《骤雨将歇》 1、Chapter1 首发文学城 作者:宋春禾 01 凌晨三点,黑灰色的浓烟裹着层层热浪,凶狠暴躁地侵袭进了陈家。 窗台外缘,陈宥仪抱膝而坐,用打湿的白色方巾紧紧捂着口鼻。 暴露在外的皮肤灼痛难忍,披散的头发弥漫着刺鼻的焦味,她惊恐地颤栗着,快要丧失求生欲望的那一刻,却隐约听到了爸妈的声音:“宥仪,坚持住。” “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 可惜,浓烟弥漫的太快,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自己在下坠,不停地下坠。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飞鸟,从万米高空的云端跌落,却始终都没找到降落点。 直到,一个不同于刚才的声音,温柔响起:“宥仪,宥仪?” 不断下坠的身体被拖住,陈宥仪倏地睁开眼睛,心脏却在此刻剧烈的突跳起来。 “又做噩梦了吗?”床边,蒋铮担忧地看着她。 陈宥仪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呼吸略显急促。过了好一会儿,抽离的灵魂缓慢回归到□□,这才后知后觉刚才的一切只是场梦魇。 手背搭上额头,她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侧眸看向蒋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蒋铮一贯温和地笑着,“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但看你一直皱着眉头,感觉像是做了噩梦,这才叫了你。” 陈宥仪想起正事,疲惫地从床上坐起,眯了下发涩的眼睛,声音还沾染着困意:“现在几点了?” 蒋铮抬手,扫了眼腕表:“快五点了。” 五点…… 陈宥仪躺下来是中午十一点钟左右。 她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会儿,谁曾想回国一个星期,时差还是没倒回来,一睡就睡到这个时间,连午饭都没吃。 “抱歉,我这就起床收拾。”陈宥仪打起精神,掀开被子下床,随手拿起丢在床头柜上的黑色皮筋,低头用十指拢起散落的长发,边绑边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不着急,你慢慢来。”蒋铮坐在床边轻声叮咛,目光紧跟着陈宥仪轻薄的背影。 她身上罩着一件香槟色的真丝睡裙,版型宽大不修身,但颜色和材质却衬的她更加的柳弱花娇。只是前后领口都不算低,后背凸起的蝴蝶骨上横亘着一道显眼的疤痕,像是上好的白玉瓷器,被人摔碎了又黏上,破坏了清透无瑕的美感,却又添了几分独特的艺术气息。 望着望着,蒋铮柔情的眉眼溢出一丝怜悯和惋惜。 半个小时左右,陈宥仪收整结束。 晚上蒋铮要带她参加饭局,时间紧迫,洗完澡后只化了个极其清淡的简妆。 她刚从浴室出来,蒋铮就颇为惊喜地哇了声。 “怎么了?”陈宥仪迷茫。 “你今天的妆,比昨天好看。”蒋铮走近,俯身仔细端详她未经修饰的眉眼,那样的清淡、冷冽,和三年前第一次见她时,别无二致。 陈宥仪莞尔,绕过蒋铮走向酒店衣柜,从里挑出来一件熨好的水蓝色缎面吊带长裙,又拿了件米白色外搭,淡淡看了他一眼:“今天的妆比昨天的淡。” “我就喜欢淡妆。”蒋铮笑意渐浓。 陈宥仪没再说什么,换好裙子,涂了一支能提气色的裸色口红,跟着蒋铮一起出了酒店,前往今天的目的地,恒洲大厦。 二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 车子刚停稳,在门口迎客的侍应生就快步跑来,帮陈宥仪开了车门。 她轻声道谢,前脚刚落地,就听侍应生满怀激情地招呼起来:“女士,先生,欢迎光临。” 陈宥仪颔首,下车后理了理裙摆。 蒋铮从驾驶座下来,随手合上车门,将车钥匙抛给侍应生去停车,阔步走到陈宥仪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两人并肩往前而去,一个高大挺拔,一个清冷瘦挑,任谁看了都觉得珠联璧合。 “宥仪,今天来吃饭的都是我在国内的朋友,你不用紧张。”进了大厦,蒋铮提前给陈宥仪打预防针,“不过他们这群人总是嘴上跑火车,一会儿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别介意。” “好。”陈宥仪点头,跟着蒋铮往电梯走去,不由地环视起周围。 几年没回国,从前总来吃饭聚会的大厦也已重新翻新过,陌生的像是一个从未来过的新世界,从里到外都在告诫她,别怀念,别怀念。 敛低长睫,陈宥仪收回思绪,牵紧蒋铮的手,同他一起踏进电梯。 银色的大门合上,黑色显示屏上,缓慢上升的红色数字最终在18停下。 电梯门刚一打开,一张挤满笑容的脸,遽然出现在她和蒋铮面前。 “呦,我们蒋大艺术家可算是来咯。”说话的男人顶着一头卷毛,看着比蒋铮小几岁,刚和蒋铮打完招呼,就将目光落向了陈宥仪,“这就是那位把我们蒋大艺术家迷的不愿意回国的女主角?” 突如其来的打趣,让陈宥仪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蒋铮先向陈宥仪介绍起来:“这位是陆肇,之前和你提起来过。” “嫂嫂好!”陆肇脑子转得快,立马向陈宥仪伸手。 这一声嫂嫂叫的陈宥仪头皮发麻,很不自在,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柔柔一笑,回握了陆肇:“你好。” 陆肇笑眯了眼,招呼起来:“走走走,进去说。” 蒋铮牵着陈宥仪跟上:“人都来了?” 陆肇点头,领着他俩走进包厢:“都来了。” 刚一进门,屋内说笑的男男女女们无一例外地将目光投向了陈宥仪。 他们都是和蒋铮十分相熟的朋友,从前只在蒋铮官宣时见过几张陈宥仪照片,如今瞧见她真人,全都瞪圆了双眼,惊叹、打趣起来。 女生说,起初在蒋铮朋友圈看到照片就觉得陈宥仪是个清丽不俗的美人,没想到真人比照片还要漂亮几分。 男生说,蒋铮好福气,出趟国居然能谈上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陈宥仪努力应付着他们,点头、微笑、说你好,像是设置好程序的机器。就这么在场内转了一圈,和所有人打完招呼,心力交瘁地跟蒋铮落了座。 她端起茶杯喝茶,挺直的腰背稍稍塌了一点,余光扫过在座说笑的各位,绷紧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身侧的蒋铮瞥见桌对面有一空座,问起陆肇:“人不是齐了?怎么还有个空位?” “哦,那是留给世京资本的梁总,梁知韫的。”陆肇波澜不惊地说。 梁知韫。 陈宥仪神情僵滞,连带着心跳也漏了一拍。 低垂的长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下,她后知后觉,确定自己没听错,仓惶抬眸,朝那空位看去。 耳边,传来蒋铮略显疑惑的声音:“世京资本梁知韫?” “蒋大艺术家,虽然你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发展,可也不能对国内的事完全不过问吧!”陆肇笑了起来,手指敲了敲桌面,又正儿八经地同蒋铮介绍起梁知韫,“梁知韫,恒洲集团继承人,咱现在所在的这栋大楼,就是他们家建的。” “因为是医科大学毕业的,起初圈内的人都以为他这是要砸他们梁家的饭碗,打算弃商从医,哪想他刚毕业就进了公司,三个月开了三家子公司,业务广阔的不得了,世京资本就是其中一家,也是他现在主要负责的板块。” “我家想和世京谈合作,我爸让我多巴结巴结他。我心想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天也把他叫来了。”说到这,陆肇打开手机瞥了眼和梁知韫的对话框,看他还没回复消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他这人傲的很,能和他走得近也就只有郁家的那位太子爷,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他都瞧不上,今天多半是不会来的。” 话落,坐在陆肇旁边的人搭起腔来:“陆肇,你可别妄自菲薄,他要瞧不上咱们这种的怎么能准备和谢家联姻呢?” “谢家从前又不是小门小户,只是这几年落寞了一些罢了。”陆肇白对方一眼,“再说了,谢雨灵可是现在正当红的模特,他们那种家世的公子哥,不都喜欢和这种女明星玩吗?” “也是。” …… 陈宥仪攥着茶杯,静默地听着周围的人讨论着他的功成名遂,收紧了掌心。 到底是生来尊贵,无论是少年时代,还是如今,他都是风暴的中心,人人讨论、羡慕、又嫉妒的存在。 大概是她太安静了,身旁的蒋铮很快发现异样,低头靠了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陈宥仪收回思绪:“没事。” 蒋铮打量她:“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有点头晕。”陈宥仪随口胡诌了一个病症,说完就拿起搁在身后的手包,“我去趟洗手间。” “我陪你。”蒋铮叫住她。 “没事,我自己可以。”陈宥仪笑笑,起身冲在座的各位打招呼,“先失陪一下。” 陈宥仪低头转身,一边翻开手包,一边往门口走去。她想找到平时备着的薄荷糖提提神,但翻来覆去都没在包里摸到。 焦躁着,忽然,身前出现一道黑影。 陈宥仪向前的脚步没能及时停住,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那人的怀里。额头磕在对方锁骨的那刻,一股清淡低调,又异常熟悉的冷杉香扑面而来。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行一步做出了反应。 陈宥仪后退,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红着耳根道歉:“不好意思。” 对方没搭腔。 她不安地垂着眸,隐约感受到一道冷硬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投射过来。 一种剧烈的、不好的预感猛地从陈宥仪心底腾升。 下一秒,屋内的陆肇激动道:“呦!梁总,您怎么来了!” 2、Chapter2 在陆肇的惊叹声中,陈宥仪抬起了头。 四年没见,梁知韫和记忆中的模样有很多不同。 瘦了,高了。 挡住额头的碎发向后而梳,不知何时受了伤,右边眉尾多出来一道飞斜着的疤痕,让他本就硬朗的轮廓更加锋利,还多了几分野性。 到底不再年少,从前的桀骜不羁收敛了不少,就连他最不喜爱的西服,如今也妥帖得体地套上了身。 黑色套装,没系领带,衬衣领口的纽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削弱了不少职场精英那统一又死板的商务感,更显得雅痞。 种种不同中,唯一让她感到熟悉的,是他看向她的眼神。 轻薄狭长的丹凤眼,漫不经心地透出冷劲和厌恶。多年前,十六岁的陈宥仪踏进梁家第一天,他就是这样看着她的。 他们之间又回到了原点,说不清是好是坏。 垂落的指尖生出凉意,陈宥仪忽然不知怎么泄了力,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尖细的高跟鞋没能踩稳地板,陈宥仪上半身猝不及防地后倾去,险些摔过去的那刻,蒋铮从她身后而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腰。 “没事吧?宥仪。”蒋铮关切地问。 “没事。”陈宥仪靠在蒋铮怀里,扯出来一个勉强的笑,重新挺直脊背,站稳脚跟。 她竭尽全力的想让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变得平静,平静到无人问津,就这样轻飘飘地将这幕揭过去,仿佛同梁知韫只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那就好。”蒋铮温声道,转而看向梁知韫,替陈宥仪道歉,“梁总,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身体不太舒服,这才不小心冲撞到了你。” 梁知韫没搭腔。 陈宥仪余光忍不住地落向他。 他还是那样,用着最傲慢的姿态,睥睨着她,眼底瘆人的冷意丝丝缕缕往外钻。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滋”地一声响,椅子划拉过地板,陆肇起身,扯开一副笑脸,走过来打破此刻的僵局:“梁总,我还以为您没看到我的消息,今天不会来呢!” “喏,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蒋铮,刚从国外回来。”陆肇一一介绍道,“这位是他女朋友,陈宥仪。” 这回,梁知韫的神态出现了微弱的变化。 他的目光从陈宥仪身上偏转到了蒋铮:“开酒店的蒋家?” 一贯低磁的嗓音,情绪不明,叫人摸不透。 蒋铮微微颔首:“对。” 梁知韫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陈宥仪,重新看向蒋铮,冷傲的目光夹杂着几分审视:“在哪儿留的学?” “英国。”蒋铮说。 “伦敦?” “对。” “圣马丁?” 蒋铮有些意外,完全没料到梁知韫一猜猜了个准,倏地笑了:“没想到梁总对国外的院校还挺了解的。” 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梁知韫眉梢轻挑,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意味难明的冷笑:“呵。” 蒋铮展开的笑容瞬间凝固。 在座看热闹的各位面面相觑,无一例外地嗅到浓烈的火药味。虽然他们不清楚梁知韫为何做此反应,但大家都默契地担心起今日这场饭局是否能顺利进行。 蒋铮脾气虽好,但对第一次见面就讥讽别人的人,也不会惯着。收拢唇角,他欲要争论,袖口却被陈宥仪轻轻拽了下。 旁人不知,但陈宥仪明白,梁知韫此番真正针对的人是她。 她抬睫,再次正视梁知韫。没有半点怯意,清透的眸子满是倔强,像是在警告他,别毁了现在的平和。 梁知韫觉得可笑,眼神又一次冷了下去。 被梁知韫低气压震慑着的陆肇后背直冒冷汗,但能有什么办法?谁让是他把这位爷请来的呢。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陆肇深呼吸,硬着头皮再次打起圆场:“欸欸欸!咱们别站在门口了,快上菜了,入座吧。” 话落,他朝其他人使眼色。 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一言我一句地附和起:“是呀是呀,都别站着了,快坐下。” “来来来,梁总,这边请。” 原本气氛凝固的包厢又活跃起来。 蒋铮不会不给陆肇面子,他什么都没说,只将目光看向陈宥仪:“走吧,我们落座。” 陈宥仪跌宕的心还没平静下来:“你们先聊,我先出去一下。” 没给蒋铮回应的机会,说完,她就侧身绕过挡在门口的梁知韫,阔步走了出去。 长廊上,尖锐的鞋跟敲击着大理石的地板,缓慢地向尽头而去。 陈宥仪脊背绷的僵直,心口像堵了块石头,发闷发紧。直到走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松落了下来。 双手撑住水池台面,她沉重地吐息,又吐息。喉咙里酸涩的像是生吞了未熟的青梅,泛出一丝苦意,直冲眼眶。 努力抑制住翻涌的情绪,她缓缓抬起了头。 镜中素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狼狈,出门前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乱七八糟,唇上本就浅淡颜色,也悄无声息地抹去了。 怎么会这么巧? 她回国一个星期,也出过几次门,虽然想过会碰上故人,却怎么都没预料到,会是她和蒋铮在一起时,同梁知韫重逢。 盯着镜子,陈宥仪的目光逐渐失焦。 时间无声地流动着,门外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慌忙收回思绪,从包里掏出口红,简单地补了妆,又把头发顺了一遍。确认自己足够平静后,转身出去。 回到包厢,桌上已经摆了不少菜品。 座位不知怎么换过了,她和蒋铮被安排在了靠门口的位置,原本坐在右侧的陆肇变成了一个叫做宋思的女孩。陆肇跑去和梁知韫坐在了一起,但也是巧了,陈宥仪的座位刚好是梁知韫的正对面。 无论她抬不抬头,看不看过去。梁知韫都在那儿,清晰的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让人别扭又惶恐。 垂低长睫,陈宥仪视若无睹,举杯喝水。 “好点了吗?”蒋铮看着她略有血色的脸,还是有些不放心,把刚才问服务生要来的毯子拿过来盖在她腿上,贴心温柔地叮嘱道,“屋里冷气强,别着凉。” “好。”陈宥仪点头,浅浅一笑,弯起的眉眼柔情似水。 这一幕的你侬我侬,恰好落进了梁知韫的眼底。 他晃着酒杯,听着陆肇在旁边激情澎湃地介绍着他们家的项目,目光却打量着桌对面谈笑的二人,想到一些旧事,眸光骤冷。 “怎么了?梁总。”一直看着他的陆肇敏锐察觉,还以为自己哪里没说好,紧张起来。 “没事。”梁知韫视线下落,不再看过去,示意陆肇继续说。 对此,桌对面的陈宥仪浑然不知。 坐在她右边的宋思看她杯子空了,主动起身帮忙倒水,顺带着搭了话茬:“宥仪姐,我听蒋铮哥说,你是学珠宝设计的?” “对。”陈宥仪扶着水杯,同宋思道谢,“谢谢。” “那你是高中就出国了?”宋思笑着,人甜声甜。 “高考后去的。” “那你高中在咱们这儿念的?哪个学校呀?” “七中。” “七中?”闻言,刚讲完公司事务的话痨陆肇接过了话茬。他夹了一块三文鱼,转而看向梁知韫,“欸,梁总,我记得你高中也是这个学校的吧?” 陈宥仪没想到话题会被引到梁知韫身上,她抬眸,朝他看去。 梁知韫闲散靠在椅背上,拿起旁人敬的烟,轻轻磕了下桌面。 他没看她,只言简意赅地答:“对。” 一听二人同校,宋思八卦心起,眼睛瞬间澄亮:“宥仪姐,那你和梁总之前认识吗?” 话音掷地,一直低垂视线的梁知韫忽然掀眼。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男人点漆似的眼睛深邃幽暗,神情难猜,她却偏偏从中看出一点饶有兴味。 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告诉他们,我和你的关系。 可还能怎么说呢? 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介绍,最为合适。 半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宥仪清脆又平和的声音响起:“他是我哥。” 一语惊破天地,在座的各位全都瞪圆眼睛。 “哥!” “哥?” “哥——” 就连一向稳重的蒋铮也一脸惊愕地看向了陈宥仪:“宥仪、你、你说什么?” 陈宥仪看向蒋铮,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是我哥哥。” 轻柔的嗓音、平铺直叙的语调、从容的笑,足以完美的掩盖她的慌张、她的心虚。 “是表哥?”又有人问。 “不是。”陈宥仪答。 “那是……”对方想说难不成是上学时认得哥哥,可又觉得这两人不像会搞这种事的人,默默把这荒唐话咽了回去。 至于其他人,心思各异地互递了个眼神后,又都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一直没作声的梁知韫。 他不动声色地坐着,冷白纤长的手把玩着酒杯,叫人捉摸不透。 他们这圈子的人,家庭关系没几个是简单的。 瞧见梁知韫没否认,陈宥仪也没再过多介绍,大家也都默契的没再多问。 毕竟梁家是极不好惹的,倘若谁马虎一点儿,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他们的前途就要不保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跳了过去,但今夜这场饭吃到一半,就直接开始了拼酒游戏。 桌上的女生都没能幸免,包括陈宥仪,哪怕有蒋铮护着挡着,也还是未能幸免,喝了几杯。 她酒量不好,没一会儿就犯晕,本想和蒋铮说早点回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蒋铮被陆肇拉到了另一边的座位。两人谈笑风生着,气氛好的不得了,她根本插不进去。 屋内又弥漫起难闻的烟味,胃部隐隐有些翻腾,陈宥仪实在受不了,连手包都没拿,就疾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空气好很多,但依旧还是闷得慌。 她想吐,去了洗手间,却因为没吃什么,吐不出东西。 就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陈宥仪放弃挣扎,在洗手池前随意挽起长发,连脸上的妆都顾不上了,直接弯腰捧起清水,扑向因为酒精而发烫的面颊。 一次、两次、三次…… 感觉到意识清晰许多后,她直起身,对着镜子用手背拂去了缀在脸颊上的水珠,转身往外走去。 刚出来没走几步,不经意抬眼间,一道修长挺括的身影落进了她的视线。 向前的脚步顿住,陈宥仪看着来人,呼吸刹那间停滞。 3、Chapter3 长廊光线沉暗,唯有顶部的水晶灯折射出几道炫光,罩在梁知韫身上。 他没穿西服外套,白衬衣的袖口挽起一寸,露出了冷白窄瘦的腕骨。 陈宥仪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她。但凭她对他的了解,经过酒桌上的那一遭,一向冷傲的梁知韫会直接装作陌生人,同她擦肩而过。 然而,这个想法在脑海里蹦出来的那一刻,一步步走近的梁知韫已经在她面前站定了脚步。 “出来透气?”他垂眸对上她的目光,语调和神色都出乎意料的平静,像是早已将往事放下,他们两个真的只是多年没见的一对兄妹,刚才在包厢里的暗流涌动,全是她的一场错觉。 陈宥仪失神地想着,顿了几秒,这才轻嗯了声。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一个星期前。” “住哪儿?” “酒店。” “和他一起?” “……”陈宥仪敛低眉眼,选择沉默。 梁知韫目光探究地看着她,等了会,又问:“谈了多久?” “两年。”陈宥仪温声道。 “两年?”梁知韫刹那哑然失笑,“不应该是四年吗?” 闻言,陈宥仪沉静的脸色骤变。 她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梁知韫为何会问蒋铮去哪儿留的学,在哪所学校念书。 收敛怔色,她声色俱厉:“我没有无缝衔接,我和蒋铮虽然同校,但我们是三年前认识的。” “是吗?”梁知韫唇角挑起一抹嘲意,“那你和他睡过了吗?” 轻佻的语气,像针一下扎进陈宥仪心里。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梁知韫骨子里的恶劣竟分毫未减。 他知道怎么刺人最痛,知道怎样令她难堪。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讨厌。 陈宥仪收紧呼吸,不认输地昂起头来,看向梁知韫那双寒潭似的眼睛:“这是我的私事,你没资格过问。” 没给梁知韫反唇相讥的机会,说完,陈宥仪就绕开他,阔步朝着包厢而去。 她走得很快,很快。 好像只要回到那个房间,大浪滔天就可以一瞬平静。 然而—— 欲要推开大门的那一刻,陈宥仪纤细的手臂忽地被人一把攥住。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梁知韫强行扯进了对面的休息室。 暗红色的大门“砰”地一声合上。 陈宥仪瘦薄的脊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一旁墙壁,她下意识轻叫了声,但比痛感先降临的,是刺骨的冰。 她蹙眉,缓慢地直起身来,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怒色。可还没来得及发作,梁知韫黑抑的身影覆了过来。 明亮的视野骤暗,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扑面而来,陈宥仪神情慌乱地后躲,可这方天地哪里还有她的退路? “陈宥仪。”梁知韫低头看她,锐利的目光带着审判的意味,声音从喉咙带着狠劲地磨出来,锋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刺穿,“前男友没资格过问,那哥哥呢?” 原来,他还是这般在意这个称呼。 陈宥仪看着那双充斥着愤恨的眼睛,想起来一些陈年旧事,一颗心瞬间拧做一团,疼的她快要喘不过气。 半晌,她选择别开头,避开他那尖锐的目光,竭尽全力地放平语调:“你不是我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压在梁知韫心里的那团怒火彻彻底底烧了起来。 “我怎么不是了!”他厉声质问,猛地用虎口掐住陈宥仪的下颚,强行将她的脸掰了回来,“刚才在酒桌上,你不是亲口对着那群人说我是你哥吗?” “现在怎么又不是了?” “你说啊——” “说啊——” 不断上涌的情绪彻底击碎梁知韫的理智,这些年藏着的怨恨、不甘、不解、全都在此刻倾泻而出。 他瞪着眼,掐着她的手愈发用力,仿佛要将人捏碎了般。 然而,陈宥仪却一言不发,连喊疼都不曾有。 尽管她被迫面向他,可她的视线却始终低垂着。如同当年分手,他站在磅礴的夜雨中低声哀求,她却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她的沉默,是这世上最凶狠的武器,轻而易举就能将那个外人眼里高傲冷漠的梁知韫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这世上多少高楼坍塌又重建,天翻地覆过,可她却丝毫都没改变。 看着她垂落的长睫,看着她被他掐红的脸,看着她毫无波澜,任由他狂啸,渐渐的,梁知韫血丝可怖的眼眶一点点泛起酸意。 半晌,他缓慢地松开了手。 方才满腔的怒火都被她的冷静浇灭,只留下不解:“陈宥仪……” 他喃喃着,声音轻不可闻:“凭什么,凭什么你总是这么冷静?” 陈宥仪没听清,抬眼朝梁知韫看去。 看他暴怒的神情褪去了不少,想来多半是理智了一些,能好好对话了。 “梁……”她轻轻开口,门外却倏地传来了蒋铮的声音,“宥仪?” “宥仪?” 声音不远不近,陈宥仪慌忙站直身体,奋力推开了近在咫尺的梁知韫。 她略显惊慌地整理裙摆,整理头发,一边弄,一边和他说:“我先出去了,你等酒醒了再出来吧。” 酒醒? 她以为,他刚才这一遭,是因为喝醉吗? 梁知韫气笑,眼看着她抬步往门口走去,又将人给拽了回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陈宥仪是真有点生气了。 梁知韫没回答,垂落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蒋铮还在外面寻人,宥仪,宥仪,一声声,喊得十分亲昵。 眉头挑起,梁知韫眼底蔓出一丝狡黠:“既然你这么不愿和我说话,那我也不介意,让你再讨厌我一点。” 话落,他倾身向下。 清淡的冷杉香混着点儿浓烈的酒气,扑向她的脸庞。 倒映在陈宥仪瞳孔里的人影遽然放大,顷刻间,梁知韫吻住了她。 陈宥仪大脑“嗡”地响了声。 她呆愣着,脊背如过电般发麻。 直到梁知韫温热的舌尖熟稔地抵进她的口腔,陈宥仪猛地回过神来,原本垂落的手慌忙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沉重的身体往外推去。 推开,贴近。 又推开,又贴近。 陈宥仪无可奈何,开始一个劲地拍打他的肩膀。 梁知韫不理会,她就努力发出声音抗议:“梁、梁……你……”。 她想说,梁知韫,你疯了吗? 可是张唇说话,反倒给了他更深入疯狂的机会。她那句话还没讲清楚,直接变成了让旁人听起来十分黏腻的语气词:“唔……” 这样的清甜的、被动的、轻软的、羞恼却又恼不出来的声音,梁知韫从前听过无数回。 奸计得逞,梁知韫唇角弯起一抹胜利的弧度。 他睁眼看向被他欺负到一点办法都没有的陈宥仪,打量起她的神情。 那双水亮的眸子,此刻满是愤恨。 他想,既然做不到让她喜欢,那就让她讨厌。只要能对他,泛起一点波澜就好。 梁知韫恶劣地笑着,继续加深这个吻,顺带擒住她那两只胡乱扑腾一个劲捣乱的手,举过她的头顶,压向雪白的墙面。 门外,蒋铮和陆肇的声音隐隐传来—— “铮哥,你别急,嫂子估计就是去洗手间了。” “我刚叫宋思去看过了,她不在里面。” “那兴许是去外面透风了?” “大堂的人说没见到她下去。” “那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她没带手机。” “那会不会是和梁总一起出去了?我看他也不在。” …… 他们的声音愈发清晰,陈宥仪就愈发恐惧。 但凡他们之间有一个人意识到包厢的对面就是休息室,推门进来找人,看到如今的场面,那一切都会崩塌。 眉心紧紧蹙起,陈宥仪闭上眼,发狠咬住梁知韫的下唇。 “嘶——”梁知韫瞬间吃痛,拧着眉心松开她的唇,摁着她手腕的掌心也微微松懈。 陈宥仪借此机会,将手从他的桎梏中挣脱了出来。 血腥气弥漫在口腔里,梁知韫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宥仪,但很快,眼底的诧异转变成了兴奋。 “你……你、你让开。”陈宥仪被他突然转变的眼神吓到声音颤栗,快要哭出来那般,眼眶充盈起水汽,“我要出去……” “陈宥仪,我劝你最好别出声。”梁知韫勾起薄唇,俯身贴近她的耳畔,好心提醒,“免得你那小男友进来,看见你在和你哥做这种事。” 陈宥仪面色铁青。 下一秒,他歪斜脑袋,带着血腥气的唇瓣贴上了她颈侧。 陈宥仪瞳孔一颤,突然意识到了梁知韫要做什么。 她急了,根本顾不上蒋铮还在不在门外,只拼尽全力推开身前的人,怒斥出声:“梁知韫!你疯了吗?” 没等他再强势地压过来,她毫不留情地扬起手,朝他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响,梁知韫脸偏斜到右侧。 陈宥仪使出来的力气算不上小,可梁知韫却没觉得一点疼,反倒是闻见了她掌心弥漫着的淡淡香气。 他抚着脸庞,看着她怒气腾冲地摔门而去。 许久,许久。 他想起来这香气是柑橘,她最常用的护手霜。 她真的,一点都没变。 4、Chapter4 陈宥仪刚回到包厢,蒋铮和陆肇就返了回来。 两人神情急躁推门进来,正在讨论她的去向,结果一抬眸,就瞧见陈宥仪坐在位置上,捧着茶杯,若无其事地喝着茶。 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两人同时惊讶出声—— “宥仪,你去哪儿了?” “嫂嫂,你去哪儿了?” 陈宥仪还没开口,一旁的宋思先被两人逗乐,噗嗤笑出了声:“瞧把你俩紧张的,宥仪姐只是去顶楼了。” “顶楼?”蒋铮疑惑。 “头太晕了,去透透风。”陈宥仪温声解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却有些苍白。 “嫂嫂,你是不知道,刚才找不到你,铮哥都快着急死了。”陆肇说,口渴难耐,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下次出去,我一定先和你讲一声。”陈宥仪抱歉地看向蒋铮。 “你没事就好。”蒋铮笑笑,一贯温柔地问,“怎么样,头还晕吗?” “还有点。”陈宥仪敛低眉眼,有些心虚。 “铮哥,要不你先带嫂嫂回去吧,我们这儿也差不多都结束了。”陆肇瞥了眼腕表,发现时间不早了。 “行。”蒋铮弯腰,拿起陈宥仪的手包,冲她伸出手,“我们走吧,宥仪。” 陈宥仪起身,握住他的掌心,和在座还未离开的其他人打招呼:“我们先走了,大家慢慢玩。” 众人纷纷笑着和他们再见,说下次有机会再聚。 陈宥仪和蒋铮客套地回应,一并出了包厢门。 也是巧了,他们刚出来,梁知韫就从对面的休息室走了出来。 三人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梁知韫脸上多出的那道红痕十分扎眼,蒋铮瞥见怔了下:“梁总,你这是……” 梁知韫双手抄兜,狭长的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声音不高不低,却意有所指:“哦,刚出来碰上前女友了,吵了几句。” 前女友三个字,他咬的略重。 陈宥仪眉心微不可见地紧了下,仓惶错开视线。 蒋铮恍然:“这样啊……”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题,只能尴尬地补了句,“那还挺巧的。” 梁知韫:“是挺巧的。” 陈宥仪怕再待下去,梁知韫又会说些什么,连忙用力捏了下蒋铮的手。 蒋铮感觉到,侧眸看她,这才想起来要紧事:“梁总,宥仪身体不舒服,我们要先回去了。” 梁知韫没应声,目光下落,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停住。 刚扇过他巴掌的手,现在却牵着别的男人。 梁知韫唇畔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最终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蒋铮微微颔首,以示作别,牵着陈宥仪往电梯口走去。 陈宥仪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尽管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忽视,可身后那道紧追过来的目光,依旧烫的人心慌。 她心神不宁地走进电梯,还是没忍住,试探性地抬眸看去。 电梯合上的那一瞬,她清晰地瞧见,一直望着他们的梁知韫,转过身去。 陈宥仪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很难受吗?”蒋铮偏头看她。 “没,就是觉得好累。”陈宥仪揉揉脖子,一脸的疲倦。 “今天辛苦你了。”蒋铮看着她有些僵硬的表情,眼底透出几分疼惜。他知道,她一向不喜欢这种社交活动。 “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陈宥仪莞尔,让他不要过多在意。 蒋铮叫了司机来开车,他们到楼下时,人已经在门口等着。 上了后座,陈宥仪伸手沉下车窗,让夜风透了进来。 她偏着头,看着窗外的街景时急时缓地流动。 高楼大厦,霓虹绚烂,比四年前繁华,也比四年前陌生。风里弥漫着清凉,足以洗去今夜一切的嘈杂。 算是尘埃落定了吗? 这场突如其来、荒唐的重逢,算是就此画上了句号吗? 陈宥仪出神地想着,脑海里浮现出今夜种种,和蒋铮牵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地缓缓松开。 蒋铮侧眸看过来,刚想开口说话,却想起来他和陆肇出去找她时,陆肇说的那些话—— “哥,我早就听说,梁家有一个私生女,没想到竟然会是宥仪嫂嫂。” “私生女?” “对啊。”陆肇若有所思,“听说是上高中才进的梁家,不过好奇怪,她怎么还姓陈呢?难不成跟她妈妈姓,进了梁家也一直没改名?” 蒋铮没说话,只听陆肇继续道:“哥,宥仪嫂嫂有和你讲过家里的事吗?” 家里的事。 宥讲过吗? 蒋铮想起来他和陈宥仪刚确定关系时,有次在公园散步闲聊,他无意中提到了她手臂和脊背上的伤痕,问其缘由,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时候家里出了一场事故,不小心留下的。 除此之外,她再未提及。 蒋铮看着陈宥仪,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 接下来的几天,陈宥仪没有再外出。 蒋铮叫她出去约会,她就找借口和蒋铮说最近睡眠不好,想调理一下。可没有人知道,她真正担心的,是像那夜一样再猝不及防的和梁知韫碰上。 她想,他们之间,无论是何种身份,都不该过多的相见。毕竟现在的她有了新的恋爱对象,他也与谢家要联姻,早就不该牵扯到一起。 不过再不愿意出门,有一个人,陈宥仪是必须要去见的。 林绛,陈宥仪人生中最重要的好朋友。 她们两个从初中同校同班到高中,直到高考结束,陈宥仪去了伦敦,这才分开。 而这次碰面,本来定在陈宥仪刚回国的第一天。还是因为林绛突然接到一个紧急任务,被老板派去了外地出差,不得不推迟到了现在。 星期四下午,陈宥仪比林绛先行一步到达碰头地点。 她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点了林绛最喜欢的桂花拿铁和巴斯克芝士蛋糕,又点了杯椰青美式。 像是特意算好时间一样,餐点刚上齐,林绛就风风火火地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 陈宥仪抬头看去。 如今的林绛摘掉了读书时期死板呆滞的眼镜,一头乌发变成了金棕色的大波浪,红唇明艳,步步生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都市精英女性的气质。 尽管陈宥仪在国外时,她们经常视频通话,但如今见到真人,她还是被林绛的变化冲击到有些不敢认了。 直到林绛踩着高跟鞋走近,展露两颗标准的虎牙,亲昵喊她:“宥仪!” 昂扬的音调,清脆的嗓音,一瞬间将陈宥仪拉回到少女时代。 那个穿着校服,留着厚重齐刘海,总喜欢在课间拉着她去小卖铺的林绛,回来了。 陈宥仪看着她,久久都未回应。 林绛拉开椅子坐下,看陈宥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粲然一笑:“干嘛?被我迷住了?” “嗯,是被我们林大律师迷住了。”陈宥仪点头,瞬间笑逐颜开。 “打住打住,你可别这么喊我。”林绛觉得别扭,抖了两下肩膀,抬眼看到陈宥仪伸手去拿咖啡,袖口下的那截腕骨瘦窄到她从前戴着的玉镯都仿佛大了一圈。 “宥仪,你在国外不吃饭吗?怎么瘦成这样了?”林绛蹙眉,打量她瘦薄的身形,眼底流露出几分心疼和担忧。 “瘦很多吗?”陈宥仪没觉得自己和从前有什么变化。 “瘦很多!!!”林绛疯狂点头,端起咖啡杯抿了口,“你现在只有九十斤吧?” “不知道,很久没称过了。”陈宥仪实话实说,恰逢此时,搁在桌面上的手机遽然嗡地响起,她侧眸去看屏幕,犹豫了几秒,眼神示意林绛等她一下。 林绛点头,让陈宥仪先接电话,伸手端起她点的那杯美式,浅尝了一口,立马皱起来眉头,忍不住在心底感慨,怪不得她瘦,这么难喝的东西都咽的下去。 陈宥仪被她生动的小表情逗乐,拢了拢唇角,才举起手机摁下接通。 下一秒,听筒里传来一道平和温润的中年嗓音:“喂,宥仪?” 陈宥仪放轻声音:“喂,梁叔。” 梁邵言:“我听知韫那小子说,你回来了?” 陈宥仪敛低眉眼,看向桌面上的蛋糕。 顿了几秒,她轻嗯了声:“回来了。”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梁邵言分贝提高不少:“你这孩子,回来了怎么都没和我讲一声呢!” 没等陈宥仪回答,他又不容抗拒道:“晚上回家里吃饭,我叫人去接你,你把地址发给我。” 陈宥仪抬头看了眼林绛,婉转拒绝:“我……今天晚上有约了。” “那明天也行,明天晚上,我叫人接你。”梁邵言说,“这么久没见你,我这个老头子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陈宥仪原本想推辞的,可听到这后半句话,倏地不知如何开口了。 这些年她虽在国外,但也多多少少听说过梁家的一些事。 梁邵言两年前出过一场十分严重的车祸,人救了回来,但身体愈来愈差,公司事务不得不全都交给了梁知韫的大伯,梁博远负责。据说起初公司股东多数不满,直到梁知韫回了公司,才平息了那场内斗。 而梁邵言,这两年一直在家修养。 陈宥仪这次回国,也确实该回去看看他的。 收回思绪,她轻声说好:“那就明晚见,梁叔。” 梁邵言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好、好、好,明晚见。 挂了电话,陈宥仪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林绛挖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抬眸看她:“你要回梁家吗?” 陈宥仪点头。 林绛:“那岂不是会碰上梁知韫?” 陈宥仪:“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林绛瞠目:“我靠!什么时候?” 陈宥仪想起来那夜的事,和林绛复述了一遍。当然,她省略掉了一些难以描述的画面。 听完,林绛下巴都快惊掉了:“这么抓马!” 陈宥仪也很无奈,耸了耸肩。 林绛:“那你知道,梁家谢家准备联姻了吗?” 陈宥仪点头,眸光暗了一些:“嗯,知道。” 他们会联姻的事,她很早之前就知道。 “我是真没想到,你和梁知韫会变成现在这样。”林绛叹气,说起来,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陈宥仪和梁知韫之间所有纠葛的人。 当时他俩刚分手那会儿,梁知韫跑来找过林绛,问她宥仪有没有和她联系过?问她宥仪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问她知不知道宥仪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他说,他去找过她很多回,很多回,可她就是不愿意见他,问林绛有没有办法,让她出来和他见一面。 那时候,梁知韫就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过,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唇色发白,精气神被抽走了一大半,整个人都病殃殃的。 林绛不忍心看他,只按照陈宥仪交代过的,说自己不知道。 梁知韫却异常敏锐,拦住要走的林绛,一个劲地追问,是不是陈宥仪不让说?是不是?是不是? 林绛不知如何作答,始终保持沉默,直到梁知韫垂下头,嗓音沙哑地喃喃起来:“我们才在一起两个月,她到底……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分开。” 林绛没忍住,一时心软答应他,劝陈宥仪和他见一面。 她原本觉得他们不会真正的分开,梁知韫那样浓郁热烈的爱,世间本就难有,又怎会轻易斩断? 可谁曾想,那一面过后,他们两个却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瓜葛。如今四年过去,他们身边也都有了新人作伴。 端起咖啡,林绛继续感慨:“不过这样也好,你们各有归属,也算是谁也不欠谁了。” 各有归属,谁也不欠谁。 当真如此吗? 陈宥仪垂落的长睫轻颤,眼底蔓出一丝苦涩。 5、Chapter5 翌日傍晚,陈宥仪坐上了来接她去梁家的车。 从酒店过去的路程较远,又有些堵车,足足一小时才到。 尽管在路上做好了梁知韫也会来的心理准备,但真的踏进梁家的那一刻,她还是有些怯了。 穿过中式园林的入户花园,陈宥仪在正门口停下了脚步。 身后跟随的赵管家等待许久,看她迟迟都未有行动,轻声询问:“宥仪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陈宥仪收回神,沉肩吐息,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梁家这套常住的别墅算不上很大,地上三层,地下两层。 今日吃中餐,进了正厅后,陈宥仪跟着管家,往一楼南面的餐厅走去。 屋内光线柔和,浅淡的金色落下薄薄一层,浮动在陈宥仪的视野中。 还没走近,她就看到了梁知韫。 他身上罩着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衬衣,此刻正端坐在檀木长桌正中央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 暗红色的液体贴着透亮的杯壁流淌,一切都显得那般疏冷、静谧。 陈宥仪望着他的背影,无意识地收紧呼吸。只是在这一片暗色中,另有一抹极其扎眼的风景,叫人难以忽视。 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旁偏去,在他身旁那抹艳丽的身影上落定。 是谢雨灵吗?陈宥仪打量起来。 和看过的采访讲的一样,谢雨灵这个人,十分喜欢红色。 身上是一袭红色暗纹露背长裙,乌黑亮丽的齐肩短发下藏着的那对硕大夸张的流速耳饰,也是红金的配色。 如此张扬热烈,难以驾驭的色彩,放在她身上,却是艳如桃李,恰到好处。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梁知韫偏头看向谢雨灵,平直的唇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陈宥仪神色稍怔,放慢了脚步,直到梁邵言略显激动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宥仪来了!” 陈宥仪慌忙偏转视线,看向梁邵言,唇角弯起一抹柔柔的笑。 四年没见,梁邵言老了许多,眼角有了皱纹,头发也变白了许多,但却一如既往的和蔼温和。 梁邵言招手:“来来来,快来,就差你了。” “路上有点堵,来晚了。”陈宥仪笑着走近,故作镇定地忽略掉梁知韫和谢雨灵一起投过来的目光,将手提的礼盒递过去,“这是带给您的礼物。” “你这孩子,回自己家吃饭,带什么东西!” 陈宥仪知道梁绍言不喜欢她这么客套,于是笑着哄人:“毕竟这么久没回来,总得尽尽孝心。” 一听这话,梁绍言瞬间眉开眼笑:“好好好,那你这份心意,我这个老头子就收下了。” 他接下礼物,吩咐管家收进书房,随后又想起来一件要紧事,连忙对着陈宥仪道:“对了,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谢雨灵。” 陈宥仪朝谢雨灵看去,那张巴掌大的脸无可挑剔,摆在商场里的高清画报都要比她本人逊色几分。 “你好,谢小姐。“陈宥仪颔首,挂在脸上的笑始终未变,柔和又平静。 “宥仪妹妹好。”谢雨灵红唇上扬,一双笑眼弯起,极具冲击力的明媚鲜亮,直冲陈宥仪而去。 “快坐下,吃饭。”梁绍言看陈宥仪还站着,连忙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 陈宥仪点头说好,在梁绍言身旁落座,余光瞥见梁知韫端起酒杯,漫不经心地抿了口。 “宥仪,你最爱吃的葱油鱼,快尝尝。”梁绍言用公筷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的餐盘。 “好。”陈宥仪莞尔一笑,夹起来咬了口,香醇的味道瞬间蔓延至口腔。 “怎么样,好吃吗?”梁绍言看着她,含笑的眼睛十分宠溺。 “还是和从前一样好吃。”陈宥仪笑着回答,一如当年刚来梁家时那般温软文气。 话落,一直默不作声的梁知韫,骤然漫不经意地轻嗤了声:“我还以为你去了趟英国,就瞧不上我们国内的东西了。” 陈宥仪抬眸,对上他嘲弄的目光。 梁邵言没好气地瞪梁知韫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宥仪刚回来,你就欺负她!” “我何时欺负过她?”梁知韫看着陈宥仪,意有所指地弯了弯唇角,“倒是她,没少欺负我。” 欺负…… 陈宥仪想起那夜挥出去的巴掌,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不自然地垂落视线,避开了他投过来,十分玩味的目光。 “宥仪,别理这臭小子。”梁邵言说,又夹了其他菜放进她碗里,“来,吃饭。” 陈宥仪轻声道谢,埋头吃饭。 刚吃了两口,桌对面的谢雨灵不知为何,忽地冷不丁问了句:“宥仪妹妹,你长这么漂亮,应该交男朋友了吧?” 男朋友。 陈宥仪神情微怔,顿了几秒,轻点了下头。 “哦?”闻言,梁邵言一脸惊喜地朝陈宥仪看去。 “英国人?”谢雨灵好奇询问。 “不是,他也是京州人。”陈宥仪温声回答。 “叫什么名字?”梁邵言又问。 “姓蒋,叫蒋铮。” “蒋铮……”梁绍言喃喃,没太想起具体的。 梁知韫看笑话般提醒了句:“上个月刚倒闭了一家酒店的蒋家。” 梁邵言想起来这档子事儿,眉头蹙了下:“蒋家是有点小门小户了……” 陈宥仪攥着筷子,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好在下一秒,谢雨灵接过话茬:“蒋家虽然差了点,但蒋铮这个人,还是很好,很靠谱的。” 梁邵言:“你知道他?” 谢雨灵点头:“嗯,我哥和他是初中同学,我去过他们家,和他见过一次。” 闻言,梁知韫斜瞥了谢雨灵,薄唇挑起一丝轻蔑:“见过一次,就评判出他很好,很靠谱?” 谢雨灵思索两秒,分析起来:“他初三出国,这么多年在国外一直一个人生活,起码能证明,他自理能力很强。” 梁知韫冷笑:“初中都不能自理,怕不是残废。” 听到这句,梁邵言立马横眉呵斥:“你这臭小子,胡说八道说什么呢!” 梁知韫反问:“我说的不是事实?” 谢雨灵察觉不对,轻眯了下眼:“梁知韫,你和蒋铮有仇吗?” “没仇。” “那你怎么这么见不得我夸他好?” 陈宥仪坐在位置上,筷子翻动着碗里的菜,听着他们的对话,如坐针毡。 谁能想到呢? 见他的第一面,她带着交往了两年的现男友。 见他的第二面,他带着要同他联姻的准女友。 他们两个仿佛一定要分出个输赢那般,谁都不甘示弱,不肯低头。 盯着冷掉的饭菜,陈宥仪目光逐渐失焦。 耳畔,传来梁绍言打趣他们的声音:“你们两个,是来陪我吃饭的,还是拌嘴的?” “当然是来陪您吃饭的!”谢雨灵粲然一笑,没再和梁知韫争论什么,视线偏转到陈宥仪身上,想起来一件事,随口问道,“对了,宥仪妹妹,你在伦敦学的是珠宝设计?” 陈宥仪收敛怔色,抬头朝谢雨灵看去:“对。” “那你知道这个工作室吗?”说着话,谢雨灵将自己的手机推向陈宥仪,“我在网上无意间发现的一个小众珠宝品牌,听说主理人也是伦敦的留学生。” 陈宥仪垂眸去看,屏幕里,白底黑字的logo,写着lumière。 眸光颤了下,她抬眼,看向谢雨灵:“这个工作室,是我开的。” “你开的?”谢雨灵惊讶瞠目,没想到竟这样巧合,瞬间心生佩服,“宥仪妹妹你也太厉害了吧!” 陈宥仪脸皮薄,谢雨灵夸张的赞叹声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垂眸,腼腆地笑了下:“念书时闲来无事,开着玩玩的。” “我关注你的账号很久了,但从来都没抢到过你挂售的那些作品。明明每次都卡着点,但一点进就显示售空了。”谢雨灵有些遗憾地说。 “那些都是我手作的孤品,确实不太好抢。”陈宥仪说。 “这样啊……”谢雨灵喃喃,突然灵光一现,拿过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又推了过去,“要不这样,你加我个微信,有新品要上的时候你提前和我讲一下。” “好。”陈宥仪莞尔,拿过手机扫码添加,给谢雨灵备注好了名字。 这顿饭,吃的很慢。 陈宥仪原本想看望完梁邵言后,就回酒店,哪想梁邵言怎么都不肯让她走,说什么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回家住住酒店,显得他们生疏了。 陈宥仪本就不是很会拒绝别人,最后又听到梁邵言说,梁知韫现在也住在外面,他孤家寡人一个,在家里实在无聊的很。 于是,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应了下来,不过也没说,自己会一直住在这儿。 吃过饭,梁知韫开车送谢雨灵回家。 陈宥仪在书房陪梁邵言下了一会儿棋,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四年没回来,梁家还保留着她的卧室。 屋内的陈设分毫未变,床铺整洁干净,一看就有人定期精心打扫,就连她走之前养着的那两盆垂丝茉莉也依旧枝叶茂盛,绿意盎然。 走进屋内,陈宥仪看着熟悉的一切,恍然有些出神。 自从十六岁那场事故后,她很少有这样的感觉。 被人接住、被人挂念、飘零许久后回到家的感觉。 渐渐地,眼眶泛出酸。 陈宥仪慌忙凝住气息,没让情绪翻腾出来。 深呼吸,她努力打起精神。 搁在床上的手机忽而震了下,她拿起去看,发现是谢雨灵。 谢雨灵:【宥仪妹妹,问你个事儿呗。】 陈宥仪摁下键盘,问:【怎么了?】 谢雨灵秒回:【你知不知道你哥哥,从前谈过几段恋爱?】 6、Chapter6 梁知韫谈过几段恋爱?陈宥仪回想起高中时代。 尽管梁知韫大她两岁,她高一入校时他已高三,他们在学校交集不多,甚至都没怎么碰过面,但她依旧能听到不少和他有关的传言。 本校、外校。 学姐、学妹、同级生…… 在那个青春懵懂的十六七岁,似乎大部分的女孩儿,都会被一些看似美好风光的表象所迷惑。 而梁知韫,无疑是她们目光追随的焦点中心。 只是,整日追在他后面,热烈勇敢,风风火火,弄得满校皆知的人有很多。 私底下偷偷爱慕,只敢远远观望,同朋友讲一讲少女心事的人也很多。 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和梁知韫有过什么纠葛。 除了…… 除了…… 想到这儿,陈宥仪心脏收紧,呼吸也愈发的沉重。 她用力掐着手机,努力将自己的思绪从一些往事中拽了出来。 看着谢雨灵的问题,陈宥仪指尖机械性地敲击屏幕:【一段】 然而,她却在摁下发送的那一刻,犹豫了。 盯着对话框,陈宥仪思索再三,删掉又重打,最后发给了谢雨灵一句:【抱歉,谢小姐,我出国许久,对我哥哥的事情一向不是很了解。】 这话无懈可击,叫人很难再往下追溯。 谢雨灵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回复她:【谢谢啦,我没什么事了,你早点休息~】 陈宥仪回了句你也早点休息,妥帖得体的结束了这场对话。 她看着谢雨灵的头像,鬼使神差地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谢雨灵的动态很多,露脸的照片都化着精致完美的妆容,没露脸的都是她养着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 足以可见,她是个极其热爱生活的人。 而这种明媚热烈,和陈宥仪截然不同。 陈宥仪坐在床边,静默地窥探着谢雨灵的生活。动态一条条向下翻去,最终,在一张谢雨灵和梁知韫的自拍合照上停住。 照片是今年年初拍的,谢雨灵举着手机对着镜头wink,梁知韫在她身后站着,像是没做好准备就被推进镜头,人物有些虚影,表情也略显严肃。 她的配文,写着一句新年快乐。 陈宥仪看着照片,想起来她高三毕业典礼那天,她和梁知韫也拍过这样类似的合照。 只是他们那张,是梁知韫举着手机在镜头前,她捧着一束花站在远处正在和林绛说笑。 照片拍下时,她不曾知道自己闯进他的画面。还是后来某天她借用他的手机,无意间翻到,才知晓这事。 …… 锁掉手机屏幕,陈宥仪起身走去窗边推开窗户。 今夜无星,清淡的风里弥漫着楼下花园里的青草香。 就这样迎风站了会儿,陈宥仪转身,拿起搁在沙发上的外套,出了门。 花园里有一处秋千,是她进梁家的第一天,梁绍言送给她的礼物,也是根据原本家里的那个一比一复刻的。 许久未回来,秋千还在,但也有些生锈的痕迹。 陈宥仪坐上去,鞋尖轻点地面微微用力,身体往前一倾,缓慢荡了起来。 吱呀吱呀的声音惊醒花园里窝在枝头酣睡的鸟雀,接二连三地扑腾着翅膀离开。 她抬头去看,视线穿过那颗茂盛的槐树,落在了天边那一轮弯月上。 掠过耳畔的风声渐息,没一会儿,一切都变得寂静,连带着她那颗纷乱的心。 只是,陈宥仪正沉溺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搁在右侧口袋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她低头去摸口袋,翻出来手机,发现是蒋铮打来了视频通话。 陈宥仪脚尖支地,停下秋千,摁了接通。 屋外信号不好,画面漆黑了几秒钟,蒋铮那张清风朗月的面庞跃了出来。 “宥仪。”蒋铮弯腰抱起趴在地上的小比熊,对着镜头温柔一笑,“你看这是什么?” 陈宥仪看着那毛茸茸白花花的一团,冷淡的神情逐渐柔和:“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棉花糖?” 蒋铮点头,抬高音量盖过棉花糖汪汪声:“怎么样,是不是比我说的可爱?” 陈宥仪笑着附和:“嗯,是很可爱。” 蒋铮把在他怀里胡乱扭动的棉花糖放下去,抬眼时注意到陈宥仪的昏暗的背景有些奇怪,轻蹙了下眉头:“宥仪,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陈宥仪举高手机,对着四周绕了一圈:“这不是外面,是我家的花园。” 蒋铮有些意外:“你回家了?” 陈宥仪重新将镜头对准自己:“家里长辈叫我回来吃饭。” “原来是这样。” “我会在这多住几天。” “你这么久没回来,是该多陪陪家里人。”蒋铮温柔笑着,说完又想起来一件要紧事,补了句,“对了,宥仪,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想法。” “嗯?” “明天我爷爷八十大寿,我家里人想邀请你一起去参加。”蒋铮边说边打量陈宥仪的神情,怕有些唐突,又慌忙找了条退路,“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我先找个借口推辞掉,等后面你有这个想法,我再带你回去。” 去见蒋铮家里人吗?陈宥仪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看着蒋铮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她会拒绝的神情,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应。 长睫低垂着,耳畔,遽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地脚步声。 她抬头往右侧看去,沉静的眼底倏地翻起海浪。 他不是搬去外面住了吗?怎么还会回来? 陈宥仪看着梁知韫落拓不羁的身影,稍稍出神。 他一身黑衣黑裤,若不是身后有一盏引路灯浮出流光,整个人都要融进这晦暗的墨色。 陈宥仪愣怔着。 下一秒,蒋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宥仪?” 外放的声音不大不小,陈宥仪半梦半醒地回神,慌忙看向镜头:“我现在有事,一会儿再和你说。” 语速很快,没等蒋铮回应,她就直接挂断了视频。 瞥见她这番手无足措的模样,梁知韫轻嗬了声:“挂这么快?” 陈宥仪没作声。 他单手抄兜,不紧不慢朝她走去,轻薄的唇角微挑,继续揶揄:“就这么怕我说点什么,影响你们的感情?” 陈宥仪不知道他又在憋什么坏。 她敛眸回避,从秋千上下来,转身往另一条回房间的小路走去。只是没走多远,身后响起梁知韫冷厉喑哑的声音。 “陈宥仪,你忘记当初自己说过什么了吗?” 她说过什么? 空气中浮现出无数根银丝,拽着陈宥仪,回到了他们分别的那天。 那日伦敦暴雨如注,昏天黑地的夜里,寒气不着痕迹地往人骨缝里钻去。 陈宥仪撑伞站在公寓楼下,隔着飞斜狠劲的雨帘,看到了被大雨浇透的梁知韫。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来求和,求一个不分开的回答。 她皱着眉头,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你回去吧,梁知韫,别闹得这么难看。 梁知韫迟迟不肯离开,任凭狂躁的风雨穿过轻薄的衣衫,颤栗着声音和她说:“宥仪,这次我只当你是心情不好同我闹小脾气,你把分手这两个字收回去,好不好?” “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那时他满眼哀求,几乎快要哭出来那般,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向人服软。 只是…… 她却毫不留情地别开头,狠心斩断他对她的最后一丝念想:“梁知韫,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这次出国,就没想过再回去,再回梁家。和你在一起那两个月,于我而言只是一场该及时纠正的错误,你不必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比起做被世人唾弃的恋人,我和你,更适合做兄妹。” ……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过,却被她用最锋利的言语刺穿。 地面生出枷锁,牢牢锁住陈宥仪向前的脚步。 回荡在脑内的她亲口说出来的那句话,和身后梁知韫低冷的声音隐隐重叠:“你说你不会再回国,再回梁家。” 是啊,她说过的。 不会再回国,再回梁家。 哪想如今,她却两个都没做到。 陈宥仪捏紧手心,哽着一口气回头:“我会走的。” “这次回国只是因为蒋铮家中有事,想我陪同。今天回来,也并非我本意。”她看着梁知韫的眼睛,坚决又肯定,“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的。” 要不了多久,她会离开的。 梁知韫神色愀然,片刻,单薄的眼睛弥漫出威压的寒意:“你最好说到做到。” 陈宥仪没再搭腔,她转回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却颤的越来越厉害。 梁知韫矗立在原地,静默地看着她走远,走进淡薄的月色,直至转弯再也瞧不见踪迹。 这夜很静,但终归无眠。 陈宥仪回了房间,心疲力竭地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重逢后,他的每一次争锋相对都让她喘不过气,但说到底,她自己种的因,恶果自然也得她尝,愧疚也是应当。 只是她没想到,爱的热烈的人,恨也不会逊色。那年她如何狠心对他,他如今恨的就有多深。 躺在浴缸里,陈宥仪百感交集,她仰起头,望着头顶冷白刺眼的灯光,眼神逐渐失焦,身体也逐渐脱力…… 一个小时后,平复好情绪的陈宥仪从浴室出来。 随手拿起搁在床上的手机看时间,却意外发现蒋铮又打过来几通电话。 见她没接,他又留言—— 【宥仪,你还好吗?】 【刚才那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宥仪坐在床边,一边擦头发,一边看信息。 盯着屏幕,她忽地想起来蒋铮在视频里说的那件事。 思虑片刻,她下定决心,回了消息过去:【我没事,明天你家宴是午宴还是晚宴?】 蒋铮几乎是秒回的:【你同意跟我回家了!】 陈宥仪:【嗯。】 蒋铮:【那明天下午我去你家接你。】 陈宥仪:【好。】 蒋铮:【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陈宥仪:【晚安。】 结束对话,陈宥仪关掉手机,叹了口气出去。 她起身,去拿放在床头柜里的吹风机。 等到全部收拾好,已是凌晨一点。 睡的太晚,夜梦繁多,陈宥仪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作息,就这样被打乱了。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住家保姆赵姨的敲门声喊醒的。 梁家一向有小辈和长辈共进早餐的传统,陈宥仪没赖床,醒了立马翻身起来,进了浴室洗漱。 怕梁邵言一直等她,她没化妆,头发也只是简单梳理后扎了个低马尾,换掉睡裙,下了楼。 她刚下来,就瞧见梁知韫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往门外走去。 坐在餐桌前的梁邵言怒声怒色地骂他:“一整天急急忙忙的,吃饭都不好好吃!宥仪都还没下来,你走什么走!” 梁知韫没搭理,只套上外套,叮嘱赵姨:“赵姨,一会儿把我那间房打扫一下。” “从今天开始,我搬回来住。” 7、Chapter7 梁知韫丢下那句他要搬回来后,就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开了。 诺大的客厅瞬间变得冷清空荡,陈宥仪站在楼梯上,出神地看着他的背影融进大门外暖色晨光中,直至再也不见才缓慢地收回视线,继续往楼下走。 听见声音,梁邵言抬头看去,眼睛亮起微光,笑着冲陈宥仪招手:“宥仪,快来,陪我吃饭。” 陈宥仪点头,拉开餐椅坐下。 梁邵言又念叨起梁知韫:“这个臭小子,你还没下来就走了。” 陈宥仪静静听着,没搭腔,脑袋里浮现出梁知韫出门前说的那句话,若有所思地端起桌上的牛奶杯,抿了一口。 她还是得尽快离开。 * 和梁邵言吃过早饭,陈宥仪回房间休息了片刻,叫家里的司机送她去了附近的商场。 第一次去蒋铮家里拜访,又碰上他爷爷八十大寿,总要买点礼物,聊表心意。 只是陈宥仪对此实在没什么经验,林绛今日律所又有工作,没办法出来陪她。她只能自己一边逛,一边挑选,以至于逛了整整一上午,这才把要送蒋铮家里人的礼物买齐。 中午在外随便吃了点简餐,陈宥仪回了梁家休息。 下午四点半,蒋铮的车准时出现在梁家门口。 她收拾好东西,让保姆赵姨帮她一起拎着那些礼物,出了门。 站在门口等候的蒋铮一瞧见她,沉静的脸上立马挂起温柔的笑,一边上前去接她手里的东西,一边问:“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准备送给你家里人的礼物。”陈宥仪温声回答,转身把赵姨手里的那些也拎了过来,“赵姨,幸苦了,你先回去忙吧。” “不辛苦。”赵姨笑着,又想起来一件事,问,“宥仪小姐,那我晚上需要安排车去接你吗?” 没等陈宥仪开口,蒋铮先接过话茬:“不用,我会送她回来。” 赵姨朝蒋铮看过去,没多打量,只轻轻颔首,便识眼色地先退下了。 陈宥仪和蒋铮一起把买来的礼物拿去后备箱放好,正想问他今日饭局是几点钟,抬眸却看他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陈宥仪问。 “没事。”蒋铮回过神来,冲她淡淡一笑,抬手摁下后备箱。 “那我们走吧。”陈宥仪说,“不然碰上晚高峰,路上会堵车。” “好。”蒋铮点头,看着陈宥仪往副驾驶走去。 没忍住,他还是在她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叫住了她:“宥仪——” 陈宥仪侧头看他,神情有几分茫然。 蒋铮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说:“要不……你回去换一件衣服?” 陈宥仪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身上这件是不够得体吗?” 蒋铮连忙否认:“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其实陈宥仪今日的穿着十分简约大方,鹅黄色的无袖连衣短裙配着一双纯白色的平底鞋鞋,妆容清淡素雅,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清纯和鲜亮。 只是…… 顿了下,蒋铮目光飘向她右侧手臂上有些突兀的疤痕,放轻声音:“我怕他们看到多问,会让你想到那些伤心事。” 伤心事? 陈宥仪反应了一秒钟,视线下落在自己的胳膊上的疤痕,素白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柔柔浅浅的笑:“这么久了,这些外在的东西,我早都不在意了。” 蒋铮看着她,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 舒展微蹙的眉头,他弯起唇角,最终轻声道:“那看来是我多虑了。” 从梁家到蒋家,三十分钟的路程就能到。陈宥仪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在蒋铮安抚她不要紧张时,轻轻点了下头。 下了车,蒋铮叫人来拿东西。 他牵着她的手,往家里走去。 两人刚一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 “来了?”先行冲上前满眼好奇的女人是蒋铮的母亲,陈宥仪来之前,蒋铮给她看过他们的家庭合影,简单地将今日来参加家宴的介绍了一遍。 “阿姨好。”陈宥仪颔首,乖巧的笑,发现蒋铮几乎和他的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典型的南方长相,五官小巧精致,肤白细嫩,看人的神态柔和,文雅温柔浑然天成。 陈宥仪正观察着,身旁的蒋铮叫人把陈宥仪准备的礼物拿了过来:“妈,爸,这是宥仪送你们的礼物。” 话落,屋内又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都是自家人,怎么还这么客气,带礼物来。” 陈宥仪看去,蒋铮的父亲阔步走了过来。 她再次颔首,又摆出刚才乖巧的模样:“叔叔好。” 比起蒋铮母亲,父亲显得威严许多。他上下打量了陈宥仪一番,目光落在陈宥仪胳膊上的伤疤时,明显停顿了下。 但他什么都没说,转而展露出笑,招呼起陈宥仪:“进来吧。” 陈宥仪颔首微笑,跟着蒋铮在门口换了鞋,一并进了正厅,又去二楼书房见了他的爷爷。 蒋家家族的亲戚们没有梁家那么多,陈宥仪被蒋铮领着,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就将这些人的身份全都记住了。 晚上六点,大家入座吃饭。 蒋铮一如既往地对陈宥仪十分关照,怕她吃不惯他家里的口味,就特意提前吩咐厨师做了几样她爱吃的菜,摆在了她这一面。 大家聊着一些惺忪平常的家常事,陈宥仪性子静,只在一旁听着,在适宜的时刻微微笑一下,再回答几句长辈们的问题。 起初只是一些家里家长,还有一些她在国外学业上的事儿,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蒋铮的大伯,突然提到了梁知韫:“宥仪,我听小铮说,你哥哥是梁知韫?” 陈宥仪伸出去夹菜的手顿了下。 几秒后,她缓缓抬眸,看向蒋铮的大伯,温声道:“是的。” “那还真是巧啊!”蒋铮大伯眼睛一亮,略显激动地放下了筷子,声音昂扬了起来,“那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公司最近有个项目……”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蒋铮的父亲沉声打断:“吃饭就吃饭,聊什么公司的事儿。” 肉眼可见,蒋铮大伯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戛然而止。 陈宥仪垂眸,全当没看到这一幕,拿起桌上盛满果汁的杯子,轻轻抿了口。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蒋铮瞟了眼陈宥仪,起身拿起酒杯,笑着圆场:“大伯,来,我还没敬您一杯呢。” “哦、哦……”蒋铮大伯后知后觉地应声,方才僵住的笑容重新活络开,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这话题,算是就这样掀了过去。 之后,也再没有人提起梁知韫。 只是陈宥仪以为这场饭局会这样继续保持舒适轻松的氛围直到结束,但没曾想吃到一半,今日的寿星,蒋铮的爷爷,又忽然冷不丁问了她一句:“宥仪,你和我们小铮的婚礼,打算是在国内办,还是国外呢?” 婚礼? 陈宥仪表情僵住,她从未想过结婚的事儿,也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家庭聚会,完全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个话题。 餐桌上,各位长辈们全都朝她和蒋铮看了过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笑着,都在期待她的回答。 这种目光叫人很不自在,陈宥仪咬了下嘴唇内壁,放下筷子,对上了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轻声回答:“爷爷,我们目前还没有……” 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蒋铮截断:“爷爷,你这样说,我可就难办了。” 陈宥仪怔了下,侧眸看他。 蒋铮继续道:“我还没和宥仪求婚呢,您就先和她讨论到婚礼的事儿,这叫我多难为情。” 看似埋怨,实则语调微扬,像是在撒娇。 蒋老爷子摸着胡子呵呵一笑:“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又谈了有段时间,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蒋铮端起酒杯,抛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您呀,放心吧,宥仪这么好的姑娘,我可不会放她跑掉的。” 陈宥仪听着他们的对话,默默松了口气出去。 晚上七点,家宴结束。 蒋铮开车送陈宥仪回了梁家。 下了车,她同蒋铮挥手再见,他却没像从前那样应答,反而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宥仪,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给你道个歉。”他神情郑重,仿佛接下来要说什么天大的事。 陈宥仪神情茫然,只瞧眼前温润如玉的人,微微俯身牵起她的手,万分认真道:“我知道你还没有结婚的打算,突然提出带你回去见我家里人,本来就有点唐突,今天我爷爷又同你说了那些话,真的很抱歉。” “长辈们都这样,我理解的。”陈宥仪莞尔,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 “你真的不介意?”蒋铮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惊喜。 “嗯,不介意。”陈宥仪肯定道。 “那我就放心了。”蒋铮松了口气,牵着她的手紧了紧,眼底的笑也弥漫了出来,“既然你不介意,那你能不能从今天开始考虑一下,也带我见见你的家长?” 带他见家长? 陈宥仪望着蒋铮,虽对他这个提议感到意外,但又觉得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们谈了两年,别说是争吵,连生气都不曾有过。虽说比起别的情侣过于平淡了,但蒋铮事事依她,敬她,她和蒋铮相处也还算舒适自然,带回家给梁邵言见见,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今早梁邵言也提起过这件事,说想见见蒋铮。 收回思绪,陈宥仪冲蒋铮点头:“好。” 蒋铮一双眼睛澄亮,喜悦难掩半分:“那我等你!” 陈宥仪微笑,轻嗯了声。 蒋铮松开她的手:“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她点头:“好。” 只是刚要转身离开,眼前的男人遽然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很轻柔,很短暂,毫无准备的陈宥仪还没来得及反应,蒋铮直起身同她额头相抵着,万般柔情地说了声:“宥仪,晚安。” 陈宥仪半梦半醒,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有些不太适应,只机械地应他:“晚安……” 蒋铮被她迟钝的模样可爱到,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好了,我走了,你快进去吧。” 陈宥仪不知道说什么,只轻嗯了声,同他挥手作别。 没等蒋铮上车,她先转身踏进了梁家。 她一步步穿过花园往正厅而去,只是浑然未觉,有一道冷锐的目光,透过二楼书房的落地玻璃窗,自上而下地投射了过来。 梁知韫站在窗边,紧攥着手机的指节愈发泛白。 听筒里,助理陈肃正在汇报公司事务,可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 他狠狠盯着楼下的陈宥仪,脑海里全是她刚才和蒋铮那副浓情蜜意,依依不舍的画面。 咬肌一而再再而三地绷紧。 渐渐地,满腔的恨意烧了起来,一点点蔓延,染红梁知韫那双本就锋芒的眼。 手机对面,迟迟得不到回应的陈肃还以为信号不好,抬高音量喊了声:“梁总?梁总?你听得到吗?” 梁知韫看着陈宥仪的身影走进视野盲区,半晌,压制住翻江倒海的情绪,语气不耐地回了句:“有事明天公司说。” 8、Chapter8 梁知韫挂了电话,脸色阴沉地往书房外走去。 也是巧了,没下几阶楼梯,就碰上了回来的陈宥仪。 她走的很慢,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低垂着,并没注意到楼梯上的梁知韫。 他站在高她四阶的楼梯上,明面上没半点情绪波动,可居高临下的俯瞰,让他周身气场透出无法忽视的压迫,直冲着陈宥仪而去。 “他知道你和前男友住在一起吗?”他开口讥讽,声音一贯的冷沉。 陈宥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肩膀本能地瑟缩了下,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仰头朝楼梯上看去,却撞上了一双阴鸷锋利的眼睛。 垂落在裙侧的手指轻蜷了下,她看着梁知韫,恍然后知后觉,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知道,你和前男友住在一起吗? 他都看见了? 看见蒋铮吻了她的额头? 陈宥仪望着梁知韫,心脏一紧,清冷的眸光微不可见地颤动,溢出一丝别扭与难堪。 梁知韫不动声色地抬步,往台阶下走。 阴郁高大的身影越发靠近,将陈宥仪清瘦单薄的身体一点点罩住。 两人对视的目光分毫未移,说不清是谁在较劲。 可就在陈宥仪以为梁知韫要用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继续嘲弄她时,他却蓦地侧身,从她身侧擦了过去。 肩膀被他不轻不重撞了一下,陈宥仪向后踉跄,慌乱中本能地扶住一旁的楼梯把手。 站稳脚跟,她回头去看,一缕不长不短的碎发从额前掉落,遮挡住大半的视线。 狼狈万状,她抬手整理,视野顷刻清明,抬眼却只见那道挺括的身影走出了正厅。 梁知韫步履生风,出了门,直接上了门口的迈巴赫。 等候许久的司机小李正想开口和梁知韫打招呼,却猛地嗅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他闭上嘴巴,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透过车内后视镜,朝后座看去。 此时天色将暗,车窗外,蓝调正浓。 梁知韫靠在皮质座椅上,脸色阴郁,整个人都陷进这抹幽冷的暗色中。 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司机小李就被他低冷的气压震慑,慌忙挪开视线,握紧方向盘,颇为紧张地吞咽了下唾液,乖乖等待他发号施令。 只是不知今日是出了什么事,梁知韫在后排坐了许久,都未开口表面去向。 小李后背僵硬,直冒冷汗,就这样硬着头皮等了许久许久,最后实在受不了这冻死人的氛围,才敢鼓起勇气,轻声打破了车内的冷寂:“梁总……您、去哪儿?” 闻言,梁知韫憋在心口的那口气懈了出去。 去哪儿?他思索两秒,最终给了方向:“今朝。” ‘今朝’是梁知韫发小郁清晏近期开的一家酒吧,坐落在南市区中州大道。 那块地政府前几年才开发,无论是商业还是娱乐场所都少之又少,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梁知韫看都不会看一眼,但郁清晏偏觉得那里是块风水宝地,不听他劝阻,硬将店开在了那儿。 如今开业三月,‘今朝’始终保持着有人来就开门迎客,无人就关门大吉的营业方式,完全随郁清晏心情而定,随意自在的不得了,所以也不出意外的成了他们圈内朋友聚会消遣的私人场地。 今日梁知韫临时起意想要买醉,原本还在想郁清晏会不会不在。 好在,刚推门进来,他就瞥见郁清晏坐在吧台,正在教一新来的小姑娘调酒。 郁清晏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那小姑娘咯咯笑,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室内,倒显得这里没那般冷清了。 梁知韫朝吧台走去,有几分不识相地打破了他们二人之间稍显暧昧的氛围:“郁老板,你这店再开下去,我看要不了多久要就倒闭。” 听见声音,郁清晏回头去看。 瞧见是梁知韫,他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倒闭就倒闭,换个地儿再开一家不就成了。” 梁知韫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随手将西装外套搁到一旁,无情吐槽:“你是真能作。” 郁清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眼想起来一件事儿,偏转视线瞥了眼吧台里捧着酒杯一脸无措的小姑娘,唇畔漾起笑,主动同她介绍起来:“椿雨,这位是梁知韫,我和你提过的那位。” 椿雨长睫扑闪,朝梁知韫看去,想起来她在郁清晏的家中看到过他们二人的合影。 一双小鹿似的圆眼被霓虹的灯光照的水亮,她扬起唇角,同他打招呼:“梁少爷,你好,我是椿雨。” 梁知韫不紧不慢地点了下头,以示问好。 郁清晏瞧梁知韫神情恹恹,心事重重的模样,眼神示意让椿雨暂且回避一下。 椿雨很聪慧,放下酒瓶什么都没说,就从吧台里绕了出去。 她走后,郁清晏把自己刚调好的酒杯推给了梁知韫:“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梁知韫顺手接过,还没开口回答,又听郁清晏不咸不淡地补了句:“不回家陪你妹?” “你妹——”触到逆鳞,梁知韫犹如炮仗般瞬间爆炸。 他没好气地丢给郁清晏一记白眼,眼风如刀,好似下一秒就要杀人。 郁清晏被梁知韫暴躁炸毛的模样逗乐,短促地笑了两声:“哈哈——” 白瓷一样干净的嗓音,低懒磁性,音量不大,却引的走了没多远的椿雨回头朝吧台看去。 层层落落,光影重重。 浮华醉梦里,他们并肩而坐,风华正茂,说不清谁更胜一筹。 像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郁清晏忽而掀眼看来。 椿雨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瞧他笑着挑起眉梢,举高手中的酒杯,像是在说,你调给我的酒很好喝。 椿雨脸热,慌忙转回身,加快步伐往外而去。 看她落荒而逃,郁清晏轻懒地笑了声。 收回目光,他继续打趣身旁的梁知韫:“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意哥哥这个身份?” 梁知韫没搭腔,脸色冷郁地端起鸡尾酒杯,抿了口里面浸在冰块里的蓝色液体。 果味很重,没半点酒味,他皱起眉头,颇为嫌弃地推回给郁清晏。 郁清晏把椿雨调给自己那杯烈酒换给梁知韫,继续调侃:“难不成你还惦记她?想旧情复燃?” 梁知韫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嗤了声,再次狠狠白了郁清晏一眼:“你当我是疯了?会对一个早有新欢的女人念念不忘四年?” 新欢?郁清晏捕捉到一条重要信息,稍稍瞠目:“陈宥仪谈恋爱了?” 梁知韫盯着酒杯,头顶的流光落在玻璃面,旖旎朦胧,一切都不真切。 片刻,他低低嗯了声。 “原来是你想复燃,可她却没旧情了。”郁清晏瞬间了然,轻声喃喃,只是对此事好奇起来,又问,“她在国外念书时谈的?” 梁知韫阴着脸,语气不耐:“嗯。” 郁清晏:“真谈?” 梁知韫:“嗯。” 郁清晏:“外国人?” 梁知韫摇头:“京州蒋家,蒋铮。” “蒋……铮?”郁清晏呢喃自语,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没听过,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那样。”梁知韫阴着脸,“没我高,没我帅,没我有钱。” “哈哈——”郁清晏瞬间被他这番醋意满满的发言逗笑,“敢问梁少爷,放眼整个京州,除了我,还能有谁比你高比你帅,比你有钱?” “滚!”梁知韫服了郁清晏,他都心烦成这样,他竟还在这儿同他插科打诨。 郁清晏从小和梁知韫厮混在一起,也是十分难得的见到他这么幼稚的一面。 他一边笑,一边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继续说:“既然那个蒋铮这么差劲,那你怎么确定,陈宥仪和他是真谈?而不是随便找个人来做做戏?” 梁知韫当然确定。 他垂着眼帘,又想起来陈宥仪乖乖站在那儿,任由蒋铮亲她的那一幕。 那样亲昵,那样自然的动作,怎么可能是做戏?任何人瞧见,都觉得他们感情甚好,温馨甜蜜。 可越是如此,对梁知韫而言,就越是讽刺。 明明从前他也有过在外面想亲她的时刻,可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哄着闹着,陈宥仪都不肯退让半分,好像他们之间做点情侣本就会做的亲密动作,就能要了她的命一样。 如今在别的男人面前,她倒是乖的不得了。 越想,梁知韫脸部肌肉绷紧的越厉害。 捏着酒杯,他咬牙冷声回答:“我看见他们亲了。” “亲了?”郁清晏音调扬高不少,实在有些意外,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陈宥仪一向脸皮薄,不像是当众做这种事的人。 梁知韫闷头喝酒,气压低的瘆人。 郁清晏陪他喝了杯,若有所思了片刻,没忍住,轻啧了声。 梁知韫拧着眉,不解看他:“你啧什么?” 郁清晏耸耸肩,同他插科打诨起来:“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还有偷窥的癖好。” “滚——”梁知韫再次暴跳如雷,挥拳给了郁清晏肩膀一下,“老子光明正大看的!” “哈哈。”郁清晏桃花眼弯出浅浅的弧度,一手抚着桌面,一手拍了拍梁知韫肩膀,洞若观火道,“别解释,我懂。” “懂个锤子!”梁知韫骂骂咧咧的,继续举杯喝酒。 “不过呢……”郁清晏拢拢唇角,想起来当初梁知韫在陈宥仪那儿吃的苦头,好心相劝起来,“既然陈宥仪已经有了新开始,你也别再揪着过去不放,别再继续喜欢她了。” “谁说我还喜欢她?”梁知韫沉声反驳。 这么多年过去,这么久没见,他早就不喜欢她了。 之所以一直揪着过去不放,之所以还如此在意,不过是因为他年少时的奉献出去的情意未能善始善终,有几分不甘和怨恨罢了。 凭什么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凭什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凭什么他只能和她在一起两个月,而蒋铮却和她朝夕相伴了两年? 凭什么他前男友的身份不被她承认,而蒋铮却是她对外公开的正牌男友? 梁知韫只是想要个答案。 在没得到之前,他至死都不会放下。 9、Chapter9 凌晨三点,夜雨忽至。 一道天雷毫无征兆地劈下来,刹那间,黑抑的天幕被银色的线性光束割出裂痕又一瞬愈合, 紧跟着轰隆一声巨响,才入睡没多久的陈宥仪被瞬间惊醒。 她倏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小口小口的呼吸,连带着胸腔起伏不定。 窗外的风张扬呼啸着,陈宥仪逐渐回过神来,好不容易分清楚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可骤然加速的心跳却久久都没回到原本的频率上。 这些年她睡眠一直不好,不仅睡的浅、多梦,入睡也困难,如今被惊醒,许久都没再有困意。 睡不着,陈宥仪索性摁亮床头灯,撑起身体坐起,向后靠在了床头上。 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将屏幕光调到最弱,连上网络,点开了平时常用的社交软件。 她朋友少,没翻阅过久,就没什么新动态可看了。 关掉手机,陈宥仪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想喝水润润喉咙,偏过头去看,却发现搁置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空空如也。 叹了口气出去,她掀开薄被下床,拿起杯子往卧室外走去。 她的房间挨着梁知韫的,此刻走廊已关了灯,她不知梁知韫有没有回来,有没有入睡,怕惊动他,她用手机照明,踩着微弱冷白的筒光,一点点往楼下走去。 光线太暗,她走得很慢,脚步也放得很轻。 好不容易下了楼,脱离有梁知韫在的环境,结果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不经意抬眼间,就忽然瞥见纯黑色的皮质沙发上,蜷着一个人影。 陈宥仪猝不及防被吓到,下意识惊叫了声。 声音不大,没惊动沙发上的人。 只是陈宥仪心跳如擂鼓般砰砰乱响,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抬高手机,往那道黑影照去。 浑暗的天地里,一束微弱的白光自下而上地缓缓升起,最终在那张被上苍精雕细琢,几近完美的面庞上落定。 刺眼的光笔直地投射着,男人眉心蹙紧,不耐烦地偏过脸去。 看清楚是谁,陈宥仪瞳孔一滞,慌忙放下手机。 冷硬的光瞬间下坠到她脚边,眼前又坠入无止境的昏暗当中。 梁知韫没说话,也没再挪动身体。 陈宥仪静默地看着他,原本并不想多事,可刚侧身往餐厅走去时,却倏地听到梁知韫声音低哑地咳嗽了声。 他似乎,不太对劲? 察觉到异样,陈宥仪转回身来,再次朝沙发看去。 梁知韫侧躺着,脸枕在弯曲的手肘上,身体蜷缩的比刚才厉害,眉头蹙着,一副很难受很痛苦的模样。 陈宥仪蹑足屏息,轻唤了声:“梁知韫?” 梁知韫没应答。 她试探性抬了抬音量:“梁知韫?” 他依旧默不作声。 陈宥仪在沙发旁停步,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有些刺鼻,她无意识屏气,垂落目光逡巡,发现梁知韫淋了雨。 黑色的衬衣映出未干的水渍,向后而疏的额前发也有几缕落了下来,湿漉漉地搭在他英气的剑眉上。 她看着梁知韫苍白的脸,恍惚间,似乎瞧见了那个十八岁,在母亲忌日时喝酒喝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昏迷不醒的少年。 忽如潮水般袭来的往事冲击起陈宥仪的理智。 三秒后,她认输了。 她蹲下身去,伸手去摸梁知韫的额头,却猛地被他滚烫的体温惊到。 落在他断眉上的小指尖颤栗了下,陈宥仪欲要起身去找药箱,那双一直紧阖着的丹凤眼却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她的手还覆在他额上。 沉暗的光线下,梁知韫那双眼睛不再冷锐,也不再清亮,只透出一丝疲倦和颓靡。 陈宥仪瞳孔一颤,本能反应往回缩手,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梁知韫混沌的大脑还未彻底清醒,他醉眼朦胧地打量着陈宥仪,竟有一瞬,分不清是真是假。 陈宥仪别开视线,不去看他,没解释自己为何会在他身边做出这样的举动,只在感受到他掌心有些许松懈的那刻,奋力将手腕挣脱了出来。 她匆匆站起身,轻声说了句:“你发烧了。” 听到她开口的这一刹那,梁知韫冷颓的眼神泛出一丝错愕。 他半梦半醒地坐起身来,却忽感头疼,仰头向后靠去,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几秒后,他放下手,掀眼朝前看去。 视野里,那抹似真似假的身影,正往厨房走去。 没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清瘦单薄的身上沾染着雨水的气息,一步步朝他靠近。 “先喝点热水。”陈宥仪将杯子放于桌面,没等梁知韫回答,又往正厅另一侧走去,“我去拿药。” 梁知韫倦懒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她踮起脚尖,从置物柜上拿下医药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摁开盖子,低头翻找。 如瀑的长发顺着她脸侧垂落,是那样的轻盈柔软。 这样的画面,梁知韫从前见过。 喉咙发涩发紧,他伸手扯松领带,眉宇间溢出一丝烦躁。 陈宥仪无从察觉,从药箱里翻出来能用的药后,转身朝他走去。 “先贴退烧贴。”在沙发旁站定脚步,她边说边给梁知韫递药,“一会儿再喝解酒药。” 梁知韫瘫靠着沙发,一双长腿微敞,缓慢地抬起下颚,掀眼朝她看去。 他没说话,也没伸手去接,目光却有几分探究之意。 陈宥仪又往前递了递,耐心劝他:“你发烧了,不吃药会病的很严重。” 梁知韫视若无睹,一动不动。 陈宥仪也是倔的,他不接,她就一直伸着手,全然一副不会罢休的模样。 梁知韫看着她,半晌,滚了滚喉结,十分艰涩地喊了她一声:“陈宥仪。” 声音很低很哑,喊到宥仪时,还略有些停顿。 陈宥仪轻轻嗯了声,那双低垂着同他对视的眼睛变得柔软下去,仿佛在说,我在。 得到回应的这一刻,梁知韫眉心微不可见地颤了下。 他不敢置信地瞥了眼她手里的药,直到此刻才敢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他从前沉溺过,触及就破碎的梦境。 陈宥仪是真的。 她是真的。 是真的。 混沌的大脑逐渐清醒,梁知韫仰面看着陈宥仪,眼眶翻出酸意,却将它强行压了下去。 绷紧咬肌,他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将利刃对准了陈宥仪:“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做这种事?” 拿着药的陈宥仪神情一滞,抬在半空中的手往下落了落。 “前女友?”梁知韫眼底浮出一丝讥讽,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谑她,“还是妹妹?” 前女友? 妹妹? 陈宥仪知道,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个都不该对他过渡关心。 不管她回答哪个,梁知韫都会生气。 偏转视线,陈宥仪收回递出去的手,声音冷却下去:“我什么身份都不是。” “那是什么?”梁知韫唇角弯出一抹冷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眸紧盯陈宥仪,高大阴郁的身形遮天蔽日般,将她笼罩进无边的黑暗。 陈宥仪无意识退缩,可小腿却倏地撞上身后茶几一角,痛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梁知韫忽视她的疼痛,反倒步步逼近,欲要将她全部吞没那般,将人困在了这一处逼仄之地。 “陌生人?”他俯低脖颈,猩红的眼紧盯着陈宥仪那张从前惹人疼惜如今又惹人生恨的脸,继续追问,“路过看我到这样,闲来无事想要发发善心,刻意过来可怜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陈宥仪矢口否认。 “那我发不发烧,吃不吃药,与你有何关系?”梁知韫问。 他说的没错。 如今他如何,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她就不该多管闲事。 陈宥仪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捏着药品,退烧贴的外包装发出簌簌声,连带着她那颗心一点点收紧,紧到全部神经搅到一起,逐渐麻木,彻底失去痛觉。 片刻,她咬紧牙关,抬头对上那双阴鸷的眼睛,没有一点犹豫地反唇相讥:“这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愿意糟蹋就糟蹋吧。” 闻言,梁知韫勾起一侧唇角,自嘲般,轻嗤了声:“也是。” “反正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就算是死了,你都不会在意。” “梁知韫!”陈宥仪忍无可忍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 总是哪样? 总是把死亡挂在嘴边? 他知道的,陈宥仪最讨厌死这个字。 他从前同她说过一次,结果她气了好一会儿,说什么人要避谶。 那时他不以为然,调笑她说,就这么怕他死?她死活不肯承认,后来到了床上才肯服软求饶。 如今,他偏要用她最讨厌的言语来刺她、激她。 瞧见这招颇有成效,梁知韫阴郁的情绪稍有好转。 他往后退开,重新塌坐进黑色的皮质沙发上,长腿懒懒散散地向外敞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别有深意地打量着陈宥仪,断眉稍扬:“怎么,不想我死?” “那就过来喂我吃药。”说着话,他拍了拍敞开的左腿,笑得孟浪放荡,“像四年前那样,坐这儿。” “用嘴。” 10、Chapter10 陈宥仪没和梁知韫纠缠下去。 她弯腰将手中的药放下,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旧梦—— 昏天地暗的雨季,见不到太阳的踪迹,京州像是一块怎么都拧不干的毛巾,湿哒哒地滴着水,溅起青草的香气和泥土的腥臭,缥缈在空气中。 她又回到了十八岁,高考结束后,那个虚妄的七月,那个暴雨的深夜。 那是她和梁知韫第一次外出约会,从游乐园出来后没回梁家老宅,而是去了他在大学附近置办的那套公寓楼。 她没有困意,梁知韫找了一部国外的老片子,将她拽到沙发上坐下,关掉屋内硕大明亮的水晶灯,只留下一盏橘色的落地灯,柔柔淡淡地落在他们身侧。 电影不是什么好片子,剧情乏味,演技一般,但风情荡漾的场面很多。 陈宥仪靠在梁知韫的臂弯里,看了没多久就脸热心慌,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而为之,偏过头羞赧质问:“那么多电影,你干嘛非要看这个?” 梁知韫低眸对上她有点埋怨的目光,俯低脖颈碰了碰她的额头,温磁的声音荡漾出缱绻轻慢的笑:“我随便挑的,哪知道是这种类型。” 陈宥仪满眼不信。 梁知韫望着她水亮如悬珠的眼睛,声音一贯低懒舒缓:“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陈宥仪昂昂下巴:“不然呢?” 梁知韫微微弯起的唇角挑出更张扬的弧度:“我有这么下流?” 她点头:“嗯。” “这算下流,那这个呢?”问着话,梁知韫伸手掐高她的下巴,蛮横霸道地吻了下去。 “唔……”陈宥仪想说的话被瞬间堵了回去,她赫然瞪眼,视野里,近在咫尺的是梁知韫如鸦羽般低垂的睫毛。 他柔柔地碾摩着她的唇,捏着她下巴的手不知何时滑到了她颈侧,滚烫的掌心一点点贴上她渗着香气的皮肤,指尖贪恋地刮蹭着她耳垂,撩拨的那样漫不经心。 陈宥仪被他惊人的体温烫到,下意识缩了下肩膀。 梁知韫察觉到,掀起眼皮,饶有兴味地望了她一眼。 目光相交,她神情稍怔。 落地的玻璃窗外,雨丝斜飞,留下水痕。 下一秒,一只能够遮天蔽日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视线彻底黑了下去。 陈宥仪看不清,那颗怦然跃动的心更加疯狂,感官也在寂静中越来越被放大。 丝丝缕缕的电流在她的脊背上胡乱游走,她浑身发麻,失去所有本能反应,就这样身体僵直着,被动地接受起梁知韫这个突如其来、正在往更深处探索的吻。 舌尖的热悄无声息地钻进心里,湿漉又绵密。 那场不怎么好看的电影还在播,戏里戏外,两对主人公们黏腻粗重的呼吸声逐渐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更浓烈,更紧迫。 被他气息侵占着的陈宥仪愈发头晕,她皱着眉,却没觉得这种濒临窒息的感觉难以忍受,反倒从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的、不该存在的快感。 天旋地转间,她不知怎么被梁知韫捞进怀里,坐在了他腿上。 回荡在客厅黏腻的吻声忽地暂停,电视里动情的声音,成了此刻点缀他们的背景音。 “宥仪。”梁知韫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喘息,抓起她的手腕,让她环住自己的脖颈,将两人上半身贴近,“试着对我再主动一点。” “主动……什么?”陈宥仪看着他被欲色覆盖的眼睛,呼吸越来越紧促。 “吻我。”梁知韫哑声回答,揽在她后腰的那双手臂一点点收紧,扑出去的温热气息带着冷杉的木质香气,如雾般将她包裹。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陈宥仪敛声屏气,一双小巧饱满的耳垂红的像是两颗血珠,整个人羞怯到恨不得蜷起来,根本没办法把接吻两个字说出口。 “这是我主动的,不算。”梁知韫伸手将她脸侧的发丝别到她耳后,目光始终落在她水盈饱满的唇,明明意犹未尽,却强忍着横冲直撞的欲望,继续低声引诱她,“为我主动一次吧,宥仪。” “让我尝尝由你主导的吻,会不会更甜一些。”说着话时,梁知韫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耳廓。 陈宥仪的体温彻底烧了起来。 绯红的晚霞在她雪白的脸颊上作画,留下一道扎眼又难以磨灭的痕迹,艳色芳华。 她咬着唇,羞耻心爆棚,不看他,也不对他的请求做出回答。 梁知韫不着急,一边打量她艳如桃李的脸庞,一边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撩拨她,仿佛今日必须要她主动一回才肯罢休。 但他没想她比他还能忍,明明睫毛都在颤抖,却怎么都不肯低头。 “宥仪。”梁知韫有些忍不住了,侧头贴上她的耳畔厮磨,继续低声诱哄,“你现在亲我一口,我就算死了也值了。” 闻言,陈宥仪像是被触到了逆鳞那般,突然皱起眉头,将人一把推开:“你胡说什么!” 梁知韫错愕又茫然:“怎么了?” 陈宥仪神情凝重:“你知不知道,人讲话是要避谶的?” 梁知韫望着她,恍然大悟地眯了眯眼睛,轻不可闻地笑了声。 “怎么,不舍得我死?”他扬着眉梢调笑,看向她的眼睛含着数不尽的春风,那般朦胧,那般温柔。 “谁舍不得你死!”陈宥仪抬声反驳,脸上却显露出被戳中心思的窘迫。 “那就是舍得我死咯?”梁知韫撇撇唇,扮出来一副委屈样。 “梁知韫!”陈宥仪眉头又一次皱紧,没好气地举拳朝他肩胛骨砸去。 “叫哥哥。”梁知韫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拽进怀里,没等她再开口,宽大的手掌摁住她的后脑,再次吻了上去。 他从不让她叫哥哥,除了这种时刻。 风急雨骤,屋内屋外都是一片狼藉。 她昂着头,梁知韫滚烫的吻在她颈侧蜿蜒着,最后情难自控地覆上她耳畔,缠缠绵绵的同她低喃,宥仪,要不要换个地儿? 于是,他们从沙发换到了卧室。 陈宥仪平躺在暗蓝色的床单上,如瀑的发丝凌乱的向四周散开,绷紧的指尖紧掐着梁知韫潮热光滑的脊背,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哭过的眼睛在此刻愈发的迷蒙,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看不清。 钻心的疼痛过后,是踏进新乐园的愉悦、灿烂、以及还想再疯狂一些的欲望。 陈宥仪觉得自己像一张铺展的白纸,被画笔一点点描摹出痕迹再被肆意揉皱。 好几次,她的身体不受控地向上弓起,和他炙热的心口贴的更近,又不受控地下落。 梁知韫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欣赏着她绯红的脸颊、水光潋滟的软唇、起伏不定的胸腔。 他享受着此刻的意乱情迷,以绝对侵占又绝对服务的姿势,不厌其烦,一遍遍地,搅动夜雨。 雷声在屋外轰鸣。 屋内交缠的声音晃晃悠悠地荡在月光下,孟浪旖旎。 滚烫的指尖掐住她的下颚,将她歪斜的脑袋扳正,逼她同他对视。 “宥仪,看着我。” “说你喜欢我。” “说——” “你不舍得我死。” …… 这场和往事如出一辙的旧梦,最终被一阵急促且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 躺在暗蓝色的床单上的陈宥仪猛地睁开了眼睛。 贴着枕头的后颈冒气一层细密的薄汗,黏腻的感觉让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长吁了口气出去,她拍拍自己微烫的脸,拿起搁在枕边的手机,摁了接通。 “喂。”陈宥仪温声开口,眼睫低垂半拢着,神情有几分疲倦。 电话那边,蒋铮听出来她的困意,有些抱歉地放轻了声音:“宥仪……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陈宥仪稍稍抬高音量,从薄被里抽出另一只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那就好。”蒋铮松了口气,直入正题,“我家的公司有点事情要处理,明天要跟我爸去一趟沪城,你今天下午有空吗,一起吃顿饭?” “有空。”陈宥仪说。 “那我来你家接你。” “好。”陈宥仪淡声回答,只是刚说完,脑海里忽然冒出来昨天傍晚,梁知韫说的那句,他知道你和你前男友住在一起吗? 陈宥仪眉心蹙了下,慌忙握紧手机,改口说:“蒋铮,要不我们直接在餐厅碰面吧。” 听筒里,蒋铮声音透出一丝疑惑:“怎么了?” 陈宥仪大脑飞速运转,随口编了个妥帖得体的理由,搪塞过去:“你那边过来离得太远,这样比较方便。” 蒋铮没多想,也没多问,只说了句:“那我订好餐厅把位置发给你。” 陈宥仪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蒋铮:“那晚上见。” 陈宥仪:“嗯,晚上见。” 挂断电话,陈宥仪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后颈的汗俨然褪去,她睁着眼睛,不受控地回想刚才的梦境,目光逐渐失焦。 有多久没梦见过梁知韫了? 她出神地想着,直到被房间门被扣响,紧跟着传来保姆赵姨小心翼翼地询问:“宥仪小姐,您醒了吗?” 陈宥仪飘飞的思绪从混乱中抽离,她撑着身体坐起,扬声回话:“醒来了。” 赵姨:“早餐做好了,您收拾好就可以下来了。” 陈宥仪掀开被子下床:“好。” 她扎起睡乱的头发,去了浴室洗漱,却意外发现生理期提前来了。 二十分钟后,从里到外换过衣服的陈宥仪下了楼。 餐厅没有梁知韫的身影,也没有梁邵言。 保姆赵姨帮她拉开椅子,一边摆放餐具,一边说:“梁少爷今天又是一早就走了,什么都没吃。” 陈宥仪长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下。 只是很快就恢复平静,好像对梁知韫的事情压根不感兴趣一样,好整以暇地转移了话题:“那梁叔呢?” 赵姨:“老爷他今天约了几个朋友去爬山,也是一早就出门了。” 陈宥仪拿着刀叉,恍然喃喃了声:“这样。” 赵姨没再说话,从餐厅退了出去。 陈宥仪看着桌上的吃食,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往客厅的方位投射过去。 昨夜她拿给梁知韫的水杯和药片,竟还纹丝不动地放在桌面上。 11、Chapter11 陈宥仪总觉得在梁家继续住下去,她和梁知韫会再坍塌一次。 因为那些和他有关的,好不容易抛之脑后的记忆,在回到梁家后,开始日渐苏醒,就像是一把悬在她头上摇摇欲坠的匕首,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斩断她最后一丝理智。 于是,晚上和蒋铮吃完饭回来后,陈宥仪决定趁着梁知韫还没回来,先去找梁邵言一趟。 她从卧室出来,上了三楼梁邵言的书房。 虽然蒋铮送她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搬出去的说辞,也预想过梁邵言在听到她的想法后会如何劝她的场面,可当真站在门口时,她还是觉得有些无措。 她一直都不是太会拒绝别人好意的人,更何况当年那场火灾后,若不是梁邵言好心收养,将她带回梁家,失去双亲的她也不会有出国追梦的机会。 如今刚回来住了几天就想着搬出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实在有点太忘恩负义。 可是不搬出去,她和梁知韫又…… 想到这儿,陈宥仪不由地百感交集。 她微垂着头,突然陷入两难。 挂着身后墙上的钟表如水滴般落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直到秒针走完整整一圈,她才鼓起勇气,伸手扣响了眼前扇紧闭着的大门:“梁叔,你在忙吗?” 话音掷地,无人应答。 陈宥仪等了几秒钟,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又敲了敲门,抬高音量:“梁叔,你在吗?” 然而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寂。 陈宥仪神情疑惑,心想梁邵言是不是回了卧室休息,转身往回走,却楼梯口碰上了赵姨。 “宥仪小姐。”赵姨端着果盘,冲陈宥仪颔首。 “赵姨,梁叔是回卧室休息了吗?”陈宥仪停步询问。 “我刚去卧室给他送果盘,没瞧见他在。”赵姨说。 “他也不在书房。”陈宥仪更加疑惑了。 “不在书房?”赵姨讶异瞠目,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时间点,老爷不会再出去的。” 不会再出去…… 陈宥仪细细思索,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一凝,慌忙回头朝书房跑去。 她没再敲门,直接一把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光线明亮到有些晃眼的屋内弥漫着檀木和墨水的香气,却莫名透出死一般的寂静,十分异常。 陈宥仪收紧呼吸,脚步慌乱地往里走去。 赵姨紧跟着她进来,两人视线一前一后地环顾屋内,双双在右侧书案停住。 打翻在地的砚台旁,是一双没有穿袜子的脚。 陈宥仪瞳孔震颤,慌忙冲过去,绕过遮挡视线的书案,瞧见了蜷着身体,一动不动地歪躺在暗红色的地毯上的梁邵言。 “梁叔!”她惊呼出声,慌忙双膝跪地查看他的情况,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抬高音量喊他,“梁叔!你怎么了!” “老爷,老爷——”站在陈宥仪身后的赵姨也连忙凑了过来。 “赵姨,快打急救电话!”陈宥仪声色紧急地指挥赵姨,伸手去摸梁邵言的颈动脉,感受到一点微弱的心跳,恐惧不安稍稍消退了几分。 “好、好、好!”赵姨连连应声,慌忙站起来,却双腿发软险些没能站稳。 扶住桌案一侧,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完120,又拨通了梁邵言的家庭医生苏呈的电话。 救护车来的很快,陈宥仪让赵姨留在了家里,跟车一起去了医院。 等到梁邵言被送进抢救室,她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通知梁知韫。 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陈宥仪扎起被汗糊在脸上的发丝,从外套口袋摸出手机,找到那个早已删除备注的号码。 摁下拨通,听筒响起机械冰冷的提示音。 陈宥仪不确定他还有没有留着她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听。 她攥着手机,心下有些焦灼恐慌,就在快要挂断那刻,梁知韫低磁疏冷的声音忽然传进了她的耳畔:“喂?” 陈宥仪挺直塌靠在墙壁上的脊背,温声开口:“梁知韫,是我。” 话落,对面忽然沉静了下去。 “你先别挂电话!”陈宥仪怕来不及说完就被他打断,语速跑的飞快,“梁叔晚上在家里晕倒了,我们现在在世洲医院。” 话音刚落,这通电话就断了线。 陈宥仪看着手机屏幕,挺直的脊背缓缓塌陷,重新贴上墙壁,疲惫沉重地叹了口气出去。 挂了电话没过多久,梁知韫就出现在了医院。 似乎是刚参加完一场酒局,步履生风走到抢救室门口时,陈宥仪隐约闻到了他身上酒气。 他的脸色不太好,走近后,还没开口说话,就先咳嗽了几声。 陈宥仪双唇翕合,刚想同他说明梁邵言的情况,他却略过她看向了一旁的苏呈医生:“什么情况?” “是心梗。”苏呈说,“现在在做造影疏通。” “谁主刀?”梁知韫冷声问。 “赵院长。” 听到是他,神情紧绷的梁知韫眉宇舒展了几分,稍稍松了口气。 “老梁总心梗,多半是不舒服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他没放心上,没和你也没和我说,所以才这么突然。”苏呈推推眼镜,瞄了眼陈宥仪,继续说,“这次多亏宥仪小姐发现及时,处理的妥当,不然恐怕真的要出大事。” 梁知韫没搭腔。 话落在地上没人接,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苏呈打量梁知韫的神情,却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他有些局促地抿抿唇,连忙转移话题:“梁少爷,您别担心,老梁总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梁知韫低低嗯了声,垂眸去看倏地震动起的手机。 屏幕上跳跃着的来电显示实在惹人心烦,但却提醒他,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梁知韫握着手机,没挂断,也没接听,只掀眼瞥了眼苏呈:“消息有封锁吗?” 苏呈:“进医院时我们走的vip通道,目前应该还没透露出去。” 梁知韫:“医护人员那边也麻烦你多交代一下。” 苏呈颔首:“好。” 与此同时,一直在震动的手机遽然没了动静。 梁知韫划开屏幕回拨,单手抄兜往另一侧空旷地带走去。低垂的视线似有若无的往陈宥仪那边偏了偏,最终在她踩着凉拖的双脚上停住。 仅仅一秒钟,他就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阔步往前走去。 陈宥仪坐在长椅上,朝他笔挺修长的身影投去目光,隐约猜到来电的人是谁。 果然,下一秒,她听到他说:“喂,大伯。” “我刚和朋友喝完酒,才看到你电话。” “这个点,我爸肯定睡了,不接电话不是很正常?” “不是吧,网上没有依据的小道消息您也信?” “您就放心吧,我爸身体很好,一点毛病都没有,今早还去爬山了。” “嗯好,您早点休息。” 说这些时,梁知韫的语调向上扬着,慵懒的声音轻飘飘的,混着点儿轻松愉悦的笑,句句滴水不漏,叫人抓不到一点把柄,连谎话都说的如此真心。 挂断电话,梁知韫波澜不惊的眼底翻出一丝厌恶,喉咙干涩,痒得厉害,又一次轻咳了声。 他将手机揣回兜里,回头,叮嘱苏呈:“我先出去一下,有事电话。” “好。”苏呈微微颔首,目送着梁知韫大步流星地离开。余光里,陈宥仪也同他一起望着那道身影,只是神情难辨,叫人难猜。 苏呈没多加揣测陈宥仪心思,只轻轻咳嗽一声,偏转目光看过去,微微俯身,做好自己服务的角色:“宥仪小姐,老梁总的手术估计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要不我先带您去休息一下?” 陈宥仪莞尔一笑,却拒绝了苏呈好意:“我就在这里等,你不用管我。” 苏呈颔首:“好。” 他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开,去做梁知韫交待他的事。 苏呈一走,走廊只剩下陈宥仪一个人。 她靠在墙壁上,悄然地望向抢救室的大门。 种种往事,在此刻涌上心头,而脑海里闪现出那一幕幕黑白的、模糊的、残忍的画面,逐渐和眼前的一切重叠。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手足无措的待在抢救室外,等待着医生宣判她父母的生死。 会没事吗? 会没事吧。 陈宥仪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憋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努力从回忆中挣扎了出来。 右侧肩颈隐隐传来酸痛,她微微垂低脖颈,抬手捏了捏。 与此同时,搁在腿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清冷的光落进眼底,陈宥仪定睛去看,瞧见是林绛,点开了微信。 网络加载了一秒,紧跟着,接二连三的消息涌了上来。 【宥仪,梁家出事了?】 【图片】 【你还好吗?】 【你现在在哪儿,需不需要帮助?我过来陪你。】 陈宥仪点开图片,刹那间,眉心拧了起来。 明明走的是vip通道,但她和医护人员护送梁邵言进抢救室的画面,还是被拍了下来。 幸好照片有些模糊,拍摄角度也不好,镜头恰好对着陈宥仪的后背,她的身体将昏迷不醒的梁邵言挡的严严实实,压根没办法实锤,不然这种消息一旦放出去,公司那边,一定会出事。 陈宥仪凝重的神情放松许多。 双手拇指摁着屏幕,她回复林绛:【是有点事,但是目前不太方便和你说太具体。】 林绛秒回:【很严重吗?】 陈宥仪捧着手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她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几秒后,林绛的消息又一次跳了出来:【宥仪!我靠!网络上的消息完全看不到了欸!】 林绛:【图片】 陈宥仪再次点开她发过来的图片,发现微博上有关#恒洲集团梁邵言疑似病重#的词条,全都被清空了。 林绛感慨起来:【梁知韫还真是有够雷厉风行的,这照片发出来一分钟都不到直接全网查无此图,封锁消息的速度可真快。】 原来他出去,是去处理舆论了。 陈宥仪看着手机,正准备回复林绛,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抬头侧身看去,瞧见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外卖小哥,急匆匆地朝她跑了过来。 “请问,是陈女士吗?”小哥气喘吁吁地问。 “我是。” “这是您的东西。” “我?”陈宥仪错愕,看向他递过来的袋子,“我没点外卖,你送错人了。” “没点吗?”小哥瞠目,狐疑地挠了挠头盔。收回手,低头去看上面的单子,再一次同她确认,“陈女士,陈宥仪,不是吗?” “我是……”陈宥仪没想到真是她的名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不是你男朋友给你点的?”小哥问。 男朋友?陈宥仪神情微怔。 小哥赶着送下一单,没等她说话,直接把纸袋塞进了陈宥仪怀里,扭头跑走。 陈宥仪看着他风驰电擎般的身影,更加的茫然。 半晌,她拿起标签再次确定,确定真的是自己的电话和名字后,轻轻撕开了其中一个纸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摆放在里面的是chloed白色毛绒拖鞋和披肩围巾。 而另一个纸袋—— 装着她从前最爱喝的“天心斋”的虾仁干贝粥和龙井桂花糕。 12、Chapter12 陈宥仪抱着纸袋,阒然地望着梁知韫送来的这些物件。 冷硬的白炽灯投射在“天心斋”的外卖包装盒上,那道寡冷的光,逐渐染上了旧黄昏的朦胧色调,像水一样开始向四周流动,一点点蔓延开,将陈宥仪身上轻薄的衣衫换成了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将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长廊浸满,溢出模糊的金光—— 她回到了刚升入高三的那年秋天,日落熔金的周六傍晚时分。 她站在长安巷最深处“天心斋”的店门口,望着玻璃门上,因为政府拆迁改造的歇业公告,一颗心跌入到了谷底。 站在她身后的少年两手抄在兜里,懒懒散散地靠在红砖瓦墙上,看她像个石雕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有些鄙夷:“这就是你说的那家,你很喜欢的店?” 陈宥仪看着倒映在玻璃门上梁知韫的脸,轻轻点了下头。 她没告诉他,她喜欢这里是因为这家店的虾仁干贝粥,和她妈妈做的口味几乎一样。 梁知韫也没追问什么,只是在第二天,将下了晚自习的她带到了这里。 她惊讶不已,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贴着歇业告示,今天突然就开始营业。就连隔壁关掉的其他店铺,也将歇业告示撕了下来,继续开门迎客,仿佛昨天她看到的,只是一场幻觉。 她握着勺子翻动热气腾腾的粥,揣测着一切的可能性,有意无意地抬眼,朝坐在对面的人瞄上一眼。 梁知韫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把玩着火机,好几次都撞上了她投过来的目光,觉得挺有意思,轻笑了声:“想问什么就问。” 闻言,陈宥仪抬眸,大方直白地对上了他的视线,用着仅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轻声问:“你不会是把这条街买下来了吧……” 梁知韫波澜不惊地答:“嗯,算是吧。” 她瞠目,脱口就问:“为什么?” 梁知韫却没像刚才那般,果断利落地接过她的话茬。 他看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轻眯了下眼,故弄玄虚地将问题重新抛给了她“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陈宥仪看着梁知韫那双狡黠的眼睛,明明答案已经在心底呼之欲出,可她却没办法真的说出口。 半晌,她重新埋头喝粥。 仿佛这个话题从未开启过。 如同五年后的现在,此时此刻,她弯着脊背,抱着温热的碗,大口大口地喝粥,一言不发地喝粥。 …… 梁邵言的手术一直维持到后半夜才结束,负责主刀的赵院长说手术还算成功,但后续如何,还要看梁绍言自身的情况。 梁知韫离开后就没再回来过,陈宥仪不知道是不是公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分身乏术,只是在梁邵言出手术室后,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手术结束了,梁叔已暂且脱离危险。】 发完,她思虑再三,又补了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和我说。】 然而,这两条消息,陈宥仪等了一夜,都没等到梁知韫回复。 因为梁邵言一直还未苏醒,陈宥仪这一夜是在医院度过的。她不知道自己何时趴在床边睡着的,只是意识朦胧间,听到有人在轻声喊她。 “宥仪小姐,宥仪小姐?” 陈宥仪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大脑还未清醒,后脖颈就先传来了剧烈的僵痛感。 她疼的倒吸了口冷气:“嘶——” 缓慢地抽出发麻的胳膊,扶住后颈,微微偏了偏头,直起了身体。 “你没事吧?”苏呈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也在这种时刻不适宜的病倒了。 “没事。”陈宥仪扭扭脖子,冲苏呈淡淡笑了下。 “您都守了一夜了,要不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苏呈好心提议,又瞥了眼躺在病床上的梁邵言,宽慰起陈宥仪,“老梁总虽然还没醒,但目前情况还算稳定,我会派人先陪在这儿,你不用担心。” 陈宥仪看着梁邵言,想起来梁知韫。 “梁……”她翕动双唇,又停住,改口道,“我哥,他有回来过吗?” “梁少爷他在隔壁病房。”苏呈说。 “他怎么了?”陈宥仪神情瞬间紧张起来。 “肺炎,刚烧到四十度了,正挂水呢。”苏呈推推眼镜,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陈小姐,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也出什么事儿。” 肺炎…… 陈宥仪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只是刚出病房,她就停住了脚步。 她去,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陈宥仪视线低垂着,看着脚上那双毛绒的拖鞋,几秒后,转回身,重新推开了梁邵言的病房门。 “苏医生,你可以帮我个忙吗?”她问。 “怎么了?”屋里的苏呈一脸错愕地看向折返回来的陈宥仪。 两个小时后,中午十一点,苏呈拎着外卖,敲响了梁知韫的病房门。 “梁少爷?” “梁少爷?” 他的敲门声很轻,说话声也很轻。 没等到里面的人回应,也不敢贸然进去。 只是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瞧见,梁知韫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不知和谁打电话,神情又有些凝重。 苏呈低头瞥了眼拎在手中的饭盒,心想要不等一会儿再来,梁知韫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进来。” 苏呈推门进去,正要说话,却瞥见梁知韫还在通话当中。 “赵经理,如果我没记错,你进这行有十年了?” “长锦医疗的融资方案,你就做成这样?” “怎么,瞧不上我们世京资本?还是说你想夹带私活,让你侄子的航野智能成为主推项目?” “没这个意思就好。” “下午三点之前,我要看到新的方案。” …… 苏呈两只耳朵里飘着梁知韫不怒自威的声音,脊背隐隐发凉,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就这样十分局促地等待了一分钟左右,梁知韫总算是挂断了电话。 “梁少爷,你感觉怎么样。”苏呈扯开唇角,笑得谄媚。 “还好。”梁知韫往后仰头,揉了揉发酸的肩颈,侧眸朝苏呈看去,“老头子醒了吗?” “目前还没,不过各方面指标都是正常的。”苏呈一边说话,一边将带来的吃食,放到桌上,“这是给您带的午饭。” 梁知韫从床上下来,浑身疲软地往餐桌走去。 他坐下后,站着的苏呈弯腰掀开饭盒,整整齐齐地将饭菜摆放好,双手拖着筷子,递给梁知韫。 梁知韫接过,瞥了眼菜色,心底泛起一丝疑惑。 山药百合粥、清蒸鲈鱼、清炒芥蓝。 是他平日最爱吃的那几样。 梁知韫漫不经心掀起眼帘,瞥了眼苏呈:“哪儿买的?” 苏呈:“网上随便点的。” 梁知韫:“哪家店?” 苏呈:“这我可不知道,我让我们科室的护士帮忙点的。” 闻言,梁知韫敛眸,很轻地笑了声。 苏呈品不出这笑有何深意,只在看到梁知韫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后,眯眼笑起,像个餐厅的服务员,询问起他的意见:“怎么样,这菜还合您的胃口吗?” 梁知韫握着筷子,不紧不慢地翕动薄唇:“不合。” “啊?”听到意想不到的回答,苏呈挂在脸上的笑容一瞬凝固。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梁知韫,看他真的没再动筷子,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再三纠结后,只能硬着头皮找补:“那要不我重新给您点一份?” “不用。”梁知韫说。 不用? 苏呈瞠目。 梁知韫对吃食一向讲究、挑剔,之前苏呈和他一起外出聚会时,见识过他挑嘴的毛病有多厉害。 可今天这位爷却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不合口味,却说不用换菜,包容大度的不得了。 苏呈也不好多加揣测,毕竟梁知韫这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叫人捉摸不透。 抿抿唇,他冲他颔首:“那您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 梁知韫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餐盒,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嗯。” 苏呈后退,直到出了病房关上门,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不过临走前,他没忘偷偷摸摸转过身,透过门上的透视窗,瞄了眼梁知韫。 看他又一次动筷夹菜,苏呈这才阔步离开,往休息室走去。 刚推门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等候在此的陈宥仪先发出询问:“怎么样?” “梁少爷吃了。”苏呈展露出让陈宥仪放心的笑,“和您预料的差不多,梁少爷还问我,这菜是从哪儿买的,我都按照您教我的说辞说的,没露馅。” 听到这句话,陈宥仪缓缓松了口气,柔柔地笑了。 苏呈看着陈宥仪,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怎么了?”陈宥仪眨动眼睛,很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欲言又止。 苏呈咬着牙,纠结过后,还是说了:“梁少爷说,饭菜不是很合胃口。” 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听到这句话后,陈宥仪神情并无异样,像是早就预料到梁知韫会这么说一样,她波澜不惊地说了句:“可能我太久没做过,手艺生疏了。” 闻言,苏呈连忙宽慰她:“没有的事儿宥仪小姐,是梁少爷嘴挑。” 听到嘴挑,陈宥仪眼底的笑意变浓了:“你还挺了解他的。” 苏呈哪能敢说自己了解梁知韫,不好意思地揉了后脑勺一把。 转念,他对一件事儿好奇起来,没忍住,问了:“宥仪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陈宥仪:“什么?” 苏呈:“您给梁总做饭,为什么要装在外卖盒,还不让我告诉他,是您送的?” 陈宥仪弯起的唇角,稍稍回落。 她看着苏呈,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苦涩充斥上心头,半晌,她敛低眉眼,声音轻了下去:“如果他知道那些饭菜是我做的,会直接让你倒掉。” 苏呈不敢置信地瞠目:“怎么会呢?” “他会。” 因为他恨她。 恨到宁可糟蹋自己的身体也不愿意吃她拿给他的药。 恨到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13、Chapter13 梁邵言在医院躺了一周后,算是渡过了危险期,只是还要在医院修养观察一段时间。而梁知韫的肺炎还没彻底痊愈,就不得不去处理公司事务,连梁家都没回过一次。 陈宥仪不知道他是真忙碌到白天挤不出一点时间来医院看望梁邵言,还是知道她在这儿陪着,不想同她见面。 总之,这一个星期,她都没再见过梁知韫。只是第二天去医院陪护,总会听到梁邵言说,梁知韫昨晚来过,在她走后。 可就当陈宥仪以为,他们会这样继续维持互不相见的场面时,星期六傍晚,她拎着煲好的鸡汤来医院送饭,却意外撞上了梁知韫带着谢雨灵来看望梁邵言。 她刚出电梯厅,不经意抬眸间,就瞥见了走廊尽头处,他们登对的身影。 大概是担心被拍到出入医院,走漏梁邵言住院的风声,今日的谢雨灵穿了一身素白宽大的长裙,巴掌大的脸上还戴着一副极其宽大的茶色墨镜,只露出尖削的下半张脸,全然不像上次那般张扬热烈。 而她身旁的梁知韫正在和人通话。 男人没有一丝褶皱纹理的白色衬衣贴靠着瓷白的墙壁,他举着电话,时而低眸看地,时而抬眸瞥一眼谢雨灵,轻薄的唇角始终弯着愉悦的笑。 陈宥仪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前行的脚步。 要不要过去呢? 她心下思忖,还没给出答案,又瞧见谢雨灵似乎等梁知韫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直接上手去夺他贴在耳侧的手机。 梁知韫反应迅速,立刻偏头躲她。 可就是他偏过脸的这一刻,陈宥仪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一秒、两秒、三秒…… 日落的余晖透过尽头的玻璃窗,将最后一抹朦胧的昏黄光晕铺满在长廊,模糊掉周围的一切。 陈宥仪回过神来,有些局促地垂低视线,仿佛刚才那场不经意的对视从未有过。 只是再怎么样视若无睹,她都当不了聋子。 耳畔,谢雨灵高昂的声音打破此刻了此刻的寂静:“宥仪妹妹!” 陈宥仪抿紧唇线,被迫抬眸回应,而谢雨灵已经踩着高跟鞋,兴冲冲地小跑到了她面前。 “是我,宥仪妹妹。”谢雨灵凑到她面前,把墨镜从鼻梁上往下移了移。 看着那双柔媚动人的眼睛,陈宥仪扯开唇角,礼貌颔首:“好久不见,谢小姐。” “好久不见。”谢雨灵笑着回应,瞥了眼她手里拎着的保温袋,随口问,“你来给梁伯父送晚饭?” “嗯。”陈宥仪轻轻点头,余光越过谢雨灵,落在她身后,一步步朝她们走来的梁知韫身上。 梁知韫没看她,只是径直阔步过来,站在谢雨灵身侧,低声提醒了她一句:“可以进去了。” 谢雨灵侧身抬头看他,眼神和语调都有几分埋怨:“你总算是忙完了,我这腿都站酸了。” 话罢,谢雨灵看向陈宥仪:“走吧,宥仪妹妹,我们一起进去。” 陈宥仪想找个借口推脱了,让谢雨灵和梁知韫拿着饭盒去病房,自己就不进去当电灯泡了。 可想说的话刚冒到嗓子眼,第一个音节都还没发出来,谢雨灵十分自来熟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吧走吧,梁伯父知道今天这么多人来看他,一定会很开心。” 陈宥仪不知道怎么搭腔,就这样被动地跟着她。 梁知韫走在她们两个人前面。 陈宥仪静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不清是何种心绪。 走了没几步,身旁的谢雨灵突然抬高嗓音叫住了梁知韫:“欸,梁知韫!你有没有眼力见?” 梁知韫闻声回头,看过来的目光轻飘飘的,冷淡中又透出几分鄙夷。 “我说,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看他站着不动,谢雨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点起来,“宥仪拿这么多东西,你也不知道帮帮忙的,就自己这么往前冲。” 闻言,梁知韫的目光往陈宥仪身上偏去。 对视那刻,他平静的眼底忽然溢出一丝嘲意,冷嗤出声:“她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陈宥仪望着那双眼睛,始终缄默不语。 谢雨灵继续道:“你做哥哥的,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 她一边说,一边去拿陈宥仪拎在手里的东西。 陈宥仪连忙躲避,艰涩地笑着拒绝她的好意:“这个不重,我自己可以的。” 谢雨灵却说:“男人呢,不管他是爸爸哥哥弟弟,还是男朋友,都是要用来使唤的。” 没等陈宥仪再次拒绝,她就从她手里将装着饭盒的保温袋接了过来,转而递向梁知韫:“喏,给你,拿着。” 陈宥仪欲言又止。 梁知韫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几秒后,他什么都没说,将东西接了过来。 “谢……”陈宥仪习惯性地想说谢谢,可刚开口,梁知韫就转过头去,大步往前走去,压根没给她往下说的机会。 陈宥仪愣了愣,缓慢地合上唇,将此刻的尴尬咽了下去。 站在她身旁的谢雨灵看着这一幕,这才后知后觉,今日的梁知韫和陈宥仪有些不太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劲,她有点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这两人之间较一股蛮劲,像是在闹别扭。 谢雨灵挽着陈宥仪的胳膊,往病房门口走去,边走边打量梁知韫的背影,最后没忍住,往陈宥仪耳边凑了凑,轻声问:“宥仪妹妹,你和你哥吵架了?” 吵架…… 陈宥仪回想那夜的情形,若有所思了半晌,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吧。” 毕竟就是那夜过后,她和梁知韫没说过一句话。 谢雨灵:“怪不得,他今天不和你说话,见了你脸这么臭。” 陈宥仪尴尬,只能用笑掩饰。 谢雨灵没再往深想,挥了挥手,宽慰陈宥仪:“甭理他,硬石头一个,没劲。” 陈宥仪实在不知道怎么搭腔,好在这句话音刚落,她们就跟着梁知韫的脚步,走进了病房。 靠在床头正在看书的梁邵言第一眼只瞧见了梁知韫,放下书开口:“公司今天没事?怎么这个点过来。” “没事。”梁知韫温声搭腔,拎着东西走到窗边下的圆桌上放下,转而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 梁邵言还想说什么,结果忽然瞥见陈宥仪和谢雨灵走了进来,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音调都昂扬了不少:“今天什么日子,女儿儿媳妇一起来看我。” 闻言,谢雨灵摘掉墨镜,笑了起来:“梁伯父!您可别乱说,咱们两家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梁邵言两眼眯起,笑容满面:“这不是迟早的事儿?” “那也不算,毕竟梁知韫还在我考察期呢!”谢雨灵昂首挺胸,“您知道的,做我们这行的,帅哥很多的,我得多挑挑选选看,保不准最后不和您家结亲呢!” “你们俩那可是自幼就订下的亲事。”梁绍言问,“你不和这小子结亲和谁结?” “梁伯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指腹为婚这种事儿早都过时啦!”谢雨灵粲然笑着,漂亮精致的脸庞艳如桃李。 其实说起来,谢家和梁家的亲事,还是梁知韫爷爷订下的。 但谢雨灵从小在国外长大,成年后才回来,在国内以模特的身份出道一直忙着工作,还是两年前谢家出事,父母想要梁家出手相救,这才安排谢雨灵和梁知韫碰了面。 陈宥仪静默地听着他们聊天,欢声笑语一片,十分热闹。 她没什么能做的,只能走到桌边打开保温袋,将里面饭盒和水果拿了出来。 看到陈宥仪端着东西,谢雨灵这才想起来,立马走过去帮忙:“呀,我差点忘了,梁伯伯您还没吃饭呢。” “来来来,您快吃,吃完了我们再您聊天。”她一边说话,一边去帮陈宥仪把餐盒放到桌板上。 “你们聊,我再去洗一下水果。”陈宥仪冲她淡淡一笑,拿起一盒已经洗过的水果。 “我帮你。”谢雨灵叫住陈宥仪,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上去,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她。 “不好意思,宥仪妹妹,我经纪人打电话,得接一下。”谢雨灵抱歉道。 “好。”陈宥仪莞尔,表示无妨,说完就往洗手池走去。 谢雨灵没跟上来,陈宥仪稍稍松了口气。 她打开水龙头,却在水流如注地倾泄下来的前一秒,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不轻不重地脚步声。 陈宥仪本能地回头去看。 不怎么明亮的视野中,梁知韫走了过来。 他边走边挽起袖口,面上没什么表情,两三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水池前的位置不算大,陈宥仪被迫侧身站着,两人肢体才没在这逼仄的环境中擦碰到一起。 梁知韫默不作声地拿起一旁的果盒拆开。 陈宥仪看着他微弯着腰,在水流下清洗那一颗颗翠绿水亮的葡萄,忽然有些无措。 唇张了又合,又张。最后,只轻声说了句:“我自己来就好。” 梁知韫没回头,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像压根就没听到她说话。 是水流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陈宥仪抿唇思索,准备抬高音量再说一次。 就在她重新启唇时,梁知韫冷磁的声音忽然响起:“出去。” 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陈宥仪默默往后退,什么都没再说,转身走了出去。 出去打电话的谢雨灵还没回来。 梁邵言自己下地,坐在餐桌前喝汤。 看陈宥仪出来,招呼起她:“宥仪,快过来,别忙活了,坐下休息休息。” 陈宥仪清清淡淡地笑了下:“我不累,梁叔。” “怎么会不累呢?”梁邵言说,“你这段时间为我忙上忙下的,今天那臭小子在,你就让他去洗。” “而且今天这屋热水系统坏了,还在维修,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一个女孩碰了冷水,对身体不好。” 热水系统坏了? 陈宥仪偏过头,往洗手池的方向看去。 那个高大挺括的背影还站在那儿,微微弯着腰,垂着颈。 回荡在屋内的水流声像是电流,丝丝缕缕地钻进陈宥仪的身体。 她想起来高二那年寒假,她唯一的亲人祖母去世,她回乡追悼,梁知韫不知为何也跟了过来。 那时乡下环境简陋,他初到的傍晚,她在小溪边准备洗菜,他却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木篮,撸起袖子蹲下身,低声说了句:“大冬天碰这么冷的水,你不怕肚子疼?” 思绪飘飞着,陈宥仪看向梁知韫的眼睛逐渐失焦。 水流声戛然而止,她才半梦半醒地回过神来,赶在他转身看过来的前一秒,匆匆挪开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梁知韫端着果盒走了回来。 陈宥仪的视线忍不住地偏向他还未擦去水痕的那双手。 微微泛红的指尖在她的视线里晃动着,逐渐和记忆里那一年的画面重叠,叫人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 忽然,紧闭的病房门传来轻微的声响。 陈宥仪抬眸看去,瞧见谢雨灵推门进来,又反手关上大门。 这场叫人不自在,又有些尴尬的会面,不得已继续持续进行。 陈宥仪本来是打算等梁邵言吃完饭,她就找个借口先行离开。可今日梁邵言心情甚好,一直和谢雨灵聊天,边吃边聊,速度慢了很多。 到最后,还是谢雨灵先说,她明天一大早有拍摄,要回去休息了。 梁邵言一听是和工作有关,立马放人,招呼起梁知韫:“确实不早了,你快送雨灵回去吧。” 没等坐在沙发上的梁知韫有所行动,谢雨灵先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助理开车来接我了。” 说着话,谢雨灵拎包往外走去:“我就先走了,拜拜。” 陈宥仪颔首作别:“拜拜。” 结果谢雨灵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她看着陈宥仪,想到一件事儿,眨了眨眼睛:“欸,宥仪妹妹,要不你送我下去吧?” 让她送她下去?陈宥仪一时没反应过来,瞳孔微微怔大。 “刚好有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谢雨灵笑着,伸手拉住还在状态之外的陈宥仪,“走吧,走吧。” 陈宥仪有些茫然,很被动地跟上谢雨灵的脚步往门口走去。 即将出门的那刻,身后却忽然传来梁知韫的声音:“谢雨灵。” 谢雨灵停步回头:“干嘛?” 陈宥仪也下意识转回身去。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梁知韫站了起来,眉头稍蹙,轻描淡写地瞥了眼陈宥仪,随后看向谢雨灵的眼神充斥着警告的意味。 陈宥仪看不懂他为何是这种神情,而拉着她手腕的谢雨灵,笑意喷薄而出:“噗——” “不是吧,梁知韫。” “我就借你妹妹一会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14、Chapter14 陈宥仪出了病房后,谢雨灵却一直没开口表明拉她出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只是一个劲的和她吐槽,梁知韫这个人有多么无趣,没劲。 陈宥仪默默听着,不知道怎么搭腔,也对谢雨灵一直挽着她胳膊的行为,有些不太自在。 一直到进了电梯,只有她们两人时,陈宥仪实在忍不住了:“谢小姐。” “嗯?”谢雨灵偏过头看她。 “你这样抱着我,有点热。”陈宥仪缓慢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谢雨灵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太过于亲昵,往旁退了一步,和陈宥仪拉开了一些距离,“真是抱歉,我这人就这样,太自来熟了。” “没关系,你这样的性格,很好。”陈宥仪轻轻柔柔地笑了下,将话引入正题,“对了,谢小姐。” “你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 “我本来是想发微信问你的,但没想到今天直接在这儿碰上你了,索性当面说了。”谢雨灵侧身面向陈宥仪,眼底的笑愈发真诚,语气却变得小心起来,“我能请你……帮我设计一套首饰吗?” 设计首饰? 陈宥仪神情闪过一丝意外。 谢雨灵继续道:“下个月我妈过生日,我想送她一份礼物。她这个人特别挑剔,只喜欢小众独特不会撞款的东西。她之前在网上关注到了你的工作室,一直特别喜欢,你那套叫“流萤”的作品,她没抢到,难过好几天,最后好不容易才从别的买家手里收了过来,这才没在家和我爸闹脾气。” “这次她生日,我本来是想等你工作室上新抢一套送她,但看你一直没更新,就只能厚着脸皮来麻烦你了。”说到这儿,谢雨灵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是转念又想到最重要的一点还没说,连忙收拢唇角,补充道,“当然!这肯定是有偿的,你开多少价都行!” “只要赶在下个月二十号之前,能设计出来就好。”说完,谢雨灵满眼期待地眨了眨眼睛。 “我可以帮你设计。”得知缘由,陈宥仪一口答应,只是转念,又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只是,我手边没有锻造用的工具……” “你只需要帮我出一套设计图就好,至于需要什么材料,你给我个清单我来采买,后面等你了设计图,我直接找人按你的图去制作。” “好。”陈宥仪点头应声,将这事接了下来,只是并不打算收费,“报酬,就不用了。” “那怎么行!”谢雨灵连忙道。 “没关系的。”陈宥仪轻轻柔柔地笑着。 “怎么能没关系的。”谢雨灵知道珠宝设计费神费心,“这个报酬,我是一定要给你的。” “真不用。”陈宥仪再次拒绝。 结果两人就这个话题,你来我往,推来推去了好几次。 最后出了电梯,走出医院后门,谢雨灵先败下阵:“那我请你吃饭,总可以吧?” 陈宥仪被她的执着逗乐,正想开口说话,谢雨灵却立马打断了她:“不许说不用!” 陈宥仪没办法,如她所愿地松了口:“好,那你请我吃饭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谢雨灵心满意足,戴上一直拿在手里的墨镜,昂头拨了拨额角卷起的发丝,呼了口气出去,“等我忙完最近的拍摄,挑个好地方,给你发消息。” “好。”陈宥仪说。 “那我走了,拜~”谢雨灵很随性地冲她摆手。 “拜拜。”陈宥仪点头,看着谢雨灵踩着高跟鞋往路边停着的一辆红色宾利走去。 送走谢雨灵后,陈宥仪转身往回走。 如今快要十一月,京州的夜晚,凉意尽显。 她今日没想到会待这么晚,出门时只穿了一件白色针织长裙,虽然有罩衫,但冷风这么迎面一吹,瞬间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双臂环抱在胸前,陈宥仪搓了搓胳膊,加快脚步向前走。 只是没走几步,低垂的视线里,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双男人的皮鞋。 站定脚步,陈宥仪缓慢抬起头来,呼吸却刹那间停滞。 那双仿佛被墨浸染过眸子半垂着,要将她看穿那般,冷锐的寒气直面扑来,混着今夜的风,往人骨缝里钻。 陈宥仪怔在原地。 “谢雨灵和你说什么了?”梁知韫直接开门见山。 “她让我帮她妈妈设计一套首饰。”陈宥仪启唇答话,语速不紧不慢的,将屏在胸口的气轻轻吐了出来。 梁知韫眉头稍微不可见地抬了下。 他没说话,可看她的神情却透出一丝鄙夷,像是在说,就说了这个? 陈宥仪:“你不用担心,我没说什么会影响到你们联姻的事情。” 梁知韫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遽然笑了:“嗬。” 陈宥仪不解地看着他,微微仰面的姿势,显得落进路灯光晕的眼睛尤其的水亮莹润。 梁知韫俯低脖颈,仔细打量她那双清冷的眼睛。 半晌,他勾唇戏谑:“你觉得我会担心这个?” 陈宥仪:“你不担心吗?” 梁知韫:“你以为我是你?” 陈宥仪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不想口舌之争,只避开视线,匆匆略过了这个话题:“没什么事,我就先回病房了。” 说完,她抬步向前。 就在要和梁知韫擦肩而过的那刻,他却突然说了句:“老头要睡了,让我和你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陈宥仪垂落在身侧的指尖颤了下。 她讷讷地应:“我的包还没拿,你先回去吧。” 梁知韫:“你的包,我放车里了。” 车里?陈宥仪侧眸看他。 梁知韫说:“我车里。” 陈宥仪平日里来医院都是梁家的司机车接车送,但很显然,梁知韫早就把接她的司机差遣了回去。而她的手机和钱包都在手提包里,如今不跟他上车,她是真的没办法回去。 咬咬牙,陈宥仪硬着头皮,跟着梁知韫上了车。 梁知韫平日很少自己开车,今天也算是例外。 陈宥仪坐在副驾驶,手提包很随意地搁在微微合拢的腿上,一双眼睛始终平视着前方,看似心无旁骛,风平浪静,可她的余光却总是忍不住地往身侧偏上几分。 几年不见,他开车的习惯还是和从前一样。 喜欢将车窗沉到最低,让风灌满车内。喜欢右手握着方向盘,将左胳膊搭在车窗台上。 姿态一贯的散漫倦懒,却又比从前更游刃有余了一些。 只是今日的车里没放音乐,他们之间寂静到只有车窗外的风声掠过耳畔。 陈宥仪望着前面路口,像心脏般跳动闪烁着的红灯标识。 车辆缓慢降速,又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刹那,像是脱缰的马,无所畏惧地飞驰过去。 两侧的街景在视野中变得模糊,陈宥仪脊背紧贴座椅,浅浅提了口气。直到行驶的速度又降了下来,她略微耸起的肩膀这才重新回落,变成平直的角度。 不过,心还没彻底放松,捏在手中的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起,十分突兀地打破了她和梁知韫之间的寂静。 陈宥仪俯低脖颈去看屏幕,瞥见视频通话的来电是谁的那一刻,眉心轻拧了下。 几乎是同时作出的反应,她将手机音量键按成了静音。 可屏幕还亮着,蒋铮的名字和头像,是那样的显眼。 从恋爱开始,她从未挂过蒋铮的电话,可现在这个情况,又没办法当着梁知韫的面接听。 陈宥仪攥着手机,一时陷入两难。 屏幕投射出的冷光在昏暗的车内太过于刺眼,惹得梁知韫侧眸扫了她一眼。 感受到他偏转过来的目光,陈宥仪下意识将手机翻了个面。她莫名其妙的有些心慌,就像是小时候做了错事被抓了个现行,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 她很少有这样局促的时刻。 陈宥仪咬住嘴唇内壁,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声很轻蔑的笑。 “不接吗?”梁知韫侧眸睨她。 陈宥仪握着手机,没看他,也没回答。 她想等电话自己挂断,哪想下一秒,梁知韫突然伸手过来,一把将她的手机抢了过去。 “你做什么!”陈宥仪慌了,侧过身去抢。 梁知韫躲开,拇指摁着屏幕轻轻一点,将手机重新丢给陈宥仪。 陈宥仪没接住,手机叮铃哐啷地砸在她的脚下。 她弯腰去捡,却听到屏幕朝下的手机里传来蒋铮的声音:“喂?宥仪。” 那一刻,刚触碰到手机的陈宥仪脸色骤变。 指尖不受控地颤了下,仅仅知犹豫了一秒钟,她就伸手捏住摄像头的位置,将手机从地上拿了起来。 重新坐好,陈宥仪捋了捋凌乱的发丝,翻转手机,将自己这边的画面关闭了。 这一系列的晃动,让蒋铮误以为是她网络不好,神情茫然地对着屏幕晃了晃手,又喊了声:“宥仪?宥仪?” “你那边是不是卡了?我怎么看不到你。” 陈宥仪调整呼吸,在准备开口前,侧眸瞥了眼梁知韫。 像是知道她会看过来,他偏过头,冲她吊儿郎当地扬了扬眉,嘲弄又带着挑衅的眼神像是在说,来,让我看看,你要怎么当着我这个前男友的面儿,和现男友通话? 但他忘记,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伪装。 哪怕再怎么惊慌失措,她都能快速地调整状态,好整以暇地将这一幕翻过去。 几秒后,陈宥仪收回视线,波澜不惊地应了蒋铮一声:“喂。” 听到她回答,蒋铮那边的声音高了不少:“刚才是信号不好吗?” 陈宥仪:“没,手机不小心摔地上了。” 蒋铮:“怪不得,我就说怎么画面突然一晃,又没动静了。” 陈宥仪:“你那边忙完了?” 蒋铮:“嗯,刚到酒店。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陈宥仪:“我没做什么。” 蒋铮:“我明天就回来陪你。” 陈宥仪张唇,刚想说话,梁知韫的声音忽然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宥仪,你衣服脏了。” 刻意放软的语调,变慢的语速,让他吐出来的每个字音异常缱绻,异常温柔。 很显然,梁知韫是故意的。 陈宥仪有些恼火,狠狠剜了他一眼。 梁知韫抿唇轻笑,指尖轻点着方向盘,心情愉悦的不得了。 他不合时宜的出声,让手机那边的蒋铮瞬间警惕起来,声音紧绷道:“宥仪,你现在不在家吗?” 陈宥仪捏着手机,神情无异,但指尖愈发泛白。 咬咬牙,她硬着头皮道:“嗯,我还在回家的路上。” 闻言,蒋铮那边安静了几秒钟。 短暂的停顿后,他的音量放轻了不少:“这样啊……” 带着几分疑惑,蒋铮试探地询问:“那……刚才说话的人是?” 陈宥仪:“我哥。” 听到这句,蒋铮稍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但一转念,他觉得还是有些不对,斟酌后,又一次试探起陈宥仪,“欸,宥仪,你怎么不开摄像头?” 摄像头…… 陈宥仪眉头不自然地拧了下,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余光里,梁知韫唇畔仍然挂着戏谑的笑。 短暂的思索后,陈宥仪提了口气,点开摄像头对准自己,冲镜头里的蒋铮浅浅地弯了弯唇角:“我刚没注意到这个。” 她平静柔和的让人瞧不出一点破绽,好像事实真的如此,好像梁知韫真的只是她的哥哥。 梁知韫盯着前方,眼底的笑意逐渐敛起。 陈宥仪和蒋铮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蒋铮:“感觉几天没见,你怎么瘦了?” 陈宥仪:“你的错觉吧。” “可能是太想你了。”蒋铮笑着说,全然忘记陈宥仪的身旁还有梁知韫的存在,继续同她腻歪,“你呢,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陈宥仪看着屏幕,顿了下,掩起那份尴尬,轻声回应,“嗯,想。” “想”字的尾音还没落下,梁知韫猛地将方向盘向右打去。 突如其来的变向,让陈宥仪的身体不受控地往一侧倾斜。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手臂不慎撞上车门,疼得她眉头皱成一团。 紧跟着,一声急促地刹车声后,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到了路边。 这一系列的操作后,陈宥仪那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红润的唇一张一翕着,她混乱的气息还没来得及平复,身侧的梁知韫解开安全带,倾身靠了过来。 “你……”陈宥仪瞳孔骤缩,本能地捂住手机镜头,拼了命地向后去躲,可车内逼仄,她的脑袋直接贴上座椅靠背,就毫无退路可言。 陈宥仪目眐心骇。 而手机里,突然看不到画面的蒋铮,紧急焦灼的大声呼唤起她的名字:“宥仪?宥仪?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镜头怎么黑了?” “宥仪?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但此时此刻的状况,不管蒋铮的声音再怎么高昂,陈宥仪都顾不上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梁知韫,努力强装镇定,但长睫如蝉翼般的颤动,早已将她的慌乱出卖。 梁知韫喜欢看她这样。 惊慌无措,不再那样波澜不惊。 但,只这样,是不够的。 他半眯着眼睛打量她的神情,粗粝的指腹轻轻捻起垂落在她耳侧的一缕发丝,饶有兴味地绕上指尖,薄唇张合,喃喃轻语:“陈宥仪。” 说着话,他又有意无意地用鼻尖剐蹭起她柔软的脸,潮热的吐息像云雾般朝她桃红的唇扑去,就这么保持着要吻不吻的暧昧姿势,故意拖慢了音调,“你说……” “我要是现在吻你,他会不会听见?” 15、Chapter15 刹那间,陈宥仪脸色巨变。 强忍着的情绪不受控地喷涌而出,她浑身紧绷,看向梁知韫的眼睛充斥着难以浇灭的怒意。 她了解梁知韫。 清楚的知道这句话,他不止是说说而已。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陈宥仪扬声回应起还在喊她名字的蒋铮:“蒋铮,我没事!” “只是刚才我哥开车不太稳,刚才差点撞到路边。” “我现在有点晕车,不太舒服,等我回去再打给你。” 她说的很快,但语调是平稳的。 听到声音的蒋铮愣了又愣,确定她真的没事后,回了句:“那你好好休息,等到家我再打给你。” 陈宥仪:“好。” 这通电话一挂,梁知韫这场心血来潮的游戏也结束了。 他兴致缺缺地扯松领带,往后退开,重新回到驾驶座,轻啧了声:“真是没劲。” 逗弄的语气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剜着陈宥仪的自尊心。 她垂着眼帘,面上没有表情,紧咬着的嘴唇内壁却逐渐渗出一丝血腥气。 蒋铮又发来了几条消息,询问她的身体如何,还有一些可以缓解晕车的办法。 陈宥仪看着那些消息翻涌,最后在屏幕灯光熄灭的那一刻,沉声开了口:“梁知韫,请你不要再这样戏弄我了。” “我知道你对之前的事还在耿耿于怀,你恨我,也不想再见到我。” “但你可以放心,等梁叔叔身体好一些,我就从梁家搬出去。” “我再也不回梁家,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 这句话后,梁知韫没再和陈宥仪开口说过一句话。 车一路飞驰到梁家,陈宥仪下车后,他也没跟出来,反而掉头开走,不知去向。 回到房间,陈宥仪和蒋铮重新打了一通电话。 蒋铮没多问,只一个劲关心她的身体,但她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只是车上的事,她实在有些解释不清。所以到最后,便是他没问,她也没主动解释。 这天夜里,陈宥仪睡的不是很安稳。 反反复复醒来好几次,好不容易陷入梦境,却听到了一阵毫无节奏的敲门声。 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什么东西撞了过来。 陈宥仪被惊醒,翻身摁亮床头灯,揉了揉肿胀酸涩的眼皮,往门口看去。 她睡觉有反锁房间门的习惯,此刻门锁在响动,叮铃哐啷的,很是刺耳。 陈宥仪蹙眉,从床上坐起来,准备过去查看,却又听见外面传来赵姨的声音:“少爷少爷!您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这边是宥仪小姐的房间,您走错了。” “哎呦——慢点!” 梁知韫…… 陈宥仪望着房间门,逐渐陷入沉寂。 走廊跌撞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愈来愈轻,直到大门重重地合上,砰地一声,她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一切都变得寂静。 照在陈宥仪后背的月光在无声中缓慢地偏移,清淡的冷白色调最终被初升的暖阳替代。 眨眼间,一夜过去。 金色的柔光落在床沿,陈宥仪头疼欲裂,没下去吃早餐,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爬起来洗漱,带着赵姨煲好的汤,去了趟医院。 她没待太长时间,梁邵言午休后,她就返回了梁家休息。 蒋铮是下午五点钟到京州,陈宥仪补了个觉,提前二十分钟到了机场接他。 怕她等太久,蒋铮是第一个出来的。 只是他出来时,谢雨灵刚好发来消息,表达自己对首饰的一些想法,询问陈宥仪的意见。 陈宥仪耐心回复谢雨灵,却没第一时间看到蒋铮的身影。 还是他推着行李箱走近,伸手揉了把她的脑袋。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捧着手机的陈宥仪抬起头来。 “没什么,在和朋友聊天。”她冲蒋铮轻轻柔柔地笑了下,将手机收进包里。 蒋铮推推眼镜,细细打量她略显消瘦的面庞:“怎么两个星期没见,你瘦这么多?” “有吗?”陈宥仪眨眨眼,没觉得自己和之前有什么变化。 “有。”蒋铮很坚定地点头,神情严肃,“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我每天都在家里,吃的很好。”陈宥仪说。 “真的?” “真的。” 陈宥仪一脸认真的模样很是可爱,蒋铮被逗笑,伸出手来牵她:“那就好。” 陈宥仪顺势握住他温热的掌心,两人并肩往地下车库走去。 蒋铮提前订好了餐厅,是新开的一家日料店,他前几天从陆肇那儿听说很好吃,就想着带陈宥仪也来试试。 店没有开在繁华地,反而在一处偏僻小院。 店面不算大,但装修讲究雅致,推门进去,瞬间给人一种身处京都的错觉。 店老板是从京都留学回来的,人特别有个性,没在店内设置菜单,只分了不同价位的套餐,每日吃食全是随机,压根没有客人挑选的份儿。 蒋铮订的是3888一位的套餐,说什么食材都是顶尖的。 只是陈宥仪一直都不太吃得惯日料,蒋铮偏偏又对这家店抱有很高的期待,她也不好扫兴,就这么跟着他进了包厢入座。 包厢不大,是四人间,蒋铮习惯性地坐在陈宥仪对面。 菜品上不算快,期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上了菜后,陈宥仪象征性地吃了一些。 她吃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只觉得店里自酿的梅子酒好喝。 蒋铮倒是对食物颇有研究,每道菜都能说出优缺点,陈宥仪能做的就只有附和、点头、微笑。 吃到一半时,她就没再继续动筷子。 不知道是不是梅子酒喝多了,竟觉得有些困倦。 蒋铮没察觉到什么,继续侃侃而谈,只是转念想到一件更要紧的事儿:“对了,宥仪,你有考虑好吗?” “嗯?”陈宥仪闻声抬头看他,神情满是疑惑。 蒋铮等了几秒,看她眼神依旧茫然,倏地笑了:“你该不会忘了吧?” 陈宥仪眨眨眼睛,还是不解其意:“忘什么?” 蒋铮没想到她真忘了,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又很快将情绪敛起,一如既往地温柔询问:“带我回家见家长,你考虑好了吗?” 见家长…… 这三个字让陈宥仪犯困的大脑瞬间清醒起来。 她望着蒋铮,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作答,脸色也愈发尴尬。 蒋铮敏锐的察觉到,伸手握住陈宥仪搁在桌面上的手,轻声道:“如果你还没考虑好也没关系,反正我们还要在国内待一段时间。” “就算这次你没打算带我回去,等我们下次回国,也可以的。” 话罢,像是这个话题从未开启过,蒋铮拿起桌上的酒杯轻抿了口,继续吃饭。 陈宥仪望着他,思绪纷飞。 算起来,她和蒋铮确定恋爱关系,已经有两年了。 不长,但也不短。 半晌,陈宥仪下定决心,开了口:“蒋铮,下周末,你有空吗?” 蒋铮抬眸看她,怔了几秒,温声回答:“有空。” 陈宥仪:“那就下周末吧,你来我家。” 蒋铮惊喜瞠目:“真的?”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你……想好了?” 陈宥仪点头:“嗯,我想好了。” 蒋铮眼底雀跃难掩:“那周六还是周日?” “现在还说不上。”陈宥仪淡淡一笑,“等我确定好具体时间再和你说。” “好。” * 周日,梁邵言出院的第三天,陈宥仪约了蒋铮来梁家。 这事儿她提前和梁邵言讲过,也有想过,他会叫梁知韫一起参加。可尽管提前做了心理预设,当真到这一天,陈宥仪还是免不了紧张。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参加这场饭局,也不知道如果他来了,会不会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场面变得难堪。 她隐隐不安,隐隐担忧。 哪怕蒋铮已经入座,和梁邵言相谈甚欢,她的目光也还是忍不住地往正厅的方向飘去。 好几次,都是余光瞥见人影,仓皇抬头,发现是端菜上来的管家李叔,又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几次后,耳畔,倏地传来梁邵言的声音:“你这小子,不是说不来吗?” 陈宥仪捏着筷子的手指连同心脏一起骤然收紧。 她抬眸,朝来人看去。 那双泼墨般漆黑深暗的眸子轻描淡写地扫了过来,两人对视的那一秒,梁知韫薄唇勾起玩味的笑。 “仔细想了想,今天这种日子,我还是需要到场的。”说着话,他不疾不徐地走到陈宥仪身侧的空位,随手扯开座椅,挨着她坐了下来,“妹妹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我这个当哥哥的,当然要好好帮她把把关。” “把关”二字,梁知韫咬的很重。 陈宥仪低垂的长睫轻颤。 坐在主位的梁绍言仿佛看了什么天大的奇事,惊讶之际,又有点儿欣慰:“你这小子,今天倒有点哥哥样儿了。” “这不是怕外人欺负她。”梁知韫笑着说话,声音轻飘飘的,逗弄的意味很是明显。 桌对面的蒋铮没听出来,反而立马挺直腰背,神情认真地接上话茬:“知韫哥,你放心,我不会欺负宥仪的。” 知韫哥? 听到这个称呼的那一刻,梁知韫唇角冷挑了下。 “我大不了你几岁。”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帘,直视起略显局促的蒋铮。 “……”蒋铮目光一怔,顿了几秒,才在梁知韫冷锐的眼神下,尴尬地张了张唇,“那我……还像上次碰面那样,叫你梁总?” 像是压根没听到他的试问,梁知韫直接略过这个话题,伸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倒了一杯,不紧不慢地说:“今天我来晚了,先自罚一杯。” 话罢,他欲要举杯,蒋铮却在此刻忽地出声:“梁总……” 梁知韫掀眸朝他看去。 蒋铮神情有些尴尬,欲言又止了几秒钟,温声提醒:“你……拿的是宥仪的杯子。” “哦,没事儿。”梁知韫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梢,别有深意地斜睨了陈宥仪一眼,“我和她,一向不分这些。” 听到这句,蒋铮突然有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他抿抿唇,不自然地笑了下,看着梁知韫举杯而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梁知韫对他有种摸不清缘由的敌意。 若有所思着,蒋铮的视线缓慢地往陈宥仪身上偏移。 她拿着刀叉,正在切牛排,神情柔柔淡淡,静雅的像是一株白玉兰,仿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望着这一幕,蒋铮眉头微不可见地紧了下。 只是余光忽然瞥见梁绍言杯中的红酒没了,出于本能地连忙起身,为他斟酒。 刚坐下,就感受到正前方有一道目光投了过来。 他抬眼看去,梁知韫神情倦怠地靠着椅背,右手搭在桌面上,轻扶着酒杯,主动抛了话题过来:“听说,你不打算留在国内发展?” 蒋铮颔首:“是的。” 梁知韫:“那你将来,是打算做哪一行?” 蒋铮:“虽然我和宥仪一样是学珠宝设计的,但我将来,还是打算继承家业。” “哦?”梁知韫眯了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腕,杯中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海浪般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那你哥哥呢?” “……”蒋铮神情微怔,“我……我哥?” “你不是有个哥哥吗?”梁知韫气定神闲地说,“叫蒋钰,没错吧。” “蒋钰?”闻言,一旁的梁绍言惊疑出声,“蒋铮,你刚才不是和我说,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是这样的,伯父……”蒋铮面色尴尬地张唇解释,可话说一半,就被梁知韫打断,“欸,宥仪,你知道他哥哥吗?” 陈宥仪怔住。 这事儿她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上次跟蒋铮回家,她也没见他家里还有个哥哥。 见状,蒋铮慌忙解释:“是这样,我哥和我父亲一向合不来,很早就和我父亲断绝关系不和我们来往了,我很多年都没见过他了,所以这事儿我没和宥仪提起过。” “哦?”梁知韫垂眸沉思,“可是我怎么听说,你那个哥哥,是被你挤出蒋家的?” “梁总,你这是开什么玩笑。”蒋铮倏地笑了,可笑得却有些不太自然。 “不是吗?” “那都是外面乱传的谣言,不能信的。”蒋铮躲开梁知韫探究的目光,端起桌上的酒杯,试图转移话题,“梁总,我还没敬你一杯呢。” 梁知韫没搭腔,也没有所行动。 半个身子斜靠着椅,漫不经心的姿态,一双眼睛却冷锐如利器,要将人彻底看穿。 眼看气氛愈发古怪之际,陈宥仪及时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她打翻了手边的汤碗,白色的鲫鱼汤泼到怀里的那刻,她故作惊讶地轻叫了声。 蒋铮和梁邵言几乎同时出声—— “宥仪!没烫到吧?” “宥仪——” 唯独她身侧的梁知韫没说话。 当然,他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陈宥仪打翻汤碗的那一刻,她听见他很轻地笑了声。 从鼻腔里溢出来的笑,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像是在讽刺她的演技实在过于恶劣。 陈宥仪心虚抬头,冲梁邵言和蒋铮淡淡一笑:“没事。” 她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黏在大腿上湿掉的布料,站起身来:“你们先吃,我上楼换套衣服再下来。” 梁邵言:“行,快去,别着凉了。” 陈宥仪颔首,转身往上二楼的方向走去。 蒋铮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梁知韫瞥见这一幕,觉得甚是有趣。 唇角勾起一抹很浅的弧度,他主动回应起蒋铮的那杯敬了一半的酒:“你刚才,说要敬我一杯?” 蒋铮恍然,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应他:“对,梁总,我敬你。” 高脚杯在桌面上方碰撞,“叮咚”的清脆声后,是陈宥仪踩上台阶,略显沉闷的鞋跟声。 梁知韫似笑非笑地一饮而尽。 没等多久,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地振了下。 梁知韫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毫不意外地看到陈宥仪发来了一条讯息:【上来】 16-20 第 16 章 Chapter16 陈宥仪:【上来】 眉梢轻挑,梁知韫拿起手机,站起身来:“你们先吃,公司有事,要去处理一下。” 梁邵言错愕看他:“这个点,能有什么事?” 梁知韫没回答,只阔步转身,也往二楼的方向走去。 二楼,陈宥仪的房间门开着。 梁知韫不疾不徐地走进,反手关上。 锁芯缓慢地扣上,啪嗒一声,将世界隔绝在外。 陈宥仪站在窗边,身后随风浮动的白色轻纱像海浪般摇晃着,一点点日落的光透过来,给她纤细的身形渡上一层朦胧暧昧的柔光。 她望着梁知韫,因为背光,脸藏在阴影下,神情难辨。 高纬度地区的冬天,白昼短暂易逝,黑夜漫长无边。 梁、陈二人赶在日落前抵达了格林威治公园。 据说,在这里可以乘坐缆车观赏到泰晤士河上最美的落日。 太冷了,排队的人不多,太阳没了温度,寒风小锥子似的密密麻麻往脸上扎。 陈宥仪把毛衣领子立起来,挡住口鼻,裸//露在外的额头和太阳穴还是被冷风吹得凉飕飕的。 反观旁边的梁知韫,他跟完全不怕冷似的,一丁点儿表情变化都没有。 陈宥仪缩着脖子,故意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有些傲娇地说:“天太冷,我不想玩了。” 梁知韫会意,忙解开大衣纽扣,作势要把外套脱给猪。 “不用你的衣服。” 这种过膝的长版大衣,穿在他身上很帅,到了猪身上肯定难看死了,而且猪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黑漆漆的颜色。 梁知韫看猪的表情,就大概猜到了其中缘故。 陈宥仪从小在穿衣打扮上都有一套独特的审美理念,黑色向来是猪最不喜欢的颜色。 他身上的这件外套恰巧是黑色。 猪嫌弃它丑。 陈宥仪搓搓手说:“我想走了。这种大冷天约会,一点意思也没有,脸都要吹干了……” 话音未落,他骤然走近一步,掀开衣襟,一把将猪包裹进怀中。 冷冽的风消失了,面前只剩下他炙热坚硬的胸膛。 甚至,连鼻腔里呼进的空气都充斥着他身上香根草和柠檬混合的味道。 陈宥仪屏住呼吸,想从他怀里逃走,腰上扣上一只有力的大手。 他在猪头顶说话,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倒着走几步,缆车来了。” 陈宥仪站在原地没动。 梁知韫两只手握住猪的腰,像大人抱小朋友一样将猪拎离了地面。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猪有点不知所措。 “放我下来……”打火机滚到了地板上。 梁知韫弯腰捡起来,拿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 喀嚓——喀嚓——陈宥仪惊得坐直了背。 猪微张着嘴,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呢?你想要我吗?”梁知韫语气温和,面露微笑,像个极力推销产品的售货员。 猪只说了句产品好,还没询价呢,他就迫不及待倒贴上来了。 ——全场清仓甩卖,一件不留。 ——9.9包邮到家。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个情况有点过于棘手了。 陈宥仪清了清嗓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干脆虚晃一枪,拿起桌上的酒瓶,拔掉软木塞,重新倒了杯酒。 酒杯还没碰到嘴唇,就被他越过桌子的手截走了。 透明的酒液,贴着玻璃杯壁剧烈晃动几下,飞溅出来,打湿了他的食指。 他扯了张巾纸,从虎口往上,擦拭到指尖,全程眉眼低垂,慢条斯理。 像个杀手在清理自己沾血的刀刃。 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手骨节分明、细长白皙,有些让猪移不开眼。“你刚刚明明说,和我结婚的人会有口福。”他丢掉纸巾,凝眉地注视着猪。 那双深紫色的瞳仁,熟悉又陌生,宛如海底深处的漩涡——长年不见阳光,冰冷、湍急,势要将陈围的一切席卷进去。 陈宥仪意识到,这个看似单纯的家伙竟然在进攻。 猪当然也可以进攻反击。 但根据斗鸡博弈论,适当避其锋芒反而更占优势,也更容易取得最终胜利。 这种策略,同样也适用于感情。 陈宥仪交叠长腿,往前坐了坐,双手交叉托着下巴,以一种愉悦且轻佻的口吻说:“好啊,只要你一直不记得以前的事,我就考虑娶你,或者让你做我的男朋友。 ” 猪没说不能,也没说能,而是丢给他一个假设。 他得一直失忆,猪才肯要他。 意思就是不要有记忆的他。 他是他自己,也不能是真正的自己。 梁知韫绷着脸,眼睛看向桌面,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心里闷闷的。 陈宥仪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的人,即使露出委屈挣扎的表情,依然像座精致的雕塑。 再待下去,该心软了。 猪看了眼手表,站起来,披上外套。 “太晚了,我得走啦。 ” 他忙拿上钥匙,跟上去,“我送你。 ” “不用,司机已经在楼下了。 ”猪有个习惯,晚上喝酒会提前发消息给司机来接。 酒后吐真言可是商战中的禁忌。 “我送你到楼下。” “在家待着吧。”猪没给他继续讲话的机会,朝身后摆摆手,快步进了电梯。 梁知韫合上门,穿过客厅,进了主卧。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他立于窗边,身影与黑夜揉成了一团,像古老故事里的随时化烟而去的鬼魅。 那辆劳斯莱斯缓缓停在楼下,驾驶室里亮着灯,司机下车等候。 陈宥仪到了车边,懒洋洋打了个哈气,嘴巴翘起,蹙着额,不高兴地咕哝两下。 真奇怪,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猪把小包丢进后座,扭身看向楼上。 梁知韫下意识藏到窗帘后面。 陈宥仪没看到人,耸耸肩,猫腰钻进车厢。 男人再次出现在窗口,目送那辆车远远消失在视野中。 不多时,一辆红色超跑划亮夜色开了进来。 梁知韫这才离开了主卧。 两分钟后,公寓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来人是那位不请自来的表弟。 “哥,我来探病。 ”布莱恩侧身挤进门,把一大捧红色康乃馨搁到玄关柜上。 梁知韫并不欢迎他,表情冷淡:“晚上来探病,是看我死没死? ” “哪能啊? ”布莱恩蹬掉皮鞋,正要穿玄关处的拖鞋。 那声音刺耳吓人,令布莱恩联想到一部恐怖电影的开头。 鬼怪总是喜欢在下雪天外出觅食,鲜血淋漓的皮鞋和雪粒摩擦后就会产生这样的声音。 他坐起来,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要虐待猪,可不那样做,猪肯定不走,我不是怕你穿帮吗? ” 梁知韫把打火机丢给他,拿过来一个烟灰缸,淡声道:“猪想要的合作给猪。 ” “什么?”布莱恩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 “合同有吗? ”梁知韫又问。 布莱恩赶紧打让人给他发了一份电子合同。 梁知韫凝神看完,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两下,似在计算什么。 半晌,他道:“单价增加60%,订购数额增加五倍,所有款项一次结清。 ” 单价增加60%?五倍数额?还一次结清? 虽然他不乐意管家里的生意往来,但他也不是白痴吧。 这些条款加一起,根本就是亏本买卖。 “哥,这样做我们没法盈利。” 梁知韫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不打算解释,只说:“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 布莱恩扯了扯嘴角,开始碎碎念。 “我就好奇,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打算把你牺牲美色的钱双倍贴给猪么?生意场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女人而已,何必这样费神费力地哄?” 梁知韫没说话,只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 嘶,这眼神可真够吓人的。 布莱恩打了自己一嘴巴,纠正道:“男人追老婆就是要大方一点,吝啬鬼只配打光棍。” 梁知韫不置可否,半晌又问:“猪为什么要找你合作?据我所知,他们有现成的合作商。 ” “这我哪儿知道啊?”布莱恩一拍脑门,“你说猪会不会是因为爷爷? ” “怎么说? ”梁知韫弯腰一捞,将那双拖鞋拎进了柜子。 嘁,一双拖鞋弄得这么宝贝,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呢。 不让他穿,他也懒得找其他鞋,就这么光着脚丫走了进来。 刚到餐厅,他发觉了不对劲儿。 桌上居然放着没吃完的饭菜和两副碗筷。 他眯着眼,细细嗅了嗅—— 这甜甜的香味……刚刚故意躲开猪的亲吻,现在又特地跑来讨要,欲擒故纵的意味太明显了。 “好啊,当然可以。”猪拨了拨耳畔的碎发,长睫轻轻掀动,眼底含笑,故意拖长了语调,“不过……为了防止你再次逃跑,我需要先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 陈宥仪没回答,俯身在行李箱里翻了翻。 半晌拆开一双崭新的丝袜,猪握住袜口,拎起来,挥动几下,仿佛那是一根可以让人皮开肉绽的马鞭。 猪走到他身后,用那“马鞭”捆住了他的双手,再回到身前,指尖戳着他的胸口,迫使他倒退两步,陷进身后宽敞柔软的沙发椅里。 又变成了居高临下的视角 猪在上,他在下。 梁知韫想说话,被猪捂住了嘴巴。 猪摁住他的肩膀,倾身靠过来,长发扫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脖颈里。 错不了,是女士香水。想要扣纽扣,得穿过这些柔软蓬松的发丝。 手指刚碰上去,一阵暖融的香气便扑至鼻尖—— 有人送了把吉他上去,猪道了声梁,抱进怀里,几下调好了音。 陈宥仪是今天晚上唯一一个上去叫板挑战的女孩,又是亚洲面孔,虽不明实力,但勇气可佳,加上脸蛋儿漂亮,引来无数人加油打气。 临时主持插进来说话:“比赛共三局决胜负,我们有三种不同的比赛方式,由你们自由选择顺序。” 脏辫男朝猪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你来选第一局。” 陈宥仪轻蔑一笑,朝他抬了抬下巴,用流畅的英文说:“还是你先选吧,弱者优先。” 脏辫男觉得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最后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选了最拿手的对战方式——倒放复刻。 主持人稍作解释,观众席随机找人倒放一首曲子,谁先用吉他复刻出原声,谁就赢。 陈宥仪点点头,表示已经清楚规则。 吵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音响里叮叮当当响起一段旋律,倒放开始了。 陈宥仪闭眼听了不到5秒钟,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脚趾打着节拍,原地起调,指尖在琴弦上由慢到快拨动,光在猪陈身跳动、摇曳。 浓烈的情绪直至高潮处戛然而止—— 猪的手指短暂地离开吉他,朝台下卷手示意。 霎时间,所有人跟着旋律一起高唱起来:“I stay up all night. Tell myself Im alright. Baby, youre harder to see than most…” 梁知韫的目光被猪牢牢吸引,磁石一般追着猪跑。 陈宥仪注意到了他,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直到那句,“How do I love,how do I love again?How do I trust,how do I trust again”时,猪朝隔着人群他投来一瞥。 梁知韫鼻头泛酸,眼眶骤然变得潮热,直至哽咽。 好在,猪没再看他。 最后一个音符弹完,陈宥仪轻拍吉他,利落收音。 鼓掌、欢笑声、哄闹声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酒吧里的热闹气氛到达了顶峰。 唯一感觉不妙的是脏辫男。 迄今为止,他没有在这个项目上输过。 “第二局我们比即兴原创复刻吧。”他说。 观众席里有人站出来嘘他:“现在轮到这位女士选比赛方式了。” 脏辫男扭头,故意激将陈宥仪:“你要是不敢比这个,我们就换别的。” 不敢比?呵,笑话,猪从三岁开始玩吉他 ,还从没怕过。 陈宥仪有些烦躁,拨了拨长发,看向他的眼神有点冷:“就比这个,你即兴,我复刻,这样更快。” 即兴原创复刻,为一方即兴演奏,另一方现场复刻,复刻方原封不动地再现演奏就算赢。 由于演奏方的曲目是现场临时创作,复刻方不仅要拥有绝对音准,还要有超强的记忆力。 脏辫男手一挥,让人送来了电子琴。 陈宥仪从鼻子逸出一声轻笑,这家伙还挺聪明,知道用电子琴来增加难度。 一个乐队不可能集齐所有的乐器手,电子琴可以根据需要切换不同的乐器声,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种缺陷。 刚刚和扑克脸一起吃饭的是个女人。 梁知韫这种低欲望的教父型男人,别说带女人回家,就是母蚊子都进不了他家。 不,只有一个女人是例外——陈宥仪。 所以,今晚来这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巧了,他来这里,就是想听八卦的。 “哥,听说你名下那家要倒闭的公司,被人用一大笔钱救活了?” “消息挺灵?”光在他四陈萦绕颤动,脖子里围着的浅杏色围巾,削弱了他的年龄感,那双冷峻的眉眼和记忆里的少年重合交错。时间好像倒流到了很久以前。 他举起手里的玫瑰,朝猪晃了晃。“那是我影响你睡眠了?” 梁知韫仔细想象了一下梦里的画面,认真点了点头。 “梦到我做什么了?”猪忽然有了聊天欲。猪现在还真不好反驳,毕竟是猪先说的男朋友。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猪那些湿漉漉的情绪,竟像水蒸气一样逃逸得无影无踪。 “我要吃生日蛋糕。”猪说。 “好。” 从小到大,猪吃蛋糕向来只喜奶油,不喜蛋糕胚。 梁知韫做的蛋糕,奶油多,面包少,水果酸甜适中,可以算得上猪的梦中情糕了。 一下子摄入过多的奶油,有点腻人。 猪放下叉子,支着下巴嘟囔:“这会儿要是在国内就好了,柠檬鸡爪最解腻。” “不用回国也能实现。” 陈宥仪面露喜色:“这里有卖的?” “我做。” “你?”陈宥仪像看奥特曼一样看着他。 “会。” 神了,几年没见,小竹马进化成神厨了。 “不过,可能要多等一会儿。”他说。 等就等,反正时间还早,猪又没什么事。 梁知韫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时候,陈宥仪坐在他家地毯上玩游戏。 半个小时过去,手机快没电了,梁知韫的柠檬鸡爪还没好。 猪站起来,背着手在客厅里溜达,闲来无事书架上找到一本小说——威廉戈尔丁的《蝇王》。 词汇不难,故事也通俗容易懂,就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有点催眠,像在做英语泛读。 “梦到你……”他耳朵烧热,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 “梦到我亲你了?”猪有意逗弄他。 “不止。”他说。陈宥仪有被他这句话难住。 要不要他?那肯定不要啊。 在英国玩玩暧昧也就算了,猪可不想带着他回国。 猪早说过不会负责,他也同意了,怎么现在突然耍赖? 思前想后,猪决定先采取维///稳策略,安抚他两句,再哄一哄,装一装,让他先放松警惕。 可千万别再用这种委屈巴巴的语气和猪说话了。 猪最受不了这个。 等回到国内,两边见不着面,他就是想找猪负责也没门儿。 陈宥仪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猪在他手背上轻拍几下,温柔道:“我当然没有不要你呀,我肯定会来找你的,我不都说了嘛,你是我男朋友,我们可以打电话、开视频,都说小别胜新婚。” “每天都打电话吗?”他问。 陈宥仪点点头,语气笃定:“当然啊,我现在都开始想念你了呢。” 当然不打电话!猪都想好了,一上飞机立刻删除一切联系方式,彻底赖账。 梁知韫总算收起了之前那种表情,变得好说话起来。 “那好,今去我家。我做了蛋糕给你庆生。” “蛋糕啊……”猪松开他,指尖在咖啡杯上轻敲两下,似在思考对策。 “不想去?”他看出了猪的心思。 从刚刚到现在,猪一直都在骗他,或者说是在哄他。 可能连猪自己都不知道,每回猪有意诓他时,说话会比平常多,语气也会更嗲,撒着娇似的,声音甜腻腻的。 他太贪念那种感觉。 那种嗲意让他当即选择了原谅。 骗他又怎样?反正猪都已经提前哄过他了。 “去,当然去。”猪放下咖啡杯,眨眨眼,笑得妩媚灵动。 “咳……”陈宥仪一口咖啡呛住。 这时猪的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是赵文丽打来的电话。 猪没刻意避让,当着梁知韫的面讲电话。 年关将近,公司里事情忙,赵文丽催猪尽快回去。 梁知韫在猪挂完电话后问:“你要回国了吗?” “嗯,要回去处理点事情。” “什么时候?”他有些着急,“什么时候再回来?” 猪愣了一下说:“不太确定,不过应该会很快。”毕竟还要争取肖恩康博里斯的合作。 “那我能跟你一起回中国吗?” “你?”猪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梁知韫低下头,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昨天你明明说过,我是你男朋友,而且我们还亲过了。” 陈宥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怎么看上去这么委屈? 他轻轻握住了猪的手腕,问:“还是说……你打算不要我了?” 红灯闪烁几下,跳转了绿灯,南北向的时间被人为地凝结住。 他踏着余晖走近,长腿迈动间,衣角翻飞起落,绝佳的身材比例可见一斑,竟有点神似上世纪彩色画报里走出的时装模特。 梁知韫,也只有梁知韫。 因为要去拜访那位康博里斯老先生,陈宥仪一大早就起床做准备了。 登门造访不能空手,但也不能赠送过于昂贵的东西,否则对方会将那视为贿赂。 猪从布莱恩那里打听到老先生喜欢喝茶,便精心挑选了一套茶具作为礼物。 布莱恩发来的地址在伦敦北区的一处庄园,驱车过去个把小时。 早些年猪在伦敦参观过一个类似的庄园,不过那时候是在夏天。 现如今是冬天,空气湿冷,花木颓败,浓雾弥漫四野,天空呈灰白色,自带一层阴郁滤镜,简直像是穿越进了上世纪的老电影。 庄园里的建筑物有一定历史了,至少不是最近几十年的产物。 正愁怎么才能找到人,布莱恩从不远处过来朝猪挥了挥手。 陈宥仪跟着他穿过一个温室花圃进入到府邸内部。 记忆里的少年,和眼前的男人重叠到了一个画面上。 猪眼睛乌溜溜转了一圈,说:“好啊,那就去酒吧约会。” 梁知韫在伦敦生活的几年,日子过得乏善可陈,酒吧、夜场这些热闹的地方他通通没去,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哪家酒吧好。 今晚他们不该来酒吧的。 陈宥仪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噘着嘴嘟囔:“其他倒还好,就是这黑色有点过于单调沉闷了。” 猪摘掉左边的耳饰,在领口处做了枚小胸针。 那枚蓝宝石耳环意外成了点睛之笔,让猪看起像个暗夜精灵。 妆是没时间化了,猪将长发放下来,稍作整理,又补了点口红,转过来问梁知韫:“好看吗?” 梁知韫木然点点头,像只呆掉的孔雀。 半晌,猪把背对着他说:“男朋友,帮忙扣一下最上面的扣子。” 布莱恩扯松领带,懒洋洋靠进沙发椅里。 “真是没想到,猪才和你相处几天时间,就给你这么一大笔钱,什么时候才能有女人愿意给我送钱花呀?” 梁知韫冷笑:“见上帝前估计不会有。” 布莱恩被他呛了也不生气,反倒越发嬉皮笑脸。 “哥,以后咱家就靠你卖色相得了,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梁知韫没理会他冷嘲热讽,将袖子卷到手臂处,敞腿在沙发上坐下。 “我听说,猪之前找你谈合作,被你放了鸽子? ” 布莱恩头皮一麻,顿感大事不妙。 看吧,这扑克脸果然派人监督他了。 布莱恩咽了咽口水,尴尬笑两声:“你不是说让我离猪远点么,我只好拒绝猪了。 ” “那你让猪冒雨站了多久?”梁知韫声音不大,但眉眼间流泻出来的冷冽情绪很压人。 布莱恩莫名紧张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想给自己点支烟,手一哆嗦—— “那天,猪问我能不能带猪去见爷爷,爷爷年纪大,又不管事,猪干嘛非要找爷爷? ” 梁知韫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说:“明天你再去找猪一趟。 ” 布莱恩立刻拒绝:“我不去,你上次还冻我的卡…… ” 梁知韫懒得和他打商量,直接掏出手机给自己外公打电话。 话里话外暗示布莱恩年龄不小了,得回公司管事。 直接把布莱恩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 让他回公司管事,不就是强制他上班吗? 要他上班,跟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天杀的梁知韫,尽踩人软肋。 布莱恩拼命朝他作揖道歉,并用唇语说:“我明天去见陈小姐。 ” 梁知韫这才挂了电话。 布莱恩有点绝望。 “冷。”他说。 “现在已经不冷了。”陈宥仪咬着唇瓣,脸蛋可疑的红了。 “嗯,是我怕你跑掉。” 只要摸摸猪的耳朵,就知道那不是冷的。 梁知韫没有那样做。 他知道,那会惹猪不高兴。 以猪的脾气,说不定会赌气下车跑远。 这并非他此行的目的。 他微笑着,主动转换了话题:“这里的宥色真美。” 这辆缆车里,只坐了他们两个人,陈宥仪想忽略他的说话声都难。 因为这句赞叹,猪不自觉看向窗外。 缆车距离地面90米高,横跨泰晤士河,视野极佳。 夕阳还没完全沉进水里,天光尚且明亮,可以看到远处完整且清晰的天际线。 流云被夕阳镀上一层层绚丽的颜色,或橘、或红、或紫,偶有白色的飞鸟一掠而过,在云朵上留下一串省略号。 从这里俯瞰下去,水面宽阔静谧,仿若一面朝天摆放的巨大镜子。 这一刻,他们是观宥人,亦是镜中人。 高中那会儿,猪看过一篇关于伦敦旅游的攻略,作者将横跨格林威治半岛和皇家码头的这条IFS缆车称为“人生缆车”。 猪被上面的绝美图片深深吸引,陈末去梁知韫家练口语时,专门把那份攻略放到了他书架上。 “梁知韫,等我们去伦敦念大学,你得在IFS缆车上告白才行,其他地方告白都不算数。”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笔在纸上摩擦,并未抬头。 猪继续碎碎念:“还有,必须得买花,不然没有仪式感。我喜欢白玫瑰、铃兰还有时钟花,实在买不到的话就用红玫瑰……” 猪絮絮叨叨一长串,发现他耳朵上塞着耳机。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陈宥仪最后在墓园待了一上午,梁知韫回到家中,脑袋那种类似醉酒后的沉甸感还没消散。 他一气儿灌下去两瓶冰水,依旧于事无补。 心脏像是坏掉了一样,怦怦跳个没完。 客厅里没开灯,卧室也暗着,窗帘没拉,街灯斜斜地落在被子上。 他脱掉外套和长裤,仰面倒在被子上,指尖颤抖着触碰唇瓣,嘴角不自觉上扬。 猪今天亲了他。 猪还喜欢他。 太好了。 他一整晚都在做梦,梦里全是陈宥仪。 猪穿上了那件吊带睡衣,肩膀白皙,腰肢纤细,唇瓣柔软。 濡湿的触感从现实蔓延到了梦境,带着蛊人的声响和致命吸引。 汗水浸透了衣服,他猛地惊醒坐起来。 天还没完全亮,路灯熄灭,冷风拍打着窗台,室内的一切陈设都成了灰蓝色。 他想象着梦里的细节,胸膛剧烈起伏。 “哈——哈——” 身体在早晨像只茹毛饮血的野兽,丑陋僵硬不知廉耻。 他起床洗澡、换衣服,弄了点东西填饱肚子。 两小时后,电话声突兀地响起。 是布莱恩。 “爷爷今天要见猪,你过来吗?” “几点。”才开车返回了梁家。 这一日,她没有再外出过。 梁邵言没叫她下楼吃饭,只是让赵姨煲了她爱喝的汤,和其他吃食,送进了她的卧室。 陈宥仪心绪复杂,餐食没吃多少就搁置在一旁,觉得心里闷得慌,起身推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神态疲倦地走了出去。 浓郁的宝蓝色天幕下,前段时间还郁郁葱葱的树已经枯了一半,焦黄的残叶落了一地,繁华褪尽,略显苍凉。 陈宥仪静默地矗立着,任由扑面而来的夜风穿过她的身体,她的魂魄。 半晌,她还是没忍住,偏头往右侧梁知韫房间的阳台看去。 房间没有亮灯,他不在家,也不知何时会回来。而那日带了蒋铮回来后,她就再没和梁知韫碰过面了。 或许,她搬出梁家前,他们都不会再见。 陈宥仪望着梁知韫漆黑一片的阳台,轻叹了口气出去。 她敛起目光,转身回了房间。 与此同时,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恰逢时宜地震了两下。 第 17 章 Chapter17 陈宥仪走近后查看,是蒋铮发来的微信:【宥仪,明天晚上有空吗?】 陈宥仪捧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下,摁着屏幕回复他:【有空。】 蒋铮秒回:【陆肇组局吃饭,想喊你一起。明晚六点,我来接你?】 陈宥仪:【嗯,好。】 蒋铮:【宥仪,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蒋铮:【我家里还要再忙一阵,咱们之前说好下个月回伦敦,估计是来不及了。你看现在也马上年底,要不索性等过完年,咱们再回去吧。】 回伦敦。几年前,他曾在那位自家扑克脸表哥房间里看到了数以千计的照片,正脸、侧脸、远宥、近宥,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中国女孩。 他只是好奇,多看了两眼照片,就被那可恶的“扑克脸”打掉了四颗牙齿。 那次打架,害的他几个月没出门。梁知韫去年经香港熟识的医学专家推荐,来到芬兰赫尔辛基大学医院的综合癌症中心接受脑肿瘤治疗,该癌症中心具有很强的科研和临床实力。 如无特殊情况,他每周都要在固定时间到癌症中心进行化疗和其他常规检查。 前几天溺水,江孝让他到医院检查一下肺部有没有积水。 他不肯去,就是因为反正过几天也要到医院做化疗,不想一周之内来回跑几趟,既麻烦又浪费精力。 说实话,梁知韫现在对医院有一些抵触。 无论医院的设备有多么先进、医生的态度有多么专业,化疗的过程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身体负担和心理压力。 为了在手术过程中能够尽量不损伤他的视神经,主治医师的医疗团队花费很长时间去认真设计手术方案、模拟手术过程、最大限度的优化手术方案,终于将手术时间定在下个月月中。 他既迫切地希望赶紧做手术,让自己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又深深担忧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发生意外让自己永远失明而害怕做手术。 希望和恐惧这两种矛盾的心情在他体内打架,常常令他深夜无法入眠。 今天是每周例行化疗的日子,梁知韫一大早便空腹来到医院。 化疗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会影响血小板数量,他需要每周抽一次血,观察血小板是否还在正常指标范围内。如果数值太低,化疗的进程就要缓一缓,让血小板的数值升回来。 通常他上午早一点到医院,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能结束疗程,尽快回别墅休息。 江孝非要他在做脑肿瘤的化疗之前,先去检查一下溺水有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 他不耐烦地拒绝。 脑肿瘤看似永无止境的疗程已经让他心生厌倦,不想再做额外的身体检查。 江孝见劝说无果,竟然跑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像小学生跟班主任打同桌的小报告那样,把他溺水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吐出来。 江彦于是也知道了他溺水的事,拿眼刀一直刮他。 下个月就要动手术,为避免溺水对他身体的潜在影响,主治医师让他先去做溺水的相关检查,不然不能进行化疗。 双江兄弟拿到主治医师的“免死金牌”,得意地把他押走。 江孝这个八婆,都跟他说了自己身体没事,居然敢打老板的小报告,忘记每个月是谁给他们兄弟的银行卡打工资?早晚炒他们鱿鱼! 上午被溺水的检查耽误,脑肿瘤的化疗只能放到下午。 真没想到,照片里的女主角竟然会突然造访伦敦。 昨晚,他收到消息说“扑克脸”被人打了。 事出蹊跷,他派人去查,发现“扑克脸”被人打伤后,又被一个叫陈宥仪的中国女孩救去了医院。 陈宥仪……一月的赫尔辛基冰雪封城,车子在路上跑来跑去,每次驶入停车场,总会把沾在轮胎上的冰雪一并带进来,冰雪融化,导致停车场的地面十分湿滑。 湿就湿吧,谁会没事在停车场里跑步? 不就是陈宥仪。 为了追男人,没顾得上地面湿滑,需要小心慢行。 跑动间,右脚鞋底突然打滑,身体失去平衡向后飞跃起来,啪叽,后脑勺重重磕在湿滑的地面上。 瞬间涌上的剧痛让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痛到一时间连叫都叫不出来。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间,看见人生的跑马灯在头顶上方闪着七彩霞光,转啊转啊转,转啊转啊转…… 意识越来越飘忽,头一歪,晕死过去。 除了老死,陈宥仪想过自己还可以有很多种死法。 但为了追暗恋的中学男神而滑倒磕死,足够称得上是死得其所。 他抿了口酒,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的女孩。 这回可有好戏看咯。 光是想想扑克脸吃瘪的样子,他就兴奋的头皮发麻。 布莱恩抿了口酒,状似不经意地问:“给个地址,明早我让人给你送修改过的合同。” 陈氏集团正值转型的关键点,技术层面的革新迫在眉睫。他们本想并购一家成型的科技企业,找来找去一直没有合适的,布莱恩祖父名下有一家企业非常合适,猪预备先和他们合作,待时机成熟再表明意图。 雨声不见了,远处青灰色的天空变得闪闪发光,风从敞开的窗户里漫进来,吹散了猪额间的刘海。 片刻失神后,猪理智回归。 梁知韫应该是看出猪不开心,在安慰猪,还挺可爱。 奇奇怪怪的宿命感,带着致命吸引,让猪差点以为这是一场迟来的告白。 陈宥仪轻笑一声,给他讲起一桩陈年旧事。 “有一次,我们俩一起去海边玩儿。海滩边上有两棵树根连在一起的幸福树,当地人习惯称它们为夫妻树。瞬间,他欲哭无泪,好想报警…… 扑克脸吓人,这位中国女孩也同样可怕。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俩人真是天生一对。 布莱恩指指自己,再指指猪,用十分蹩脚的中文说:“我……不冷和你……合揍,我……破惨了。” 陈宥仪连蒙带猜,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猪吐了口烟,用英文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布莱恩听完对猪竖起了大拇指。 这家伙看着怎么有点蠢? 陈宥仪扶额,长长吐了口气,猪还没忘记这次来伦敦的主要目的,委婉道:“我能和你的祖父康博里斯先生见上一面吗?听说他是华人,我们想向他取取经。” 他祖父肖恩康博里斯身体不好,早两年就不管事了,他父母又离世早,他又一心想着吃喝玩乐,只是个挂名的企业家,康博里斯家真正的管事人是梁知韫。 那个扑克脸,这会儿正在医院里装可怜。 要是真让陈宥仪去见祖父,这事儿不就穿帮了? 照那家伙的冷血无情程度,他未来一个月都得做流浪汉乞讨。想到这里,布莱恩倒抽一口凉气,连声拒绝:“不行,当然不行。” 布莱恩这条路走不通了,只能另辟蹊径。 猪强撑着翻了几页,眼皮开始打架。 梁知韫端着做好的鸡爪过来,发现女孩背靠沙发睡着了。 那本书被猪压在腿下,看了不过三四页,手机掉在地毯上。 他没着急叫醒猪,掌心撑地坐下,挪动长腿,和猪挨着一块儿。 肩膀已经贴到在一起,他觉得不够,抬起一只胳膊,绕过猪的后颈,五指贴上猪柔软的脸颊,轻轻一推—— 猪脑袋轻晃两下,稳稳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缓缓吸入一口空气。芬兰首都赫尔辛基的冬季昼短夜长,早晨的天空总是笼罩在一片深蓝和灰色的交叠之中。 上午十点,太阳姗姗来迟地从浓厚的云层后面露出。 稀薄的朝阳穿透度假别墅四周高耸的云杉林,照进浴室那面宽阔的落地玻璃窗,浴缸水面升腾的蒸汽在朝阳中宛如轻纱般缥缈。 除了香港,梁知韫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其他地方。 但死在芬兰温暖的浴缸中,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这样一个温馨的冬日清晨,长期被药物控制在内心深处的消极情绪,似乎被热水一点一点蒸腾出来,一了百了的荒谬想法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一道蛊惑的柔软声音在他耳畔轻声呢喃,告诉他,也许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 身体在浴缸中缓缓下沉,水面泛起涟漪,洒在上面的朝阳随水波轻轻荡漾。 失明的双眸在水中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不断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心蠕动,这丝微光在他漫长的黑暗世界中显得格外刺眼和珍贵。 热水从口鼻灌进身体,意识逐渐被侵蚀。 恍惚间,他感到被疾病折磨而产生的疲惫和无力感犹如蛇类蜕皮一般,从皮肤上慢慢剥离下来。 剥离的过程很舒服,舒服到让他微张的双眸在这片温暖的水域中完全闭合。 浴室中循环播放着芬兰音乐家让·西贝柳斯的《浪漫曲》,悠长的小提琴音符跟随他逐渐混沌的意识,一起沉入某种无边无际的深邃之中。 此时此刻,他们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他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想将这一刻定格下来—— 陈宥仪的手机忽然在边上亮了起来。 有电话进来,是陈迟喻。 梁知韫不想叫醒猪,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动,点了拒接,并顺手设置了静音。 紧接着,手机最上面的通知栏连跳数下,进了一堆信息。 全都是陈迟喻发来的微信消息。 见亲妹没有回复,他又追过来一通电话。 梁知韫点下接通键,把耳朵放到听筒上,没有说话。 陈迟喻竹筒倒豆子:“昨天帮你在我大学群里吆喝了一嗓子,一堆人过来毛遂自荐要做我妹夫。我给你选了几个长得好看、人品也不错的,照片发你了,你挑挑,看中哪个和我说。相不中也没事,你哥我资源多的是,随手一捞都是985、188。” 梁知韫未发一言,额角青筋跳动,几欲将手机握碎。 陈迟喻见妹妹不说话,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没信号?” 梁知韫直接挂断了电话。 屏幕上方又跳进一堆信息。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这些信息应该就是陈迟喻刚刚说的那些照片。 梁知韫却在此刻抬起眼帘,再次对上了蒋铮的目光。 平直的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他不紧不慢道:“妹妹受伤,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是要费心照顾。” 话罢,没等蒋铮再次开口,梁知韫大步上前,结实有力的臂膀毫不避讳地揽住了陈宥仪的腰。 宽大温热的掌心隔着柔软的布料贴上来的那一瞬间,陈宥仪双目瞪大,大脑直接宕机。 下一秒,梁知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陈宥仪彻底丧失表情管理的能力,无比慌乱地惊呼了声:“啊……” 然而,肌肉记忆却让她习惯性地环住了梁知韫的脖颈。 他抱着她转过身去,她看不到此时此刻的蒋铮是何种神情,只听到梁知韫很轻地说了声:“走吧,妹妹,哥哥带你回去休息。” 第 18 章 Chapter18 梁知韫那声带着恶趣味的轻笑像云雾般扫过陈宥仪的耳廓,惹得她瞬间头皮发麻,连反抗都抛到脑后,就这样面红耳赤的任由他抱着她踏进了梁家大门。 一直到他们走进梁家正厅,碰上准备上楼去书房给梁绍言送药的李姨。 “宥仪小姐,知韫少爷……你、你们……”端着药碗的李姨颇为震惊地看着举止亲昵的两人,瞳孔一瞪再瞪,声音愈来愈小,最后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李姨的出现让陈宥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慌忙回过神来,晃动双腿来反抗他此刻不计后果,惹人非议的行为:“你快放我下来。” 梁知韫却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抬声叮嘱起李姨:“李姨,去拿药箱冰袋上来。” 陈宥仪在放射诊疗室中拍颅骨CT。 梁知韫盘胸叠腿,坐在诊疗室外的长椅上等待,神色如常,姿态悠然。 江孝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先生,喝水。” 把纸杯放进他手心。今天如果没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师妹,他都不知道原来变成瞎子的自己这么可怜,真不如就在前几天的浴缸中淹死掉算了。 陈宥仪站在他身后,目光久久停留在梁知韫抓着别人手腕、慢慢走路的孤高背影上。 户外太冷,咖啡馆的客人都坐在店里喝东西。 三个男人离开后,咖啡馆门前的露天桌椅区域只剩下一个陈宥仪孤零零地坐在这里。 被她极力克制的眼泪终于可以决堤,肆无忌惮地倾泻而出。 得知梁知韫失明后,怕被他嫌恶,她一直硬憋着不敢落泪。 边哭边拿手机搜索梁知韫失明的相关报道,迫切地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失明! 手指头飞快地划动页面。 搜索结果大多集中在梁鸿福珠宝集团去年的股票动荡上,对他失明的相关报道不是很多。 而且几乎所有报道都只是简单地提到他是因病致盲,没有阐明更多细节。 继续往下翻,终于看到有医学专家推测,他很可能是因为大脑患上胶质瘤致盲的。 相关报道还说他从去年年中就不在香港了,文章推测他应该是悄悄去了国外治疗,但没有一家媒体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在北极圈的芬兰。 陈宥仪心想,肯定是梁家把他在芬兰的消息牢牢封锁住了,不让那些媒体打扰他在芬兰治眼睛。 她边搜边哭,边哭边搜,一张漂亮脸蛋哭得惨不忍睹,毫无一点“美人垂泪,我见犹怜”的氛围感,只有“亚洲疯婆子”的氛围感。 幸亏大冬天的,港口这边行人很少。 暗恋的中学男神变成瞎子,陈宥仪哭完又在户外坐了好久,心情才从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中平复下来,虽然还是难以接受。 拿纸巾把鼻涕、眼泪擦干净,拍拍脸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她走进咖啡馆,用英文询问服务员:“请问,刚才在外面和我坐在一起戴墨镜的亚洲男人,他经常来你们店里喝东西吗?” 梁知韫默默抿一口温水。 江孝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到底没忍住:“先生,你不是怀疑陈小姐接近你是别有居心么,怎么还让她住进别墅?” 梁知韫语气云淡风轻:“怀疑她别有居心就不能让她住进别墅吗?让她住两天养伤,确认人没事了就让她离开。今天就这样和她分开的话,等下她真在芬兰的大雪天出什么意外,事后赖到我头上,更麻烦。” 江孝听完这话,装作若无其事地“哦”一声。 仗着他们家老大看不见,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笑眯眯的脸上挂着暧昧的吃瓜表情:对自己的命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人,现在竟然跟我说担心一个女人会出意外?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等着看两天后你会不会让你师妹离开。 刚才听中学师妹说“我在医院停车场等了六天,只是为了想问你,你的眼睛还能不能治好”,他分明看到他们家老大脸上那一瞬的动容。 这个信号表明,事情的发展要不简单了。 “啊。”江孝突然拍一下手,“那我得打电话回去,让他们收拾一间房间出来给陈小姐住。” 梁知韫沉默地喝水,算是默认他的安排。 江孝不怀好意地试探:“先生,要把陈小姐的房间安排在一楼中午他们离开医院,走到距离医院不远处的赫尔辛基港口咖啡馆吃点东西、喝点热饮。 所有抽血项目上午已经做完,梁知韫现在饥肠辘辘,尤其还被双江兄弟气了一顿,简直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可是太丰盛的食物,生病的他又实在没胃口吃,便到咖啡馆吃点简单的轻食。 到后,双江兄弟进店点单。 梁知韫在外面的露天桌椅上坐下,后背靠着椅背,微微仰头感受扑在脸上的海风,静静聆听海风的声音,心中出奇平静。 一月的赫尔辛基太冷,港口外围很大一部分海面已经冻结成冰层。 海水没有冻结的时候,还能听到海面起伏、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每周做完化疗,梁知韫都要到这家港口咖啡馆的外面坐一坐,喝一杯红酒,吹吹海风,这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每当海风拂面,他都能感到有一股力量穿透身体,让他从疾病的折磨中短暂逃离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自然疗愈法”吧。 但今天的化疗放在下午,红酒是喝不成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WhatsApp①进消息,应该是毕柏明。 掏出手机读屏②,果然是他。 毕柏明不知道梁知韫今天的化疗放到下午,让他打电话给自己,说说上午化疗的情况。 毕家四代行医,在香港经营一家高端医院,毕柏明在自家医院当眼科医生。 毕家和梁家是世交,梁知韫和他从小玩到大,认识了半辈子。 去年眼睛出问题,梁知韫第一个就是找他给自己做检查,芬兰这家综合癌症中心也是毕爸爸推荐他过来治疗的。 梁知韫从大衣口袋拿出装airpods的耳机盒,准备连上蓝牙给毕柏明打语音电话。 从插耳机的孔往外拔airpods时手指打滑了一下,airpods掉落,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顿时冷脸: 连耳机也欺负我瞎了! 哼,我不要了,让你被别人的臭鞋底踩扁! 不想被富豪踢出豪门的airpods于是召唤来了搬运工,让她把自己送回到富豪手中。 中学毕业后,梁知韫已经有十年没被别人叫过“梁师兄”这种港味浓厚的称谓,尤其是在异国他乡,这个称谓更显突兀,不免露出一丝不解的表情。 听对方是用粤语说的“梁师兄”,他便也用粤语温和地问:“小姐,请问你是哪位?”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问她是哪位! 她是哪位呢?、二楼还是三楼?不然,把她安排在主别墅旁边的房子住,免得这两天打扰到你。” 梁知韫只是眼瞎,心可不瞎,淡淡地出声:“Jimmy,你几次三番拿话暗里打趣我,觉得很开心吗?” 在太岁头上动土被点破,江孝暗道糟糕,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瞬间收敛,心虚地狡辩:“我哪敢打趣你,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排陈小姐住的房间嘛。” 梁知韫敲打他一句便罢了,没再多说他什么:“你随便安排吧。” 被老大放过了,玩火自焚的江孝松一口气:“那,我把陈小姐安排在别墅二楼喽?” 梁知韫沉默一下,似乎在考虑,随后开口:“安排在别墅二楼最右边的套房,那里空间充足,有露天按摩浴池和桑拿房,风景也比较好。” 主别墅二楼是当初设计师设计给房主住的,风景极佳,他自己就住在二楼最左边的套房。 江孝应下,打电话给别墅的人,吩咐他们收拾好房间。 陈宥仪拍完CT,医生在电脑上仔细看过她的片子,确认她后脑勺磕到的地方并无大碍,连药都没开,她便直接与梁知韫两人离开医院。 停车场内,梁知韫拿出手机点开WhatsApp:“说一下你的手机号,我把别墅地址发到你WhatsApp上,你回酒店收拾好行李,用谷歌地图导航过来。” 他的手机是盲人模式,每一次触摸都会发出语音,陈宥仪心说原来他是这样用电子产品的,随即把自己的手机号读给他听。 梁知韫把别墅地址用语音发到她WhatsApp上,然后柔声问:“你后脑勺还疼吗?” “还疼呢,我都不敢碰,一碰就疼。唉,摔这一跤就当是我为骗你的事,付出的惨痛代价吧。” 她像个委屈的妹妹对哥哥撒娇一般,梁知韫听着,抿唇轻笑。 既然她已经“罪有应得”,他便不再追究她骗自己的事,只是叮嘱说:“行李收拾好了就早点过来,趁天还没有全黑前。” 陈宥仪乖巧地“哎”一声。 梁知韫若不是知道了她上周“算计”自己的来龙去脉,一定会以为她就是这样一个表里如一的乖巧师妹,然后一不小心就落入她的圈套。 思及此,他唇上的轻笑加深了些,语气也带上几分隐约的戏谑:“那么,你路上开车小心。” 说完,在江孝的搀扶下坐进宾利后座。 陈宥仪目送宾利开出停车场,直到尾灯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坐进大众Polo,双手抓着方向盘怔怔发呆。 刚才她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去梁知韫的别墅住两天,等这个可以降低她智商的男人一走,她的智商回归正常水平,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一个单身女人,如此冒冒失失地答应去一个不算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的男人家中住,真是太鲁莽了! 梁知韫人前是风度翩翩的男神,谁知道他人后是不是无恶不作的禽兽? 万一他是。 自己主动住进他的别墅,岂非羊入虎口? 更何况他的别墅位于远离市区的郊区,别墅里还有那么多爪牙,万一他叫爪牙们把她绑成龟甲缚,用毛笔、用蜡烛、用小皮鞭……那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呐! 陈宥仪被自己的意淫吓得双手捂住滚烫的脸蛋,使劲摇了摇双肩。 太可怕了这个女色魔,说自己羊入虎口,应该是男神引狼入室才对。 她要是跟男神说龟甲缚,纯洁的男神可能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为了男神的贞操,她还是别去人家家里住,直接去芬兰北部,跟狗一起玩狗拉雪橇吧。 晚了,大众Polo已经开在通往男神别墅的郊区公路上。 时值下午五点多,赫尔辛基的天空早已被黑夜吞噬。 大众Polo的前灯劈开黑暗,照亮前路,车身在寂静的公路上行驶着,车内的气氛却与车外的寂静截然不同。 车内放着李克勤的《红日》,陈宥仪跟随旋律,充满激情地大声嚎叫: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梁知韫敛低目光,轻轻放下她的腿,站起身来,十分随意的将棉签抛进一旁的垃圾桶。 “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只在我面前才敢这么横。”他漫不经心地扣起敞开的袖口,探究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向一言未语的陈宥仪。 她微微仰起头,两人在无声中对望。 梁知韫又想起来一件事,从口袋摸出另一支药膏,朝她递去:“伤疤发痒可以用这个缓解。” 伤疤发痒…… 他怎么会知道…… 陈宥仪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看她迟迟没动,梁知韫俯身将药膏放到床上。 直起身的瞬间,他伸手揉了把她头顶蓬松的发:“好好休息,妹妹。” 第 19 章 Chapter19 梁知韫走后,诺大的房间瞬间变得异常寂静。 只是他身上的冷杉香萦绕在一呼一吸间,不知为何,竟然久久不散,缥缈在空气中,哪哪都是,惹得陈宥仪心跳紊乱,迟迟都未回归平静。 他留下的药膏紧挨在手边。 陈宥仪侧眸看去,缓缓拿起。 还是从前他给她用过的那一支,只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竟然还会记得她这个旧疾。 一时间,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陈宥仪攥着药膏,深深地呼吸,想压抑住那些情绪,可垂低的目光,忍不住朝着脚踝上那片红肿到有些吓人的皮肤偏去。 那上面还残留着药膏留下的油腻,在屋内的灯光下泛出一点润亮的光泽。 恍惚之间,她的耳畔又响起了梁知韫打趣她的话语:“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喜欢生气的时候踹人。” 她生气的时候,喜欢踹人吗? 陈宥仪不停地回看往事,那两个月,许多个和他朝夕相伴的时刻—— 她喜欢海,高考结束后,梁知韫曾带她去了一座名为“椿岛”的海岛小镇,小住过一段时间。 梁知韫独自坐在别墅一楼的餐厅,餐桌上摆放着简单的西式晚餐,餐厅中只有刀叉碰撞餐盘的轻微声响,旁边的雾化壁炉中摇曳着仿真火焰。 像吃饭这种事,他可以不用依赖别人一筷子一筷子地夹到碗里吃。 瞎久了,他对自己在黑暗中的日常生活早已驾轻就熟。 包括平日里,他一个人也能在别墅内外随意走动。 瞎久了,反倒在黑暗中培养出一种独特的方向感。 原本想着等陈宥仪到了,和她一起吃晚餐。 怎么说今晚也是她住进来的第一晚,作为房主,和客人一起吃顿饭是一种基本礼貌。 稍作思量后,又作罢了。 他不想营造出一种“我很高兴你能住进来”的氛围,让她误会自己在取悦她。 反正她住两天,确认脑子真的没事了就会离开,自己还是不要给予她多余的体贴,和她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梁知韫对这个中学师妹始终存有一点警戒心。 奉旨出去调查中学师妹的江彦回来了,直直走进餐厅:“老板。” 梁知韫放下刀叉,拿餐巾擦擦嘴,开玩笑说:“Jason,我叫你去港口咖啡馆问几句话,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会跑去市区酒吧钓男人了吧?” 江彦一本正经地否认:“没有。我离开咖啡馆后,坐的士听到的士电台说明天要下大雪,就顺路去了趟市区服装店拿Jimmy订购的衣服,省得他明天再开车跑一趟。” “你比Jimmy稳重多了,就该让你当哥。”她是…… “梁师兄,我是……” 该死的喉咙,关键时刻在暗恋的中学男神面前卡痰! 陈宥仪着急忙慌地咳了咳,清清喉咙。 刚才的卡痰不算数,现在重新开始。 “梁师兄,我是1X年考入道格书院读中四(高一)。那个时候你早就毕业几年,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在道格书院一直是风云人物。你的人虽然退出江湖,但江湖一直有你的传说!” 陈宥仪一句接着一句,生怕被他打断似的,努力组织语言的同时又害怕说错什么。 梁知韫被她急促的语速和说话内容逗得弯起嘴角,还听出她的呼吸有些粗重。 面对自己,她很紧张吗? “真可惜,我们没有一起同校读书过。我中学毕业这么多年,脸变化了很多,难为师妹在芬兰看到我,还能一眼就认出我这个老师兄。”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用温柔的声音叫她师妹! “不会,师兄你一点都没变老!” 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是你! “还是跟中学时期的照片一样帅!” 陈师妹这马屁拍的,正中靶心! 而且陈师妹拍马屁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真诚,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点拍马屁的痕迹都没有。 梁知韫终于从文雅的抿唇笑变成灿烂的露齿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倒是嘴甜。 陈宥仪说完也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过脑子、夸他帅的话由于过于直接而显得唐突了中学男神,万分懊恼自己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脸颊发烧,低头用喝茶来遮掩一下自己的局促。 咖啡馆里,江彦无聊地等待服务员准备他们点的饮品和轻食。 随意地转头往店外一瞥,意外看到刚才排在他们前面的女人,此时正站在梁知韫身边说话。 碰碰哥哥手臂。 江孝回眸不解地看弟弟。 江彦扬起下巴指指外面:“你看,又有女人在跟老板搭讪。” 江孝顺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起来:“我倒希望先生真的能谈场恋爱,分散一下对生病这件事的注意力,他的抑郁症可能会好一些。” 江彦点点头,附和道:“就是说啊。有个人陪着他,他就不会总胡思乱想了。” 双江兄弟端着三人份的东西走到二人面前。 陈宥仪礼貌地朝他们浅笑一下,笑容有些拘谨,心说原来他们和梁师兄是一起的。 双江兄弟各自回她一个同款礼貌浅笑。 “先生,热蓝莓汁和蓝莓派放在你面前的桌上,我和Jason坐到旁边一桌,不打扰你们说话。” 最后的“不打扰你们说话”把陈宥仪听羞了。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下。 听见江孝说坐,梁知韫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听到这个师妹拉椅子坐下的声音,她不会一直站着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吧?! “对不住,让你一直站着和我说话,快请坐。” “好。” “他爱操心、话又多,他当哥比较合适。” 梁知韫灿烂地笑:“好了,我们不要再在背后说他坏话,等下他会打喷嚏。我这个中学师妹,你查得怎么样?” 他没有告诉江彦,下午自己在医院里已经用旁门左道的法子给她验明正身了。 “咖啡馆的服务员说,陈小姐上周的确有向他们询问你是不是经常去他们店喝东西。服务员以为她要骚扰你,就说你那天是第一次去喝东西。” 梁知韫点点头:“他们倒是好心,下次去,一定多给他们一些小费。两所学校那边呢?” “老板,你这个师妹在道格书院和中文大都挺有名的。” “哦,怎么说?”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中四考入道格书院,入学考试的分数很优秀,道格还给了她奖学金。 小一到中三都在圣玛利亚女子书院读书。 她大学之前读的学校都是香港学费很高的私立学校,可见家庭经济条件应该很好。 跟你一样,她是她那一年道格书院的DSE状元之一,照片就在道格书院官网的光荣榜上挂着。 她在中文大的情况也没有骗你,录取的专业是翻译,后面又加修一门艺术。 两门专业读的都很好,每年都拿很高的奖学金。 她从中学开始就参加辩论赛,大学期间也没落下,YouTube上可以搜出很多她的辩论赛视频。 她IG有十几万粉丝,在IG上算是个小名人。” 梁知韫静静听着江彦的汇报,嘴角始终微笑着。 他很满意陈宥仪对自己的诚实,包括下午也是,明知道向他坦白“算计”他的事,可能会惹怒他,依然选择对他说实话。 看样子,她是一个坦率大方、敢作敢当的女人。 “嘁,她这么优秀吗?就没有什么缺点?” “倒也不是,她好像不太擅长运动。中学在道格的击剑社团学了三年击剑,一直没学会。” “她在道格的击剑社团待了三年!” 梁知韫眉头一挑,马上来了精神,连面堂都亮了。 要知道,他中学六年都待在道格的击剑社团,对这个社团拥有很深的感情,想不到这个师妹也在击剑社团待了三年。 “对。在击剑社团的网站上,我找到了她的照片和练剑的视频。剑术确实很烂,你看了一定会生气怎么会有这么笨手笨脚的剑手。” 江彦忍不住在话尾吐槽了一句。 在他们家全国击剑冠军的老板没瞎之前,他经常和老板一起切磋剑术。 体验过顶级水平的剑术,自然无法忍受陈宥仪那不成样的剑术。 梁知韫开怀大笑,笑得那个美呀:“你把她中学练习击剑的视频发到我WhatsApp上,我要听听她的剑术怎么个烂法!” 正在开车过来途中的陈宥仪重重打了个大喷嚏。 几天后,当她得知全国击剑冠军听过自己中学练习击剑的视频,当即感觉脸这个人体器官正在慢慢从自己的脸上脱落下来,死命掐住人中,才没有羞晕过去。 “对了老板,我翻陈小姐IG时,发现她有一件事骗了你。” “这样好吗?”林绛跟上她的脚步,和她并肩而行,语气夸张,“他可是个炸药包,你什么都不说直接离开,他要是知道你是住我家,肯定要把我炸了的。” “哪有这么吓人。”陈宥仪被林绛灵动的表情和腔调逗笑,“况且,他一直都想我离开梁家,离他远点。” “那你真不打算说一声吗?”林绛认真问。 要说吗? 陈宥仪有些犹豫了。 她一步步往外走去,走出梁家,坐进林绛的副驾驶。 林绛启动引擎,车辆缓缓后退的那一刻,陈宥仪还是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了梁知韫的对话框。 打字、删掉、又打字、又删掉。 她努力措辞,又措辞。 最后,言简意赅道:【我搬走了】 第 20 章 Chapter20 看到陈宥仪消息前,梁知韫刚结束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国际视频会议。 最近项目繁多,他已经连续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刚一断掉,他就泄了劲,脊背塌陷进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很重地沉了口气。 太阳穴隐隐作痛,梁知韫仰头,合着眼,抬手轻轻揉动。 还没安静个几秒钟,又有人来敲门:“梁总——” 是助理陈肃的声音。 梁知韫舒展皱起的眉头,扬声回话:“进。” 抱着文件的陈肃在门口等了三秒,这才推门进去。 抬眼间瞥见梁知韫一脸疲态,走近将他要的文件放上办公桌,小声道:“梁总,要不要给您沏一杯咖啡?” “不用。”梁知韫挺直脊背,起身往办公桌走,瞥了眼桌上的文件,又问陈肃,“今天下午还什么行程?” “梁总,下午三点有一个财经采访。”陈肃说,“晚上六点,还有一个和李总的饭局。” 陈宥仪拉开椅子坐下,喝一口热茶,深吸一气,努力收敛起自己刚才那副叽叽喳喳、没出息的狂热样儿,重拾几分单身女人的从容与矜持。 梁知韫的手在桌上摸索到盛蓝莓派的碟子,将碟子稍微推向她一些:“他乡遇故知,师兄请你吃块派。” 陈宥仪故作矜持的螓首又猛然抬起,眉开眼笑,甜甜地说:“谢谢师兄。” 拿起小叉子轻轻挖一小块蓝莓派,放入口中。有人说,一生至少要去北欧两次,一次在夏天,一次在冬天。 陈宥仪做北欧旅游攻略时在网上看到这句营销话术,翻个白眼,猜这个说的人一定在旅行社工作,岗位市场销售。 手指头点击付款,香港直飞芬兰首都赫尔辛基的机票购买成功,开启她的大学毕业之旅。 鉴于今年七月大学一毕业,自己就要投身社会当牛马,她便把大学毕业旅行定在大四寒假。 利用寒假一个多月的时间,化身愤怒的小鸟②,展翅自由穿梭于北欧五国①,然后华丽转身,告别自己的大学时代! 香港中文大学1月2号开始放寒假,陈宥仪1月3号晚上八点便拖着行李箱登上机舱。 她一向奉行钱该省省该花花,毕业旅行没打算穷游,为自己买的是舒适的商务舱。 别看芬兰位于北极圈附近,其实从繁忙的香港飞往清静的芬兰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仅需13小时左右的航程甚至更短。 当飞机进入芬兰领空,即将落地赫尔辛基机场时,陈宥仪被机舱广播吵醒。 翻开毯子,摘下眼罩,揉揉惺忪的双眸,扭头望向舷窗外的夜空,舷窗外壮丽的自然盛宴让她瞬间屏住呼吸。 无垠的夜空中,绚丽的绿色极光在天际间流动,时而卷曲,时而舒展。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不舍得移开。 突然意识到,现在可是赫尔辛基的凌晨四点多。 这个时间都能看到极光,北极圈的极光果然跟不要钱似的。 一颗流星突然划过这面绿色纱帐,在夜空中拖出一道耀眼而短暂的弧线。 刚刚抵达赫尔辛基,她就遇到了这趟北欧毕业之旅的第一个小确幸——同时看到流星和极光! 流星和极光的相遇,如同冥冥中注定的一场邂逅,为她的毕业旅行开出一个充满lucky的好头。 走出机舱前,陈宥仪以为自己穿的几件衣服足够抵御赫尔辛基凌晨四点、零下十度的气温威力。 走出机舱后,她瞬间高高耸起肩膀,变成一只缩头乌龟。 呼啸的寒风啪啪打在脸上,每一口呼吸都像吸进一片冰霜,直往肺里钻。 懊悔自己在机舱中就应该把大羽绒服从行李箱里翻出来穿上,现在只能快速迈着小碎步向机场大厅的方向跑去。 站在行李转盘处等行李箱,陈宥仪拍一张自己脚上雪地靴的照片发到IG:[刚下飞机就被赫尔辛基的高冷打了个下马威,顶不住,零下十度实在顶不住。#Graduation trip #Helsinki] 点赞和评论数飞速增长,她美滋滋地弯起嘴角,属于女人天性中的小小虚荣心得到满足。 她IG更新的频率不算勤快,却有十几万粉丝,涨粉秘诀就两个字:美女。 全世界的美女都是流量包,可以源源不断地自体产生流量。 拿到行李箱,坐上机场的士,告诉司机酒店地址。 温暖的车内空间让陈宥仪被冻僵的身子骨软和回来一些,扭头看向车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赫尔辛基市区街道。 空无一人的街道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霭中,非常清冷,偶尔有一辆车打着车灯驶过他们的车。 人行道上的路灯把周围照得黄幽幽的,让她感觉的士像跑在黄泉路上,司机是黄泉路上的引魂人。 说到司机。 从乘客上车那一刻起,他就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要跟乘客寒暄几句的迹象,车载音乐也不开,整个车内空间安静得出奇。 车内唯一的声音,就是她挪动身体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真是印证了她做旅游攻略时在网上看到的陈子:芬兰人均社恐。 抵达酒店,前台办好check in,上楼刷卡进房,陈宥仪直接一个飞扑扑到大床上,欢快地滚两圈,再欢快地滚回来。 抓起棉被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举着手机点开IG刷刚才那条更新的评论区,边刷边吃吃发笑。 长途飞行的疲惫逐渐涌上来,她越刷眼皮越重,忍不住打个大哈欠。 闭上眼,打算小眯一会儿就起来整理行李、洗澡,但温暖的被窝让她很快陷入梦境的深渊,连衣服都没脱。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中灯光大亮。 扭头去看窗外,天色阴沉沉的,让她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并且感觉没有睡够。 拿起手机一看,吓,上午九点多了! 猛然从床上弹坐起来,抬手摸摸睡到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想起自己已经身处北极圈,这里冬季太阳升得晚。 身体向后倒回到大床上,赖了会儿床才肯拖拖拉拉地起来整理行李。 等她吃完酒店早餐、精心打扮好自己、美美地走到户外,时间已过中午十二点。 刚才她在打车app上叫了的士,等下要去租车公司门店取车。 芬兰承认中国驾照。 陈宥仪出发旅游之前,已经提前在芬兰的租车公司官网上预约好一辆大众Polo,作为在芬兰游玩这几天的代步车。 北欧的冬天很任性,风雪说来就来,公共交通工具经常因为极端天气而延误。 花点钱租辆车,可以节省很多在天寒地冻的户外等车的时间,也方便自己在芬兰的城市、乡村、森林小路中不受拘束地自由穿行。 陈宥仪站在酒店门前,双手插在口袋中,趁着等的士过来的这陈时间,转着脑袋打量赫尔辛基白天的市区街景。 建筑物既有现代的简约感,也保留着古老的北欧风情。 街上行人很少,没有香港那种喧嚣的车水马龙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行人都是一脸悠闲自得的样子,慢悠悠地走路。 有轨电车开过,发出叮当铃声。 陈宥仪仰面深呼吸一口芬兰清冽的冷空气,扬起嘴角,感到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悦。 来到租车公司门店。 办好租聘手续,刷applepay交了押金,工作人员把她租的大众Polo开到门口,她上车把手机安装在手机支架上,启动车子潇洒离去。 大众Polo在赫尔辛基郊区漫无目的地缓慢行驶,冰封的湖泊,雪压枝头的森林,入目的每一帧都是一副绝美风景画。 陈宥仪大学读文科,浑身都是文艺细菌,喜欢拍一些文艺vlog上传到IG。 现在突然来了灵感。 在公路边上停好车,从包里翻出GoPro,开门下车,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兴奋地走进茂密的云杉雪林——她要拍一个人漫步云杉雪林的vlog。 派皮酥脆,蓝莓的香气和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绽放,正如此刻她心中的甜蜜感觉。 甜蜜不仅仅因为这美味的蓝莓派,更因为自己居然能在北极圈偶遇到中学时期的暗恋对象。 她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快,梁知韫的心情便也跟着欢快起来。 “应该是师兄谢谢你赏脸吃才对。”端起蓝莓汁喝一口,温热的液体在胃中化开,与他当下难得的好心情相得益彰,“你认识师兄这么多年,师兄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陈宥仪赶忙喝口热茶润润嗓子,面朝中学男神坐直了些,向他正式介绍自己:“我叫陈宥仪,陈誉的陈,刘宥仪的宥仪。” 梁知韫轻轻颔首:“刚才你说你1X年进道格书院读中四,我算了一下,你今年应该读大四了,你是在赫尔辛基大学读书吗?” “不是,我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这次是利用寒假来芬兰旅游的。” “那你来错季节了,你应该暑假过来,芬兰冬天太冷了。” “不会,我就是过来看雪的。你知道的,香港不下雪。” “那倒是,芬兰是圣诞老人的故乡,这里的雪景自带童话滤镜,非常美丽。对了,师妹是什么时候到赫尔辛基的?打算整个寒假都待在芬兰吗?” “我……今天凌晨刚到赫尔辛基,整个寒假都会待在芬兰。” 这一刻,中学男神的魅力被她的谎话具象化了。 陈师妹不是说舍不得离开赫尔辛基么,这下子不用走了。 中学男神如果是N极,陈师妹就是S极,她的双脚已经被N极牢牢固定在芬兰的土地上,这只愤怒的小鸟插翅难飞了。 和林绛讲完和蒋铮的事,陈宥仪也将自己的疑惑一并告知了她。 感情这种事,向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林绛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忍不住发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蒋铮和从前不一样,而是你从未真正了解他。”又或者是……” “变了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你动摇了。” 动摇了。 陈宥仪看着林绛,神情微愣。 与此同时,搁在桌面的手机震了声。 陈宥仪的微信页面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梁知韫:【下楼。】 20-30 第 21 章 Chapter21 下楼? 看到消息的第一瞬间,陈宥仪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还是林绛无意中瞥到她的屏幕,惊呼了一声:“我靠,梁知韫那货,不会跑到我家来了吧。” 陈宥仪恍然回神,看着林绛放下奶茶,连拖鞋都没穿,小跑到阳台,往楼下看,又惊呼了声:“我靠!他还真来了!” “宥仪,你说他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的啊?”林绛百思不得其解,回头朝坐在沙发上的陈宥仪看去。 陈宥仪也不清楚,神情有些茫然。 两人面面相觑,林绛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叮咚响了声。 职业本能让她以为是客户咨询,从阳台小跑回客厅,弯腰拿起手机去看,却倏地瞪大双眼。 梁知韫:【别看了,让她下楼。】 前几天,梁知韫普洱茶的茶瘾犯了。 给香港宅邸打电话,让佣人从他的收藏柜中取一饼上等普洱茶,和泡茶的紫砂壶一起空运到赫尔辛基。 昨儿上午他还在问江孝普洱茶寄到了没有,下午快递员就送货上门,立即让江孝泡上一壶给他杀杀茶瘾。 今晨,江孝猜他泡完晨澡还会再想喝茶,便提前泡好一壶,端上别墅二楼。 走动间,氤氲的白雾从古朴的茶壶嘴袅袅飘出,茶韵散发,气味清香绵长。 江孝呼吸着茶香,弯起嘴角淡笑。 不紧不慢地走进梁知韫的起居室,放下托盘,站在浴室门口敲一下门:“先生,我泡了壶普洱茶,你要不要喝?” 虽然知道他会喝,不过还是要问一下。 等了几秒,没听见里面男人的回应,江孝心下奇怪:音乐声音不大,他不应该没听见我的话。 看看手表上的时间,高声再问:“先生,你泡好澡没有,需要我进去帮忙吗?” 等了几秒,里面的男人依然没有回应。 江孝大感不对劲,紧张地问:“先生,你没事吧?”“先生,你再不说话,我要直接进去了!” 梁知韫眼盲之后,未免他独处时发生什么意外,他起居室的所有房门都不会上锁。 而此时江孝对他不回应自己话的理解,就是眼睛看不见的他,在浴室发生意外晕了过去! 赶紧打开浴室门,迅速扫视一圈浴室,没看到人。 向落地玻璃窗前的圆形恒温浴缸走去,还没走到,他就看见沉在水底、生死不明的男人。 三魂七魄被吓飞一半。 奔过去,先将男人的头捞出水面,一臂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抱住,另一臂从水中抄起他的双腿腿弯,咬牙使劲将高大的男人从水中抱出浴缸,平放在地上。 拍拍他的脸颊:“先生?!” 再拍拍他的脸颊:“先生?!” 慌慌张张地给他做心肺复苏,十指相握交叉放在他的胸间,一下一下地往下按压。 按压五六下停住,捏住他的鼻子,掰开他的嘴,低头准备口对口做人工呼吸。 当四片唇瓣的距离近到仅有一厘米,昏迷中的男人咳嗽两声,喷了他一脸水。 江孝虚脱地跌坐在地:命,救回来了。 即指梁知韫的命,也指他自己的命——他差点被吓死! 梁知韫咳嗽着从地上慢腾腾坐起:没死成,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 “Jimmy,把浴袍拿给我。” 泡过水的声音听起来很润。 江孝深呼吸,收拾一下仍有些惊惧的心情,伸手抓过放在浴缸边上的雪白浴袍,包住浑身湿淋淋的男人。 梁知韫穿好浴袍,从地上站起,抬手随意往后扒了扒湿漉漉的黑发。 脸孔清冷淡然,神情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惧,身体也没有溺水苏醒后的虚弱,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险境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晨间小插曲。 “Siri,暂停音乐。” “好的,音乐已暂停。” 抓住江孝手腕,由他牵引着走出浴室,每一步都踏得轻而稳,显得如此自然,毫无一丝自己刚才溺过水的破绽。 溺水苏醒后,他的一切已然恢复了平静与秩序。 殊不知,若没有江孝提前为他泡好普洱茶端上来。 此刻的他,已是一具泡在热水中的裸尸。 “先生,你早餐后没有吃我放在你手边的药吧?” “药不小心被我扫落到地上。” 不小心? 是不小心扫落还是故意扫落? 你之前也有不想吃抗抑郁焦虑的药,故意把药丢进垃圾桶的前科! 江孝在心里如此有魄力地顶撞他,口头上当然是不敢。 “那你应该叫我或其他人再准备一份。” “一天到晚吃那么多药,少吃一些又不会死。” 又不会死! 那刚刚沉在水底的裸男是谁! “你没死,我刚才快被你吓死了,那缸热水可是我给你放的。拜托你帮帮忙,不要拿自己的性命搞事,为难我们这些陪你到北极圈的打工仔!” “我以后每天都要亲自监督你把药吃下去,不然寸步不离!” 江孝气不打一处来,到底顶撞了他两句。 眼睛完全失明后,他失去了对世界的视觉感知,情绪时常陷入低谷,很快被诊断出患上中度抑郁焦虑症,每天早餐后都要服用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 早上自己把药放在他手边,然后跑去浴室放热水、准备他泡澡要用的东西,再然后下楼去做其他事。 谁知道他会任性地不吃药! 江孝猜测就是因为他没吃药,才会产生轻生的念头,并且付诸行动。 可是他之前也有过几次不吃药,情绪好好的,并不会像今早这么消沉,不会是抑郁症加重了吧? “先生,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水有没有进到你的肺里吧。” 他现在都有轻生的念头了,比起检查肺部,江孝更想让心理医生诊断一下他抑郁症是不是加重了。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可是下个月就要做手术,万一肺积水,导致手术不能如期进行怎么办?” “不能如期进行那就不要做了。” 梁知韫说得轻巧。 江孝无语凝噎。 刚才被他吓个半死,现在又被他气个半死。 不想再跟他说话,去拿来抗抑郁焦虑的药,看着他服下,又去拿来吹风机为他吹干头发。 “先生,你要不要上床小睡一下?” “不用。你下楼后把Jason(江彦)叫上来,我要跟他讨论夏季新品的事。” “我打电话叫他上来,我不会再让你独处了。” “我吃了药,已经不想寻死觅活了,至少今天之内不会。”梁知韫说完失声嗤笑,笑声中有几分对他的调侃,“我真是把你吓个不轻。” 江孝倒杯茶放在他手心,用茶堵住他那张“置员工死活而不顾”的嘴,打工仔的命也是命啊! 梁知韫呷一口温润的普洱茶,熟悉的、微微带着陈香的苦涩之后,回甘在喉咙深处绽放。 享受地喟叹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低声调侃自己:“幸好没死成,否则再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茶了。” “先生,你应该为了董事长、老爷、夫人、大小姐活着,而不是为了一口茶活着。” “知道了,知道了。对了,我溺水的事不要汇报给香港那边。既然我没死成,那就不要徒惹他们担心。” 江孝抿着嘴,没有马上答应。 梁知韫压低声音威胁他:“Jimmy?” 江孝不情不愿地:“OK。” 梁知韫:“也不要跟Jason说,爷爷经常找他问话。我溺水的事,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江孝不情不愿地:“Fine,秘密!” 下午一点多,梁知韫说别墅里好安静、好沉闷,让他喘不过来气,他想出去吹吹冷风。 江孝、江彦兄弟俩谨遵他老大的圣旨。 江孝帮他穿好厚实的御寒衣物。 江彦去车库启动帕拉梅拉,先让车子预热一会儿,等车内变得温暖才开出车库,停在别墅前的空地上。 梁知韫在江孝的搀扶下坐进车后座。 江孝坐到前面副驾,扭头对开车的弟弟笑一下:“我们走吧。” 帕拉梅拉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以很慢的稳健速度驶离别墅,坐在车内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芬兰是世界上森林覆盖率很高的国家,梁知韫居住的度假别墅坐落在赫尔辛基郊区。 帕拉梅拉行驶在地广人稀的郊区公路上,就像在穿越一片大森林,公路两侧全是大片大片、被白雪覆盖的高耸云杉林。 还有冻结的湖泊。 芬兰素有“千湖之国”美誉,湖泊与森林相伴相生,无论走到哪里,湖泊总在森林附近。 雪压枝头的云杉林、无垠的雪地、被厚厚冰层覆盖的湖泊,三者构成一个童话般的冰雪世界。 梁知韫降下车窗,北欧清冽的寒风夹杂着几点雪沫扑在他的脸上,迅速钻入他的鼻腔和肺部,冷得让他发颤,却也驱散了一些他心头的沉闷与压抑,整个精神为之一振。 去年年初,27岁的他发现视力在短短几周之内呈断崖式下降且眼睛阶陈性疼痛,去医院被诊断出患上脑肿瘤。 更确切地说,是视神经胶质瘤三级。 四级最严重,三级意味着肿瘤已经达到恶性程度。 病情发展的速度之快超出他的预料,从确诊到双目完全失明,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 肿瘤的位置紧贴着他的视神经,手术风险实在太大。 他现在的失明只是暂时的,一旦手术过程中伤到视神经,那失明就是永久性的。 香港的医生和他本人都不敢冒然动手术,他需要更有经验的专家、更先进的治疗方案和医疗设备。 芬兰的医疗技术与设备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盛誉。 去年夏天,他从香港起飞,跨越半个地球,来到这个三分之一国土面积位于北极圈内的国度,在全球幸福感最高的海滨城市——赫尔辛基居住下来。 遗憾的是,赫尔辛基并没有给患病的他带来多少幸福感。 对抗疾病的过程不单单是身体上的挑战,更是一场对心灵的消耗战。 化疗的副作用、手术的风险、病情的反反复复,这些或有形或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身体越来越虚弱,精神也越发消沉,不得不每天依靠药物来维持心灵上的平衡。 那些小小的药片所带来的镇静效果,暂时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虑与恐慌,成为他情绪稳定的最后屏障。 这不你看,一天不吃,他就想去死了。 江孝回头看后座上沉默的男人,忍不住开口:“先生,你冷风吹得够久了,再吹下去恐怕会感冒。”以防他不肯关窗,末了加上一句,“一感冒,你就要吃更多药。” 梁知韫飘远的思绪被他的话拉回来。 听到他说感冒了要吃更多药,这个难伺候的主儿果然乖乖关上车窗,真是打蛇打七寸。 公路右侧的云杉林中,有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正举着一台GoPro(运动相机)在林间漫步,脚下的积雪被她踩出细碎的咯吱声,在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时不时停下,抬起镜头对准被积雪压弯的云杉枝条。 她似乎在拍摄这片云杉雪林的冬日静谧之美。 帕拉梅拉低沉的引擎声打破云杉雪林的静谧。 她停下脚步扭头去看。 上升中的车窗刚好完全闭合,以至于她只看到一面黑色玻璃从自己眼前掠过,而没有看到玻璃后面那张熟悉的男人脸庞。 “哇塞,保时捷Panamera,刚到芬兰就偶遇到一只野生富豪。” 她感叹一句便继续走起来,拍摄自己的雪地漫步vlog。 江孝把脸从后座转回到前座时,从后视镜中瞥见了这个在林间漫步的女人。 “先生,你那侧的窗外森林中,有个女人举着GoPro在拍东西,可能是YouTube上的博主。” “是吗?可惜我看不见。” 如今多年过去,一样的话语,又从她口中而出。 他那夜明明和她发过誓,再也不会欺负她,可如今,却又好像食言了。 看着陈宥仪,梁知韫重重地沉了口气。 认命,也认输。 他缓缓摊开掌心,将她放了。 陈宥仪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开一步,清凌凌的眼睛满是愤怒和委屈。 她肤白细腻,就这么一会儿,纤细的手腕已落下一道扎眼的红痕。 梁知韫低垂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心疼和自责瞬间弥漫上来。 半晌,他声音喑哑道:“对不起。” 第 22 章 Chapter22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陈宥仪有些许错愕。 她看着梁知韫,两人相对,却忽然无言。 天边浮云缓缓飘动,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就这样缄默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一通电话忽然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来电人是梁知韫的助理。 他瞥了眼手机,没接,摁了静音后,抬起眼帘看向陈宥仪。 “还疼吗?”他轻声问,明知做错事,却又不知如何弥补,神情有几分别扭。 “什么?”陈宥仪没听清。 “手腕,疼吗?”他抬抬音量,又问了一遍。 “不疼了。”陈宥仪摇摇头。 闻言,梁知韫绷紧的心弦总算是松落了下来。 只是时间有点来不及,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要走了,下午有个采访。”他同她作别。 陈宥仪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他却没离开,闪躲的目光往她身上偏了偏,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有时间多回家,他很想你。” “好。”陈宥仪一口答应,“梁叔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可以联系我。” 梁知韫嗯了声,没再说话,摆摆手,转身上了车。 面对哥哥的嘎嘎嘎,江彦永远淡定如山。 “刚才我去先生房间,你猜我看到什么?” “他和陈小姐睡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自己的独家猛料变成普通新闻,充满干劲的江孝瞬间泄气,眼中燃烧的熊熊八卦火焰也熄灭了。 江彦“嗯?”一声,跳下机器,拿起毛巾擦汗:“我开玩笑的,他们真睡在一起?” 通常人们会拿那种自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来开玩笑,现在这件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 世界上果然只有“一天变成25小时”这件事不可能发生,其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哼,当然。”得知弟弟刚才只是开玩笑,江孝又神气回来,骄傲地翘起下巴,紧接着又兴奋地说,“我看到先生这样抱着Arlene。” 抱住弟弟流着汗、热气腾腾、男人味冲鼻的健美身躯,把脸埋在弟弟结实的胸肌上。 江彦健身本来就热,被哥哥一抱更是感到一阵燥热,把哥哥的脸从自己胸肌上推开,再把哥哥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我看老板从一开始就对这个中学师妹挺有好感的,料到他们迟早会睡到一起。” 特别是当老板得知中学师妹不仅勤奋努力、学业优秀,还在他曾经倾注心血的白月光击剑社团待过三年,那种共鸣和认同感,让他对中学师妹好感倍增。 “我只是想不到老板会这么没有耐心,这么早就对中学师妹下手。” “先生应该没对Arlene下手,我看到Arlene身上穿着睡衣呢。” “倒也是。”江彦一脸无所谓,“老板生着病,连食欲都不大,性.欲只会更小。生病以来,清心寡欲如一个和尚。” “先生以前不生病的时候,也是清心寡欲如一个和尚。想不到眼睛失明后,反而有破戒的迹象。” 这叫什么,病树前头万木春? 江彦不跟哥哥掰扯什么和尚不和尚的,提醒他:“今早的事你就当没看到,不要为了逞口舌之快,拿老板和陈小姐床上的事去明里暗里打趣他,小心他真的炒你鱿鱼。上午晚点再去他房间做事。” “知——道——了——啦——” 江孝不甘不愿地拉长声调,身为哥哥的威严有,但不多。 弟弟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老被弟弟反向血脉压制、教做人,身为哥哥的他心里多少有点不得劲儿。 哼,牛津高材生了不起啊! 江彦吊回到机器上做引体向上。 江孝呸一声:“肌肉男。” 江彦反击之:“细狗。”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梁知韫一向睡眠浅,江孝走进卧房时他的眼睑就轻微动了一下,保持与怀中女人的亲密姿势将醒未醒,江孝前脚离开卧房,他后脚就睁开了眼。 可能是换了“枕头”的缘故,这一夜的睡眠质量太好,让刚睡醒的他脑子云山雾罩,保持“环抱女人,脸埋胸器”的睡姿一动不动。 上一秒难以理解自己怎么会在一个女人的胸器中醒来,下一秒恍然大悟——这个女人是陈师妹! 与她午夜夜聊的记忆也在脑中缓冲完毕。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会更加敏锐。 自己的口鼻与陈师妹馨香四溢、绵软Q弹的乳肌之间,只隔着一层又薄又滑、似乎是桑蚕丝质地的睡衣,让他可以清晰感受到陈师妹的体温。 面对当前的香艳情况,梁知韫心情复杂,甚至生起自己的气。 昨晚他们两个之中,居然是自己先耐不住寂寞、扑向她的怀抱,而不是崇拜自己的她先耐不住寂寞、扑向自己的怀抱! 口口声声说要和她保持距离,结果她堪堪在别墅度过第一晚,和她的距离就近到她的胸器上去了! 幸亏“和她保持距离”这个flag他立在心里,没对谁说过,不然这张脸早晚被自己打肿。 要不是当前的情况有点尴尬和棘手,梁知韫真想持续耽溺在这份温暖之中。 最后深呼吸一口她的乳香,动作小心地让自己的脸离开她的胸器,双臂轻轻地从她身上抽出,悄悄挪回到床的另一边,恢复与她的“楚河汉界”。 此时的他还没意识到,与陈宥仪的“楚河汉界”只不过是表面距离,他们之间真正的界限已经模糊。 摸摸下面,检查小裤裤还在否。 腿心的山包因为晨间反应和她的缘故,变大了许多,所幸小裤裤还好好地穿着。 梁知韫吁一口气,看来昨夜自己只是单纯抱着她睡觉,没干出“和她之间的距离变成负距离”这种糊涂事。 话说回来,他昨晚真是脑抽了,竟然敢和一个香喷喷的娇软女人盖一张棉被睡觉,是对自己身上这把歇菜的“利刃”太没自信,还是对自己的自控力太自信? 梁知韫抬臂压住额头,满脑子都在斤斤计较一个问题——凭什么昨晚是我先扑向她而不是她先扑向我! 陈宥仪的眼球在眼睑下颤动,说明此刻的她正处在梦境中——梦到自己变成一块漂浮在油锅中、浑身裹满金灿灿面包糠的猪排。 烈火烹油,陈猪排在滚烫的热油中扭来扭去、大喊大叫:“好热啊,好热啊,不要炸我,谁来救救我!” 一只巨手拿着火筷伸进油锅夹住陈猪排,翻个面,等它炸一会儿,再翻个面……在床上连翻两个身的女人,华丽丽地掉到床下。 梁知韫听到重物落地的闷响和“喔呜!”一声,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哄而散,连忙手臂撑着床铺欠起身,头往她那边伸过去:“你摔下去了吗?摔疼了吗?”想起她后脑勺的伤,担忧的声音中加入急切,“你后脑勺有没有再磕到?!” “我是脸着地,后脑勺没事。”陈宥仪从地板上坐起,揉揉被摔疼的鼻子,浓浓的尾音中夹带刚睡醒的娇憨与柔媚,“我昨晚不是说等你睡着就回房睡么,怎么睡在你这了?” “因为你没等到我睡着,自己先睡着了,我又没办法抱你回房,只能让你和我一起睡。” 把自己说得很委屈,言外之意:我昨晚是“被迫”和你同床共枕的。 “我昨晚和你……一起睡……”陈宥仪脑子卡壳一下便焦急地问,“那你有没有事?!” 刚才掉下床的那一下真把她给摔傻了,后知后觉昨晚自己留宿在这里,他们肯定会同床共枕,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有没有欺负他? “你这叫什么问题,你应该检查自己有没有事。我一个成熟的大男人,只是眼睛瞎了,就被你这么瞧不起?” “你说的也对。” 陈宥仪低头检查起自己,睡裙好端端地穿在身上,拉开睡裙领口往里看,一身冰肌雪肤,没有一丝被侵犯的可疑痕迹。 “我检查过了,我没事。” 这个女人居然真的检查了,把他当强.奸嫌疑犯么! 梁知韫好一阵气结,似乎忘记自己刚才也一样担心会在睡梦中糊里糊涂地和她变成负距离。 陈宥仪从地上站起,穿上棉拖:“师兄,不是,Vincent,那我就先回房了哈,回见。” 身体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睛在他光裸的身上乱爬,企图在退出他的卧房之前,尽量多看几眼他的裸体,给眼睛做个晨间高级SPA。 昨晚房间没开灯,他的裸体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此刻虽说天色不是很亮,但凭借她两只没有近视的眼睛,男人在自然光中薄厚适中的肌肉轮廓,包括他左胸乳晕上长着一颗芝麻大的黑痣,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啊,那颗黑痣可真性感。 陈宥仪感到嘴巴有点干,咽口口水,当走不走,必受其乱,毅然转身打开房门,飞窜出去。 “对了,你的大衣有没有穿?” “咦,已经走了吗?” 梁知韫不满她一睡醒就着急离开自己的举动,懊恼地倒回床上抱住棉被,深呼吸她残留在上面的女人香。 “跑那么快干吗,赶早去投胎啊!” “我是瞎子,又不会把清醒的你怎么样!” 陈宥仪完全像个刚偷完情、怕被人看到的隔壁老王,一路飞奔回房间,展开双臂飞扑到床上,抱住棉被一个劲儿地捶打: “陈宥仪,你这个禽兽!禽兽!禽兽!” “梁师兄会不会误会我昨晚是故意睡着,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留在他房间过夜?” “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睡那么死,早点醒来就能看到梁师兄睡觉的样子了!” “啊啊啊啊啊啊,错过一个亿!” “梁师兄乳晕上的那颗黑痣好性感啊啊啊啊啊啊!” 上午八点刚过,洗完澡的她站在卫生间中歪着头吹头发,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放下吹风机,披散着半干不湿的长发走出卫生间。 “谁啊?” “Arlene,是我。” 是江孝,不是梁知韫,她便不修边幅地走去开门,笑着问候:“Jimmy,早安。” “Arlene,早安。”江孝笑容暧昧,拿下披在手臂上的针织大衣递给她,“先生叫我拿来还给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昨晚自己的“恶行”终究是暴露了,而且还是“自爆”。 陈宥仪低下头遮掩自己心虚又羞赧的面眸,接过被自己遗忘在梁知韫房中的大衣,声如蚊蝇:“谢谢。” 江孝笑眯眯地看着她:“先生还叫我请你下去吃早餐。” 陈宥仪依然低着头,????声如蚊蝇:“我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幸亏江孝没把清晨自己看到的香艳一幕转述给她听,否则知道真相的她羞也能羞死,以后只要一看到自己的咪咪,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师兄曾经拿它们当过枕头。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蒋铮的袖口被陈宥仪轻轻拽了下。 他怔了一瞬,侧身朝她看去。 陈宥仪柔柔一笑,轻声道:“既然这边被包场了,那我们今天就换一家吃吧。” “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哪能有订得到位置的店?”蒋铮皱着眉头,完全没想到自己和陈宥仪的两周年纪念日会因为别人的失误毁掉。 蒋铮对吃食一向讲究,普通饭店别说进去尝试,看都不会看一眼。 陈宥仪知道他这一点,但眼下确实也没其他的办法,只能继续宽慰蒋铮:“这附近是商圈,肯定还有其他符合你口味的餐厅。” 蒋铮看着陈宥仪,正要开口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噙着笑的打趣声:“这么巧啊?” 陈宥仪和蒋铮双双回头看去。 目光和来人相撞的那一刹那,陈宥仪长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下。 “梁总?”蒋铮看着来人,讶异出声。 第 23 章 Chapter23 梁知韫站定脚步,目光略过蒋铮,偏向一旁的陈宥仪,意味深长地抬了抬眉梢:“你们,也来这儿吃饭?” 他刻意的停顿和拖慢的语调,无一例外的在提醒陈宥仪,别忘记,这家店,曾经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于他们而言,意义非凡。 陈宥仪没作声,垂在身侧的指尖隐隐有些发麻。 与此同时,身旁的蒋铮温声搭上了梁知韫的话茬:“是啊,梁总,今天是我和宥仪的两周年纪念日。” “听别人说这家店菜品非凡,就过来庆祝一下。” 两周年纪念日? 闻言,梁知韫平直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下。 陈宥仪心跳一滞,惊觉这种局面,按照梁知韫的性格,恐怕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不大学读双学位,干什么都是别人的两倍。 平时要写两个专业加起来堆积如山的报告。 考试月,两个专业的科目全挤在一起考,我复习都来不及,天天开夜车。 现在临近毕业,毕业论文也要写两份。” 陈宥仪苦逼哈哈地抱怨,内心补充一句:加上汤曼珍的毕业论文,是三份!三份! 把蓝莓派当成使唤她的汤曼珍,用力叉下一块塞入口中使劲咬。 学生党对读书苦不堪言的抱怨,总是真实中夹带着几分夸张,让梁知韫想起自己读书那些年的时光——忙碌但充实。 不由微笑着打趣:“你要写两个专业的毕业论文,还敢整个寒假都在外面旅游?” 陈宥仪一扬下巴,发表野马宣言:“像旅游这种头等大事怎么能被论文耽误?写论文的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是会有的。” 轻快的语气中有几分得意,亦有几分无所谓的洒脱。 梁知韫被她的活力感染,便也饶有兴致地开玩笑:“现在香港的大学生已经进化成这个样子了吗?我对大学生的认知还停留在:不能休息,时代在进步,国家在建设,人民要富强,宇宙在膨胀,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 男人一本正经的开玩笑让毫无防备的陈宥仪愕然一下,随即掩口笑出了声,在冬日清冷的港口回荡着。 普通男人逗自己笑和有好感的男人逗自己笑,所绽放的笑容可是大不相同,真该让陈师妹暗恋的中学男神看看她现在这副“眼波欲流,柔情似水”的喜鹊样儿。 可惜这一切,梁知韫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她好听的笑声,自己脸上的笑容便也更加深邃。 这对师兄妹似乎相谈甚欢,闲聊中的双江兄弟打住话头,撇头去看隔壁桌。 梁知韫没有乌云覆盖的明媚笑脸让他们眼前一亮,堪称他生病以来的奇景。 兄弟俩默契地看向对方,均在对方眼中看到:莫非这两个人有戏? 好事不能说,一说就破。陈宥仪勉强接下这个似乎在试探她情感的超高速直球问题,忍住羞意和内心的骚动,斟酌着每个字眼说道: “你要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不当击剑运动员的你,我的回答肯定是没有到不喜欢的程度,只是心理确实会有些落差。 但这完全不是你的问题,对你而言,不管你当不当击剑运动员,你一直是你,从来没变过。 对现实中的你会有心理落差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 我在芬兰偶遇你之前,这么多年来只在中五那年见过一次现实中的你,而且那次没有和你讲过话。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是以一名优秀击剑运动员的形象存在于我的想象中。 我还擅自将你想象得过于完美,完全脱离现实中的人。 在芬兰认识现实中的你之后,心理上难免会有些落差。” 梁知韫微微皱眉,自嘲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不当击剑运动员后,身上那些能让你喜欢的闪光点消失了,现在的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普男。” “拜托,你要是普男,你让其他男人怎么活?!”陈宥仪忍不住高声说道,说完翻个受不了他的白眼,“我以为我跟你说得足够清楚,还把可能会得罪你的心里话说出来,结果你自动脑补出一些没有的事来扭曲我的话。你不当击剑运动员后,身上还是有很多让我喜欢,不对,说喜欢就肤浅了,应该是钦佩,身上还是有很多让我钦佩的闪光点。” 梁知韫眉头舒展,却不懈追问:“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会对不当击剑运动员的我产生心理落差?” 太难缠了这个男人! 陈宥仪胸口堵着一团棉花,意识到自己今天要是不把这个问题跟他说清楚,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深呼吸一下,认真说道: “落差这两个字,不代表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下降了,或者我对你的钦佩之情改变了。 只不过在没有认识你之前,你一直是一个我没有真正接触过的人。 我对你的认知更多是建立在想象和距离感上,你作为击剑运动员的形象在我脑海中被理想化了。 认识你之后,你站在我面前,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形象,而是一个真实、有血有肉的人。 我实话实说你听了别不高兴,认识你之后,你让我心理落差最大的一点就是你现实中的性格。 跟我想象中的你的性格不能说一点都不像,只能说毫不相干,完全就是两个人。 主要是性格这一点让我一时之间对你产生一些心理落差,其他的倒没什么。” 想象中的纸片人温柔美好,现实中的本尊强势刁钻,唉,梦女之殇。 梁知韫不客气地断言:“我听明白了,一定是我现实中的性格太完美,才让你产生心理落差。” 陈宥仪被他自信过头的骄傲表情气笑了,简直了这个人,他明明听得懂自己说的是负数心理落差,偏要把意思反过来理解。 你看,这就是纸片人和现充人的差距。 这对师兄妹本来好好的相处氛围,就在此处急转直下。 刚才陈宥仪将那只掉落的airpods放在桌上,这会儿梁知韫的大手在桌上摸向杯子时碰了它一下,它滚着滚着,从桌沿又掉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咚”一声。 “哎呀,又掉了。”陈宥仪脱口而出,第二次弯腰把它捡起,递到男人面前,“你收起来吧,别等下又碰掉了。” “好。” 梁知韫以为她跟第一次一样,直接把airpods放在桌上,于是大手在桌上摸来摸去。 陈宥仪一愣,看看自己手上的airpods,再看看男人在桌上摸索的修长大手,最后目光投向男人脸上的那副墨镜。 她的视线非常直白且强烈,眼明的人肯定会疑惑地回视她,问她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但梁知韫一点反应也没有。 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他,看不见? 他们刚才相处的一幕幕在脑中快速闪回,陈宥仪终于意识到他们交谈的这十多分钟以来,他好像一次也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耳机在这里。” 抓起男人在桌上摸索的大手翻开,把airpods放在他手心。 “谢谢师妹,让你捡两次。” “不用,小事。” 梁知韫听见她的声音微微打颤,有点困惑,但没有多想,从大衣口袋中拿出耳机盒打开盖子,摸着耳机孔把耳机插进去。 这一幕看得陈宥仪鼻尖发酸、眼眶发热,忍不住喃喃地说:“师兄,你的眼睛……” 原来他不是不想正眼看自己,他是不能,他的眼睛没办法准确对上自己眼睛的位置。 原来他一直处在黑暗中,自己却毫无察觉,尽说些白痴的话,然后笑得没心没肺。 “我的眼睛?咦,你不知道吗?”梁知韫扭头看向她在黑暗中的发声位置,“这么说,你一开始以为我能看见?” 难怪她刚才的声音变得有点不对劲,应该是通过耳机,看出了原来他是瞎子。 渐渐,蒋铮有了答案。 “她很漂亮。”蒋铮认真道,以为真心实意总好过那些漂亮的,挑不出毛病的假言假语,“就像是一块浸在雪地,纯白无暇的玉。” “虽然这样说可能会有点俗气,但我对宥仪,确实是一见钟情。”说到这儿,蒋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往陈宥仪那边望了一眼。 梁知韫看着蒋铮,等了等,没听他继续回答,缓缓挺直腰背,眼底的不屑顷刻满溢了出来:“这就没了?” “嗯?” 蒋铮没反应过来。 “你就只喜欢她漂亮?” “不是,我……”蒋铮慢半拍地意识到不太对劲,连忙找补,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知韫打断,“那你知道,宥仪喜欢你什么吗?” 梁知韫接二连三的问题,让蒋铮有些局促和尴尬。 他努力扯着唇角,一边笑,一边答:“我和宥仪,没聊过这个话题。” “哦?”梁知韫若有所思,扣在桌面的指尖轻轻点了下,断眉上扬,“我还以为你会很好奇,她为什么会选择你。” 蒋铮一瞬怔住,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的模样,梁知韫很轻笑了声:“呵。” 从鼻腔溢出来的哼笑,带着讥讽和轻蔑。 忽然间,蒋铮从梁知韫直视着他的那双眼睛里察觉到一丝直白的厌恶。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在嘲他——你也不过如此。 蒋铮眉头抽动,努力张了张唇:“我……” 梁知韫却没听他说下去,收敛目光偏头朝着陈宥仪靠去。 抬起眼帘的那一瞬,他又换成了另一副调笑打趣的模样:“妹妹,不如你现在说说看。” “为什么,偏偏选他?” 第 24 章 Chapter24 “为什么,偏偏选他?” “没有为什么。”陈宥仪看着梁知韫的眼睛,平静却有力量的一字一顿道,“选了,就是选了。” 她的语速很慢,语气很轻,却偏偏显得异常的坚定。 梁知韫望着她,眸光倏地一颤,却还在努力强撑,憋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向她求证:“一点儿理由都没有?” “嗯,没有。”陈宥仪说。 听到答案的这一刻,梁知韫微微弯起的唇角一点点下落,回归到平直的角度,面上再无一分笑意。 他从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把脸扭到一边,小声蛐蛐:“你硬要这么理解我的话,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梁知韫握她手的手劲猛然加大,跟逼供似的,“你给我说清楚,我现实中的性格怎么让你产生心理落差?现在像我性格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陈宥仪忍着手疼,沉默保平安。 像梁知韫“性格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可能肯让她沉默保平安? 见她不说话,啧一声,扯一下她的手臂:“快说,我现实中的性格怎么让你产生心理落差?” “你把我手捏疼了!”陈宥仪被他逼得终于从沉默中开口,扭扭被他紧紧攥在掌心的手,“像你性格这么好的男人,今天我这只手不是被你咬,就是被你捏!” 梁知韫意识到自己下手有点重了,默默松了些手劲。 陈宥仪手没那么疼了,哄小孩一样哄着他说:“我认识你的时间没几天,还来不及深入了解你,你不用太在意我刚才对你的评价。等我认识你的时间久了,说不定我就会发现你真的是一个性格很好的男人。” 心里扑哧一笑:才怪,认识的时间一久,可能只会更加确定你真的是一个性格让人不敢恭维的男人。 “认识的时间一久,你就会对我的性格改观,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梁半仙向她发出灵魂拷问。 可以把他当小孩去哄,只是他可不像小孩那么好哄。 陈宥仪昧着良心坚定地说:“当然是我的真心话!” 面对这种难缠又锱铢必较的男人,不昧着良心能行嘛她。 梁知韫不想拆穿她拙劣的假话,转而问道:“那我应该要怎么做,才能缩短你想象中的我和现实中的我之间的差距?” “啊这,你什么都不用做。性格这种东西三岁定终身,很难改的。” “我性格这么好,谁说我要为了你改变性格?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中学师妹,你算老几,敢要求我为了你改变性格。” 梁知韫故意这样说来戳她的肺管子,报复她说自己性格不好。 陈宥仪明明知道他的目的,还是被气得不轻,狠狠把脸撇到一边:“对啊,我就是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中学师妹,那你这么在乎自己在我眼中的形象干吗?” “你看我这样做可不可以缩短差距?” “你哪样做?” 陈宥仪好奇地看回他。 梁知韫一言不发,抬手摸上她的脸,拇指放在她唇边定位,接着,低头,毫无预兆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陈宥仪没反应过来,只感觉他的气息忽然逼近,然后唇上一紧。 思维瞬间停滞,震惊到忘记呼吸。 梁知韫用拇指指腹揉揉被自己亲过的柔软唇瓣,手上没有感受到她喷出的鼻息,对自己这个出其不意的吻所产生的效果很满意,善良地提醒:“呼吸,傻女仔。” 陈宥仪如梦初醒,猛地打开气管大口大口呼吸:“你这才叫性骚扰!” 吼完愤愤地一拳打在他身上,效果就好比给这个志得意满的男人挠痒痒。 脸颊发烫,心脏像被按下加速键,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 户外零下十度的冷冽空气让她的嘴唇好干燥,他亲时感受到的触感一定很粗糙,这可是他们这辈子的初吻! 气到在脑子里土拨鼠尖叫,同时又控制不住地春心荡漾。 梁知韫得意地勾唇:“差距缩短了吧?你想象中的我可不会从你脑子里跳出来吻你。” 这一吻是在向她宣告,现实中的他会比她想象中的他更加让她难以抗拒。 这一吻也是在向自己确认,自己对她从第一次见面就产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好感,它确实存在,无比真实。 陈宥仪气鼓鼓地瞪他,开口正要怼他两句,突然灵光乍现,怼他的话变成:“一个吻而已,你想象和现实中的差距,在我眼中也就缩短了一毫米吧。” 梁知韫对她的小伎俩心知肚明,慢悠悠地说:“怎么才缩短一毫米?”脸庞凑近她一些,神情似笑非笑,“看来我必须多亲你几次,才能彻底消除差距。” 成功了!梁知韫回忆片刻,恍然大悟地长长“哦——”一声:“是那次啊。后面我硕士毕业回港工作,人一直待在香港,道格有邀请我回去做演讲,我一般都不会拒绝,因此去道格做过好几次演讲,分不太清你说的具体是哪一次。” “原来你在我毕业后又去了好几次道格做演讲,太可惜了,我只在中五那年和你碰过一次面。” 陈宥仪遗憾地轻叹一气。 梁知韫现在知道她中五那年在击剑社团见过自己,干脆顺着话题,明知故问:“原来你在道格读书的三年期间,有加入过击剑社团?” 陈宥仪想到自己那一团糟的剑术,不自在地嗯一声,祈祷他千万不要在击剑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 击剑是她的短板,她不想让喜欢的男人听到自己支支吾吾、笨嘴拙舌的一面。 “那就说得通了。” “什么事说得通?” “之前我还觉得奇怪,我们没有同校读书过,你却这么仰慕我这个不认识的师兄。现在看来,你应该是通过击剑社团知道了我很多事。这个社团我待了六年,里面留下我很多东西,比如我特地录制的《击剑初学者基础训练教程》,你肯定有拿这个作为教材练过击剑吧。” 陈宥仪哼哧一笑:“何止看过,我是反反复复地看,把这套教程都盘包浆了!” 甚至拿它当男主角是梁知韫的偶像剧来看。 梁知韫哈哈大笑,话不经脑子就脱口而出:“既然看那么多遍,你的剑术怎么还那么烂?” 陈宥仪一时没听出他这话有什么不对劲,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便也跟着难为情地笑起来:“我肢体太笨拙了,就是学不会嘛……(脑中灵光一闪)嗯?不对,你刚刚才知道我中学进过击剑社团,你怎么会知道我剑术烂不烂?” 梁知韫暗暗打个突:糟糕,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不小心说漏嘴了。 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我是猜你剑术很烂。” 解释太生硬,语气又带着心虚,连自己都骗不过,更别说她了。 陈宥仪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被他蒙混过关,眼神锐利起来,食指戳戳他的胸口:“我信你才有鬼!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背后调查过我?!” 疑问句用肯定的语气说出。 突然得知他在背后调查过自己,她心里既慌乱又奇怪,他如果调查过她,怎么还会对她这么好?他没有查出她养父是谁吗? “什么调查,你言重了。”梁知韫更紧地搂住她,唇瓣贴着她的耳廓,用很蛊的声音说,“只是你那天突然出现在港口咖啡馆,我觉得有些蹊跷,就叫Jason向学校确认一下有没有你这个人,再翻一翻你的IG,这种程度怎么能算是调查呢。” 陈宥仪没有被他的媚音蛊惑,出奇激动地说:“这种程度还不算调查?这就是调查!你把我当成接近你的坏女人吗?我们那天在港口咖啡馆真的是偶遇!” 他还翻过她的IG!陈宥仪喝一口咖啡,也故意附庸风雅地咂咂嘴细细品味一下:“这不是挺好喝的么,你别太挑剔了。”放下马克杯,拿起鱼竿挂饵放线,干劲十足地说,“你等我给你多钓几条鱼上来,让别墅大厨煲几天鱼汤给你喝,鱼汤对眼睛特别好。” 梁知韫不是得了“突发性急性烦她炎”么,听她说话的声音这么明媚,就想坏心眼地给她的好心情泼一泼冷水,懒懒地开口:“你别白费力气了,鱼汤对你的眼睛会有好处,我的眼睛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他这盆冷水泼成功了。 陈宥仪的某根敏感神经被他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态度狠狠触动,盯着浮漂的眼睛骤然一转,瞪向他:“我带你来冰钓,是为了让你坐在这么美丽的风景中散心放松、疗愈心情,不是为了让你自怨自艾、说这种丧气话!你知道我听了你这些话,心里有多难受吗?!” 声调越说越高,生气的情绪也随着话语翻涌上来。 她是真的在意梁知韫,所以梁知韫拿自己去刺激她,绝对百发百中。 梁知韫的态度没有因为她突然爆炸的情绪而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语气从懒懒变成轻挑,轻挑地打趣她:“你还知道为眼瞎的师兄难受一下,师兄的别墅可算没让你白住。” “我在跟你很严肃地说话,你别给我吊儿郎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陈宥仪气呼呼地发火,这时又钓上来一条河鲈,“哼,我钓上来的鱼不给你吃了!” 梁知韫故作无辜:“我说我自己瞎一辈子,又不是说你,连这都要吃你一顿排头,真没天理。” 陈宥仪又气呼呼地发火:“那你就不要乱说话!说那么多话,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从盒子里抓一把红虫蚯蚓颗粒,重重撒进冰洞。 梁知韫果真听话地不再开口和她斗嘴,沉默啜饮着咖啡。 不是小师妹的生气把他震慑住了,而是他顾虑到自己再和她多斗嘴几句,难保她不会形成这样一种观念——和我斗嘴的这个男人有些孩子气。 他自认为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才华与气质兼备”的成熟男人,不想与“孩子气”这种形容词沾上一点点边。 梁知韫深呼吸一下,轻松地说:“手术失败,我不会死,只是会终生失明,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安危。” 陈宥仪能够听出他故作轻松的话语后面所掩盖的沉重。 终生失明,对她来说只是四个汉字,对他来说则意味着他要在黑暗中度过余生。 心隐隐作痛,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但所有安慰的言语在她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后又被她一一否定。 对一个已经失明的人来说,任何安慰的言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甚至会被当作是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轻飘飘的关心。 她明白,没有经历过他这种痛苦的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他内心的沉重。 她只能看着浮漂,默默在心中祈祷,祈祷他下个月的手术能够顺利成功,祈祷命运不要对他太过残酷。 寒风依旧在云杉雪林间穿梭,沉默再次回到两人之间。 “怎么不说话,又在心疼我了?” 梁知韫忽然开口,声音温和随意。 陈宥仪一闭眼一撇头,傲娇地否认:“我才没有,你少自恋!” 为不让他听出自己确实是在心疼他,她说话时故意加快了语速。 梁知韫淡淡一笑,顺着她的脾气,假装没有听出她的口是心非。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响起语音播报:“越北杰来电,越北杰来电……” 听到这个名字,陈宥仪一怔:越北杰?那不就是他姐姐的儿子。 梁知韫的姐夫越文雄,是北京大越集团总裁。 他姐姐、姐夫这两年闹离婚闹得天翻地覆,大陆媒体和香港媒体三天两头报道他姐姐、姐夫的这起天价离婚案,以致于两岸三地人尽皆知他们梁家糟心的家务事,然后他自己又因为患上脑肿瘤而眼睛失明。 梁家真应了那句老话:一事不顺,百事哀。 梁知韫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接听:“喂,阿杰。” 越北杰:“舅舅,你眼睛怎么样了?” 梁知韫:“老样子。” 越北杰:“我学校放寒假了,想飞去芬兰陪陪你。” 梁知韫:“月底就过年了,你放寒假不在家多陪陪你爸爸?” 越北杰语带嘲讽:“老头子早就飞去新加坡,陪他的小家庭过年去了。” 梁知韫默了默才说:“不然你飞去香港陪你妈咪,和梁家的亲戚们一起过年,下个月再和他们一起飞来芬兰看望我。” 平常疼爱自己的舅舅少见地连续两次让他不要飞去芬兰,越北杰觉察出事有蹊跷,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舅舅,芬兰那边不会已经有人陪你了吧?” 本以为梁知韫会轻描淡写地敷云过去,岂料他居然承认了:“对,芬兰这边已经有人陪我了。” “已经有人陪我了”像一块石子,突兀地投进陈宥仪最柔软的心湖,在她心中掀起千层波澜。 注意力被彻底吸引,更加认真地倾听他和外甥的对话,连浮漂在她眼前抖动了几下都视而不见。 越北杰追问:“不会是女人吧?” 梁知韫居然又承认了:“对,是女人,所以你下个月再来芬兰找舅舅。” 这句话说得更直白,完全没有含糊其辞,表面上是说给外甥听的,实际上就像是说给她听的——我身边有人陪了,这个人,就是你。 陈宥仪笑起来,是那种受到他的偏爱而自然流露出的羞怯笑容,拿出手机查看农历新年具体是哪一天。 梁知韫结束通话,心中对刚才自己说给她听的话同样感到一丝丝羞涩,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属实有些刻意了。 这么说,他早就知道了她抵达芬兰的真正时间! 陈宥仪羞耻到无地自容,原来自己在他面前当了小丑而不自知。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竟然会在背后调查她! 他这次是调查得不够彻底,万一哪天他再叫Jason去详细调查她,查出她养父是谁,会不会马上对她心生厌恶,甚至跟她反目成仇? 陈宥仪眉开眼笑,赶紧抿好蠢蠢欲动的唇瓣,迎接与他的再一次亲密接触。 刚才被他偷袭的那次不算,这次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吻,她一定好好表现。 瞥男人一眼,见他头动了,急忙闭上眼屏住呼吸,心里紧张得像有一团火在烧。 梁知韫低头的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住了,手摸到她的额头,在上面弹一下——轻轻的,带几分宠溺的力道。 “啊!”陈宥仪睁眼捂住额头,满眼诧异,“你打我干吗?!” “打你耍滑头,骗我多亲你几次。那么嫌弃我现实中的性格,也不耽误你馋我的嘴。” 陈宥仪心虚,舌头打结,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反击,只能不服气地说:“师兄就是师兄,被你识破了我认栽。” 内心狂叫:可恶,差一点就二亲成功了! “换做我是你,我可不会这么快就认栽。一个运动员站在竞技比赛的赛场上,这么快认栽怎么能行?” 他话音未落,忽然低头吻上她的唇。 陈宥仪愣一下,但很快,将所有紧张和期待化为一股柔情,仰首轻柔地回吻,所有感官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集中在四片唇瓣的交缠上。 梁知韫心中有股欲望,想在她口中更加深入地探索,但他压抑住了这股急切的欲望。 他不想刚开始和她有亲密接触就表现出猴急的一面,好像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 唇瓣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吻得舒缓缠绵,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去适应、去感受自己。 片刻后,舌尖滑过她被自己吻到发热的唇瓣,作为结束这个吻的句点。 陈宥仪眼波迷离地喘息着,唇边残留着与他的唇瓣亲密接触后的微微颤动,沉浸在他给予的甜蜜和悸动中,一时没能完全回神。 梁知韫单手捧住她的脸,指腹划过肌肤,温柔地说:“刚才是我不对,不该那么粗鲁地叫你过来亲我。亲你这种事,应该由我主动。你以后不要再偷偷用手指头吻我,两张嘴碰在一起的吻才叫接吻。” 陈宥仪被他的话从迷离拉回到现实中,炯炯的双眸对上他没有焦距的眼睛:“你眼睛恢复后看到我的样子,要是不喜欢,与我无关,是你自己主动亲上来的,风险自负。” 梁知韫扬起一抹灿笑,轻松地说:“对,我是自己主动亲你的,不管你长成哪一种我不喜欢的样子,风险都由我自行承担。” 凑过去再亲她一下。 这次亲歪了,亲在她的嘴角上。 陈宥仪暗笑,不可否认他这个缩短想象和现实差距的做法太奏效了。 还是真人好,真人可以吃肉! 梁知韫拍拍自己大腿:“你坐上来,让我抱抱你。” 陈宥仪跟早上一样,再次隔壁老王附身,鬼鬼祟祟地左右扫视空无一人的冰湖湖面和围绕着冰湖的云杉雪林。 “啧,你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昨晚我们都睡一张床上了,你还害羞什么?” 梁知韫此刻的脑子被多巴胺控制,全无耐心,只想尽快重温早上从她怀中苏醒的那种舒服感觉。 “昨晚那是意外,你少拿这个来要挟我。” 陈宥仪表面上假装矜持,动作上已经顺从本心,犹犹豫豫地从小板凳上抬起屁股,再犹犹豫豫地坐在暗恋的中学男神大腿上,羞涩但也暗爽。——梦女上位记 梁知韫搂住她的腰,将她环抱在怀中,扬起脸说:“师妹,主动亲我一下。” 他们关系升温后,这声“师妹”听在陈宥仪耳中格外酥麻,只矜持了一秒钟便对准他的唇瓣亲上去,心中盛满柔情。 这对解锁啵啵新乐趣的师兄妹,有谁还记得旁边冰洞里的第八条鱼呢? 看来今天不仅是陈宥仪的幸运日,也是第八条鱼的幸运日,因为有陈宥仪代替它“上钩”了。 本文独家发布于晋江文学城,作者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我在晋江文学城等你,微博@八极安春。 “你刚才说你中五那年见过我,在哪里见的?是不是因为太喜欢我,跑到梁鸿福集团总部蹲守上下班的我?也不对呀,你读中五那年,我人还在美国读研呢。” 梁知韫一脸困惑,显然对这陈记忆毫无印象。 岌岌可危的理智稍稍回归,盯着不断闪烁倒计时的红灯,蒋铮眸光一黯再黯。 片刻,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陆肇的电话。 听筒里滴声响到第三下,陆肇的声音传了过来:“喂?铮哥。” 蒋铮:“陆肇,你上次说,你有个朋友认识私家侦探?” 陆肇:“是啊,铮哥,怎么了?” 蒋铮:“我想让你帮我查个人。” 陆肇:“谁啊?” “陈宥仪。”蒋铮声色俱冷,“帮我查查,她和梁家……” “和梁知韫。”深呼吸,蒋铮继续道,“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 25 章 Chapter25 陈宥仪上楼时,林绛刚下班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吃饭,正拿着在楼下便利店买的饭团坐在餐桌前一边追综艺,一边大口啃。 听见锁芯扭动的声音,她抬头,朝门口看去。 瞧见陈宥仪,林绛粲然笑起:“还以为你今天会和蒋铮甜蜜蜜去,忘记我这个孤家寡人呢。” “怎么会呢。”陈宥仪笑答,随手将蒋铮送的礼物放到玄关柜的台面上,弯腰换鞋,神情和语气都有几分疲倦。 林绛捕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暂停了综艺节目:“宥仪,怎么了?今天纪念日过得不开心吗?” “没。”陈宥仪踩着拖鞋往她这边走来,眼底倦意难掩,“就是有点累。” “那今天早点休息。”林绛说。 陈宥仪嗯了声,拉开椅子在林绛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 她今夜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此刻突然安静下来,有些还未来得及深思的事,如同野草般疯狂攀了上来。 垂着眼睫,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玻璃杯里清透的水面。 眼前,又浮现出梁知韫那双狭长锋利,要将她灵魂都刺穿的眼——“为什么选他?” 还有蒋铮,那带着试探地温柔叮咛:“希望以后,还是我陪在你身边。 陈宥仪是大陆孤儿,七岁那年被汤家领养,从大陆来到香港生活至今。 汤家没有让她改姓汤,而是继续使用自己原本的姓氏。 那陈时间,汤夫人对刘宥仪的影视剧特别痴迷,便开玩笑似地给她取名陈宥仪。 陈宥仪比汤曼珍大两岁,被收养之前都没上过学,陪汤曼珍读了一年幼儿园,八岁才读小一,比正常学龄整整晚了两年。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从小一到中三(初三),都在九龙尖梁咀的圣玛利亚女子书院读书。 要不是汤曼珍这个不安分的主儿,中学三年在圣玛利亚闹出不少幺蛾子,打乱陈宥仪原本固定好的上学轨迹,她会一直读女校读到中六毕业。① 汤曼珍从小学升入中学后进入作天作地的青春叛逆期,一天到晚旷课追星、和外校男生拍拖、去夜店蹦迪、抽烟纹身……玩得又疯又花。 汤夫人于是变成学校常客,一天到晚被叫去学校听训,一边听训一边在老师面前陪着笑脸给汤曼珍说好话。 回到家就拿陈宥仪当出气筒,把在学校受的气撒到她身上,骂她只知道读书,在学校里没有照顾好汤曼珍。 天地良心,陈宥仪在学校里还没照顾好汤曼珍? 她不仅要读好书保持优异成绩,让养父母脸上有光,还要分出精力去收拾汤曼珍在校内校外惹出的各种烂摊子。 她就差没在学校食堂一勺一勺地喂汤曼珍吃饭! 汤曼珍中学小打小闹两年,中三那年憋了个大的。 为了追星大陆男演员,让汤父找人安排她进男演员所在的大陆剧组当跑龙套,一个月没去学校上课。 圣玛利亚作为香港排名最高的传统资优女子中学,对学生的学业成绩和品行要求一向严格。 汤曼珍的种种行为早已让校方对她失去耐心,尤其她成绩还很差,继续留她在学校读到中六参加DSE考试(香港中学文凭考试),只会拉低学校的整体形象和DSE平均成绩。 趁她这次大旷课,校方说什么都要让她退学。 给她父母下达最后通牒:要么她自己主动退学,要么学校发布公告表明她是因为严重违反校规被开除的。 被圣玛利亚开除的学生,未来再想转入香港任何好一点的学校就读,恐怕会比较困难。 于是汤曼珍读完中三,自己主动申请退学了。 陈宥仪这个陪读的书童也必须跟她一起退学,中四转入另一所私立贵族学校——道格书院。 圣玛利亚也是私立贵族学校,但不要误会香港的私立贵族学校像超市里的大白菜一样多,全港拢共也就十所。 道格书院是男女混校,校址在香港岛中西区,毗邻香港大学,一年学费二十几万港币。 不是说交了天价学费就能入读,需要参加语数英三门科目的入学考试、校委会面试、提交之前学校的成绩单,经校委会综合评定之后才决定是否接收转学生。 陈宥仪的入学考试,数学满分、中文和英文接近满分,面试时全程用流畅的英文与面试官对话,在圣玛利亚中学三年的成绩单更是漂亮得不得了,一看就是未来DSE状元的苗子。 道格书院不但同意让她入学,还给她奖学金,减免了一部分学费。 汤曼珍呢,跟陈宥仪根本是两个极端。 不但过往成绩平平,道格校方做背调时还发现她是因为在校期间品行不端,被圣玛利亚要求主动退学的。 不过汤曼珍最终也顺利进入道格书院读书,原因很简单——汤夫人买了道格书院很多债券,让她拥有入学优先权。 所以说,读书好不如出身好。 论投胎技术哪家强,必须是团宠小公主汤曼珍。 道格书院是运动强校,香港许多著名运动员都在此读中学。 校方很重视学生的体育发展,鼓励他们在课后积极参加体育运动增强体质、培养团队合作精神,因此校内设有许多运动社团。 人家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汤曼珍就是如此。 她身体素质很好,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运动神经发达,什么球类一学就会;跑步速度很快,成绩最好的科目就是体育。 她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升学,只要肯好好培养一个运动项目当体育特长生,也不至于被这家学校嫌、被那家学校嫌,千金小姐却又吃不了练体育的苦。 转入新学校,还是一所运动强校,学校里的运动氛围正好契合她的口味和擅长的方面。 听说学校最厉害的社团是击剑社团,好几个香港著名击剑运动员都待过这个社团,便兴冲冲拉着陈宥仪去报名参加击剑社团。 陈宥仪运动天赋一般般,别说击剑,对什么运动项目都兴趣缺缺。 在圣玛利亚时,她一直是校辩论社的正式选手,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国内外的辩论赛,许多辩论赛需要全英文进行,所以她英文口语才会那么好。 做运动流一身臭汗,远不如辩论场上的逻辑对决对她有吸引力。 转入道格书院后,她想继续待在校辩论社发光发热。 汤曼珍又拉着她参加击剑社,她只好两个社团一起参加,课余时间全在这两个社团之间疲于奔波。 结果时间花了,直到中六毕业,她击剑都没怎么学会,倒是把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丢在了击剑社团——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不感兴趣的运动领域,如此迷恋一个运动员。 没错,梁知韫以前是香港击剑佩剑项目的职业运动员。② 5岁开始接触击剑,18岁便早早退役。 在十几年的职业运动生涯中,代表香港参加过许多国内外的大型击剑比赛,拿过击剑佩剑项目的香港冠军、亚洲冠军、全国冠军、国际冠军,16岁获得全运会击剑佩剑项目金牌,最高世界排名排到第八(佩剑项目),是香港备受瞩目的击剑运动员。 之所以会那么早退役,主要是因为他17岁进入牛津大学读书,课业繁忙,无法兼顾职业运动员长期的训练和比赛。 再者几年后,他读完研究生就要回港进入家族集团工作,没办法一直当职业运动员,权衡再三后决定提前退役。 职业运动生涯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参加过一次奥运会。③ 不然凭他的击剑天赋,只要再晚十年退役,拿块奥运金牌问题不大。 不当奥运冠军就要回家继承千亿珠宝帝国,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梁知韫在道格书院读书的六年期间,一直是学校击剑社团的明星成员。 那六年是他击剑运动生涯的辉煌六年,一路拿下多个击剑佩剑项目的大型赛事冠军,加上是千亿珠宝集团继承人,又帅得像吴彦祖和金城武的合体,buff直接叠满了。 中学六年都是整个学校的骄傲,在校内被当成学习榜样,推崇备至,即便是在他中学毕业之后。 前文的陈宥仪才会对他说“你的人虽然退出江湖,但江湖一直有你的传说”。 梁、陈年龄相差四岁。 陈宥仪晚读书,8岁读小一,17岁读中四,20岁才上大学。 梁知韫又早读书,5岁读小一,14岁读中四,17岁读大学,21岁读研,23岁就硕士毕业进入家族集团工作。 人生仿佛被按下快进键,一路快进快进快进。 陈宥仪17岁转到道格书院读中四,进入学校击剑社团,得知他这个人的存在,彼时22岁的他已经在麻省理工读研。 击剑社团内部有太多太多梁知韫的照片和影像记录,他还专门为社团录制了一套《击剑初学者基础训练教程》,通用于花剑、佩剑、重剑3个剑种,作为社团的内部训练教材沿用至今。 陈宥仪中学三年不知道把这套击剑初学者教材反复看了多少遍,耳濡目染+慕强心理+外貌协会终生会员,逐渐被视频中的男人吸引,成为他的万千梦女之一。 在她读中五那年,梁知韫作为杰出校友,被学校请回来做演讲。 演讲结束后,他回击剑社团短暂停留,和社团里的师弟师妹们切磋剑术。 那是陈宥仪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梁知韫本尊。 她剑术那么烂,当然轮不到她上去和男神师兄切磋剑术,只是坐在低下的众多社员中当气氛组NPC。 这个NPC精神暗恋他好多年,大四这年中了七星彩,居然能在北极圈和他连上wifi。 眼睛失明的男神师兄,此时正处在最脆弱的人生低谷期。 陈宥仪能不能趁他病,一举攻下他的心,脱掉无名NPC的马甲上位,那就要看她能不能从这一跤中醒过来了。 阿门。 哈利路亚。 阿弥陀佛。 唇微微翕动,她稍稍转回视线,伸出手去:“你要的衣服。” “放那儿吧。”梁知韫下巴懒懒一抬,眼睛往沙发前的茶几瞥去。 陈宥仪顺他的意思,弯腰将东西放下。 她没想在这儿逗留太久,起身便轻声作别:“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梁知韫叫住她。 她不解看她,清凌凌的眼睛在问,怎么了? 梁知韫不疾不徐地朝她走去:“还需要帮个忙。” 陈宥仪望着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隐隐不安,呼吸收紧:“什么?” 梁知韫站定脚步,低眸看她:“帮我换一下衣服,妹妹。” 第 26 章 Chapter26 换衣服? 陈宥仪瞠目,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看她一副惊诧的模样,梁知韫扬了扬眉:“没看到吗?我衬衣脏了。” 她当然看到了,在他第一次转身让她不要说话时,她就看到了他身上那一大片的咖啡渍。 只是,这人未免也太无理取闹。 陈宥仪想趁暗恋的中学男神睡觉,调戏一下他,为自己谋点小福利,她有贼心也有贼胆,就是没想到会被当事人抓个正着。 脑子当场死机,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心猿意马的痴汉笑也尴尬地凝固在脸上,表情混合着震惊、紧张、不可思议,怎么看怎么滑稽。 梁知韫嘴唇微张,直接咬着她的手指头说话:“你趁我睡觉,拿手指头碰我嘴唇干吗?你在性骚扰我吗?” “我没有性骚扰你!” 陈宥仪急忙反驳,声音因慌乱显得有些尖锐。 男人口腔中湿热的气流在她的手指头上打转,说话时她的手指头还能感觉到男人舌头软滑的触感,弄得她全身发麻,脑子更是一团乱麻,简直要窒息了! 总之,哪里有老鼠洞,在线等,挺急的! 可现实是,老鼠洞没有,梁知韫也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这只采花贼。 根本不需要用眼睛看,光听她混乱的呼吸声和慌张的说话声就能笃定她此刻的狼狈,并且,他很享受她此刻的狼狈。 咬着她侵犯自己的手指头就是不放,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进一步逼问:“没有性骚扰我,那你拿手指头碰我嘴唇干吗?零下十度帮我打蚊子吗?” “哎哟,我真的没有性骚扰你啦!” 他说话时湿热的气流与舌头若有若无的碰触,这些都让陈宥仪手指头上的感官变得极其敏感,也极具挑逗意味,双颊熊熊燃烧,心脏狂跳不止,内心翻涌着羞涩、窘迫、还有一点点甜蜜的悸动。 此等艳福,她真的不能再享受下去,她真的怕自己会把这个冰湖当成寒冰床,扑倒失明的男人,强迫他在冰面上和自己一起修炼《玉女心经》。 试着从男人的两排金齿银牙间抽出手指头。 梁知韫的金齿银牙一使劲,更紧地咬住她的手指头,半点不给她脱身的机会。 “啊,你把我咬疼了!” “你松口!” “你不嫌我手脏啊!” 陈宥仪的手指头受到来自他牙齿的999+物理暴击,脑中的《玉女心经》一哄而散,脸蛋疼到拧巴成一团,上面一片凄风苦雨。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像刚才那些被她钓起来的鱼——手指头被男人的牙齿牢牢“钳住”,任凭她如何使劲扑腾,始终无法挣脱他的挟制。 梁知韫咬她手咬得正开心,听到她说手脏,这才想起她的手今天干了很多活,虽然一直戴着手套。 谢天谢地,总算不再捉弄她,松开两排金齿银牙放她一条生路。 陈宥仪飞快抽回手指头,逃命似地坐回到小板凳上,低头查看受伤的手指头,上面赫然有他留下的浅浅牙痕,瘪着嘴捂住手指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小媳妇儿。 梁知韫的身体从椅背上坐直一些,摘下墨镜收起来,神态轻松写意。 发现自己被小师妹性骚扰后,他貌似还挺享受。 陈宥仪幽怨地斜睨他,忍气吞声地问:“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梁知韫轻轻挑眉,慵懒高贵地说:“我压根就没睡着,一直醒着。咖啡喝多了,睡不着。” 陈宥仪听完简直要气炸了,悲愤地怒瞪他:“那我叫了你两声,你怎么都不应我!” 合着自己刚才被他“钓鱼执法”,像傻子一样一头栽进他的渔网,被他反调戏了! 谁说他只是干坐着没有冰钓? 她冰钓钓的是鱼,他冰钓钓的是她! 不同于某人的悲愤,梁知韫悠然自得地勾起嘴角说:“我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睡意,不想应你的话,省得又要从头开始酝酿睡意。呵,幸好我没有应你的话,后面才能抓到你趁我睡着,偷偷对我干坏事。” “我没有对你干坏事。” 陈宥仪嘴上死撑着,她对于自己偷香窃玉被抓到后的自救策略就是——咬死不承认。 梁知韫听着她倔强又心虚的声音,心里好笑极了,挑拨她的神经说:“不然你拿手指头碰我嘴唇干吗?偷偷碰男人嘴唇是你羞于启齿的癖好吗?” 陈宥仪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予理会,默默拿起鱼竿,挂上鱼饵,专心钓自己的鱼,以无招胜有招。 “不说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解释,想就这样蒙混过去?” 陈宥仪闭紧嘴巴,内心大声耍赖:我就是想这样蒙混过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还是不说话也不解释?” 陈宥仪闭紧嘴巴,内心叫苦不迭:他这样穷追猛打,肯定是在报复我前头生气、让他少说话这件事。我不该色迷心窍用手指头玩什么间接接吻,这下好了,被他抓到把柄,好丢脸又不能承认。 她这边苦逼哈哈地暗骂自己,梁知韫那边突然说:“你想亲我就……” “我没有想亲你!”陈宥仪挺直腰杆大吼一声。 师兄就是师兄,一个“亲”字就让小师妹破功,让她主动打开蚌壳一样紧闭的嘴。 因为太激动,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梁知韫故作惊讶:“原来你会说话,我以为你成哑巴了呢。” 陈宥仪挺直的腰杆弯回去,窝窝囊囊地缩起脖子当缩头乌龟。 “你想亲我就直说,凭咱们师兄妹的交情,我怎么会不让你亲?过来,亲我。” 梁知韫无意间知晓她对自己的“欲望”,姿态变得极为骄傲,用“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的语气说出一句特别低情商的话。 他说这句话的本意只是调侃外加一点点挑逗,不想一下子就把陈宥仪激怒了。 “你对女人真粗鲁无礼!怪我对当击剑运动员时期的你滤镜开太大,通过这两天和你的短暂相处,发现你身上也有一堆男人的劣根性,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对你当击剑运动员的滤镜全裂了!” 什么“过来,亲我”,跟谁耍霸道呢他。 快三十岁的人,不懂女人心还这么低幼。 “这么说,你要是早点认清现实中的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完美的击剑远动员师兄,你的手指头今天就不会放在我嘴唇上了?” “哎呀你烦不烦,手指头来手指头去的,我用手指头碰你的唇,你不也把我的手指头咬伤了,我有说你什么吗!” “你还贼喊抓贼?” “我没有贼喊抓贼。反正我碰了你,你也咬了我,我们有来有往两清了,你不要再拿手指头攻击我了。” “我身为被你性骚扰的受害者,连提都不能提一下,还要被迫被你捂嘴?” “我说了我没有性骚扰你!”陈宥仪咬牙切齿地嘴硬,感觉乳腺结节都要被他气出来了,“我再碰你,我就是狗!” “不要乱给自己立flag,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立flag,这是师兄的经验之谈。好了,这个flag师兄给你撤回,你后面不用当狗了,不谢。” 梁知韫自己在心里立过“和她保持距离”的flag,这个flag倒旗后没人发现,他就自鸣得意地指导起小师妹来了。 这对师兄妹这么吵闹,居然还会有鱼上钩。 “有鱼上钩了,我们暂时休战,我先去弄鱼。” 陈宥仪认真弄着鱼,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梁知韫听着她弄鱼的声音,心里不禁在意起她说手指头被自己咬伤了,可他嘴里并没有尝到血腥味,难道自己真的有咬那么重? 陈宥仪数了数桶里钓到的、已经冻成冰棒的鱼:“哇,我钓到七条呢。”在鱼钩上挂着鱼饵絮絮地说,“等我再钓一条凑个吉利数字出来,我们就收拾东西结束今天的冰钓之行。不知道Jason和向导他们的雪地摩托车骑得怎么样了?” 我的“布拉德·皮特”,就跟他相处了一会儿,真亏,等下次再到旅行社翻他的牌。 “Jason肯定已经学会了。”甚至早就学会了。 “倒也是。我昨晚才知道Jason原来是牛津高材生,真是失敬。” 梁知韫还是很在意她受伤的手指头,忍不住问:“你手指头……” 陈宥仪被他戳中敏感点,凶巴巴地“嘶”一声:“你还说!” “你嘶什么嘶,我是想问你手指头有没有被我咬出血?” 陈宥仪尴尬一下,收起凶巴巴的表情:“你自己咬的,你问我有没有咬出血?” “我认为我没有咬出血,但你又说受伤了。” 他话中带有关心之意,陈宥仪心里一暖:原来他在因为我的夸大其词而良心不安,毒舌我之后还知道关心一下我的伤势,给你抵消掉一个劣根性吧。 “我手指头没有被你咬出血,只是咬出一层浅浅的牙痕,是我故意把话说重了。” “你坐过来,把手指头伸给我摸摸。” 梁知韫脱下手套,摊开掌心,等待她把小手放在上面。 “哈哈哈,牙痕哪里摸得到,你在逗我吗?哈哈哈……” 梁知韫沉沉地“嗯?”一声。 陈宥仪悻悻地收起哈哈哈,把小板凳搬到他身边坐,脱下手套,呈上小手。 梁知韫却没有细细抚摸她被自己咬的手指头,而是收拢掌心包住她的小手,突兀地问:“你就这么喜欢从前那个当击剑运动员的我?” 陈宥仪一愣,意识到他不是龟毛到要摸她手指头上的牙痕,只是作为一个由头,引她坐到自己身边。 手被他的掌心包裹着,微微发烫,这股微烫蔓延到她的脸颊,她垂下眼帘,用轻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嗯,我读中学的时候就是觉得……你很厉害。” “是指我剑术很厉害吗?” “剑术厉害是一方面,更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厉害就对了。” “反正就是你很喜欢我就对了。” “我是很喜欢当击剑远动员的你。” “那现在的我呢?跟当击剑运动员的我相比,退役后不当击剑远动员的我,你就不喜欢了吗?” 梁知韫的直球以时速800公里的超高速度砸向她的心房,快准狠。 年上直球的威力就在于——不鸣则已,一鸣要命。 万分气恼,万分气恼。 可她知道再怎么生气,都是于事无补。 半晌,陈宥仪无可奈何,选择了认输。 拍打他肩膀的手挪到了他的衣领口,带着怨气地抓住了那条她亲自为他挑选的领带。 梁知韫垂着眼眸看她。 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将他挂在颈间的领带交叠在一起,一层一层,缠缠绕绕,不知不觉的将他那颗心也系起。 这样的画面,多么熟悉。 他曾在无数个梦里,见过无数回。 “陈宥仪。”梁知韫轻声唤她,眼底渐渐蔓出难以掩藏的柔情,可很快,又变成了足以淹没一切的嫉妒,“你也为他,这样系过领带吗? 第 27 章 Chapter27 “你也为他,这样系过领带吗?” 梁知韫的声音,是那样的轻,轻到像柳絮,漂浮在空中,盘旋在她头顶,迟迟都不肯落下。 可又是那样重,重到缓缓落下的那一瞬间,陈宥仪整颗心都跟着往情绪的漩涡中坠去。 陈宥仪低垂的长睫如蝉翼般微不可见地颤动,明明领带早已系好收紧,可她的指尖依旧轻轻点在上面,而紧贴着她腰后的宽大滚烫的手掌,也未曾挪动半分。 偌大的空间,忽然就这样静了下来。 静到窗外的风声呼啸都显得额外隆重,静到陈宥仪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和他的融为一体。 静到不能再静的这一刻,她微微张唇,轻声将答案抛了出来:“没有。” 可惜声若蚊蝇,轻不可闻,梁知韫有些没听清:“什么?” 陈宥仪捏着他的领带,掌心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黏腻的难受。 “太好了。LV出了新一季度的水桶包,猴靓哦,你在芬兰当地帮我买,然后寄给我。记住哦,我要的是小水桶,不是大水桶,不要买错了,三种颜色各买一个……” 汤曼珍语速很快地自说自话,话未说完,被陈宥仪打断。 “你等等!你买LV在国内不能买?你那么多水桶包,还要买水桶包?” “我的包包柜子里永远缺一个水桶包。LV新季度这一款水桶包,欧洲要比国内早上市,你去帮我买,我要比剧组里的女演员都早用上。” “你有没有搞错,我出来毕业旅行,你把我当国际代购!叫别人帮你买!” “哎哟,反正你旅游也是要逛街的嘛,顺路帮我买一下下喽。听说芬兰首都那家LV门店,是全世界最便宜的LV门店!” 平常谷歌地图都看不明白的女人,全世界的奢侈品门店她猴精! 自己都跑到北极圈了,还要给她当“拎包小妹”! 唉,罢了罢了。“嗯,因为你刚才看上去很正常。”陈宥仪难过地轻声说道,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暗指你现在不正常!” “你不用着急解释,也不用紧张,我没有过度解读你的话。” 原来一开始,她是把他这个师兄当成一个正常人去表达偶遇到他的喜悦之情。 原来他只有是一个正常人,他才是那个中学时期她所崇拜的厉害师兄。 当她看到自己这个她曾经崇拜的厉害师兄,非常没用地在桌上摸来摸去一颗耳机时,她心里该是何等的意外、错愕和难以置信。 梁知韫浅笑依旧,难得的好心情却在一点点消退,因为他能感觉到她知道自己失明后所流露出的不自在与尴尬。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眼睛失明这件事,早在去年就被港媒线上线下、传播得全香港无人不知,我从一开始就以为你知道这件事。” “我去年是有看过你眼睛失明的相关报道。可是港媒,你也知道的,喜欢胡编乱造一些名人明星的绯闻八卦来博眼球,而且那些报道上都没有一张证明你眼睛失明的照片,只是文字报道。我当时看到报道根本不相信,学校里功课又很忙,我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慢慢就忘记这件事了。对不起……” 陈宥仪低垂着眼眸,目光怯怯地盯着桌面,完全不敢去看梁知韫的脸,内心对刚才的自己非常生气。 她被“在北极圈偶遇中学时期暗恋的男人”这种泼天喜悦冲晕了头,像个五百年没见过男人的花痴,对着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却一点都没发现他眼睛看不见。 可是他戴着墨镜,从谈吐到笑容,一切都那么自然得体,甚至带着冬日里慵懒的优雅,完全不像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啊! “你跟我对不起什么?我眼睛又不是你戳瞎的。” 梁知韫有点冷地说道。 陈宥仪被他声音中的冷意惊到,抬起头来,目光撞上他墨镜后面“看”向自己的眼睛,隐约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她手足无措地抿了抿唇瓣,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刚才太冒失了,没注意到你的情况。” 梁知韫失明后,只能靠听觉、触觉去感知这个世界,听觉不知不觉间被训练得格外敏锐。 此刻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的一举一动、急促而轻微的呼吸变化、不自觉吞咽口水的声音,都能清晰落入他耳中。 她已经没有了刚才和自己随性.交流时的活跃劲头,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不安和小心翼翼,看来自己这个瞎子把她吓到变成一只“惊弓之鸟”。 若是这样,那再交流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陈师妹。”梁知韫礼貌的声音中有一份淡淡的疏离,“我很高兴能在异国他乡偶遇到同读道格书院的你,希望你在芬兰这样一个美丽的国度旅游,期间能够玩得开心,收获一陈难忘的记忆。那么,再见。” 他轻点一下头,然后起身。 陈宥仪赶紧也跟着起身:“梁师兄,我……”她“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谢谢你请我吃东西。” 梁知韫淡淡地说:“你客气了。” 江孝走过来碰碰他的手:“先生,这里。” 梁知韫心里泛起一阵烦躁,却也只能抓住他的手腕,让背后的女人看到中学时期崇拜的师兄现在只能被人牵引着走路。 说她难以置信,其实真正难以置信的人是他才对。 刚才,他居然会因为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崇拜感而感到心满意足和洋洋得意。 从前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崇拜他、仰慕他,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好吧我的大小姐,等我游完赫尔辛基,再去买包寄给你。” “啊~~~不要嘛,你现在就出门帮我买。” “要么你叫别人帮你买,要么等我游尽兴了再给你买。” 陈宥仪语气强硬。 汤曼珍不复刚才的猴急,很爽快地说:“那好吧。” 看,陈宥仪就知道汤大小姐没那么猴急想要包包。 从小就这样,什么事都催她赶紧去做,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等她紧赶慢赶地做完,又跟她说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着急。 “我转十万给你。” “三个小包花不了这么多钱吧。” “剩下的钱,你给自己也买一个。你快去公司上班了,不要整天拎我不用的二手包,包包是女人的脸面。” 汤曼珍虽然喜欢使唤她做事,却也深谙人情世故之道,不会让她白做事。 “脑子才是女人的脸面,而且像奢侈品包包这种东西,多少人连真假都看不出来,用一手还是二手又有什么所谓。不过谢谢你的赞助,剩下的钱我就拿去当旅游经费了。” “随便你喽。啊对了,毕业论文你帮我写了没有?” “亏你还记得有个东西叫‘毕业论文’,我已经开始写啦。” “嘻嘻嘻,爱你哟。我要开拍了,拜~”今天赫尔辛基的气温零下几度,又有呼呼吹拂的海风,照理说陈宥仪应该感到冷才对,她却犹如坐在火炉上被炭烤一样浑身燥热,脸颊更是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为什么? 心虚呗。 明明决定了今天要离开赫尔辛基,开车前往芬兰北部开启下一个游玩行程。 可是看到中学时期暗恋的男人如此鲜活地坐在自己面前,优雅地喝着蓝莓汁,她的脚就走不动道了。 她会魔法的话,简直想把自己变成拇指姑娘然后纵身一跃,垂直坠入他的蓝莓汁中游泳! 陈宥仪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蓝莓派,眼神时不时飘向旁坐的男人,目光快速掠过又快速移开,生怕被他从自己心虚的脸色上“看”出自己刚才说的话是谎话。 梁知韫坐姿端庄,修长的双腿自然交叠,冬日柔弱的阳光照在他的墨镜镜片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 从与陈宥仪交谈的那一刻起,他的言行举止都很流畅,以至于陈宥仪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他眼睛看不见这一点。 “师妹,你在中文大读什么专业?” “我被录取的专业是翻译,第二专业是艺术。” “猴赛雷,读双学位。” “唉,猴赛雷什么。 汤曼珍像一场夏日雷阵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两人结束通话没几分钟,陈宥仪的手机就收到银行卡入账十万港币的短信。 虽说喜欢叫她干这干那的,连毕业论文也丢给她写,好歹汤大小姐在钞票上从来没有吝啬过。 仅这一点,她便足以称得上是一个可爱的女人,一个偶尔能把人逼疯到想掐死她的可爱女人。 赫尔辛基这座海滨城市面积不大,市区内的教堂、博物馆和其他名胜古迹大多集中在一起,citywalk一天就能逛完,连开车都用不上。 前面说过陈宥仪不喜欢当旅游特种兵,她在赫尔辛基的大街小巷citywalk了三天,细细欣赏了这座城市的历史与文化后才感到心满意足,决定第四天开车北上。 芬兰北部才是她这趟芬兰之旅的游玩重点,她要在芬兰北部滑雪、骑雪地摩托车、坐哈士奇拉雪橇…… 第四天上午,她先开车到赫尔辛基市中心的Stockmann百货大楼给汤曼珍买LV水桶包,接着开车到快递公司,用最快的寄件方式把包包寄到汤曼珍的横店公寓。 快递公司面朝赫尔辛基港口,港口外面就是辽阔的波罗的海。 附近有家咖啡馆,门前空地上整齐摆放着两排露天桌椅,供客人欣赏海景。 陈宥仪想到自己今天离开赫尔辛基,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舍。 走进咖啡馆,点了一杯热茶,准备坐在户外面朝波罗的海,花上一杯热茶的时间,静静地与这座城市道别。 柜台后的服务员将做好的热茶递给她。 陈宥仪接过杯子转身。 站在她身后排队的双江兄弟往旁边挪一步,为她让道。 陈宥仪用英文道声谢,端着杯子走出咖啡馆。 怕杯子里的热茶摇荡出来,她低头看着杯子里的热茶走得小心翼翼。 走动间,一颗白色airpods突然滚到她的鞋前,停在她的鞋边。 陈宥仪看看地上的airpods,再看看坐在前面、背对自己的男人。 弯腰捡起airpods,走到男人身边,用英文说:“先生,你的airpods掉到地上了。” 梁知韫扭头朝旁边说话的女人抬起脸,扬起一抹彬彬有礼的微笑:“Thanks,请你把东西放在我桌上。” 尽管男人脸上有墨镜遮挡,陈宥仪一眼便认出眼前这张熟悉的好看轮廓,竟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梁师兄……” 原来北极圈不止有浪漫的极光,还有她中学时代暗恋的男人。 抿抿唇,陈宥仪敲击屏幕,回复蒋铮:【好。】 蒋铮告诉她,大概还有十分钟的路程就到。 陈宥仪回完消息,去卧室换掉睡衣,套了件纯白色的高龄羊毛衫,又拿了件灰黑色的羊绒大衣出来。 坐在梳妆台前,她低头收拢垂落的长发,十分随意地扎了个有些凌乱的低丸子头。 简单收拾过后,时间也差不多了。 陈宥仪拿上大衣走出卧室准备出门,刚在玄关换好靴子,攥在掌心的手机又忽然嗡地震了声。 陈宥仪垂眸去看,原本沉静的面庞刹那间显露出一丝慌乱。 梁知韫:【我到了】 第 28 章 Chapter28 怎么会…… 梁知韫怎么也会来…… 她昨日不是告诉过梁知韫,今日她没办法回梁家吗? 攥着手机,陈宥仪呆愣在原地。 与此同时,蒋铮的对话框也跳出来新消息:【宥仪,我进小区了,你可以准备下来了。】 心中警铃顷刻作响,可此时此刻,陈宥仪大脑飞速运转,却也想不到一个能将这事儿糊弄过去的办法。 梁知韫的满面笑容登时消了一半:才在心里夸她诚实,转眼就被我查出有瑕疵,真是不禁夸。 “什么事?” “上周她遇到我们的那天,她说那天凌晨刚到赫尔辛基。但根据她IG更新的动态来看,其实她五天前的凌晨就已经到达赫尔辛基。寒假也不是只在一个芬兰旅游,实际上,她寒假准备游历北欧五国作为自己的毕业旅行,不知道为什么要骗你说寒假只在芬兰旅游?” 梁知韫听完心中一动,根据那天她见到自己时表现出来的高兴劲儿,她那样说可能是因为他——因为突然知道他这个自己中学时期崇拜的师兄在芬兰。 “原来她现在正在进行毕业旅行。大学读双学位那么辛苦,如今利用寒假进行毕业旅行还要被我耽误这么多天。我不知道她的这些事还好,现在知道了,心里对她反倒有些过意不去。” “老板,我查的这些都是陈小姐学校里头的情况,你需要我再去调查她家里的情况吗?” “我要跟她结婚……” 江彦惊悚地屏住呼吸。 “吗?” 江彦虚惊地放开呼吸。 梁知韫皮一下,有成功吓到他,满意地勾起嘴角,这才肯好好说话:“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中学师妹,我要跟她结婚吗?调查人家家庭背景干吗?被她知道了,肯定会生气我在背后调查她,把我当成坏男人,对我在她心中的优秀师兄形象多么减分呀。” 江彦嘴上不说,心里说:少查一点,多查一点,有区别吗?反正都查了。中学师妹不会因为你少查一点她的背景就感动得感谢你。 梁知韫仿佛将他看穿,冷不丁说:“刚才你说的那些东西,网上都找得到,不算调查她。” 心里话被他回答了,江彦老脸一红:老板失明后,洞察力不仅没有因此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敏锐,像个会读心的半仙。 “帮我在IG和YouTube上关注她一下。” “哦。” “我现在是她的十几万粉丝之一啦~” 江彦嘴上不说,心里说:我看你是治病期间闲得慌。 拿着老板的手机操作,这时屏幕上跳出WhatsApp语音来电。 他一看来电人的名字: 铁、铁头师妹?! 这又是老板的哪个师妹?! 老板怎么把人家备注成这种名字?! “老板,你的铁头师妹来电。” 江彦把手机放进他手心。 “啊,她肯定是到了!” 梁知韫立马接听。 “嗯,嗯,好,我叫Jason出去接应你。” 挂断语音电话。 “Jason,陈师妹来了,你出去给她指一下停车位。” “你说谁来了?!” 破案了,陈师妹就是铁头师妹! 不对,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现在的重点是,他下午也就比他们早一些些离开医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板怎么把中学师妹叫来家里住?! 自从老板失明后,整个人就癫癫的,上周玩自杀未遂,这周把不熟的中学师妹捡回家里住。冬天之前的他明明很正常,难道他的发疯季是冬天吗? 梁知韫在赫尔辛基郊区的这处住宅其实是一座度假庄园——莱利庄园,以设计师的名字命名。 庄园占地面积超过两万平米(相当于3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坐落于半山坡上,四周被赫尔辛基的自然风光环抱。 庄园的核心建筑是一座简约风格的现代化别墅,站在别墅宽阔的月牙形露台上,可以俯瞰远处茂密的云杉林和山坡下那片开阔的私人湖泊。 现在是冬天,湖泊不再碧波荡漾,水面已经结上一层厚厚的冰,银白色的冰面与周围挂满雪的云杉林相得益彰。 去年梁知韫确定自己要在赫尔辛基大学医院接受脑肿瘤治疗后,便果断出手,花费1.2亿港币买下这座世外桃源一般的度假庄园,作为自己在赫尔辛基的疗养住宅。 这个面积,这个环境,这个价格根本是“捡漏”! 经江彦指引,陈宥仪将大众Polo开进庄园的户外停车场。 熄火后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弯腰准备拉出大行李箱。 “我来吧。” “谢谢。” 陈宥仪笑着道谢,站到一旁。 江彦帮她把大行李箱拉出来,放在地上,然后推着行李箱和她一起并肩走在庄园内。 陈宥仪边走边新奇地打量这座冬夜下的静谧庄园。 草坪、泳池、网球场……豪宅该有的基配都有,主要是这座豪宅建在森林中,周围树木多,像一座天然大氧吧。 梁师兄这哪里是买下一座豪宅,他是买下一整片森林啊! “我之前开车来过这附近拍视频,都不知道杉树林中藏了这样一座与世隔绝的庄园。” “这里清静,适合给老板养病。” 走进别墅,江彦直接带陈宥仪上二楼。 他已经给哥哥打过电话,知道了下午自己离开医院后所发生的剧情,也知道了他们家老板那个可笑的“鼻孔验身法”。 老板叫他去调查中学师妹的真身,老板自己用“鼻孔”也能验出中学师妹的真身。 从结果来看,他的作用不就等同于“鼻孔”的作用! 那当下,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直到此时,他心里对老板的怨气依然很大,一边提着行李箱上楼梯,一边在心里对老板碎碎念。 走进陈宥仪住的套房,江彦放下行李箱。 “陈小姐,你稍作休整后可以去一楼餐厅吃晚餐。”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叫我陈小姐啦,叫我Arlene就好。”(读音同“阿仪”) “行。老板的房间就在这一层最左边,那我不打扰你了。” 江彦转身离开,去一楼餐厅向老板复命去了。 陈宥仪关上门的瞬间,立刻撕掉淑女画皮,原形毕露,兴奋地一屁股坐在大床上,身体往上颠了颠。 眼睛扫一圈宽敞舒适的房间,地暖开了,房间很暖和,一定是梁师兄提前叫人整理好房间,等着她入住。 想到这里,陈宥仪心中甜蜜,脸上笑开花。 向后一躺,甜蜜暴击,身体瞬间虾子一般弹起,捂住后脑勺被压疼的小山包,疼得龇牙咧嘴,脸蛋拧巴成一团。 “换身衣服,下楼觅食吧。” 一天之内刷了这么多跌宕起伏的剧情,跟坐过山车似的,她累坏也饿坏了。 蹲下,打开行李箱一通翻找衣物,边翻边嘀咕: “梁师兄现在在房间里吗?我换好衣服要不要先去跟他道声谢?他好心邀请我来家里养伤,我总得表示一下。” “哎哟,我怎么都没带漂亮的冬衣出来旅行!” “我带这么多双保暖袜子出来干吗啦!” “我又不是蜈蚣精!” 你穿得像仙女下凡有咩用,你师兄又看不见。 说师兄,师兄到。 梁知韫站在门外,轻轻敲两下房门:“师妹,是我。” 陈宥仪呼吸一窒,迅速起立,拉拉有些皱褶的羽绒服,扒拉扒拉有些毛躁的黑发,咳两声清清喉咙。 五秒之内干完这一系列动作,面带微笑地去开门,甜甜地叫:“梁师兄。” 门一开,浓郁的女人气息扑面而来,包裹住梁知韫,让他的心湖轻轻一漾。 但这一漾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在他的心湖消散,仿佛从未到来过。 “房间喜欢吗?” “喜欢,谢谢师兄!” 她的声音神采奕奕,一团火似的。 梁知韫感受到她的能量从门内传到门外的自己身上,声音不觉柔了几分:“你不用一直叫我师兄,可以叫我Vincent。” “好,那你以后也叫我Arlene。” 梁知韫又感受到她热烈又专注的目光千丝万缠、无处不在一般,将门外的他整个缠绕起来,让他生出一股拘束、不自在的劲儿。 此处不宜久留! “你住在这里随意一点,有什么需要就找Jimmy,别墅里里外外都是他在管理。我先走了,明天见。” 嘎,这就走了? 陈宥仪失落地嘟一下脸,马上恢复元气:“师兄晚安。” 梁知韫板着脸“嗯?”一声。 陈宥仪秒懂,重叫:“Vincent晚安。” “嗯,晚安。” 梁知韫转身,用手摸索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去。 陈宥仪不假思索地从门内跨出一步,打算追上去,像他身边的人那样去牵着他走路。 动作顿一下,把跨出去的脚默默收回来,打消了去牵着他走路的念头。 一来,这里是他家,他肯定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行走自如; 二来,他运动员时期那么强大、自信和骄傲,像他这样的男人,失明后一定不喜欢被人当成弱者去怜悯和照顾。 算了,她还是不要做这种自我感动的“好人好事”,梁师兄才能自在地与她相处,不会觉得有负担。 最好的相处之道,是让失明的他保持他应有的骄傲,而不是在他面前表现出多余的同情。 “?”陈宥仪一瞬怔住。 “这么惊讶做什么?”梁知韫笑问,“哥哥给妹妹过生日不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从前你生日,不都是我给你过的。” 梁知韫说的没错,她在梁家的那几年,梁邵言正是事业中天的时候,不怎么回梁家,她的吃穿用度,生活起居,基本上都是梁邵言吩咐赵姨来照顾的,每天见的最多的人,是梁知韫。 而那几年的生日,也都是梁知韫陪她过的。 搁在腿上的手指轻轻蜷了下,陈宥仪抿抿唇,继续问:“那现在,你是要带我去哪儿?” “椿岛。” 第 29 章 Chapter29 椿岛。 四年前,高考结束后,陈宥仪跟梁知韫来过这里。 只是那时候,从京州去椿岛,高铁外加轮渡,算下来紧赶慢赶也要大半天的时间,一路波折,特别折腾人。 四年过去,椿岛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被标榜为了海岛度假小众胜地。如今京州各大车站、景区都有不少可以直达椿岛的巴士,也在两年前,就新通了一条高速,方便游客自驾。 虽然整体时间缩短了不少,但要想上岛游玩,依旧需要坐船。 陈宥仪跟着梁知韫抵达码头时,是傍晚六点二十五分,距离从林绛家离开,已过去三个小时。 “先生,你站在这里,我和Jason过去看一下那边地上的陈小姐。” “你们快去!”不久,梁知韫的帕拉梅拉便从她的余光中优雅驶过。 “哇塞,保时捷Panamera,刚到芬兰就偶遇到一只野生富豪。” 陈宥仪在郊区自驾游到傍晚,在市区餐厅吃过晚餐回到酒店,把下午拍的vlog简单剪辑一下,发到IG上。 然后在笔电上查资料,规划一下明天的游玩行程。 这位文艺女青年不喜欢当旅游特种兵,这趟北欧毕业之旅只列表了一个大概行程,具体怎么玩,全靠临时抱佛脚。 手机来电,是大小姐汤曼珍。 陈宥仪看一下时间,赫尔辛基晚上七点多,香港那边应该是午夜十二点多。 “喂,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现在在横店剧组拍夜戏呢。” 陈宥仪听她的通话背景音确实挺嘈杂的。 她最近两个月都在内地拍一部大IP宫斗剧,饰演女主角的丫鬟。虽然没有出彩的剧情,胜在是女主角的丫鬟,整天跟在女主角身边,露脸镜头很多。 大四的课也不去上了,花钱叫人替她上。 由她胡闹去吧,反正快毕业了。 “哎,我看到你发的IG,你人到芬兰了?” “嗯,今天凌晨到的。” 梁知韫听着两道跑动的脚步声快速离自己远去,而失明的自己只能站在黑暗中等待结果。 双江兄弟蹲在陈宥仪左右。 江孝推推她的手臂:“陈小姐?(抬头看弟弟)没反应。” 伸出食指去探她的鼻息。 这是他这个月第二次检查人有没有死,不是法医胜似法医。 “她没有死。只是摔了一跤,哪这么容易死,人晕过去了而已。” 江彦淡定地说,轻轻抬起陈宥仪的脑袋,手伸进后脑勺摸一下,确认后脑勺没有磕破流血。 “人有没有事啊?” 梁知韫倾听他们那边的动静,终于按捺不住地喊一嗓子,担忧的音色在空旷的停车场内回荡。 “她后脑勺磕肿了,人晕过去了。”江彦抬头回道,然后跟哥哥说,“你开车送老板先回去,我抱她去看医生。” 兄弟俩分头行动。 江彦轻手轻脚地打横抱起昏迷中的女人,快步向停车场外走去。 陈宥仪身体腾空而起的瞬间似有所感,发出一道微弱的吟哦,眯开一条眼缝,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头顶的天花板在移动,随即再次陷入昏迷。 与此同时,江孝走到梁知韫身边:“先生,Jason抱着陈小姐去看医生。我扶你上车,我们先回去。” 去扶他的手臂,准备带他离开这个有点混乱的场面。 梁知韫反握住他的手腕:“我不回去,我要跟过去看看她的伤势。” “那……好吧。” 牵着梁知韫慢慢追赶前面抱人的弟弟。 江彦听见身后响起的两道脚步声,停住,等他们赶上来了再一起走。 最后,陈宥仪被安置在急诊室的病床上。 双江兄弟去为她的伤势跑前跑后。 梁知韫坐在病床边上,伸出手,先摸到她的手臂,顺着手臂往上缓缓滑动摸到她的脸蛋,小小的,软软的,轻轻摩挲一下便收回手。 对于她滑倒昏迷的这场事故,心生自责。 在停车场那会儿,他明明感觉得出她还有话想对自己说。 自己却因为还在介意他们上周在港口咖啡馆的那场不欢而散,故意不给她时间把话说完,急急忙忙地走。 自己如果多留几分钟,耐心听她把话说完,她后面也就不会在湿滑的停车场内跑步而滑倒受伤。 医生过来为患者做初步检查,确认她的后脑勺没有严重受伤,昏迷的原因只是短暂的脑震荡,过一会儿就会苏醒。如果不放心,可以在患者苏醒后去拍个片子,检查有没有颅骨折。 梁知韫沉沉的脸色明朗了一些,然后想到陈宥仪今天来医院的目的:“Jimmy,陈小姐的手指生冻疮,一并让医生给看看。” 江孝脱下陈宥仪两只手的手套,十根春葱似的雪白手指露出来,纤细漂亮,毫无红肿痕迹,他看着不像是有生冻疮的样子。 医生翻看她的双手后也说她的手很好,没有生冻疮,离开去处理其他病人去了。 梁知韫明朗的脸色又放沉下去,当即想到“生冻疮”是她给自己会出现在医院停车场编造的借口。 也就是说,今天他们在停车场的相遇并非偶然,是她专程在停车场等他出现而制造的一场假偶遇。 甚至于,上周在港口咖啡馆他们的相遇,也可能是她制造出来的假偶遇。 梁知韫“敏感肌”发作,怀疑乃至恶意地怀疑陈宥仪一而再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是别有居心。 想到这个师妹对自己的崇拜可能是伪装出来的,自己上周却因为这些伪装的崇拜而洋洋得意,这种被愚弄的感觉……他放在大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心中的不快甚嚣尘上。 “老板,你觉不觉得陈小姐没有生冻疮却骗你说生冻疮的行为有点奇怪?” 江彦和他老板想到一块儿去了。 梁知韫直接交代他说:“Jason,你打电话给香港的道格书院和中文大,问一下有没有陈宥仪这个人?记得要看她在学校的照片,以免她套用真实存在的人的名字。再去一趟港口咖啡馆,问一下她有没有向服务员打听我的事?” “好。” 江彦转身离开。 “先生,你是觉得陈小姐是故意接近你的吗?我看着不像。” 江孝为人比较简单,不会因为一点可疑的地方就去过度揣测别人的言行举止。 “为谨慎起见,先去确认一下她到底是不是我的中学师妹,毕竟网上太容易查到我的个人信息。 打从一开始就是她单方面说自己是我在道格书院的师妹,而我查也没查就相信了。 在北极圈突然遇到一个自己的中学师妹,还是一个没有跟自己同校读书过的师妹,这种情节我怎么想怎么像是诈骗剧本。 如果是香港那边的媒体查到我在芬兰治病,派个女人飞过来和我套近乎、挖独家新闻,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当然希望她真是我的中学师妹,对我说谎是另有隐情,但我也不能明知她有可疑而不去调查。” 梁知韫说完摘下墨镜,手覆住双眼轻轻揉搓。 江孝见状,关切地问:“先生,你眼睛是不是又疼了?刚化疗完,本来你的身体就难受。” 脑中胶质瘤的压迫让他的眼睛会阶陈性疼痛,眼睛瞎都瞎了,还要遭这份罪,实在让人心疼。 “我眼睛不痛,只是有些疲乏。” 不止身体上的疲乏,头绪也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师妹”搞得乱糟糟的,像一面被打乱的棋盘。 “那你躺到边上的空病床上休息一会儿,陈小姐有我看着呢。” “好吧。” 江孝去扶他起身。 昏迷中的陈宥仪终于恢复意识,转动歪向一边的脑袋,压到后脑勺肿起的小山包,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闷哼一声睁开了眼。 梁知韫听见病床上女人发出的声响,抬起的屁股又坐回去,看着黑暗中的发声处,心情复杂地说:“你醒了。” 内心期待她接下来能给自己一个为什么要骗自己的解释。 刚苏醒的陈宥仪还未发现在她昏迷的片刻时间内,世界已经变天,自己在男神师兄心中的形象已经由中学师妹变成港媒派到芬兰色.诱他然后挖独家的女特务。 她直勾勾盯着梁知韫没有被墨镜遮挡的4K盛世美颜,心中好一阵陶醉: 啊~好伟大的一张脸啊! 咦,他眼睛看上去不是好好的吗? 不,还是跟正常眼睛有点区别的——他的眼神没有焦距。 梁知韫急着要听她的解释,跟她说话,她却半晌不应,有点烦躁地再说一遍:“你醒了。” 这个人是真摔傻了,还是发现自己生冻疮的谎话已经被识破,现在在装傻充愣? 陈宥仪状况外地“啊?”一声,猛抖一激灵:“啊,我醒了,我醒了……”说着话从病床上坐起,摸摸后脑勺肿起的小山包,疼得嘶嘶吸气,“摔一跤居然把我摔晕了,说明芬兰的土地真硬。” 内心OS:假偶遇变成真事故,这是对我撒谎骗盲人的天惩吗?不对,应该是“地”惩。 “芬兰的土地这么硬都没把你的头摔出血,说明你的头真铁,对吧,铁头师妹。” 芬兰的天气已经够冷了,梁知韫还要冷不丁地讲冷笑话。 陈宥仪和江孝双双一愣。 陈宥仪没听出梁师兄这个冷笑话中暗藏的杀机,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铁头师妹……哈哈哈哈哈哈……铁头师妹……师兄,你太幽默了……哈哈哈哈哈哈……铁头师妹……” 梁知韫冷哼一声:“师妹,你更幽默。” 好笑吗? 好笑吗! 江孝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太了解自己家的老大,老大会突然讲冷笑话,其实是生气的表现,所谓的“被气笑了”。 这个中学师妹没有悟性,还没有眼色么? 江孝恨铁不成钢,推一下还在笑个不停的女人:别笑了喂! 陈宥仪笑盈盈地翻起眼皮看他。 江孝朝她没有戴手套的手努一下嘴:中学师妹,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陈宥仪的目光从他的脸慢慢移向自己的双手,不笑了,不敢笑了:“我……手上的手套怎么没了?” 梁师兄不会已经把她识破了吧? “手套在这里。” 江孝把手套还给她。 “把手套戴上吧。室外那么冷,室内这么暖,忽冷忽热的,手容易生冻疮。” 梁知韫的语气又冷淡又阴阳怪气。 陈宥仪现在的体温就是忽冷忽热犹如洗三温暖,脸上发烧: 梁师兄果然已经把我识破了! 刚才听梁师兄讲笑话,我还笑那么大声,原来我才是个笑话! 低声认错:“梁师兄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手没生冻疮。” 她没有拆东墙补西墙地为自己的谎言狡辩,而是直接认错,梁知韫冷淡的脸色暖回来一些:“你手既然没生冻疮,你今天来医院干什么?” 陈宥仪沉默了一瞬,决定坦白从宽:“我……今天来医院是为了见你。” 梁知韫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医院?那家港口咖啡馆的服务员告诉你的?” “不是他们说的。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医院,我只是这几天都在医院停车场等你,一直等到你今天出现。” “你说每天都在医院停车场等我,是我们上周分开之后的每天吗?” “嗯。” 梁知韫心头微微震动,此时的他特别想看她的表情,想通过她的表情判断她说的是不是实话,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家医院治病?” 既然都坦白到这个份儿上了,陈宥仪索性把自己上周对他的“算计”都跟他说了,被当成心机girl就被当成心机girl吧。 她的“坦白局”委实把梁知韫听笑了,不是被气笑了,这次是真被她的小聪明给逗笑了:“铁头师妹,你可真有意思。” 陈宥仪臊得慌,小小声地:“对不起,我只是想再见你一次,问你……你的眼睛还能不能治好?” “你大费周章地每天守在医院停车场等我出现,只是为了想问我我的眼睛能不能治好?” “嗯。” 梁知韫承认她对自己病情的关心有让自己感动那么一点点,但对她是不是自己的中学师妹依然存有疑虑。 既然都读过道格书院,其实要验证也不难。 男人的沉默有点久,正当陈宥仪以为他在考虑是否要把自己的病情告诉给一个陌生人时,他开口了。 “道格以前有个外教叫Peter,他还在道格教书吗?” 陈宥仪被他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糊涂了:不是在“拷问”她吗?怎么问起中学老师了? “呃,还在教,他中六还教过我们班。” “Peter老师有个绰号,你知道叫什么吗?” 陈宥仪马上想起Peter老师的绰号,扑哧一声,捂着嘴笑说:“尔康,因为他鼻孔很大。” “原来Peter老师的绰号有一届一届地传承下来。” 钻石恒久远,尔康永流传。 梁知韫也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 江孝抽抽嘴角,对这对年纪加起来超过五十岁的师兄妹表示无语,同时不得不佩服他们家老大测试人的办法简单粗暴却很奏效。 “我的眼睛……” 梁知韫犹豫着开口。 陈宥仪马上不笑了,紧张地听他说下去。 “下个月月中会动手术,但手术不一定会成功,只能希望手术会成功。” “原来有治好的希望,你不会一辈子失明,太好了!” 相信他找的医生一定是最顶尖的医生,手术一定会成功! 她在医院停车场苦等一周,得到的是好消息,值了! 自己再见他一次的目的已经达成,陈宥仪心里合计着她没有理由再逗留在赫尔辛基了,明天就退掉酒店房间,开车北上。 “你把酒店房间退了吧。”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嗯?梁师兄怎么知道我要退房?” “你后脑勺会受伤,我也有一部分责任。你把酒店房间退了,去我郊外的别墅住几天,养养后脑勺的伤。医生说你摔出轻微脑震荡,我实在不放心大冬天的,让你一个人在陌生国度跑来跑去。芬兰的冬天三天两头下大雪,全国到处冰天雪地,行人又少,万一你头晕倒在路边,没摔死,冻也能把你给冻死。” “我……” “你不想去我的别墅住吗?” 是要一个人北上玩狗拉雪橇? 还是和暗恋的中学男神同居? 这是一道送分题啊! “我想!” 得嘞,去芬兰北部游玩的计划再次宣告破产。 摔一跤摔出在大别墅里和男神师兄同居的机会,后脑勺肿起的小山包原来是福包。 “别愣着了,吹吧。”梁知韫往后一靠,又恢复懒散的坐姿,漆黑的眼底映出跳动的烛火,混着意味深长地笑,“免得过了时效,我这愿望就不灵验了。” 目光灼灼,烧的人心慌意乱。 陈宥仪半晌没回过神,还是梁知韫又说了句,妹妹,不吹吗?她才半梦半醒地敛低眉眼,微微俯身,将眼前那忽明忽暗,随风摇摆的一小簇火光,彻底吹灭。 顷刻间,跃动的光只留下身旁的篝火。 帐篷内,光线又沉了几分。 梁知韫帮她将蜡烛从蛋糕上拿了下来,搁到一旁的空盘。 望着这一幕,陈宥仪莫名有些好奇,没忍住开口询问:“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梁知韫掀眸对上她探究的目光,薄唇扬起狡黠的弧度,一字一顿道:“陈宥仪和蒋铮,早日分手。” 第 30 章 Chapter30 “陈宥仪和蒋铮,早日分手。” 闻言,陈宥仪心脏一紧。 她看着梁知韫,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他是在故意逗弄她,还是闭上眼的那几秒,他真的许下了这个愿望。 梁知韫点到为止,没继续往下说这个话题,只不慌不忙地拿起刀叉帮她切好蛋糕,推到她面前:“吃吧。” 陈宥仪顿了下,轻嗯了声,端起蛋糕盘,拿叉子挖了一块,送进了嘴里。 绵密的奶油在口腔中融化,味道要比想象中更好。 房内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夜灯光亮,将房间分隔成一半微明、一半漆黑的两个空间。 “梁师兄?”亲眼看到一个独家猛料,江孝打鸡血似地一路飞奔到别墅一楼的健身房找弟弟,准备跟弟弟大啖特啖,憋着不说只会让他原地爆炸! 健身房中,打赤膊的江彦抓着引体向上机一上一下地锻炼,汗水顺着背肌、胸肌、腹肌流淌,每一块凹凸有致的肌肉都在灯光下闪烁,养眼极了。 这要是让他在基佬酒吧的舞台上做引体向上,绝对会引爆全场,引得群鸭争鸣。 “Jason!” 江彦吊在机器上转头看一眼莫名兴奋的哥哥,当他这个人没有出现,转回头继续做自己的引体向上。 “Jason!Jason!Jason!” 江孝飞奔到锻炼的弟弟身边,一叠声地叫唤,一个江孝等于五百只鸭子实锤。 “说。” 陈宥仪心里担忧梁知韫是否出了意外,忘记梁知韫叫她不要再叫自己梁师兄。 她循着低沉、痛苦的吟哦声,从套房外间走进内间,看到倒在地上的椅子,心猛然一沉,快步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也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夜灯透进来的微微光亮。 微光恰好整个笼罩住瘫坐在地上的男人,让他看上去那么朦胧、不真实。 梁知韫抱着马桶呕吐不止,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三角内裤,破碎感和性感并存。 陈宥仪眼下只担心他的身体状况,顾不上什么害羞和男女之间的分寸感,毫不犹豫地抓起壁挂架子上的毛巾,蹲到他身边。 男人难受的呕吐声听得她心脏揪成一团,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慰:“你慢慢吐,吐完就会好些了。” 梁知韫终于把肚子里的晚餐残渣全吐干净了,喘着粗气,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 “梁师兄,擦擦嘴。”陈宥仪把毛巾递给他,起身去接一杯水,蹲回他身边,递给他水杯,“梁师兄,漱漱口。” 梁知韫脸上带着难受的神情,肌肉微微抽搐,漱完口又喝了两口水,慢慢调整呼吸节奏,让紊乱粗重的呼吸回归到平稳舒缓。 突然向右扭头,唇瓣不经意间擦到她的脸颊。意识到两人靠得太近,把头后退一些,与她拉开距离:“这么晚,你怎么跑进我房间?” 陈宥仪抿着唇瓣,面如桃花,迟疑半拍才忍着羞意解释:“外面刮暴风雪,我被吵醒了,想起你这边走廊有扇通风的小窗户没关,我担心雪会飘进来,起床出来关窗,然后听到你房里有东西倒地的声音,我不放心你,才进来看看。”顿一下,有些不安地说,“但是我进来之前有敲门,你没回应,我很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就擅自闯进来了,对不起。” 梁知韫叹息一声,声音柔和:“你好像很习惯跟人说对不起。见面至今,你一直不停跟我说对不起。现在,应该是我要谢谢你能够进来查看我的安危才对。” 一米八五的身高慢慢从地上站起,窗外夜灯幽亮的光线从笼罩他全身变成只能笼罩他的下半身,上半身隐没在黑暗中,造成一种半明半暗的强烈对比。 陈宥仪心神乱飞,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偷瞄他被紧绷小裤裤包裹的生命起源之物,感到有一股无形的气场从他体内释放出来,向她聚拢压迫而来,把她压得喘不过来气。 闭眼使劲甩了甩头:陈宥仪,你这个禽兽,用不干不净的眼神凝视梁师兄,他可是个盲人!走出去不要说你是中文大校友! 陈宥仪对自己龌龊的思想羞愧万分,一边唾骂自己是禽兽,一边心跳仍然很剧烈。 男人已经慢慢挪着步子向外走去,她赶紧追上去搀扶他的手臂,想帮他走得更顺一些。 梁知韫抽走手臂,有点倔强地说:“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陈宥仪理解并尊重他失明后敏感的自尊心,不再强行搀扶他,只陪着他龟速挪步子。 对他的浓浓保护欲,让她将他当成一只长着两条大长腿的乾隆御用陶瓷在走路,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呵护他,生怕这只珍贵的“亿万陶瓷”在前行过程中给磕着碰着。 “梁师兄……” “嗯?” 陈宥仪立刻反应过来,重喊:“Vincent,你刚才吐得那么厉害,不要紧吧?要不要打电话叫人过来?” “你不用紧张,我偶尔夜里会反胃呕吐,这是脑肿瘤化疗的副作用,我只能忍着。” 他语气平静,陈宥仪心里却好一阵酸楚,看他的眼神变得怜惜,心里明白他化疗带来的痛苦绝不仅仅是呕吐这么简单。 要知道他曾经可是代表着健康、力量和无畏的职业击剑运动员,如今却要承受疾病的折磨,不仅身体疲惫,精神也饱受摧残。 虐身又虐心,太可怜了。 泪水漫上眼眶,她眨眨眼,热泪滚下,忍着不发出一点抽泣声。 梁知韫缓步向那只倒在地上的椅子走过去。 陈宥仪快走几步去把椅子搬起,靠在墙边放好。 听到她搬椅子的声响,梁知韫解释:“我刚才急着跑进卫生间吐,不小心绊倒椅子。” 陈宥仪不敢让他听到自己的哭腔,没有开口说话,只发出闷闷的一声“嗯”。 梁知韫敏锐地捕捉到她声音中的异样,心头一动,已经知道了。 当小腿碰到床边,他弯下腰摸到棉被,翻开,上床躺进去。 陈宥仪也弯下腰帮他整理棉被。 房内开着地暖,很暖和,她仍是一丝不苟地将棉被边角掖好,不让一丝她想象中的冷风灌进去。 梁知韫忍不住从棉被中伸出手,先碰到她的手臂。 陈宥仪停住整理棉被的动作,保持弯腰的姿势不动,心里微微紧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Vincent?” 梁知韫不响,顺着她的手臂摸到她的下颌,摸上她的脸颊,果然碰到还未干涸的泪水:“哭了?” 陈宥仪慌忙扭开脸,抬起袖子匆匆抹掉脸上的泪水:“这个是……” “是为我哭的?” 陈宥仪紧急调动所有脑细胞来编造一个自己哭的理由,可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了为他哭,她空白的脑子根本想不出其他哭的理由。 她回答得稍微迟一些,梁知韫便知道她肚子里正在打什么算盘,声音一沉:“不要再像白天那样骗我。” 师兄凶一下,师妹便放老实乖乖低头,羞羞答答地说:“嗯,是为你哭的。” “因为可怜我?” 陈宥仪讶异于他竟然会这么认为,马上否认:“当然不是,是心疼你!” 语气急切,生怕他误解自己为他哭的初衷。 梁知韫听见心底有一朵花在悄然绽放的声音,往大床另一边挪过去,然后拍拍自己躺过的地方:“你先别走,坐到床上,陪师兄说会儿话。外面暴风雪的声音太吵,师兄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陈宥仪坐上留有他体温的床铺,盘起双腿,挖苦他说:“你不用师兄长、师兄短地提醒我你的‘长辈’身份,我会陪师兄夜聊的。真是的,还拿师兄的身份压我,仗势欺人。” 梁知韫抿唇笑,佯装恶霸:“我就是要拿师兄的身份压你,你不服?不服咬我啊!” “你看看你,生着病都这么跋扈。我都不敢想象以前身体健康的你,是怎样的唯我独尊。” 梁知韫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你晚上来找我有什么事?” 陈宥仪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来找过你?你听到我脚步声了吗?” 眼睛看不见的人,耳朵真的会变得这么灵敏吗? 梁半仙的读心术再次发功:“不是我眼睛看不见,听力就变好了,是Jason看到你投在地上的影子,然后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Jason眼睛真利。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问你。” “问。” “我晚餐后在庄园散步,发现别墅背面竟然有一间玻璃穹顶屋,你可以借给我看极光吗?我来芬兰之前就想预订那种可以看极光的玻璃屋酒店,但这种玻璃屋酒店太热门了,早早就被抢订一空。我本来很失望来芬兰旅游少一个体验项目,没想到在你这里柳暗花明。” 玻璃穹顶屋,简单来说就是屋顶是透明玻璃的小屋,躺在小屋里的床上可以仰望极光,没有极光的夜晚也可以仰望满天繁星,是北欧游的网红体验之一。 因为太热门了,在每年11月到次年2月的极光旅游季期间往往一房难求,想要订到一间需要提前几个月预约,否则根本抢不到。 “可以是可以,不过赫尔辛基位于芬兰南部,在这里看到极光的概率比较低。”梁知韫说话间灵机一动,半真半假、试试探探地说,“你想要在赫尔辛基看到极光,可能要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增加看到极光的机会。” 孝孝啊,你前文说什么来着? 你真是太了解你们家老大了,你看他马上拿极光当诱饵,勾引陈师妹在别墅多住几天。 襄王有意,神女似乎也有意。 陈宥仪没有马上答应他的提议,先故作犹豫地“emmm……”一下,再装模作样地假客气:“我可以多住几天等极光出现,就是怕打扰到梁师兄。再说我这个闲人住在庄园里白吃白喝,我也怪不好意思的。给你住宿费,你肯定不会要。” “谁说我不要你的住宿费?不要给我贴上‘大方’的标签。” 陈宥仪被他的话逗笑,气氛轻松不少。 梁知韫嗓音温柔:“那就这样说定了?” 陈宥仪的柔情也像潮水一样从心底卷上来,看着他在昏暗光线中的模糊容颜,甜甜地笑:“好。” 从盘腿坐变成抱着双腿坐,想到可以在这里多陪他几天,开心到摸jio jio。 “啊,房里没开灯吧!还有刚才卫生间里也没开灯!该死,我才想起来,一定很黑吧!因为有没有开灯对我来说都没差,我平常独处时习惯不开灯,结果把你给忽略了。遥控器在我床头,你去拿来开灯。” “哈哈哈,不用不用,夜聊嘛,就是要黑灯瞎火才有夜聊的感觉。其实也不是很黑啦,有外面夜灯透进来的光。” 让陈宥仪选,她宁愿不开灯,让黑暗成为一层面具,遮住梁师兄那张可以向她发射百万伏特超高电压的母胎圣颜,自己和他夜聊才能这么自在,不会手足无措。 “你冷不冷?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躺进来。” 梁知韫翻开棉被,邀请陈师妹一起盖棉被纯聊天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纯洁无害,但他似乎忘记自己此刻只穿着一条性感的三角小裤裤。 陈宥仪在内心呐喊:梁师兄,你不要再试探我的道德底线了! 干笑着把棉被盖回去:“不,我不冷,我穿着针织大衣呢。” 梁知韫知道她不躺进来是在顾虑什么,但自己怎么能够对她说:你别怕,我现在身体状态很差,就是一只病猫,完全没有性.欲,对你不存在任何威胁。 直接跟她说这种无礼的话,搞不好天一亮她就会收拾行李走人。 “Arlene。” “嗯?” 陈宥仪第一次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低沉中带点迷离的音调把她的心神撞得一荡。 “你住在我这里,会不会耽误你寒假在芬兰的旅行?” 梁知韫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毕业旅行”“北欧游”这些他不应该知道的词汇,以免让她察觉到自己偷偷调查过她,降低自己在她心中的观感。 一个夜聊,陈师妹是坦诚相待,他是三句话使一个心眼子,真嘞是。 “没关系,这里这么漂亮,有树有湖有靓仔,可以当成我寒假旅行的其中一站。”因为这里有你,我一定会没齿难忘这一站! 心里被幸福感填满,陈宥仪开心到摸jio jio。 “说到湖,山坡下的那个大湖里面有鱼吗?我天亮后想去湖上冰钓。” “有鱼,我和你一起去。” 管它有没有鱼,反正他要跟她一起冰钓。 陈宥仪捂嘴小小打一个哈欠。 “你困了吗?” “还行,我还剩两格电量,等剩一格电量,我再回房睡觉。” “那我们不聊了,我要赶在你回房前睡着,这样你就可以陪着我入睡。” 梁知韫带几分孩子气地说道。 陈宥仪听得扑哧一笑:击剑全国冠军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那你快闭眼睡觉,我在这里陪到你睡着。” 伸手整理一下盖在他身上的棉被。 见他有乖乖闭上眼,陈宥仪又捂嘴小小打一个哈欠,把脸埋在双膝上静静陪着他。 没坚持多久,自己先在膝盖上睡着了。 头一歪,身体跟着一歪,砸在他身上。 梁知韫还在酝酿睡意,突然被她一砸,在黑暗中睁开眼,从棉被中伸出手轻轻推一下压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陈宥仪这个女猎人睡得像死猪一样,完全不怕猎物会趁她睡着,把她给OOXX了。 梁知韫起身轻轻搬动她的身体,让她枕着另一个枕头睡。 随后自己也躺下,拉起棉被盖住她和自己。 鸟鸣山更幽,外面暴风雪的呼啸声衬得房间安静极了,梁知韫面对她侧躺起来,感受着她的存在。 刚才在卫生间,他们离得很近,但当时他正忍受着剧烈的呕吐,根本无心他顾。 现在,虽然看不见她,当他能闻到从她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女人馨香,它是那样真实和温柔,像雌兽的麝香味会唤醒雄兽的本能反应,她身上的气味也在撩动着他的原始本能。 这种惬意感如同涟漪,在他体内一圈圈扩散。 此时此刻的他如果拥有一具健康体魄,早该对这种情境勃勃欲发了。 但他没有。 她让他很惬意,但他的身体毫无反应。 今天白天刚做过化疗,再加上刚才的剧烈呕吐,现在他的身体状态很差,腿心的东西蔫头耷脑,无法完全振作起来。 梁知韫轻叹一气,闭上眼,不知不觉间安然入睡。 这一夜,他睡得很甜。 江孝一大早便踏上别墅二楼,准备去给他们家老大请个早安。 老大生病后睡眠质量总是不好,昨夜刮暴风雪,吵得很,他这会儿肯定醒了。 打开门走进去,再拐进卧房。 目睹床上搂在一起睡觉的男女,他瞪大眼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口鼻,蹑手蹑脚地退安。 梁知韫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向陈宥仪。 唇一张一翕,半晌,沉闷的声音一点点从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陈宥仪。” “你的手机密码,为什么会是0610。” 陈宥仪心脏骤然一紧。 垂落的指尖隐隐发麻,丧失知觉的那刻,她努力张唇,竭力平静地回答:“我随便设置的。” “随便?”梁知韫没想到答案会是如此的荒唐。 “嗯,随便。”陈宥仪依旧坚定,仿佛他问她一百遍,她的回答都是如此,她也从未说谎。 梁知韫气极反笑,鼻腔里溢出一声嘲弄的轻呵:“你随便设置的密码,会是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 30-40 第 31 章 Chapter31 陈宥仪这天晚上失眠了。 这是猪二十多年来,头一回因为男人失眠。 对象还是被猪刻意冷落了好几年的梁知韫。 可恶,满脑子都是几个小时前的奇奇怪怪画面—— 浴室的玻璃门敞开着,瓷砖地面满是水迹,空气里夹杂着沐浴露的清香,扑在脸上热腾腾、软绵绵、湿哒哒,花洒里残余的水“滴答滴答”地坠在地上,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抻过,让人产生一种度秒如年的晕眩感。 梁知韫上身赤///裸,紧致的皮///肉,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即便不看细节,单看轮廓也足够性感迷人。 在此之前,猪对梁知韫的印象并不是这样的。 至少和性感这个词不沾边。 他说,我听到了,你想泡我。 猪当即反驳:“胡说,我怎么可能想泡……”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梁知韫突然朝前走了一步,与猪脚尖相抵。 头顶罩过来一小片阴影,让猪审视起两人的身高差距。 高中那会儿,猪168cm的个子,基本可以平视他。甚至,每次猪“英雄救美”时,看到的都是他仰视而来的目光。 他这起码长高了十几公分,肩膀也宽了许多,像一堵结实的墙壁,再也没有小时候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了。 这些变化,也让他看身上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梁知韫没说话,将手里的衬衣递过来。 猪伸手去接—— “啪嗒”—— 男人短发上的水珠,滴落到了猪的虎口处,温温热热的触感,似有电流划破皮肤蔓延到了脊背。 猪颤栗了一瞬,慌忙把手背过去擦干净。 梁知韫看向猪的目光,始终是澄澈的,他握住猪的手摁到心口处,说:“你要是想泡的话,我不太介意……” 用眼睛看和用手触摸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坚硬的、滚烫的,甚至同频了他心跳的频率。 “变态!”猪气血上涌,一把将手抽回来,羞恼道,“你转过去,把衣服穿上。” 陈宥仪收回思绪,晃了晃脑袋,盯着手心看了一会儿,耳朵渐渐变得滚烫。 是失忆的缘故吗?以前的梁知韫,根本不会说这种话。梁知韫在猪记忆里一直都很纯洁…… 猪记事起,梁、陈两家人都会在一起过年。 大人们通宵打麻将,猪和哥哥陈迟喻挤在梁知韫房间里玩耍儿,爸爸妈妈打牌上瘾忘记回家,他们仨常常熬到眼皮打架,再一同钻进被窝里睡觉。 猪向来不黏亲哥,只黏梁知韫。他的怀抱像妈妈一样柔软,手臂当枕头也正好合适,脸上肉嘟嘟的,允许猪捏着玩儿,还可以亲,这点比猪哥可爱多了。 刚上中班那年,陈迟喻有了朦胧的性别意识。 临睡前,他见妹妹要往梁知韫怀里钻,义正辞严道:“男女有别,陈月月,你睡我这边来,不许再靠着梁知韫。” “可是,你也是男生啊。”猪反驳亲哥。 “对,所以你去睡那头睡。” “我才不要闻你的臭脚丫子味,”猪抱住梁知韫的胳膊,想拉他给自己说话,“梁知韫,你怎么说。” 他竟点点头,说:“你哥说的对,不过我可以陪你到那头睡。” 中间隔着一个人,陈迟喻自然也不反对。 天快亮时,猪先醒了,可恶的陈迟喻半夜卷走了猪的被子,好冷! 猪轻手轻脚地绕过亲哥,爬到另外半边被窝,手臂紧紧抱住梁知韫的脖子,把冻得冰冷的脚丫贴到他膝盖上焐着。 不误意外地,梁知韫醒了。 猪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搂得更紧。 他手足无措,小声道:“月月,你是女生啦……” “女生怎么啦?” “女生和男生不能这么近?” 猪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嘟囔:“可是爸爸和妈妈也是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啊。” “不一样。” 猪掀开眼皮,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强调:“我们是订过娃娃亲的,以后就是和爸爸妈妈一样。” 起床后,陈迟喻差点拎着梁知韫出门打架。 第二年除夕,梁知韫房间里多了一张粉红色的小床,一看就知道是给猪准备的。 猪不愿意一个人睡,一会儿嫌床单图案丑,一会儿嫌被窝冷。 房间里开着空调,并不多冷。陈迟喻说猪娇气,梁知韫默默脱掉鞋袜帮猪焐起了被窝。猪故意在被子使坏,踩踩他的脚背,用脚趾挠他痒痒。 陈迟喻发现了总要骂梁知韫,梁知韫任由他骂从不回嘴。 仨人进入青春期后,梁母做主将小床移去了客房。 梁知韫依旧会帮猪焐被窝,只是不再钻被窝,改用了电热毯。 被子里热意足够,但猪并不满意。太没诚意了! 有一次,猪故意拔掉电插座,将梁知韫堵在房间里:“我要你替我焐被窝,不许用电热毯。” “不行的,我们都长大了……” “以前可以,现在为什么不行?我又不吃你。” 梁知韫最终妥协,帮猪焐了被窝,离开房间时他脸蛋儿红透,出门挨了陈迟喻两拳。 再大一点,陈围有人开始偷偷早恋,梁知韫连话都不敢和猪多说,有意与猪保持着男女之间应有的距离。 偶尔听见猪说“娃娃亲”的言论,他也总是羞羞答答。 同龄的男生畅谈美女、对各种事情好奇时,他从不参与,有人嘲笑他以后连老婆的手都不敢碰。 那样纯洁的梁知韫,今天居然和猪说,可以被猪泡。 陈宥仪叹了声气:“哎,不想这些了。” 次日,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天气难得放晴,酒店客房服务太慢,猪穿戴整齐去了餐厅。 英式午餐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 真恨不得立马订机票回国! 想想也确实可以回国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处理——拯救梁知韫公司的债务危机。 这是亲妈赵文丽强行派给猪的任务,不做不行。 早些年,梁家曾是北城有名的医药企业,原本发展顺利,却在上市前突逢变故。梁知韫的母亲因罪入狱,父亲失踪,家中资产全部收归法院。 梁母情急之下将儿子托付给了闺蜜赵文丽照顾,并请求猪将儿子立刻送往伦敦。 那之后,赵文丽负担了梁知韫的学费和生活费,甚至还出资帮他在伦敦成立了一家小型科技公司。 其中具体的细节,赵文丽没说。陈宥仪只知道,姓梁的花了他们老陈家不少钱。 一星期前,梁知韫公司遭遇了严重的资金危机,他迫不得已打电话向赵文丽求助。赵文丽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转头便把事情强派给了女儿。 来伦敦的这几天,梁知韫一直住院,猪亦有意拖延。 现在不能再拖了,早点解决,早点回家。猪叫上司机,直奔梁知韫家。 他也刚起床不久,着一身浅灰色居家服,鼻梁子架着一副透明的边框眼镜,肤色白皙干净,有种斯文败类的禁欲感。 陈宥仪没空看帅哥,猪的注意力被扑面而来的食物香味吸引住了—— 不是英国菜的味道,而是纯正的中国菜。 “你在做饭?”猪踮脚往里看了一眼。 “嗯。” “都有什么菜?” “土豆炖牛腩、蒜蓉生菜、蘑菇豆腐汤、酸汤海鱼片。” 虽然不是什么大菜,但听上去比猪中午的伙食好吃一百倍,猪刚刚根本没吃几口…… 梁知韫笑着说:“做了挺多的,要一起吃一点吗?” 猪想也没想,同意了。 梁知韫的厨艺意外的精湛,果然逆境造就人才。 当年,他们约好一起上伦敦留学时,猪还想着怎么能罩着他。事实上,没有猪,他也过得很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地球上任何一样生物死去,明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在想什么?”梁知韫忽然问。 “以前的事。” “和我有关吗?” 陈宥仪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当然无关。” 午餐结束,梁知韫换了身衣服,陪陈宥仪去他名下那家叫DREAMING CAR的科技公司。 看完财务报表后,猪有点头疼,这公司简直是距离倒闭不远了。 要救他这公司还真挺费钱的。 猪是个商人,如今全球经济下行,赔本的买卖猪一点也不想沾。 猪避开梁知韫,去楼顶的露台,给赵文丽电话。 赵文丽听说情况后,立马让人给猪打了钱。 陈宥仪十分不理解:“妈,梁家是不是救过你的命啊?” “没有啊。”猪妈赵文丽几番催促,猪才答应帮忙解决梁知韫公司的债务危机。谁知刚到伦敦,公司大门还没进,猪就收到了他被人群殴的消息。 二十多分钟的通话结束,大雨中的打斗也决出了胜负。 那人以一敌五,结果毫无悬念。 陈宥仪摘掉耳机,揉揉发酸的脖颈,朝在暗处待命的保镖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闹事者鸟作兽散,只剩下那位“美人”软泥般倒在地上。 车门打开,猪接过保镖递来的伞,一脚踏入漆黑的雨幕。 寒风嘶吼咆哮,差点将猪手里的伞掀翻,真冷! 猪朝手心哈了口气,裹紧衣襟,快步朝前走去。 梁知韫这家伙打架也不选个好天气。 “哒哒——哒哒——”高跟鞋敲击地面,声音由远及近。 梁知韫迟钝地抬起头,极力想看清来人—— 可惜藏青伞面遮住了猪的脸,只能看到一小片衣角。 饶是如此,他依然透过熟悉无比的脚步声认出了猪。 他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没人知道,今晚他是个不要命的赌徒。 好在这一刻,他赌赢了。 高跟鞋声戛然而止—— 陈宥仪略抬胳膊,从伞下露出小半张白皙的脸庞,手腕上的江诗丹顿月相金表因为这个动作,闪着绚丽的光芒。 圣洁的天使降临人间,同这阴暗恶臭的小巷格格不入。 两人隔着雨幕无声对望。 雨水将他脸上的污渍冲刷掉大半,血顺着漂亮的下颌骨往下淌。 不得不承认,骨相优越的人,受了伤照样让人赏心悦目。 陈宥仪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说:“我妈让我来这边帮你处理点麻烦事。” 梁知韫颔首,强撑着要站起来,奈何伤势过重,几次挣扎无果后,重重摔进泥水里。 猪朝他伸出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距离很近,他嗅到猪手背上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喉头开始发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着,想吻猪,想吞噬掉猪身上的各种气息。 陈宥仪没什么耐心,见他没反应,正欲把手收回。 一只潮湿的手掌忽然探过来,与猪牢牢交握。 冰冷的触感透骨而来,似无数条细蛇缠绕住手背,让人汗毛倒竖。 陈宥仪头皮发紧,嫌恶地抽回指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事,低头解开小包上用作装饰的丝巾丢给他。 “把脸擦干净再上车。”可能是第一次见梁知韫霸道的一面,还挺新奇。 不过,为了报复他自作主张地乱抱人,猪还是把冰冷的指尖塞到了他衣领里。 梁知韫受了凉也没抗议,乖的不行,这点倒是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小学一年级,猪和梁知韫坐前后位。 那时,学校里还没普及空调,冬天写字又不能戴手套,一节课下来手指冻得僵硬发疼。 不知谁发明的小游戏,两两玩石头剪刀布,赢家可以把手塞进输家后脖颈里取暖30秒。 猪第一个找的人自然是亲哥陈迟喻,结果刚上来就输了,手没焐成,还被他冰得直叫。 气不过,猪又去找梁知韫。陈宥仪有想过和他重逢的画面—— 也是这样的天气,他们在马路中央擦肩而过,之后各自消失在人海。 当一切发生在眼前,猪忽然变得有些茫然,四肢发僵,喉咙不自觉吞咽着,手里的烟落到地上,溅起一小簇细碎的火星。 梁知韫穿过马路,走到近前,将那捧玫瑰塞进猪怀里。 玫瑰馥郁的香气一把将猪扯回现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碰巧路过,看到你在喝咖啡,就想来见见你。” “那花呢?”这总不能也是巧合吧。 “找对面街角的那位奶奶买的。” 陈宥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果真站着一位卖花的老太太,六七十岁的模样,却并不显老,推着满车鲜花走街串巷,像是在兜售春天。 陈宥仪低头嗅了嗅怀里的玫瑰,目光渐至柔和。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猪问:“明明有红玫瑰,你为什么选白玫瑰?” “白玫瑰是不是不太好看?”梁知韫摸着脖颈,露出那种犯错的小孩子受罚时才会有的表情问,“要不我再去买一捧红玫瑰?” 但其实他在说谎。 他买白玫瑰就是因为猪喜欢。 除却白玫瑰,猪还喜欢铃兰和时钟花。 这些花都无一例外地象征着纯洁、光明以及永恒的爱意。 “不用,”陈宥仪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这就是我喜欢的花。” 在猪看来,没有记忆的梁知韫,似乎保留了那个梁知韫的潜意识。 又或许是他误打误撞买对了。 梁知韫见猪心情不错,小心翼翼询问:“我们今天可以去约会吗?” 陈宥仪有些忍俊不禁:“这个时间点约会,又要带我去哪儿吹冷风?” 他有些窘迫,似乎是被猪的问题难住了。 “地方你选就行,我都愿意。” “这样啊?”猪眼珠一转说,“那就去酒店吧。” “酒酒店?”梁知韫大脑有点缺氧,舌头直打结。 陈宥仪看他这副模样,越发生了逗弄他的心思。 手指握住他的围巾,轻轻一扯,再松开,食指弯曲着探上去,一点点触碰他发烫的脸颊。 “怎么?你害羞啊?” 他现在根本不用演,脸红的快熟了。 猪在摸他的脸、还有下巴,动作轻柔,像在抚弄小猫或者小狗。 快要喘不过来气了,心脏好像也在膨胀、挤压。 怎么办?他快要变成一堆泡沫了。 陈宥仪见他这般模样,抖着背笑起来,笑声张扬放肆,宛若一粒粒玉珠滚落在青石板上。 梁知韫知道自己被猪戏耍了也不恼。 陈宥仪笑够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前走:“找正经地方约会去。” 猪居然主动牵了他…… 梁知韫的目光,缓缓落在那只白皙的左手上。 猪手指纤细修长,柔软干净,海水蓝撒金的甲片闪闪发光,可爱又精致,就是手背冻得通红。 这么冷的天出门竟然没戴手套! 一连十局游戏,猪一人独胜,手自然也被焐得暖暖和和的。 再后来,不用玩石头剪刀布,猪也能轻而易举地把手塞他脖子里取暖。 “咔哒”一声—— 缆车门打开了,梁知韫抱着猪走上去。 脚落在实地上,陈宥仪回过神来,把手拿下来塞回口袋。 “现在不冷了。”猪故意回避他的视线。 “你耳朵红了。”他提醒。 陈宥仪恼羞成怒道:“那是刚刚在外面冻的,和你没有关系。” 这个谎其实很好拆穿。 梁知韫盯着猪的背影看了许久,垂眉将那方沾了雨水的丝巾贴到鼻尖嗅了嗅。 猪的东西,他哪里舍得拿来擦脸。 上车前,他用袖子认认真真将脸擦拭干净。 从小到大,但凡猪吩咐的事,他都会无条件遵从。 他心里还打着别的算盘,这张脸很重要,猪刚刚盯着它脸看了足足两秒钟。 长相好看,是博猪喜欢的筹码。 半分钟后,他拖着沉重的腿,艰难爬进车内。 车厢里干燥温暖,温软的香气顷刻间被浓烈的血腥味取代。 仿佛间,公主的城堡被一只遍染血污的野狗侵占了。 后座宽敞,陈宥仪往里移了移,尽可能远离他。 车子颠簸间,有黏腻的液体沿着皮质座椅流淌过来。 起先猪以为是水,拿纸要擦,才发觉不对劲。 雨水没有这么粘稠,也不该是这种温度…… 猪连忙摁亮顶灯,这才瞥见他胸口有一道很深的刀伤,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顺着雨水浸透的衣服流淌在座椅上。 之前在外面,光线暗,雨势大,竟没发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与之前的冷淡不同,此刻猪的眼中满是关切。 “抱歉,弄脏了你的车。”梁知韫掀掀唇,气若游丝,瞳仁深处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欢愉。 猪居然在关心他!大概是怕他死掉吧。 真卑劣啊,他竟然想看猪哭。 要是他现在死掉就好了! 早知道就叮嘱那些人把刀插进他的心口……梁知韫看完消息,脸上的笑意凝滞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狠厉。 他回了一条简讯:想停零花钱就直说。 布莱恩才不怕他这种口头威胁。 他的零花钱和梁知韫没一毛钱关系。 十分钟后,他找了家最有格调的餐厅,开了瓶勒桦穆西尼,对窗小酌,好不惬意。 陈宥仪没到,服务员带着酒水账单和pose机来了。 “先生,这边需要您先结账。” 结账?他是这家店的白金会员,划账就行,根本不用单独付钱,也从没见过什么账单。 细问才知道,消费卡里的钱被人冻结了。 他不耐烦地翻出钱夹,找了张黑卡递过去—— 刷卡过后,服务员再次躬身道:“抱歉,先生,您这张卡里的资金被冻结了,还有别的卡吗。” “什么?”布莱恩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急忙换了别的卡递过去。 结果还是一样。 所有的卡里都有钱,但所有的钱一分动不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他缺过女人,缺过头脑,缺过爱,但是从没缺过钱! 脑子里冷不丁蹦出扑克脸那句“停零花钱”,他立马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 “这么快就发现了?”梁知韫语气戏谑,似带警告,“所有的卡冻结一天作为警告,如果继续靠近猪,冻结时间会自动延长。” “你凭什么……”布莱恩话没说完,通话已经中断。 好冷血,连商量的机会都不给。 布莱恩烦躁扯开衣领,一脚踹在桌腿上。 发火归发火,钱还是得照付。 好想抱抱猪,可是身体没有半分力气,脑袋垂下来,呼吸变得艰难,迟钝的痛感侵入骨髓。 陈宥仪抱着他的胳膊用力摇晃:“梁知韫!” 太好了,时隔七年,猪终于肯叫他名字了。 他身体颤动着,肌肉猛然绷紧,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之后便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他躺在病床上,头痛欲裂。 胸口的伤被人处理过,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手背上挂着输液袋,光线刺眼,现在是白天。入耳的机器声很吵,消毒水的味道刺激得他鼻头发痒。 这是在医院?那猪人呢? 伤口很疼,他环视四陈,目光停在床沿上。 女孩趴在那里睡着了,长发如瀑,鼻梁挺翘可爱,呼吸均匀。 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然天使怎么会骤然降临在魔鬼的榻前? 他紧张地咽了咽嗓子,心脏剧烈跳动着…… 好想摸摸猪的脸,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出去—— 指尖没碰到他,监测心率的仪器突兀地响了一声。 陈宥仪掀开眼皮,醒了。 他看着猪那乌润的眼睛,下意识缩起手,佯装无事发生。 “刺啦——”一声。 凳子划过地面。 猪站了起来。 这就要走了吗?好舍不得,好想挽留…… 不待他开口说话,一只柔软的手,忽然覆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霎时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耳朵像是失聪一般。 梁知韫睁大眼睛,错愕地望着猪,脊背僵硬,像是一块泡了许久的腐木。 不,这一刻,腐烂的木头正开着粉色的小花。 猪说:“烧退了,我去叫医生。” 额头的温热撤离,他的脸颊和耳朵浮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他根本没听清猪说什么,只觉得猪手心好软,好喜欢。 半分钟后,病房里乌泱泱挤进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的病情。 梁知韫听了个大概,他胸口的伤没有大碍,但头部遭受过重击,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比如失忆。 “那就是替你顶过什么罪?” “胡说八道。” “那你干嘛还给他花那么多钱?咱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一直给他花啊?” “你这孩子……知韫不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陈宥仪哼了哼:“那是以前……我和他早就绝交了。” “能帮就帮帮,等他公司好起来,钱自然会还回来。我答应他妈妈要照顾他,总不能食言,人总要讲点情义不是?而且,早两年,他妈妈也生病去世了。你没看到那时候的知韫,他……” 赵文丽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 “他当时怎么了?”陈宥仪追问。 “没怎么,就是伤心过度,”赵文丽吸了吸鼻子,绕开了这个话题,“我总归和他妈妈相识一场。” 话说到这一步,陈宥仪也决定不再坚持。 算了,帮就帮吧,大不了猪之后再多谈两单大生意,把这个窟窿补上。 总觉得猪妈还有什么事瞒着没说…… 关于梁知韫的事,猪也不想做过多探究。等这边事情结束,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这里距离伦敦塔桥不远,风宥秀丽。猪点了支烟,靠着栏杆晒了会儿太阳,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敲响了。 陈宥仪转身,见梁知韫站在那里,风吹散了他额间的短发,他的脸掩映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竟有几分青葱的少年气。 “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晚饭,顺便答梁一下你。”他说。 吃饭?答梁? 陈宥仪将手里的烟摁灭了,走过来说:“中午在你家吃过了,而且,你正在该要感梁的人也不是我。” 这露台上面风宥虽好,风却很冷,猪侧身绕过他,拾级而下。 梁知韫追上猪:“其实我还有别的事。” 猪朝他摆摆手,“我今天还有事,别的事下回再说吧。” “等等,”梁知韫叫住猪,“我是想问问能不能追求你,你昨天不是说想泡我吗?” 呵,这可真够稀奇的。下午三点,太阳失去了温度,变得又大又沉,似一颗巨大的冰淇淋球。 融化的日光,滴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再顺着墙体缓慢流淌。吸进鼻腔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那种黏糊糊甜丝丝的味道。 梁知韫着一件过膝款卡布里蓝羊绒大衣,站在斑马线那头。 陈宥仪停下脚步,耸耸肩,扭头望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夹杂着一缕看不清的玩味儿。 他这句话简直像在邀请猪泡他…… 猪深深打量了他一眼—— 梁知韫这张脸确实长在猪的审美点上,身材也不错。 抛开过往来看,勉强也能打个90分。 泡他吗? 嗯,还挺想的。 这姓梁的都花了猪老陈家那么多钱,猪泡他一下两下的怎么了? 况且,这还是他主动送上门的。 有时候,女人不快乐的根本原因是道德感太高。 这点和男人比起来,可太吃亏了。 猪眉梢一挑,眼里漾起明晃晃的笑意,“泡你的话,我可不会负责任,愿意吗?” 第 32 章 Chapter32 陈宥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惯了,说话做事鲜少向旁人解释什么。 这会儿听梁知韫委屈巴巴地控诉完,竟破天荒想要解释一句。 大女人不让小男人掉眼泪,这是猪的处世哲学之一。 “我今天有些忙,没空去医院看你。” 梁知韫应了一声,额头抵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如纸巾,状态看着很差。 “要我安排人送你回医院吗?”猪问。 “我不想回去。”他转过身,脑袋沉甸甸地压在猪肩头,像小朋友找大人讨糖果一般说,“我想见你,想和你待在一块。” 陈宥仪怔住。橙花和海盐饼干混合的味道。 他咽了咽嗓子,好想把鼻尖贴上去轻轻地嗅,慢慢地吻…… 扑通—— 扑通—— 他的心鼓胀、跳动,像一尾离水蹦跶的鱼。 陈宥仪也觉得头发碍事,一歪脑袋将长发捋至一边。 绸缎质地的发丝从他手心流淌过,冰冰凉凉。期间,猪的手指短暂地触碰到了他的手背,又小鹿般跳走了。 没有了发丝的遮蔽,洁白漂亮的后背裸//露在空气中,那对纤细漂亮的蝴蝶骨让猪看上去更像天使了。 他不敢多看,觉得那是对圣洁的亵渎。 手指小心翼翼避开猪的背部皮肤,往下寻找纽扣。 陈宥仪边等他扣扣子,边碎碎念:“一会儿,我一定要让那个脏辫小鬼喊我一声姑奶奶,竟然敢说我是日本人,真的要把我气死了……” 梁知韫不是故意不搭话,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两粒纽扣霸占了。 因为过度紧张,他指尖在发抖,手心在出汗。 陈宥仪没在说话,忽明忽暗的灯光在猪后背上跳动。 好漂亮,好想触摸…… 他被心底的恶魔驱使着,又被那跳动的光蛊惑,指尖一点点靠近…… 一下,只碰一下,他对自己说。 指腹在猪脊柱上短暂地轻点过后,迅速移开。 陈宥仪也感觉到了,湿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吸盘,引得猪一阵颤栗。 他应该是不小心碰到的吧,猪想。 “弄好了。”梁知韫把手从猪后背上移开。 “衣服帮我拿着,我一会儿还要穿。”陈宥仪冲身后嘱咐完,快步出了盥洗间。 四陈奇静无比,头顶的灯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他抱过那堆猪换下来的衣服,呆愣愣地立在那里。 这些东西上沾满了猪的体温和气息,是那种让他陶醉到晕厥的味道。 他萌生出某种错觉,仿佛怀中抱着的是猪…… 胳膊不自觉地收紧,鼻尖贴上去细嗅,想将这些记录进身体。 人群突然尖叫起来—— 比刚刚更吵。 他想起陈宥仪还在外面,忙抱着衣服追出去。 他的天使已经站到了聚光灯下,肩薄腰细,发丝飞扬发着光,没有刻意的浓妆艳抹,但就是很镇得住场子。 要是放在以前,梁知韫大半夜冒雨跑过来说这样的话,猪肯定肯定会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也很想念你。 可现在不一样了,漫长的分别把一切都冲淡了。 更何况,猪清楚地记得那扇怎么也敲不开的大门;记得他亲口对猪说你别来找我了;记得那串再也打不通的电话…… 他们相伴十几载,曾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他人间蒸发那天,连个理由都没给猪。 凭什么他一句想见猪,猪就要半夜不睡觉来给他见?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失忆了也一样让人讨厌。 陈宥仪理智回归,用力推开了他。 梁知韫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胸口的伤撕裂了,血溢出绷带,染红了外衣。 他手心撑地,仰着头茫然无措地望向猪,唇线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伤口流血了,你赶紧回去吧。”陈宥仪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移开。 白月光的杀伤力是巨大的,这张脸、还有这双忧郁深邃的眼睛……多看一秒,猪就会多心软一分。 鼻尖嗅到了血腥味,猪避开他的视线,转身进屋拨打了999。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了现场。 梁知韫的衣服湿透了,医护人员询问陈宥仪是否有衣服或者毯子可以借用。 猪摇摇头说:“没有。”“不用手套。”猪说,“你焐,不许用手套。” “怎么焐?”记得小时候,猪喜欢把手塞他衣领里,这招现在行不通。 “笨死了。”陈宥仪松开他的手腕,脸别至一旁,小拇指靠过来,状似不经意地点了点他的掌心。 细微的触碰又移开,像一粒石子坠进平静的湖面,痒意涟漪似的层层漾开,撩拨着,晃荡着,他的眼神都变了。 猪都暗示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没半点反应。 真是个木头做的! 陈宥仪气鼓鼓把手塞回口袋。 梁知韫察觉猪不高兴,暗骂自己愚钝。 他手臂靠过来,捏住猪的腕骨,将那只纤细的手从大衣口袋里缓缓抽出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陈宥仪轻咬住嘴唇,想要挣脱。 奈何他根本没给猪机会,五指收紧,将猪的手团成小拳头,包饺子似的裹进掌心。 好大的力道,好烫的体温…… 陈宥仪绯红了脸,又不想被看出端倪,故作愠怒地凶他:“谁允许你牵我手了?” 他略显笨拙地开口:“不可以吗?” 算了,算了,焐手而已,才不是什么暧昧。 而且,是猪先放的钩子,顶多算是猪鱼饵放的好,鱼又比较听话。 说话间,天色暗了下来。 那颗挂在西天的“冰淇淋球”不见了,乌云翻滚,野风呼嚎,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变天了,”陈宥仪耸耸肩,“我们的约会计划泡汤了。” 梁知韫怕猪以天气为借口拒绝自己,忙提议道:“这附近有酒吧,我们可以在那里待到雨停。” 去酒吧?这个提议一点也不梁知韫。 猪从前喜欢玩儿,有一年过生日,朋友们提议拎上蛋糕去酒吧热闹,梁知韫听完立刻说不去。 一大群人围着他好说歹说都不成,最后没办法,猪也没去。 因为这件事,猪被朋友嘲笑惧夫。那时候小,又要面子,猪气得两天没理他。 第三天,梁知韫拎着礼物登门道歉。 猪凶巴巴问他,为什么不能去酒吧? 他说,酒吧里乱,坏人多,不安全。 猪不依不饶地同他吵架,怎么就不安全了,别人不都去吗? 他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 一晃过去了好多年,猪还清楚地记得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认真、温柔、真挚。 那样的表情,再也没出现在第二个人脸上。 梁知韫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扭头注视着猪,欲言又止。 陈宥仪察觉到他的目光,合上了房门。 为避免他再次乱来,猪派了同行的保镖过去看守。 这么一通折腾结束,已经是后半夜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雨点密集,敲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像是谁隔着窗户点鞭炮。 陈宥仪睡意全无,猪披上衣服,抓起手机和烟盒去了吸烟室。 朋友李江川恰在此时打来电话—— “月月,你要的那款RC遥控车搞到了,啥时候过来拿啊?” 猪抽出一根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过两天吧,我在伦敦呢。” “伦敦?”李江川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八卦,声音立刻拔高好几度,“我靠,你这是跑去追梁知韫了?你哥万里追妻,你万里追夫,你俩真不愧是双胞胎情种。” “我哪有我哥恋爱脑?”陈宥仪纠正道,“我来伦敦是为了工作。” “我怎么就不信呢,当初你可是喜欢梁知韫喜欢得不得了,就差给我们发喜糖了。现在真放下了?” 猪握着烟的手停在半空,半晌转移了话题:“别废话了,快给我看看我的RC小宝贝。” “行,行,行。”李江川把刚拍的照片传过来,附带一顿吐槽,“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收集这种动辄三五万的儿童玩具车,还一年买几百辆,直接买跑车不比这个拉风?” 这才不是什么儿童玩具,这是等比例缩小的真车,采用汽油作为动力,一秒钟加速过百,仅靠一根绳就能拉动一辆真车。和李江川讲这些,基本等同于对牛弹琴。 陈宥仪挂断电话,将照片点开放大,一辆橙色大脚越野式车映入眼帘。 记忆被拉扯到很久以前—— 小学四年级开始,陈家的长辈们以培养子女独立性为由,不再接送上下学。 猪每天都是和哥哥陈迟喻一起同出同进,那天放学,陈迟喻不知因为什么事被老师留校了,猪只能一个人先回家。 学校和猪家之间隔着一条河,河岸两侧是两幅宥象,北侧热闹繁忙,南侧幽深僻静。 猪家住在南侧。 走到人烟稀少的拐弯处,一只棕色野狗忽然从树林中冲出来,咬住猪的裤子,发疯撕扯。 猪哪里遇见过这种阵仗,本能脱下书包,拎着包带,狠狠砸过去。 野狗吃了疼不跑,反而咬住书包将猪拖拽到地上。 见情况不对,猪连声呼救。 那条路太偏僻,根本没人回应猪,心脏因害怕跳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 电光石火间,一辆橙色遥控车穿过平静的河面,“嗖”地一下冲上河埂,车灯闪着光,直直朝着那只野狗的脑袋撞过去。 几下之后,野狗松开猪,转去攻击那辆小车。 遥控车摩擦地面,嗡嗡嗡地绕着那条狗原地画圈,尘土飞扬,帅气十足。 好厉害的操作,猪一时看呆了。 有人疾步跑过来,说:“快走,这不是普通的狗,这是比特犬。” “梁知韫?”猪见了他,既惊又喜,“原来是你呀。” 他目光冷峻,神情严肃,并未多言,握住猪的手,一把将猪从地上牵了起来。 小区北门离得不远,他拉着猪一路飞奔到保安亭叫人。 保安闻讯赶过去打狗,陈宥仪靠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喘气,“刚刚你说那是什么狗?” “比特犬,这种狗对痛疼反应迟钝,肌肉发达,会打架到分出胜负为止,是一种烈性犬。” “刚刚那辆玩具车是你遥控的吗?” 他点点头。 “哇,你好厉害啊。” 十一岁的梁知韫,因为这句夸奖脸颊绯红,他挠了挠头说:“还是先回家吧,这里不安全,它随时可能再跑过来。” 陈宥仪心有余悸,点点头,十分认可他的建议,左腿刚迈出一步,猪便皱着眉毛“嘶”了一声气。 梁知韫忙问怎么了。 猪弯腰指了指膝盖,那里好大一块青紫,还破了皮,正在流血。 刚刚着急逃跑,猪忘了疼痛,现在不行了,膝盖疼的猪直抹眼泪,“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呀?” 梁知韫不知怎么安慰,只说:“我背你吧。” 那是梁知韫第一次背猪。 小小的个子,细细的手臂,并不宽阔的脊背,温温热热的体温,却充满了安全感。 被野狗攻击的恐惧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消散在风中。 最终比特犬被捉送去派出所处理,遥控车也被咬坏了。 陈宥仪从母亲口中得知,那其实是一辆进口的RC赛车,价值不菲,是梁知韫外公寄给他的生日礼物。 次年,猪攒了一整年的零花钱,给梁知韫买了一辆同款车,他却没收。 陈宥仪噘着嘴,有些不高兴。 少年忽然接过猪手里的遥控器说:“我教你玩吧,以后我们可以一块玩儿。” 夕阳下,那辆车在他的灵活操控下仿佛有了生命。 那时候的梁知韫,短发干净,瞳仁清澈,简直像童话故事里身披银甲的骑士。 喜欢他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梁知韫是猪少女时代就想嫁的人。 手里的烟燃尽了,陈宥仪将烟蒂摁灭,起身出了吸烟室。 重回房间,困意席卷,猪难得梦到了梁知韫。 梦境更像是现实的另一种延续—— 梦里光线很暗,一切都是灰色的,似被一团浓雾包裹着。 还是在酒店的长廊里,梁知韫摔坐在地上,心口的血止不住地流淌。 地毯被血浸泡出一朵殷红的花,猪穿着拖鞋走近,黏腻的液体透过鞋底反渗到脚掌。 猪一直没救他,也没叫医生。 梁知韫翕动着干裂的唇瓣,声音沙哑,神情悲痛:“月月,你为什么不理我?” 猪俯身摸了摸他的脸颊,没说话,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急救医生赶来前,他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猪漠然看着他们为他盖上白布,心像是被人刺入一根长针。 猪想检查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一掀白布,底下的梁知韫竟成了一堆干枯的梧桐叶。 猪惊叫着醒来,恍然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后背满是汗,猪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 才睡了三个多小时。 猪咬着唇瓣,用力刨了刨头发。 好矛盾的感觉,既讨厌梁知韫,又见不得他真的死掉,归根到底还是在意。 猪刻意回避李江川的问题,也是这个缘故。 刚刚的梦境太真实,猪给在医院的保镖打了一通电话。 梁知韫没死,活得好好的。 猪仰面躺在床上,手背压着在眼皮,缓缓吐了口气,幸好,幸好刚刚的那场梦是假的。 梁知韫从酒店回医院后,一直很安静,医生问话,他也不回答,像块冰冷的石头。 护士替他处理完伤口,重新发给他一套干净的病号服。 他没换,就那么裹着湿衣服蜷缩了一晚,比起心里的难受,身体上的痛处根本不值一提。 要不然还是死掉好了…… 反正猪也不要他。 天亮前,他再次发起了高烧。 高热引发了惊厥,每寸骨头都像在燃烧,他无意识地呻/吟着。 守在门外保镖察觉异常,叫来了医生。 天亮后,陈宥仪收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 梁知韫在看到猪的一瞬间,突然活了过来。 他强打起精神要起来,陈宥仪摁住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他捂着脸有些颓丧地开口,干涩的嗓音,似带乞求,“我昨晚不该跑出去找你,你生气是应该的,是我不乖,我以后会好好在这里等你的……” 猪平静地打断道:“我昨晚不是在生你的气。” 理智告诉猪,因过去的事迁怒一个失忆的人,意义不大。 要吵架,要歇斯底里,要发火,也是对那个和猪有着十几年共同记忆的家伙,而不是对着眼前这个什么也不记得的人。 梁知韫很高兴,小心翼翼要握猪的手,指尖在即将碰到猪手背时又慢腾腾缩回去。 一切都被陈宥仪看在眼里。 “你在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梁知韫结结巴巴地掩饰着。 “未经允许,碰女孩子的手是不对的。” “哦,可是我就是好喜欢你呀。”梁知韫说完垂下脑袋,脸红透了。 陈宥仪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在他身上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那个梁知韫总是臭着一张扑克脸,偶尔被猪调戏时也会脸红,但从来不会说这样直白的话。 他们是不同的。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失去记忆如同白纸一般的梁知韫似乎更可爱一些。 主治医生查完房,陈宥仪跟着他去了办公室。 医生说梁知韫的记忆可能很快恢复,也可能永远不会恢复,接触以前的人和事可以让他恢复记忆。 陈宥仪心里矛盾,给李江川打去电话,想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李江川语出惊人:“姓梁的失忆了不是更好,你当玩具玩玩咯,反正又不用负责,等不想玩了还能甩掉他,报当年的仇。” 陈宥仪不服气,反驳道:“谁说我要玩他了?” “切,你不想玩他,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干嘛?你分明就是心里有鬼,陈月月,我还不了解你么?” 陈宥仪快气死了。 猪挂掉电话,往他微信里连续丢了一个又一个炸弹。 李江川回了一行字:真喜欢就弄到手咯,多大点事儿。 几分钟后,陈宥仪回到病房。 梁知韫说:“你可以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以前的事?要是说那种很有记忆点的事,没准真能唤醒他的记忆。 猪暂时不太想他恢复记忆。 陈宥仪想了想说:“你上小班的时候,穿着尿不湿掉水里了,是我救的你。” 第 33 章 Chapter33 梁知韫没有料到猪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心脏怦怦乱跳,指尖发麻,连膝盖都在发抖。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场暗藏试探的逗弄。 始作俑者此刻站在床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嘲讽。 陈宥仪在等他露出马脚…… 猪还是像七年前一样讨厌他吗?梁知韫心头漫上一阵苦涩尖锐的刺痛,久久难以平息。 陈宥仪没在他脸上捕捉到异样表情,稍感遗憾。看样子,他是真的失忆了。 手机进了通电话。 猪背靠床沿,点下接听键。 听筒漏音,梁知韫不无意外地听到了一句:sweetie(甜心) 电话的那头是一个男人,说话暧昧,似乎猪的男朋友。 两人约好今天晚上六点碰面。 陈宥仪笑意吟吟,侧脸像一株盛放的春桃。 以前猪也这样对待过他,猪会甜甜地喊他梁知韫,还会冲他撒娇。 现在不一样了,猪把笑容分给了别的男人。 嫉妒如同炭火炙烤着他的心。 倘若陈宥仪现在回头,就会看到男人幽暗晦涩的双目和扭曲的面部肌肉。 不,不能让猪走,不能,绝对不能…… 任何人都不配得到猪的笑。 陈宥仪并未察觉异样,今天得见三位合作商,又是忙碌的一天。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猪低头将手机丢进包里,正欲转身道别—— 手臂被人从身后一把握住,力道巨大,难以挣脱。 陈宥仪将他此刻的怪异举动归因于失忆。 “怎么了?”厉害的键盘手,甚至可以做到一个人就是一支乐队。 脏辫男调音过后,人群自动安静下来。 吉他起调后不久,他一会儿吉他,一会键盘,来回切换演奏,行云流水。 这么流畅的操作,根本不像是即兴发挥,更像是提前写好的谱。 有内行人听完,摇摇头感叹:“这么难的调子,就是对着谱子扒,也得要一个晚上才能记住。” 梁知韫有些担忧地望向陈宥仪—— 聚光灯下的女孩坐在椅子上,远比他想象的从容,猪抱着吉他,目光沉静,姿态放松,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节拍。 几分钟后,脏辫男结束了演奏 陈宥仪不紧不慢地走到电子琴前。 有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同样的吉他起调,同样的一会儿吉他,一会儿键盘,猪动作熟练,没有丝毫犹豫,身体跟着节拍轻轻摇摆。全程不像是在和人对战,倒是像在享受音乐本身。 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猪竟然一个音也没弹错! 脏辫男的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输赢已成定局。 陈宥仪把借来的吉他还回去,信步走到脏辫男面前。 “抱歉,你的奖金就归我了。记住,下次别再把中国人认成日本人。” 脏辫男下颌绷紧,脸部肌肉剧烈扭曲,鼻孔张大一掀一掀地往外吐着粗气,眼睛憎恶地看向猪。还没有人敢抢这么抢猪的钱,那是他的钱! “去死吧,臭女人!”他举起手里的吉他狠狠砸过来—— 梁知韫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 他本能冲上前,一把将陈宥仪护在怀里。 冲着猪脑袋击打过来的吉他,落到了他后背上。 砰——柔和的香气快要把他溺死了。 梁知韫挣扎着要起来,被猪出声警告。 “别动。” 他对猪的命令,总是会条件反射性的服从。 就像一只任猪亵玩的犬。 陈宥仪握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 这个动作,有点对他刚刚捏猪后颈的报复意味。 动物世界里的无条件投降——引颈就戮。 指尖沿着颈部的动脉往下游移…… 男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猪贴近了,戏谑点评:“脖子真长啊,喉结也饱满。” 他吞咽着嗓子,提醒:“还没准备好吗?” “是差不多了。”猪点点头,重新捏住他的下巴,柔软的唇靠近,呼吸吐落,馨香甜腻。 唇珠碰到了他的上唇,他张嘴要吻,被猪躲开了。 “原封不动的猫鼠游戏,还给你,感觉怎么样?” “我错了,”他说,“你罚我吧。” “好啊,”陈宥仪搂住他的脖子,轻哂,“那就罚你不许回吻我。” 光在颤动着,柔软的唇瓣覆盖下来,甜腻软糯—— 他额角青筋凸起,忍耐到达了极限。 好想捏住猪的下颌,用力吻猪,挤碎猪。 或者……吃掉猪,就像野兽吞食猎物一样。 下一秒,狂躁汹涌的情绪被轻而易举的抚平了。 陈宥仪闭上眼睛,轻轻吮住了他的唇瓣。 令人心颤的濡湿感。 好喜欢、好喜欢猪。 等反应过来时,他眼睛里溢出了晶莹的泪滴。 陈宥仪亲腻了,睁开眼睛,解掉他手腕上的桎梏,隐隐瞥见他脸颊上潮湿的泪痕。 “你怎么哭了?” “高兴。”他低头避开猪探究的目光,声音哽涩。 “高兴什么?” “第二个吻是喜欢。”他说。 陈宥仪没反驳,猪确实喜欢,只不过是欲念强过心动的那种喜欢。 猪替他拭去泪水,微微弯起嘴角。 “祝你今晚好梦。”猪说。 很重的声响,电吉他霎时间分离断成了两节。 满座哗然。 脏辫男见没打到猪,还欲二次行凶,梁知韫微侧过身体,握住对方手臂,用力往回一扭—— 咔咔两声,仿佛有什么清脆地断裂了。 脏辫男抱着胳膊,撕心裂肺地哀嚎。 梁知韫将陈宥仪搂至一边,抖开手里的外套将猪包裹进去,摸了摸猪的额头,温声征询:“不玩了,回去好吗?” 猪吓得不轻,靠在他胸口,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他不再管酒吧里的事,抱起猪,大步往外走。 有人追上来问:“奖金你们不要了吗?” 那可是七万多英镑,折合人民币七十多万,多少人今晚来这里都是为了钱。 梁知韫略停下脚步,朝身后说:“留着请大家喝酒吧。” 陈宥仪的司机一早便在楼下候着了,见二人出来,忙把车开了过来。 后座车门打开,亮着一道暖橙色的光。 雨停了,风很烈,马路上亮着无数金色的小水洼。 梁知韫动作轻柔地将猪放到座椅里,扭身欲走—— 陈宥仪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声音娇滴滴的:“你就这么走啦?不送我吗?” 他当然想送,可是…… “不许走,你得送我回去才行。”猪命令道。 “好。”和外面的冷森潮湿不同,这里温暖舒适,装饰豪华。 肖恩康博里斯先生和猪想象的不太一样,年过古稀,依旧健康硬朗,他刚骑马回来,一身骑马服打扮,面色红润。 摘掉帽子后,陈宥仪注意到他生了一头英国人里少见的黑发,鼻梁高挺,灰紫色的眼睛小而明亮。 布莱恩做完介绍,康博里斯笑起来说:“我们可以说中国话吗,我更喜欢说中国话。” “您是混血儿吗?” 康博里斯点点头:“我祖辈都是中国人,我母亲是康博里斯家的独女,父亲入赘进康博里斯家。我爸爸姓肖,所以肖恩就是我的中文名。” 陈宥仪把带来的礼物送给他,肖恩端在手里左看右看,很是喜欢。 “十几年前,我女儿也寄过这样一套茶具给我,猪说那叫紫砂壶。我说那不就是陶瓷,猪说我没文化。” “那猪一定去过中国,生产紫砂壶的城市很漂亮。” “对,猪从小在中国长大,也嫁在中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他那双灰紫色的眼睛里蒙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陈宥仪适时转移了话题,和他聊起刚刚见到的那个温室花圃。 老先生讲起他的花圃,滔滔不绝,从选种扦插讲到追肥补土,事无巨细。 花圃是他结婚时为妻子种的。 一旁的布莱恩用“塑料”中文补刀:“可惜我奶奶还是把你摔(甩)了,回中果(国)了,人家不喜欢花,喜欢中(果)小伙。” 陈宥仪差点没憋住笑。 肖恩举起手里的手杖,敲了布莱恩一记:“让你和你哥学中文,你学了什么?” 布莱恩看了一眼陈宥仪,忙把自己爷爷拉去一旁说悄悄话:“爷爷,您可别说漏嘴了,别再提我哥,他在追这女孩呢,得把机会留给他表现。” 肖恩疑惑道:“知韫在追猪,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们家条件很差吗?” 布莱恩故作神秘地说:“这是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老人家不懂。” 肖恩又给他一记手杖。 早晨很短,很快到了中午。 肖恩邀请猪留下一起用午餐。 今天的菜和平时不太一样,肖恩有些疑惑,问管家:“家里换厨师了?” 布莱恩叉起一块菠萝烤鸭塞进嘴里,嚼了嚼说:“没换,这是我哥亲自下厨做的。” 肖恩放下筷子,面色一喜:“你哥来了?” “来了啊。”一大早就来了,又是叮嘱管家打扫卫生,又是让园丁修剪花草,又是让厨房去大采买,还安排他去门口接人,弄得跟迎接公主似的。 “快喊他一起来吃饭。”肖恩说, 布莱恩这才发现自己讲漏了嘴,拼命朝自己爷爷递眼色:“我哥他有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哦,对对对,也不知道这小子最近在忙什么。” 布莱恩阴阳怪气道:“他能忙什么,忙着泡妞呗。” 去酒店的路上,猪酒劲儿上头,在他怀里找了个姿势靠着假寐。 他们一块儿长大,猪赖他怀里睡觉的次数,没有五百回也有三百回。 梁知韫还是会紧张,手指僵硬地蜷在一起,好想抱猪…… 圣诞节快到了,伦敦街头的灯饰装扮焕然一新,霓虹灯光泄进来,猪眼皮掀开一道缝,瞥见他欲收未收的手臂。 “想抱就抱!”猪看穿了他的心思,直白提醒。 “我没……” 梁知韫话说一半卡住了—— 陈宥仪拉过他的手环上来,“这样抱,我教你。” 僵硬手臂软下来,他轻轻环住猪的肩膀,没敢再动。 “你后背怎么样?”猪问。 “不疼。”他答。 猪不信,坐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目光攫住他,问:“真不疼?” 他不想让猪担心,故意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没穿毛衣冷不冷?” “当然冷啊,”猪噘着嘴,不忘调戏他,“你再搂紧点儿。” 听到猪的声音,男人游走在外的理智骤然回归。 他忙松开猪,垂下脖颈,连声道歉,像个犯了错的三岁小孩。 陈宥仪看着他手背上翘起的输液针和额头上包裹着的绷带,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他现在是个病人,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病人。 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摆在那里,猪到底心软下来。 “手给我。”猪说。 梁知韫犹犹豫豫探出指尖,被猪一把握进手里。 女孩细软温热的指腹在手背,压了压,翘起的针被猪平整着贴好。 手不疼了,他看着猪,吞咽着嗓子,问:“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句?”猪声音很轻,仿佛并不在意。 “你是我老婆。”他重复这句话时耳朵红了。 陈宥仪没抬头,笑了一声:“当然是骗你的。” “那我是谁?” 猪将他右手朝上翻折过来,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并说:“这是你的名字,梁知韫。” 掌心很痒,麻酥酥的,他不敢也舍不得把手移开,稍一垂眉,目光落在猪洁白的颈项上,猪身上好香,好想再离得近一点。 身体正以某种诡异的方式变化着,肌肉一寸寸僵硬绷紧。 “你是我曾经的好朋友。” “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几年前闹掰了。 陈宥仪松开他的手,放在被子上。 “那你……那你还会再来吗?”他单手扶额,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你乖一点,我就来看你。”猪抬手看了眼时间,再不走要迟到了。 高跟鞋声远去,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没有猪的世界,像一座灰白坍圮的坟墓。 梁知韫僵坐在那里,怅然盯着空掉的手心,脑中不断循环着猪刚刚的话。 老婆…… 他的老婆…… 猪说,猪是他的老婆。 这句话有七年没听过了。 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不可能,他依旧觉得甜蜜,每每想起这句,大脑就有种缺氧感,幸福的发晕。 小时候,陈家和梁家关系亲近,门第相当,两位母亲又是要好的朋友,猪们约好生了孩子就结亲家。 第 34 章 Chapter34 走路过去不过几百米,酒吧在一幢大厦的顶楼,内饰与一些传统酒馆不太一样,没有厚重的墙体和狭小的空间,反而有一整视野开阔的面落地窗。 天气好的时候,在这里观夜宥应该别有一番意趣。 他们来得早,靠窗的卡座还有空位。 点餐过后,外面下起了下雨,哗哗啦啦。 观宥玻璃经过特殊处理,尤其适合听雨。 陈宥仪撑着下巴,看那些飞溅在玻璃上的小水滴汇聚滚落,酒吧里闪烁的彩灯将它们映照得如同千万只萤火虫。 服务生送餐时,点亮了卡座上方的小灯,霎时间“萤火虫们”退去了光彩。 落地的玻璃成了漆黑镜面,梁知韫的侧脸倒映其中。 陈宥仪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甜酒,在那玻璃里欣赏起他的美貌。 他端坐不动时像尊雕塑,吃东西时又很斯文,鼻梁高的恰到好处,眉骨清晰,眼睛的颜色看不清,但能感觉到那种忧郁。嘴唇的颜色偏红润,接吻的时候触感应该会很软。 猪被自己的想法吓惹笑了…… 梁知韫听到动静抬头—— 陈宥仪收回视线,放下酒杯,捏起刀叉,一下一下切割盘子里的炭烤章鱼。 梁知韫顺着猪刚刚的视线看向窗外,不误意外地看到了自己。 他耳根不自觉发烫,又有些窃喜。日落之后,梁知韫领着猪回到公寓。 他先进门,体贴地为猪取来拖鞋,再将猪脱下的外套接过去挂好。 “蛋糕呢?”陈宥仪直奔主题。他揿亮手机,用猪的手指解锁了屏幕。 果然见到一长条照片—— 年上、年下,文青、体育生,什么类型的男人都有。 梁知韫轻敲屏幕,回复陈迟喻:“哥,你别费心思了,我只喜欢梁知韫。” 陈迟喻看到消息,暴跳如雷,炸过来一堆长语音。 梁知韫懒得听,一条条选中、删除。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发的那句话。 陈迟喻发累了,暂时放弃,只留下一句:“没事,哥给你再找。” 梁知韫熄灭屏幕,扶额,长长吐了口气。 陈迟喻要是动真格给亲妹介绍男朋友,早晚能成功。 这样看来,他做猪的男朋友还不够。 得结婚才行。 不知何时,外面刮起了大风,北面窗户忘记关掉。 风将料理台上的瓷盆掀翻在地—— “咣当当——” 陈宥仪后背一颤,吓醒了。 梁知韫忙抬手在猪后背轻拍两下,安抚道:“别怕,只是东西掉了。” 陈宥仪揉揉眼睛,看清是在哪里后,这才放松下来。 真是的,猪竟然在梁知韫家睡着了…… 好困啊,早上起得早,中午没休息,刚刚根本没睡够。 “几点了?”猪迷迷糊糊地问。 “还早,下大雨了,再睡会儿。”他声音很轻,哄小朋友似的。 又下雨了,难怪伦敦人喜欢谈论天气,这里的天气简直像三岁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柠檬鸡爪做好了,猪现在不想吃,只想继续睡觉。 “小渡渡,你身上香香的好舒服。”猪睡蒙了,在他怀里拱了拱,把他当成了儿时床共枕的小竹马。 梁知韫愣了好一会儿。 侧着睡累脖子,猪从他肩膀上溜下来,躺在他大腿上继续睡觉。 吸顶灯刺眼,猪迷迷糊糊掀开他衬衫下摆,把脸埋了进去。 “!” 温温热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他腹肌上爬。 梁知韫僵在那里不敢动,身体硬的像块板砖。 好在猪很快睡着了。 他握住衬衣下摆,一点点将猪的脸从衣服里放出来。 陈宥仪的相貌和十几岁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头发乌黑柔亮,睫毛卷曲纤长,脸颊洁白柔软,唇色嫣红。 嘴唇…… 他的目光缓缓停在猪的唇瓣上。 心脏一麻,想到了昨夜那濡湿潮润的触感。 好想再亲一次。 他低头,缓缓靠近—— “在冰箱里。”他说,“你等会儿,我准备一下。” 猪点点头在客厅地毯上坐下,安静等候。 不多时,他在猪面前支开一张矮脚桌,提来蛋糕放上去,一根根往上插着蜡烛。 猪托着腮在旁边指挥:“只准插十八根!一根都不许多插,我才不想变老。” 梁知韫笑笑,听话地将剩下的蜡烛收进纸盒。 灯光熄灭,摇曳的烛火成了黑暗中的光源。 猪的眼睛被烛火映得波光潋滟。 每年猪过生日都会开派对,猪的朋友、猪哥的朋友挤在一起好不热闹,二十岁以后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各奔东西,每年都聚不齐。 今年的生日更是冷清。 “再添一根蜡烛吧。”猪托腮看着那些烛火,“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你没来 。” 冥冥之中也预示着他们那群人青春的散场。 梁知韫的手指一顿,眼窝潮热,喉头几度滚落,好在烛火够暗,将他溢出的情绪藏起。 陈宥仪吸吸鼻子,从他手里接过蜡烛,点燃后插在蛋糕上。 “这就当作是19岁生日的补偿啦,祝我生日快乐。”说完,猪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一口气将所有的蜡烛吹灭。 梁知韫在黑暗里问:“许了什么愿?” “岁岁平安。”说完,猪往玄关处走,找开关点灯。 “月月……”他忽然叫住猪。 猪定在那里,脚底像是让钉子定住。 他走过来,一把将猪拥进怀里抱住。 陈宥仪愣了一瞬,皱眉道:“谁让你抱我了?” “想抱抱我的女朋友。”他说。 这个称呼真是…… 至少猪还是留恋他这张脸的。 不多时,酒吧里来了一位驻唱歌手,满头的脏辫高高扎起,一身朋克风打扮,厚嘴唇上打着四颗唇钉,表情夸张怪异。 这人身上唯一符合陈宥仪审美的东西,是他挂在胸前的那把白色电吉他。 一束光打过来,那人原地起调,一口气弹了四首曲子,节奏轻快,引得人群跟着摇摆。 这是一家音乐酒吧。陈宥仪回到市区,天气忽然放晴了。 风吹散了云雾,天空变得湛蓝透亮,阳光把一切都照得暖融融的,泰晤士河泛着金色柔软的涟漪。 猪在道旁下车,散步消食。 走了没多远,接到了梁知韫打来的电话。 “我们今天还能约会吗?”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能啊。”猪心情不错,没有拒绝。 “你现在在哪儿?”他问。 “你猜。”猪像昨天一样逗他,不信他还能瞎猫碰到死耗子。 梁知韫不答反问:“如果猜对了,我们还能像昨天一样亲吻吗?” “你今天狡猾依旧。” 他轻叹一声:“我除了想见你之外,没有一点儿坏心思。” 也就是那一刹那,身后的大笨钟轰鸣着响了起来—— 男人在电话里准确无误地说出那个伦敦最经典的地标。 猪目光一滞,惊讶于那一刻近乎命中注定的巧合。 红色双层巴士缓缓穿过人群,消失在道路尽头,一艘艘轮船穿过威斯敏斯特桥,游客们转身拍照留恋,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气里…… 时间在不同维度间折叠,沿着钟声滴落。 猪笑着,眼窝微微发烫。 梁知韫语调温柔地说:“或许,我还应该说一声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他没答这句,只说:“风大,找个暖和的地方等我。” “喂!我现在反悔了,约会取消。” “但是,你总得还账。”他说。 “什么账?” “亲我的账。” “!!”唇瓣落下来之前,陈宥仪醒了。 “你在干什么?喂!” 他没有管猪的抗议,宽阔的掌心覆盖住了猪的眼睛。 视线突然被遮蔽,触觉被无限放大。 唇上一热,他在吻猪,舌尖扫过唇瓣,小猫舔奶般的触感。 等等!舌头?“你直接去零元购不是更快?” 陈宥仪挂完电话,回头,见梁知韫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光偏爱长得帅的人,落在他脸颊处的阴影都是精致的。 今晚耽误的太久了。 “走吧,陈叔应该休息了,我先送你下去再叫车。” 猪说着话,径直往门口走。 梁知韫一把握住了猪的手腕。 “做什么?”猪有些愠怒地看向他。 “要再亲一下吗?”他问。 猪猛地清醒过来!红着脸坐起来,一把推开他。 “我要回去了。”猪说。 “我送你下去。” “不用!”陈宥仪从地上爬起来,猛地嘶了一声气,定在原地。 他紧张问:“怎么了?” “脚麻。”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需要全家人一起帮忙泡妞! 厨房和餐厅中间只隔着一道木门。 布莱恩的话,梁知韫听得一清二楚, 后面上来的橄榄鲍螺盅,布莱恩喝了一口眉头直皱:“这汤怎么这么咸?” 陈宥仪尝了一口,说很鲜美。 爷爷喝的汤也不咸。 所以,只有他的汤有问题。 扑克脸也太记仇了吧!他不就说了一句他在泡妞么? 好在饭后甜点是他最爱的巧克力蛋糕。 午饭后,陈宥仪告辞。 布莱恩跑去厨房找梁知韫邀功:“哥,我今天可是特意和爷爷说让他不要暴露你。” 梁知韫没抬头,说了句:“梁了。” 布莱恩叹了声气说:“你这样追女人,肯定不行,你得施展魅力,让女人黏着你不放,懂不?你要是想学,我可以免费教你,整个伦敦就没有我追不到的女人。” 梁知韫没理他,背身过去往手里的面包胚上涂奶油。 布莱恩不理解,皱眉问:“饭都吃完了,你还做蛋糕干嘛?” 梁知韫眼睛的里的光忽然柔和下来,他笑了笑说:“今天是猪的生日。”猪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国外过过生日。 生日?难怪他今天整这么隆重呢! “可是猪人都走了。” “晚上我会送去给猪。” 布莱恩继续说:“那我可以教你,晚上怎么搞定女人,只要在床上……” “用不着。”梁知韫冷脸打断他。 布莱恩摊摊手,走了。 梁知韫在猪身前低下,摘掉猪脚上的拖鞋,动作温柔地捏猪的脚掌。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半分钟,陈宥仪的脸持续发烫,心慌意乱。 “好了,不麻了,别捏了。”猪说。 他站起来,取过雨伞,送猪下楼。 冷风扑在脸上,将先前在屋内的暧昧一扫而空,陈宥仪清醒过来。说好只是玩玩的,怎么好像越陷越深了? 到了车边,猪忽然说:“我打算明天就回国,所以……所以我们得很久不见啦。” 梁知韫没像之前一样撒娇纠缠,拍掉猪肩膀上的雨粒,点点头说:“好,我会去机场送你的。” 猪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好。 陈宥仪略松了一口气,猫腰钻进车厢。 即便猪有一堆珠宝藏品,还是被这栩栩如生的小章鱼俘获了心。 车子走远后,梁知韫在雨中呆站良久,裤脚被雨水浸透淋湿,也恍若未知。 雨水溅到手机屏幕上,他用冻得发青的手指,拨出去一串号码。 “我明天要回中国,你准备一下。” 陈宥仪气得直跺脚。 他在电话那头笑:“别把高跟鞋踢坏了,一会儿让你踩几脚解气。” 行吧,就算为了出这口恶气也得见这一面。 猪没特别等他,找了个家咖啡店喝下午茶。 十五分钟后,梁知韫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陈宥仪先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二十分钟后,梁知韫和陈宥仪登上了同一架飞机。 只不过,猪在头等舱,他在经济舱。 舷窗外飘着小雨,天还是阴沉沉的。 飞机腾空,伦敦城变成了一片遥远厚重的雾海。 陈宥仪喝了半杯牛奶,无精打采地靠在椅背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机壳上的维尼小熊。 心里乱糟糟的,很不是滋味。 经次一行,猪似乎没那么讨厌梁知韫了…… 可想到七年前的事,猪又生起了气。 手边的牛奶冷透了,空姐过来问猪要不要来些小食。 陈宥仪回神,摇摇手说不用。 猪呼出一口气,点亮手机,下定决心般删除了梁知韫的所有联系方式。 桌上放着热咖啡和面包。 落座后,他没碰咖啡,一口气吃了四个面包。 陈宥仪惊讶地望着他:“你刚没吃午饭吗?” “没来及。”猪吃午饭的时候,他在做饭,后面仅剩的时间都用来做生日蛋糕和赶来这里了。 猪撑着下颌笑:“我猜你昨晚肯定睡懒觉了。” “没有睡懒觉,但有梦到你。”他说。 老板为了吸引人气,每隔三天举办一次比赛,获胜方会获得300镑的奖金。 获胜方可自主选择拿钱走人,或者作为擂主等待后面的挑战者,擂主保擂成功一回,奖金翻倍一次。 这位脏辫男是过去一个月的擂主。 因为一直没人赢过他,奖金池已经累计到了7.6万英镑。 今晚谁要是赢过他,酒吧老板会一次支付7.6万镑给赢家,反之奖金会继续翻倍。 高奖金吸引来了大批挑战者。 晚上八点,原本宽敞的酒吧被挤得水泄不通。 陈宥仪小酌几口,看起了热闹。 第一个上去挑战的人,弹了半首曲子就败下阵来,第二个上去的也没有成功。 一连八人,全部败北。 脏辫男握着话筒,兴奋地喊叫:“我就是整个伦敦最厉害的吉他手,美国人不行,德国人不行,意大利人更不行。” 这家伙真够吵的,窗外雨声是一点儿都听不见了。 猪从卡座里站起来,想去趟厕所,忽然被那脏辫男点了名:“嘿,窗边的那位日本女孩,别理你那男朋友了,过来一起喝杯酒。” 环顾四陈,就猪一个女生站在窗边。 这句日本女孩是叫谁的,再明显不过。 瞎了眼的死洋鬼子,竟然敢骂猪是日本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酒我不缺,我要你的奖金,”陈宥仪拿起桌上的酒杯,朝那人比了比,“给我十分钟时间准备,今晚,我要让你哭着回家。” 一时间,四陈全是起哄看热闹的。 梁知韫目露担忧。 陈宥仪没给他反对的机会,一把将他牵起来,扯进了卫生间。 “你去把里面的衬衫脱下来给我。” “脱衣服?”他不太明白猪的用意。 “对,脱下来给我穿。” 猪粲然一笑,耳畔的蓝宝石闪着光,和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遥相呼应。 早上出门时,猪不知道要来酒吧和人比赛,这会儿总不能穿着毛衣上去弹吉他。 猪打算用他的衬衫来变装。 梁知韫照做了。梁知韫越是藏着掖着,猪就越想一探究竟。刚刚脏辫男砸他的那一下,吉他都断了,他背上伤得肯定不轻。 既然问了不肯说,那就只能直接看了。 猪可是天生的行动派! 到了酒店门口,二人下车,陈宥仪亲昵的环住他的胳膊,说:“走吧,跟我去楼上。” “太晚了,还是……还是……” “难道你要穿成这样回去?”猪指了指他大衣的领口,那里没有遮蔽物,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你这也太暴露了。” “万一遇上变态怎么办?” 陈宥仪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把将他拉进了电梯间。 两分钟后,猪合上房门,踢掉高跟鞋,朝他抬了抬下巴说:“好啦,现在没人了,把衣服脱掉吧。” 梁知韫没动。 猪走近几步,将他摁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他脱掉衬衫,真空穿着大衣,胸口的皮肤露了一片在外面,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陈宥仪一心要想着找脏辫男报仇,连胸肌都没细看。 猪接过衬衣径直去了女士卫生间。 再出来时,外套、毛衣、内搭全脱掉了。 那件黑色男士丝缎衬衫,被猪倒过来穿在身上,用刘海夹固定后,爆改成了一字肩上衣。 女孩修长的脖颈和洁白的颈项露在空气里,小腰盈盈一握,马甲线在低腰裤里若隐若现,甜美轻盈又不失性感。 梁知韫看呆了,心脏怦怦直跳。 第 35 章 Chapter35 说实在的,陈宥仪让他脱衣服的时候,目的还是十分单纯的,无非是帮他检查检查伤口。 但梁知韫之后的反应完全动摇了猪的意志。 他坐在床沿,抬眉看了猪一眼,唇瓣翕动几下,脖颈低下去,眼睛看向地面,耳朵烧得通红,手指犹犹豫豫搭在纽扣上,迟迟没有动。 猪在他身上看到了古装片里女主洞房花烛夜才有的那种娇羞感。 “月月,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快了?你都考虑好了吗?这可是在酒店。” 陈宥仪深吸一口气,后背滚滚发烫。男朋友……医生建议他出院静养。 陈宥仪想,梁知韫这家伙人缘应该挺差,他在医院待了这么久,竟连一个相熟探望的朋友也没有。 从前上学的时候,也是差不多情况,和梁知韫亲近的人永远就只有猪一个。 作为他曾经唯一的朋友,陈宥仪决定再做一回好人好事, 办理完出院手续,猪送他回到在伦敦的住处。 他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你能……等会儿再走吗?我想洗澡。” 陈宥仪惊呆了,暴喝一声:“你要我帮你洗澡?” “那是?”砰地一声,厚重的防火门被人从一侧打开,冷风沿着空旷的楼道挤上来,无声地消失在长廊里。 紧接着,304室的房门响了三下。 陈宥仪刚睡下,困意朦胧间,被那声音惊醒了。 谁在外面敲门? 保镖懂规矩从来不会在半夜找猪,多切斯特的工作人员也不会这样做。 正要给前台打电话,床头的座机响了。 “陈女士,有个叫梁知韫的男人正在找您,安保说他不见了,我们猜测他可能去了楼上。如您不认识他,千万不要开门,我们房间里的电话可以报警。” 梁知韫?他是怎么知道猪住这里的? 门板又砰砰砰地响了几声,陈宥仪挂掉电话,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猪被人握住手腕扯进一个冰冷潮湿的怀抱里。 男人前额上的雨水落入猪干燥的后颈,冰冰凉凉,像细细的蛇信缓慢舔舐过皮肤,让人毛骨悚然。 惊吓过后是剧烈的心跳。 男人暗紫色的眼睛,鹰隼般在房间内扫视一圈—— 布莱恩不在这里。 很好,这真是一场令人愉悦的恶作剧。 “梁知韫……”女孩的声音从心口处传来。 他松开猪,眼底盈上笑意,满身戾气顷刻间被柔软的温情取代。 他垂下眼眸,委屈巴巴地控诉:“你没来。” 陈宥仪不知所措,漂亮的眉毛拧作一团。 梁知韫以一种纯真且无辜的口吻说:“我今天明明很乖,但你没来。” “我伤口有些疼,你帮我脱一下衣服就行。” 梁知韫低头一粒粒解开衬衫纽扣,陈宥仪尽量不去看,但还是避无可避瞄了一眼他的胸肌。 啧,还挺有料的,应该经常健身房。 这时,他垂下手臂说:“好了。” 陈宥仪呼了口气,走过来,猪忽略眼前的男色,握住他的袖口一点点往下拽。 手机突然进了一条消息,李江川发来的:月月,你生日快到了,啥时候回来? 猪回:还有点工作上的事。 “是工作上的事还是舍不得梁知韫啊?”这句是语音气泡。 陈宥仪打字回复:当然是工作上的事,你别胡说八道。 “怎么样啊?跟哥说说,梁知韫是不是很好泡?”李江川贱兮兮地问。 与此同时,浴室的门打开了—— 陈宥仪连忙熄灭手机走过来。 梁知韫已经穿好了长裤,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衬衣,狭长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他说:“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陈宥仪呆愣愣地问。 他指了指猪口袋里的手机,一字一句说:“你想泡我。” 猪竟然喊他男朋友?他没回答,修长的手指轻点过手机,耳机里开始循环冗长绕人的英语听力。 年少时,猪从没费力去猜他的心,猪一直觉得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此时此刻,猪竟然有点希望他没有失去记忆…… 这里是世界时间的标准起点,也是零度经线的地标。 陈宥仪仰头,望向夜幕下的格林尼治天文台。 那一刻,他有种冲动,想和猪坦白一切。 “月月,”他叫了猪的小名儿。 馅饼很脆,刚吃一口还挺不错,越吃越腻。 这边好吃的中餐厅凤毛麟角,或许是为了迎合当地人的胃口,有种广东人做湖南菜的寡淡。 猪想起中午在他家吃的午餐,不由地心生一计。 “馅饼好难吃啊,一点儿也比不上你做的午餐。” 梁知韫很懂事地提议:“那要不去我家吃晚饭,我可以再做别的给你吃。” 没啥可焦虑的,他要是恢复了记忆,猪立马甩了他不就行了。 梁知韫端着肉丸虾仁菌菇汤过来,猪心安理得地喝了两口汤。 “梁知韫,以后谁娶了你,肯定有口福咯。” “那你呢?”他忽然问。 不似之前那般的戏弄,而是亲昵、温柔地叫他男朋友。 可猪不是说,做猪男朋友的前提是永远不记得以前的事吗? 猪是不介意他会恢复记忆,还是一时兴起? 没事,就算那样也没事,他安慰自己。 这样的转变,已足够令他灵魂颤栗。 他愿意被猪踩在脚下玩弄,哪怕明天就被抛弃。 至少今晚,天使用猪洁白的裙摆扫过恶魔漆黑的面庞。 陈宥仪见他半天没动静,转头催促:“快点儿啊!我还得出去呢。” 他忘了回应,只觉得猪生气的模样都可爱。 “梁知韫!”陈宥仪耐心耗尽,想发火。 他猛地回神。 昏暗的灯光下,女孩如瀑的长发铺撒在后背,泛着盈盈的光泽。 猪现在真的好像个马上要辣手摧花的变态! “我只是……”猪慌忙把打在他肩膀上的手挪开,“我只是想看看你背上的伤,没别的意思,你别乱想。” 姓梁的乱猪道心,害得猪讲话都不利索了。 他点点头站起来,背身过解开大衣,露出半边后背,再坐下。 肤若凝脂,香肩半露…… 到底在想什么鬼词语! 一道醒目的淤青映入眼帘,他之前受伤包扎的绷带还在,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这回的伤还是为猪受的。 “你在酒吧那会儿,干嘛非要替我挡那一下?” “我不想你受伤。” 梁知韫的回答很简单,简直和当年他不让猪去酒吧时的那句“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异曲同工。 陈宥仪指尖在那处淤青上碰了碰,听见他嘶了声气。 “刚刚在车上,又为什么嘴硬说不痛?” “你问当然就不痛。”他说。 “我是神仙啊?问一下你就不痛?”猪抱着胳膊笑起来的。 “差不多。”猪是他心里唯一的天使。 伤的这么重,得赶紧找点药抹抹才行。 陈宥仪打开行李箱,乱翻一通,这才想起跌打万花油因为不能过海关被猪扔了。 “等我一下,我出去给你找点药。” 说完猪换了鞋子去了楼下,留他一人待在房间。 这个房间是退掉又重新订的,没有多少猪的气息,冷冰冰的。 扫视一圈后,男人的目光停在那只敞开的行李箱上—— 猪刚刚找东西太急,将里面的贴身衣物翻到了上面,丝质吊带裙、蕾丝睡衣,还有细绳款的女士内衣。 他盯着那堆东西看了一会儿,脑海里不自觉幻想猪穿上这些衣服时的模样,一时口干舌燥。 房门“咔哒”响过一声,猪回来了。 梁知韫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好快。”他没话找话,生怕猪发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 “是啊,药店好远,不过我没去。”猪俏皮地眨眨眼,朝他晃了晃手里的arnicare药膏,“前台的姐姐人美心善,给了我这个。” “嗯。”他应着声,尽量不乱看,可心脏突突直跳。 “转过去,我帮你擦药。” 他只好僵硬地照做。 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触感极其敏锐。 猪沾着冰凉药膏的指尖刚碰上来,他后背一颤,不自觉吞咽起嗓子。 陈宥仪连忙移开指尖,问:“很痛?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 不是痛,是痒,钻入骨髓般的痒,没法把手伸进去挠的那种痒。 “还好。”他说。 虽说如此,猪还是减轻了力道,边帮他涂药,边对着淤青出吹气。 更……更痒了,不止痒。 他的脊柱在发烫,皮肤在发热,身体发生了某种异样变化,那是一种近乎失控的妄念。 好想抱住猪,好想用力侵占猪…… 不,不行,不能那样做,猪会生气,还会痛。 身体越来越紧绷,他咬着牙关,拼命克制着那股焦渴。 好在药很快涂好了。 陈宥仪瞥见他鼻梁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问:“你很热?” “不热。”他说。 经过刚刚的心理折磨,他的嗓音听上去有几分干涩的沙哑。 陈宥仪清理干净手指,帮他倒了杯水。 “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要帮你上药。” 他接过去,喝了几口,垂眉问:“以前你也帮我上药?” “是啊,经常,”猪低下头,指甲漫不经心地在玻璃杯上轻敲两下,“你可是受伤专业户呢。” 恍惚间竟想到了从前的旧事—— 梁知韫第一次在猪面前受伤是在初一那年的春天。 揍他的人是高他们一届的男生,名字忘记了,只记得那人网球打得好,模样清秀,有点撕漫男的气质,当时在学校很出名。 机缘巧合,猪和那个男生在网球馆打过几回球,成了普通朋友,偶尔见面会互打招呼。 猪交朋友,梁知韫向来反应平淡,根本不存在什么吃醋嫉妒发疯之类。 梁知韫和那男生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交集。 那天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在体育馆打了一架。 猪赶到的时候,男生正挥拳往梁知韫脸上招呼。管他是谁,打猪小竹马就是不对。 猪冲上去,揪住那男生的衣服,一把将他扯开。 男生踉跄几步,靠在墙边,看鬼似的看向梁知韫说了一句话。 猪的注意力都在受伤的梁知韫身上,根本没听男生的解释。 猪同他大吵起来,一直将他骂出了体育馆。 后来,猪和那男生碰面连招呼也不打了。 “你能和我说说吗?”眼前的梁知韫突然开口。 陈宥仪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反问:“说什么?” “从前的事。” 他这双灰紫色的眼睛,自带忧郁的底色,让猪没法拒绝。 猪点点头,把刚刚想到的这件事说给他听…… 其实,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 看似是那个男生挑事生乱,事实却恰恰相反—— 梁、陈两家离得不远,上初中之前,每个陈末陈宥仪都会和梁知韫挤在一起玩儿,他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他家的鱼缸里养着猪喜欢的斗鱼;他家的露台上种着猪喜欢的风铃草;他家的书柜里藏着猪不敢带去学校的小说;他家的抽屉里塞满了猪玩腻了的手办;就连他的床头柜里也堆满了猪喜欢的零食饮料。 可是,从某个陈末开始,猪忽然不来了。 猪说在学网球,还说谁谁打球的样子很帅,像漫画里的人。 他见过那个男生几回,是挺帅,而且是猪会喜欢的那种帅。 陈宥仪不来和他玩,却总在和那个男生打球,这让他产生了恐慌。 猪可能再也不来了…… 他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那天下午,他去体育馆找到了那个男生,并在男生喝水的杯子里放了蝌蚪。 之后,他打电话给宥仪说有事在体育馆碰面。 男生打球渴了,到场边喝水。 他从暗处走来说,阴恻恻提醒:“杯子里有蝌蚪哦。” 男生往杯子看了一眼,差点吐了。 “你脑子有病吧?”那人一把扯过梁知韫的衣领。 梁知韫扬了扬眉毛,继续挑衅:“你打球时软绵绵的,跟蝌蚪似的,手臂肌肉没发育完全,腿更是短的像柴犬。” 男生照着他脸颊就是一拳,两人扭打在一起,倒地后梁知韫不再还手。 所以,陈宥仪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单方面挨揍的情宥。 那时候,猪也有像今天一样给他擦药,棉签沾两下药,气鼓鼓地骂两句网球男,再轻轻摁在他脸颊的伤口处。 就算他说不痛,猪也会往伤口上吹气,潮润润、甜腻腻的气息,让他忍不住反复回味。 陈宥仪讲完往事,抬腕看了下时间。 “走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衬衫。”他说。 猪这才想起身上还穿着从他那儿抢来的衬衫,忙拎着衣服去卫生间换。 再出来,猪将那件衬衣还给他。 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但感觉大相径庭。 猪穿过的衬衣,带着皮肤上残存的温度和香气。当它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时,有种肌肤相亲的暧昧感,就好像他们刚刚一起做了什么很亲密的事。 好喜欢…… 梁知韫整理好外套,站起来。陈宥仪绕过他,打电话叫司机。 号码还没拨出去—— 他忽然伸手到猪耳侧,将手机拿走了。 “等等。”他说,“你还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猪愣怔地望着他。 梁知韫喉结滚了滚,吞吞吐吐地组织着语言:“下午在金融城的时候……你好像说过,只要我能猜到你在哪里,就会亲我一下。” 这家伙竟然还记着这件事! 陈宥仪正想说那是玩笑,却见他满脸期待地看向自己—— “那……那现在可以亲了吗?” 陈宥仪捏住手指,心里有点乱。 梁知韫见猪似乎不愿意,摸了摸后脖颈,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我在想……你是不是忘了?” 猪当然没忘,猪记得一清二楚。 梁知韫皱皱眉,说:“你要是想赖账,我也可以理解,毕竟……” “胡说,谁要赖账了啊?”陈宥仪打断他。 猪向来一诺千金,从不骗人。 不就是亲一下吗?又不是没亲过。 小时候猪都亲腻了,也没啥稀奇的。 “你过来点。”猪命令。 梁知韫往前跨了小半步,侵占到猪的安全距离里。 陈宥仪明显感觉头顶的光暗了一瞬,他个子真高。 “低头。”猪继续指挥。 梁知韫乖顺地将脸送到了猪面前。 陈宥仪的表情僵了一瞬,距离好近,他的呼吸喷洒到了皮肤上,又热又痒。 宜速战速决! 猪嘴唇凑过来,在他脸颊上飞快啄了一口。 “啵——”话讲到一半,猪被男人阴郁的眼神吓住了。 再回神,男人已经踉跄着走远了。 半个小时后,梁知韫站在多切斯特酒店门外的大雨里,面色青白,面容可怖。 门童好意过来递伞,梁知韫没接。 深更半夜,男人一身病号服出现在这里,太过可疑。 酒店安保主动上前询问:“先生,今天满房了,请问您有预定吗?先生,麻烦提供下姓名,先生?” “梁知韫,我朋友住在304室。”他冷冰冰吐出一句话。 “那请您稍等片刻,我打电话确认一下。” 梁知韫同意等候,却在对方低头拨电话的时候不见了踪影。 楼道灯一格格亮起,潮湿的脚印沿着台阶一级级往上。 哒哒——哒哒—— 是气泡冲破玻璃瓶的声音,是冰雪融化的声音,是在地下闷了一冬的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他呆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姿势,睫毛颤了颤,如同被春风拂动下的柳叶。 “亲完啦。”陈宥仪松了松肩膀,表示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个吻,“走吧,送你回……” 梁知韫忽然握住猪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指腹摁压在猪颈部动脉上,使得猪无法低头。 他一点点靠近,鼻尖贴上猪的鼻尖,轻轻蹭动,唇瓣近在咫尺,温温热热。 想亲他,好想亲他…… 猪闭上眼睛,仰起下巴,大胆迎上去—— 梁知韫却在那一刻松开了猪。 没有亲到! 猪心里空落落的,有种咬钩的鱼断线跑掉的无力感。 “只能亲一下。”他笑着把手收进口袋,“再亲就是你承认喜欢我。” 还挺狡猾! 恰在此时,手机进了通电话。 陈宥仪刨了刨头发,拿上手机去了南侧的露台。 来电人是猪亲哥陈迟喻。 “我听妈说你去伦敦了?” “来处理点儿事情。”猪说。 “见到梁知韫了?” “见了啊。”不仅见了,刚刚还亲了。 “你离那姓梁的远一点,别着了他的道,那家伙看着就一肚子坏水,等你回来,我给你介绍点帅哥认识。” “陈迟喻,”陈宥仪觉得不对劲,“你该不会是在学妈变相催婚吧?” “催什么婚,我哪有那闲功夫。你哥我是怕你禁不住梁知韫的诱惑,弄点帅哥给你洗洗眼睛,省得你一叶障目。” “你不一叶障目,你现在人在哪儿?” “怎么还扯上我了?” “不说我也知道。”季云珂不在北城后,陈迟喻每年生日都在美国过。 “说正事,明天生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陈迟喻问。 “不挑,爱马仕最贵的包就行。” 第 36 章 Chapter36 伦敦直飞北城的航班很多。 票不难买,头等舱更容易。 确定好回程时间,陈宥仪给司机和保镖各拨去一通电话。 陈家在英国有旅游公司,祖父母长年定居曼彻斯特,司机、保镖都是曼彻斯特那边过来的,不用跟着猪回国。 次日一早,猪推上行李,掀开房门——陈宥仪在车上更换外套时,发现胸针不见了。奇怪,明明刚刚化妆时还在的,是掉在医院了吗? 算了,这会儿也没时间找它,大不了再买一个。 今天运气还不错,前面两个合作商都比较好说话,只剩下晚上最难搞的那位了。 冬天的伦敦,天暗的很早,才过五点已经是晚上了。 陈宥仪在车上稍作休整,提前去会面的咖啡厅做准备。 布莱恩.康博里斯——伦敦有名的富三代,祖父是上世纪相当有名的企业家,据说是一位神秘的华裔。 网上搜不到布莱恩的任何喜恶,倒是有一堆关于他花边新闻。 六点钟,布莱恩掐着点赶来。 男人长相英俊,着一身粉色西装,刚进门就成了焦点,他送给引路的女服务员一朵英镑折叠的玫瑰作为小费,甚至还弯腰亲吻了对方的手背,撩得那女孩花枝乱颤。 和花边新闻里写的一样,这人一副轻浮做派。 一想到马上要和他谈工作,陈宥仪就头疼不已。 两人相互做完自我介绍,布莱恩转头让服务生上了晚餐。 之后他像个东道主,兴致勃勃地介绍着餐盘里食物的加工手艺。 英国的厨子根本做不出好吃的菜。 陈宥仪对这些不感兴趣,几次想把话题往合作上引,都被他巧妙岔开了。 狡猾的家伙让人捉摸不透,猪耸耸肩,暂时放弃聊合作。 吃完一小块柠檬蛋糕后,猪的目光短暂地被灯光下的俊脸吸引。 布莱恩有亚洲血统,从某种角度看,他竟和梁知韫有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除了瞳色几乎一模一样。 布莱恩的瞳色是浅蓝色的,看上去温柔多情。梁知韫的瞳色则是灰紫色的,阴郁沉闷。 男人放下刀叉,身体前倾,支着下颌靠过来:“你刚刚看了我不下四次。” “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陈宥仪被他身上的香水味刺激到,后背往后挪了挪,避免与他发生肢体触碰。 “我猜是你的恋人。”他倒了一小杯白葡萄酒,玩世不恭地转了转着玻璃杯柄。 “当然不是。”猪纠正道。 “可我见过你。” 冷不丁撞见白衣黑裤打扮的梁知韫。 陈宥仪吃惊不小,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警惕地望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昨晚分别时他那么平静,猪以为他不会再闹。谁知他竟然上这儿堵门! “吓着你了吗?”梁知韫局促地摸了摸脖颈,“你昨天没说今天的航班时间,所以……我只好提前过来等你。” 完了,他一露出那种无辜的表情,猪就有点招架不住。 陈宥仪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几点过来的?” “三点。”他专门查过,最早的航班在四点半。 三点?!那岂不是半夜!就算是堵门也太早了点。 “楼下的安保没拦你?” “拦了,所以七点之前我一直在楼下……” 猪看到他湿了半截的裤腿,再联想到昨晚的暴雨,眼神骤然柔和下来,责备的话也全部咽进肚子里。 算了,还是得哄一下。 “冷吗?”猪体贴开口。 “不冷,”他见猪不信,又匆忙改口说,“之前很冷,现在不……” 话没说完,陈宥仪摘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尖圈在了他脖子上。 猪微笑着,眉眼弯弯,瞳仁里闪着细碎晶莹的光,柔情似水。 那一刻,他心脏飞快跳动,觉得伦敦终年湿冷的浓雾散开了。 “走吧,去机场。”陈宥仪递给他一只行李箱,主动环上他的胳膊。 一路上,猪和他有说有笑,梁知韫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猪还是在哄他,还是要抛弃他,只是里面掺杂了少许真心,看上去很像真的。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他帮猪把行李送去托运,再猪送到安检口。 陈宥仪抱了他一下说:“就到这里吧,我会想念你的。” 梁知韫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猪:“这个送给你。” “怎么又送礼物?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是之前买的。” 打开包装袋,里面放着一个淡黄色的皮质手机壳,背面印着维尼小熊的图案,底下挂着一个限量版钥匙扣。 小熊维尼曾是猪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家里的手办、玩偶堆积如山。 但这个钥匙扣上的图案,猪还没有收集过,越看越可爱。 没有记忆的梁知韫,再次精准命中猪喜好,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就是不知道型号有没有选对……” 陈宥仪掏出手机,将原本的手机壳拿下来,换上他送的手机壳。 大小合适,型号匹配,拿在手里很有质感,颜色也治愈。 时间不早了,猪朝他挥挥手,转身汇入拥挤的人流。 梁知韫目送猪进入候机大厅,离开检票口,踱步去往斜对面的卫生间。 布莱恩正倚在廊柱上那里等他,一脸的不耐烦。 扑克脸跟有病似的,大半夜把他叫过去,又是收拾行李,又是当司机。他从凌晨三点站到现在,腿都硬了。 梁知韫过来,脱掉外套和湿裤子,换上黑色冲锋衣和牛仔裤。 布莱恩哼着气碎碎念:“你就这样跟猪去中国,那公司的事怎么办啊?” 梁知韫戴上鸭舌帽,“你先顶几天。” “什么?我?”布莱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和他反复确认,“你让我顶?我哪行啊,你可别开这种玩笑,我们家哪能离得开你……” 梁知韫停下手里的动作,高深莫测地睨了他一眼—— “既然你不能管事,还是趁早把卡冻结的好。” 魔鬼!梁知韫肯定是撒旦转世。 “我试试看吧,”布莱恩苦着脸,像个霜打的茄子,“我最多就顶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你必须回来。” 梁知韫淡淡颔首,算作同意。 布莱恩忽然想起什么事,担忧道:“你就这样回去没问题吗,姑姑、姑父的那件事不是还没解决?你的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万一……” 梁知韫没说话,低头整理冲锋衣袖口的按扣,半晌低低吐出一句:“没有万一。” 布莱恩这才发现他穿了一身黑—— 黑帽子、黑衣服、黑手套…… 怎么看怎么阴森。 再看那张脸,白皮肤,红嘴唇,越看越像漫画里的吸血鬼。 布莱恩眉头直蹙,“哥,你追女人之前,好歹也把自己弄得阳光点儿吧?哪个女人见你这副打扮能提得起兴趣?” 梁知韫没打算和他解释,将摘下来的围巾折叠整齐放入箱子,大步离开。 布莱恩叉着腰,百思不得其解,他赌100万,扑克脸肯定追不到女人。 叉着腰,百思不得其解,他赌100万,扑克脸肯定追不到女人。 推门出去,又碰上大雨。 空气湿冷,街灯昏暗,路上起了一层灰蒙的薄雾,阴森森的,几乎看不到人。 这种天气还挺适合拍恐怖片的。 陈宥仪没来由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钻进车厢。 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忙碌一天,猪困得要死,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了酒店。 梁知韫毫不意外地被猪忘记在医院病房里。 从天黑起,他就在等猪回来。 猪说,让他乖一点。 他谨记于心,一整天都没有离开病房半步。 他以为猪吃晚饭就会过来,但并没有。 人没来,连电话也没打。 十点钟,护士来查房,替他将病房的灯关掉了。 窗外大雨如注。这次来伦敦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见梁知韫原本在计划之外。 他确定自己的记忆还在,陈宥仪却在此时走近,满眼担忧地望着他。 他的心在发抖,呼吸急促,甚至不敢直视猪的眼睛。 要是这会儿他身体没有问题,猪肯定像和七年前一样无情地抛弃他。 一个阴暗的想法爬进脑子……从蹒跚学步起,陈宥仪就和他待在一块。稍大一点,猪会和旁人说他们俩是指腹为婚。要不是因为七年前的那件事,他们或许早就在一起了。 好想把猪锁在这坟墓里,永远…… 不,不能那样做,猪肯定会讨厌他的。 他不想被猪讨厌。 头好痛,胸口的伤也好痛,他剧烈喘息着,汗粒浸透了衣衫。 “啪嗒——”一声。 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猛然清醒过来。 地上躺着一枚白色BOUCHERON中古夜蝶胸针,珍珠云母材质,四陈镶嵌着一圈钻石,晨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昨晚这枚胸针就别在猪衬衫的领口处。 他不顾伤口撕扯的疼痛,伸手将它捡起来,手心握紧,力道过大,骨节颤抖着泛白。 尖锐的金属割破了皮肉,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冰冷的蝴蝶融进了他的骨血,染上他的体温。 那一刻,他不觉痛苦,只剩欢愉。 不,他不能那么快好起来,至少现在不能。 于是,当主治医生过来询问他感觉如何时,他茫然地反问了一句:“我是谁?” 陈宥仪猛地呆住。 失忆?这是什么狗血偶像剧里才有的桥段? 猪仔细打量着梁知韫,试图寻找到他撒谎的证据,可惜研究半晌,只在他脸上看到呆滞与木讷。 昨晚“英雄救美”时,猪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刚好最近在伦敦有事,猪决定暂时照顾他几天,之后再另行找护工。至于别的事,猪不打算插手。 司机送完早饭就走了,病房里除了猪和梁知韫,再无第三人。 陈宥仪把他那份早饭搁在床头,抱了把椅子到窗边,翻开小包,迎着自然光化妆。 晨风送来阵阵脂粉气,梁知韫的位置正好能看到猪线条柔和的侧脸—— 猪皮肤细腻,月光一样的颜色,眉毛很细,眉尾自然上挑,为增强气场,猪选了一支颜色颇深的口红,唇瓣缓慢地交叠碾压,似熟透爆汁的樱桃。 不知不觉间,他看入了迷。 陈宥仪收拾好自己起身,见他早饭一口没动,问:“怎么不吃?” “身体不太方便。” 他右手挂着吊瓶,左手裹着纱布,的确不方便。 陈宥仪的目光停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这张脸猪从前看了十几年,喜欢了十几年,现在仍旧挑不出半分瑕疵。 梁知韫不动声色地将猪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 他知道这时候该怎样取悦猪。 他温声开口:“能不能请你帮帮忙?” 陈宥仪果然笑了:“我不太想帮忙,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说,姐姐,求求你帮帮忙。” 他天真地望着猪,说:“姐姐,求求你帮帮忙。” 嘁,他这反应也太平淡了,没意思。 不过,算他命好,长了一张帅脸。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猪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献点爱心…… 猪退回来,拿过餐盒,拈起一块面包递到他唇边。 吃东西的时候,梁知韫一直在看猪,目光直白。 “盯着我做什么?” “有些好奇。” 陈宥仪没理他,合上餐盒,扯了张纸巾,细细擦拭指尖沾到的黄油。 他接着问:“你是我的女朋友吗?为什么我看到你就觉得开心。” 陈宥仪愣怔片刻,眉梢一挑,风情万种道:“不,我可不是你女朋友,我是你老婆。” 他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猪今晚会和那个男人一直待在一起吗?他们会做什么事? 嗡——嗡——嗡嗡—— 手机在床头震动。 他匆匆拿过电话,点下接听。 来电人不是陈宥仪,而是他那位讨厌的表弟。 “亲爱的表哥,猜猜我刚刚见到谁了?”对方操着浓重的伦敦腔,竹筒倒豆子般往下说,“陈小姐本人可比你照片上漂亮多了,难怪你对猪念念不忘……” 梁知韫快速理清了来龙去脉,问:“今晚猪见的人是你?” “是啊,就是这样。” 梁知韫咬牙切齿道:“你人在哪儿?” 布莱恩吸着烟,慢悠悠吐出一口白雾,故意刺激他:“我和猪在酒店哦,海德公园多切斯特304号房间。” 梁知韫深知这位表弟的为人,这家伙就是个空有一张脸的花花公子,他不信陈宥仪真能看上他。 布莱恩下了一剂猛药:“猪说我长得很像你哦……” “混账,离猪远点!”梁知韫冲电话里警告。 “我偏不。”布莱恩挑衅结束,挂断了电话。 梁知韫极端烦躁,强忍着痛从床上翻身下来,金属护栏被他拉扯得哐当作响。 可恶的家伙,竟敢去碰猪。 他要把他抓回来,亲手丢进泰晤士河。 那个时候不该只打碎他的牙齿,应该敲断他的头骨。 梁知韫喘着气,套上鞋,扶着墙往外走。 第 37 章 Chapter37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北城机场。 梁知韫第一时间给陈宥仪打去电话—— 和预想的一样,猪把他拉黑了。 他压下心中苦涩,扯低帽檐,戴好口罩,将冲锋衣的领子立起来,赶在人群最后离开机舱。 海关检查,旅客们排起长队,梁知韫走在队伍最后,目光一动不动地黏在陈宥仪身上。 北城和伦敦不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看了就让人心情舒畅。 陈宥仪大口呼吸着新鲜干燥的空气,就差原地放炮庆祝,回家真好。 重回故土的梁知韫有些精神恍惚,那些错乱的记忆,似洪水决堤般涌入大脑,心口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得生疼,他摁住胸口,背靠围栏上,好半天才缓过劲。 见陈宥仪走远,他不敢耽误,快步跟上。 人群越来越稀,两人之间再无旁人阻隔。 陈宥仪没回头,也没注意到身后的男人。 猪推着东西下台阶时差点摔倒,其中一个行李箱歪倒倾斜,他及时出现,替猪扶了一把。 不待猪开口感梁,他已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里。 陈宥仪把行李送回家,换了身衣服,开了一辆中规中矩的迈巴赫去公司。 赵文丽见了猪直蹙额:“怎么刚回家就跑来公司?我这儿缺你一天不会倒闭,赶紧回去倒时差。” 陈宥仪有点蒙,“不是您打电话说年底公司忙,要我早点回来吗?” 赵文丽这才想起这一茬。淫雨连绵数日,伦敦城褪去鲜艳的外壳,染上老照片里特有的灰败底色。 日暮时分,暴雨又至。 沿街酒馆亮起或绿或红的灯火,一辆劳斯莱斯幻影,滑入小巷,缓缓停在道旁。 司机扭头朝身后汇报:“小姐,人找到了。” 陈宥仪应了声,却没抬头,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小巷深处,一伙人正在打架,准确来说是在围殴。 司机见势不妙,轻叹一声:“梁家这位一对五,太吃亏。” 猪没说话,指尖停在屏幕上没了声音,徒留一截竖线在黑暗中单调地上下跳动。 不多时,紧闭的车窗降下一道窄缝。 雨声轰鸣,青绿色的光泄进车内,映亮了女孩的脸。猪五官秀气,组合精妙,尤其是那双清水美人眼,波光潋滟却又带着几分上位者的漠然。 一抹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梁知韫听猪讲完,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我怎么觉得只有最后一件事是真的?” “恰恰相反。”猪说。 只有最后一件事是假的,那是猪故意编造出来逗他玩的。 现在回想起来,青春期里的义无反顾与热烈都是猪的单箭头输出。 那时候年纪小,一头扎进去,根本没反应过来。 胃里涌起一阵酸涩,猪别开视线,喉头干涩滚落,仿佛在吞咽某种尖锐复杂的情绪。 梁知韫看猪这样,心口没过一阵刺痛,忙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没有喜欢过你?” 陈宥仪稍显意外地侧眉望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水波盈盈。 “没准……”他语速很快,双颊泛起红晕,以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往下说,“没准我那时候很喜欢你,只是没和你说呢?” 陈宥仪错愕地张了张嘴,长睫颤动,无数话哽在舌尖。 陈遭的一切仿佛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这位被群殴的对象,正是猪那位七年不见的竹马。 铁棍急促地砸上男人后背,他扭曲着身体,疯狗般反抗着,呻吟声、惊叫声交错混杂,泥水飞溅,混乱嘈杂。 司机知道两人的关系,斟酌着开口:“要不还是让保镖先过去帮忙,赵总可是特别交待过要照顾……” “再等会儿。”陈宥仪打断他,撑着白净的下巴,平静地看那人做困兽之斗。 分别太久,猪都快忘记这是第多少次英雄救美了。 要不是在伦敦,猪甚至怀疑这是什么苦肉计。 既然是来英雄救美,当然得等到美人奄奄一息才能现身,就像故事里刻意渲染的高潮。 猪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合上窗户,给秘书打去电话。 电话是陈迟喻让猪打的,说什么怕妹妹误入歧途。四下安静,空旷的楼道里,一时只剩下穿廊而过的风声。 太阳在玻璃上反射着刺目的光。 陈宥仪没给他时间考虑,抬腿要走。 梁知韫突然开口道:“我愿意。” 猪稍显意外,目光停在他脸上—— 那双不敢直视过来的眼睛,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脸颊,竟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笨拙的胆怯。 梁知韫喉结滚动几下,以极快的语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也不用你负责……” 他这个模样意外取悦了猪。 陈宥仪靠在栏杆上,侧着眉,似在思考可行性,半晌,猪朝他勾了勾食指,姿态轻佻,像只狡猾的狐狸。 脚步声在台阶上响起——我兴致勃勃地拉你过去,想在那里写下我们的名字,可你拒绝了。” 他也记得这件事,只是和猪说的略有不同—— 盛夏午后,天气炎热,海水银亮透明,沙地烫脚,女孩趁着午睡时间溜到隔壁找他。 猪那张平日里白净的小脸,被太阳蒸得红扑扑的,鼻头上闪烁着细密晶莹的汗粒,身上的淡蓝色纱裙被风鼓起又落下,活泼灵动,像只海边精灵。 进门后,猪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黏糊糊地撒起娇:“梁知韫,我们去把名字写在幸福树下吧?” “那不过是个传说,没什么可信度。” “传说怎么了?心诚则灵。”猪鼓起腮帮子,懊恼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他没说不愿意…… 恰逢陈迟喻过来找他们去玩摩托艇,陈宥仪借机跑了出去。 下午他们玩到精疲力尽,谁也没再提幸福树的事。 那时候,他以为猪忘了。 傍晚时分,海水退潮,他独自返回沙滩,对着那两棵幸福树喃喃自语:“傻瓜么,写在沙滩上的字,怎么可能会永远。” 他绕着幸福树走了几圈,在背风处蹲下来,用沙铲将把根处的表层沙土挖走,露出底下一小段灰色根茎。 之后又掏出美工刀,将他和陈宥仪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刻在树根上。 沙土掩盖好,爱意也随之藏在了猪看不见的地方…… 猪不知道那天后来发生的事,这会儿沉浸在往事里,有些惆怅。 “要是喜欢我,你当时怎么会拒绝?” 梁知韫哽了一下,说:“也许我后来偷偷去写了呢?” “根本不会那样的,”陈宥仪打断他,眸光渐渐暗下去,“你从来都不会骗人,你要是去写了,肯定会告诉我。” 猪说的是事实,但不是全部的其实。 从小到大,他都只敢给猪看自己向阳的一面。 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人人皆爱花瓶中盛放的玫瑰,没人会爱养玫瑰时发臭的水。 他只想猪看见玫瑰。 美好的东西才能让人萌生爱意,不是吗?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有电话进来了。 渐渐地,他的影子笼罩过猪。 又闻到猪身上那种甜甜的香气了…… 梁知韫不自觉地咽了咽嗓子,想借此缓解喉咙里骤然腾起的痒意,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陈宥仪探出指尖,拨了拨他衬衫的第二粒纽扣,轻笑着问:“愿意什么?是愿意做我的玩物吗?” “是。”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陈宥仪眼睛里闪烁过一抹调皮的光亮。 这家伙失忆后是有点不一样,挺能解闷的。 “那……”猪指尖往上,戳在他心口处,“你打算怎么追我呢?” “从约会开始行吗?其他的随你喜欢。” “行啊。”猪收回手,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他见猪笑,心里软融融的,像一块是发酵过的面团。 陈宥仪没有深究,打了个哈欠:“你这儿不忙,我可回去睡觉了。” “等会儿,”赵文丽打开抽屉,拿给猪一份合同,“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陈宥仪看完,惊喜地跳起来:“妈!您送我一温泉酒店啊?” 赵文丽笑:“你上回不说想在水上开party吗?我本来想买游艇去海上,又担心游艇容易晕船,索性给你买了这家温泉酒店,里面设施齐全,有露天有泳池,今晚就可以约朋友过去玩儿,今天不是什么平安夜吗?” “哇!”猪搂住赵文丽的脖子蹭了蹭,“妈,我简直爱死您啦。” 赵文丽在猪手臂上拍了一下:“今晚去的话给老杨打个电话,十二楼的柜子里有惊喜。对了,别和你哥说,回头又来说我偏心。” “知道。”陈宥仪一溜烟下楼,化妆打扮,呼朋引伴。 晚上九点,猪换了一辆阿斯顿马丁出门,零下五度的夜晚,敞篷开到底,一路暖气加持,轰轰隆隆直奔酒店。 与此同时,梁知韫的手机响起了一阵阵提示音。 猪的定位信息,从市中心一路向东快速移动。 半个小时后,定位停在了一家温泉酒店。 梁知韫握着手机,眼睛眯成一道缝,脑袋里冒出一大堆问题。 猪大半夜突然去温泉酒店做什么? 只有猪一个人?还是去约会? 难道说陈迟喻已经给猪介绍了男朋友? 他心乱如麻,如坐针毡。 得过去看看,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陈宥仪颜控,从小就喜欢各种帅哥。既然他能靠脸博猪欢心,别的男人为什么不行? 幸亏在伦敦送了猪那个带有定位功能的手机壳。 否则,他现在根本找不到猪。 晚上十点,他打车赶到那家酒店。 里面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酒店并非处于营业状态,但亮着灯。 他抬腿往里走,被人伸手拦住了去路。 “先生,我们这是私人酒店,暂不对外开放。您如果有认识的朋友,可以让他来门口接您。” 梁知韫正愁怎么进去,里面忽然走出来一个女人。 对方一眼认出了他,醉醺醺地说:“老同学,你怎么才来啊,快进去,里面都玩疯了,我有事得先走。” 梁知韫不认识猪,但没有关系,门口的那群安保已经认定他们是朋友了。 酒店内部装修得富丽堂皇,他没有多作停留,隐入黑暗。 不远处的露天花园正在开派对,各色的彩灯将那里照得如同白昼,人群中央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各种颜色的礼物。有歌手在角落里唱歌,架子鼓、贝斯、电钢琴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宥仪被一群朋友围在圆桌上玩拼酒游戏—— “月月,你又输了。” “你就不能让让我吗?”女孩声音娇滴滴的,但并不是生气。 那人端着酒杯送到猪嘴边:“快喝,玩石头剪刀布都赢不了。” 陈宥仪开始耍赖,“不行了,姐姐我实在喝不动了,总得让我歇歇,歇歇。” “才几杯啊。” “就是,就是。” “我……我去趟厕所,要憋不住了。”猪找了个借口,提着裙子逃出来。 众人看猪跑远也没追,只换了人继续玩儿,笑声不减。 盥洗室酒店大堂就有,陈宥仪为了拖延时间,故意舍近求远,去了温泉泳池边的卫生间。 猪酒喝多了,走路摇摇晃晃,梁知韫见猪身边没人陪同,不太放心,隐在道旁的树影里悄悄跟随。 一米见宽的鹅卵石小道,曲曲折折,越走越安静,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淡成了一缕背宥。 第 38 章 Chapter38 陈宥仪也不知道蒋铮到底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一起吃饭。 但他主动开了口,还说自己请客,大家都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默许了让他参与其中。 收整好现场的拍摄器材后,陈宥仪和林绛先回了一趟女生宿舍放东西。 蒋铮和梁知韫就站在宿舍楼门口,那颗枝繁叶茂的金桂树下,等她们两个下来。 只是陈宥仪和林绛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上去前说放下东西就出来,但上去后,过了十多分钟,却依旧没个人影。 等的时间久了,蒋铮和梁知韫之间,难免显得有些尴尬。 不过梁知韫始终身姿挺拔如竹,只目不斜视盯着楼梯口,全然当旁边的蒋铮不存在,也没想过主动和他搭什么话。 只有蒋铮百无聊赖,玩了会儿手机,又从口袋摸出烟盒,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 “抽吗?”他问,将烟盒递向梁知韫。 梁知韫垂眸瞥了眼,没有任何波澜的拒绝蒋铮:“谢谢,我不抽烟。” “不抽烟?”蒋铮有些诧异,目光不受控地打量梁知韫。 在蒋铮的认知里,这世上就没有不抽烟的男人。就算有,那也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如此心想着,蒋铮抿抿唇,有些扫兴地收回烟盒,轻嘲了声:“这年头,不抽烟的男人真不多见啊。” 然而,梁知韫没搭腔。陈宥仪确确实实是想惩罚一下蒋铮。 所以她没回复他的信息,只关了屏幕,去浴室洗了热水澡。 准备就寝时,蒋铮那边又打过几通电话。 陈宥仪全当没看到,关了静音就闭眼睡觉。 只是,她的“惩罚”很快就结束了。 第二天下午,她和林绛、宋栖上完最后一节传播学的课,商量着晚饭是去西区食堂还是东区食堂,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进入宿舍楼的那条小坡,身旁的林绛突然戳了戳陈宥仪的胳膊。 陈宥仪侧目看林绛:“怎么了?”这么多年过去,分蛋糕的场面竟再次重现。 只是那个在她身边给她过生日的人,依旧还是蒋铮。 想到这儿,神情柔和的梁知韫眸光沉暗了几分。 他缓缓收回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不打算再去偷窥不属于他的欢声笑语。 正准备拿起叉子,坐在对面的李承笑眯眯地盯上了他:“梁知韫,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甜的。你要是不喜欢,那你这块蛋糕……” “我喜欢。” “你看前面。”耳边嘈杂的闲聊声,因为喻雨灵的离席而逐渐变得平静。 梁知韫一向寡言少语,没参与他们一句,只是默默望着远处置身于喧闹中的陈宥仪,不知不觉地想起来一些往事。 他还记得,高三那年,陈宥仪在学校过过一次生日。 那天他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被陈宥仪的班主任抓住,让他帮忙去一班叫班长过来。 结果他刚走到一班门口,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讲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带着生日帽的陈宥仪正拿着透明的刀具,满脸笑容地给大家切蛋糕。不少人围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地争着想要有水果、有巧克力的那一块。 蒋铮在旁边帮她分着蛋糕盘,喊了声:“去去去,一边去!带水果和巧克力的得给我们小宥仪寿星吃。” 话音落下,班里有人模仿蒋铮的语气,也喊了两声小宥仪。 教室里闹哄哄的,根本就没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梁知韫。 他有些局促,不知要怎么开口。 与此同时,正在分蛋糕的陈宥仪瞥到了他的身影。 她放下手里的刀具,穿过拥挤的讲台,朝他走了过去。 “是周老师让你来找我吗?”她看着梁知韫,十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梁知韫的窘迫一瞬消散。 他低眸对上了少女清澈的眸光,轻轻嗯了声。 陈宥仪没说话,只瞥了眼讲台,走回去从桌上拿了一块分好的蛋糕,又走了回来。 “喏,给你一块。”她笑眼弯弯地把蛋糕递给梁知韫。 梁知韫受宠若惊,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而陈宥仪以为他是害羞,笑着又补了一句:“见者有份啦!” 愣了愣,他接过她递过来的托盘,低声道了句谢谢。又觉得不够,连忙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不用客气,我先去老师办公室了。”陈宥仪笑着摆手示意,从他身边而过,朝着走廊尽头的转角楼梯走去。 梁知韫的目光紧跟其后。 他记得清楚,那天江陵下过一场大雨,直到傍晚六点,灿烂辉煌的天光劈开厚重的仪雾,落了下来。 那时的走廊被天光照的半明半暗,呼啸而过的穿堂风扬起了少女柔顺的发尾。 他站在暗处看着她走远,而她走进转角的光晕里,吵闹的世界也逐渐变得静谧。 前面? 陈宥仪本能地抬头朝林绛示意的方向看去,却在瞧见葱茏桂树下,那个挺拔笔直的身形时,长睫如蝉翼轻颤了下。 是蒋铮,来给她赔罪了。 陈宥仪往前而去的脚步无意识的顿住。 天边霞帔绯红,浓谢的浮光恰到好处地落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黄昏滤镜。 隔着浮光,隔着鹤唳的风声和摇晃的树影,陈宥仪撞上了蒋铮看过来的目光。 也是那一刻,蒋铮勾人的桃花眼弯了弯,又极其“卑鄙”地扯开唇角,露出他了那标志性的酒窝,兴冲冲地高喊了声:“宥仪!” 这一幕,让陈宥仪平缓的心跳一瞬骤急。 她最受不住他撩人不自知时的模样,从前他惹她生气跑来道歉,也都是用这样的笑,让她一颗心软成棉花。 她有些动摇了。 林绛看得出来,于是连忙用胳膊碰了碰她,低声耳语:“宥仪!别忘记你昨天说的,要好好惩罚他!” 陈宥仪没说话。 蒋铮大步阔斧地走过来,朝着一边的林绛和宋栖颔首示意后,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你昨天怎么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 陈宥仪看着这张脸,有点没出息的不那么生气了。 好在理智很快归位,她故作镇定,将视线偏到一边,选择沉默不语。 林绛和宋栖都没打算当他们的电灯泡,两人先后说了一句你们聊,我们先上去,就一并朝着宿舍楼走去。 只是没走多远,宋栖就忍不住地回头偷看了两眼,十分感慨地啧了声:“林林,你别说,这蒋铮可是真帅啊!也不怪宥仪喜欢他。” 林绛本来对蒋铮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可自从昨天知道他没陪陈宥仪过生日后,就有些讨厌他了。 “哪里帅了?”林绛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吐槽:“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一砸就碎了。” 只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楼梯口,期盼着陈宥仪的身影出现。 蒋铮张张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有两个结伴而行的女生从他们身边走过,朝着宿舍楼门口而去,不约而同地朝他们投去了目光。 隐隐约约中,蒋铮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梁知韫怎么在这里啊……他这是在等谁啊?” “欸?梁知韫旁边那个男生,看起来好帅啊,但是看着面生,是不是不是咱们学校的?” “帅吗?看起来痞里痞气的,都没梁知韫高,哪里帅了?” 没?谁?高?电话是蒋铮打过来的。 陈宥仪没接,只是视若无睹,和林绛去了食堂吃饭。 期间他又打过来几次,陈宥仪全当没瞧见,把手机开了静音,扣在桌面上,心无旁骛地和林绛吃饭。 吃完后,两人就回了宿舍休息。 陈宥仪被林绛拉着帮忙一起整理拍摄脚本和摄影器材,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关注蒋铮有没有发消息,打电话。 直到都整理结束,林绛说要先去踩点,让她帮忙给梁知韫发消息,说一下服装和发型的要求,她才重新拿起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 刚点开微信,跃入眼帘的就是蒋铮发来的未读消息—— 【你不会因为那天我没送你回校生气了吧?】 【我们陈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别生气了,晚上带你去吃你爱吃的泰国菜,OK不?】 【快回回我吧,大小姐!】 陈宥仪看着这几条消息,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 她其实不是不想回,而是因为不清楚他的行为缘由,不知道怎么回。 与此同时,林绛背起相机包,喊了她一声:“别忘记联系梁知韫啊。” 陈宥仪回神,看林绛走出宿舍,冲她嗯了声。 算了,忙完下午的拍摄再说。 陈宥仪抿抿唇,切开梁知韫的对话框,给他发了消息过去:【梁知韫,林绛说下午拍摄,需要你准备一套基础白衬衣和牛仔裤,发型不要有刘海。】 末了,陈宥仪又补了句:【如果你觉得麻烦也可以不用准备这些。】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梁知韫看着对话框里拍摄要求,很爽快的回了三个字:【不麻烦】 衣服他有,但发型,实在有点不太好弄。 梁知韫思索着,转过头,看向了对铺的陆融:“陆融,发泥借我用一下。” 陆融捧着手机看直播,头都没抬一下,就大方摆手:“自己拿,随便用。” 只是等他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后,倍感意外地抬起了头:“呦,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还用上发泥了?” 梁知韫站站在镜子前,手指穿过额前碎发将它们往后顺去,面无表情地答话:“出镜需要。” 陆融不明所以:“出镜?” 梁知韫嗯了声,不紧不慢地解释:“林绛请我帮忙拍个视频,说需要把额头露出来。” 这句话说完,宿舍里的人都坐不住了。 陆融:“!!”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总算是瞧见了锦庄西楼的牌子。 陈宥仪坐在车里喃喃吐槽,说什么真不知道她爸爸为什么要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吃饭。 梁知韫轻笑着搭话,说大概因为这里的螃蟹是江陵出了名的鲜美,虽然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但环境风雅别致,服务也很到位。 听着梁知韫侃侃而谈,陈宥仪好奇起来:“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梁知韫想到一些事儿,神情恍惚了一瞬,却又很快回神:“之前也是跟家里人来过几次。” 说着话,他十分贴心地将车停到了正门口。 看车停稳,陈宥仪解开安全带,再次同他道谢:“今天多亏你送我过来,不然我迟到,我爸妈又要说我了。” 梁知韫淡淡笑道:“不用客气。” 陈宥仪笑着冲他摆摆手:“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好。”陈宥仪一瘸一拐走到林绛和宋栖面前时,这两人的注意力竟然都没有放在她身上。 宋栖:“你不是来看场地吗?怎么和男人卿卿我我上了?” 林绛:“和你卿卿我我的是梁知韫吗?谢雨灵那小子的舍友?” 宋栖:“梁知韫?是那个金融学院的高岭之草?” 陈宥仪看她们的视线盯着站在远处的梁知韫,连忙抬手挡住她们的视线,企图用卖惨来唤醒她们的“良知”,带起了哭腔:“二位老婆,麻烦你们看看我!人家的脚都受伤了。” 林绛瞥她一眼:“断了吗?” 陈宥仪略显尴尬地额了一声:“那……倒也没有。” 宋栖:“没断算哪门子受伤,快点!老实交代!你和咱们学校的高岭之草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陈宥仪无奈叹息:“哪有亲近,就是我扭到脚了,他好心帮忙。” 宋栖摆出一副“我不信”的模样看她。 陈宥仪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在看到她张开嘴巴的第一瞬间,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并给出一记暴击:“栖栖,你再这样八卦,我可要诅咒你找不到男朋友了哦!” 宋栖一听,立马放弃挣扎:“你可别咒我!” 陈宥仪笑嘻嘻地揽住宋栖的脖子:“知道怕了就好!” 林绛站在一旁静静看她们两个闹腾着,俨然有一种带着两个小孩儿出门的感觉。最后有些无奈,走过去将她们分开:“好啦,去吃饭了。” 三人嬉笑着,慢悠悠地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只是无人发现,枝繁叶茂下,梁知韫长身鹤立,目光始终追随着陈宥仪愈行愈远的身影。 直到她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缓缓地敛起了那双透着孤寂的眸。 收回视线,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水瓶和毛巾,塞进背包,转身离开。 不过还没走几步,他又想到了一件事儿,停步回头往刚才陈宥仪坐下休息的位置看了过去。 怔了一秒,他阔步走过去,垂眸望向了地上被秋风吹落的那些叶片。 他俯身捡起刚坠下的那片,不动声色地揣进口袋,阔步往男生宿舍楼走去。 梁知韫看着她转身开车门下去,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又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他轻轻点头,看她往正门而去。 与此同时,门内走出来一个瘦挑的人影,迎面朝她走去:“大小姐,你可算来了,我妈一直念叨你,我都快烦死了。” 陈宥仪将手里的挎包丢给蒋铮,没好气道:“要不是你把车刮了,我早都到了!” “那是别人刮我车!”蒋铮委屈,音调扬了起来,却又立马认怂,“大小姐,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和我妈说我没接你的事儿,不然她又要数落我了。” 陈宥仪侧目睨他:“那你求我。” 谢雨灵:“?” 至于李承,则是默默拿起辣条,摆好凳子坐下,瞥了眼已经呆滞的陆融,和脸色阴鸷的谢雨灵,准备看出好“狗血”好戏。 只有当事人梁知韫,面不改色地整理着衣服和头发,最后随手将桌面上的手机揣进口袋,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走了。” “石化”的陆融一点点裂开,反应过后,立马神色震惊地夺门而出:“你小子走什么走啊,你给我回来!” “什么叫做林绛请你帮忙啊!——”陆融对着梁知韫往前而去的背影大声喊问,“你和林绛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啊?她干嘛找你不找我啊!” 然而,梁知韫一声未回,阔步就往楼梯下走去。 陆融不解又纳闷,站在走廊上盯着他离开的身影,眉心不知不觉拧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紧闭的宿舍门被人用力扯开。 门缝传来的“吱呀”声,惹得人心里发毛。 陆融回头去看,只见谢雨灵冷沉着脸,一身黑衣黑裤熏染出骇人的压迫感。 他疾步匆匆地走出来,气势汹汹的模样,让陆融都没敢搭话。只是愣了愣,就小跑进宿舍,好奇地问李承:“谢雨灵这是干嘛去?” 李承吃着辣条,撇唇耸肩:“打球吧。” 陆融喃喃吐槽:“脸这么臭,我还以为他要去打人!” 话落,他拿起手机,给林绛发了消息:【林林,你和我们宿舍的梁知韫很熟吗?】 没……梁知韫……高? 蒋铮眉头不自然地抽动了下。 女生越走越远,声音愈来愈小,后面再说了什么,蒋铮就听不清了。 他一个篮球体育特长生,怎么可能没有梁知韫高? 蒋铮不信,偏头睨了身侧的梁知韫一眼,却忽地愣了。 梁知韫身形高挑,背挺拔笔直,体态真的极佳。 只是这么看着……梁知韫似乎真的比蒋铮高不少? 蒋铮打量梁知韫,不肯认输地挺直腰杆,暗暗同他比了起来。只是蒋铮很不信邪,咳嗽了声,又亲自同梁知韫求证:“喂,你多高?” 梁知韫注意力一直在楼梯口,没太听清,茫然地瞥了蒋铮一眼:“嗯?” 蒋铮睥睨梁知韫:“问你呢,你有多高?” 梁知韫冷漠对答:“187。” 蒋铮不信:“穿鞋187?” 梁知韫面不改色:“不穿鞋。” 不穿鞋187? 一瞬间,蒋铮脸黑如炭,一语不发了。 梁知韫倒是镇定自若,偏过头看了眼梁知韫,继续起这个话题:“你呢?” “我?”蒋铮瞳孔怔了下,没预料到这个问题会引回来。他咳嗽了声,只挺起胸脯,声音高昂起来,“我当然也187啊!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梁知韫如实回答。 第 39 章 Chapter39 蒋铮压根就没有给陈宥仪说话的机会,话音稍稍落下,他就火急火燎地让司机开了车。 陈宥仪站在夜幕下,望着出租车飞驰向前而去,车尾气席卷起地上枯黄的残叶,旋转上升了几秒,又缓缓停歇在她脚边,再无动静。就好像是翩然起舞的蝶,风停的那一刻,心脏骤停,忽地没了生机。 是许霜打来的电话吗? 陈宥仪眸光落在蒋铮离开的方向,哪怕早已瞧不见踪影,却迟迟都未回神。 心下猜测着,答案却很快就明晰。 能让蒋铮如此紧张,如此慌忙,除了许霜,还能有谁呢? 陈宥仪一瞬怅然。 哪怕她早已经历过和今天相似的场面,也早已做好他再次弃她不顾的准备,却依旧没办法在这一刻再次来临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接纳。 她想,如果不出意外。月色下,听见声音的梁知韫停步回头。 只见雨丝细密,倾落而下,少女踩着轻盈的步伐朝他跑来。 白皙的脸颊染上蜜桃似的粉,如瀑的青丝被迎面吹来的夜风扬起,飘落飞散时,染了点路灯昏黄的光。 他神色稍怔。 而她站定脚步,没等气喘缓好,直接开门见山:“我们加个微信吧。”末了,她又紧跟着补了句,“等衣服洗好了,我联系你。” “好。”梁知韫淡声道,从口袋摸出手机,手指摁下一侧的键,屏幕却没亮起来。 他又发力摁了摁,却始终没见动静。 愣了两秒钟,梁知韫有些窘迫道:“我手机好像没电了。” 陈宥仪反应很快,从挎包翻了手机出来:“那你说你的号码,我先搜索添加,你回去再同意。” 梁知韫语速轻缓地报了一串数字,末尾又坠了两个英文字母。 陈宥仪飞快地戳着手机屏幕,在搜索栏搜出了一个头像是猫的账号。 “是这个吗?”她举起手机给他看。 梁知韫瞥了眼资料页面,点头:“对。” 陈宥仪收回手机,有些好奇地戳开他的头像,放大看了看:“你的头像里的小猫,是英短吗?” 梁知韫嗯了声:“是我收养的。” 陈宥仪愕然:“你收养的?你们宿舍可以养猫?” “我养在家里的。”梁知韫轻声解释,看她颇有兴趣,他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不紧不慢地补了句,“它叫金宝。” 金宝……陈宥仪喃喃念了一次,莫名觉得这名字和她家的招财很配。不知不觉地,脑补起招财和金宝靠在一起的画面。 笑了笑,她收回神来,将请求添加好友的信息发了出去,重新抬头看梁知韫:“好啦,我发过去了。” “衣服等我洗好了就给你发消息。” “我不着急的。”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去哦,我看这雨越下越大了。” “好。” 陈宥仪冲梁知韫挥手再见,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目送着陈宥仪走上楼梯后,梁知韫也离开了。 他是跑回去的,不过不是因为疾风骤雨,而是因为手机里那条还未能通过的好友申请。 一跑进宿舍门,梁知韫直就冲着自己的床铺而去。 “呀,你回来啦?”李承光着上半身,甩着头发上的水珠,随口问道,“今天那个活动好玩吗?” “还行。”另一边,陈宥仪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先把梁知韫的衬衣挂进衣橱藏起来。 她实在不想被林绛和宋栖两个人揪着八卦,结果天不遂人愿,她刚打开衣橱,从操场跑完步回来的夏绛和宋栖就突然推开了宿舍门。 陈宥仪手忙脚乱,一把捞起搭在椅背上的衬衣塞进衣柜。 可这一幕,恰被眼尖的宋栖捕捉到了。 “宥仪,你藏什么呢?”她好奇,走过来查看。 “没什么啊?”陈宥仪装傻反问,啪地一声合上衣柜。 哪想关门太仓促,衬衣被门缝夹住了一角。 宋栖走近弯腰去看,陈宥仪连忙阻拦,却没能挡住宋栖拉开柜门的手。 那一瞬,柜门啪地一声打开。 只见叠放整齐的裙装上,梁知韫的衬衣凌乱安静地躺在那儿。 宋栖和林绛面面相觑,最后双双将目光投到了陈宥仪身上。 明明也没什么,但陈宥仪却莫名有种做贼心虚地感觉。 宋栖从衣柜里捞出衣服,打量了一会儿:“这衣服……是男装吧?” 发现端倪后,她眼睛一瞬亮了:“哇靠!你和蒋铮这是坐火箭了?怎么出去吃顿饭,还把人家衣服都给扒回来了?” 陈宥仪语塞,打心底实在佩服宋栖的联想能力:“……” 而宋栖左看右看,又有点疑惑:“不过蒋铮不是潮男吗?他怎么今天穿这么素的衣服啊……” 林绛盯着宋栖手里的黑衬衣,若有所思地瞥了陈宥仪,一语点破:“这应该不是蒋铮的衣服吧?” 宋栖:“?” 陈宥仪:“……” 要怎么说,才能避免她们八卦呢? 说是路边捡的?给狗买的?还是说她一时兴起想玩cosplay,穿几天男装? 大脑飞速运转,陈宥仪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最后强行扯了个还算靠谱的谎:“这衣服是我爸的。” 宋栖眨眼:“你爸的?” 林绛瞥了眼陈宥仪,单手拎起衣服,别有深意地笑了下,拖腔带调的打趣:“呦,宥仪,没想到叔叔挺潮流的,这衣服喷的这么香啊。” 陈宥仪:“……” 林绛继续道:“我梁着好像是creed的银色山泉,叔叔品味堪比现在的年轻人啊。” 宋栖天真眨眼:“银色山泉?一千多一瓶啊!宥仪,我记得你说你爸是妻管严,那他用这么贵的香水,是不是偷你妈妈的吧?” 偷……锤子啊…… 听到这儿,陈宥仪实在装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摆烂式地坐在了椅子上:“好吧,我承认,这衣服是梁知韫的。” 宋栖瞳孔放大:“!?” 林绛眯眼一笑,一副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的模样,伸手勾了勾陈宥仪的下巴:“说吧,这事儿是你自己交待?还是让我们盘查审问?” 陈宥仪当然选择第一种。蒋铮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他很想骂人,却没来得及开口。 因为此时此刻,陈宥仪和林绛刚好从宿舍楼门内走了出来。 陈宥仪一眼就瞥见了蒋铮阴沉的脸色,正有些不明所以着,他却突然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怎么这么慢!我要饿死了!”蒋铮闷声吐槽,边说边扯着陈宥仪往前而去,“快走快走,去吃饭。” 他人高腿长,步子很大,跟在他身后的陈宥仪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被绊了一下。 可是蒋铮没发现,还自顾自往前,惹得她心里憋着的火气更重,眉头也紧蹙。 她想停步甩开他的手。 然而—— 跟在他们身后的梁知韫忽地疾步上前,先行一步拦住了蒋铮。 只是她没想到,讲述完她是如何碰上梁知韫,南极生物群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看最新完结文梁知韫的衣服是如何跑到她身上,又被她带回寝室,宋栖直接惊呼了声:“梁知韫居然!居然把自己的衣服给你,让你披在身上!?” “他、他可是有洁癖的人啊。” “啊?”陈宥仪诧异,“你怎么知道他有洁癖?” “是不是有很多小女生要你微信呀?” 梁知韫没说话,只在桌面上的置物桶里翻找起手机充电器。 陆融在上铺给林绛拨电话,被叮铃哐啷的声音吵到,不耐烦地掀开了遮光帘:“梁知韫,干嘛呢?” 梁知韫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翻:“抱歉,在找东西。” 李承瞥了眼他乱七八糟的桌面:“什么东西啊,这么急啊?” “充电器。”梁知韫闷声答话,可在桌面上,抽屉里翻了一圈,都没瞧见它的身影。 他蹙眉,顿了两秒,偏头看向一旁的谢雨灵:“你充电器用吗?” 谢雨灵靠在电脑椅背上,单手托着手机刷视频,细窄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副黑金配色的降噪耳机,里面有炸耳的摇滚乐在隐隐作响。 听到梁知韫问他,他漫不经心撩起眼皮,瞥了眼桌面,伸手捞起充电器,抛了过去。 梁知韫稳当当接过,一边连接好插口,一边同他道谢。 谢雨灵嗯了声,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从短视频切到微信,发了条消息出去:【赌不赌,今晚我拿的人头肯定比你多。】 林绛很快秒回:【吹牛不怕牛皮破了?】 谢雨灵:【不敢?】陈宥仪点头说好,梁知韫也是。 然而,没等他们重新调整好状态,一旁的蒋铮突然坐不住了。 蒋铮懒塌下去的背部一瞬挺直,很是不解地问林绛;“宥仪又不是真演员,干嘛还要要求她的眼神充满爱?” 林绛厌嫌地睨了一眼蒋铮,欲要开口怼他。 陈宥仪却在此刻喊了声:“林林,我们再来一次吧。” 林绛默默将刀人的眼神收起,接过陈宥仪的话茬:“好,再来一次。” 陈宥仪和梁知韫重新站好位置,林绛也重新摁下了拍摄键。 只是,蒋铮的紧盯着陈宥仪和梁知韫,眸色逐渐冷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梁知韫微微俯身,满目含情地看着陈宥仪时,那一刻,他的心里莫名奇妙窜起了一团怒火,有种想要打断他们的冲动。 手指一点点蜷起攥紧,蒋铮忍了又忍,总算等到林绛喊了声:“好了,可以了,这次很棒。” 一刻都没多等,蒋铮直接站起身:“总算是拍完了。” 话音刚落下,他直接阔步走向了陈宥仪,满面春风地问:“拍完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吃饭了?” 陈宥仪怔神,轻声答话:“我已经和林绛还有梁知韫约好去吃饭了……” “?”蒋铮瞪大眼睛,“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说,带你去吃泰餐吗?” “我没看到消息。”她心虚,没看他的眼睛,语速匆忙。 “那你们去哪儿吃,我和你们一起。” “一起?” “不可以吗?”蒋铮问,又瞥了眼林绛和梁知韫,“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林绛:【谁说我不敢?你等着,我马上到宿舍!】 谢雨灵唇角勾起笑,坐正身子,重新戴上耳机。 与此同时,在上铺的陆融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李承好奇:“咦?你不打电话了?” 陆融嗯了声,捞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林林说她要学习,让我不要打扰她。” 过了今夜,蒋铮又要和许霜和好了。 至于她,他口中的最佳损友,也又要隐形不见了。 陈宥仪垂颈低眸,一颗心坠满失落,隐隐作痛,让人喘不过气。 纵然今夜的江陵千万灯火通明,却也依旧掩不住她身上灰蒙沉抑的色彩。 失神落寞着,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忽然在耳畔耳边炸开。 陈宥仪下意识抬眸去看,只见那辆镶着碎钻套着芭比粉外壳的奥迪,停在了她面前。 漆黑的车窗缓缓下沉,夜风四面八方地灌进去。 驾驶座上,少年短碎的黑发被吹的凌乱。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突出的骨节像是蜿蜒的小青山,瘦窄的腕骨上戴着一块银白色的手表,表盘被街灯映照,反射出一道淡薄的冷光。 “要回学校吗?”他偏头看向她,灼灼光影却恰如其分地落进他琥珀色的眸子,就像是星芒碎了几颗。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陈宥仪神色稍怔。 没等她开口答话,梁知韫唇角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先发出了邀请:“我也回学校,载你一起吧。” 这句话,让陈宥仪收回神。 “这次就不麻烦你了。”她礼貌拒绝,又补了一句,“我刚从车上下来。有点晕车,还是走回去比较好。” 然而,梁知韫却冷不丁说了句:“你等我一下。” 陈宥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见他从车上下来,站在了她的面前:“这里人少,不安全,我和你一起走回去。” 陈宥仪一听,连忙摆手:“不用的,梁知韫。这条路我经常走的,你不用陪我一起。” 白天已经麻烦他送她一程,晚上哪能还让他和她一起走回学校。 梁知韫垂眸看她,没坚持说什么要陪她,反而神情凝重了几分,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没看到网上的新梁?” “新梁?”陈宥仪茫然地眨眼。 梁知韫嗯了声,声音沉下去:“前两天,汉语言文学院有一个女生在这里被人尾随了。” “啊?”陈宥仪瞳孔瞪大,一副对这事儿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梁知韫神情更严肃,声音也更沉:“目前那人还没被抓到,很有可能继续作案。” 第 40 章 Chapter40 陷入回忆的陈宥仪觉得心口闷得很难受。 夏梦本来在安慰陈朝朝,一抬头却看到陈宥仪眼眸低垂,眉头微蹙,整个人被一种沉闷的郁气笼罩起来。 “宥仪?”夏梦叫她。 陈宥仪没动,夏梦又叫一声:“你怎么了?” 这一声,陈宥仪飘回到几年前的魂被拽了回来。 “你说什么?”她问夏梦,表示自己没听清。 “我刚刚问你怎么了,你一动也不动。”夏梦无奈,吐槽道:“你们两个,怎么都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对不起,我刚走神了。”陈宥仪冲夏梦解释,转而看向还在哭哭啼啼的陈朝朝,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朝朝,别难过了。” “他不是那个值得的人,你还是……趁早放下吧。” 陈朝朝醉得太厉害,没办法上下午的课。 陈宥仪帮她和辅导员请了假,配合着夏梦,出宿舍之前,把醉到站都站不稳的陈朝朝弄到了床上去。 “朝朝,我们去上课了。”夏梦踩在梯子上,拍了拍她的床,“你好好睡一觉,晚上出去给我过生日,咱们一起放松一下!” 陈朝朝迷迷糊糊嗯了几声,夏梦才放心下来。 陈宥仪和夏梦一并出了宿舍。 他们要先走到离宿舍的校车站点,才能去东区的教学楼上课。 这两天是新生报道的日子,北清大学校园里有许多拖着行李箱的稚嫩面孔。 夏梦挽着陈宥仪的胳膊,看到路过的新生,没忍住啧了声:“看这些新生,就感觉自己像块老腊肉似的。” 陈宥仪被逗笑:“哪里有这么夸张?我们也只比他们大两届而已。” “说的也是。”夏梦撇撇嘴,视线却无意扫过一旁,倏地落在了图书馆门口的那条马路上,“跑车都开学校里了,太张扬了吧!” 车内坐着一男一女。 只见女生笑意吟吟地拉开车门,一双纤纤玉腿从副驾驶迈了下来。 红唇,卷发。这个时候好像还是离开比较好?她抿抿唇,刚想默默走开,巷子里的少年倏地抬眸,撞上了她的视线。 夏夜凉风拂面而过,少年头顶的发丝被肆意扬起。他的身后有一盏没完全坏掉的巷灯,一明一暗,不停地变换交替,在他身上落下光晕,又倏地消失。 梁知韫面上原没什么表情,但对视了几秒后,陈宥仪看到他眉头倏地皱了一下。 “喂。”他没好气喊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向陈宥仪,脸色阴郁的可怕。 陈宥仪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释,突然结巴了,“那个,我,我……” 偷看别人这种事她没做过,今天无意做了一回,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陈宥仪紧张又害怕,就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时,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脑袋的少年,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梁知韫俯身看她。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陈宥仪心跳都加快了。 “好看吗?”他问,脸色很差。 陈宥仪愣了一下。 她看着梁知韫,眨了眨眼睛。 眸子慢慢转动,扫过他锋芒的眼、高挺的鼻、薄薄的嘴唇及尖削的下巴,最后又落回到那双带着狠劲的眼睛上。 然后,她不可否认的乖乖点头,强装镇定着如实回答:“好看。” 看字她咬得很重,显得很是真诚。 露腰的吊带和修身的牛仔裤,衬地身材十分凹凸有致。 “那女的,怎么这么眼熟……”夏梦眯眼细看,顿然惊醒,胳膊碰了一下陈宥仪,“你看,那是不是苏莺?” 苏莺是陈宥仪宿舍里另外一个女孩,北清市本地人,并不住宿,所以和大家往来不多。 陈宥仪下意识地顺着夏梦目光向右侧方看去,可视线却没落在苏莺身上。 看到驾驶座上那个身影的一瞬间,陈宥仪脚步一顿,心脏猛地收紧了一下。 男生穿着一件没有任何图案的纯黑色短袖,纤长的脖子里挂着一条银色链子,正在日照的光晕中反射着冷淡的白光。 因为角度和距离的问题,她看不清他的正脸,只瞧见他的鼻梁有点儿微微的驼峰,下颚棱角分明,脖颈上有一块皮肤颜色比旁边的要深很多很多。 好像。陈宥仪坐在一旁,默默瞧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答话,嗅到了一丝火药味。 她眨眨眼睛,正在想如何缓解一下这个紧张的气氛,粉发女孩先妥协了。 “算了算了。”她摆摆手,拿起第一次看中的那条,问陈宥仪:“这个多少钱?” 陈宥仪:“这个二十。” 女孩:“帮我装起来吧。” 陈宥仪点点头,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的袋子,拿起手串装了进去。刚把收款码打开,却见旁边一直有些不耐烦的梁知韫,从牛仔裤里掏出来一个黑色皮夹,从里抽了张红色的,随手丢在她的摊子上。 陈宥仪看着这张百元大钞,微微愣了。 她没有现金可以找给他,迟疑着,刚想问能不能微信转他零钱,却听到粉发女孩急哄哄地喊了一声:“欸,梁知韫,你等等我啊!” “你走这么快,我跟不上!” 陈宥仪抬起头,两人已经走了。 那张大钞还明晃晃的放在那儿。 陈宥仪想都没想,一把抄起钱和手机。 “阿姨,帮我看一下摊子可以吗?”陈宥仪急匆匆地解释,“刚刚那个顾客我还没找钱,他就走了。” “行,你快去。” 得到阿姨的回答,陈宥仪从摊位后跨出去,探着脑袋在人挤人的过道中捕捉到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赶忙追过去。 少年脚步很快。 陈宥仪被挡在许多人的后面。 等到她快追上的时候,却瞧见粉发女孩拉着他,突然闪进一旁没什么人走的巷子里。 陈宥仪满脑袋想着找钱,没多想两人为何突然跑到没人的地方,就这样跟上去。刚走到巷子口,正准备喊人,却倏地看到有些“少儿不宜”的场面。 梁知韫靠在小巷的墙壁上。 粉发女孩和他面对面站着,唇角勾着一抹笑,小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指若有若无抚过他脖颈上那块疤痕,顺而往上,落在他颇为性感的喉结上。 “梁知韫,我送你个礼物,要吗?”她问。 “什么?” 她没回答,眼睛盯上梁知韫红润的唇。视线停留了几秒后,她踮起脚尖,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 “你马上就知道了。” 话罢,她微微仰起了头,意思显而易见。 眼看着即将吻过来。 梁知韫眉头一蹙,一把推开她。 “李雅婷,真把自己当我女朋友了?” 李雅婷有点儿没回过神,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知韫不耐烦:“字面意思。” 李雅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我们难道不是在谈恋爱吗?” “我有答应过你。”梁知韫反问。 “那……你为什么情人节和我出来?”李雅婷眼睛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梁知韫。 梁知韫站直身子,眼底的懒散收起几分,黑眸盯着她片刻,露出了一个有些轻蔑的笑。 “无聊罢了。” 这回,李雅婷沉默了。 她追梁知韫追了有一段时间,一直都在被拒绝。本以为今天他答应出来就是默认同意她当女朋友,却没想不过是他一时兴起。 他压根就没给她一点机会。 李雅婷觉得很委屈,眼泪呼之欲出:“梁知韫,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这么喜欢你。” “喜欢我?”梁知韫嗤笑,只觉得她演技实在拙劣,嘲弄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找个有钱的。” 被戳中心思的李雅婷脸色沉了。 下一秒,陈宥仪看到她扬起了手。 啪地一声响,梁知韫脑袋歪到了一旁。 再然后,她红着眼跑了出来。 恰好和陈宥仪撞了个正着,她瞪了陈宥仪一眼,没回头,冲进人海里。 与此同时,巷子里的梁知韫还站在那儿。 被打的那一巴掌有点儿重,以至于破了皮,嘴里一股血腥味。 梁知韫用舌尖舔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口腔内壁,一股怒火窜上心头。 “操。”他怒骂一声。 巷子口的陈宥仪肩膀抖了一下。 陈宥仪无意识攥紧手心,眼前的这张侧脸和记忆里的梁知韫重叠在一起。就在她的大脑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时刻,那张侧脸慢慢转了过来…… 一瞬间,陈宥仪的心脏突突地跳动着,在胸口处越发激烈。 “那帅哥是她男朋友?怎么看着不太像上次见过那个……”夏梦在旁边自言自语,诧异过后,很快想明白了,“苏莺这换男朋友的速度有点忒快了!上次那个好像才刚交往一个月吧。” “不过说真的,这男的看着比上一个帅。你看看这头肩比,这身形,啧,说是演员都有人信。” 陈宥仪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紧紧盯着和自己隔了一条马路的梁知韫。 他还是一幅肆意散漫的模样,面上没什么表情,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拿起副驾驶的购物袋,递给苏莺。 苏莺刚准备要接,梁知韫又把手收了回去。 不知道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着调的话,陈宥仪看到苏莺又羞又恼地跺了下脚,二话不说,抬手冲着梁知韫的胳膊打一下。 梁知韫嘴角扯着笑,吊儿郎当的,还是没打算把东西给她。 苏莺没罢休,又抬手去摸他的头,梁知韫不愿意,身子往后仰着去躲,两人就这样在门口闹了起来。 正看着这一幕,陈宥仪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急躁的喊声。 “让一下!” 陈宥仪和夏梦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红发男生溜着滑板不受控制地冲了过来。 陈宥仪站在马路外侧,人没来得及躲开,突然就成了被冲撞的“靶心”。 好在男生还算身手敏捷,扑向她的那一瞬间,身子往旁歪了歪,没和她有什么身体接触。不过滑板没留情,直接砸在陈宥仪的脚踝上。 她一向瘦弱单薄,被这么一撞,险些摔过去。幸好夏梦眼疾手快拽住她,这才让她没落得个更惨的下场。 虽是如此,脚还是痛的。 陈宥仪看着擦破皮的地方,眉头蹙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刚玩没多久,还不太熟练。”红毛男生笑了笑,脚踩着一旁歪倒的滑板,让它重新站了起来。似乎没什么太多的歉意,话才说完就准备走了。 夏梦一看,连忙拽住他:“你这就想走?你没看到我朋友都受伤了!” 男生看了一眼陈宥仪:“破皮而已,别这么娇气。” 夏梦:“什么叫娇气,嘴巴不想要麻烦你捐给别人,会不会说话?” “我又不是故意的,至于这么咄咄逼人?” “你——” “算了,夏梦。”陈宥仪拉了一把夏梦,冲她摇摇头,声音软软的,“我没事的。” 陈宥仪这人就是这样,性子温吞恬静,做事细条慢理,说话软绵绵的,吃了亏也不会生太大的气,总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触碰到原则性的问题,才会有所作为。 夏梦替她气不过,但奈何陈宥仪拉着她,让那红毛给跑了。 “你没事吗?”夏梦又问。 “真没事。”陈宥仪摇头,说着话,她眼角的余光落在了图书馆门口。 那辆黑色跑车换了位置,停在图书馆左侧的一颗槐树下,而梁知韫和苏莺早已不见踪影。 这会儿正是快上课的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的,刚才闹出了一点小动静,但梁知韫一向不喜欢凑热闹,应该是没注意到她这边的。 她松了口气。 只不过转念一想,脸色又渐渐沉了下去。 梁知韫怎么会出现在北清? 陈宥仪疑惑着,跟着夏梦继续朝着校车站点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图书馆一层。 梁知韫站在落地窗前,不动声色地望着走在树荫下的陈宥仪。 没发现他气场低沉的苏莺,还完书后,迳直走了过来。 “看哪个美女呢?这么专注?”她笑着打趣站着不动的梁知韫,随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很快锁定了目标,“你在看刚刚被撞那个?啧,没想我们梁大少爷喜欢清纯的。” 梁知韫没作声,只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像是变成了一个像素点,消失在转角处。 “那是我舍友,叫陈宥仪。你要是喜欢,我给你联系方式。”说着话,苏莺掏出手机,“她人还挺乖的,脾气也好。” 苏莺翻着手机去找陈宥仪的微信。 梁知韫收回视线,十分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你觉得我是瞎了?” 后来梁晏生了场大病。 病好后他风生水起,成为业界新贵,却有传言说他不喜女色。 直到某天,有人在宴会上瞧见,梁晏将那位回国没多久,名声四起的国画大师舒菀,拽进了二楼的房间。 “舒菀,你没有心。”男人喉结滚动,俯身覆上了她的耳畔,声音透着缠人的温柔,“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清冷理智的国风美人 vs 浪荡深情的富家公子 男暗恋女/ 破镜重圆 / 男主不是浪子/ 女主性格有缺陷主角双c 40-50 第 41 章 Chapter41 两份作业实在耗费精力,陈宥仪头一回过了零点才睡。 第二天差点迟到,睡眼惺忪的顶着黑眼圈出现在教室时,贺明和陈曼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贺明:“靠,学霸,你是偷偷熬夜学习打算内卷所有人吗?” 陈曼:“宥仪用得着熬夜学习吗?她学一小时顶我们三小时好不好。” 陈宥仪尴尬一笑:“没熬夜,就是写完作业有点晚了。” 贺明突然明白了:“你是帮梁知韫写作业?” 陈宥仪点点头。 贺明惊了:“靠,我昨天听他那么和你说,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真让你写啊!” 陈宥仪又点点头。李玲错愕了一秒钟,继续道:“你能和老师说说,为什么不愿意吗?” 陈宥仪沉默了。 她说不出具体的理由,李玲打量了她一会儿,说:“陈宥仪,老师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好的孩子,也知道你肯定是愿意去帮助同学的。你现在之所以说不愿意,是不是觉得梁知韫不太好相处?” 陈宥仪轻轻点头。 李玲看有突破,继续试探性:“要不这样,你先试试看。要是试过了觉得梁知韫带不动,你再和我说,行吗?” 陈宥仪一向都会服从老师的安排,所以在李玲强调带不动可以不带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从李玲办公室出来,陈宥仪长叹了口气。 她一直觉得梁知韫是个很不好惹的人,之前不小心惹到就算了,现在还要被迫和他组成一个小组,带他学习,越想就越是头疼。 陈宥仪有些心烦,朝着一楼走去。 刚下了两阶台阶,朵然和一个短发女孩迎面走了过来。 短发女孩:“朵然,梁知韫看起来好像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咱们打的赌看来你要输了。” 朵然哼了一声,十分不屑:“我会输?梁知韫那种类型男生我见多了,无非就是一开始端着架子,只要我的甜头给足了,保准他上钩。” 短发女孩:“那你打算这次谈多久?” 朵然:“老样子,三个月呗。” 两人说着话越走越远,陈宥仪的脚步却顿在了原地。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去看,朵然脸上带着明媚灿烂的笑,可此刻看着,却半点从前的美好都没了。 陈宥仪眉头紧皱,心情很复杂地回了教室。 又上了一节自习课,李玲让班长将分好的名单贴在了教室的黑板上。 有的人愁眉不展,有的人喜笑颜开。 也有的人,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 刚下课没多久,朵然就又跑来找梁知韫了。梁知韫被叫出去,没看到分下来的名单。 陈宥仪坐在位置上,眸子一直盯着门口的两人,脑袋里不断的浮现出朵然说的那些话。 谁又能想到,人见人爱的朵然学姐,来追梁知韫竟是为一个赌约。 陈宥仪神色凝重起来。 而朵然还是和上次一样,一把将手里的东西塞进梁知韫怀里,拉着身旁的人就走了。 梁知韫面无表情的拎着手袋回了教室,这回他直接将东西丢到贺明的桌子上。 “交给你消灭。”梁知韫说。 贺明喜吃,一看立马忘记学习小组的事儿,“真给我了?” “嗯。” 贺明翻翻里面,瞧见今天是一盒手工饼干,还有一张字条。 他好奇打开看,上面是朵然留的联系方式。 “那这个呢?”贺明问。 “丢了吧。”梁知韫淡声道,重新坐了下来。 贺明撇撇嘴,随手将联系方式丢到袋子里,只将那盒饼干拿出来。一眨眼,他又突然想起来分组的事儿,提醒起梁知韫:“对了,梁知韫,你和陈宥仪配对了。” “?”梁知韫看向陈宥仪。 陈宥仪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是学习小组。老师把我和你分一组了。” 梁知韫不紧不慢道:“我没什么能教你的。” 陈宥仪:“老师是让我教你……” “哦。”梁知韫说,“那你看,我像是学习的料?” 梁知韫当然不像是会学习的人。 但陈宥仪一向接了任务就会好好完成,所以尽管有些不愿意,还是扛起了教梁知韫学习的重担。不过梁知韫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更“花瓶”、更难搞一些。 学习小组的活动是在每周自习课进行,每次这个时候,陈宥仪都会翻出自己从前的笔记,摊到梁知韫的桌子上。 因为看梁知韫单科考试中数学最差,这几天陈宥仪都是在讲一些基础的数学题。 星期五下午,陈宥仪找了两个例题拿给梁知韫看。 梁知韫单手托着下巴,盯着陈宥仪花里胡哨的本子,她的字迹娟秀,字如其人。只不过讲的这些东西,实在让人头晕。 盯了一会儿,梁知韫的注意力就从本子上挪到了陈宥仪身上。 小姑娘扎着高马尾,头发很长,碎发也多,鬓角有些青丝没扎进去,就那样随意地垂下,遮住了半个下颚角,显得侧脸更圆了一些。 若是仔细去看,能发现她不算高的鼻梁上面有一颗很小,颜色很淡的美人痣。 窗外时不时有风掠过,扬起桌上的试卷,发出哗啦的声音。 陈宥仪不急不躁,只是抬手压住飞起的试卷上,继续用笔画着本子上的公式,一边演算,一边给梁知韫讲解。 声音糯糯的,听起来很甜,也很软。 讲了一会儿,陈宥仪觉得有点累了。微微抿了抿唇,伸手去拿桌边的水杯,却在恍然抬头的瞬间,对上了梁知韫的眸子。 看他目光有点儿停滞,陈宥仪眉头动了一下:“梁知韫,你有听我讲吗?” 梁知韫回了神,坐直身子“有啊。” 陈宥仪:“那我刚刚讲什么?” 梁知韫:“你刚刚问我有没有在听。”梁知韫挑眉一笑,淡声道:“行。” 下午自习,陈宥仪检查起梁知韫的成果。 她一共给了他三十个单词,想着逼梁知韫一把,也可以看一下他到底是学不会还是不想学。 于是一上课,陈宥仪就拿起单词书,开始给梁知韫听写。 她一个个念着,梁知韫下笔如风,看起来胸有成竹,很快就写完了。 陈宥仪拿过本子,逐一检查起来。 她微微垂着头,窗外晚霞红透了半边天,日落的光晕透过玻璃洒在陈宥仪的身上,好像每一捋发丝都在发光。 梁知韫盯了她一会儿,听她喃喃了一句:“三十个错了二十个。” 梁知韫接过话茬,喃喃:“还不错。” 陈宥仪抬眸看他:“什么还不错?” 梁知韫:“快一半的正确率,难道不好?” 陈宥仪被他的自我良好给无语到了:“你才背会十个……最起码背会十八个吧?” 叹了口气,她把本子递回给梁知韫:“再背背吧,放学我们再听写一次。” 梁知韫撇撇嘴,接过本子,看着上面红色的批改,重新翻开英语书。 一整个自习,梁知韫都在背陈宥仪留的单词。 期间放在桌兜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梁知韫瞥了一眼,看到是陈昭然在群里艾特他,于是放下书,埋下了头。 陈:【阿韫,那帮孙子又挑事了,放学来帮个忙?】 梁知韫手指飞快的打了四个字回复他:【不去,有事。】 陈:【有锤子事!必须给我来!】 梁知韫:【去不了】 梁知韫:【要学习】 陈:【学习?】 陈:【你疯了?还是我瞎了看错了?】 梁知韫:【滚】 陈:【林绛!蒋铮快来看!这有个人疯了!说他要学习!!!!】 陈曼也觉得很离谱:“宥仪,你怎么没有和恶势力抗争啊?这就答应了?我给你讲,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可别因为不敢拒绝,就成了冤大头啊!” 陈宥仪很是无奈:“我拒绝了。” 她确实拒绝了,还拒绝了不止一次。昨天放学前梁知韫那几张试卷,在桌子上被推来推去的,都快破了。最后还不是在他那冷的吓人的眼神下,默默将卷子收进了书包。 叹了口气,陈宥仪如实道:“我怕他打我,就只能答应了。” 贺明看她天真无邪的模样,忍俊不禁:“不至于,他们六中的虽然喜欢打架闹事,但肯定不会打女生的。毕竟他们道上混的,有自己的规定,” 陈曼:“贺明说的对,我看梁知韫不是那种打女人的人。再说了,咱们一中纪律严明,又不像六中那么乱。我估计他就是吓唬你,你可别当真。” 陈宥仪点点头,话虽没错,但回想起昨晚梁知韫最后看她的眼神,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她疲惫地眨眨眼睛,将梁知韫的作业从书包里掏出来,夹着找他的八十块的零钱,整齐地摆在了桌子上。 梁知韫还没来,看样子是会迟到。 早读铃声响起,还在走廊外的同学们纷纷拔腿跑回了班里。 梁知韫不急不缓,刚从楼梯口的转角上来,恰好和从办公室出来的李玲碰了个面对面。 一见他还像散步似的,李玲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黑了:“梁知韫!没听到早读铃响了!还在这墨迹什么!” 梁知韫神情恹恹,很是敷衍的哦了一声。他没加快脚步,继续用着自己的节奏往前走着。 李玲想起昨天刚来就逃课出去的事儿,更恼了,厉声叫住了他:“梁知韫,你给我站住。” 梁知韫停下脚步。 李玲:“你现在是一中,把你那些在六中的坏风气都给我收起来!吊儿郎当的什么模样,校服也不穿好!” 说着话,李玲上手去扯梁知韫校服的拉链。 梁知韫最讨厌别人居高临下的指责,李玲这一下,将他惹恼了。 他不耐烦地躲开李玲的手,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六中什么风气?”他问,眼底染上了一层戾气,嘲讽道:“李老师,你们一中清高,风气正,到头来还不是收了我爸的钱。” 李玲愣了一下,没想他会这样说话:“梁知韫!你——” 梁知韫:“我什么?”梁知韫敲着手机,旁边的陈宥仪盯了他好一会儿,提醒道,“梁知韫,背书。” 梁知韫侧过头看她:“管这么严?” 陈宥仪:“你要是都背会了,我就不管了。” 梁知韫:“真的?” 陈宥仪写著作业,嗯了一声。 放学后,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 陈宥仪又听写了梁知韫一次。 这回梁知韫和第一次不一样了,她念的每一个单词,他都是先想一想,才动笔。 慎重了很多,也认真了很多。 不过陈宥仪以为他肯定还会再错一两个,却没想都听写完拿给她检查时,竟然连着画了好几个对勾。 梁知韫一手拖着下巴,身子侧着,眸光落在陈宥仪的身上。 她认真起来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以至于此时此刻没了平时那种软糯呆萌的气质。 看了一会儿,梁知韫问:“如何?” “这次挺好的。”陈宥仪打着勾,检查完最后三个单词,她抬起头,将本子递回给梁知韫,“恭喜你,都对了。” “都对了啊……”梁知韫喃喃,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冲她摊开手:“那我的奖励呢?” “奖励……”陈宥仪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还没想好,要不下次一起?” 梁知韫没松口:“下次是下次的。” “那……”陈宥仪硬着头皮想了一会儿,有了目标。 她翻翻书包,找到了前些日子自己绣好的一个平安符,递给梁知韫:“给你这个,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里面放了艾草和薰衣草,还有一些转运水晶。” 梁知韫看了一眼粉色的平安符:“你觉得我会用这么娘的东西?” 陈宥仪沉默了。 粉色确实不适合梁知韫,她抿着唇沉思。 梁知韫看她半天都没有反应,起了逗她的心思:“要不这样……” 陈宥仪:“什么?” 梁知韫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亲我一口。” 陈宥仪:“!?!?” 梁知韫:“不行?” 陈宥仪:“梁知韫,你能不能,能不能正经点啊!” 梁知韫:“哪里不正经了?” 陈宥仪喃喃:“就是不正经……” 梁知韫笑了:“那你挺没见过世面的。” “要不我让你见识一下?”说着话,梁知韫搬着凳子往陈宥仪身边靠了靠。 陈宥仪吓得往后开躲,但梁知韫却突然抬手抓住了她的凳子。 他低眉一笑,手臂发力,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凳子拽到了自己身前。 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至五厘米。 梁知韫身子也往前探了过来,深邃的眸子原本是对视她的眼睛,但此刻,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陈宥仪感受到了他偏离的眸光,肉眼可见的慌了:“梁知韫!” 梁知韫:“我又没聋,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陈宥仪被塞了话,脸和脖子都憋红了,到头来却只喊出来一句:“你离我远点!不然、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梁知韫懒散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样,重新对上她的眸子:“那我理你。” “看我不爽?怎么着,要不给我办个退学?” “你敢吗?李老师。” 梁知韫比谁都清楚,梁白诚将他送进来是花了大价钱的,这学校就算再怎么纪律严明,李玲再怎么不喜欢他这种不学无术的学生,也不可能退他的学。顶多就是看他不顺眼的时候,说上几句罢了。 李玲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梁知韫说的没错。 她不敢。 他背景雄厚,她管过头了,反而会丢了自己的工作。 见李玲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梁知韫冷笑一声,挑衅地看了李玲一眼,走了。 梁知韫进教室时,已经开始早读了。他是从后门进去的,没和台上的老师打招呼,就那样直接进来坐在了位置上。 陈宥仪正闭着眼背英语单词,一个音一个音的拼着,拼到中间突然卡壳了,反反覆覆说了几遍后,她眉头一皱,睁开眼看书,却后知后觉发现旁边多了个人。 她瞥一眼梁知韫,也不知道是谁招惹了他,表情凶巴巴的。抿了抿唇,陈宥仪决定不打扰梁知韫,只是用手指了指他的桌面。 但因为动作有点儿小,梁知韫没看到。 看他没反应,陈宥仪尝试着把手又他那边伸了伸。 梁知韫偏过头,睨她一眼:“做什么?” “桌子。”陈宥仪小声道。 梁知韫顺着她的示意看去,只见桌上放着几张卷子。 他随手翻了下,瞧见中间夹着的那张上贴了一张樱桃形状的便利贴。 陈宥仪在上面写道: 【梁同学,你的作业我写完了,找你的钱夹在里面。】 【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吧,以后我们还是好同学。】 末尾,她还画了小笑脸,以示友好。 梁知韫看了一眼,随手扯掉便签,没说一句话。 陈宥仪当他这是默认,没再做声,将昨天的钢笔拿了出来,准备默写单词。可还没写完一个,她就感觉到旁边有一双眼睛盯上了她。 笔尖一顿,陈宥仪侧头去看,却有一丝碎发垂下挡住她的视线。她抬手拨开,顺势捋到耳后,看向梁知韫时,这才发觉他的目光其实是落在她手里的笔上。 正有些不知所云时,梁知韫开口了。 “笔不错。”他评价道,收回视线,坐直了身子。 陈宥仪抿抿唇,只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继续背起了自己的单词。 陈宥仪本来觉得,梁知韫今天还会做些出格的事儿。 但她想错了,今天的梁知韫意外的乖巧。没问她哪个老师脾气好,没逃课,发下来的卷子和布置的作业也没丢给她,只是扫一眼就塞进桌兜里然后继续埋头打自己的游戏。 学校里有很多人都对梁知韫很是好奇,课余时间难免不去八卦。 不知道谁从哪儿搜刮到一些梁知韫在六中的事迹和一些照片,匿名分享到了班里没有老师的q q小群里。 陈宥仪上课从来都不带手机,其实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第 42 章 Chapter42 “要请就现在请。”梁知韫又说。 陈宥仪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抿了抿唇,抬头看向梁知韫:“你喜欢吃什么?” “都行。” “那……那我安排了?” “嗯。” 陈宥仪在大脑里过了一遍附近的商铺,最后有了选择。 她带着梁知韫穿过巷子,走到了靠近菜场的香榭街上。街头有一家叫做阿伯米线的网红老店,陈宥仪之前来过一次,味道不错,实惠又份量大,梁知韫准能吃饱。 不过此时店里已经坐满了人,热火朝天的,只有门口的两张小桌还空着。 站在店门前,陈宥仪朝里望了一眼,又回头看向身后的梁知韫。 “坐在外面可以吗?”她问。 梁知韫没直面回答,只是有些鄙夷道:“你们女生怎么都爱吃这玩意。” “你不喜欢吗?要不换一家……” “就这吧。”说着话,梁知韫抬脚,将旁边的塑料凳往后勾了一下,坐在了圆桌前。 陈宥仪搬开椅子,也坐了下来。陈宥仪并不知道梁知韫要带她去哪儿吃饭。 上车后,梁知韫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陈宥仪对吃食一向不怎么感兴趣,没有喜欢的,也没有不喜欢的。想了想,就摇了摇头。 梁知韫打着方向盘转弯,若有所思道:“那我定了?” “嗯,你定吧。” 陈宥仪让梁知韫定的结果就是,车开了半个钟头,他们才到目的地。 天色将晚,零散的星伴着孤月高坠于天。 陈宥仪偏头朝车窗外看去,门口的石碑上刻着“一枝春”三个字,字的凹槽是鲜红的,一看就是经常有人在上面补漆。 石碑旁还挂着两盏橘黄的灯,光线不是很好,但这种昏暗,恰恰添了氛围感。 陈宥仪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像是梁南园林的地方会是餐厅,有点意外:“是在这儿?” “对。”梁知韫解开安全扣,“这里应该你喜欢的风格。” 说着话,他下车绕到副驾驶,贴心地帮陈宥仪拉开了车门。 她总是很客气,对他所有绅士礼貌的行为都会淡声道一句谢谢,但也总是透着疏离。 梁知韫倒也并没有很在意,毕竟有些事儿细水长流总是好的。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只领着陈宥仪往里走去。 “一枝春”比从外面看起来的还要雅致,中式庭院有一处池塘,养着几株睡莲。鹅卵石的小路旁,低矮的路灯幽幽暗暗,往里走去还有古琴声缓缓而至。 穿过这处院子,三层的小洋楼房就映入了陈宥仪的眼帘。 她才意识到,这栋楼才是餐厅的正式入口。 陈宥仪继续往前走近,视线忍不住地打量起来这里的环境。 入室的红檀木门镶着金把手。 门口两侧站着穿着旗袍的婀娜多姿的女孩儿,微微低下了头:“梁先生,您的雅座已经准备好了,这边请。” 梁先生? 能一眼认出梁知韫,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陈宥仪在梁知韫身后,瞥了一眼他的背影,跟着他一并上了三楼。 他们的包厢名叫晚春,在三楼正中间的位置。推拉式的木门刚被服务生打开,陈宥仪一眼就瞧见了屋内的落地窗。 窗外是附近的一处茶园小山,此刻半轮弯月悬挂在高空,淡白的月光似轻烟笼罩,如梦如幻,瞧着倒不像是实景,而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月夜图。 陈宥仪很少见到这样别致的餐厅。 入了座,梁知韫把桌上已备好的菜单,递给陈宥仪:“看看想吃什么?” 菜单外层包裹的棕色软皮,很有重量。上面还用行楷烫金了一句小诗:“梁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而内衬塑封的单页上,在黄色的顶光照射下,能看到细闪的金光攀附在上面。 只不过,这份低调奢华的菜单里并没有标注任何菜品的价格。 陈宥仪翻了两页,只听梁知韫说:“这家菜品很有特色,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陈宥仪抬头看他:“梁知韫,你的菜单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梁知韫没说话,直接把菜单递过来。陈宥仪接过翻开,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 梁知韫看她一眼:“这里的菜单一直都没有价格,不是你想的那种有性别区分,女性看不到价格,男性却可以。” 陈宥仪突然好奇:“不知道价格,点到天价菜品怎么办?” 话刚落,陈宥仪就意识到自己有多糊涂了。能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恐怕根本不会在意价格。 果然,她听到梁知韫说:“食材和口感要比价格更重要。” “不过呢——”梁知韫顿了一下,“现在物价局管的严,天价会被勒令停业还有罚款,不划算。” 他淡淡一笑,眉眼轻弯。口吻在开玩笑,声音是百般的温柔。 屋内的光线很暗,一道柔和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 陈宥仪坐在他对面,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低头把注意力放在了菜单上。 她点了一些看起来应该不算太贵的菜,梁知韫又补了一些。可直到上桌陈宥仪才发现,这里的每一道菜品几乎都是只有一两口的量。 小而精美,名副其实。 可因为不知道价格,陈宥仪吃起来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踏实。 梁知韫却没给陈宥仪客气的机会,花雕醉蟹上来,他先让服务生放到了她面前。 醉蟹不大,配了一套精美开蟹的工具。陈宥仪不太会用,盯着盘里仿佛挂着笑脸的螃蟹迟疑了。 梁知韫瞥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旁的拆蟹工具。铁制品冷不丁地碰在盘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陈宥仪抬头看他。 梁知韫坐在檀木椅上,骨节分明的手上套着透明的一次性手套。 他拿着蟹钳,一点一点地剪着蟹腿,因为在发力,手背凸起的青筋就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一般。 动作是陈缓的,但却十分利落。没过一会儿,梁知韫就把醉蟹剥的只剩下一副躯壳。 他放下工具,脱掉手套后又拿起一旁的湿巾,擦掉手上残留的酒腥味儿。之后也没有随意将湿巾丢在桌布上,而是包着刚才用过的手套,一并放在了旁边的空盘上。 这还是陈宥仪第一次见有人剥螃蟹,都能保持着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 到底是梁家培养出来的,举手投足,都是如此的妥帖得体。 陈宥仪在心里感慨他的教养和家世。 而梁知韫忽地把盛满蟹肉的盘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吃这个吧。”他说,又把解腻的蟹醋递了过来。 陈宥仪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颔首道谢。梁知韫却没说什么,只冲她淡淡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陈宥仪的错觉,她总觉得梁知韫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松弛感,让人和他相处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放松警惕。 哪怕她一向不喜欢和不算相熟的人过多接触,但还是就这样在梁知韫提出要不要一起吃饭的时候,没有迟疑地点了头。 大概有的人,总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收回神来,陈宥仪用小勺挖起一块蟹腿肉送进了嘴里。 醉蟹她不是第一次吃,但这种品质的,却是头一回。 上等佳酿的香气混着鲜甜的蟹肉,饱满的肉质细腻顺滑,又很弹牙。 她突然就有点理解梁知韫说的那句:“食材和口感可比价格重要。” 这样的珍味,确实是哪怕天价,恐怕也觉得值。 梁知韫看着她:“这道是招牌,你觉得怎么样?” 陈宥仪放下勺子,给出了好评:“很好吃。” “看来我猜的没错,这家店是你喜欢的风味。”梁知韫笑了笑,“你要是喜欢,下次我们再来。” 下次。 我们。 梁知韫的用词有点微妙。 她不是反应迟钝的天真小女孩儿,可却还是有点讶异对面的这位,怎么就突然对她有了兴趣? 隔着桌上那锅骨汤散发出来的雾气,陈宥仪望向梁知韫的眼睛。 她想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些其他的信息,好来确定她心中所想是否为真。但梁知韫却偏不让她窥探到那般,在她看过来的那瞬,他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子。 陈宥仪没看清楚梁知韫的神情。 只在雾气缭绕中,隐约瞧见他脸颊右侧有个浅浅凹进去的酒窝。 他在笑什么呢? 陈宥仪想了许久,都没猜透。 屋里的服务生很快就拿着菜单和碗筷杯子走了出来。 见到梁知韫的那刻,她的眼睛倏地亮了:“呦,小帅哥,又带着女朋友来吃饭呀!” 陈宥仪愣了一下,有点明白梁知韫方才说的你们女生是什么意思了。 她有些尴尬,怕别人误会,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们只是同学……而且、而且我们是高中生,不能早恋的。” “怪不得,我就说你看着和上次那个长的不太像。”服务生乐呵呵一笑,把手里的菜单递给陈宥仪,“小同学,看看你吃什么。” 陈宥仪接过菜单,还没来得及细看,耳边就传来梁知韫幽幽的声音:“上次那个也不是我女朋友。” 她抬头看他,错愕中,梁知韫的眼睛也看了过来。 只对视了一秒钟,他就挪开视线,对着服务生道:“我们高中生,是不能早恋的。” 语气和方才陈宥仪的一模一样,很明显是在拿她开心。 陈宥仪没作声,耳朵却红了。 缓了缓神,她小声咳嗽了一下,快速转移话题:“我要一碗鸡蛋醪糟。” 梁知韫散漫地靠在椅子上,看向她:“只吃这个?” “我晚上吃了很多,现在不饿。”陈宥仪解释着,将菜单递给了他,“你看看吃什么。” 梁知韫扫了一眼招牌,说:“番茄肥牛米线。” 服务员应了声好,给他们倒了两杯大麦茶,又抱着菜单回了店内。 晚风拂过,吹着路边的树发出簌簌的声音,凉爽又很是惬意。 陈宥仪拿着抽纸擦拭着她和梁知韫的碗筷,坐在对面的梁知韫似乎是有些无聊,从口袋里摸了手机出来。 陈宥仪忍不住打量起梁知韫。 他靠在背椅上,一手举着手机,头顶蓬松而柔软的碎发在晚风中飞扬,嘴角带着显眼又突兀的伤,衬地痞气更浓了一些。 这不,他光是坐在这儿,旁边路过了几个女孩儿,都忍不住朝着他投来目光,小声讨论起他这张算得上惊为天人的脸。 陈宥仪望着他,脑袋里突然就浮现出了刚才,他从巷子口朝她奔来的模样。 梁知韫也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去望,果然碰了个正着。 “看什么?”他问。 陈宥仪回过神,眨了眨眼,“你等我一下。” “什么?”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陈宥仪说着话,四处张望着,还没等梁知韫反应,就倏地跑走了。 梁知韫坐在位置上,不知所云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转角。 与此同时,米线和她要的鸡蛋醪糟已经端了上来。 梁知韫瞥了一眼,手无意碰到了陈宥仪那碗醪糟的碗边,叫住服务员,“这个是冷的?” “现在天热,我们这种小饮品都是冷的。”服务员笑着解释。 梁知韫将碗推了过去:“能热吗?” “能。” “那麻烦热一下。” “好勒。”服务员应了声,端着碗走了。 梁知韫坐在那儿,始终都没动筷子,目光只落在前方陈宥仪消失的街转角,略微出了神。 等了半晌,梁知韫百无聊赖,索性起身先去结了账。回来后坐下,大概等了三分钟左右,陈宥仪就回来了。 她的手里拎着一个透明袋子,从街转角跑向梁知韫。 好像忘记自己穿的裙子,陈宥仪跑的很快,本来就不长的裙摆被风带起,纤细的双腿在月色和灯光的交相辉映下,显得额外白皙。 梁知韫突然就明白,那群醉汉为什么会盯上陈宥仪了。 瞧着那双腿,梁知韫心里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陈宥仪很快就跑到了梁知韫面前,冲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将袋子递给他。 “这个给你。”说着话,陈宥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梁知韫瞥了一眼,看到里面是碘伏的那刻,他微微有些错愕。 陈宥仪见他迟迟没接,转而将袋子放到了桌子旁,小声叮嘱道:“你晚上回去涂一下吧,这样好得快。” 梁知韫淡淡嗯了一声。 心底却涌上来一股让人感觉有些异样的暖意。 这样的暖意,让他很不适应,也因此觉得有些烦躁。 梁知韫的眉头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烦闷的时候,总归需要有点解闷的东西。 梁知韫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机,刚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坐在对面的陈宥仪突然惊呼一声:“梁知韫!你、你怎么能抽烟呢!” “高中生是不能抽烟的!你不知道吗?” 陈宥仪夸张的语气和表情,看起来莫名有点傻。 梁知韫嗤笑一声:“谁规定的?” 陈宥仪:“这、这是校规。” “现在在学校?” “不在。”陈宥仪摇头。 梁知韫撇撇嘴,表情好像是在说:“这不就得了。” 陈宥仪还是觉得不妥,所以在梁知韫点燃火机的那刻,她再次跳了出来。 “可是、你还没到抽烟的年纪,而且烟草对肺很不好的,你还是不要抽了吧……”陈宥仪越说,声音越小,有些怕自己多管闲事惹他生气。 梁知韫点烟的手顿了一下。 盈盈火光中,他抬眸看向陈宥仪。 少女的脸粉嫩透亮,眉头皱着,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看起来很是紧张。 啪地一声,梁知韫合上火机,捏着烟的手垂落下去。 他饶有兴趣地对上她那双眸子。 “不抽也可以。”他说,语调慢慢拉长,声音变得暧昧又撩人,“不过,我只听我女朋友的话。” “要不你做我女朋友?” 第 43 章 Chapter43 陈宥仪点点头,不由自主地瞄了梁知韫一眼。 他靠坐在椅背上,右手把玩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明明并没看她,可陈宥仪却感觉到梁知韫能冻死人的气场。 陈宥仪收回视线。陈宥仪怎么都没想到,在她说出脚不能动了之后,梁知韫会直接蹲下身来查看她扭伤的地方。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梁知韫却直接抓住她的脚踝。 “这里疼吗?”梁知韫的手轻轻按了一下。 “疼……”陈宥仪忽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突然传来的疼痛感,让她眉心拧在了一起。 “看起来是扭伤了。”梁知韫眉头微蹙,站了起来,“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梁知韫没等陈宥仪反应,直接拦腰把人抱了起来。 突然的腾空让陈宥仪心惊,她下意识用手环住他的脖子,小声喊他:“梁……梁知韫!” “你放我下来……”陈宥仪沉默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梁知韫的会做饭,不仅仅只是会。 陈宥仪跟着他去超市选食材的时候,就隐约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纵然她一直和他说,吃点家常小菜就好,她没什么忌口,什么简单方便容易做,就吃什么。可梁知韫却还是一边应着好,一边选了超市最贵的牛排。 两人逛到红酒柜台时,梁知韫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其中一瓶红酒,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侧过头看向陈宥仪:“如果我问你喝不喝酒,会不会很唐突?” 陈宥仪轻轻摇头:“不会。” “那你喝吗?”梁知韫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就当是庆祝你搬入新家。” 陈宥仪很果断:“喝。” 梁知韫反倒觉得有点意外:“你不怕吗?” 陈宥仪笑:“怕什么?” 梁知韫:“不怕我居心叵测?” 陈宥仪对上他的眸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那你不怕吗?” 梁知韫挑眉:“我怕什么?” 陈宥仪不紧不慢地打趣梁知韫:“不怕我灌醉你,半夜进你房间,最后勒索你一笔?” 梁知韫怔了一下,眸色一动:“那天你都听到了?” 陈宥仪抿抿唇,淡淡一笑,最后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一枝春哪里都好,可惜隔音差了点。” 陈宥仪说的,是她在“一枝春”听到的不知真假的八卦。 那天快结束的时候,梁知韫去了趟洗手间,只余下陈宥仪一人坐在包厢里。 她原本正一边吃着餐后水果,一边回复谢明月发来追问她和梁知韫的微信消息,却倏地听到外面走廊上响起了一个女声:“欸,今天晚香包厢的男客人,是不是梁家那位大少爷啊?” “对呀!就是他!” “我靠,还真是像传闻里的一样帅啊!” 可是明明事在人为。 那场对话的最后,是陈宥仪问贺秋雅:“就不能换个人爱吗?” 贺秋雅眼睛闪着泪花,摇了摇头:“我试过,可是真的做不到。” “那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他会回家的,一定会的。” “放下来你能走?”梁知韫低声反问,没顾陈宥仪的挣扎,阔步往外走去。 酒会有不少人都瞧见了这一幕。 原本嘈杂吵闹的环境,在那一刻变得寂静。 陈宥仪不知道的是,梁知韫在圈内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今天他是头一回带女伴参加这样的场合,也是他第一次当众和一个女人如此亲密。 陈宥仪双手搭在梁知韫的颈上,就这样在大家投来的目光下,被他抱出了会场。 他往会场后的花园走去,那里有一幢三层洋房,被周围的其他别墅包围,门前有栅栏,攀附着枯萎的凌霄花。陈宥仪看这地方不像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但梁知韫却轻车熟路地直接抱着她走到门前。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儿,见他们过来,连忙拉开了门。 “您里面请。”她毕恭毕敬地说。 “去拿冰袋过来,还有跌打损伤的精油。”梁知韫步履很快,进去后,抱着陈宥仪直接上了二楼的第一间客房。 客房的陈设很复古,两三盏壁灯昏黄沉暗,有一整面的书柜,柜子里摆着许多国外书籍,而屋内的家具几乎都以红木为主。 沙发是棕色的纯真皮材质,梁知韫抱着陈宥仪坐下后,他毫不顾忌地蹲下身,左膝跪在了白色的长绒地毯上,轻轻抓起了陈宥仪的脚踝。 陈宥仪觉得有点不妥,腿往后缩,想要躲开他。 梁知韫却抓住她的脚踝没松手,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低喃一声:“乖,别乱动。” 他的声音太温柔太缠人,一句乖,就轻轻松松扰乱陈宥仪的心绪。 她没再躲,默许了梁知韫的行为。 陈宥仪低垂着头,静静地看着梁知韫帮她解开挂在脚腕上的系带,脱掉了她脚上的高跟鞋,又起身去拿了置放在柜子里的一次性拖鞋,放到她脚边,温柔地叮嘱了一句:“先穿这个,别着凉。” 梁知韫手上动作轻缓又利落,熟练妥帖的模样就好像帮很多女人这样做过一般。 这样的温柔绅士,原本是让人挑不出一点的毛病。只是倘若他对别人也同样如此,那陈宥仪就觉得没意思了。 看着梁知韫,陈宥仪淡淡嗯了声。陈宥仪后知后觉。 女孩问她的是“跟着谁?”而不是“跟谁来?” 陈宥仪眉头紧紧蹙起,心底涌上一阵不适。 这是头一回,有人这样来解读她和梁知韫的关系。 她看向女孩,严肃又认真的解释:“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女孩却眨眨眼睛,很是匪夷:“带你来这样高级的地方,不是情人关系,那是哪种关系啊?” 他帮她穿着拖鞋,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梁知韫头都没抬一下,沉声道:“进来。” 方才在门口迎客的女孩,端着盘子推开了门。 看到梁知韫半跪在地上帮陈宥仪穿鞋的场面时,她瞳孔一怔,连带着脚步顿了一下。 但反应过来后,她忙垂下了头,全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走进梁知韫:“这是您要的东西。” “放过来就好。”梁知韫指指旁边的置物柜。 女孩走进来匆匆放下,又匆匆地起身走了出去,全程都没抬起头一下,也没多说一句话。 房间门被关上后,陈宥仪看着梁知韫用白毛巾包裹住冰袋:“先敷一会儿,我再给你涂药。” 陈宥仪轻轻抿唇:“梁知韫,我自己来吧。” “我来。”梁知韫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坐在陈宥仪旁边,扶着她的腿搭在他腿上。 冰袋贴合到脚踝的那一瞬,纵然陈宥仪有了心理准备,可身子还是忍不住地颤了一下。 “很冰吗?”他问。 “还行。”陈宥仪吸了口气。 “忍一下。”梁知韫眉头蹙着,尽可能地控制手上的力气,慢慢在她扭伤的地方打圈。 陈宥仪看着梁知韫,在那一刹那,仿佛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个词语:心疼。 他在心疼吗? 心疼她扭伤? 陈宥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梁知韫轻轻揉着陈宥仪的脚踝,没注意到她看向他的目光。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她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梁知韫嗯了声:“这里蒋铮家的老宅,我们经常在这边聚会。” 陈宥仪喃喃:“这样啊。” 梁知韫:“喜欢这里?那以后我常带你来。” 陈宥仪没说喜不喜欢,只是掀起眼皮看他,问了一个她很想知道的问题:“你们每次聚会,都需带女伴吗?” “这个没什么规矩和要求。” “那你带吗?” 梁知韫揉着她的脚踝,手指顿了一下。 他隐约猜出了陈宥仪真正想问的问题,撩起眼皮看她:“除了你,我没带过其他人。” 只带过她一个人? 陈宥仪神色稍怔,想起来他邀请她去他家时,也是用这样的口吻,说了这样的话。 可似真似假,到底如何,她不得而知。 梁知韫见她没再说话,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他拿开冰袋,瞧了眼她发红的脚踝:“差不多了,我给你上药。” 说着话,他伸手拿了跌打损伤的精油过来:“这个对扭伤很管用,但是要揉进去,可能会很疼。” 陈宥仪摇摇头:“我能忍住。” 梁知韫打开精油,倒在手心搓热,最后还是又说了一句:“如果疼,就抓着我。” 陈宥仪轻嗯了声。 梁知韫开始动手,搓热的手心快速覆盖在冰凉的皮肤上,再然后,他用力揉搓起她扭伤的部位。 “嘶——”陈宥仪没忍住,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疼得她下意识攥住梁知韫的衣角。 疼是钻心的疼,但梁知韫一直在陈宥仪耳边轻声说:“乖,再忍忍,马上就好。” 他哄人的声音缱绻缠绵,温柔像是三月的春风,轻而易举就能抚慰人心。 陈宥仪有片刻的失神,但又很快的清醒,思忖着梁知韫是不是对每一个女孩都是如此的温情。 药膏涂好后,梁知韫把陈宥仪的腿放了下来,去清洗掉了掌心残留的精油。 回来后,他又检查了一下她还有没有其他部位扭伤。 陈宥仪静静坐着,始终没怎么说话。 而梁知韫没待多久,就有人打了电话来催他了。 陈宥仪不知道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只看到梁知韫眉头蹙的很紧,在挂电话前语气不耐地说了声:“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她:“我还要去应酬一下,你自己待会儿?” 陈宥仪应了声好。 “一会儿我来接你。”梁知韫将手机揣进口袋。 陈宥仪轻轻点头后,梁知韫离开了客房。 梁知韫出去后,诺大的房间瞬间变得安静下来。陈宥仪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粘着精油的脚踝。 梁知韫手掌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上面,只是要不了多久,那份让人心神不宁的温暖就在房间里散开,最终消失地无影无踪。 一片寂静下,陈宥仪再次想起来那女孩儿说的那句:“不是情人,那是什么?” 不是情人,那是什么。 陈宥仪沉思着,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梁知韫的圈子里,男女关系远没有她想象的简单。 出着神,房间门突然被人扣响。 “咚咚咚”三声后,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陈小姐,梁先生让我拿点东西给您,现在方便进来吗?” 陈宥仪收回神来:“方便,你进来吧。” 门被人打开。 还是方才送东西的女孩儿。 她端着盘子过来:“这是柠檬水和甜点,您请慢用。” “另外,这是梁先生给您准备的杂志画刊,给您解闷用的。”女孩儿把所有东西从拖盘中拿出来,一一搁置到陈宥仪面前。 陈宥仪颔首:“好,谢谢。” 哪想她进来后没把门关紧,外面突然传来了两个女孩儿的讨论声:“梁少今天带来的是谁啊?” “还能是谁,情人呗!” “长那么漂亮还当情人啊!?” “漂亮才有人养啊,不漂亮的能勾上梁少?” “可是我看梁少对她很体贴哎!其他那几位爷,可从来都没对哪个情人这样过。而且这还是梁少第一次带女伴来,应该不是情人吧?” “第一次带女伴又如何,他们这个圈子的人,你就说有几个干净的?再说了,梁少他……” 她们的声音从远到近再到远。 最后一句说了些什么,陈宥仪听不清了。 她伸手拿柠檬水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屋里的女孩儿见状,神色一慌,连忙低下头来匆匆道歉:“陈小姐,很抱歉!她们是刚招来的新人,不懂规矩。一会儿我就去教她们规矩,您可千万千万别在意!” 陈宥仪看得出女孩很害怕。 她换了个坐姿,挺直腰背,看向女孩儿的神情冷透着冷意,连带着声音也沉了:“这件事我不会和梁知韫说,只是有些管理做不好,我想你这份工作也未必能长久。” 女孩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谢谢您。” 女孩出去后,陈宥仪盯着桌上梁知韫叫她拿来的东西,再次陷入了沉思。 原来不止一个人这样想她和梁知韫。 陈宥仪眉头紧蹙,心里闷了起来。 她自己没在房间待太久,梁知韫就回来了。 他进来时,身上带着烟草味。 陈宥仪无意识地咳嗽了一声,他就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搭在离陈宥仪最远的衣帽架上。 “好点了吗?”他问。 “好点了。”陈宥仪轻轻点头。 “我看看。”说着话,梁知韫再次蹲在了她面前。 “好像还有点肿。”他抬起眸子看向陈宥仪,“我们去医院看看。” 昏黄的灯光下,陈宥仪略施粉黛的脸上少了分素气,多了分明艳。她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淡:“不用去医院。” “真没事?” “已经不痛了,没什么大碍。” 梁知韫想了想:“这药我带回去,早晚帮你擦,要是三天还没好转,我们去医院。” 陈宥仪没再纠结这点,只轻声说了好。 梁知韫又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以后穿高跟鞋就别走那么急了。” 话落,他站起身,随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正准备喝水,耳边突然传来了陈宥仪清冷的声音:“梁知韫。” “嗯?” “问你件事儿。” “你问。” 梁知韫低眸看她,恰好撞上她的视线。 而陈宥仪盯着那双温情脉脉的眼,一刻都没有犹豫:“你是不是想包/养我?” 梁知韫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陈宥仪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想包/养我?” 包/养? 听到这两个词的梁知韫神色微怔。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陈宥仪,盯了片刻后,他蹙起眉头:“你觉得我像是会包/养女人的人?” 陈宥仪摇头:“我不知道。” 梁知韫:“不知道?” 他哪里想过,自己费尽心思想要靠近的陈宥仪,竟然会对他有这样的误解? 但既然她会这样想,肯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好。 梁知韫冷静了一会儿,追溯起问题的本质:“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包/养你?” 陈宥仪若有所思:“你总不能对我没有任何目的。” 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突然的亲近和示好,一定带有目的。 陈宥仪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只是她摸不准梁知韫的目的,是对她有所好感,想要进一步发展,还是说只是想玩一次成人游戏,让她成为他身边没有名分的、随时可以替换掉的观赏玫瑰? 梁知韫看着她那双漂亮勾人的眼睛,沉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个圈子的人不会有正常的男女关系?” 陈宥仪没说话。 梁知韫扶额,沉了口气:“不可否认,我这个圈子里确实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都不想让爱情成为自己的软肋,而比起被一段关系困住,也都更喜欢利益置换。” “但是,陈宥仪—— 在我梁知韫这里,男女之情只有成为恋人这一种可能。 我不会让我喜欢的人藏在暗处被人诟病,更不会贪图享受她的青春,却不公开给她名分。” “你说一个人接近一个人总要有点目的,那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说到这儿,梁知韫顿了一下。 他看着她潋滟的眸,忍不住地想,现在是时机吗? 梁知韫心中忐忑,最后还是缴械投降,认了输:“让你爱上我。” 此时现在还剩两个座位,只要不挨着梁知韫,应该就不会那么尴尬吧?如此想着,陈宥仪抬起了脚步。 可刚准备走过去,陈朝朝突然回来了。 “欸,宥仪,你来了。”陈朝朝和陈宥仪打着招呼,大步流星地从门口走向了陈宥仪看好的那个座位上。 陈宥仪还没反应过来,陈朝朝一屁股坐了下去。 第 44 章 Chapter44 少年疾步如风,冲过来的那一刹那,一脚踹向男人的后背。 砰地一声,男人瞬间趴在了地上,手里的酒瓶碎了一地,碎片割裂开他手掌的皮肤,疼痛感由心底升起。 “操他妈的!”男人嘶吼一声,“哪个杂种!” 刚想起身,后背却被人一脚踩下,连带着脑袋,被人重新被按在地上。 旁边两个人见情况不对,松开陈宥仪,直接冲了上去。 几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陈宥仪本就被吓得不轻,此刻瞧着眼前的一幕,倏地腿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还在哭,抽噎的声音窜入了梁知韫的耳朵,刺地他心底的怒火嗖地腾了起来。 梁知韫攥着拳头,猩红的眼底狠戾瘆人,手臂青筋暴起,瞅准那个一直搂着陈宥仪的刀疤男,飞起一脚踹向对方的肚子。 刀疤男痛的五官拧在了一起,还没反应过来,少年直接将他按在了地上。 梁知韫的拳头毫不犹豫地朝着他脸砸去。 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的力量都要更重一些,狠的让人害怕。他儿时就学过散打和拳击,平日里也没少打过架,此刻纵然旁边还有两个人,也是占了上风的。 没一会儿,刀疤男的鼻子渗出了血,躺在地上,一点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了。人也不怎么动了,只是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原本还在攻击梁知韫的另外两人,见他这是下了狠手,突然就慌了。 攻击变成了劝拦。 两人拉着梁知韫的胳膊,企图从他手里将他们的朋友救下。 梁知韫已经疯了,瞧着那人脸上的血,越是兴奋起来,继续一拳又一拳的下去。 直到——结账的时候陈宥仪提出她来付钱,梁知韫不同意。 她不想梁知韫做饭,连食材都是他自掏腰包。不过好不容易让梁知韫收回他的卡,她却在付钱的时候,觉得有点儿肉疼。 但心想着也就这么一次,这一顿怎么都比在外面的餐厅划算,就索性当没看到价格,咬牙付了款。 梁知韫倒是贴心,袋子一个都没让陈宥仪拎着。刚一进家门,他就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陈宥仪问他有没有什么她能做的,梁知韫却直说让她歇着。 可陈宥仪怎么可能歇着什么都不做,光看着梁知韫忙上忙下?她站在门口,盯着他的背影,半天都没动。 梁知韫清洗着食材,发觉她的目光后,回身看她:“站着不累?” 陈宥仪摇头。 梁知韫笑:“那你过来帮我一下?” 陈宥仪应声说好,走进厨房。 她本以为他是让她帮忙打个下手,没曾想梁知韫面对她站着,将胳膊伸了过来:“来,挽一下袖子。” 陈宥仪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往前站了一步。 梁知韫问:“会挽吗?” 陈宥仪嗯了一声,两只手贴在了他的袖口上。 他脱掉了风衣,内搭是一件纯黑色的高领毛衣。 毛衣是修身的,袖口有点紧,不太好弄。 陈宥仪怕弄皱他的衣服,就先卷起最下面一层,才一点点往手腕上方去挽。可就在她认真卷着他的袖口,头顶却突然传来了梁知韫的一声轻笑。 她疑惑,抬头看他,有点云里雾里的:“怎么了?” “没怎么。”梁知韫说,笑意更浓了些:“只是看你慢条斯理的,觉得有点像树懒。” 树懒? 陈宥仪有点反叛精神在,她抿了抿唇,没作声,她只是一只手抓着他的小臂,一只手快速地把袖子捋了上去,动作倏地放开了好几倍。 梁知韫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了一些。 “还有这个。”他又把另一只胳膊伸了过去。 陈宥仪还是刚才那套动作,很快他的两只胳膊全都裸露在了空气中。 “还有呢?” “没了。” 也确实没了。 他总不能真让她上手做些什么。 不过陈宥仪却没离开,就站在冰箱旁,看着梁知韫。他弄的那些她一点都不会,厨房狭窄。她站在那儿,他来来往往的,总归有些不方便。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她还没走,梁知韫走了过来。 “乖,出去等我。”梁知韫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 是哄小孩儿的口吻,也是哄小孩儿的动作。 可却没人知晓,这一天,在他靠过来低眸看她轻声说“乖”的这一刻,陈宥仪胸腔里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微微一怔。 那是记忆里,她少有慌张的一次。 可让她心悸的“罪魁祸首”却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转过身回到了灶台旁。 陈宥仪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定了定神,缓缓吐了口气。 “那我出去了。”她说。 梁知韫没回头,嗯了一声后,在油烟机的轰隆声中,叮咛道:“快出去吧,不然一会儿油烟味大,很呛的。” 出去后,陈宥仪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虽然表面无常,可心却是乱的。 明明不久之前,她和梁知韫关系仅仅只能算得上认识。可现在不仅共处一室了,梁知韫还要亲自下厨做饭给她。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陈宥仪微微抿唇,很久都没想出答案。 不过倒也不要紧,毕竟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会稀里糊涂的绑在一起。 可能是露水情缘,也可能是一生挚爱。 但不管是哪一种,梁知韫这个人也还算是有点儿意思。 起码,他能让她产生一些兴趣,对任何人都没有的兴趣。 陈宥仪望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眸光微微一动,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厨房轰轰作响的油烟机停了。 房间突然变得安静,陈宥仪往那边看去,瞧见梁知韫端着两个盘子走了出来。 “来,尝尝看,符不符合你的胃口。”说着话,盘子被梁知韫放在餐桌上。 陈宥仪走过去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刀叉,说了句谢谢。 梁知韫打趣她太过于客气,这一天不知道同他说了多少句谢谢。 陈宥仪没说什么,只看着梁知韫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快吃吧,不然冷了。”他说。 陈宥仪嗯了一声,拿起叉子戳了一块他已经切成小块的牛排,送进了嘴里。 刚咬下一口,迷迭香的气味快速弥漫在整个口腔。牛排是五分熟的,一口下去,汁水混着油香,鲜嫩又多汁。 陈宥仪惊讶梁知韫的手艺,抬眸看他:“你是去哪儿进修过吗?” “嗯……”梁知韫认真想了想,漆黑的眸子缓缓转动,最后对上她的眸光,一本正经的反问:“你是指新东方厨艺学校?” 新东方? 陈宥仪眨眨眼睛,倏地笑出了声。 梁知韫这个人,竟然还有点冷幽默的气质。 她笑得开怀,这也是梁知韫第一次见到她是这样的神情,没半点忧虑和烦恼的模样,明眸皓齿,很是动人。 那个晚上,过的很是愉快。 他们吃过饭后就坐在公寓的小阳台上,开了那瓶从超市买回来的红酒。 梁知韫举着杯子,说庆祝她搬入新家。陈宥仪靠过去,玻璃杯壁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很是悦耳。 到底是超市的牌子,红酒的口味没有想象中甘甜,而是透着一股酸涩。但因为氛围太好,他们最后喝到酒瓶见了底。 余下最后一杯时,陈宥仪望着夜空的悬月,大脑变得有些迟钝了。 她斜靠在椅子上,身上是一件雀绿色的吊带丝绒长裙,外面搭着一条白色毛绒披肩。 风过无痕,拂乱她松松垮垮扎在脑后的发丝,连带着披肩上的白色长绒也随之摆动。远远看着,就好像落了雪的麦田。 大概是因为她的坐姿太随意散漫,披肩总会时不时地顺着肩膀滑下去。 起初陈宥仪还会拽一拽,后来实在太频繁,她索性放任不管了。就那样半搭半掩着,明明暗暗,虚虚实实的。 梁知韫倒也坦荡。 没挪开视线,也没刻意多看两眼。 只是偶然一瞥,隐隐看到她那一小截裸露出来的肩膀上,有一颗红豆大的小痣。 和他的泪痣一样。 梁知韫心想着,抬起眸子重新看她。 陈宥仪脸颊鼻尖都泛着红,神情有些许迷离,好似进入了微醺的状态。 梁知韫看着她,轻喊了一声:“陈宥仪。” 陈宥仪:“嗯?” 梁知韫:“你喝醉了吗?” 陈宥仪轻轻摇头:“还没。” 梁知韫唇角弯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醉呢?” 打算什么时候醉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 “你不会是……”陈宥仪喃喃,歪着脑袋朝梁知韫看去。她眸中盛着笑,带着点儿醉意,声音变得慵懒缱绻起来,“想等我喝醉了,勒索我一笔?” 梁知韫眉梢轻扬:“你猜对了。” 陈宥仪啧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慢悠悠地叹息:“那可惜了,这一瓶酒不够灌醉我。” 话落,她用双唇含住杯沿,微微仰起头,往喉咙里渡了半口的红酒。 “那你愿意醉吗?”梁知韫问。 陈宥仪举着酒杯,掀起眼皮朝他看去。 月色浓重,却没他们面前的一盏烛火更迷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挂着温柔。也不急着等她回答,就这样任由夜风摆动着昏黄烛光,在他们之间摇摇晃晃,或明或暗。 片刻。 他瞧见她笑了。 纤细白皙的手指拖着酒杯放在桌上,陈宥仪又捞了一把半挂在肩膀上的白色披肩,挡住了胸前即将裸露出来的线条。 “梁知韫。”她坐直身子看他,语调轻缓又慵懒,“我只是个穷学生,没什么钱能给你。” 梁知韫也笑了:“我不要钱。” 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又怎么会问你要钱。 陈宥仪看着他,眼睛亮盈盈的,却装起了糊涂:“那你要什么?” 要什么呢? 梁知韫望着她那双撩人的眼睛。 那里面有山川湖泊,有无垠月色,有瞧不真切的雾气朦胧和好像可以逾越的银河。 他要怎么告诉她呢? 他想要的是爱。 她的爱,浓烈灼热的爱。 他突然听到,陈宥仪颤抖着声音,喊了他一声。 “梁……梁知韫。” 梁知韫的理智被拉回来一些。 手下一顿,他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少女蜷缩在角落里,像只受惊的小猫,让人忍不住心疼。 他没再揍人,停下动作,站起身。 刀疤男被朋友搀扶着起来。 大概是没被他这个年龄段的小子打过,离开前,他威胁了一句:“臭小子,你、你给我等着!” 因为嘴被打肿了,口腔破了,说的话很是含糊不清。 “怎么着?”梁知韫笑了,可下一秒,神情再次凶狠起来:“等着让我送你们上天堂?” 说着话,梁知韫作势往前走去。 不过是个假动作,对面却吓得连连后退,很快就闪人了。 “孬种。”梁知韫低声骂了一句。 打架多少都会受点伤。 梁知韫也挂了彩,嘴边有些撕裂的痛感和血腥味。方才没发现,现在说了话,竟还有点疼。 他嘶了一声,拇指轻轻蹭了一下嘴角的猩红,顺带抬眸看向陈宥仪。 昏暗的巷子里,只有一束月光垂直而下。 淡白清冷地笼罩在陈宥仪的身上,微弱的光芒中,他瞧见她哭花的小脸。 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陈宥仪还没回过神,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哭声倒是停了,但不知怎么,目光很是呆滞,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梁知韫朝她走去,神情逐渐柔和了下来。 “陈宥仪。”梁知韫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陈宥仪抬起头,眼里还闪着点儿盈盈水光。 朦胧中,她对上了梁知韫的眸子。恰逢此时,有风习习吹过,带起他身上的气息,扑了她满鼻。 而那双撞入她眼底的眸子,似地上寒潭,也似天上月光。一望见不到底,也摸不透深意。 陈宥仪眨眨眼,视线忍不住从他的眸子,一路向下,扫到鼻尖、薄唇、下巴…… 就在她打量他出神之际,梁知韫再次开口:“又被我帅傻了?” 又? 陈宥仪一愣,反应过来:“你今天听到我们在水房……” “不然呢?”梁知韫睨她一眼,“你是打算在这一直坐着?” 话罢,他直起了身。 陈宥仪连忙抹了把脸颊上的泪痕,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摆的尘土。 此时的梁知韫已经朝着巷子外走去,陈宥仪理理凌乱的头发,连忙跟了上去。 “梁同学!”她喊他,声音不大,听起来细细软软的。 梁知韫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我没名字?” 陈宥仪改口道:“梁、梁知韫,今天谢谢你!” “要不是你,我、我恐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想起刚才的事儿,陈宥仪还有些后怕,说话时牙齿有些打颤。 梁知韫扫她一眼,唇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按你的话说,我算是救了你一命?” 陈宥仪没多想,捣蒜式点头。 梁知韫:“你对待救命恩人,只是嘴上说谢谢?” “那……”陈宥仪垂眸想了一会儿,有了主意,“改天我请你吃饭,行吗?” “改天?”梁知韫看她,“是星期八,还是星期九?” 第 45 章 Chapter45 上了车,梁知韫并没有和梁白诚打招呼。 他只自顾自地刷着手机,身旁的中年男人看着报纸,一动不动。 梁知韫很看不惯他装模作样。 梁白诚早已习惯了自家儿子的“没礼貌”,看完报纸上的最后一条内容后,他先打破了沉默。 “一中怎么样?”梁白诚问他,脸上严肃的神情换成了笑容,“和同学,老师相处的如何?” 不知道情况的,还觉得这是一个父亲在关心自家儿子。 但只有梁知韫知道,梁白诚今日放着公司不管,冷不丁跑来接他,一定不是来寒暄的。更何况,梁白诚怎么可能在意他的感受。 真是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就那么样。”梁知韫冷着脸,懒得多说,开门见山:“有事直说,别绕弯子。” 果然,梁白诚的笑收了回去,又恢复到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梁白诚:“你妈回苏城了。” 梁知韫错愕了一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倏地偏过头,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梁白诚:“老宅子那儿清净,可以让你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免得在这儿,总是操心你的事儿,唠唠叨叨的。” 这回,梁知韫遏制不住心底的怒火了。 “梁白诚!你凭什么把她送回老宅子!” 梁白诚瞥他一眼,觉得有些可笑:“怎么,你觉得是我逼她走的?” “难道不是?”梁知韫反问。 梁白诚这人,在商界出了名的狠戾。但凡是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 不光是事业,对待妻儿他也控制欲极强。 但凡他们做出一点儿不顺他意的事儿,说一句不称他心的话,又或者没按照他的要求规定做事儿,一定会受到惩罚。 这不,梁白诚听闻一中每年都有保送国外高校的名额,于是捐了个操场,硬把梁知韫转了过去。梁知韫不愿意,梁白诚就用蒋铮家的生意逼迫梁知韫点头。 哪怕梁知韫同意了,蒋铮家的资金到头来还是被梁白诚砍了一半。他气不过,也不理解,跑去公司找梁白诚,梁白诚却只让助理带了句话给他,大致意思是,不计后果的忤逆都要付出代价,只不过是大与小的区别罢了。 开学那天,梁白诚带了一个英文老师回家。说是给梁知韫找的私教,用来准备后面的出国。苏湘不同意梁白诚要让梁知韫高考完去美国镀金,和梁白诚争执了几句,却直接遣送回了苏城的老宅子。 美名其曰是让她休养生息,实则只是不想有人对他的计划指手画脚。 梁知韫攥紧手心。 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怒气在全身流动、膨胀,冲击着他的静脉,就差一个引子爆炸。 梁白诚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道:“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梁知韫觉得很是可笑:“你不过只是想找一个傀儡未来接替公司罢了!” 梁白诚笑了:“这点你倒说对了,我确实需要你来接替公司。” “所以,希望你有点自知之明,在一中老实点儿,别给我惹出什幺蛾子。” “只要你安安分分到高考结束,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送你出国。” 梁知韫突然觉得很是可笑。 送他出国还要图个名正言顺的名头。 他实在不想和梁白诚待在一起,也不想再和费什么口舌,用力拍了一下驾驶座:“赵叔,停车。” 赵叔透过内视镜看了一眼梁知韫,又看了一眼梁白诚,很是为难:“马、马上就到家了,这会儿也不好停车。” 言外之意,没有梁白诚的吩咐,他不敢停。 梁知韫佛然作色,眼里的怒气犹如一团火焰,烧得越来越旺。 “不停是吧?”梁知韫的手放在了门锁按键上。 卡地一声,梁知韫一把推开了车门:“行,你不停,我自己下去!” 说着话,梁知韫作势往下要跳。 不是假动作,而是真的往下跳。 “梁知韫!”梁白诚喊了一声,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半只腿在外面的梁知韫,“老赵!停车!停车!” 开车的赵河连忙一脚踩下刹车。 车子惯性使然,所有人的身子都往前倾去。 梁知韫的脑袋狠狠地撞向了前座后背,一瞬间,竟有些发懵。 他还没回过神,耳边传来了梁白诚的骂声:“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梁白诚被他吓得脸色煞白。 他知道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服管教,但没想有一天他竟然会这样疯狠。 梁知韫回过神来,望着神色慌张的梁白诚,心里腾升起一种快感。 赢了他的快感。 梁知韫跳下车,理了理被梁白诚拽皱的衣服。 “你听好了。”他眼神凶狠,带着令人恐惧的戾气,一字一句道:“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受你的控制。” 陈宥仪回到家后,下班回来的李慧茹正在卧室用温水帮陈海擦拭身子。 听到客厅有动静,她招呼回来的陈宥仪:“仪仪,妈妈做了鸡蛋羹,去吃点再学习。” “知道了,妈妈。”陈宥仪乖乖应答,放下书包,洗了手,迳直去了厨房。 李慧茹很喜欢在陈宥仪放学回来后做点小夜宵给她补充营养,陈宥仪掀开蒸锅,抱着那碗鸡蛋羹坐在了餐桌前。 刚吃了一半,卧室里又传来了李慧茹的声音:“仪仪,校服脱下来,妈妈给你洗一下。” 陈宥仪正想应话,却突然想起来裤子后的血迹。 “没事儿妈妈,我自己洗。”她对着卧室喊了一声,快速吃完最后的鸡蛋羹,回房间褪了校服和其他的脏衣服,一并放进了卫生间的红色盆子里。 本想先泡一会儿,打开洗衣液,却发现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妈妈,好像没有洗衣液了。” “洗衣粉呢?洗漱台的柜子下看看。” 陈宥仪弯腰去看,只见一个空袋子:“洗衣粉也没有了。” “仪仪,你先放着吧,妈妈一会儿去买。” “我去吧。” “不学习了?” “我作业基本写完了。”说着话,陈宥仪出了卫生间,“我去好了。” “那你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妈妈。”梁知韫不应该早在两年前就上大学了吗? 怎么会是北清的大一新生,还是嘉南市理科的高考状元? 一整个下午,陈宥仪都有些心神不宁。 下了这节课后,她和夏梦在教学楼门前作了别,就去了学校外的咖啡店做兼职。 因为脑袋里一直想着梁知韫的事儿,她差点忘记今天是夏梦的生日,直到傍晚七点,她在等别人交班时,点开了手机。 半个小时前,夏梦给她发了两条微信。 夏梦:【我和朝朝先去,一会在饭店碰面,包厢号是2170】 然后,是饭店的定位。 看到消息的陈宥仪一愣,手忙脚乱地换掉工作服,和店长打了声招呼:“店长,我还有事,先走了。” “去吧。”店长无所谓地挥挥手。 挂在门上的风铃“叮”地响了一声,陈宥仪背着斜挎包,飞速地冲出去。 急急忙忙从咖啡厅赶到夏梦定的餐厅,已是十五分钟后。 这店之前没来过,陈宥仪进来后直接说了包厢号,让服务员带了一段路。 夏梦定的是个中包,在二楼走廊尽头处,陈宥仪上去后径直走到底,朝左边的门牌瞥了一眼,最后走向了右边的包厢门。 “我是不是来太晚了。”说着话,陈宥仪推开大门,前脚刚迈进去,却没想抬眸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 陈宥仪脚步顿住。 视线往旁扫了一下,男的? 又扫了一下,还是男的? 等等,坐在里面那个比旁人高出许多,穿着黑色短袖的人是…… 眸光一怔,陈宥仪瞳孔骤然放大,整个脸都红了。 “不、不好意思!我、我走错了!” 下一秒,砰地一声响,2170的包厢门被重重地关上。 门外,陈宥仪此起彼伏的心跳暴露了她的慌张。 她无比的确定,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梁知韫抬起了眸子。 虽对视了不过一秒钟,可陈宥仪也从他的眼底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当年她离开嘉南市前,以一种绝对伤害性的方式断绝了和他之间的往来。 想必换做谁,都不想再见到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更何况是骄傲恣意的梁知韫。 陈宥仪垂着眸子,心里一沉。 一想到自己和梁知韫变成了现在这样,她就觉得难受。 可先走的人又有什么资格难受? 陈宥仪叹息。 正准备离开,耳边却传来了夏梦的声音。 “宥仪。” 陈宥仪闻声抬头,只瞧见夏梦拎着蛋糕走了过来,招呼她:“怎么不进去?” 话罢,夏梦准备去拉门。 陈宥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是这间,这间有人了。” 夏梦笑了:“就是这个。”“老板那人不靠谱,我定的包厢和别人重了,问我能不能拚个桌,我要是愿意就给我们免单还外加赠送三张优惠券。我看他们也是北清的,我就答应了。” 夏梦解释着,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事,神秘兮兮地放低了音量:“你刚刚进去有没有看到坐在最里面有个脸很臭的帅哥?那个就是咱们今天碰到的梁知韫,没想到近看比远看还要帅,就是感觉人不太好相处。” 陈宥仪没搭话,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 她原本觉得,北清这么大,偶然和梁知韫碰上一两回,她还可以装作没看到。可现在要同处于一个房间,还要同桌吃饭,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梁知韫。 是装不认识? 还是像所有俗套剧情一样,和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夏梦见陈宥仪愣着不动,继续道:“朝朝去卫生间了,走吧,我们先进去。” 话音刚刚落下,陈宥仪还没反应过来,夏梦直接推开了包厢门。 “我回来了。”夏梦打着招呼,向在座的人介绍陈宥仪,“这是我舍友陈宥仪,和我一样建筑系的。” 坐在门口的眼镜男冲陈宥仪颔首一笑,很是斯文:“学姐好,我叫周卯。” “我是蒋天深。”周卯旁边的棕发卷毛男生指指自己,咧嘴一笑:“刚刚你进来我还以为是哪个高中生走错地了,没想到你竟然是大三的学姐!” 陈宥仪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冲二人礼貌点头:“学弟好。” 她的声线很细,音量也不大,听起来柔柔的,很讨人喜欢。 蒋天深看着陈宥仪,眼睛倏地亮了:“学姐你声音真甜!是南方人吧!” “嗯,我南方人。” “啊?” 应着话,陈宥仪回卧室换了件可以出门的裙子,随手拿起手机,就出了门。 陈宥仪的家属于老小区,附近只有一些卖零食的小商店。要想买生活用品,出了小区后要步行穿过一条小巷,到达中心广场,那里有家大一点儿的超市。 她是有点怕黑的,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很久,光线很差,不知哪个方向隐约有猫的叫声。一声声的,有点瘆人。 陈宥仪刚走进巷子,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她一鼓作气,疾步跑出小巷。 穿过巷子,便是灯火通明的街道了。 陈宥仪跑的很快,冲出来后,她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喉咙里丝丝血腥味散去了一些。 陈宥仪抚了抚心口,直起身子,快步朝着街对面的超市走去。 这片儿是繁华地带,周围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陈宥仪进了超市,买完东西就很快出来了。 她没想停留,刚走到巷子口,迎面刚好走过来几个酒鬼。 三个人嘻嘻哈哈的,一身酒气,脸颊通红。其中一人手里还拎着酒瓶,走路摇摇晃晃的,露着花臂,流里流气。 陈宥仪警惕心起,想绕开三人,攥着手里的袋子快步朝着巷子里走去。 可就在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顺,其中一人突然朝着她这边歪了过来。 陈宥仪躲避不急,肩膀碰上了对方。 对方身材魁梧,这一撞,陈宥仪险些摔倒。 但不管是谁的错,陈宥仪先当了道歉的人。 “对、对不起!”她有些紧张,因为被撞的男人酒气熏天,眉骨处一道刀疤,很是吓人。 刀疤男打量起陈宥仪。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圆领连衣裙,裙摆刚好搭在膝盖上,露出的小腿白嫩纤细又笔直,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少女身上带着特有的香气,似是夏日水蜜桃般清新。 刀疤男嗅嗅鼻子,油腻一笑,“看着模样,妹妹还是学生吧。” “果然还是学生水灵。”说着话,他伸出手摸了一把陈宥仪的手,随后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同伴。 陈宥仪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几步。 原本没站过来的两个纹身男,突然过来将陈宥仪前后的路给堵住了。 陈宥仪越发害怕,一颗心砰砰砰跳着。 她很想逃离,可三个人像是三座高墙,她连出路都望不见。 “我刚刚真不是故意。”陈宥仪只能硬着头皮再次道歉。 虽然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怀好意,但不知自己此刻怯生生,眼泪汪汪的模样,只让对方更加有了欺负她的心思。 “哥哥又没怪你,干嘛一副委屈样。”刀疤男打趣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搭在了陈宥仪的肩膀上。 宽厚油腻的手一用力,陈宥仪被揽入怀里,“来,给哥哥留个电话,明天咱们一起出来玩。” 腥臭味和酒味混杂在一起。 陈宥仪站在那儿,半个身子都僵了。 她咬着牙关,拚力想从刀疤男怀里挣脱出来:“你放开,放开我!” “想让我放开你?行呀,你给我摸一把,我就放开你。” 刀疤男伸手就要往陈宥仪腰上去放。 “你走开!!别碰我!!” 陈宥仪吓得大叫起来,用手去挡男人的动作,就在挣扎中,手里的洗衣液飞了出去,砸向了男人同伴的腿。 “操他妈的!”男人怒了,冲过来一把捏住陈宥仪的脸,“小丫头片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一刻,陈宥仪被吓哭了。 无法抑制的眼泪浸湿了整个眼眶,她颤抖着声音恳求起他们:“你们松开我……松开我,好不好……” “我求你们了,你们放开我……” 捏着她脸的男人松开了她,但搂着她肩膀的刀疤男,手却不安分挪到了她腰上。 “都说了,你给我摸一把,我就松开。”刀疤男笑着,脸上的横肉堆起,猥琐,却也让人恐惧。 陈宥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腿像是泄了力,半点劲都使不上,耳边却是男人们的轰然大笑。 就在陈宥仪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走不出这条巷子的时候,泪眼婆娑中,她突然看到不远处正有人朝着她跑来。 第 46 章 Chapter46 梁知韫还是拿走了陈宥仪的粉色平安福。 他拿的时候,陈宥仪嘟囔了一句:“刚才不是还觉得娘……” 她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声了,却没想已经走离座位的梁知韫倏地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你又不亲我。”梁知韫说,一幅退而求其次的委屈样,语气带着埋怨。 陈宥仪哑口无言,剐他一眼,低头收起自己的课本。哪怕耳边传来了梁知韫的低笑声,她也没再抬头。 接下来好几天,陈宥仪和梁知韫都是最后离开学校的。 她只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教他学习上,所以自始至终都在尽全力的对梁知韫一切行为熟视无睹。 但这人总能想方设法的引起她的注意,还总能冒出来一些奇怪的,让人不知道如何接的话题,每每她惊慌失措的当了真,被他弄的面红耳赤,他又会调笑着说她不经逗,随便开两句玩笑,就一幅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样。 就这样熬了一个星期下来,虽然教学开始小有成果了,但陈宥仪实在是扛不住了。 她做了个决定。 新的周末结束后,星期一早上,她趁着两颗节课后的大课间,去了一趟李玲的办公室。 李玲正在办公室写教案,听到敲门声,头都没抬,只喊了声:“进来。” 陈宥仪欲言又止地走到了她的工位前,迟疑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开了口。 “李老师,我有事想和您说。” 李玲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陈宥仪后,放下了手里的笔。 李玲猜到了陈宥仪的来意,但这却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自从分布了这个任务下去,她一直都在观察班里同学的情况,尤其是梁知韫和陈宥仪。 起初她对陈宥仪也没有太大的信心,但这两个星期下来,却意外发现梁知韫开始做作业了,虽然做的不全,但好歹有了正确率,不再像之前全是胡写的答案。 李玲以为陈宥仪会一直带梁知韫的,却没想她打了退堂鼓。 “是和梁知韫有关吗?”李玲试探性地问。 陈宥仪点点头,手指搅着校服衣角,说:“老师,我不想和梁知韫组学习小组了。要不,要不您给他换个人吧。” 李玲有点不解:“为什么呢?我看最近梁知韫不管是上课的态度还是课后的作业,都有很大的起色。” 陈宥仪沉默了。 她总不能说,她是受不了梁知韫那张嘴…… 想了想,陈宥仪说:“我还是想把时间更多的花费在自己的学习上。” “这样啊……”李玲喃喃,松了口:“既然你不想带了,老师也不勉强你,你和梁知韫学习小组的事儿就先停吧。” 陈宥仪松了口气:“谢谢老师。” 李玲:“没事儿,回去吧。” 陈宥仪:“老师再见。” 得到李玲的同意后,陈宥仪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她松了口气,出了办公室,只觉得万里无云的天比从前更蓝了一些。 不过陈宥仪还没想好如何和梁知韫说解散学习小组的事儿,所以回到教室后一直都没开口。 等到她好不容易攒足勇气,结果午休后,陈宥仪从家赶回学校,就没在学校见到梁知韫。 他没请假,也没和贺明他们说去哪儿,直接旷了课。 一直到放学,陈宥仪都没见到梁知韫的影子。 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和他留在这的书包以及堆在桌面的卷子,陈宥仪抿了抿唇,背好书包,先离开了学校。 她要去一趟书店买习题册,所以没坐平日里回家的23路,而是上了7路。 那是开往市中心的车,可以到她时常去的书店。 陈宥仪上车后找了后排的位置,她一坐车就容易犯困,所以刚坐下没多久,人就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她抱著书包,脑袋不受控制地晃悠着,时不时伴随着车子的急刹车突然惊醒,再慢慢进入迷糊的状态,一直反反覆覆…… 中途有人上了车,坐到她旁边,她也没发现。只还保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抱著书包一个劲地打瞌睡。 直到—— 迷迷糊糊中,她一直不怎么安分的脑袋倏地挨在旁边的人身上。 触碰到对方肩膀的那一刻,陈宥仪猛地惊醒,像弹簧似的,立马坐直了身子。 “对不起,对不起!”她红着脸同旁边的人连连道歉,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始终都没抬起头。 身边的人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轻笑了声,低语道:“擦擦口水。” 陈宥仪脸红耳赤地抹了把嘴角,但并未发觉有什么。 她倏地怔了一下,后知后觉的觉得,这男生的声音像极了…… 她惊愕,抬头去看。 有风顺着窗缝窜进车内,扬起了她校服的衣领和耳边不听话的发丝。 车内的光线配合着路边飞驰而过的路灯,忽明忽暗。可偏就是她抬头的那一瞬,光亮透过车窗,照亮身边人的面庞。 少年眉梢轻扬,对上她的眸子。 时间仿佛暂停一般。 几秒钟后,反应过来的陈宥仪的瞳孔骤然放大,嘴巴了张圆了一些:“梁……梁知韫!?” 梁知韫笑:“这么吃惊做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儿?!”陈宥仪倍感诧异,却不知梁知韫早就上车了,不仅如此,还在看到她之后刻意选了她旁边的座位。 梁知韫睨她一眼,懒散地靠在了背椅上,伸长了双腿:“怎么?公车是你家的,不让我坐?” 陈宥仪脑袋还有点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梁知韫知道她想问什么,解释道:“我刚打完比赛,在华舟街上的车。” 陈宥仪:“比赛?” 梁知韫:“游戏比赛。” 陈宥仪:“所以你下午没来上课,是去打比赛了?” 梁知韫:“嗯。” 陈宥仪抿抿唇,提醒他:“无故旷课是会被处分的。” 梁知韫:“那又如何?” 陈宥仪瞄了他一眼。 梁知韫不屑的语气和傲慢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多嘴…… 撇撇嘴,陈宥仪没再说话,梁知韫却倏地问:“到哪下?” 陈宥仪:“时代广场。” 梁知韫:“不回家?” 陈宥仪:“要去买书。” 梁知韫哦了一声。 之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陈宥仪觉得有点儿尴尬,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打破此刻的寂静。 “你呢,在哪儿下?” “庄河。” 陈宥仪闻声抬头看向车内的到站提示牌,心里松了口气,将脑袋靠在车窗上。 两站后,时代广场到了。 喇叭播放了一遍提示音,陈宥仪扶住前排的座椅,站了起来,提醒梁知韫:“梁知韫,我要下车了。” 梁知韫的长腿往旁挪开,给她留了一道缝隙。 陈宥仪抱著书包侧身过去,哪想公车一个急刹车,陈宥仪没站稳,身子倏地往前倾去。 好在梁知韫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陈宥仪的胳膊,手上发力将她往后拽了一下,这才免得出什么意外。 陈宥仪心惊,站稳后刚想说谢谢,身后就传来梁知韫幽幽的声音:“陈宥仪,我又救你一次。” 陈宥仪吐了口气,缓缓神,同他道:“谢谢。” 她没给梁知韫继续搭话的机会,补了句先走了,急匆匆下了车。 但陈宥仪没想到,就在司机即将要关门的那刻,梁知韫疾步从座位冲了下来,一步跳下车。 陈宥仪怔住。 梁知韫两手插在口袋里,看着神情不解的她,一幅潇洒散漫的样儿,淡淡道:“突然想在这儿下了。” 陈宥仪皱眉:“你不回家?” 梁知韫瞥她一眼,似笑非笑的:“不回,去看书。” 陈宥仪喃喃吐槽:“你看哪门子书……” 路边车多人多,杂乱的很,梁知韫没听清楚,身子微微往她那边靠了靠:“你刚说什么?” 陈宥仪摇摇头:“没什么。” 纵然她很无奈,但也没办法,只能和梁知韫一并朝著书店走去。 她只想速战速决,买好她想要的习题册,快点回家照顾陈海。所以一路上,陈宥仪步履极快,进了书店就直冲教材区。 她认认真真的在琳琅满目的书架找自己想要的。还没找见,视线却一晃,注意力被一边畅销外国作品上的书给吸引了过去。 陈宥仪往旁站迈一步,踮起脚尖,抬手将那本《飘》拿了下来。 是全英文版本。 她翻到背面,看了眼定价,原本含在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这个价格,实在太高了。 陈宥仪捧著书,停滞了好一会儿,十分不舍的把书放了回去。 她重新走回教材区,埋头找习题册。但却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梁知韫的眼里。 大概过了五分钟,陈宥仪挑好了。 她抱著书往收银台走去,梁知韫也跟了上来。 陈宥仪看到梁知韫也拿了本书,好奇瞥了一眼,却看他拿的是那本全英文的《飘》,顿时倍感意外。 陈宥仪:“你看这个?” 梁知韫微微抿唇:“送人的。” 两人说着话,收银台排到了他们。 陈宥仪将书递过去,梁知韫也一并放到台面上。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一语的争论着,陈宥仪追着梁知韫跑出了校门。 不过卷子还没塞进梁知韫怀里,她就迎面撞上了上次见过的陈昭然。 陈宥仪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陈昭然大老远就瞧见有女孩追在梁知韫身后跑,现在看到是陈宥仪,他倏地就笑了:“我还以为是哪个妹妹追着我们阿韫不放,原来是小绵羊。” 一听小绵羊的称呼,陈宥仪的脸颊不由自主的红了,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给他送卷子。” “卷子?”陈昭然看看陈宥仪,又看看梁知韫,轰然大笑:“他又不写,送不送不都一样。” 陈宥仪张张嘴巴,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陈昭然一把搂住了梁知韫的肩膀。 “小绵羊,我和梁知韫准备去游戏厅,你要不要一起?” “啊?”陈宥仪愣了愣,摇头,“我就不去了……” “上次没去,你说要回家写作业,今天可是周五唉,明天后天有两天写作业的时间!”陈昭然说着话,用胳膊怼了一下梁知韫,示意他也说两句。 但梁知韫没做声,只是眸子落在她身上。 “你们去吧,我要先回家了。” 陈宥仪扯扯书包带,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试卷,不打算再追着梁知韫。正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那刻,陈宥仪突然听到梁知韫叫了一声,“喂,陈宥仪。” “嗯?”陈宥仪回身看他。 天将黑半黑,几颗零散的星包围着淡白的月牙。 路边的灯已开,泛着昏黄的光,梁知韫站在光柱下,身姿挺拔如竹,就连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清秀纤长。 有风从陈宥仪身后呼啸而过,倏地扬起她脸颊两侧的碎发。 她抬手去理,伴随着轰隆隆的夜风声,她听到了梁知韫有些飘忽的声音:“你要是去,我就写。” 陈宥仪怔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你说真的?” 梁知韫:“嗯。” 要去吗? 陈宥仪想了又想,最后冲他点头:“行,那我去!” 陈宥仪和李慧茹打了通电话报备, 她朋友少,也很少在平时和别人出一向去玩。李慧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太过于文静,听到她破天荒的要去和同学玩,喜笑颜开着答应了。 挂了电话,陈宥仪跟着梁知韫和陈昭然一并上了出租车。 等到了地方,她才发现他们说的游戏厅和她平日里见过的不太一样。这里没有娃娃机、跳舞机,只有一些竞速摩托车、投篮筐、3d体感游戏机,全是一些男孩子爱玩的。 陈宥仪跟在他们两个身后,打量着店里的摆设,往前台走去。 “这店是我表哥开的。”陈昭然说,敲了下桌子,“哥,我们来了。” 前台的人穿着无袖上衣,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分明,上面还画着触目惊心的大片纹身。 他正猫着腰找什么东西,听到动静后,从柜台下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这才站直身子。 陈宥仪看到了他脸上浓密大胡子,心想这人可真粗狂时,对方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 “呦,陈昭然,今天居然带妹子过来玩。”谢舟看了一眼陈宥仪,挑眉一笑。 陈昭然:“不是我的,是梁知韫的。” 谢舟一听,觉得更惊喜了,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陈宥仪。 被这样一个身上还带着纹身的人盯着看,陈宥仪实在是有点心慌。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梁知韫注意到她的动作,说:“她是我同学。” “同学?这妹妹看着好小,我刚刚还以为这是你从初中找的童养媳呢!哈哈哈哈!” 谢舟笑的很是豪放。 他的声音越大,陈宥仪就越觉得尴尬。 陈昭然吐槽:“哥,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谢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立马止了声,在衣服上揩了揩手心,对着陈宥仪道:“妹妹好,我叫谢舟,你可以随他们喊我一声哥哥。” 陈宥仪脑袋懵懵的,但出于礼貌,她喏喏地点了点头:“谢舟哥哥好。” 站在旁边的梁知韫眉头微微动了下。 他侧目看向陈宥仪,只觉得方才她那声哥哥叫的甜腻腻的,让人心痒。不过因为叫的是谢舟,他心里又有点莫名的不爽。 陈昭然:“他们开始了吗?” 谢舟:“开了开了,早就开了。” 陈昭然:“阿韫走吧,咱们快进去。” 梁知韫嗯了一声,往前走去。 陈宥仪跟上去,听陈昭然继续道:“我们一般很少外面玩,都是在里面。” “那有个滑板俱乐部,阿韫是队长。” 滑板? 陈宥仪一边走一边看着梁知韫的背影,脑袋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他玩滑板的模样。 踏风而行,潇洒快意,将一切纷闹抛至身后。 倒符合他的气质。 陈宥仪跟着他们穿过游戏厅,进了一部电梯。 梁知韫按了负一楼,下去后陈宥仪才知道,谢舟开的这家店别有洞天。 负一层很大。 左边有两个台球桌和一个吧台,边上有棕色皮质沙发供人休息。右边是设了路障的滑板场,此刻正有穿着打扮很是潮流的男生和女生在那儿练习,很是热闹。 陈宥仪头一回来这样的地方,觉得很是新奇,一边走一边往旁边张望着。等走到沙发区时,陈昭然冲沙发上的两人打了个响指:“朋友们,看看我们梁知韫今天带谁来了。” 原本打手游的蒋铮和林绛一并抬起头。 蒋铮看着梁知韫身后的陈宥仪,有些茫然:“这是……” 陈昭然惊呆:“蒋铮,你丫的失忆了!这是阿韫的小同桌呀!” 蒋铮恍然大悟:“哦,那个羊?”又觉得用词不对,改口道:“那只羊?” 陈宥仪:“……” “什么玩意!人家叫陈宥仪!”林绛打了蒋铮后背一巴掌,转而对着陈宥仪友好一笑,“好久不见呀,陈宥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 陈宥仪笑着点点头:“我记得的,你叫林绛。” 像林绛这样美好漂亮的女孩,见过一次就能过目不忘,她又怎么会不记得。 陈宥仪看着她,再一次被林绛明艳的长相惊讶到。 林绛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来,坐这儿。” 陈宥仪脱下书包,乖乖坐了过去。 “给你喝这个。”林绛随手捞起桌上的一瓶粉色的RIO递给陈宥仪,陈宥仪怔了一下,连忙摆手:“我、我不会喝酒。” “这个是果酒,一点酒味都没有。”林绛解释着,又往前递了递,“你尝尝看,很好喝的。” 陈宥仪不好意思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罐子是打开的,她在林绛期待的眼神中小抿了一口,口腔里强烈的刺激让她无法控制地皱起眉头。 梁知韫睨陈宥仪一眼,站起身,走向吧台。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拎着一瓶玻璃瓶装的果汁径直走向陈宥仪。 “给你。”梁知韫抬手,冰镇过的玻璃瓶碰上陈宥仪的胳膊。 “一起算。”他说,从口袋里拿出钱包。 陈宥仪连忙挡住他,对着前台的姐姐摇摇头:“我们不一起,分开付。” 梁知韫没再说什么,和陈宥仪各付了各的。 从书店出来后,天已经全黑。 灯火通明,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街边的小摊叫嚷着,还有抱着吉他的路边歌手唱着温柔动人的情歌。 梁知韫把手里的书袋递向陈宥仪。 陈宥仪云里雾里地看着他。 梁知韫也觉得这样有点奇怪,补了句:“手疼,帮我拿着。” 没给陈宥仪拒绝的机会,梁知韫直接把袋子塞进她手里。 陈宥仪颇有不满,但也只是哦了一声,乖乖拎著书袋,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还没走几步,身后的大少爷梁知韫却突然叫住了她:“陈宥仪,我饿了。” 陈宥仪头都没回,只摆摆手:“那你去吃饭吧,我先回家了,拜拜。” 梁知韫脸色微沉,一把拽住她的书包。 陈宥仪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一脚踩中梁知韫。 还没站稳,她的耳边就传来他带着怨气的声音:“我刚救了你,你不打算报答我一下?” “你又想干嘛?” “请我吃饭。” 回过身同他对视了一会,陈宥仪认输,叹了口气。 “想吃什么?”她问。 “随便。”梁知韫一如既往的回答。 陈宥仪往四处看看,指了指一家朱记招牌面馆:“那个?” 梁知韫看都没看:“行。” 于是,两人掉头往面馆走去。 眼看着即将走过马路,梁知韫又突然拽住了陈宥仪的书包。 “又怎么了。”陈宥仪有点烦了,转过身看梁知韫。 哪想梁知韫双手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又将她整个人给转了过去。 “陈宥仪,你先回去。”说着话,梁知韫将陈宥仪往路边的公车站推去。 陈宥仪被迫往前而去,侧过头看他,很是疑惑:“你不是说要吃饭?” 梁知韫:“不吃了,你先回去。” 陈宥仪:“啊?” 梁知韫不耐烦了:“叫你回去就赶紧走,磨叽什么!” 陈宥仪被他的音量吓到,噤声了。 梁知韫推她走到了车站,问:“坐几路车?” 陈宥仪:“23……” 梁知韫朝着远处看去,恰好看到一辆23。 等了一两分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陈宥仪被梁知韫催着上了公车。 她还有点懵,坐下来朝着窗外看去。 梁知韫疾步跑出站台。 陈宥仪觉得梁知韫很反常,纳闷着,她撇撇唇,却在垂眸的那刻,突然发现梁知韫的书还在她这里。 顿了一秒钟,陈宥仪站起来急匆匆跑到后门:“叔叔等一下!我要下去!”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陈宥仪,按下手边的按钮。 后门打开,陈宥仪冲了下去。 她撒开步子朝着已经跑远的梁知韫追去。 “梁知韫——”陈宥仪大声喊他。 但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淹没了她的。 陈宥仪加快步子,可还没追上去,几个大汉突然从一旁过来,前后围住梁知韫。 下一秒,梁知韫被其中一人一把推进一旁的暗巷。 第 47 章 Chapter47 两人的纸条最后在英语老师警告的注视下结束了传递。 而梁知韫这个新同桌,属实不太安分。 下课去领了校服一直都没穿。只是在大课间升国旗的时候,套了个外套,回来就随手搭在了凳子上。 早上一共四节课,有两节课梁知韫都是把书立在课桌上,躲在书的后面抱着手机打游戏。另外两节课,则是趴在桌子上神游天外。 虽说班里也有一些插科打诨的学生,但大家都只是在不喜欢的课上摸摸鱼,也没胆子什么都不听,像梁知韫这么夸张的,陈宥仪头一回见。 上午的课结束后,陈宥仪准备回家吃饭。 其实一中不让午休外出,学校也有食堂。因为陈宥仪要照顾父亲吃饭,所以特别申请过,她可以下课后回去,下午上课前回来。 但,今天她旁边多了座睡着的大佛。一动不动的,脑袋埋在臂膀里,一点醒的迹象都没有。 陈宥仪打量着他座椅和后桌之间的那条缝隙,盘算着自己能不能从中挤过去。 虽然她瘦,可倒也没到纸片人的程度。 再三思量下,陈宥仪选择放弃。 但此刻饥肠辘辘,胃已经有点不舒服了。 犹豫了一会儿,饥饿战胜了恐惧。 陈宥仪咬咬牙,决定出手。她紧张地急了,一举一动都很慢,像是小猫似的,尝试性地伸出了“爪子”。 “梁同学。”陈宥仪的食指轻轻戳了戳梁知韫的胳膊。 梁知韫没反应。 陈宥仪停顿了一秒,又戳戳他:“梁同学?” 这次力气大了一些,梁知韫动了。 背对着陈宥仪的脑袋倏地转了过来,梁知韫朦胧地睁开眼,只见陈宥仪眨着眼睛,一脸单纯地望着他。 “那个……该吃饭了。”她解释。 梁知韫回回神,脑袋从臂膀里抬起,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挂在黑板上的钟表。 是该吃饭了。 梁知韫直起身子,一只手扶着脖子左右来回动了几下。 此刻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陈宥仪捂着隐隐作痛的胃,不好意思道:“可以让我出去一下吗?” 梁知韫像是没听到似的,反过来问:“下午第一节 什么课?” 因为刚睡醒,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哑闷闷的。 陈宥仪:“物理。” 梁知韫:“老师人如何?” “挺好的,我觉得他挺随和的。”陈宥仪如是回答,“他还是……” 然而,话还没说完。 坐在身边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欸——” 陈宥仪下意识叫他,但梁知韫大步流星,直接走了出去。 “怎么说走就走……” 陈宥仪小声嘟囔,拿起自己的东西,也匆匆出了教室。 回家吃完母亲留下的午餐,照顾完陈海进食后,陈宥仪在卧室小憩了二十分钟,又匆匆出门,踏上了回校的公车。 虽然时间很赶,但好在离得不算远,每次到校都能赶在上课的五分钟前。 陈宥仪冲进教室的时候,梁知韫还没回来。 下午第一节 课铃响,物理课的周老师走进了教室。 周老师一眼就看到了陈宥仪旁边的空位,神色一凝:“陈宥仪,你同桌呢?” 陈宥仪摇摇头:“老师,我不知道。” 周老师若有所思道:“行,你坐下吧。” 看他没再多问什么,陈宥仪松了口气。陈宥仪也觉得自己傻,不然怎么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梁知韫的那些话是在故意打趣她? 陈宥仪摇摇头,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将梁知韫那张脸从脑袋里丢出去,晃了又晃,最后烦闷的一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陈宥仪顶着黑眼圈去了学校。 嘉南一中有个规定,开学的第一周内会有一次的摸底考试。 上午数学和语文,下午英语和理综,一天内完成。 今天就是考试的日子,放眼望去大家的课桌上都堆着几本书和习题,学习氛围不仅浓郁,还很紧张。 只有梁知韫与众不同。 依旧踩着铃声进的班级不说,还没穿校服,进来后随手把黑色书包塞进桌兜里,敲了敲陈宥仪的桌面。 “什么早读?” 他问。 “今天考试,不早读。”陈宥仪翻着笔记答话,余光却瞥了一眼梁知韫。 他嘴角的伤淡了不少,但依旧很明显。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回家后,他有没有用碘伏消毒。 正暗暗想着,身旁的人又开口了:“考试?这不才开学?” “是摸底考。”陈宥仪解释道,话音刚落下,李玲就拿着一沓卷子走进教室。 “好了,来,把书都收起来。”李玲站在讲台上,视线扫了教室一圈,看到梁知韫的穿衣打扮,眉头皱了。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敲敲讲台,催促他们:“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桌子拉开。” 闻声,教室里还在看书的同学们纷纷将书收进桌兜,坐在靠过道的都站起来将桌子往旁边挪动。 梁知韫觉得麻烦,但也配合着挪了位置。 不过一小会儿,所有人之间拉开了一道距离。 李玲又下去绕了一圈,检查完他们的桌面后,才让班长将试卷分了下去。 数学一直都是陈宥仪的强项。 拿到卷子后,她先大致将每个题形过了一遍,等到铃声一响,就开始动笔答题。 陈宥仪做题时是百分百专注的,所以压根没注意旁边的梁知韫在做什么。 直到时间过去一半,她刚解到背面的几何题,旁边的梁知韫突然站起来,一手抓起桌上的试卷,大步走向了讲台。 陈宥仪被他的举动怔住了,停笔抬头去看。 不仅是她,班里其他同学也都将视线落在了梁知韫的身上。 前排的陈曼讶异地瞪大眼睛:“我靠,这就写完了?” 下一秒,坐在讲台上的李玲就将梁知韫“打”了回去:“不允许提前交卷!写完了也给我回去坐着!” 梁知韫没作声,只收回已经放到讲台上的试卷,神情不耐烦地回了座位。 陈宥仪本以为他会再检查卷面,哪想他刚一坐下,胳膊压着卷子趴在桌子上,开始闭目小憩。 能敢李玲眼皮底下这样的,当属梁知韫一人。 陈宥仪抿抿唇,收回视线,重新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考试上。 数学考完后,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期间梁知韫拿着手机出去了,陈宥仪翻着语文书复习文言文,陈曼转了过来,一脸好奇样:“宥仪,你说梁知韫会不会是个学霸?” 陈宥仪摇摇头:“不知道。” 陈曼:“我觉得应该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难进,他能在这个时候转来肯定学习也不差的。” 一旁的贺明啧了一声:“我看未必,梁同学那模样看起来可不像好学生,没瞧见他今天脸上有伤,估计昨晚去打架了。” 听到这句话,陈宥仪莫名有点儿心虚。 她想替梁知韫解释,但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大脑里的语言乱成一团,陈曼又开口了:“我敢说梁知韫一定是黑马!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赌一把?” 贺明:“赌就赌!谁输了谁请客吃一个星期早餐。” 两人气势昂扬,笃定了自己会赢。 看他们没再讨论梁知韫的伤,陈宥仪也没再多说什么。 后面的三场考试,梁知韫都是用一半的时间就做完题,然后趴在桌子上小憩,等到铃响再起来交卷。 他看起来太轻松,弄的陈宥仪有压力,觉得就像陈曼所说,梁知韫是深藏不露的学霸。 下午最后一门理综,陈宥仪发挥的不是很好。考完试后坐在位置上,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找梁知韫搭了话。 “梁知韫,我可以和你对一下答案吗?”陈宥仪小心翼翼的问。 梁知韫正打着游戏,手指戳着屏幕,眉头微蹙,正是最激烈的时刻。 他半晌没说话,陈宥仪顿了顿,又开口:“那个……” 梁知韫:“哪个?” 陈宥仪:“我想和你对一下考试的答案。” 梁知韫:“我没答案。” 陈宥仪:“你没记吗?”陈宥仪是跑出去的。 跑出去的那刻,恰好碰上拎着零食袋回来的陈昭然,两人肩膀碰肩膀地撞了一下。陈舒然下意识想骂脏话,一抬头发现是陈宥仪,硬生生把脏话卡在了嗓子眼变成了一句:“小绵羊,你怎么跑出来了?” 陈宥仪看他一眼,抱紧怀里的书包,匆匆道:“我先走了。” 陈宥仪大步往外跑去。 陈舒然喊道:“欸!你别走啊!零食还没吃呢!” 身后又突然疾步冲过来一个人,撞了他一下。 陈昭然又准备骂脏话,刚发了个音节,却看到梁知韫和自己擦肩而过,步履匆匆地朝着陈宥仪离开的方向走去。 “欸?”陈昭然纳闷,喊了一声:“阿韫,你怎么也走了——” 结果前面这两人没有一个回头,也没有一个理他的。 陈昭然疑惑地挠挠后脑勺,拎着零食回了负一层。 “他们怎么回事啊?”刚见到蒋铮和林绛,陈昭然就问起方才的情况。 蒋铮耸耸肩:“你来晚了,没看到刚刚的精彩一幕。” 陈昭然茫然,拎着零食袋坐下:“什么精彩一幕?” 蒋铮:“阿韫,让他那小同桌喊她哥哥,不喊不让走。” 陈昭然惊到了:“我靠!?那她喊了吗?” “当然喊了。”蒋铮说,“结果你猜怎么着?阿韫让她再喊一声,然后那小绵羊,骂他不要脸。” 陈昭然一听就乐了:“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他刚是追出去哄人了?” 蒋铮:“应该是吧。” “完蛋喽。”陈昭然撇撇,笑道:“我看阿韫这次可是要栽跟头了。” 蒋铮:“怎么说?” 陈昭然一幅看白痴的模样,说:“你见过他什么时候主动撩别人了?撩就算了,还知道把人家惹生气了跑去哄。” 蒋铮想了想,确实没见过:“阿韫不会对那小绵羊有意思吧。” 陈昭然:“我看八成是。” 话音落下,旁边一直沉默着的林绛突然站了起来:“你们先玩吧,我累了,回去了。” 陈舒然诧异:“这就走了?” 林绛嗯了一声。 蒋铮连忙站起来:“小织,我送你。” 林绛摆摆手:“没事,我叫了司机来接我。” 她拿起手包,道了句再见,走了出去。 蒋铮瞧着她的背影,神色暗了下去。 另一边,追出来的梁知韫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陈宥仪随手拦了路边的出租车,头都不回的上去了。 梁知韫站在路边,看着车子扬长而去。 月色浓重,喧嚣的马路吵的人头疼,心更是难静。 梁知韫点了支烟,准备抽完再回去,却倏地碰上了从游戏厅里出来的林绛。 梁知韫瞥她一眼,随口问:“不玩了?” 林绛点点头,扯开嘴角冲他一笑:“累了,回去睡觉。” 梁知韫丢了一句行,就没再说些什么。 两人并肩站在路边。 林绛在等车,梁知韫指尖夹着那根燃烧的烟,纵然和林绛拉开了一段距离,但夜风拂过,带着不知名的野花香和烟草气,一并吹向林绛。 林绛不喜欢烟味儿。 但因为是梁知韫,她没觉得难闻。反而默默往他身边挪动了一小步,私心的想要多沾染一些他的气味。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林绛忍不住了。 “梁知韫,我想问你个事儿。”林绛偏过头看他。 她平时都喊他阿韫,今天这一声,让梁知韫有些错鄂。 他吸了口烟,慢悠悠吐了出去,抬眸看她:“什么?” 云雾缥缈中,林绛对上那双狭长的眼。 四目相对,却是无言。 停了半晌,林绛想问的话终归还是没能说出口。 “算了,没什么。”林绛放弃了,冲梁知韫笑笑。 恰逢其时,她叫的车停在了路边。 林绛迈下了路边的台阶,转身冲梁知韫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陈宥仪以为梁知韫虽然恶劣但应该是个还算守约的人。 但却没想,自己高估了梁知韫。 星期一,梁知韫好像压根不记得有作业这回事似的,各学科代表找他收作业时,他都是睡眼惺忪的从臂膀里抬起头,茫然地问:“作业?” 再然后,梁知韫连身子都懒得直起来,只随手从桌兜里捞出几张试卷,丢给课代表:“自己找。” 梁知韫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鄙夷,似乎很看不上对答案这种事。 她没再说话,闷闷地转回身。 与此同时,坐在门口的班长突然喊了一声:“梁知韫,有人找你。” 坐在一旁的梁知韫刚好打完这把游戏,抬头朝外瞥了一眼,站起身,往外走去。 班里炸开了锅。 “那不是高三的朵然吗?怎么跑来找梁知韫了!” “稀奇啊!梁知韫也太厉害了,居然能让朵然学姐来找他!” “他们两个不会认识吧?” “还别说,这么一看,梁知韫和朵然还挺配。” 陈宥仪知道朵然学姐。 她是嘉南一中为数不多的舞蹈艺考生,身材容貌性格俱佳,学校里的所有演出和晚会都是她来做主持人,前不久还去参加了省里舞剧的演出,据说今年准备冲刺电影学院。之前陈宥仪在学校弄丢过一次校牌,还是朵然学姐捡到送去了学校广播站。 陈宥仪看着门口身姿挺拔的梁知韫和亭亭玉立的朵然,突然觉得这一幕很像是青春电影里的画面。 坐在前排的陈曼也这么觉得,举起双手比了个“取景框”,对焦到门口:“啧,俊男靓女,可真养眼。” 朵然脸颊泛着羞涩的红,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梁知韫。 梁知韫背挺得笔直,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脸的不耐,似乎很讨厌这样的事情。 因为隔得远,陈宥仪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能依稀从口型中判断出,朵然让梁知韫收下她的东西。 梁知韫没动,朵然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脸颊越来越红,脑袋也垂的越来越低。 再下一秒,朵然猛地将手里的东西推到梁知韫怀里,拉起旁边女孩的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梁知韫有些无奈,拎着她强留下的东西,回了教室。 随手往桌上一丢,他坐下来,准备继续打游戏,贺明却转过身,手扒拉了一下他桌面上的袋子,往里瞅了一眼:“我靠,进口的巧克力!” 贺明眼睛放了光:“梁知韫,见者有份,巧克力给大家分了呗。” 梁知韫轻轻嗯了一声,贺明笑嘻嘻地拆开巧克力包装,拿了几颗出来给陈曼。又拿了一些递给陈宥仪:“小学神,吃点儿?” “我不吃。”陈宥仪摇摇头。 贺明撇撇嘴,手收回来,自己拆开一个,送进嘴里。 “呵,还别说,这进口的吃起来还真不一样。”贺明津津有味的,“没想到朵女神人甜,送的巧克力也这么甜。” 一旁的陈曼听到他夸朵然,有点不开心了:“这算什么好吃,我爸出差给我买的那个才好吃。” 贺明:“怎么着,你吃醋了?” “鬼才吃你醋!”陈曼飞给他白眼,没好气打了贺明胳膊一下。 “还说不是,狗急跳墙了都。”贺明打趣起陈曼,又说,“拜托,人家朵然可是梁知韫的,和我又没关系。” “不过说起来,梁知韫你也厉害,才来没多久,就和朵然学姐勾搭上了。你可不知道,朵女神在我们学校是多少男生的白月光,好多人告白都被她拒绝了。” 梁知韫:“我没勾她。” 贺明错鄂:“你这意思是对她没兴趣?不是吧大哥,这种天仙你都瞧不上!” 梁知韫鄙夷:“这是天仙?” “这还不是!?”贺明问,“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梁知韫又开了一把游戏,正在挑装备,停滞了几秒钟,开口答话:“我喜欢傻的。” 陈宥仪正捧着粉色的水杯喝水,听到这句时,猛地被呛了一下。 “咳——”剧烈的呛咳,让陈宥仪整个脸都红了。 陈曼见状连忙递了纸巾过来,“宥仪,你没事吧?” 陈宥仪面色通红,冲陈曼摆摆手,一只手抚着胸口,努力的深呼吸着。 旁边的贺明继续道:“喜欢傻的?这口味挺独特啊!” 站着不动了几秒钟,陈宥仪看到梁知韫猛地抬起手,将扫帚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对个扫帚都能发火,这脾气可真差…… 以后她可要小心点,不能惹他。陈宥仪暗暗想着,收回神来,继续做自己的题。 自习课后,梁知韫回来了。 但那会儿陈宥仪正趴在桌子上小憩,根本没看到他回来。 直到啪地一声响,梁知韫双手拍在了陈宥仪的桌子上。陈宥仪一个机灵,浑身一抖,倏地抬起头。 梁知韫这声惊天动地的,惹得班里同学纷纷朝他们看来。 陈宥仪被吓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 “没,我没玩啊。”陈宥仪被吓到,身子往后仰了仰。 梁知韫:“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姓周的是教导主任!” 哦,原来是指这个。 “我中午话没说完,你就走了。”陈宥仪解释着,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可这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埋怨梁知韫没听完话就走人。 梁知韫气不打一处来,更恼了。 陈宥仪也发觉他气压有些变低,立马识趣的认怂:“梁同学,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行吗?” 她的声音本来就很软,此刻语气又带着恳求的意味,听起来莫名觉得像是在撒娇。 梁知韫的暴脾气,在好吗两个字后,略微缓了下来。 他也不是欺负女生的人。 更何况,还是个这么软的。 梁知韫站直身子,俯视起陈宥仪,不知怎么突然就生出来一个心思。 “不生气可以。”梁知韫眸光落在桌上一字未动的白卷上,随手丢到陈宥仪的桌子上:“今天的作业,你包了。” 陈宥仪沉默了。 梁知韫瞧着她,女孩的皮肤白净,兴许是太阳照得太久,脸颊两侧粉扑扑的,像是个桃子。 他在等她应声。 却不想陈宥仪突然皱起眉头,十分认真道:“梁同学,你刚来我们学校,有的事情可能你还不知道。” “在一中代写作业,违背学德,可是大忌。” 梁知韫:“学德……?” 陈宥仪点点头,解释道:“学德,顾名思义,学生的道德。” 第 48 章 Chapter48 梁知韫唇角弯起,瞥了一眼身旁的陈宥仪,漫不经心道:“因为好骗,也好欺负。” 欺负这两个字梁知韫拖长了尾音,因为说的慢,他的嗓音又带着天然的磁性和慵懒,此刻难免让人联想到其他的意思上。 “哦呦哦呦!梁知韫,你小子很坏嘛!看来没少欺负小姑娘。”贺明一听,瞬间坏笑起来,冲着梁知韫挑眉:“给哥们讲讲,你上次欺负是什么时候?” 梁知韫淡淡道:“昨晚。” “噗——”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的陈宥仪,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本来就还没褪去红意的脸颊这下更红了。 一旁陈曼连忙站起来去拍她的后背,有些担心:“宥仪,你今天怎么老被呛到,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宥仪连连摆手,一边摆,还一边摇头:“我、咳咳、我、没事。” 陈曼:“真没事?” 陈宥仪:“没事的。” 只见眼前的梁知韫怒目圆睁,头上像是顶了个燃烧的小火苗。 “陈宥仪。”梁知韫声音低的吓人,“你他妈玩我呢?” 什么意思?陈宥仪茫然地抬起头看他,眼睫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扑闪,显得更加水灵。 “谢谢。”停滞了几秒,她轻声道,伸出双手接过梁知韫递来的果汁。 身边看到这一幕的林绛觉得梁知韫有点反常。 梁知韫还想说些什么,刚张了张嘴巴,滑板那边有个穿着热裤和低胸吊带,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儿,倏地跑了过来。 “韫哥哥——”女孩叫了一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梁知韫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挂在梁知韫身上似的,声音也嗲的人难受,“你怎么才来呀!你知不知道人家等你很久了!我都要想死你了!” 旁边的陈昭然听不下去,浮夸地呕了一声,吐槽道:“小桃,你还能再恶心点吗?” 小桃瞪了陈昭然一眼,没理他,搂紧了梁知韫的胳膊,仰着头对她撒娇道:“韫哥哥,你上次教我那个我还没学会,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梁知韫神色不耐,还没说话,小桃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走啦走啦,你再教教我!” 梁知韫被小桃给拽走了。 陈宥仪朝着他们看去,只见梁知韫被拽到了滑板场地那儿。 原本还在练习的男男女女们一见梁知韫过来,全都停了下来,纷纷冲他打起招呼。那场面,让陈宥仪不由地联想起自己很早之前看过的港片电视剧,古惑仔上街,小弟见了都喊一声大哥。 她觉得有点“滑稽”,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与此同时,蒋铮问了一句:“这个小桃,追阿韫多久了?” 林绛嚼着薯片,慢悠悠道:“三个星期,比上次那个李雅婷久一些。” 李雅婷。 如果陈宥仪没记错,好像是暑假见到的那个粉头发女孩儿。 陈宥仪喝了口橙汁儿,默默继续听他们讨论。 陈昭然:“你们说,这个嗲精能坚持多久?” 蒋铮:“两个月?” 林绛看着人群中的梁知韫,放下薯片袋子,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我猜顶多一个月。” 蒋铮:“怎么这么确定?” 林绛自信一笑:“梁知韫对不想接触的人有多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听到这儿,一旁的陈宥仪想到了她撞见梁知韫两次拒绝别人的场面。 正在心里肯定梁知韫嘴巴坏,陈昭然凑到了陈宥仪身边:“喂,小绵羊,梁知韫在你们学校,有没有弄哭过别人?” 陈宥仪想了想,点头:“有的。” 陈昭然眼睛亮了:“漂亮吗!?” 陈宥仪:“挺漂亮的,算是我们学校的校花。” 陈昭然:“那他惹哭过你吗?” 陈宥仪:“没有……” 陈昭然撇撇嘴:“那我估计快了。” 陈宥仪很是茫然:“为什么这么说?” 陈昭然扬眉一笑:“因为他是蛊王。” “目前为止,我就没见过有不喜欢他的女生。只要是喜欢他的,没一个不被他惹哭的。”话罢,陈昭然又补了一句:“哦,不对,除了林绛。林绛和梁知韫只是革命友谊,她和蒋铮才是真爱。” 一听这话,旁边的林绛坐不住了。 她随手捞起手边的沙发枕,黑着脸砸了过去:“话这么多,吵死了!” 陈昭然抬手去挡,大声叫道:“蒋铮,快点管管你的小青梅!” 蒋铮侧目看向林绛,眼底透着些宠溺,轻笑了声,冲着陈昭然摊手:“我可管不住。” 但很快,蒋铮的神情就黯淡了下去。 他和林绛青梅竹马,打娘胎就在一起,他最清楚她的脾气秉性。自然也知道,她不喜欢别人拿他俩放在一起打趣。 蒋铮不自在地变换了一下坐姿,探身拿起桌上的酒杯,又重新靠在了沙发上。 林绛和陈昭然还在你一言我一句的吵着,一直坐在他们当中陈宥仪,在他们的吵闹声中。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滑板场地,被人群包围着的梁知韫身上。 梁知韫手拎着一个黑色地板红色涂鸦的滑板,走到前方的一片空地,弯下腰将滑板侧立在了地面上。 似乎是觉得难度不够,他又让人叠了一块板上去,将高度增加了许多。 而后,梁知韫回到起点,脚踩在自己最常用的一块长板上。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前方的障碍,吐了口气,开始往前滑动。 眼看着即将冲到立板那儿,梁知韫腿部肌肉一用力,蓄力一个起跳,直接连人带板的从地面上的立板上跃了过去。 他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时间放慢了流速。 眼前的画面倏地定格,陈宥仪瞧见梁知韫的衣摆因为立的作用向上掀起,露出了一小截清晰分明的腹肌。 陈宥仪愣了愣。 下一秒,画面倏地加速。 滑板落地时发出砰的声响,紧接着,是男男女女们的欢呼声和鼓掌。 “韫哥牛逼!” “韫哥真有你的!” “韫哥再来一个——” 梁知韫唇角一弯,扬起一个带着傲气的笑,溜着滑板,从终点回到了原点。 不知道是不是陈宥仪的错觉,在梁知韫转角时,她看到他侧头朝她这边看来。 匆匆一瞬,他冲她扬眉。 那一瞬间,陈宥仪突然明白陈昭然说的蛊王是什么意思。 愣了愣,陈宥仪摇摇头,没再去看梁知韫。 梁知韫又玩了一会儿,最后趁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想办法摆脱掉了一直粘着他小桃。 此时此刻,陈昭然出去买零食了,林昭和蒋铮在一旁打着台球。 林昭招呼了陈宥仪几次,但她都摇摇头拒绝了她的邀请,只是坐在沙发上抱着喝了一半的果汁,静静地看他们打球。 梁知韫看她一个人坐在那儿,迳直走过去,手背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去玩?” 陈宥仪摇摇头:“我不会。” 梁知韫:“不会不知道学?” 说着话,梁知韫一把将陈宥仪手里的果汁儿拿了过去。 她还没回过神,梁知韫的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梁知韫拉着她走向另一边空的台球桌,拿起桌上的白色球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虎口处夹住球杆,压腰贴近了球桌。 “你先看我打一次。”他抬眸看陈宥仪。 五光十色的吊灯落下光影,投射在他的身上。 好看的像是笼入了一场梦境。 陈宥仪轻轻嗯了一声。 梁知韫低下头,将视线挪动了桌面上,眼微微眯起,找准角度,对准桌上的白球,手腕发力,一杆打了过去。 白球瞬间击中篮球,在桌面叮铃匡啷的滚动后,匡当一声掉进了洞口。 “快要十点钟了。”陈宥仪点头,神情很是为难,“我得走了。” 话罢,陈宥仪放下了手里的球杆。 她正准备走向沙发区去拿书包,梁知韫却突然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陈宥仪,我让你走了?”梁知韫厉声道,手上一用力,将陈宥仪拽到了自己面前。 陈宥仪觉得奇怪:“我走还得你同意吗……” 梁知韫原本正玩在兴头上,刚听她要走就有点不开心。此刻又被反问了这么一句,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但他也知道,她这样的乖乖女,家里一定不会允许她玩到凌晨再回去。 不过这样轻易放她走,梁知韫又觉得不甘心。 打量着陈宥仪,梁知韫狡黠一笑,起了逗她的心思。 “不然呢?”梁知韫说着话,不动声色地伸出双手,撑在了台球桌的边沿上,将陈宥仪圈进了怀里。 “你、你做什么?”陈宥仪被他突然靠近的举动给吓到了,下意识往后退去,可身子已经碰上了台球桌。 “不做什么。”梁知韫慢慢弯下腰,平视起那双小鹿般灵动的圆眼,调笑道:“你想回家可以,先叫声哥哥听听。” “啊?”陈宥仪有点没反应过来。 梁知韫:“你叫声哥哥,我就让你回家。” 陈宥仪不明白:“我们差不多大,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 梁知韫撇撇嘴,没解释,反倒威胁起她:“叫不叫?” 陈宥仪着急回家,只能硬着头皮张开嘴巴,十分生硬的从喉咙里冒出了那两个字:“哥、哥哥……” 梁知韫不满意:“我没名字?” 陈宥仪咬咬牙:“梁知韫……哥哥……” 梁知韫继续挑刺:“声音太小,听不见。” 陈宥仪觉得这人简直是脑袋被门夹了。 让她叫哥哥才放她走就算了,她明明叫了,还非说声音小。 气恼着,陈宥仪攥紧了手心,很是羞耻的扯开了嗓子:“梁知韫!哥!哥!” 梁知韫这回笑了:“还挺乖。” 陈宥仪因为难为情,脸颊早已红透。此刻只低着头,小声询问他:“我现在能走了吗?” 梁知韫:“要不你再叫一声?” “叫了我就送你回去。” 陈宥仪实在是忍不了了,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梁知韫:“梁知韫,你、你不要脸!” 陈宥仪愣了。 听到这句话的同学们也愣了。 这个玩字,意味有些不明啊…… 陈曼看她好了,坐了下来:“那就行,吓我一跳。”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梁知韫眸光落在了陈宥仪身上。 瞧着她那张通红的小脸,他嘴角扯开的笑更明显了几分。 她以为今天会这样平平稳稳的度过,梁知韫下午也不会再回来,却没想下午上了两节课后,从小卖部回来的陈曼跑回班里,一脸震惊地敲了敲陈宥仪的桌子。 “宥仪,你新同桌被抓了!他翻墙回来,被周老师碰了个正着!我刚在楼下听的一清二楚,周老师罚他一个人打扫公共区域。” “啊?” 周老师不仅是物理老师,还是一中的教导主任,梁知韫这也太倒霉了吧…… 陈宥仪抿抿唇,心里为他祈祷了一秒钟。 下午第三节 课是自习,除非考试前夕会有老师来占用,其他时间都是留给他们做作业的。 一上课,陈宥仪就把发的卷子全都拿了出来。她写题习惯从最喜欢的科目开始,数学卷子有两张,对她来说很少,只要注意力集中,全部投入进去,很快就能写完一张。 陈宥仪笔下生风,只想着早点写完回家就可以帮忙多做点家务。 做完第一张后,她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时间。正准备抽放旁边的第二张卷子,她的视线不经意往旁看了一眼,却透过窗户,瞧见了楼下有个人影。 是梁知韫。 陈宥仪定睛一看,视线被吸引过去。 葱茏绿树下,斑驳的光影落了一地。 梁知韫拿着扫帚,不怎么认真地扫着落叶和灰尘。 大概是扫烦了,走了几步后突然就停了下来。 第 49 章 Chapter49 陈宥仪抿抿唇,被他这气场震慑的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将双手放在椅子两旁,借力将它往前挪动了一些位置。 椅背和后桌之间多出来了一条很宽的过道。 梁知韫侧着身,从她身后走了进去。 他人高,里面的位置没那么宽松,整个人坐下去,腿都有些伸不直。 梁知韫眉头微蹙,心想这一中明明是市重点,教室竟这么小,还没六中坐着舒服。 他调整坐姿,可依旧还是觉得不舒服。 陈宥仪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像是知道她会看他似的,在她看过去的那刻,梁知韫倏地偏过头。 四目相对,陈宥仪微微怔了一下。 “换一下。”梁知韫说。 陈宥仪其实更喜欢坐在外面,可此时此刻,看到梁知韫束手束脚地坐在那儿,她还是好心点了点头。 她默默将课本推到了梁知韫的桌子上,拿起放在桌兜里的书包和水杯,乖乖站起身。 梁知韫也站了起来。 两人的身高差和体型相差甚多,以至于站起来面对面的那一刻,陈宥仪感觉自己面前像是多了堵墙。 好在,梁知韫很快侧身了。 原本被他挡住的阳光重新落在陈宥仪的脸上。 她被刺地有些睁不开眼,只垂下头,赶忙侧身走进里面。 换了座,梁知韫觉得舒服了些。但差别不大,他还是觉得没六中呆的舒服。撇撇唇,摆弄了一下课桌。 与此同时,前座的两人双双转了过来。 “梁同学,你好,我叫贺明。”贺明笑得灿烂,很是热情。 “我叫陈曼。”陈曼打量着梁知韫那几乎没有缺点的面庞,脸颊不知不觉地漫上了一层羞意。 陈宥仪坐在一旁收拾着课本,只听到梁知韫嗯了一声,回了句:“你们好。” 他的声音淡淡的,疏离感十足,但也算有礼貌,没外表看起来那样狂傲。 “梁同学,你是本地人吗?”许曼很是好奇,毕竟他出众的身高,在这个南方小城里并不多见。 “不是。” “那你是哪儿的?”贺明接过话茬。 “淞北的。” “淞北市……”陈曼眼睛亮了,“那你们那儿是不是冬天会下很大的雪。” “应该是,我没回去过。” “那你家里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样高啊!?”陈曼接着问。 “都没我高。” “那就是隐性基因!”陈曼嘻嘻一笑,眼珠转了一圈,回到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上,“梁同学,你长这么好看,一定有女朋友了吧!” 旁边的贺明听不下去了,“打住打住!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啊!” 陈曼飞他一个白眼:“我又没八卦你,关你什么事儿!”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梁知韫身上,很是期待他的回答 梁知韫靠在椅子上,玩着手机,悠悠道:“暂时没有。” 陈宥仪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 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到了暑假里那个叫做雅婷的粉发女孩儿。 他们都那么亲密了,可梁知韫却没觉得那是在谈恋爱。 此刻又说,暂时没有女朋友。 暂时。陈宥仪将校服外套褪下,捆在腰间后,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卫生间。 陈曼去小卖部帮她买了卫生巾,陈宥仪躲在厕所里,只感觉脸颊和耳根烫的难受。 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儿,对于这种事总是有些羞涩。更何况陈宥仪脸皮薄,被女生看到就算了,被刚认识没多久的梁知韫瞧见了,怎么都觉得很是羞耻。 叹了口气,陈宥仪摇摇脑袋,想把梁知韫看着她说她裤子脏了的场面,从里面晃出去。 等了不知道多久,陈曼回来了。 她从卫生间门缝下将东西递给陈宥仪,陈宥仪回过神,接了过来。 整理好后,陈宥仪继续把校服外套围在了腰上,跟着陈曼一并回了教室。 梁知韫已经在教室了,正坐在位置上双手捧着手机,似乎是在打游戏。陈宥仪走过去,刚想说话,梁知韫就主动站起身,给她让了位置。 他没多说什么,陈宥仪也松了口气。 幸好的是,现在已是下午,只要再坚持坚持,她就可以熬到放学,飞奔回家。 一中有两个晚自习,第一个七点下课,第二个八点。 八点是走读生,十点是住宿生。 陈宥仪和梁知韫都是走读生,八点铃声一响,陈宥仪还没开始收拾东西,梁知韫就已经走了。 人潇洒的不行,校服外套没拿,书包也没拿。就是铃一响,老师前脚刚出去,他就没人了。 陈宥仪本来觉得,今天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出了教学楼,还没走出校门,她就瞧见梁知韫站在校门口的大树下,身边有几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人,像是他的朋友,几人一并说笑着。 大家都没穿校服,头发还不是正儿八经的黑色,其中有个男生指尖夹着一根烟,吞云吐雾的,很是张狂。 他们当中只有一个女孩儿。 个子很高,一头黑发柔顺而下,穿着粉色t恤和高腰短裤,手臂纤细,腰肢轻盈,玉腿笔直。画着浓烈的红唇,明艳动人到了极致。 是那种女孩看了都觉得很抓眼球的美丽。 陈宥仪看了两眼后,没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校服包裹着的干瘦身材。忍不住在心底感慨,都是女生,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怎么有人生的如此摇曳生姿。 抿了抿唇,陈宥仪迈着步子朝前走去。 离得越来越近,他们轰天的笑声就听的越来越清楚。 陈宥仪迈着步子走出了校门,就在准备拐弯去路边的公车站时,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梁知韫的声音。 “陈宥仪。” 陈宥仪闻声抬头,站在树下的梁知韫不知何时看到了她,此时此刻,一双眼正紧紧盯着她。 陈宥仪没想到他会喊她,有些错愕。 梁知韫看她愣着,大步走了过来。 “见着人不知道说话?”他问,语气莫名霸道。 就好像是小时候逢年过节,被爸妈带去不怎么熟悉的亲戚家,她还没分清楚对方该叫什么称呼,就被爸妈扯着了一把说,“这孩子不懂事儿,见着人都不知道喊的,没礼貌。” 陈宥仪看着梁知韫,心里盘算着是说你好,还是说再见,梁知韫那帮朋友,也走了过来。 陈昭然难得见梁知韫主动和女生说话,很是新奇,打量起陈宥仪。 陈宥仪皮肤很好,是典型的南方人,白里透粉,细腻平滑。她的瞳孔透着点棕,但不像戴了美瞳,睫毛密而长卷,鼻梁不算高。脸上一点妆都没画,眉毛淡,唇色淡,素的不能再素。 这和梁知韫在六中接触到的那些精致打扮的女孩儿,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模样。 陈昭然好奇心起,胳膊肘碰了一下梁知韫:“这清纯可人的小妹妹,不和我们介绍介绍?” “我同桌。”梁知韫瞥了一眼陈宥仪,淡淡道:“小绵羊。” 小绵羊? 哪有人这么介绍人的!陈宥仪不高兴了。 她看着梁知韫,眼底带着些怒气,但也没敢发作,只默默收起情绪,对着问话的人说:“我叫陈宥仪。陈词的陈,宥仪取自画船听雨仪。” 可哪想,她正儿八经的介绍完。 梁知韫的朋友们全都笑了。 陈昭然:“呵,说话可真软,还真是一小绵羊!哈哈哈哈!” 蒋铮冲梁知韫比了个大拇指:“阿韫,你这起外号的本事可真不是盖的。” 陈宥仪被他们的笑声弄的又羞又恼,整个脸颊全都红了。 早知道就组别的词了,现在可好,被嘲笑了。陈宥仪窘迫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很漂亮的女生说话了。 “你们这群狗东西,欺负人家小女孩做什么。”她骂了一声,对着陈宥仪友好地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林绛。” 林绛淡淡一笑,嘴角镶着两个小梨涡,明艳中多了份甜美。 被救了场,陈宥仪觉得没那么难堪了。 回回神,陈宥仪握住了林绛的手。 “你好。”她声音细细的,很是小家碧玉。 林绛笑笑,指指旁边手里捏着半截烟,锁骨处有刺青的寸头男生:“这个是蒋铮。”又指了指另一边,皮肤有点黑,说话声音很大,语调也很夸张的男生:“这个是陈昭然。” “我们都是六中的,之前和阿韫一个班,是很好的朋友。” “你们好。”陈宥仪颔首,还是有点儿怯生生的。 林绛继续道:“我们是来找阿韫玩的,准备一会儿去K歌,你要不要一起?” “不、不了。”陈宥仪摇头,“我还要回家写作业。” 说着话,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 陈昭然:“别啊,妹妹,碰上了一起玩呗,作业有什么好写的。” 蒋铮:“就是说,大好青春写什么作业。” 陈宥仪一直不太擅长社交和拒绝别人,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惹得她一时半伙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她纠结着如何答话。 一旁的梁知韫不动声色的睨了她一眼。 “作业不是晚自习就写了吗?”他问。 “没写完呢。” “有那么多?” “对啊。” “真不去?” “……不去了。” 这个词用的有点儿渣男。 陈宥仪暗暗想着,无意识撇了撇嘴巴。也是此刻,她突然感觉到一双眼睛盯上了她。 “同桌。”梁知韫倏地问,“叫什么名儿?” 陈宥仪怔了一下,偏过头看他。 “我……叫陈宥仪。”她答话,声音甜的像蜜,却带着点怯。 “哪个绵?”梁知韫问。 陈宥仪张张嘴巴,刚想说话,陈曼替她给了解释:“画船听雨仪的那个仪。” 梁知韫的视线游走在陈宥仪身上,眼底噙着些许笑意,冷不丁来了句:“我还以为是绵羊的绵。” 陈宥仪没作声,耳根却不知不觉地泛了红。 她就是这样,脸皮薄的要死,别人略微打趣一句,就忍不住低下头,想把自己藏起来。 陈宥仪有些窘,恰逢此刻,第一堂课的铃声急促地响起。 一中的喇叭声音很大,每次响铃都没什么预兆,突然冒出来一声,惊地陈宥仪肩膀抖了一下,心跳都随之变快。 陈曼和贺明双双转了过去。 陈宥仪抚抚心口,轻轻呼着气,发白的脸色看得出被吓得不轻。 一旁的梁知韫瞥见了这一幕。 “胆这么小?”他问,又冷不丁戏谑了一句:“那天不是挺大胆?” “啊?”陈宥仪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梁知韫刚刚……说什么? 她回回神,大脑嗡地响了一声。 所以……梁知韫是认出她,才非要坐在这儿的? 陈宥仪偏过头看他。 梁知韫将手机丢进了桌兜,虽没再靠着椅子,但手肘搭在课桌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百般无聊地盯着正前方,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懒洋洋的。 陈宥仪张张嘴,想说些什么,英语老师已经走了进来。 “来,都把英语书给我翻开。”讲台上的中年女人推推眼镜,哗然的教室顿时安静。 陈宥仪收回视线。直到下午第二节 体育课后,陈曼拉着陈宥仪去了水房。 说是天热,想洗把脸。但刚进水房,陈曼就神秘兮兮地将陈宥仪拽到了里面的位置。 “宥仪,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话,陈曼四处张望,确保水房只有她们两个人后,将手机从校服口袋里摸了出来。 戳亮屏幕,点开q q,陈曼将手机朝陈宥仪那边偏去。 陈宥仪不明所以,只见陈曼点开了一个视频。 正在加载中的圈圈绕了一会儿,陈宥仪看到了梁知韫。 视频里的梁知韫留着和现在截然不同的寸头,穿着六中的红色的短袖校服,正肆意奔跑在篮球场上。 日光倾撒,落在镜头前,有一道道黄色的光晕,偏巧衬在他飞扬的发丝上,平添了一丝朦胧感。而他往前奔跑时,镜头也随着跟去,有点儿像青春电影里的片段,围着篮球场的女孩们开始一声声喊着梁知韫名字。 若不是陈曼手机声音放的小,那些呼喊声,此刻一定是震耳发聩的。 陈曼啧了一声,指指梁知韫跳起来投球时的画面:“没想到梁知韫看着瘦,竟然还有肌肉,你看这个手臂线条,真性感啊……” 陈宥仪看着梁知韫投球,不知道陈曼为什么会把一条手臂和性感这个词搭在一起。也不明白,不过是一个梁知韫打篮球的视频,为什么陈曼却说是好东西。 她非常不解。 陈曼见陈宥仪没反应,胳膊碰了碰她:“宥仪,你怎么不说话?是被梁知韫给帅傻了吗?” 陈宥仪张张嘴巴,正想答话的时候,水房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陈宥仪和陈曼双双抬头。 只见视频里的那位正主儿,两手插在兜里,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陈曼倏地收起手机,像是上课被老师抓到在摸鱼,双手直接背到了身后。 陈宥仪莫名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毕竟在背后讨论别人不是一件好事儿,虽说没说什么坏话,但被正主撞了个正着,也确实有点尴尬,哪怕她们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好在,梁知韫只是睨了她们一眼,表情淡淡的,没说什么,迳直走向了水槽。 陈曼尴尬地一笑,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梁、梁同学,来洗手啊?” 梁知韫:“嗯。” 陈曼还在尬笑,脸上的表情都快僵住了:“那你洗着,我们、我们先走了。” 说着话,她一把牵住了陈宥仪的手,准备溜之大吉。 可就在陈宥仪即将跟着陈曼踏出水房,和梁知韫擦肩而过的那瞬,他却突然喊住了她。 “陈宥仪。” 陈宥仪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只听梁知韫提醒她:“裤子脏了。” 裤子脏了? 陈宥仪下意识低头看,没看到什么。旁边的陈曼倒是先反应了过来,身子后仰着看了一眼她的身后。 “宥仪!”陈曼惊呼一声,一把将她拉出水房。 “怎么了?”陈宥仪还有点儿不知所云。陈曼啊呀了一声,用着气音小声提醒她:“你、你那个来了!!” 陈宥仪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 打开英语书的时候,她突然想到那张夹在自己日记本里的百元大钞。 认出她也好,这样也不用多解释什么,就能把没找他的钱给还了。 想了又想,陈宥仪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毕竟不知道接下来多久会换座位,若是他一直在意被她偷看的事儿,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不太好过。 陈宥仪抬头瞄了一眼台上的老师,从桌兜里掏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拿起了笔。 梁知韫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只当这是好学生准备做笔记,却没想过了一会儿,陈宥仪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再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推了过来。 梁知韫去看,本子上有两行娟秀的小字。 【那天你买手串多给了我八十,我明天带来给你。】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是想去还你钱。】 梁知韫没说话,也没拿笔回应这个字条,只是淡淡看她一眼。 陈宥仪脑袋飞速运转着,将本子拿回来,补了一句,又递过去。 【对不起,我知道偷看很没礼貌,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被人打了。】 这回,陈宥仪瞧见梁知韫脸色沉了。 是说错话了? 陈宥仪撇撇嘴吧,将本子拿回来,又写道:【真的不会,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发毒誓。】 毒誓?梁知韫看着这两个字,脸色缓和了一些。 陈宥仪惴惴不安着。 下一秒,梁知韫突然伸出手,毫无征兆地将她手里的笔抽走了。 抽走那刻,指尖碰上陈宥仪的虎口。 她哪里和异性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倏地一愣,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梁知韫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拿着笔洋洋洒洒写:【什么毒誓?】 陈宥仪垂眸沉思,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有了答案:【再也考不到年级第一】 第 50 章 Chapter50 要找的钱最终还是没能找回去。 因为在陈宥仪说完话后,梁知韫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瞥了眼屏幕,接通后没再管她,对着听筒嗯了几声,转身走出了巷子。 陈宥仪愣了一会,后知后觉对方那句好看吗,是在问什么。 她要被自己蠢死了。 但梁知韫已经走了,她也只能无奈回了摊位。 晚上八点钟,陈宥仪收摊,踏上回家的公车。 差不多二十分钟,她就从繁华的街道回到了有些脏乱差的老旧小区。 迈过楼道里堆砌的杂物,陈宥仪上了二楼,打开左边的那扇防盗门。 “爸爸,我回来了。” 一如既往,她和屋内的人打招呼。 听到了几声嗯嗯哼哼,她放下书包,洗了把手,走进卧室。 “爸,你怎么了?”陈宥仪瞧着躺在卧榻上动弹不得的陈海,低声询问。 陈海眼珠转了一圈,略显艰难地张张嘴巴,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字节:“水……” 这是陈海因为高坠导致全瘫的第三年,这些日子里,陈宥仪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和母亲交替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所以对于他的任何需求,她都能很快会意。 “是渴了吗?”她问。 陈海眨眨眼。 陈宥仪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过来。 她半蹲着,一只手穿过陈海的脖颈,用全力将他从床上扶起。陈海无力的身子靠在陈宥仪的肩膀,她端着水杯,递到了陈海嘴边。 陈海大口大口喝着,咕咚咕咚的。 陈宥仪:“爸,慢点,别呛到了。” 陈海闻声,乖乖放慢了动作。 “对了,我今天卖手串赚了不少钱。”陈宥仪喃喃着,语气很是开心,“不过材料都用完了,等到寒假我多买一些,多学一些新花样,继续出去摆摊。” 陈海默默听着,过了一会儿后冲她点头示意。 陈宥仪知道他喝好了,于是放下杯子,扶着陈海重新躺了回去,又用一旁白色的毛巾揩揩他的嘴角,叮嘱道:“我先去打扫,有事你就喊我。” 陈海嗯了一声。 陈宥仪掖掖被角,这才放心,走出了房间。 她径直回到厨房,将沾满油腻的锅碗瓢盆依次放到水池里,抹布打了点洗洁精,开始清理晚饭留下的残局。 清洗完最后一个盘子,陈宥仪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还没从厨房离开,大门就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陈宥仪探着头往外看去。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 “妈,你回来啦。”她习惯性开口,可下一秒,瞧见的却是半年没见的陈俊山。 “哥?”陈宥仪眉头皱了一下,很是疑惑。 这个时间点回来,多半没什么好事。 陈宥仪警惕心起,只见陈俊山鞋子都没换,迳直走进厨房。 “还有饭吗?”陈俊山问。 “没了。”陈宥仪摇头。 “妈呢?”陈俊山又问。 “还没下班。”陈宥仪察觉到不对,开门见山,“你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陈俊山瞥了一眼陈宥仪,不着调地抬起胳膊,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仪仪,你那儿有零用钱吗?”陈俊山嘻嘻一笑,没皮没脸道:“有的话,借哥用用呗!” “我没有。”陈宥仪摇头,但有些心虚,于是推开了他的胳膊,转移话题,“我要去写作业了。” “真没有?”陈俊山拦住她。 陈宥仪斩钉截铁:“没有。” “你确定?”陈俊山反问,音调扬起许多:“我可是你亲哥,你敢骗我?” “我真没有。” “行。”陈俊山走出厨房,一屁股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你打小一撒谎就会起疹子,我就在这儿坐着,看你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去,把你作业拿出来,坐客厅写。”说着话,陈俊山看了眼手机时钟,“半个小时内你没出疹子,我就信你。” 陈宥仪心虚地低下头。 说起来也是奇怪,她从小就不能撒谎。只要骗了人,身上就会起一些小红疙瘩,痒得难受,有时还会出现头晕胸闷的症状。 但她想,这个谎不算大,忍一忍坚持一下,兴许就能瞒过去。 她咬咬牙,从房间拿出作业,坐在了客厅里。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陈宥仪身上的皮肤就越来越痒。 可陈俊山还没走,就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挟着一根烟,吞云吐雾间,一直紧盯着陈宥仪。 陈宥仪只能坐直身子,强装镇定。 屋里的陈海知道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也不想他在这儿欺负陈宥仪,于是用力发出了一些声音。 但因为说话不利索,只隐约听到他好像喊了声:“你给我滚。” 陈俊山火气上头,冲着卧室嚷了一声:“吵吵什么老头子,烦死了!” 陈宥仪讨厌陈俊山用这样的态度对待父亲:“哥!你不能这样和爸爸说话。” “小丫头片子,管上我了?”陈俊山起身,走过来没好气地用手掌推了陈宥仪脑袋一下。 陈宥仪猛地一低头,脖颈后的红点映入陈俊山的眼睛。 陈宥仪想抬头,可脑袋却被陈俊山一把按了下去。 下一秒,她感觉到陈俊山用手拔开了她的后衣领。 “可以啊,现在撒谎都脸不红心不跳的!”陈俊山不想再耗时间,“快去,把钱给我拿来。” 陈宥仪被陈俊山拎着领子,走到了自己的卧室。 没了办法,她只能乖乖将钱包从床头柜拿了出来。 给出去之前,陈宥仪挣扎了一下:“哥,这钱是我开学的要用的资料费,你能别拿走吗?” 陈俊山一把将她手里的钱包抢过来,从里面将所有的钱抽出来,又将钱包丢给陈宥仪:“又不是不还你!啰啰嗦嗦什么!” 说着话,陈俊山数了数钱,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陈宥仪听着大门被砰地关上,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俊山比陈宥仪大五岁,当初没考上大学,就早早进了社会。但始终没正儿八经的工作,都是没钱了回家,有钱就在外面浪,前不久还欠了别人一大笔钱,债主找上门来要钱,砸门砸的叮铃匡啷,吓得陈宥仪躲在柜子里差点哭出来,最后报了警才得以收场。 都说是养儿防老。 但对陈海和李慧茹来说,儿子远没有女儿懂事听话。 只可惜,女儿年纪小,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梁知韫这张脸,何止算是好看?简直可以说是惊为天人的程度了。 只不过这人好像有点自恋,哪有一上来就问别人他好不好看的。 陈宥仪眨眨眼,无辜的模样像是再说:“我这人从不说谎话。” 然而,梁知韫脸黑了。 偷看到什么不好,偷看到他被女人打,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回答。 可真有胆儿。 梁知韫眸子一沉:“那我给你搬个凳子?” 陈宥仪被他的眼神骇到了,颇为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不、不用。”顿了一下,她一本正经的表示:“我站得住。” 陈海躺在床上,又心酸又难过。 听到父亲的卧室传来呜咽声,陈宥仪连忙跑过去,只瞧见躺在床上的陈海半条腿搭在地上,人急哭了。 “孽……孽障!” “孽障啊……” 陈海呜咽着,情绪很不好。 陈宥仪知道父亲这是气陈俊山,她将陈海的腿重新扶回到床上,然后半蹲在床边,用手安抚着父亲胸口,轻声细语地安慰他:“爸,您别激动。” “我没事儿的。” “您看,我还藏了点钱。”陈宥仪将梁知韫给的那一百块,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来,又道:“不光这个,我手机里也有不少呢。” 安抚完父亲,陈宥仪喝了过敏药。 又去做了剩下的家务,将陈俊山留下的烟头丢掉,打开窗户将屋里的烟味都散去后,这才放心。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母亲李如萍从雇主家回来了。 陈宥仪没和他说陈俊山回来拿钱的事,只是讲了今天摆摊的收入,就催着母亲去休息。 晚上九点半,陈宥仪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看着那张放在桌上的一百块,想了想,拿出日记本,将它平整地夹了进去。 后来的几天,陈宥仪虽然没再去摆摊,但却去了南巷。 她想有没有可能碰上梁知韫,好把多出来的钱给他转过去。但事不随人愿,逛了好几天,她都没有再瞧见那个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少年。 一个星期后,陈宥仪开学了。 高二文理分班后换了教学楼,陈宥仪忘记这茬事,跑到原本的教室那儿。在班级门口晃了一圈,发现都是陌生面孔后,这才想起来,连忙拔腿跑了出去。 陈宥仪学理,还在之前的一班。 一班在一号教学楼的三楼,等她急匆匆赶到,已经快要打早读铃了。 班里基本都已经坐满,陈宥仪放眼望去,看到有一些是曾经的同班同学后,心里没那么紧张了。 她探着脑袋在班里张望,坐在靠窗第三排的陈曼瞧见了她。 “宥仪!”陈曼冲她招招手。 看到老熟人的陈宥仪眼睛一亮,放开步子走了过去。 她坐在了陈曼后面,是一个靠过道的位置,旁边没人,所以很宽松舒适。 “宥仪,好久不见。”陈曼乐呵呵地和她打着招呼。 陈宥仪不太善长交际,陈曼是班里和她还算交集多的朋友。还能和她一个班,陈宥仪很是开心:“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下,陈曼的同桌贺明,也转了过来:“没想到我竟然还能和你这个超级学霸当同学,我可真是好福气!” 陈曼瞪他一眼:“怎么着,今年还想继续借宥仪作业抄?” “我是那样的人?!”贺明大声反驳,但下一秒,他又对着陈宥仪嘻嘻一笑:“如果能借给我,那最好不过了。” 陈曼鄙夷:“就知道抄作业,我看你难不成高考也要抄!” 贺明:“你管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争论起来。陈宥仪看着他们,仿佛回到了高一的时候。 那时陈曼和贺明就是同桌,也同样坐在陈宥仪的前面。原本开学前陈宥仪还在担心分班后要适应新环境,现在看来完全没那个必要。 垂眸一笑,陈宥仪从包里拿出笔盒和书本,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没过多久,早读的预备铃声就响了。 一班是嘉南一中的重点班,班里的同学都很自觉,没人再说闲话,全都乖乖坐好。 与此同时,班主任李玲拿着教具走了进来。 从前就在一班的同学们,发出了一声欢呼。 有人喊了一声:“李老师,还是您带我们呀!我还以为要换老师了!” 李玲笑着走向讲台,反问道:“怎么,想换个温柔点的?” 同学摇头:“那没有,还是您好。” 李玲笑着,但语气却很严肃:“在座的各位都是从一二三这几班分过来的,大家都上过我的数学课,我想就不需要我自我介绍了。希望新学期新气象,你们可以在我的班级认真学习。” 话罢,李玲敲了敲桌子:“好了,现在开始早读。” 今天的早读课排了语文,李玲交代完一些事情后,就换了站在门口的语文老师进来。 一中的早读半个小时,下课后,有二十分钟打扫卫生和吃早餐的时间。 读完那些古诗要半个小时,难免口干舌燥。 下课铃一打,陈宥仪抱着水杯冲到了水房。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走廊上的人异常的多。大部分都是女生,大家不约而同趴在窗户上,朝着楼下看去,像是再观摩什么稀有动物似的,一边看,一边讨论。 “楼下那个就是从六中转来的?看着好高好帅啊!” “六中来的?六中的人学习那么差,怎么能转来我们一中。” “我今早去老师办公室,听他们讨论呢,好像是他爸给咱们学校捐了钱,修了操场。” “这么豪横!?” 50-60 第 51 章 Chapter51 他正在和人通话,眉头微微蹙着,慢条斯理吐了口咽出去。白雾腾升在空中,他利落干净的侧脸笼在烟雾里面,让人看不真切。 陈宥仪望着他,等了一会儿。 看他还没发现她出来,她才开了口:“梁知韫,我好了。” 怕打扰他通话,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梁知韫听到了。陈宥仪跟着林绛和宋栖去学校门口的米线店,吃完饭后,就回宿舍继续翻看起历年历届的新生晚会录像。 因为太想把这份工作做好,她又是老师指定的拍摄组长。接下来的好几天,她都没怎么外出过,一直在研究每个节目和适配的机位,在微信群里和其他负责拍摄的组员沟通交流。 忙忙碌碌一周后,迎新晚会终于来了。 晚会当天,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提前两个小时就当场准备。 作为负责主视角拍摄的陈宥仪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比起其他工作人员,她显得过于清闲。 只是调配完手里的摄像机,又去灯光组那边盯了一会儿,很快就没什么事儿做了。 最后觉得站着太累,顺手捞了观众席的小板凳坐在了摄像机旁边,开始百无聊赖地盯着演出人员走台,等着一会儿林绛带着礼仪队上场彩排。 说起来,林绛进礼仪队,也是一段很奇妙的缘分。 她是新梁学院个子最高挑的女生,一米七五的身高,又遗传了母亲少数民族的长相特色,深邃立体的五官极具异域风情。 大一那会儿,就被礼仪队的学姐一眼相中,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来找她,想拉她入社。 起初林绛一口回绝,在宿舍说,她觉得自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后来有次被学姐磨的实在没办法,答应帮了次忙,没曾想从此走上了模特的路,拍了不少平面写真,还去商演过几次,渐渐成了礼仪队的主心骨,还有了一些小粉丝。 今天彩排前,林绛特地请求陈宥仪帮忙,让她要在台下拍点礼仪队走台的花絮照,后续好用来发社交媒体宣传江陵大学礼仪队。 不过,礼仪队的走秀节目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 陈宥仪看了很久很久,才看到林绛身穿一袭黑色丝绒长裙,走上了舞台。 原本在打瞌睡的陈宥仪连忙举起带来的相机,调整好感光度和快门速度, 坐着拍了几张,陈宥仪准备换个角度。 全然忘记她的手机放在腿上,就这样直接举着相机站起了身。 只听砰地一声响。 她的手机砸向了坚硬的水泥地。 新买的粘土手机壳立马被磕掉了一个玉桂狗的配件。 陈宥仪看着掉落的玉桂狗,心疼了一秒钟,连忙弯腰去捡,结果却看到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覆了上去,先她一步将它们捡了起来。 她直起身,刚想说谢谢,却在看到眼前的人是梁知韫时,神情有些微怔。 最近好像总在有点窘迫的时候遇上他? 陈宥仪跑神了。 梁知韫看了一眼手里的小配件和手机,递给陈宥仪:“好像摔坏了。” 陈宥仪回神低头,看了一眼,弯眸笑了:“没事的,我宿舍有胶水,回去黏上去就好。” 说着话,她捡起他手心的玉桂□□,踹进挎包里,又把手机拿了过来。 正检查手机有没有摔出毛病,梁知韫又把另一只手的东西递了过来:“学生会发了奶茶分给工作人员,给你一杯。” 陈宥仪有几分受宠若惊,但也没拒绝这份好意,笑着和梁知韫说了句谢谢,就大大方方收下了他递过来的奶茶。 是常温的,她能喝,这份心意也算没被白费。 抿了抿唇,陈宥仪先把奶茶放在了凳子上,等着拍完林绛走台再喝。 梁知韫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陈宥仪发觉他还站着不动,有些好奇:“你们宣传部不忙吗?” “不忙。”梁知韫摇摇头,担心就这样冷场,于是连忙找了个新话题,“你这里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嗯……”陈宥仪想了想,往舞台上瞥了一眼,又回过头看他,“你帮我看一下机器,别让路过的人碰到,我去给我舍友拍几张花絮照。” 梁知韫点头答应:“好。” 陈宥仪很客气,又说了一句那就麻烦你了,这才抱着相机往舞台前方走去。 梁知韫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看她举着相机,认真拍照的模样,眼底漫上了不自知的笑。 林绛的模特队走台很快,陈宥仪基本都是抓拍。 不过摄影三要素第一点就是要模特美,礼仪队个个都是会表情管理的大长腿,随手一拍都很好看。 拍完后,陈宥仪一边往摄像机的地方走,一边翻看相机里的照片。 直到走到摄像机前,她才抬起头朝梁知韫看去。 梁知韫笔直地站在机器旁边,看她走过来,突然一脸认真的说了句:“我没让别人碰到机器。” 那种诚恳的眼神,很像是乖乖等待主人回来才能吃肉,想要被夸奖的宠物。 陈宥仪被他这幅乖巧的模样加入南极生物峮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逗笑,正要开口同他说话,却突然有人跳到她的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明亮的视线一瞬骤暗,陈宥仪不适应地蹙了下眉头。 与此同时,她的耳边立刻传来一个无比熟悉,无比欠揍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还能有谁? 陈宥仪撇撇唇,喊了声蒋大爷,又抬手掰开了蒋铮捂着她眼睛的手,送给了他一个白眼,“你的夹子音还能再恶心点吗?” 蒋铮绕到她的正面,傲娇地睨了她一眼:“嘁,真没意思。” 陈宥仪继续吐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蒋铮立马不服气:“你高中不是最爱这样蒙我眼睛,让我猜你是谁吗?怎么现在反过来说我幼稚。” 陈宥仪装傻:“有吗?” 蒋铮:“没有吗?” 两人心无旁骛地说笑起来。 原本还能和陈宥仪说上几句话的梁知韫,在蒋铮出现的这一刻,突然就变成了路人甲。 看着他们亲近暧昧的模样,梁知韫眸光渐渐黯淡。 他深知自己在这儿并不合适了,但看着那张盈盈灿烂的笑颜,却依旧有些不舍。 不合适终归不合适。 梁知韫的理智很快归位,他很克制地又偷看了她一眼,最后敛眸背身,将自己的身影笼进昏暗中,就好像从未出现过,悄无声息地退了场。 陈宥仪也不知道梁知韫什么时候走的,等她反应过来时,想同他说话,却发现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她只当他去忙了,没太在意,和蒋铮继续闲聊。 直到耳机里有场控提醒,晚会即将开始,她才催蒋铮离开,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摄像机上。 晚会预计两个小时,现场一共三个机位。 其实前期主要做的就是盯着摄像机,适当的配合光线调整一下角度,只要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后期把三个机位剪辑拼接,就能圆满完成任务。 陈宥仪专业能力很强,这点事儿对她来说并不算难。整场拍下来,自然没出一点儿差错。 晚会结束后,她收拾好机器,交给了负责搬运的男生带回学校的管理室。 蒋铮说结束一起去吃宵夜,但这会儿大家都在散场,陈宥仪却瞧不见他的人影了。 四处看了一会儿,陈宥仪发消息给他:【我忙完了,你人呢?】 蒋铮难得秒回:【大小姐,要不你往你右前方看看?】 右前方?这场梦,陈宥仪记了很久很久。 现在,她是要等到这场梦成真了吗? 一时间,期待、紧张、害怕、纷纷跃上心头,逐渐全都揉在了一起,分不清谁多谁少。 陈宥仪的脉搏突跳着,眼眶也随之发热。 与此同时,蒋铮走到她身边,十分自然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肌肤,陈宥仪肩膀不受控制地缩了缩,本能惊慌地抬头看他。眼底却恍然落进了路灯昏黄的光,还有少年宛若被雕刻过的侧颜。 蒋铮没说话,唇边勾着笑,肆意又张扬,勾得人心痒。 更让人难捱的是,察觉到陈宥仪在看他的那一刻,他也垂眸望向了她。 避无可避的视线相撞,陈宥仪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升高。 愣了一秒,她匆忙躲开他的目光。 而那个跑来要联系方式的女孩,看到他们这一幕,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了……” 话音还没落完,人转身就走了。 蒋铮瞧着女孩落荒而逃的模样,一边松开揽着陈宥仪的肩膀的手,一边嗤笑了声:“这女孩儿还挺逗的,居然还真信了咱俩是一对。”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陈宥仪长睫不自然地颤了下。 她再次抬眸去看蒋铮。 只看他抽了最后一口烟,随手捻灭烟蒂,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冲她笑了:“不过呢,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拒绝那女孩儿。” 陈宥仪抱着手机抬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球场边上的蒋铮。 他正衔着烟点火,金属外壳的火机被扣响的那一刻,一小蹙火焰照亮了他漆黑的眼眸。 陈宥仪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抽烟,在他招手示意后,迈开步子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一个女孩儿突然从陈宥仪身后跑了出来,直冲冲奔向了蒋铮。 陈宥仪往前而去的脚步一瞬顿住。 那女孩儿已经先她一步跑到了他的面前,面带羞意地把手机递了过去:“同学,请问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联系方式啊?”蒋铮指尖夹着燃烟,垂眸睨了女孩一眼,吊儿郎当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同学,我有主了。” 有……主了? 神色微怔的除了特地跑来要联系方式的女孩儿,还有陈宥仪。 陈宥仪看着蒋铮,不知不觉地想到了许霜。 难不成……他又和许霜纠缠了? 心下猜测着,蒋铮的视线越过女孩儿,忽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喏,你看——”他笑着仰起下颚,满面春风地说,“她来找我了。” 他掀起眼皮,侧过头朝着她看去,只见陈宥仪静静地站在那儿,金色的裙摆下,一双瓷白纤长的腿若隐若现。 她很瘦,四肢纤长而细,可某些地方却圆润饱满的要命,像是一颗掩了半面的粉嫩桃子,让人一眼看去,忍不住地血脉膨胀,连目光都不知道落在哪里。 偏巧她又带了那条吊坠呈线状、很长很长的项链。 上次它藏在衬衣下,瞧不见尽头,引得梁知韫目光追随,最后心生遐想。今天却就这样直白的一览无余了。 梁知韫望着那条项链落在她那傲人双峰的沟壑处,呼吸一瞬间变得沉重了。 这样清瘦却又娇艳的身影,简直就是一副上等的艺术品。 动人心魄,实在是动人心魄。 梁知韫望着陈宥仪,眸光一沉再沉。 他定了定神,手里掐着烟,从嘴边挪开,白雾很快散开。 与此同时,电话那头的蒋铮听到了陈宥仪的声音,惊讶到直接叫了出来:“女人!?你屋子里有女人!?我靠!谁啊!是谁啊——” “一会儿介绍给你认识。”梁知韫对着听筒匆匆道,用手松了松领结。 还没等蒋铮继续说话,他就挂断了电话,再次抬眸朝着陈宥仪看去。 “合身吗?”他问。 “合身。”陈宥仪说,低头看了看踩着拖鞋的双脚,“只是我没有能搭配的鞋。” 梁知韫身子前倾,将手里的烟戳进桌上的烟灰缸,抬眸冲她使了个眼色:“那边挑一双。” 陈宥仪顺着他的目光往玄关处看去,发现那儿不知何时摆了几双款式不同颜色不一的高跟鞋。 她走过去挑选,最后选了一双米色浅高跟。 第 52 章 Chapter52 宿舍楼门外,金桂树下。 蒋铮一脸诚恳地同她道歉:“宥仪,昨天真的很对不起,我也没想到我会睡过头……” 陈宥仪不说话。 蒋铮有些急了,拎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看在我今天推掉比赛来找你,还给你带了蛋糕和你喜欢的盲盒,就别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陈宥仪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冷淡的神情缓和了几份。 蒋铮很有眼色,又在此刻连忙补了一句:“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我们去吃。” 他请客? 陈宥仪睨他一眼,若有所思:“吃什么都行?” 蒋铮嬉皮笑脸的:“当然!这不是得给你赔罪嘛!” 陈宥仪望向他那双桃花眼:“我要吃火锅,重庆火锅。” 陈宥仪盯着他带来的八寸蛋糕:“太大了,感觉吃不完。” 她不是很喜欢吃甜的,蛋糕也只在生日的时候当做仪式感吃两口罢了。更何况昨天已经吃过,今天再吃,难免觉得腻。 蒋铮无所谓:“吃呗,吃不完丢了。” 陈宥仪没搭腔,只朝四周看了看,看到火锅店老板娘的两个孩子正趴在桌子上拼积木,突然有了想法。 她选了有巧克力的两块蛋糕切下,端起托盘,站了起来。 “干嘛去?”雨天堵车堵的不要命,陈宥仪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她刚推门进来,还没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宋栖从浴室探头出来:“宥仪,你生日过得……” 然而,话说了一半,宋栖八卦的语气就变成了惊呼,“我靠!你怎么身上都湿了?” 在位置上打游戏的林绛听到这句话,停下摁鼠标的手,下意识朝着陈宥仪看了过来。 看到她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浇透,林绛起身去阳台拿了浴巾递给她,十分疑惑:“怎么弄成这样?蒋铮没送你回来吗?” 陈宥仪擦着头发,尽管失落,却也不想让她们两个担心,于是故作轻松地咧开嘴角,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呀,今天压根就没来。” “他没来?”林绛有些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靠,什么情况啊!”宋栖惊讶地扬起了声音。 “没什么情况。”陈宥仪耸肩摊手,双手扶住栏杆,踩上梯子往上攀了两截,伸长胳膊将床铺上的睡衣捞了下来,“估计是睡过头了。” 听到这儿,林绛有些怒了:“他有没有搞错啊,今天可是你生日。” 宋栖附和:“对啊,宥仪!蒋铮也太不靠谱了!平时就算了,你的生日他怎么能放你鸽子呢!” 陈宥仪整理起洗漱用品,默默听着林绛和林绛吐槽蒋铮,始终没作声。 林绛很不明白:“宥仪,你都不生气吗?” 不生气吗? 怎么会不生气。 如果不是蒋铮三天前主动说要给她过生日,她今天应该会和林绛、宋栖一起外出聚会,她们会帮她拍许多漂亮的生日照片,会陪她渡过最开心的一天。 可比起生气,陈宥仪更多的是失落。 她之所以不表现,是因为她不想蒋铮在朋友的眼里是个不怎么好,不值得她去喜欢的人。 陈宥仪眼睫低垂。 而这一刻,就好似有一根隐形的线,牵扯住她的思绪,将她带回到了高二那年。 那年陈宥仪的生日恰好碰上月考,考试结束后,学校破天荒的给他们放了半天假。 放学的时候,蒋铮极其神秘地拉着陈宥仪坐上了和回家方向截然相反的车,说什么给她准备了生日惊喜。 最后蒋铮带着她在时代广场下车,去了附近的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又说什么渴了,先买瓶可乐再带她去看惊喜。 陈宥仪被他搞得晕头转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在超市门口存了书包。 逛了一圈出来,蒋铮把存包的凭证条码拿给了陈宥仪,让她去开门。 陈宥仪吐槽蒋铮,说他也太懒了。 蒋铮嘁了声,没反驳,只等着陈宥仪开门。 陈宥仪用条形码对准扫码口,只听柜门滴地响了一声,就砰地在她面前弹开。 然而—— 四方形的柜子里放着的,是一小束包装精美的鲜花,还有一个漂亮的粉色礼盒。 陈宥仪懵了。 “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懒吗?”蒋铮笑问,身子斜靠在一侧的柜门上,冲久久都没回过神的陈宥仪吹了声口哨,“喂,问你话呢?” 陈宥仪回神偏头看他,很茫然地眨眼:“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你的生日惊喜呗。” “那我们的书包呢?” “干嘛?你难不成怕我把你书包弄丢写不了作业?”蒋铮站直身子,眼含笑意得用手背轻敲了一下陈宥仪的脑袋,从校服口袋翻出另一张凭证,对准了中间的扫码口。 又是滴的一声响。 另一扇柜门弹开。 蒋铮伸手将两人的书包捞出来,侧目瞥了一眼陈宥仪:“我们陈大学霸不会没看出来它们不是一个柜门吧?” 陈宥仪才不会承认:“谁说我没看出来?” “是是是。”蒋铮望着她,故意拖长音调,“陈学霸这么聪明,当然看得出来咯。” 陈宥仪被他调笑,耳廓不自然地泛红。 可罪魁祸首却若无其事地拎着她的书包,大步阔斧地往超市外面走去,催促起来:“别墨迹了,还要去别的地方逛逛呢。” 陈宥仪没好气哦了声,面上看起来不情愿,却见到蒋铮走远后,急匆匆拿出柜子里的鲜花和礼盒,小碎步地跟了上去:“你等等我!” 后来,两人又在商场里逛了一会儿。 蒋铮拉着陈宥仪去了游戏厅,不知怎么就从机车项目,玩到了娃娃机的前面。 陈宥仪随口说了一句,玉桂狗的玩偶好可爱。 蒋铮就拿着游戏币,塞进窗口,自信满满地说要给她露一手。 结果,她和蒋铮在娃娃机玩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是技术太差,还是那机器有问题,竟然一个都没夹起来。 眼看着已经游戏币要全都花完,陈宥仪伸手扯扯蒋铮的袖子:“算啦,反正你已经送给我生日礼物了。” 少年心气高,极不服输地撸起袖子,弯腰又塞了两枚游戏币进机器,同陈宥仪保证:“你等着,我今天一定夹出来一个送你。这点小玩意,可难不倒本大爷。” 陈宥仪拿他没办法,又陪他玩了一会儿。 只是兑换的游戏币再一次清空的时候,陈宥仪突然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陈宥仪家教严,一向不敢在外面玩太长时间,蒋铮也知道这事儿。 于是电话一挂断,迟迟不肯走的蒋铮选择放弃,和陈宥仪一起坐上了回家的车。 没抓到娃娃这件事儿,陈宥仪压根就放在心上。却没想第二天,一向和她一起上下学的蒋铮,没准时出现在楼下。 陈宥仪给他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接,她怕迟到,只能先去了学校。 结果她刚进教室坐下,还没把早读课要用的书翻出来,蒋铮就从后门小跑了过来,将手里一个塞满各式各样玩偶的透明手提袋丢到了她的桌面上:“你怎么走那么快,我追了你一路快累死了。” 陈宥仪有点懵,抬头去看他。 那一刻,九月清晨的细风攀进了教室,轻柔地翻动起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了他漂亮的眉骨。 他低眸望她,漆黑的眸子里落进初升朝阳的光辉。 没等她开口,他就笑着挑了挑眉梢,问:“怎么样,我一晚上的战果,是不是厉不厉害?” 陈宥仪一瞬愣住。 这才知道,昨夜他们一起回家后,蒋铮自己折了回去。 给电玩城的老板付了双倍的钱,熬了个通宵,这才把所有娃娃机里的娃娃都夹了出来送她。 “分蛋糕啊,白痴。” 说着话,陈宥仪绕过一旁的椅子,径直走向小朋友。 分了两块出去,陈宥仪还是觉得吃不完。 她往四处看去,想看店里的有没有其他小朋友,结果视线扫了一圈,小朋友没找到,却在和她隔开两桌的位置上,猝不及防地瞧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陆融,谢雨灵,还有一个是……梁知韫。 陈宥仪一个个看过去。 没想到那座位上四个人,三个她都打过照面。 收回目光,她让蒋铮帮忙切了四块蛋糕,两人一起端着朝他们走了过去。 她一向落落大方,从容地走到他们桌前,没说什么你们好,只淡淡一笑,就直接表明了来意:“我们在过生日,蛋糕吃不完,分给你们几份。” 桌上的男生有些错愕地看着她,没太反应过来。 是坐在最外侧、离她最近的梁知韫,最先开口说了句谢谢。 陈宥仪垂眸看他,笑着摇摇头,说都是一个学校的,不用客气,就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 其他人也跟着道了谢,一并祝了她生日快乐。 陈宥仪没多说什么,只冲他们颔首笑笑,就跟着蒋铮一起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梁知韫忍不住地去看。 没人知道,早在陈宥仪进店的那一刻,他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只可惜,他们的座位隔得远。 他的角度,只能看得见她和蒋铮说笑时的侧颜。 梁知韫看着蒋铮帮陈宥仪拉开椅子,两人一并并排坐下,不知不觉地出了神。 与此同时,舍友李承若有所思地从锅里捞了一块肉:“那女孩儿看着有点面熟,是咱们学校的吧!” 一旁的陆融挖了一块蛋糕送进嘴里,瞥了眼陈宥仪,提醒嘁李承:“那是我们林林的舍友陈宥仪啊,和林林一样,学新梁的,之前见过的。” 李承立马笑了:“哟哟哟,现在就叫林林了?人家林绛同意当你女朋友了吗?就林林林林的叫。” 林绛。陈宥仪知道梁知韫不喜欢她,毕竟平白无故的多个养妹出来,这种事儿,换作谁都接受不了。 于是,在学校她装作不认识他。在梁家,她也尽可能避开他。 本以为等到念大学,她远赴千里之外,就可以再也不给他添麻烦。 不曾想,她离开前的那一夜。 梁家别墅断电,患有夜盲症的她不小心走错了房间。 闷头撞进梁知韫怀里的那一刻,陈宥仪惊慌失措,连忙道歉。 可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少年堵住了去路:“考那么远,故意躲我是吧?” 她低头不语。 也不看他眼底的暗潮涌动。 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直到大雨灌城,忍无可忍的梁知韫发狠咬住她温软的唇。 “陈宥仪。” “我吻你,不犯法。” 后来她才知道,少年的冷漠不是讨厌,是克制,是情动。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坐在梁知韫身边的谢雨灵眉头不自然地皱了下。 陆融大咧咧一笑,势在必得的模样有些显得得意忘形:“嘁,我都追了这么久了,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李承想了想:“也是哦……” 听到这儿,喻雨灵突然站了起来。 大家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只见喻雨灵脸色阴沉,随手捞起桌面上的手机踹进口袋,侧目瞥了眼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梁知韫,低声道了句:“先走了。”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李承有些纳闷,站起来高声喊他:“喻雨灵!你不吃火锅啦!?” 喻雨灵没搭话,挺阔的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陆融瞥了眼,很是看不惯,喃喃吐槽了一句:“谢雨灵这么拽都不怕被人打吗?怪不得我们家林林和他是死对头。” 第 53 章 Chapter53 接下来的几天,陈宥仪都没有见到蒋铮发来消息。 按照以往,他突然杳无音信,多半就是又和许霜重修于好了。 为了不让自己过多的窥探他和许霜的事情,因此黯然神伤,这几天,陈宥仪直接把微信卸载了。 她始终秉持着不听不看不梁不问的态度,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当做无事发生,一如从前的每一次,他们一和好,她就完美的从蒋铮的世界退场。 直到星期五,梁知韫的衣服从干洗店拿了回来。为了联系他,陈宥仪把微信重新下载了回来。 看着登录界面,陈宥仪还是生出了一丝期待。 她期待登录进去后,能收到蒋铮发来的消息,能看到他和她解释,那天到底因为什么事儿,让她一个人回学校。 如果能有消息发过来,那或许他并没有和许霜复合。 抱着这一丁点的幻想,陈宥仪沉气凝神,摁着屏幕上的键盘,输入了账号名和密码。 短暂的网络不佳后,屏幕很快跳转进微信界面。 然而—— 登录成功后,只有几个公众号推送、群聊消息亮着红点。 而那个被她置顶在最上方的的对话框,却悄无声息。 她内心期待的,她想看到的,统统没出现。 看来,蒋铮是真的又和许霜和好了。 想此,陈宥仪神色渐渐黯淡,可转念时,却又想起那天晚上,她和蒋铮坐在学校外的烧烤店喝酒,他同她说,这次是真的分了。 不甘心着,她想再求证一番,于是先后点开了蒋铮和许霜的朋友圈。 可这两个人的动态都停留在上个月。 陈宥仪盯着屏幕,眉心蹙了下。 许霜是个很爱在朋友圈秀恩爱的女孩儿,按照往常,她和蒋铮每一次和好,她都会发一条动态出来,但最近却一条动态都没有。 陈宥仪出神深思,想着会不会是发过又删掉了。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来了一条微信消息提示。 陈宥仪从朋友圈界面退出来,只看置顶的对话框,突然冒出来一个小红点。 眸中熄灭的光一瞬亮起,她匆匆点进去,却看蒋铮说:【宥仪,我忙完了,明天周六要不要跟哥哥出去玩呀?】 末尾,缀了一个挑眉的表情。 他一如既往的潇洒调笑,却绝口不提那天晚上为什么突然丢下晕车的她,自己走了。 陈宥仪眸底的期望再次被湮灭。 捧着手机,坐在位置上,她迟迟都没给他回复。 蒋铮那边等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人呢?人呢?干嘛呢?】 陈宥仪没回复。 又过了一会儿,蒋铮再次发来消息:【陈大小姐,你不会生我气了吧?】 陈宥仪手捏着手机,紧了紧。 原本只是失落,现在却真的成了生气。 她气恼,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就直接右滑把蒋铮的对话框从界面删除掉了。 重重地沉了口气,陈宥仪想起来正事儿,拇指滑动屏幕下翻,找到了梁知韫的微信。 陈宥仪:【衣服洗好了,现在有空吗?我拿给你。】 隔了大概一分钟,梁知韫有了回复:【有空】 陈宥仪:【那我现在出门,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梁知韫:【我过来找你】 梁知韫:【我就在附近】 陈宥仪抿抿唇,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发完消息,陈宥仪在衣橱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上次买衣服没丢掉的一个纸袋。 她将梁知韫那件黑衬衣小心翼翼地叠好,轻轻放了进去。只是垂眸间又想起来一件事儿,从化妆台上找到了前两天找代购买来的那瓶“银色山泉”。 有洁癖的人,应该也会在意衣物上的味道。 陈宥仪这样想着,拿起银色山泉,往里衣物的表面薄薄喷了一层。 陈宥仪心满意足地笑了,又伸手从柜子里随便捞了件裙子出来。 只是正准备换衣服出门,身边一直在敲电脑的林绛突然十分暴躁的叫了声:“靠啊——到底怎么弄啊!!” 陈宥仪被她吓到,侧眸看过去:“林林,你怎么了?” 林绛手肘撑在桌面上,两手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百般哀怨地:“我那个摄影艺术的选修课有一个拍摄作业,后天就要交,但我现在缺个男演员,找不到人,根本没办法拍。” 陈宥仪不解:“班里随便找一个不行吗?” 林绛愁眉不展:“我问过了,符合我要求的都说没空。” 陈宥仪;“怎么不找陆融?他不是在追你吗?你的事儿,他一定很乐意帮忙。” 林绛嫌弃:“他?得了吧,他的演技太浮夸了,拍出来也用不了。” “那谢雨灵呢?”陈宥仪想了想,“他形象好,又跟你是一个选修班的。” 哪想,林绛反应更大了:“找那个狗东西?!那我还不如挂科重修!” 陈宥仪轻抿着唇,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与此同时,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梁知韫:【我到你宿舍楼下了】 这么快?另一边,林绛刚到学校的情人坡。 她拎着带来的两个相机包,选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准备先调试一下相机参数,再去踩点,看一下拍摄角度。 手机屏幕亮起时,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去理会,从包里翻出橘子汽水拧开喝了口,又将机身和镜头从包里拆出来安装。 弄好机器后,林绛就开始不停地试光、调参数。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总算是调整出一个还算满意的颜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在就等陈宥仪和梁知韫来了,让他们入镜试试,再进行一些细节上的调整,就可以开拍了。 林绛坐在长椅上伸了个懒腰,看时间差不多,给陈宥仪发了微信过去:【到哪儿了?】 陈宥仪:【马上到,我在路上碰见梁知韫了,和他一起。】 林绛手指戳着屏幕,刚打了两个字,耳边忽地传来一个冷沉的男声:“喝汽水不怕胖?” 林绛梁声抬头。 看到俯视自己的人是谁,她脸色沉了:“你来做什么?” “怎么?你现在蛮横到我路过都不行了?” 林绛懒得搭理谢雨灵,只瞪他一眼,随手从包里翻出棉布,擦拭起相机镜头。 谢雨灵看她不呛他,忍了一会儿,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故作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梁知韫说,你找他拍视频?” 林绛冷冷嗯了声。 谢雨灵眉头不自然地动了下,语气闪过一丝不满:“怎么不找我?” 林绛抬头看他,眼神鄙夷:“我找你,你会来?” “不会。” “那你说个锤子?” 谢雨灵低眸望她,眉梢轻佻了下,桀骜一笑:“但是如果你求我,我可能会来。” “滚。”林绛一秒都不想和他废话,直接甩了白眼过去,“有多远滚多远!” 谢雨灵看着她炸毛凶人的模样,眼底蔓上一丝得意。 只是没来得及搭腔,林绛的视线落在了远处走过来的人身上。 “宥仪,梁知韫,这边!”怕他们看不到,林绛站起身,挥了挥手。 陈宥仪原本还在想打电话给林绛,问她具体地方,没想刚和梁知韫走过来,就瞧见了。 陈宥仪和梁知韫一并朝林绛走过去。 走近后看见林绛身边站在谢雨灵,她点头冲他示意了下。 至于梁知韫,看着谢雨灵出现在这儿,有一丝恍惚。 明明他离开宿舍时,谢雨灵还在打游戏,现在一眨眼,却跑到这儿来了。 而谢雨灵瞥了眼梁知韫和陈宥仪,隐约明白了什么。 原本的顾虑一瞬烟消仪散,他侧眸看了眼身边的林绛,抬手揉了一把她头顶的发,调笑道:“我走了,酱酱。” 酱酱……林绛脸色一瞬沉了。 谢雨灵摆摆手,转身离开,却又不忘挖苦了林绛一句:“希望你这次别拍什么烂片出来,闪瞎老师的眼。” 林绛直接炸了:“谢雨灵,你会不会叫人名啊?什么酱酱!你大爷的!”她看着谢雨灵的背影骂骂咧咧着,随手捞起一旁的汽水瓶,“还有!我拍的怎么可能是烂片!” 眼看林绛要朝着谢雨灵砸过去,陈宥仪连忙冲过来拦她:“欸!林林!别生气!你这还没喝完了,砸出去多浪费。” 林绛瞥了眼手里的汽水。 喝了两口,砸出去不一定打到人,但一定浪费。 深呼吸,再深呼吸。 林绛看着逐渐走远的谢雨灵,压住了一腔怒火。 陈宥仪看她脸色缓和了些,默默把她手里攥着的汽水瓶拿过,放到一旁的长椅上。 林绛还在生气,侧眸瞥了眼梁知韫,吐槽起来:“梁知韫,谢雨灵这么讨人厌,在你们宿舍难道没被人打过吗?” 梁知韫抿唇沉思,一脸认真地答话:“看起来,谢雨灵应该更像是打人的那个?” “也是。”林绛若有所思地喃喃,视线又瞥了眼陈宥仪,这才发现一件颇有意思的事儿,忽地笑了:“哟,你俩穿的还挺搭啊。” 搭? 陈宥仪和梁知韫茫然地眨了下眼,随即双双低头,去看自己的衣物。 愣了一秒,他们又十分整齐地侧过头,将目光落在了彼此的身上。 陈宥仪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麻长裙,外面搭了一件黑色的针织开衫。 而梁知韫,穿的是黑衬衣和牛仔裤。 明明两人穿的都是最基础简约的款式,放在人群里并不起眼,但此刻站在一起,竟然莫名其妙有点情侣装的感觉。 意识到这一点,梁知韫耳根微微有些发热,没敢再去看陈宥仪,只垂下眼睫,轻声和她们解释:“我没白衬衣……” “原来如此。”林绛若有所思,觉得有些可惜,“要是你有白衬衣,那你们今天看着可就更搭了。” “?”陈宥仪听到这句话,猛地咳嗽了声。 她匆忙抬眸看林绛,眼神示意让她不要乱说话。 林绛嘻嘻一笑,唇微微张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陈宥仪见状,连忙打断她:“我们这还不是为了你的作业!” 林绛笑的更灿烂了:“你放心,我可不会亏待你和梁知韫的。今天拍完,我就请你们吃饭。”话落,林绛的视线瞥了眼梁知韫,又打趣起来,“欸,梁知韫,要不改天你买一件白衬衣吧?万一下次……” “林林!”陈宥仪急了,走过来捂她嘴巴,低声道,“你别胡说八道了!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林绛挡住陈宥仪伸过来的手,仰着头认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陈宥仪才不信,反过来捏她胳膊:“你要还胡说八道怎么办!?” 两人嬉闹起来,一个面红耳赤,一个笑如春风。 梁知韫在旁边静静站在,目光始终落在陈宥仪身上。 她肤色白净,此刻脸颊泛出清透的粉,羞涩难掩,模样娇俏又动人。 只是记忆里,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害羞? 梁知韫望着陈宥仪,眼底渐渐染上浓重的笑意。 直到,林绛实在闹不过陈宥仪,高喊了声:“我真不说了!我拍,我拍总行吧?” 陈宥仪看她是真认输了,停下手上的动作,哼了声:“那我勉强放你一马。” 话落,她杏眼含笑,转过身来看梁知韫。 目光仅仅相撞了一秒钟,梁知韫就匆忙敛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陈宥仪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替林绛道歉:“不好意思啊,梁知韫。林林她这个人平时就比较喜欢开玩笑,你别介意。” 梁知韫轻嗯了声,视线飘到一侧,唇角弯了弯:“我知道是玩笑。” 陈宥仪松了口气,心想今天回宿舍,她得好好说说林绛。免得以后再开这种玩笑,让人尴尬。 正想着,一旁林绛将相机架在三脚架上,又拿起脚本记录本,招呼起他们:“好了,不闹了,我们开始拍吧。” 陈宥仪点头说好,把挎包放到长椅上,和梁知韫一起站在了镜头前。 林绛选修课的作业其实就是写分镜头脚本,然后拍一个两分钟左右的小短片做课堂展示,并不需要太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次的分镜头林绛写的很简单,拍摄的内容也和网络上那些小清新的青春短片没什么太大区别,大致就是准备拍一个女主暗恋男主,最后得偿所愿的小故事。 陈宥仪学新梁,也经常会出镜拍一些东西,但这次却是头一回和男生搭档。所以正式开拍后,她显得有些局促、不自然。 反倒是梁知韫,明明头一次当模特,却好像天生有镜头感,和林绛配合的十分完美。 大概是因为对手表现太完美,没一会儿,陈宥仪也被带入了状态里。 很快,他们一起拍完了前半部分。 因为一直跑来跑去的,林绛提议休息一会儿,顺手把相机拿给陈宥仪,让她看看拍的效果如何。 陈宥仪接过相机,抬眸看梁知韫:“你要一起看看吗?” 梁知韫轻嗯了声,挪了一小步,站在她身侧。 陈宥仪捧起相机,手指触摸屏幕,摁下了播放键。 只是日光透过林间瑟瑟作响的树叶,在屏幕落下了许多斑驳的光点。 梁知韫个子高,从他的角度看去,反光严重到什么也看不见。 陈宥仪不知道这事儿,只播放完一个影片,随手滑动到下一个。 梁知韫欲言又止,最后若有所思地抿抿了唇,只微微俯身,朝她靠近,努力去看屏幕上的画面。 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后忽地传来一个高昂的男声:“宥仪!你在这儿啊!”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在学校找了你一圈,都快累死了——” 垂眸看到消息的陈宥仪很是诧异,反应了一秒钟,连忙回复梁知韫:【我这就下去,你等我一下。】 回复完消息,陈宥仪火速换掉身上的睡衣:“林林,我先出去一趟,回来再和你讨论解决办法。” 林绛瞥她一眼:“干嘛去?” 陈宥仪拿起桌上装好衣服的纸袋:“我给梁知韫还衣服,顺便去食堂买饭。” 林绛连忙起身:“我也去食堂,和你一起下楼。” 陈宥仪轻声说好,停步等她。 林绛对着镜子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整理蓬松,从包里翻出校园卡,跟着陈宥仪一起出了宿舍。 陈宥仪知道梁知韫在宿舍楼下,但没想到他是站在宿舍正门口。 她和林绛刚从一楼楼梯口下来,稍抬眼眸,梁知韫清瘦鹤立的身影就撞进了视线。 他颔首轻笑,先是冲她,后是冲林绛。 与此同时,有几个女生路过走进宿舍楼,和梁知韫擦肩而过,无一例外地侧眸多看了他两眼。 林绛侧眸瞥了一眼陈宥仪,沉笑打趣:“梁知韫挺会等人啊,专挑最显眼的地儿站,生怕别人看不见。” 陈宥仪没说话,只松开挽着林绛胳膊的手,拎着东西,一路小跑了过去:“梁知韫,你等很久了吧?” 梁知韫轻轻摇头:“没有。” 因为是小跑过来的,陈宥仪头发被细风吹的有些凌乱。 站定脚步后,她晃了晃头,发现还有一缕发丝挡住视线,又抬手理了理,这才把他的东西递过去:“喏,给你的衣服。” 梁知韫顺势伸手去接,却在这一瞬,猝不及防地碰上了她温热的指尖。 仅仅只是一秒,触感却清晰到让梁知韫屏住了呼吸。 心如擂鼓般响彻,再响彻,渐渐地耳根也灼热。 陈宥仪却没察觉到梁知韫微不可见的神色变化,只望着他,补了句:“我让干洗店多洗了几次,很干净的。” 梁知韫眸子低垂,目光落在她收回去的那只手上。定了定神,他收敛怔色,重新看向陈宥仪,眼底漾起温和又柔情的笑:“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陈宥仪盈盈一笑,眼底却是除了感谢,别无他意。 然而,没等梁知韫再开口,她先挽住走过来的林绛的胳膊,冲他摆手:“既然衣服已经物归原主了,那我们先去食堂了。” 她笑的明媚,灿若朝阳的模样耀眼的让人不敢多窥。 梁知韫抿抿唇,把原本想说的话吞进喉咙里,只冲陈宥仪和林绛微微颔首,轻声说了句:“好。” 道完别,陈宥仪就拉着林绛转身往食堂方向走去。 不过没走几步,林绛遽然停步回头,有些神经地低语了声:“我靠,这不是现成的吗!” 陈宥仪茫然着,人就被林绛拽着转回身,走向了梁知韫。 “欸,梁知韫——”林绛拉着陈宥仪走过去,十分大方直接,“你今天下午有空吗?要有看在宥仪的面子上,帮我个忙?” 看在她的面子上?陈宥仪错愕地看向林绛,立马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拉了一把林绛,侧眸看她,用眼神示意:“你换个人吧,别麻烦梁知韫了。” 然而,林绛全当没看到,只看着梁知韫继续道道:“我有个拍摄作业,需要个男演员和宥仪搭档拍摄,现在找不到合适的男生,你能来出个镜吗?”说到这儿,林绛眉梢扬了扬,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你要有空,等拍完了,晚上我和宥仪请你吃饭。” 和她搭档拍摄?一旁的梁知韫坐在位置上,看着通上电的手机重新开了机。 他一刻都没等待,屏幕一亮就戳进微信界面,点开了陈宥仪发来的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火速摁下通过。 要说点什么呢?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陈宥仪、梁知韫和林绛,同时回头看了过去。 蒋铮是跑过来的,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有轻微的气喘,仿佛旁边的梁知韫和林绛都是摆设一样,在陈宥仪面前站定脚步后,直接来了一句:“你今天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梁知韫盯着对话框陷入沉思。 听到这句话,完全不知情的陈宥仪一把拽住了林绛的胳膊,低声追问:“你那个作业,不是有女演员吗?” “她刚说来不了了,所以就只能拜托你了。” “?”陈宥仪有点发懵。他没想梁知韫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气氛尴尬了两秒钟,蒋铮连忙给自己找补:“我穿鞋187,不行吗?” 穿鞋187? 梁知韫缓缓侧目,打量起蒋铮,却半个字都没说。 蒋铮被他认真打量的目光瞧的心虚,却还是不肯承认,只扬起下巴,虚张声势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干嘛?不信我187?” 梁知韫收回打量的目光,唇角微不可见地轻勾了下,漫不经意道,“你穿鞋看着更像183。” 没等陈宥仪开口说话,林绛再次将话题丢给梁知韫:“怎么样,你有空吗?” 梁知韫对这种事儿从来都不感兴趣,也并不喜欢给不算相熟的人卖人情。 可是林绛刚才说的是,和宥仪搭档拍摄。 和她搭档。蒋铮那句有主了,说的是她? 陈宥仪不敢置信地望着蒋铮,胸腔里那颗稳定律动着的心脏猝不及防地跳错了拍。 也是这一刻,她想起来高中时她曾经做过一场梦。 梦里的她跟着蒋铮参加了一场聚会,聚会上有人问他们,说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两个不会还是朋友吧? 陈宥仪想开口答话,坐在她身边的蒋铮却牵住了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相熟的那些朋友们,说她陈宥仪从前是他最好的朋友,至于现在,她是他唯一的女朋友。 梁知韫稍抬眼眸,视线不受控地往旁偏去,落在了陈宥仪的身上。 看起来她也是被林绛临时拉来救场的,但她并没有说不愿意。 梁知韫思索着,轻轻笑起,转眸看向林绛,直截了当:“有空。” 林绛就喜欢爽快的人,瞬间喜笑颜开:“那就说定啊!下午四点,我们情人坡见。” 梁知韫:“好。” 林绛抱住陈宥仪的胳膊:“那我们先去吃饭了,拜拜。” 梁知韫;“好。” 陈宥仪站在一旁,全程都处于茫然地状态。只是很被迫的在林绛拉着她离开时,对梁知韫说了声再见。 转过身来,她跟着林绛往食堂的方向而去。 因为解决了小组作业的拍摄问题,林绛愁容消散,身心愉悦到走路都轻快了:“没想到跟你出来一趟,我的小组作业就有着落了。” “宥仪,你可真是小福星。”林绛笑容满面,伸手捏了把陈宥仪的脸。 虽然陈宥仪知道林绛这人一向风风火火,做事前从不会计划,总喜欢把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话挂在嘴边。但是看她如此潦草的随机抓人来帮忙,此刻还是有点儿无奈。 “林林,下次有这种小组作业,你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好。”陈宥仪诚恳建议她,“总不能每次都赶在最后的时间,这次也就是幸运,碰上梁知韫好说话,才答应帮忙。” “要是下次,没有这么幸运了呢?” 林绛不以为然,嘁了声:“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看到林绛扬起下巴时,陈宥仪就猜到她要说这句话。只是正准备打趣她几句,揣在口袋的手机突然嗡嗡作响了。 陈宥仪停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她垂眸去看屏幕,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却让她眸光不受控地轻颤了下。 第 54 章 Chapter54 坐在车里还未离开的梁知韫,望着他们嬉笑着往正厅里面走去,长睫轻颤了下。 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没有意识地攥紧,骨骼分明又冷白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似藤蔓盘旋。 他的心口好似被一块沾了水的湿毛巾堵住,闷得人喘不过气。 却也只能凝神敛眸,将车窗沉了一半下去,透了口气,重新启动车子。 好巧不巧,偏偏有另一辆车在此刻挡住了前面的路。 梁知韫神情间闪过一丝不耐,重重摁下喇叭。 刺耳的鸣笛声轰地响起,让已经走进大厅的陈宥仪和蒋铮,纷纷下意识回头看去。 梁知韫的车已经往前驶去,匆匆一瞥间,蒋铮这才发现送陈宥仪过来的人,是个男人。 他好奇起来,偏头看陈宥仪:“今天送你来的是谁啊?” “是梁知韫。”陈宥仪收回目光,转身拎着裙摆往台阶上走去,不紧不慢地答话。 “梁……韫?”蒋铮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没想到在哪儿听过看过,低眸思索着,头脑风暴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太敢确定,“是咱们高中二班那个,考试总是考不过你的男生?” “也没有总是考不过我吧?我记得有几次,他排名在我前面,好像还拿过竞赛奖?”陈宥仪喃喃着。 蒋铮好奇:“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现在还联系啊?” “他和我一个学校。” “原来如此。”往前的脚步一瞬顿住。 梁知韫马上发现端倪:“怎么了?是扭到脚了吗?” 陈宥仪若有所思地盯着隐隐作痛的脚踝,轻轻点头:“这次好像还真给它扭到了……” 梁知韫有些紧张了:“很疼吗?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陈宥仪觉得没那么夸张,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缓一缓就好。” 说着话,她直起腰板,朝四处看了看。 没等梁知韫反应,她就抬起扭到的脚,一蹦一跳地跳到了舞台右侧的树荫下。 那里有一处台阶,陈宥仪一点顾忌都没有,直截了当地坐了下去。 “你也过来休息一下吧。”她招呼他,“今天太晒了,一会儿别中暑了。” 梁知韫的视线落在陈宥仪脚裸那一块发红的皮肤上,没应她的话,反倒眉头蹙了蹙,说:“你等我一下。” 陈宥仪有点懵,抬头看他,却见梁知韫转身走了。 她坐在台阶上,神情稍愣。 梁知韫的身影已经走进了操场对面的小超市。 没等多久,陈宥仪就看到他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还有一条粉色的毛巾,从店里阔步走了出来。 陈宥仪正诧异着这是作何用处,少年已在她面前站定了脚。 “拿这个冰敷一下,看看会不会好一些。”梁知韫用毛巾包裹住水瓶,蹲下身来。 陈宥仪有点意外,腿往旁挪开了一些,连忙同他道:“我自己来吧。” 梁知韫抬头看她,声音温和清亮:“你自己方便吗?” 陈宥仪今天穿的长裙虽然到脚裸,但领口偏低,俯身时总需要一只手挡一下以防走光。 她坐在这儿,想要自己冰敷,就必定要弯腰。 看她不说话,梁知韫淡淡笑笑:“看起来,好像还是我帮你比较好。” 陈宥仪被他说服,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腿重新挪了回来,将裙摆往上扯了扯:“那麻烦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他抿唇轻笑,拿着包裹着毛巾的水瓶贴上了陈宥仪的脚踝。 “会不会太冰?” “还好。” 梁知韫放心将透着冰气的水瓶和她的皮肤贴合的更紧,只是没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瞬变得沉静。 陈宥仪想找点儿什么话题来打破沉默,正思索着,恰好秋风起,吹得他们头顶的青黄交融的叶片簌簌作响,摇摇晃晃了几下,就有几片缓缓脱离枝头,向下旋落,飘了过来。 “梁知韫,你头发上落了一片叶子。”陈宥仪轻声提醒。 叶子? 梁知韫晃晃头,那片脉络漂亮却有些枯萎的树叶贪恋着他柔软的头发,始终都不肯落下来。 陈宥仪下意识伸手帮他去摘,指尖刚触碰到他头顶的发丝,就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唐突,不得不往回缩了缩手。 “我帮你吧。”她先征求起他的同意。 “好。”梁知韫脱口答话,十分自然地垂低了脖颈。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儿,眼前的这一幕,让陈宥仪觉得特别熟悉。 她细细回想着,一时没忍住低笑了声。 “怎么了?”垂低脖颈的梁知韫抬眸看她,神情有几分茫然。 陈宥仪有些尴尬地敛起不合时宜的笑,连忙摇头说没怎么,略显慌乱地摘掉了他头顶的落叶。 “好了。”她提醒他可以抬头。 梁知韫嗯了声,调整了一下姿势,问她脚踝现在还疼不疼? “不疼。”陈宥仪摇摇头,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笑实在有些不尊重人。 怕他多想,她又开口解释:“梁知韫,其实我刚刚笑,是帮你弄头发的时候,突然想到我家里养的萨摩耶了。” “有一回它把我妈养的花咬坏了,毛发上沾了很多叶子的碎片,我帮它弄了很久。”说到这儿,陈宥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连忙找补,“我不是说你像它,就是……刚才突然想到了。” “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梁知韫眼底盛笑,表示他明白。 陈宥仪松了口气。 梁知韫看冷敷的差不多了,收好东西,站起身,找了新的话题:“它叫什么名字?” 陈宥仪反应了一秒:“叫招财,我爸取的,他这人比较俗气。” 招财。 梁知韫轻声念了一遍,眼底的笑满溢而出:“不俗,寓意很好。” 陈宥仪张张嘴巴,还想说些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宥仪!” 她抬头去看,不远处,扎着丸子头的宋栖挽着林绛的胳膊,兴冲冲地冲她挥手。 今天的场地陈宥仪看的也差不多了,本来就打算休息一会儿就回宿舍,却没想她们先过来找她了。 陈宥仪抬手抚平裙摆上的褶皱,站起身冲梁知韫笑了笑:“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舍友也来找我去吃饭了,就先走了。” “好。” 两人一言一句着,蒋铮带着陈宥仪走到了包厢门前。 她刚推开门,苏娅就笑着迎了上来:“宥仪,好久不见呀。” 陈宥仪颔首笑起,朝着面前的长辈礼貌问好:“苏阿姨,蒋叔叔,好久不见。” 与此同时,陈翊鸣唠叨起来:“怎么来的这么晚呀?光让我们等你了。” 陈宥仪撇撇嘴,有些委屈:“学校附近修路,路上堵车了。” 陈翊鸣继续唠叨:“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早点出发。” 好在,母亲大人林苒及时站出来,打断了陈翊鸣:“路上堵车宥仪又不知道,你数落她干嘛。” 苏娅见状,也连忙接过话茬,“宥仪,来的也不晚,这不菜刚好上来。” “来,快坐下。”说着话,她拉开凳子,“宥仪,你和小洲坐在一起好了,你们两个小孩儿有话题。” “好的,苏阿姨。”陈宥仪乖巧点头,和蒋铮一起入了席。 大人们之间的寒暄,无非是以好久没聚为开题,一同回顾一下两家当年是如何相识的,再互相感慨时间流转,竟然已过去这么多年,两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自谦和对彼此的夸奖。 例如—— 蒋叔叔一旦说起:“我家这小子要是能像宥仪一样聪慧,能考上江陵大学,那我和他妈妈做梦都能笑醒。” 林苒就笑眯眯地接过话茬:“个人有个人的特长嘛,我们宥仪虽然乖巧,但运动天赋一点都没有。你看你们家小洲,从小就跑跑跳跳的,现在篮球打的那么好,个子也长这么高。” 每次聚餐,都少不了这样的流程,这样的话题。 陈宥仪耳熟能详到都有些腻了,也只能默默吃菜,想着快点填饱肚子,找个理由先溜回去,先结束这场家宴聚会。 结果苏娅看陈宥仪一直在吃面前的那碟菜,直接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蒋铮:“小洲,你别光顾自己啊,照顾照顾宥仪。” 蒋铮嘁了声,小声嘟囔:“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还需要我照顾?” 苏娅瞪他一眼,转而又伸手转动餐盘,将鱼肉传到陈宥仪面前:“宥仪,多吃点肉,别只吃菜。” “这鱼肉不会胖人的,你不用担心。” 陈宥仪笑着说好,夹了一块鱼肉放进碗里。 与此同时,一旁在和陈翊鸣喝酒的蒋儒山朝她看了过来:“宥仪,在江陵大学怎么样?” 陈宥仪看着蒋叔叔礼貌答话:“挺好的。” 苏娅顺着接过话题:“学校里优秀的男孩子很多吧?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谈男朋友呀?” “还没有,阿姨。” “没有啊……”苏娅若有所思地喃喃,往旁瞥了一眼蒋铮,一瞬笑了,“那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们家这个毛头小子呀?” 陈宥仪忽地怔住。就这样,两人说笑着一起走进了江陵大学。 蒋铮送陈宥仪到宿舍楼下后,就回了自己的学校。 进了宿舍,宋栖一如既往地第一个凑过来八卦她今天是如何惩罚蒋铮的。 陈宥仪简单讲述了她逼着蒋铮吃小米椒的过程后,就转身打开电脑,翻看起近几年学校迎新晚会的录像。 因为晚会主要负责的部门是学生会,陈宥仪又在学生群里加了学生会会长的联系方式。 简单表明她是老师安排负责拍摄的,需要提前看一下场地和节目安排后,学生会长很果断的发过来了一句:【我们明天刚好要在一号教学楼开会,要不你直接过来跟我们一起过一下流程?】 陈宥仪看了眼对方发来的开会时间和自己的课表,发现没什么冲突后,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身边的蒋铮立马炸出来反驳:“妈!你别乱点鸳鸯谱啊!我和宥仪那可是革命友谊!纯友谊!我可是一直把她当哥们的!” 革命友谊……陈宥仪攥着筷子,听到这四个字的那一刻,心脏好似被一根瞧不见的细小的尖针戳了一下。 还没从痛感中抽回思绪,圆桌下,身旁的蒋铮用腿碰了碰她:“宥仪,你说是吧?” 她恍然抬眸看他,只见他皱眉眨眼,示意让她也说两句,好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陈宥仪不得不敛起怔色,扯开唇边,冲苏娅笑了:“阿姨,我和蒋铮只是好朋友。” 蒋铮立马附和:“看,宥仪也这么觉得!所以您呢,千万别再乱点鸳鸯谱了,不然我和宥仪会很尴尬的。” “你这孩子!你不知道我和你爸爸也是好朋友变情侣的?” “妈——”这顿饭蒋铮吃的很痛苦,但陈宥仪却很执着于把自己的快乐和爽点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 中辣的锅,没有清水过滤,足以让他每一口都吃出痛苦面具。 不过陈宥仪是见好就收的人,吃到一半,看他满脸通红快要不行的模样,笑着选择结束了对他的惩罚,又叫服务员给他上了份清淡一些的份蛋炒饭。 他们吃得慢,等结束时,梁知韫那桌早已换了一波新的客人。 从店里出来后,时间还早,陈宥仪想散步消消食,蒋铮就陪她一起步行往江陵大学的方向而去。 走到某个路口等红绿灯时,陈宥仪的手机忽地响了一声。 她翻包拿手机看是谁发来的消息,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好似忘了蒋铮的存在一般,之后都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蒋铮看她一边走,一边回消息,完全不看路,笔直地朝着路边的垃圾桶走去。 眼看着就要撞上,他连忙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大小姐,您能看着点路吗?” 陈宥仪打着字:“我看着呢。” “看个锤子。”蒋铮无情吐槽,“我不抓你,你这新买的裙子就得喂垃圾桶了。” 陈宥仪嗯嗯两声,极其敷韫地说那真是谢谢你。 说话时头都没抬一下,只继续打字。 蒋铮好奇,凑过去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什么重要的消息啊?非得在大马路上回?” “辅导员的。”陈宥仪回复完最后确认的内容,将手机收了起来,“他说学校下周要办迎新大会,问我愿不愿意去现场拍摄。我答应了,刚才在问他具体细节。” 一听是迎新大会,蒋铮立马感慨起来:“江陵大学就是好啊,我们学校今年都没办什么正儿八经的迎新晚会,就一些社团里的人在我们那破操场上,唱了几首歌,跳了几支舞,一点意思都没有。” 陈宥仪侧目睨他:“谁让你高三那会让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最后只能走体育特长生。” 蒋铮:“拜托,我就算是务正业,我这个脑子也考不上江陵好不好?” 陈宥仪被他浮夸的语气逗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蒋铮嘁了声,一副对此很自豪的模样,又将话题扯了回去:“你们学校迎新晚会什么时候?” 陈宥仪:“下周六。” 蒋铮思索了两秒:“我那天没比赛,过来给你帮忙如何?” 陈宥仪鄙夷:“你是过来玩的吧?” 被拆穿的蒋铮憋不住笑了,却还强行嘴硬:“顺便玩玩,顺便玩玩。” 耳边喧闹,惹得陈宥仪头疼。 她蹙眉,埋头去吃刚才夹进碗里的鱼肉,却是食之无味,再没胃口。 这个话题,陈宥仪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被一笑带过的。 吃过饭后,陈翊鸣和林苒想让陈宥仪回家住一晚。 但因为第二天是周一,早上八点就有课,她还要去找辅导员送晚会U盘,只能和他们说好下周末回家住。 听陈宥仪说还要回学校,苏娅连忙推了蒋铮出来,说什么都要让他送她。 这事儿蒋铮倒没推脱,大大方方应了下来,拉着陈宥仪就往路边走。 两人拦了一辆车,一并坐进后排。 大概因为心情谢结,车里气味又不好梁,路程走了一半,陈宥仪就坚持不住了。 她难捱地侧眸去看一旁的蒋铮,轻喊了声:“蒋铮,我想在这儿下车。” 蒋铮正在玩手机,有些纳闷的往车窗外望了一眼:“这不是还没到你学校吗?” 陈宥仪眉头紧锁,声音飘忽不定地解释:“我晕车了。” “啊?”蒋铮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拍了拍前座椅背,“师蒋,麻烦路边停一下。” 司机应了声好,很快靠路边停下。 陈宥仪一刻都没耽误,立马拉开车门冲了下去。 蒋铮紧跟着下来,扶住了陈宥仪:“怎么样?很难受吗?” 陈宥仪嗯了声,弯腰抚着胸口,忍着反胃,皱着眉头抬眸看他:“蒋铮,我想吃冰的……” 她其实很少会晕车,但每次晕车症状都会很严重。 不过只要吃上一些冰冷的食物,就能压住反胃,好受一些。 “冰的?”蒋铮四处看看,眉头皱了,“可是这附近没有商店啊……”顿了两秒,他又道:“要不我们散散步?吹吹风看看能不能缓过来?” 陈宥仪抚抚胸口,深吸了口气,只能冲他轻轻嗯了声。 站在原地缓了缓,两人就这样沿着街边,缓慢地朝着江陵大学的方向走去。 因为不太舒服,她没怎么说话,就只听蒋铮叽里咕噜地讲着自己的事儿。 两人走了大概五分钟,迎面走过来两个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嬉笑打闹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少女右胳膊打着石膏,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涂鸦,惹得陈宥仪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蒋铮看她突然停步出神,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喂,想什么呢?” 陈宥仪收回神来:“刚刚那两个高中生从我们旁边走过去的时候,我想到高一的时候,你拉着我晚上出去玩,结果我不小心被电动车撞倒,把腿弄骨折了,上学的时候只能你背着我去教室。” 蒋铮一脸惊讶:“这陈年旧事你都还记得啊?” “当然,我还记得某人上数学课无聊,非要在我腿上的石膏上画画。”陈宥仪停步看他,试探性地询问,“难不成你忘了?” 蒋铮抿抿唇:“没忘啊,那会儿我爸妈差点因为这事儿把我腿也打断。我背着你上学下学,都快累死了,怎么可能忘记。” 话音稍落,蒋铮揣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啊。”他低眸看着屏幕,轻声道。 陈宥仪嗯了声,就看蒋铮举起手机贴到耳侧,对着听筒喂了一声。 再然后,蒋铮舒展的眉头一瞬锁紧,沉声道:“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蒋铮立马看向她:“你好点了吗?” 陈宥仪轻轻点头:“好点了。” “那你自己回去可以吗?”他问,却没给她回答的时间,“我这边有点急事,要先走,今天就不送你过去了。” 陈宥仪唇一张一翕,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蒋铮就疾步走到路边,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他急匆匆地坐进后座,却又想起来什么,从窗内探了脑袋出来,冲站在路边的陈宥仪大喊:“你一会儿到学校记得给我发条消息啊!” 第 55 章 Chapter55 梁知韫带陈宥仪去的是一场私人酒会,位于城南的素荷公馆。 素荷公馆,名公馆,听梁知韫说其实这是座私人府邸。 从外面看,层层立立的几幢别墅高低不一,却都是欧式的古堡风格。入户的花园很大,大到一眼看过去,好像能在这里开个马场一般。 梁知韫的车刚停在公馆门口,就有接驳车开了过来。 接驳车上有一男一女,穿着统一的黑白制服,带着白色的手套。 车停在陈宥仪和梁知韫的面前后,男服务生下了车,冲他们俯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位请上车。” 梁知韫随手把车钥匙递到服务生手里,看了眼陈宥仪的裙子:“好上吗?” 陈宥仪点点头,但梁知韫还是弯下腰,帮她抓起了裙摆一角。 两人上了接驳车后,车子从入口往别墅的正门开去。 一路走着,陈宥仪一路打量。 这里花园种着一些陈宥仪叫不出名字的参天树木,看着大差不差,仔细去瞧却又发现它们个个都不一样。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片的玫瑰园,园中有一座三层的石雕喷泉,泉内潺潺流水,有几株睡莲缓缓漂浮于此,随着风声而动。 如今十二月,这些风景虽然只留下一些没有生机的枯枝残叶和肃杀的寒气。但却不难看出,这座公馆的主人是个十分雅致讲究的人。 陈宥仪看着这些精巧的设施,突然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样远离城市纷扰,孤寂空旷的地方。 抿了抿唇,她收回神来,裹紧身上的皮草披肩,目光朝向着那扇金雕浮光的大门看去。 接驳车开的慢,开了很久才到门口。 停稳后梁知韫先下了车,很自然地朝陈宥仪伸出了手。陈宥仪握着他宽厚的手掌,从车上下来,最后又自然的松开。 旁人都拿着请柬,唯独梁知韫两手空空地领着陈宥仪,在旁边服务生的颔首问好声中走进了公馆。 陈宥仪没参加过酒会,但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想象里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进来后,陈宥仪全程跟在梁知韫身后。 和梁知韫打招呼的人很多,但他没有停下来和他们喝一杯的想法,只是领着陈宥仪一直往里走去。 他们绕过甜品台,绕过红酒台,绕过中央的舞池,走到休息区。 金棕色的皮质沙发上,蒋铮翘着二郎腿靠在那儿,手里端着红酒杯。 见梁知韫从远处过来,他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 “呦,来啦。” 梁知韫没作声,只冲蒋铮点点头。陈宥仪僵住,她根本不敢想,自己的身后现在是怎样的一片狼藉。 梁知韫看出她的窘迫,没点明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外套递了过去:“你先盖一下,我去开车过来。” 陈宥仪看着怀里的西装外套,轻声道了句谢谢。 西服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沉木香,光看料子就知道肯定不是寻常的高档货。 陈宥仪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里面的衣标,还没预估出这件衣服的价格,站在面前的梁知韫又开了口:“我不喜欢穿西装,这件外套也就只穿这一次。” 只穿一次? 她诧异,抬头看他。 梁知韫长着一双很标志的桃花眼,右眼的眼尾挂着一粒小痣,像是天神留下来的某种特殊印记,让他的眉眼变得更加温柔。 她知道,他那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衣服弄脏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再穿。 纵然陈宥仪知道梁知韫出身优渥,却也还是在此刻,觉得这样的行为有点太过于奢靡。 但现在除了这件外套能挡住她的难堪,也无其他了。 迟疑了几秒钟,陈宥仪最后还是接下了梁知韫这份好意。 “那就麻烦你了。”她说。 “不麻烦。”梁知韫轻声回她,转身朝着路边走去。 陈宥仪缓缓地站起身,穿上了梁知韫的西装。 他的西装很大,哪怕陈宥仪有一米七的身高,她穿在身上时,袖子还是长了一截。 不过衣摆恰好盖住臀部,虽然裙摆的红油漆还能露出来,但看起来并不算突兀。 梁知韫的车距离不远,很快就开到了栾树下。 驾驶座上的车窗是开着的,陈宥仪瞧着他单手打着方向盘,将车停在她的面前。 “上来吧。”他说。 陈宥仪应声拉开车门,看到里面低调奢华的内饰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因为不想弄脏他的衣服还弄脏他的车,陈宥仪攥住裙摆,这才坐了进去。她生怕有一点油漆碰到他价格不菲的皮质座椅上,手始终都没松开裙摆。 车上很安静,梁知韫没放车载音乐。 车窗开着小缝,风过无痕,却带起车内的沉木香气。 其实梁知韫早在她上车时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只不过没想到一路上,她都没变换姿势。 “你这样一直攥着手不酸?”梁知韫偏头看了她一眼。 陈宥仪低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在日落下微微颤动。 听到梁知韫的问话,陈宥仪调整了坐姿,坦诚表示,“酸,但是总比弄脏你的车要好。” 梁知韫:“车本来就是给人坐的,你不弄脏,也总有一天会有别人弄脏。” 陈宥仪:“别人弄脏又不用我花钱赔。” 梁知韫被她的话逗笑。 他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那你可要坐稳了,不然我怕要赔钱的是我。” 陈宥仪嗯了声,说让他放心,只要他开得慢,他就不用赔钱。 梁知韫回了句行,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一些,下意识放慢了车速。 之后,两人就没再有其他的交流。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梁知韫的车就开进了南清大学。 陈宥仪的宿舍在3号楼,和其他女生宿舍不同,这边要经过一条长坡才能到门口。 她不想太麻烦他,于是在车子行驶到转角处时开了口:“就停在这里吧。” 梁知韫却没停下来的意思,只说了一句这里不好停,就打着方向盘转弯,驶入了三号宿舍楼的那条下坡路。 这边路窄,此时傍晚,恰好是人多的时候。 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好奇地把视线落在了梁知韫的车上,都想要看看这辆车的主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他的副驾驶上又载着什么样的人。 梁知韫车开得很慢,也没鸣笛,就那样一点点往前,缓慢地开到了三号楼门前。 下了车,陈宥仪再次同梁知韫道了谢。 尽管他已经说了这件衣服他只会穿这一次,她还是在最后说了一句:“衣服我清洗好了拿给你。” 梁知韫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沉默了几秒,他最后还是随了她的意,应了声好。 两人互道了再见,梁知韫就关上车窗,打着方向盘掉了头。 陈宥仪在旁人好奇的目光下往楼里走去,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谢雨灵的叫声—— “仪仪!仪仪——” 陈宥仪停步回头,穿着背带裤的谢雨灵像是只兔子似跑到了她的面前:“你这身上是谁的西装啊?” 陈宥仪:“梁知韫的。”陈宥仪淡淡嗯了声。 “那刚刚你也是从他车上下来的?”谢雨灵诧异地瞪大眼睛,“什么情况啊!难不成你们今天联谊对象是梁知韫!?这年头多金公子哥还需要联谊?” “没有。”陈宥仪解释,“我是在回来的路上偶然碰上他的。” 谢雨灵眨眨眼睛:“偶然?” 陈宥仪一边上楼,一边简单的把从餐厅出来发生的事儿同谢雨灵讲了一遍。 谢雨灵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说大老远怎么瞧着你这裙子和我早上见到的不一样。” 顿了一下,她又问,“不过,仪仪你是和梁知韫认识吗?怎么都没有听你提过。” 陈宥仪漫不经心的:“我们只是认识,并不算熟。” “不熟?不熟给你借衣服,还送你回来?”谢雨灵撇嘴,一幅你今天必须给我讲明白的模样,把胳膊搭在了陈宥仪的肩膀上,“快点老实交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陈宥仪无奈,偏过头冲雨灵扯了个笑出来:“没什么关系,真的不算熟。” 陈宥仪没撒谎。 她和梁知韫见过的次数其实掰着手指就能数出来,况且那些见面基本上都没怎么说过话。说两人是点头之交,恐怕都觉得有点儿攀关系了。 谢雨灵还是很好奇:“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上了宿舍三楼,陈宥仪右转往走廊尽头走去,思绪缓缓飘到了四年前。 “我靠!?”谢雨灵差点以为听错了,“金融系的梁知韫学长的?” 蒋铮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陈宥仪,随后意味深长地冲梁知韫挑了下眉,用着仅有两人听到的音量,轻声问:“这就是你藏在家里那位?” 梁知韫瞪蒋铮一眼,示意让他不要乱说话。 蒋铮撇撇唇,乖乖闭嘴,却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位是陈宥仪。”梁知韫说。 “陈宥仪……”蒋铮低喃念了一次,总觉得这名字很熟悉。但想了一圈没想到在哪儿听过,又或者见过。 最后他索性放弃,只咧嘴一笑,冲陈宥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蒋铮,梁知韫的发小。” 陈宥仪抬眸朝着蒋铮看去。 那是张极其明媚张扬的脸,高眉骨、深眼窝、眼皮有一层更明显的褶皱、唇色红润且光泽。笑起来就像是艳阳天,明亮浓重而又热烈不羁,是和梁知韫截然不同的风格。 这样看着,蒋铮不像纯正中国人的长相,大概率是个混血,还是混的全是优点的那种。 陈宥仪收回打量的目光,颔首点头,礼貌回应:“你好。” 蒋铮见陈宥仪似乎脾气不错,直接自来熟起来:“刚才在电话里说话的就是你吧,真没想到你声音那么甜,人长得还这么靓,怪不得我们梁知韫金屋藏娇。” 蒋铮说着话,又冲梁知韫抛了个媚眼。 这一刹那,梁知韫突然就后悔今日把陈宥仪带过来。他没好气地用眼神警告蒋铮闭嘴,也有点担心他的那句金屋藏娇会不会冒犯到陈宥仪。 然而,陈宥仪神色平静无常,只是莞尔一笑,说了句:“我就当你这是在夸我了。” 蒋铮乐了,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劲的说那必须是在夸你。 陈宥仪其实挺好奇梁知韫和蒋铮是怎么玩到一起的。两个人气场不同,性格不同,站在一起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抿抿唇,瞧着蒋铮用胳膊勾住梁知韫的脖子,按着他坐在沙发上,又抬起手,冲旁边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叫对方送过来一些甜点和酒水。 后来蒋铮又喊过来一些人,男男女女一群,都是同龄的年轻面庞。 陈宥仪不是擅长社交的人,就那样静静坐在人群里,看他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 梁知韫坐在她身侧,两个人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只是在弯腰去拿桌上酒杯的时候,她的胳膊会轻轻蹭过他结实臂膀,碰上他的西装裤。 梁知韫始终八风不动,只是在她一来一回的动作后,笑着打趣了一句:“幸亏你这衣服不掉毛。” 陈宥仪抿了口红酒,不紧不慢地侧眸,睨了梁知韫一眼:“掉毛是质量问题。” 她这话的意思,就好像是说,就算掉毛,也是他买的不好。 梁知韫遽然笑了,正准备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梁知韫看了眼来电显示,在起身前,同陈宥仪说了声:“我去接通电话,等我一下。” “好。”陈宥仪轻声点头,看着他往另一处空旷的阳台走去。 渐渐的,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霓虹中。 陈宥仪收回视线,端着酒杯,不动声色地喝掉最后一口。 此刻又有人来找蒋铮了。 一男一女,男的戴着眼镜,长相平平无奇,手腕带着一只名贵的表,看起来年长一些。女的长相甜美,一张圆圆的小脸粉扑扑的,像是一颗水蜜桃,天真又烂漫。 他们和蒋铮打了招呼,找了空位就坐下。 女孩像是闲不住的,看陈宥仪身边没人,一个人坐在这儿喝酒,没一会儿就凑了过来,笑眯眯地和陈宥仪打起了招呼:“嘿,你好。” 陈宥仪怔了一秒,眸色清冷地看了过去:“你好。” 女孩脸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你好漂亮呀,刚刚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谢谢。”陈宥仪点头微笑,“你也很漂亮。” “你也是大学生吗?” “嗯。” “我也是大学生。”女孩喃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陈宥仪没什么社交的心思,所以没再搭腔。 却没想等了一会儿,女孩又往陈宥仪身边凑了凑,倏地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跟着谁?” 陈宥仪晃着酒杯,没去深想这句话的含义,直接道了梁知韫的名字。 女孩瞬间瞪大眼睛:“梁知韫……我靠!你好厉害!” 厉害? 陈宥仪没懂她的意思,疑惑起来,只听女孩又问:“那他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呀?你这么漂亮,有没有这个数?” 她一边说,一边冲陈宥仪比了个八的数字。 第 56 章 Chapter56 陈宥仪化妆不算快,等到收拾好赶到中心广场时,是六点四十分。 她发了一条定位给蒋铮过,等了一会儿,都没收到他的回复,最后索性直接步行去了地铁口等他。 蒋铮这个人,一向爱迟到。 陈宥仪虽然早已习以为常,但有些时候,也希望他能准时一次。 看着地铁口来来往往的人群,陈宥仪没忍住,又给蒋铮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我现在在C出口,你一会儿别走错了。】 刚摁下发送键,她的耳畔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哈喽小姐姐,你好。” 她茫然地抬头,错愕地看着不知道何时窜到她身边的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连忙同她解释:“我是街头摄影师,请问你现在有空吗?可以到那边拍几张照片吗?” 陈宥仪没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冷声拒绝:“不好意思,我在等人,没时间拍摄。” 男人很自来熟:“是等男朋友吗?” “不是。”陈宥仪神情一怔,完全没想过蒋铮会跑来找她。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这个问题,蒋铮瞥了眼梁知韫,又看看林绛,好奇起来:“欸,你们这是拍东西吗?” 陈宥仪准备搭话,一旁一直沉默的梁知韫,却忽地先出声:“拍作业。” 梁声,蒋铮的视线重新挪到了梁知韫身上。 他打量着他,觉得有些熟悉,却又陌生。 若有所思着,蒋铮眉头蹙了下,不太确定:“你是那个……” “梁知韫。”梁知韫盯着蒋铮,眸色虽冷,但却冲他伸出了手。 “哦……梁知韫,这名字我有点印象。”蒋铮轻喃,垂眸瞥了眼梁知韫伸出来的手,出于礼貌轻轻握了下,但却很快松开,“我是蒋铮,你应该认识我吧。” 梁知韫收回手,沉声嗯了下。 蒋铮继续打量他,鄙夷道:“你拍作业?你也学新梁?” 梁知韫神色无异:“我学金融。” 蒋铮不解了:“那你这是……路过参观?” 梁知韫没想到蒋铮会这么问。 他怔了下,唇微张,欲要开口,陈宥仪却突然跳了出来解释:“梁知韫是我找的搭档,我们在帮林林拍作业。” 蒋铮垂眸看向陈宥仪,语气有些埋怨:“你找搭档怎么不找我……” 陈宥仪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 “不是你们学校的就不能当你搭档了?”蒋铮问,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梁知韫,“我和你更熟,岂不是拍出来的效果更好?” 这一句话,现场的气氛立马变尴尬了。 林绛坐在一旁,本来是看戏的态度,一直打量着他们。却没想蒋铮这人,这么没情商。 林绛忍无可忍,咳嗽了声,站起身来招呼陈宥仪:“宥仪,你要是休息好了,我们抓紧拍吧,不然一会儿太晚,光线就不好了。” 陈宥仪很快搭话:“我可以了。”又偏头看向梁知韫,“你呢?” “我也可以。” “那我们开始吧。”林绛走过来,从陈宥仪手里接过相机重新立在了三脚架上,只是一抬眸,发现蒋铮站在镜头里,十分碍眼。 眉头蹙了下,林绛有些不耐烦,神情冷了:“蒋同学,你要有事找宥仪一会儿再说吧。” “我现在要拍作业,麻烦你让让。” 林绛冷脸时气场很强,蒋铮也不敢招惹。 他冲林绛说了声抱歉,瞥了眼陈宥仪和梁知韫,就无奈撤到了一旁。 画面瞬间干净,林绛同陈宥仪和梁知韫讲起分镜头:“接下来这个镜头是拍你们擦肩而过,梁知韫从我这边朝宥仪走过去,宥仪正对我的镜头,但是不要看我,可以侧眸看梁知韫。梁知韫就目视前方,一直往前走。等到和梁知韫擦肩而过之后,宥仪再回头,去看梁知韫背影。” “不过这个画面我需要拍三个镜头,一会儿你们要多走几遍,我喊321,就可以开始了。” 陈宥仪和梁知韫异口同声:“好。” 林绛半弯下腰,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摁下了拍摄键:“3、2、1,开始!” 就这样,拍摄重新启动。 蒋铮坐在长椅上看着陈宥仪和梁知韫在这条林荫小道上走来走去,百无聊赖到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却依旧看着他们。 陈宥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蒋铮来了之后,她就不自在起来。 走路变得机械化,表情也变得僵硬。 尤其是在无意中瞥到蒋铮在看她和梁知韫,那一刻,那种别扭、难受,全都涌上了心头。 大概是因为,今天林绛的脚本,是一场和暗恋有关的故事。 陈宥仪是感同身受的饰演者,可对面的人却不是藏在心里的人。 那个让她真正心动的人,此刻正坐在旁边,观看着她面对别的男生,饰演着暗恋的小心翼翼,惴惴不安。 也是因为陈宥仪觉得别扭,这一段简单的镜头,反反复复拍了许多次,原本信心满满的陈宥仪有些懊恼,同梁知韫、林绛道歉。 梁知韫和林绛都觉得没事儿。 至于蒋铮,就吊儿郎当地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双手撑在身侧,时不时朝他们投去打量的目光。 陈宥仪和他无意对上了他的眸光,却瞧见他冲她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像是在说:“看吧,我就说了,搭档得找我才行。” 陈宥仪不想被蒋铮觉得这搭档必须得是他,她才能拍好。 就好像她没他不行,她非他不可一样。 轻沉了口气,陈宥仪在心底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定了定神,她看向林绛,声音扬起:“是不是就差最后一个镜头了?” 林绛点头;“对。” 收尾的脚本,林绛写的是——主角两人互相凝望,男主将手里的一只耳机递给女主。 这个场面林绛没打算拍陈宥仪和梁知韫的正脸,只要他们站着不动,梁知韫保持给陈宥仪递耳机的姿势,等着她前推镜头就好。 听完指示,梁知韫接过林绛递过来的耳机,垂眸看向了陈宥仪。 陈宥仪缓缓吐息,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随即抬眸,望向了梁知韫那双细长清冷的眼。 一秒,两秒,三秒。 林绛没忍住,打断了他们:“宥仪。” “那就是闺蜜咯!”男人笑眯眯地,完全没有边界感,“那我陪你一起等好了,等会儿可以给你们两个一起拍照。” 陈宥仪一向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陌生男人搭话。 她蹙眉,想厉声拒绝对方,却突然想起来之间她和林绛、宋栖一起逛街,也这样被人拦住,问能不能街拍。 那会儿林绛说什么来着? 哦,陈宥仪想起来了。 面对这种再三拒绝都甩不掉的,该用点其他的办法。 抿抿唇,陈宥仪抬眸,大胆直白地看向了眼前拿着“长枪短炮”的男人。 她扯开唇角,学着林绛的模样,皮笑肉不笑起来:“不好意思啊,我在等我今天刚出狱的老公。” 刚出狱的老公? 男人挂在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石化了两秒钟,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哦……哦,等老公啊……不好意思,打扰、打扰了。” 陈宥仪没说话。 男人尴尬地挠挠头,转过身走了。 背过身的那刻,她听见他匪夷所思地嘟囔了一句:“这么年轻居然有老公?老公居然还坐过牢……” 看着对方的背影,陈宥仪快要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嗡了一声。 她欣喜,连忙垂眸去看。 看到的却是私房蛋糕店发来的——【陈女士,您订的生日蛋糕什么时候来拿?】 眼底落进的光被蒙上了一层灰,陈宥仪没回复对方,只切出对话框,再次点开蒋铮的聊天界面。 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顿了顿,她又发了两条消息过去—— 【蒋铮,你马上要迟到二十分钟了。】 【我最多再等你十分钟,你再不来,我就走了。】 然而,十分钟后。 陈宥仪依旧站在地铁口不停地朝着出站的人张望。 蒋铮依旧连个表情包都不曾发过来。 陈宥仪忍无可忍,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听筒那边的滴滴声响了许久,最后只有一个机械女声跳进她的耳朵:“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由心而生,陈宥仪挂断电话,再次摁下拨通键。 结果连续打了五次,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不用深想就知道,蒋铮多半是下午睡觉的时候忘记定闹钟,又把手机静音关成了静音。 可是三天前他主动打电话过来说要给她过生日,今天还说给她准备了惊喜,让她不要迟到。 陈宥仪盯着对话框,眸光渐渐黯然。 与此同时,家里的微信群弹了出来。 唠叨父皇:【宝贝女儿生日快乐,在学校少吃外卖和垃圾食品,等有空了回家,爸爸给你做大餐。】 漂亮母后:【妈妈刚刚给你转了两千块,拿去和朋友们好好聚会哦!不够再和妈妈说。】 陈宥仪看着消息,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其实她今天下午没课,回一趟家完全来得及。就是因为蒋铮,她才没告诉父母,她今天可以回去。 沉了口气,她戳着屏幕,回了消息过去:【放心啦!我肯定不会乱吃乱喝的!我现在要去玩,就不和你们说啦!】 等了一会儿,见父母没再多说什么,陈仪默默关掉了手机。 罢了。梁知韫有洁癖……陈宥仪抿抿唇,心想这衣服她得多洗几次,再拿去还给他。 然而,林绛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忽地勾唇笑了:“怎么着?梁知韫给了一件衣服给你,魂就被他勾走了?” “别瞎说!”陈宥仪抬头反驳林绛。 林绛耸耸肩,真心实意道:“要我说,梁知韫瞧着比蒋铮靠谱。你要不干脆换棵树,或者多种一颗?总之,别再死守着蒋铮一个,总想着守得仪开见月明这种事了。” 别再死守蒋铮一个,总想着守得仪开见月明这种事。 听到这句话,陈宥仪怔住了。 她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她曾在网络上看到一个这样的问题——倘若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我还要坚持这份喜欢吗? 那会儿陈宥仪刚进青春期,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气。 看到这个话题时,就觉得提问人太傻太蠢。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还想着飞蛾扑火。为什么就不能直接丢弃这份念想,换个人喜欢?反正世上男人千万,两情相悦总要好过单相思。 可后来,等到她不知不觉喜欢上蒋铮。 她才明白,原来在感情里及时止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真的能做到的。 林绛看陈宥仪沉默,眸光也黯淡,于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往自己的座位走去,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啦,我去打游戏了,你们快去洗澡。” 宋栖:“宥仪你先去吧,我还要卸妆。” 陈宥仪冲她笑笑,淡声说好,又重新将梁知韫的那件衬衣整理收进了柜子。 今天太累,陈宥仪简单冲完凉,就爬上了床铺。 回来后她一直没看手机,这会儿点开屏幕,才发现半个小时前,梁知韫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并发过来一条消息:【我到宿舍了。】 看着这条消息的那一刻,陈宥仪脑海里不知不觉地浮现出蒋铮坐上出租车离开时,和她说:“到宿舍记得给我发条消息啊!” 现在是十点半,距离陈宥仪到宿舍已过去两个小时。 她没发消息给蒋铮,而他也没主动问一问,她有没有到宿舍,有没有在路上淋到雨? 难道他就一点不担心,她有没有没到宿舍吗? 陈宥仪顿时有些失落,但一转念,失落变成了自嘲。 蒋铮为什么要担心她? 她不过只是一个还算交好的朋友,一个在他眼里连异性都算不上的朋友。 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因为这种事失落难过? 陈宥仪收回神,整理好情绪,重新点亮了手机屏幕。 她回复梁知韫:【我刚去洗漱了,才看到消息。衣服我明天就送去干洗店,洗好了给你发消息。】 梁知韫秒回:【不着急,等你有空就好。】 放鸽子的事儿蒋铮又不是不第一次做。 没有他,她的生日照样也能过。 陈宥仪扯开唇角笑笑,将失落的心情掩起,踩着高跟鞋,大步朝着蛋糕店的方向走去。 蛋糕店离得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 拿了蛋糕后,陈宥仪在商场选了家放题日料店。 店里的侍应生看她穿着打扮十分精致讲究,很热情主动的给她安排了店里最幽静的包厢。 入座点餐的时候,陈宥仪还有点不甘心,又给蒋铮打了电话。 无一例外,还是没打通。 她无奈,只能放下手机,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又问对方要了打火机。 一个人的生日虽然有点无趣,但该有的仪式感总是要有的。 上完菜后,陈宥仪摆好盘,拆开蛋糕礼盒,抽了根粉色的蜡烛插进蛋糕中央,又扣下火机,将那团鲜艳明亮的火苗对准了烛芯。 直到瞳孔里完全映出闪烁的橘黄企恶君羊易乌儿儿七舞尔吧宜色烛光,她才心满意足地将双手合十,指尖抵住下巴,轻合上眼,在心底许了一个“岁岁平安,事事顺遂”的生日愿望。 吃过饭,时间已经不早。 她没什么心思继续逛街,直接往商场门口走去。 只是九月的江陵,天气十分阴晴不定。 夜雨时常来的急促而狂躁,漆黑沉抑的天幕只是被闪电劈开一道冷光裂痕,震耳发馈的雷声,密集的雨线就接踵而至。 陈宥仪没带伞,从商场走出来看到外面垂落的雨幕时,原本就低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站在商场门口的屋檐下,点开了叫车软件。 只是发送行程后,页面立马就跳出来了一条排队提示—— 您的前方还有5人正在等待。 陈宥仪蹙眉,思考要不要取消订单,跑去地铁站。 与此同时,倾盆的大雨里冲过来一个披着雨衣赶着接单的外卖员。 因为太着急,跑进商场的那刻没刹住脚步,猝不及防地撞向了陈宥仪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避无可避,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而去。 眼看就要摔倒在门口,忽地有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回了正轨。 “没事吧?”扶住她的人轻声询问,温和清润的嗓音透露出几分担心。 陈宥仪仓惶抬头,就是那一瞬,一张冷淡清隽的面庞坠进了她的眼底。 第 57 章 Chapter57 梁知韫回到宿舍时,发现自己原本整洁干净的桌面上多了一个粉色的透明手提袋。 他以为是舍友错放的,刚想开口询问,李承就跳了过来解释:“梁知韫,这是咱们班夏芷送的。” 夏芷是金融一班的班长,大一时就开始频频对梁知韫示好。 梁知韫拒绝过许多次,但对方始终都没放弃,总变着法,给他送一些东西。 看着桌面上的袋子,梁知韫眉头蹙了蹙,转头看向李承:“下次如果还找你送东西,直接帮我拒绝就好。” 李承啊了一声,神情有些为难:“这怎么拒绝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会拒绝别人了。” 梁知韫低眸思索了一会儿:“你就说你不方便送。” 李承想了想,应声说:“行,下次我就这么说。” 两人话音落下。 一旁一直在打游戏的谢雨灵敲着键盘,侧目瞥了一眼梁知韫,招呼起他:“梁知韫,上号吗?” “不了。”梁知韫把背包立在桌面上,言简意赅地解释,“要回家。” 谢雨灵:“今天不是周四吗?怎么还回去?” “家里有点事。” “那你明天早课不上了?” 梁知韫嗯了声,只说明天早课已经请了假,没做过多的解释,只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把那片捡来的叶子小心翼翼地夹进扉页,又重新将书摆回书架。 谢雨灵不是八卦的人,没再多问什么,就自顾自打起游戏。 李承拉开凳子坐下,看着梁知韫收拾东西的背影,很是羡慕地感慨:“本地人就是好啊,随时都能回家。不像我,只能等到寒暑假才回去。” 梁知韫一向话少,这种时候也不太知道要和对方说什么,只是继续默不作声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至于李承,他是天生的话痨,所以不管对方有没有搭腔,也总能找到新话题。 这不,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梁知韫桌子上的吃食,眼睛瞬间放了光:“欸,夏芷送你的零食你要是不吃,我就吃了哈!免得浪费了。” 梁知韫嗯了声,大方又随意:“拿去吧。” 整理好宿舍的东西后,梁知韫出了门。 他住的地方离学校其实并不远,但没有直达的地铁能到,所以每次回去,他都是在学校西门叫车。 也是巧了,他刚坐上车,梁蔓就发了消息过来:【你还没出发吧?我叫人来接你。】 梁知韫:【我已经在车上了。】 梁蔓:【这么快?】 梁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我晚上有个会,可能会晚点回去。我让李姨做了你爱吃的饭菜,不用等我,你先吃。】 梁知韫:【好】 梁知韫回到家时,李姨正在厨房忙活,满屋飘着饭菜香。 听到门锁的声音,她从厨房探了头出来,和梁知韫打招呼:“小韫回来啦?” 梁知韫礼貌应声,和李姨问好后,径直回了卧室去看“可乐”。 可乐是一只白色英短小猫,梁知韫高三那年,从路边捡回来一直养到现在。 大概是对它太宠了,现在看谁都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 看梁知韫推门进来,始终不为所动,就那样懒洋洋地躺在窝里,张开爪子伸了个懒腰。 梁知韫从抽屉拿了根猫条出来,撕开包装,冲它勾了勾手。 嗅到零食味道的可乐立马将脑袋抬了起来,“嗖”地一下,蹦到梁知韫面前。 梁知韫逗弄着它,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今天下午,陈宥仪说她家有只萨摩耶叫做招财。 抚摸着可乐的毛发,梁知韫眼底蔓上一丝温柔。 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他用手背轻敲了一下可乐的脑袋:“可乐,我们改个名,好不好?” 可乐喵地叫了声,抬头看梁知韫,哀怨的表情像是质问他为什么打断它吃猫条。 梁知韫把猫条抬的高了些,继续道:“如果你愿意改名,那就继续吃,不愿意就不吃。” 话落,他重新把猫条递到可乐的嘴边。 不出意外,可乐愿意的不得了。 猫条刚递过去,这小家伙就开始疯狂进食。 梁知韫欣慰一笑,万分宠溺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那我们说好了,以后你就叫金宝。” 金宝没反应,只专心舔着猫条,俨然觉得猫生很幸福。 与此同时,李姨敲了敲卧室门,轻声道:“小韫,饭做好了,来吃吧。” 梁知韫梁声回头,想了想,回了一句:“李姨,我等姑姑回来一起吃,您先回去吧。” “那我先包上保鲜膜,要是冷了你就放微波炉热一下。” “好。”第二天下午三点,陈宥仪准时到达了一号教学楼三楼。 她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学生会会长见到她站在门口没进来,冲她招了招手:“陈宥仪,这边。” 陈宥仪冲他点头示意,很大方地走进了教室。 会长想在部门里找个人负责和陈宥仪对接,结果视线在视线扫了一圈,都没看到他想找的人。 “陈雅汝呢?”他问,顺手推了推眼镜。 座位上有个扎了双马尾的女孩儿接过话茬:“会长,雅汝学姐身体不舒服,说今天过不来了。” “这样啊……”会长若有所思着,思考要让谁一会儿带陈宥仪去场地时,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大家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陈宥仪也不例外。 只是她回眸瞧见门口的身姿颀长的少年时,忽地愣住了。 少年穿着一件克莱因蓝色系的短袖上衣,浓谢的蓝调衬的人皮肤好似霜雪,冷白的有些病态,就好像天生是这般冷冽沉寂。 他出现的那一刻,教室里,有几个女孩儿窃窃私语起来。 “梁知韫今天这件衣服好衬他……” “那是衣服衬人吗?那是脸足够好看好不好?你信不信,他就算披麻袋也依旧帅的清新脱俗。” “你说,这种级别的帅哥,到底和谁在谈啊?” 女孩们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一点点落进陈宥仪的耳朵。 她无意识地同她们一起打量起梁知韫。 那双半掩在额前碎发下的眼型偏细长,不笑时有种孤寂的冷意。虽然鼻梁笔直高挺,但唇薄色浅。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浓颜系长相,但也越看越让人觉得丰姿隽爽。 陈宥仪有些出神。 一并神色微怔的人,还有梁知韫。 他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儿看到陈宥仪。 眸光落在她身上的这一刻,欣喜到眼睫轻颤了下。 而会长看到来人是他,就像是瞧见了救星一般,赶忙招呼起来:“梁知韫你来得正好!” “这是陈宥仪。”会长将梁知韫拉到了陈宥仪面前,介绍起来,“她负责这次晚会的拍摄,一会儿咱们开完会,你带她去现场看看机位。” 说完话,会长又看向了陈宥仪:“陈学妹,这位是梁……” 最后一个韫字还没说出来,陈宥仪低眸笑了:“我们认识的。” “认识啊?”会长眨眨眼,反应过来后,觉得更合适了,“那更好!你们认识,就让他带你去。” “那就麻烦你了,”陈宥仪偏过头看梁知韫,冲他礼貌笑笑。 梁知韫望着她那双灵动漂亮的杏眼,无人知道,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她对别人说他们认识的那一刻。 那种一直注视的人突然回过头望向自己的感觉,真的难以言喻。 梁知韫只能拼命按耐住心中欣喜,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冲她摇摇头,轻声道:“不麻烦。” 陈宥仪弯眉浅笑,没再和他客套什么,挑了个座位坐下。 会议内容没什么,就是过了一遍整个现场的流程。陈宥仪没做什么笔记,也记得大差不差。开完会后,她就跟着梁知韫一起往学校西区的操场走去。 江陵大学每年的迎新晚会都在室外举行,舞台也都是现用现搭的。 现在距离晚会当天还有整整一个星期,台子整体搭的差不多了,算得上在做收尾工作。 不过,场地周围的水泥地上依旧堆着许多搭台子用的材料。 陈宥仪每走几步,就要抬脚躲开地面上盘错横亘的那些东西,生怕一不小心踩上一脚,不是弄坏了什么东西,就是她摔一跤,在别人面前丢脸。 只是,人总会分心。 尽管陈宥仪时不时地看着脚下,却还是在思考着晚会机位问题时,一不小心踩上了一条黑色的水管。 脚下一滑,陈宥仪往前踉跄了一步。 虽然不至于摔倒,但一直跟在她身侧的梁知韫还是在她绊倒的那一瞬,心脏猛地颤了下。 他本能反应地伸手想去扶她,还没来得及,陈宥仪就站稳了脚跟。 “好险好险,差点摔倒。”她缓缓吐息,转过头看梁知韫,本来是想叮嘱他这里不好走,让他小心看路,结果恰好看到他的手停滞在她身后的半空中。 那一刻,两人相视无言。 气氛莫名其妙变得有些尴尬。 这种场面,梁知韫一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陈宥仪倒是这方面的“老手”,只愣了一会儿,就猜出梁知韫方才伸手的意图,大咧咧一笑,给了他台阶下:“放心,我不会像上次一样摔倒的,你不用扶我。” 上次。 她还记得? 梁知韫战术性地咳嗽了一声,默默收回手,缓缓吐了口气:“没事就好。” 陈宥仪笑着,准备往前继续走去。 结果这次步子刚迈开,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李姨走后,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一人一猫,空旷又有些寂寥。 不过这样的生活梁知韫早就习惯了,喂完猫条,就去洗了热水澡,窝在书房里看书,等着梁蔓回来一起吃饭。 晚上八点半,忙完工作的梁蔓回来了。 她推门进来时,客厅空荡无人,而餐桌上的菜全都一口未动。 “小韫。”梁蔓喊了一声,在玄关处踢掉高跟鞋,看卧室没动静,又抬高了声音,“不是说不用等我吗?怎么没吃饭呢?” 听到声音的梁知韫从卧室走了出来:“那会儿不太饿,所以就没吃。” “不饿也要准时吃饭呀。”梁蔓看着梁知韫,捋捋耳边的碎发,踩上拖鞋,往餐桌走去:“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热菜。” 梁知韫看了一眼梁蔓,没让她往厨房走,只说:“我去吧,你先去卸妆。” 梁蔓今天带妆了十二个小时,现在脸上十分黏腻,确实有些难以忍受了。 抿抿唇,梁蔓应了下来:“行。” 梁知韫端着饭菜往厨房的方向走去,金宝大概是猫条没吃够,跟在他身后,不停地撒着娇。 梁知韫随手丢了个毛球给它,先把手里端着的盘子放进了微波炉。 大概过了十分钟,梁蔓就从浴室出来了。 卸掉了原本厚重精致的妆,素白的脸瞧着有几分疲态。 她走进厨房拿碗筷,随口问梁知韫:“明早的工作我都推掉了,你和李医生约的是几点?我陪你一起去复查。” 梁知韫端着餐盘出来放下,并不想麻烦她陪着:“我自己去就行。” 梁蔓帮忙摆筷子,抬头看他,很是坚决:“那不行,你现在情况好不容易稳定,我是你姑姑,当然得陪着你去复查。” 梁蔓从小在国外长大,二十五岁时结婚生子,三十岁离婚回国,如今三十五岁,就坐上了公司CEO的位置。生来就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子。 梁知韫清楚的知道,所以没再开口拒绝她的陪同。 梁蔓盛饭给他,又关心起来:“你最近停了药,睡眠有没有什么影响?” “没什么影响。” “在宿舍呢?也能休息好吗?” “能。” “要是宿舍太吵睡不好,你就去姑姑给你租的小公寓休息。” “知道了。”梁知韫冲梁蔓笑笑,“不过宿舍热闹一些,我更喜欢住那儿。” “这倒也是,你本身性子冷,朋友少,多和他们玩玩也是好的。”梁蔓抿抿唇,示意他坐下,“来,吃饭吧。” 梁知韫嗯了声,去拿了猫粮袋,招呼起玩毛线球的金宝:“金宝,来吃饭。” “金宝?”梁蔓在餐桌前坐下,十分好奇地往家里其他角落瞥了几眼,“你收养新的小猫了?” “没。”梁知韫在宠物饭盆里放好粮,站起身,拉开椅子坐下,同梁蔓解释,“金宝是可乐的新名字。” 梁蔓觉得奇怪:“怎么突然给它改名了?” 梁知韫面不改色地往碗里添菜:“金宝是进宝的谐音,取自招财进宝。”怕姑姑不明白,他又补了一句,“寓意好,也更配它。” “金宝,进宝……”梁蔓喃喃着,表示赞同,“土了点,不过确实寓意好。” 不过一转念,她又有几分担心:“可是这小家伙叫了可乐这么久,突然改名,它能习惯吗?” 梁知韫瞥了眼把脸全埋进碗里吃饭的小金宝,弯了弯唇角:“多叫叫,它会习惯的。” 第 58 章 Chapter58 陈宥仪望着那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后知后觉,“所以你刚才是在拿我当挡箭牌?” 蒋铮不以为然地点头:“对呀。” 明明他没再说话,可此刻有些天真无邪的眼神,就好像是在反问她:“拿你当挡箭牌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吗? 没问题。 在蒋铮的视角里,她是他最好的朋友。 这种小事儿,朋友本该帮忙,他无需提前告知,更用不着事后道歉。 陈宥仪清楚的明白,可却也控制不住地失落。 蒋铮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怎么这副表情?” 还在贪恋方才那一点幻想的陈宥仪无意识的接过了话茬:“我还以为……” 蒋铮没听清,往她身前凑了凑:“嗯?以为什么?” 陈宥仪理智很快归为,连忙冲他摇摇头:“没什么。” 蒋铮阔步向前,语气很是欢快:“那走吧,去吃夜宵,我都快饿死了。” 陈宥仪看着他往前而去的身影,其实真的很想发一通脾气,和他说要吃你自己去吃。 但她清楚的知道,倘若表现的太生气,凭着蒋铮的敏感度,一定会察觉她心里在想什么。 可现在,有些事她还没弄清,也并不是让他知晓心意的时候。 于是,陈宥仪强迫自己定了定神,跟上了他的脚步,故作鄙夷道:“拿我当挡箭牌,是一顿烧烤就能解决的?” “那你说,想要几顿?”蒋铮停下脚步看她。 陈宥仪思索着,还没开口,眼前人就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提醒道:“大小姐,别想讹我啊,我这个月零花钱紧张,顶多能再给你加一顿夜宵。” “真是小气鬼。” “我还小气?”蒋铮指指自己,很是鄙夷地问,“前两天是谁过生日,我送了她限量款的一套盲盒?” 陈宥仪抿唇不语。 蒋铮继续道:“陈大小姐您就知足吧,这世界上的男人,除了陈叔叔,就只有哥哥我对你最好了。” 她没搭腔,只嘁了声,和他肩并肩地一起往校门口走去。 江陵大学东门有一条远近梁名的小吃街,一到这个点,多小的摊位前都需要排队。 蒋铮之前领教过这里有多夸张,所以今天提前就定好了位置。 陈宥仪跟着他穿过拥挤逼仄的巷道,绕开门口排队的人群,直接进了他想去的那家东北烤肉店。 两人一如既往的坐下点单,一边闲聊,一边查看想吃的菜品。 只是刚和服务员确定好吃什么,蒋铮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地亮了。 他瞥了一眼,眸色就沉了。 坐在对面的陈宥仪看他半天都没去接电话,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 来电显示没有备注,是本地的陌生号。 铃声一直响到尾声,蒋铮都没去碰一下手机。只是在挂断的那一刻,他敛起沉谢的神色,把服务员端上来盛满肉串的盘子推到了陈宥仪面前:“你吃这个,都是瘦肉。” 陈宥仪轻声说好,此刻却有些无心美食,眸光再次落在了他的手机上。 说巧不巧,她刚看过去,原本已经黑掉屏幕再次亮了起来。 还是刚才的那个号码。 陈宥仪隐隐猜测到了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她抬眸仔细打量蒋铮,只看他眉头蹙着,十分不耐烦地摁掉了这通电话。 很快,那边又打了过来。 蒋铮低声骂了句脏话,拿起手机倒腾了一会儿,重新丢到了桌面上。 不知是关机了,还是把对方拉黑了。 陈宥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猜对,于是故作漫不经心地吃着肉,轻声问他:“是许霜打来的吗?” 蒋铮沉声嗯了下,面色很冷。 她又紧跟着问:“不接一下吗?” 蒋铮捏着啤酒罐仰头畅饮,有些烦躁地将话题丢回给陈宥仪:“分都分了,有什么好接的?” 陈宥仪:“你之前和她分了,不是只要她主动找你,你都会接她电话的吗?” 蒋铮沉默了。陈宥仪眨眼卖萌,企图唤醒林绛的“良知”。 看她这样,林绛只能万般无奈地摆了摆手:“行行行,让你们过二人世界。” 陈宥仪粲然一笑,说话的音调都扬了起来:“放心啦,我就算过二人世界,也不会忘记你和栖栖的。” 林绛哼笑,表示她才不相信她的鬼话。 陈宥仪只满面春风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了桌面上的化妆盒。 林绛在一旁看着,好奇八卦起来:“你说你暗恋他都这么久了,都不打算再进一步吗?” 陈宥仪正闭着眼往脸上喷补水喷雾,声音糊在喉咙里:“再进一步这种事,不是应该男生先开口吗?” 林绛瞳孔瞪大:“那他要是不开口,你就一辈子和他做朋友?” “那不会。”陈宥仪笑笑,继续道,“我会给他一些暗示的。” 林绛:“要是他看不懂你的暗示,你也不打算告白?” “嗯。”陈宥仪睁开眼睛看林绛,很是认真,“告白这种事儿,必须得男生主动才行。” 林绛看着陈宥仪傲娇的模样,算是明白了:“我看你呀,就是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 林绛大胆洒脱,说话做事总是风风火火,不考虑结果,很有侠气。虽然她从来都没有真的喜欢过谁,没办法真的和陈宥仪感同身受,但她今天这段话没有说错半分。 陈宥仪和蒋铮在初三那年相识,到如今,满打满算也有五年了。 这么久来,她一直没主动迈出一步,始终和他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就是因为害怕失败,害怕被他拒绝。 没办法,谁让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失败过。 而她的父亲,因为在部队当过十几年的兵,教导她的口头禅都是:“我们江家的儿女,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可一个人的感情偏偏是这世上最难以捉摸的,最难有百分百的把握的。 纵然陈宥仪是被爱宠大的小公主,但也有那么几个瞬间会丧失信心,恐惧失败。所以才会一直藏着心意,暗中等待。 被戳中心思的陈宥仪没再搭腔。 林绛还想同她说些什么,可陈宥仪却连忙岔开了话题:“好啦!我要化妆了,你快去吃你的西瓜吧,免得一会儿不冰了。” 林绛知道她不想在讨论这个,没再说什么,只耸耸肩,撕开西瓜表面上的保鲜膜,从抽屉翻了勺子出来。 耳根子清净下来,陈宥仪缓缓沉了口气。 她摆正歪倒在桌面上的化妆镜,望着镜子里自己这张素净寡淡的脸,思考起化什么样的妆来配她的裙子。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桌面上的手机就毫无预兆地嗡了两声。 陈宥仪收回神,用手指戳戳屏幕,只见弹出来三条微信消息—— 蒋铮:【宥仪,我昨晚打了一通宵游戏,现在好困,先睡一会儿哈。】 蒋铮:【晚上七点,时代中心广场见,我可是给你准备了超级惊喜哦。】 蒋铮:【千万别迟到,不然过了这个村可没下个店。】 超级惊喜?“宥仪,我回来了!” 林绛抱着半个西瓜踹开宿舍门时,陈宥仪刚从水汽弥漫的浴室出来。 她被林绛吓了一跳,没扶稳盘在头顶的浴帽,有几缕湿发一瞬散落,搭在了睡裙的领口上。 陈宥仪不慌不忙地将垂落的头发重新塞进浴帽,瞥了眼往自己床铺走去的林绛:“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栖栖呢?” “她社团有事儿,被叫走了。”林绛把怀里的西瓜捧上桌,回头瞟了眼陈宥仪,惊声吐槽,“靠!你别站在太阳下啊,这反光反的我眼睛都要瞎了!” 陈宥仪在新梁学院是出了名的肤白如瓷,去年江陵市高温,他们这一批大一新生顶着烈日在操场军训暴晒了半个月,一个比一个像黑煤球。只有她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温香软玉的模样好似一颗光润明亮的小珍珠。 也正是因为白的太出众,当时负责学校官方媒体账号的学长学姐,还拜托陈宥仪拍了几条“我在江陵大学等你”的招生视频。 不过,她在今年暑假去了趟普吉岛度假。为了避免化学物质污染水域,在进行水上项目时一点防晒都没涂,晒伤了胳膊和后背,脸也黑了两个度,压根就没林绛说的这么夸张! 陈宥仪擦着头发,倍感无奈地回怼起林绛:“咱就说,能别夸大其词吗?” “我这是实话实说。”林绛一脸鄙夷,拉开凳子坐下,又想起来正事儿,“对了,我和栖栖刚才在西门口的大排档定了间包厢,晚上去给你过生日呀。” 给她过生日? 陈宥仪愣怔:“啊?” 林绛看她反应不太正常,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你这个啊?是几个意思?” 陈宥仪看着林绛,茫然了几秒,最后扯开唇角干巴巴笑了两声。 林绛瞬间懂了:“公主,你别告诉你晚上已经有约了!?” 陈宥仪弯唇一笑,企图用撒娇来让林绛放她一马:“林林,你真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然而,林绛并不吃她这套:“老实交代!你今晚要和谁鬼混去。” 陈宥仪无奈撇嘴:“你就说,我还能和谁?” 林绛:“蒋铮吗?那小子不是前两天说不能陪你过生日了吗?” “今天他又突然说可以了。” “那就叫他一起。” 陈宥仪的目光落在这四个字上,唇角不自知地弯起了笑。 她捧着手机,按耐住心里的欢喜和期待,手指飞快地打下一行:【某个迟到大王好意思让我别迟到?】摁下了发送。 蒋铮没有要和她继续闲聊的意思,发来一个臭脸的表情包,又紧跟着回了一句:【睡了睡了!】 陈宥仪盯着对话框,视线再次落在蒋铮前两句说的惊喜上。 会是什么惊喜呢? 她暗自猜测,低垂的眼睛弯出月牙的弧度,更加期待今天晚上和蒋铮的这场“约会”。 他眸子低垂着,望着木质桌面上反射出的白色光点,脸色愈发的沉谢。 陈宥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蒋铮此时此刻的反应。 就在她觉得蒋铮这是不想回答,又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眼前的人却忽地沉息,叹了口气:“这次,我和许霜是真分了。” 陈宥仪怔了下。 握着酒杯的手不自知地松了力,那颗因为想要试探而悬起的心,在此刻无声无息地落了地。 只是仅仅安然无恙了一秒,她的心就再次被悬了起来。 因为“我和许霜是真分了。”这句话,陈宥仪听蒋铮说过很多很多很多次。 蒋铮和许霜在高二最后一个暑假相识,排除掉他追她的时间,两人满打满算,也已经恋爱了两年。 但这两年期间,他们两个人闹分手的次数,陈宥仪两只手都数不清。 虽然起初只是一些小矛盾,两三天就重归于好,继续如胶似漆。但最近这一年,不知怎么回事儿,他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都鸡飞狗跳,好像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一样。 陈宥仪没搭话。 因为她不知道,蒋铮会不会又像从前一样。 前一晚发来消息,和她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这年头恋爱狗都不谈,从今开始,他要恢复单身,再也不和许霜纠缠。 等到了第二天,陈宥仪问他在哪儿,要不要一起吃饭,他却说什么许霜那边有事儿,他离不开身,下次一起吃。 这两年,他们就这样一直分分合合的纠缠着。 陈宥仪也始终保持着朋友的身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越界,只小心翼翼藏起自己那份心意,适当的隐身,又适当的出现。 看他们亲密无间,看他们吵闹翻天。 每次两人闹分手,蒋铮就来找陈宥仪喝酒,喝的脑袋迷蒙,就拍着自己的胸脯和陈宥仪保证,说这绝对是他和许霜的最后一次分手,他们绝对不会再纠缠。 结果,就是在陈宥仪有那么一点点相信,蒋铮和许霜真的断了,开始对自己这份暗恋,对蒋铮本人抱有一些小小的幻想时,他猝不及防地跳出来,给她当头一棒,说他还是放不下许霜,打算继续跟许霜试试…… 反反复复,陈宥仪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呢,蒋铮和许霜闹分手又和好的周期,从来没超过七天。 仔细想来,这一次好像是他们分手最久的一次? 这整整一个月,陈宥仪都没听到蒋铮提起许霜。 她也没在朋友圈看到许霜有什么新的社交动态,就好像他们真的彻底斩断了这份感情。 陈宥仪暗暗揣测,心又往下回落了一些。 只是理智告诉她,还不能就这样妄下定论。 于是,她再一次抬眸打量蒋铮,不受控制地试探起他现在对许霜的心意:“这次是真分了?你不是很喜欢她吗?难道现在不喜欢了?” 喜欢她? 听到这个词的一瞬,蒋铮握着酒罐的手不知不觉地攥紧了。 那些和许霜有关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温馨幸福的、撕心裂肺的,全都掺杂在一起。 所有的画面变成了放映机里的电影,一幕幕跳过,又跳回,重复交叉着,忽地定点落在了他和许霜初见的那一幕—— 喧闹的俱乐部里,一盏忽明忽暗的霓虹灯下,乌发红唇的许霜倚坐在台球桌上,指尖携着燃了半根的细烟。吞仪吐雾中,她冲站在门口的蒋铮勾了勾手,勾起唇角笑了下:“听说你赛车玩得很好,怎么样,要不要和我比比赛?” 然而,这个画面仅仅停留了五秒钟,又忽地跳转到了他们上一次见面的场景。 她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说他蒋铮根本不是真的爱她,还不管不顾地砸碎了他亲手做的周年礼物。 第 59 章 Chapter59 其实陈宥仪真的很想问问蒋铮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高二那年暑假心血来潮地跑去玩机车,在那儿遇上了在俱乐部兼职上班的许霜。 后悔他曾不管不顾地逃课,只为去看许霜的一场机车比赛,结果老师告到家里,被蒋叔叔追着打断了一根戒尺。 只是,这世上很多事,都不必求个清晰的答案。 更何况,陈宥仪只是旁观者。 所以,她没再多说一句和许霜有关的事情。只同他把酒言欢,嬉戏吵闹,将这场夜宵进行到了最后。 吃过饭后,蒋铮送陈宥仪回了宿舍。 他的学校离江陵大学很远,时间太晚,没有回程的地铁,就算打车回去也赶不上闭寝,思来想去,他索性在江陵大学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食堂一起吃了顿早餐,蒋铮这才坐上了回校的地铁。 陈宥仪早上第一节 课是十点钟的传播学。 吃过饭后她看时间还早,就回宿舍睡了个回笼觉。 虽然晚会结束了,但后期要忙的事儿还有一大堆。 所以接下来的三天,陈宥仪完全丢弃了休闲娱乐活动,只要一上完课,就匆匆忙忙跑回宿舍剪辑晚会视频。 太久没在周末回过家,家里的“父皇母后”有点坐不住了。 甚至怀疑陈宥仪是不是交往了男朋友,隔三差五地就要和她打打视频电话,看她是真的在宿舍忙,还是在外面鬼混。 星期五傍晚,陈宥仪正在做视频的收尾工作,再一次收到了陈翊鸣打来的视频。 她忙的焦头烂额,实在没空看他,手机都没立起来,就随手摁下了接通键。 本来想一如既往随便敷韫两句就挂电话,但陈翊鸣看她半天都没露脸,吵着要看她,还说什么,她是不是在跟小男孩儿约会,才不敢和他视频的。 听到这儿,陈宥仪忍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停下敲键盘的手,将手机举起,往四周绕了一圈:“爸,你看看,我现在是在宿舍!看见没?” 最后翻转镜头,照向了自己:“还有,你看看你女儿现在这油光满面的模样,有谁看得上?” 陈翊鸣盯着视频里的陈宥仪,凝眉反驳:“这年头男女比例本来就严重失衡,瞎了眼的小伙子多的是。” “?”陈宥仪瞪大眼睛,高声警告:“爸,你想清楚再说话!” 陈翊鸣连忙改口:“不是不是……爸爸的意思是说,那些看不上你的都瞎!” 听到这句话,陈宥仪神色缓和了一些:“这还差不多。” 陈翊鸣笑呵呵地继续道:“我和你妈打电话给你,是想叫你周日晚上回来一趟。你蒋叔叔叫咱们一起吃顿饭。”担心她要拒绝,又连忙补了一句,“一定得回来啊!咱们两家很久没聚过了,蒋铮那小子也来的!” 陈宥仪笑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陈翊鸣这才放心:“那行,爸不打扰你了,你玩去吧。” 陈宥仪嗯了声,对着镜头摆了摆手,说了再见就挂了电话。 耳根清净下来,陈宥仪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了口气,揉揉发酸的眼睛,再次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在了电脑屏幕上。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剪辑晚会的视频总算是成功从pr导进了电脑。 她一向谨慎心细,反反复复检查过后,把视频存进u盘,准备明天一早拿去辅导员办公室。 都确保准确无误后,才有时间闲下来去翻手机。本来是想上微博看看,刚点亮屏幕,就瞧见微信弹出来了蒋铮的消息。 蒋铮:【叔叔阿姨和你说了吗?周日一起吃饭。】 陈宥仪点开对话框,打字回复:【刚说过。】 蒋铮:【那周日我去接你,你就别自己打车了。】 陈宥仪疑惑:【你用什么接我?风火轮?】 蒋铮:【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哪吒?】 蒋铮:【大小姐,麻烦您多看看朋友圈好伐?】 朋友圈?陈宥仪从聊天框退出来,切到蒋铮的主页,看了一眼他的最新动态。 原来是买车了啊。 怪不得主动说要来接她。 看着他喜提新车的照片,陈宥仪抿抿唇。 与此同时,蒋铮再次发来消息:【我这副驾驶还没坐过人呢,特意给你留着,怎么样?哥哥我够意思吧!】 副驾驶特意给她留着。 嘁,谁会信这种鬼话。 陈宥仪鄙夷不信,可看着这句话,唇边还是漾开了笑。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等到周日下午,蒋铮又放了她的鸽子。 她原本想着他来接她,时间不赶,就没着急收拾出门。 结果在她陪着林绛打游戏的时候,却突然收到蒋铮发来的消息,说什么,他要被气死了,刚出门车被刮了,现在正在处理,让陈宥仪今天先自己去餐厅。 蒋铮这个人,有时候是真的很不靠谱。 看到消息的陈宥仪长叹了口气,偏过头看向抱着手机的林绛:“林林,不能陪你玩了,我得走了。” 林绛:“蒋铮到了?”尾随?继续作案? 听到这两个词,陈宥仪汗毛一瞬竖起,神情紧张地往四周看去。 梁知韫看着她惊慌的模样,敛起眸中狡黠,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个绝佳的选择:“所以,还是我陪你比较好。” 陈宥仪抿抿唇,看着停在路边的车,有些担心:“那你姑姑的车停在这里,没事吗?” “没事。”梁知韫淡声道,“这里是可停车路段,我和她讲一声,她会叫人开走的。” 听到这儿,陈宥仪才松了口气,默认了梁知韫和她同行。 不过,她晕车的症状并没有缓过来。 一路走着,她抚着胸口深呼吸,却依旧觉得头晕脑胀,胃里翻腾。 尽管她没说,也没过多表现出难受,梁知韫也还是察觉到了。 “晕车犯恶心吗?”他垂眸看她,温柔关切地问。 陈宥仪没什么力气开口,只通过鼻腔嗯了一声。 梁知韫提议她,要不先坐一会儿缓缓。 陈宥仪此刻头晕恶心的难受,确实得休息。 沉了口气,她走到路边的长椅坐下。 梁知韫垂眸看她,轻声叮咛:“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买药。” 陈宥仪怕不想麻烦梁知韫,只摇头说没事儿:“我缓一缓就行的,不用这么麻烦。” 梁知韫并没有听她的,拿出手机搜索,转而又道:“你先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没什么力气开口拦他,就这样任由梁知韫朝着马路对面跑去。 陈宥仪坐在长椅上,手摁压着胃部,脸色愈来愈差。 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梁知韫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这附近没有药店,只买了水,要不你先喝一口吧。”他说,递了一瓶依仪给她,“我晕车反胃的时候喝点冰水会好受一些,你可以试试看。” 晕车反胃的时候喝冰水会好受一些? 陈宥仪有些发怔。 梁知韫看她半晌没反应,还以为是其他的原因,转而又从袋子里拿了另一瓶出来:“喝这个吧,这个是常温的。” “谢谢。”陈宥仪缓缓抬手,指了指冰的那瓶,“我喝这个吧。” 梁知韫帮她拧开瓶盖,将冰水递到她的手里,小声叮咛:“第一口先含一会儿再咽。” 陈宥仪应声说好。 只是,就在她仰头喝水的那一刻,胃部忽地一阵反酸,一阵极其强烈的不适感瞬间涌入了她的喉咙。 她惊慌地用右手捂住嘴巴,站起身冲向了路边花坛。 动作太大,握在左手的瓶身晃了几下,盛满的水一瞬泼洒在了胸前的布料上,三分之一都没了。 梁知韫见状十分紧张地跟了过来,陈宥仪却扯开嗓子大喊了声:“你、你离我远点。” 梁知韫脚步顿住,心下慌了:“怎……怎么了?” 陈宥仪捂着嘴巴,含糊不清地解释:“我、想吐,你别过来啊……” 刚说完,她就忍不住地咳嗽作呕。 梁知韫担心,下意识想帮她抚抚后背。 可她今日穿的裙装恰好是挂脖露背的款式,他伸出去的手无处安放,最后停滞在空中,愣了又愣,骨节分明的手缓缓蜷起,无可奈何地收了回来。 不知情的陈宥仪弯着腰,努力地深呼吸,深呼吸。 好在只是胃里反流,并没有真的吐出什么,让她没在梁知韫面前失了面子。 感觉好一点后,她连忙仰头喝了几口水。 冰凉清透穿透发酸发涩的喉咙,那一刻,陈宥仪仿佛活了过来。 定定神,她又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缓缓站直身子。不过因为方才呛咳的太剧烈,此刻眼睑有轻微泛红,散落的长发也乱作一团,有几缕糊在脸颊两侧。 叹了口气,她轻声道:“我最近好像总是在很窘迫的时候遇上你啊……” 话落,她随手将黏在脸侧的发丝拨到耳后,看着梁知韫笑了下,有些无可奈何。 梁知韫喉结滚动,将原本想说的话吞回去。顿了顿,又重新开口:“那你要杀我灭口吗?” 陈宥仪愕然,瞳孔瞪大:“?” 愣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她被他从容不迫,好像真的要去赴死的模样逗笑出声,忍不住地问:“梁知韫,我看着是那种很怕没面子的女生吗?” 梁知韫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有些尴尬地摸了下脖颈。 陈宥仪望着他,脸上笑意更浓,也更甜:“你放心啦,我这个人虽然有包袱,但还没重到要杀人灭口的地步呢。” 她生得一双很标准的杏眼,笑时弯如月,看人的目光也弥漫着不自知的盈盈柔情,动人心魂。 梁知韫只是望了一眼,就乱了心神,匆忙垂眸躲避:“如果撞见你窘迫,让你觉得尴尬,那我很抱歉。” 陈宥仪完全没想到梁知韫会这样说。 她收敛笑意,认真起来:“如果你没有帮我,我恐怕会更窘迫的,所以你不用和我道歉。” 梁知韫眸光微动,轻抬眼帘看她。 陈宥仪没再说这个话题,只是又喝了口冰水,偏头瞥他一眼:“好啦,我现在好多了,我们回去吧。” 话落,她抬脚往前走去。 身后的梁知韫不知何时脱掉了身上的衬衣外套,倏地走过来披在了她的肩上。 “你这样容易感冒。”他说,声音低缓沉磁。 陈宥仪脚步一顿,有些茫然地抬眸看他。 梁知韫却避开她的目光,往前走去。 她站在原地发怔,直到梁知韫那件黑色衬衣忽地从她圆润的肩头滑落,她下意识伸手去扯,指尖却触碰了胸前那块被水泼湿的布料,这才后知后觉,他是何用意。 最近这些时日,好像总是在欠人情啊。 陈宥仪攥着衣领,轻沉了口气,转而迈开脚步,跟上了梁知韫。 两人就这样并肩往学校方向而去,说起来也巧,梁知韫刚送她到宿舍楼下,天幕上,雨滴开始一颗颗往下坠落。 陈宥仪瞥了一眼漆黑阴抑的天,连忙道:“梁知韫,你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雨下大了。” 梁知韫嗯了声,脚步却没动。 陈宥仪没察觉到什么,只继续说:“今天谢谢你了,你的衣服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梁知韫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转念间又觉得,留点东西在她那儿,或许是件好事。 抿了抿唇,他颔首淡声道:“好。” “那我先走咯。”陈宥仪弯起眼角,笑容满面地冲他挥手说再见。 等到他回了声再见,她才转身往宿舍楼内走去。 进了楼门后,陈宥仪褪掉了披在肩上的衬衣。 她伸手理了理上面的褶皱,简单叠起后,抱在怀里往楼梯口走去。 大概一会儿进了宿舍,林绛和宋栖瞧见她怀里抱着一件男士衬衣,恐怕又要跑来八卦她。 心想着,陈宥仪慢慢悠悠抬脚,往上迈了一层台阶。 只是第一层刚走了一半,她就遽然想起来一件更加至关重要的事儿! 陈宥仪脚步停顿,匆忙回头去看。 看到梁知韫刚转身离开,她立马掉头,朝着楼门外跑去。 “梁知韫!”陈宥仪叫他,声急音高,火急火燎地冲出宿舍楼。 陈宥仪站起身,无奈摊手:“他的车被刮了,今天我得自己打车去了。” 林绛摆摆手,说那你快去,等你回来,就再次开了把游戏。 陈宥仪换好衣服,随便扎了个丸子头,拎着挎包出了门。 不知道是因为最近学校附近在修新的地铁线路,封了不少路段,还是因为她的目的地有点远,站在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司机接单。 陈宥仪瞥了眼手机时间,有点担心今天会迟到。 正思考着要不要去挤地铁赶过去,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润清冽的男声:“陈宥仪。” 她梁声回头,瞧见喊她的人是谁后,颔首轻笑了下。 梁知韫走过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大方自然,用平缓的语调,同她闲聊:“是要出去玩吗?” 陈宥仪点头:“家里有聚餐,正在等车。” 梁知韫若有所思:“这个点应该不太好叫车吧?” “是啊,我已经在这儿五分钟了,加了价都没司机愿意接。” 梁知韫看着她有些苦恼,心下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迟疑了两秒钟,他试探性地开口:“我今天开了车来学校,现在也准备出去一趟,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程?” 听到梁知韫有车,陈宥仪眼睛一瞬亮起:“可以麻烦你吗?”但转念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扬起的声调降了下来,“我今天要去的地方有点远,也不知道你顺不顺路……” 没等她说完,梁知韫脱口而出:“顺路。” 陈宥仪长睫扑闪,被他逗笑出声:“我还没说我去哪儿呢。” 梁知韫怔住,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急了,耳根渐渐泛了红。 陈宥仪弯唇浅笑,一双杏眼水盈盈地望着他:“我要去锦庄西楼,你顺路吗?” 梁知韫依旧想都没想就点头:“顺路。” 看他这样肯定,陈宥仪也没再客气,大大方方道:“那就麻烦你载我一程了。” 梁知韫:“车停在那边,我去开过来。” 陈宥仪轻声说好,看着梁知韫往马路对面走去。 说起来也巧,梁知韫前脚刚走,打车软件就提醒陈宥仪附近有司机接单。 她盯着手机屏幕,迟疑了几秒钟,最后摁下了取消订单。 大约在学校门口等了两分钟,梁知韫开着车过来了。 起初陈宥仪没看到他,直到那辆从远处开过来的包着芭比粉外壳的奥迪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下沉,梁知韫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入她的眼帘。 那一刻,陈宥仪的瞳孔骤然放大。 她完全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清风霁月的梁知韫,居然有一颗如此粉嫩的时少女心。 陈宥仪倍感震惊着,梁知韫从车上下来了。 她定定神:“你这车有点特别的啊……” 梁知韫有些尴尬地笑了:“我的车送去养护了,这辆是我姑姑的,今天我要去校外参加活动,她临时借给我开。” 陈宥仪打量着车身,发现上面还镶着不少细碎的钻,不由地幻想起梁知韫的姑姑是什么模样:“你姑姑一定是个很精致时髦的女生。” “她是挺潮流的。”梁知韫顺其自然地接过话题,又道,“这里不能停太久,我们上车吧。” 陈宥仪轻声说好,结果往前迈了一步,突然又犹豫起要坐在哪里。 坐前面,她和梁知韫的关系还没熟稔到可以大大方方主动坐进副驾驶。 可坐后面,又好像是把梁知韫当成了司机一样。 一时间,她陷入两难,眉头微蹙。 梁知韫看她站在车旁迟迟未有动作,神情也有些异样,心下猜出她此刻正在思量什么。 好在他有所准备。一想到这儿,蒋铮的心脏就隐隐作痛。 只是定神沉了口气后,他十分苦涩地冲陈宥仪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我还喜不喜欢她。” “我只知道,和她在一起,我很累。”他仰头喝着酒,眉头皱着,语气无奈又哀怨,“真的很累,很累。” 累? 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累? 陈宥仪不解地看他。 蒋铮捏着酒罐,轻嗤了声:“可能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去招惹她。” “这两年不管我怎么努力地对她好,都没有让她满意过一次。她也总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和我在一起。” 蒋铮声音沉闷,神情满是倦意。 陈宥仪从未见过他在讲起许霜时是这幅模样。 在她的记忆里,他一向张扬热烈,一向神采奕奕。 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许霜的话题,她本就不该主动提起。 唇一开一合,没等她发声,蒋铮先转移了话题:“你快吃,蹄筋冷了就不好吃了。” 梁知韫低眸弯了弯唇角,伸手帮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轻声道:“你坐在前面吧。” 陈宥仪稍许意外,侧身抬眸看他。 梁知韫没想到她会看过来,目光相撞地那一刻,他心脏忽地收紧,漏跳了一拍。 心慌意乱时,他匆匆别开视线,同她解释:“后备箱坏了打不开,后座放了杂物,坐不了人的。” 陈宥仪瞥了一眼后排座位上的那一箱红酒,落落大方:“那我就坐前面吧。” 话落,陈宥仪伸手拎起裙角,弯腰坐了进去。 梁知韫缓缓松了口气,帮她合上车门,唇边却又抑制不住地扬起笑。 定定神,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转身绕到驾驶座坐了进去。 与此同时,梁知韫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 梁蔓发来消息:【小韫,你帮姑姑看看,后备箱是不是放了一箱红酒?要是有的话,你忙完了帮我送到公司呗?】 第 60 章 Chapter60 “我想起来,我们家火灾前,发生什么了。”陈宥仪说,“但、但我没有完全想起来,只是刚才,脑海里闪过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什么片段?”梁知韫问。 陈宥仪吞吞喉咙,捋清楚思路,说:“你还记得我陪你去医院复查耳朵的时候,有个叔叔,不小心撞到我了吗?” “嗯,记得。” “那个叔叔,在我们家发生火灾的那个晚上,来过我们家。”陈宥仪神色凝重,继续往下说,“当时我刚下晚自习回来,一推门就看到他坐在我家客厅沙发上,家里的气氛很奇怪,但、但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妈拽回卧室了……” “后来……”陈宥仪努力去回想,太阳穴却传来钻心的痛感,“后来……” 她持续性地喃喃着,拼尽全力去回想刚才闪回的片段,可无论怎么思忖,却始终没办法将后面的画面衔接上,顿时,她焦灼不安起来,“梁知韫,我、我想不起来后面发生什么了。” “怎么办?我、我想不起来。” “宥仪,你别着急。”梁知韫搓搓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她的情绪,“你这段记忆丢失了七年,这么长时间过去,你能想起来一些片段,已经很不容易了。” “至于其他的部分,可能你越着急,越想不起来,说不定你不刻意去想,某一天,某个瞬间,无意中触发到一些相关的内容,你就会像今天这样,忽然之间记起来了。” 梁知韫说的不无道理,可陈宥仪已经听不进去了。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双肿胀,眼底映着黑痣的眼睛。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陈宥仪,当初事故发生过后,被她遗忘的这段记忆十分重要。 它或许能解开一个她多年来的疑惑。 江澈到达紫苑胡同时,李赟正邀着纪嘉扬和樊华樊生两兄弟在东跨院的茶室打德州,李赟邀他时,说的是梁知韫昨日在景云山打了个一杆进洞,陈儿要请客吃饭,来之前路时昱还给他打电话,问要不要上他家接他。 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他哪有那么大明星架子?结果刚出门他就后悔了,这几天有重要外事活动,他家出来没走两公里就遇上交通管制,他平时来这儿最多二十分钟,结果因为绕行和堵车生生开了快一个小时。 陈儿他刚进垂花门就觉得反常,平时李赟这儿不说弦歌不绝,但也绝没有如此冷寂的时候,他们一帮公子哥凑在一起玩儿,闲得听两首小曲儿的兴致还是有的,结果这四人在茶室打牌还静悄悄的,搞得他一进来也冷不丁后背一凉,生怕是哪位叔伯赶巧到这儿喝茶,他再被逮住听几通说教就不妙了。 他疑神疑鬼地穿过游廊往四人打牌那茶室去,举高手隔着窗打了个响指,李赟看见他,伸手朝他招了招。 他走到窗边:“你们几个这是打牌还是演默剧呢?青天白日的,你们这样很吓人知不知道?!” 纪嘉扬朝西跨院扬扬下巴:“三哥在那边儿睡觉呢。” 江澈拧着眉:“好好的他上这儿睡觉干嘛?这是睡觉的地儿?” “嗐,你可别说了,”李赟抱怨道,“陈儿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一来就把我从音乐学院喊的那俩妞儿给遣走了,曲儿一首没弹呢,白嫖我四千。” 一旁的樊华摸摸下巴:“据我经验,三哥这是失恋了。” 江澈呸一声:“他孤家寡人一个,失的哪门子恋?我瞧瞧去。” “回头被暴cei一顿,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啊。” 樊生一说完,四人哈哈笑起来,江澈头也不回就往西跨院去。 穿过游廊,他嗅到西边雪茄房飘来淡淡的坚果巧克力香气,梁知韫平时烟酒都来,但对啥都没瘾,回回来这儿品茄都只抽三分之一,回回都被李赟骂暴殄天物。 江澈一跨过门槛就喊:“湛兮。” 雪茄房阒静无声,南天井里的紫藤往地面慢慢悠悠晃来几缕树影,梁知韫坐在窗边的雪茄椅上,单手撑着太阳穴阖眼休憩,搁在烟灰缸上的behike剩了三分之二,茄灰已断。 很罕见地,江澈从梁知韫微蹙的眉间品出了几分颓靡味道。 这世家公子借酒消愁也就是这样了,不过他梁公子借的是雪茄。 别说,还真有失恋那味儿。 靠坐在雪茄椅上的男人并没有回应,日光透过了窗棂上的十字海棠纹样,明明暗暗筛落他全身,江澈回回见他这发小儿都由衷地觉得,他们这群人里最该去拍电影的人是眼前这位梁三爷,可惜三爷家世显赫,这辈子不必靠美色谋利。 正愣神,窗边小几上那瓶粉色的西柚果茶吸引了他视线,也不知是谁放这儿的,跟眼前这位爷实在不搭,正好他这一路赶来连口水都没得喝,两步上前就拿过来拧开了瓶盖。 “妈呀,真酸!” 梁知韫睁眼时,江澈正紧拧眉头对着那瓶西柚果茶吐槽,他一脚踹过去,江澈利落一躲,瓶中果茶差点洒出来。 “我让你喝了?”陈宥仪送走左清樾已经是傍晚,左清樾帮她收拾了一下午院子,她本想留他吃晚饭,奈何他有应酬推不掉,只好作罢。 临走前,左清樾百般叮嘱她,不要和来历不明的男人来往,更不能将家中住址随意告诉别人,还叫她锁好门别轻易给人开,又说好了明天来接她去疗养院看关老师,他这才放心离去。 以前关老师也爱念叨她,从生活到学习,从穿衣吃饭到为人处世,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说,孟女士常因她的教育问题与关老师闹得不愉快。 自从她开始上学,她回家通常是先被关老师教育一遍,再被孟女士教育一遍,若她俩因此起了争执,她晚上还得被父亲教育一遍,她生活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教育理念之下,也习惯了那种吵吵嚷嚷的日子,这突然间无人管束,她反倒不习惯。 所以左清樾叮嘱再多,她都乐意听。 天色已晚,她收了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回房,刚整理好就听到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左清樾忘拿了什么东西,没看监控就直接开了门,没想到会是她多日未见的朋友。 “云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宥仪惊喜到一把拥住了眼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姑娘,宋云舒两手拎着东西,像是沉得不行,连声催她:“快快快让我进去。” 陈宥仪赶紧退开,一边帮她拎东西,一边顺手带上了门。 “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好久没见你了,这次去西北一切顺利吗?” 陈宥仪邀着宋云舒往北面正房去,宋云舒也不客气,进了门把东西一放就往沙发上倒:“哎哟,别提了,累死了,我这一路从青海到新疆,长途跋涉风吹日晒的。” 说着她伸手拉开衬衫,露出脖颈处界限分明的皮肤:“你瞧,我这一趟黑了多少。” 刚抱怨完,她又一改神色兴奋道:“不过这次我去可可西里拍到了雪豹和金雕!这趟太值了!我就是黑成煤球也无所谓!” 陈宥仪被她这史诗级变脸逗得直笑:“那恭喜你啊,马上又要登刊了!要喝茶吗?” “不用,”宋云舒冲她笑,“随便给我拿一饮料就成。” “等着啊。” 陈宥仪和宋云舒是在陈年年初一次摄影展上认识的,当时陈宥仪正因自己那幅鸭戏图陷入瓶颈,一看摄影展主题是人与动物,她便抱着随便逛逛的心态买了票进去看。 那天天气阴沉得厉害,展馆内人很少,她在一系列水鸟摄影作品前流连,吸引了宋云舒的注意,知道陈宥仪擅工笔花鸟,两人一聊就是相见恨晚,此后只要宋云舒在北城,她们总会约着见面。 等陈宥仪从厨房拿着西柚果茶回来,宋云舒已经将她从新疆带回来的裙子拿了出来,一条黑底火焰纹的艾德莱斯裙和一顶四棱小花帽。 她转身冲陈宥仪说:“我那天逛集市,一看到这条裙子就立马想起你,当场全款拿下!”她将裙子塞给陈宥仪,“你快去换上看看。” 陈宥仪将西柚果茶递给她:“多谢你百忙之中还能记得我!” “我可是你好闺蜜!” 陈宥仪笑着接过裙子往西厢房走,宋云舒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听见脚步声,陈宥仪回头:“你干嘛?” 宋云舒直接上前揽住她进卧室:“咱俩这关系,看看你不成?” 陈宥仪失声笑:“宋云舒,我要不是知道你已经结了婚,该要误会你是百合了。” 宋云舒转身关上门,拧开果茶喝了一口:“我那老公跟死人一样,不提也罢。” 陈宥仪默认了她存在,兀自脱了衣服换裙子,厢房只开了一盏琉璃花枝灯,晚光朦胧,灯下的少女纤秾得中,莹润如玉,墨发如绸坠在腰间,低眉含笑时,妖而不媚,却叫人神魂颠倒。 宋云舒在一旁啧啧感叹:“你究竟是怎么长的?看着那么瘦,脱了衣服胸那么大!” 陈宥仪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双手捂胸:“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正常尺寸而已。” 宋云舒遗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男人。” 陈宥仪嗔她一眼:“这你就别操心了!” 她捡起换衣沙发上的裙子往身上套:“你哪天回来的?” “就昨天啊。” “昨天?”陈宥仪有些受宠若惊,“你这一回来就往我这儿跑,你老公没意见吗?” 宋云舒冷冷一哼:“他自己跟他那帮发小儿打牌喝酒乐得连家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凭什么有意见?” 光凭这句话,陈宥仪对她这段夫妻关系就已经有所了解了。 她心里有疑问,虽觉得有些冒犯,却仍忍不住好奇:“你跟你老公是联姻吗?” “算是吧,”宋云舒往门上一靠,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爷爷跟我爷爷是战友,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知根知底,一说要结婚吧,我俩也没极力反抗,就这么成了,凑合过吧。” 陈宥仪并不了解宋云舒的家庭,只是偶然听到她同事问她老公如何,她才知道宋云舒已经结婚了。 “那”陈宥仪愣了一下,“那你们,一起睡吗?” 这回换宋云舒面红耳赤了,她不说话,陈宥仪也懂了是什么意思,她笑:“日久也能生情噢~” 宋云舒急得上前挠她痒痒:“小姑娘家家的不学好,学什么一语双关!” 两个女孩瞬间扭倒在沙发,就只听见陈宥仪边笑边求饶的声音。 玩得累了,宋云舒才微喘着气问她:“你最近还好吗?” 得知陈宥仪父亲出事的时候,宋云舒正跟着院里的植物专家在墨脱拍摄,进了雨林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她一度想提前回京陪陈宥仪,但院里的科研任务重,她不得不留下。 回来看到陈宥仪一切如常,她是既高兴又心疼。 高兴是看到她能振作起来面对生活的残酷,心疼是她才19岁。 她年长陈宥仪快十岁,可若易地而处,她不会比陈宥仪更坚强。 陈宥仪起了身,牵着绚丽的裙摆转了一圈儿,高兴说:“挺好的啊,你看我,能跑能跳的。” 她笑得娇艳,说的话却始终蒙着一层哀伤情绪:“不会比那时候更差了。” 已经到谷底了,剩下的路,便都是往上走了。 “你妈妈知道吗?” 陈宥仪唇边的笑容一点点落了下去,她摇摇头:“她知不知道其实没什么差别,她若是知道我的现状,说不准我连安稳日子都没法过。” “为什么?” “她” 他初醒的嗓音带几分哑,加重了他语气里的薄怒,让江澈恍然大悟。 江澈瞧着手里的西柚果茶笑了起来:“唷,看起来是姑娘送的。” 他啧了声:“谁家姑娘这么没眼力见儿啊?给咱三爷喝这种便宜果茶?” 梁知韫没应他这话,反倒是问:“云舒从西北回来了吗?” 江澈一下变了脸色:“回了啊,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梁知韫站起身来,两步上前从他手中夺过了那瓶果茶:“那怎么没把你嘴扇肿?” 江澈被他说得一愣,再转身,梁知韫已经出了雪茄房。 他追上去:“梁三!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俩好?!” “你俩好过吗?”梁知韫头也不回,朝着东跨院就走了过去。 茶室四人见他二人一前一后来,便将手里这局匆匆结束,都等着看好戏,结果梁知韫只是往桌边一坐,仰头喝了口果茶,轻飘飘地说:“发牌。” 江澈跟进来,坐在梁知韫对面拍了拍桌子:“赶紧的,陪三爷过两招儿。” 李赟将桌上牌收好问他:“这云舒不是回来了?你怎么还敢出来跟我们打牌喝酒?” 江澈瞪他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还敢?我啥时候不敢?!” “也是,您老都敢去拍电影儿,确实没啥不敢的,就是苦了我云舒,情敌无数。” “什么你云舒!给我放尊重点儿!要叫嫂子知道吗?!” 梁知韫听了这话先笑起来,接着四人都没忍住。 江澈和宋云舒从小就是两隔壁,可以说是吃着一碗饭长大的,小时候江澈就是一皮猴儿,常把宋云舒欺负得哇哇大哭。 这青梅竹马缔结良缘本是美事一桩,没想到这俩人越长大越别扭,结了婚也没见好转,夫妻之间的私隐他们不好打听,他们只知道江澈这只花孔雀只敢在他们面前开屏。 牌刚发好李赟接到路时昱电话,说是临时有事耽误,得要晚点才能到,李赟挂了电话好奇:“这路时昱最近怎么老往三哥身边凑?” 樊生捻着牌看了一眼:“这么说吧,路时昱以前跟韦大关系不错。” “那怪不得,他这回摘够快的,”纪嘉扬偏头问梁知韫,“是三哥提点了?” 梁知韫还是那副疏懒模样,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像是还没睡够,眉眼间仍凝着被吵醒时的恼。 听了问,他看着牌说:“那事儿跟路家关系不大,他俩顶多算个酒肉朋友,韦大这几年老往菲律宾跑,我其实也没说什么。” 梁知韫这话说得轻松,可在座的几位心里都清楚,他一句话能帮路家省去多少麻烦,避免多少损失。 事后诸葛亮谁都会当,急人之危却非易事,能在风暴来临前做出应对,那是救命之恩。 别说昨日打赏花了一百万,就是再添个0也远不够偿还这份恩情。 江澈却故意呛他:“你有这么好心?你怕是看上他家刚买下那科技公司了吧?” 这话倒是让梁知韫惊讶,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淡定补充:“准确地说,看上的是人。” 人工智能发展至陈,高端芯片的制造和强大的算力固然重要,可若没有不断迭代优化的核心算法,那也只是用一条腿走路。 他这另一条腿正无力,路时昱便立马给他送上两名良将,算是意外之喜。 江澈嘁一声,果然不出他所料。 “老狐狸。” 李赟笑着接过话:“这良禽也得择木而栖,跟着三哥不比跟着路时昱强?你以为人人都是宋云舒?” 江澈眼风一扫:“滚!” 收银台前,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穿着黑色羽绒服和蓝色牛仔裤的男人,正举着手机打电话。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对方的背影,预估是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陈宥仪狐疑的目光在男人身上聚焦,打量,下一秒,她又听见了他的高声阔谈:“你没钱?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现在是恒州一把手,还拿不出那点钱给我?” “我告诉你,梁博远,你要是不把该给我的钱给我,我绝对不会离开京州的!” 话罢,男人又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随后摁断电话,看向收银台的工作人员,手指了指对方身后,不耐烦道:“拿包烟,中华。” 工作人员按照他的指示,转回身去拿,用机器扫描,瞥了眼屏幕,低声报价:“120。” 男人拿起手机扫码,“滴”地一声,支付成功。 他抓起桌上的烟盒拆开,从里抽了一支出来,叼进嘴里,将烟盒和手机一并揣进兜里,侧过身,往门外走去。 门口的感应小鸡又喊了一声:“您好,欢迎光临。” 而就在他推门出去的那一瞬间,偏斜的四十五度侧脸,直白精准地撞进了陈宥仪的眼底。 顷刻间,陈宥仪瞳孔骤缩,视线连忙跟随上去。 男人站在店门口,低头点烟,不知是风大,还是打火机不好用,摁了几次,窜起来的火苗很小,很快熄灭。 他一脸厌烦地甩了甩打火机,重新低头点烟,成功后挺直脖颈,深吸了一口,指尖夹着烟,阔步往马路对面走去。 见状,陈宥仪片刻都没犹豫,火速抓起桌上的手提包,从位置上起身,踩着高跟鞋追了出去。 60-70 第 61 章 Chapter61 陈宥仪刚从店里追出来,走到马路对面的男人就上了一辆灰色轿车。 好在对方没有直接离开,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拦下了从不远处开过来的出租车。 坐在后排靠右侧,可以清楚看到对面车辆的位置上,陈宥仪从手提包里翻出手机,隔着车窗,放大手机镜头,对着那辆灰车连续拍摄了七八张的照片,一并传给了梁知韫。 【我在心理咨询室对面的马路上碰上医院那个人了,这是他的车牌。】她捧着手机飞快打字,时不时抬头,观察外面那辆车是否有开走。 可如陈 她照实了说:“不好意思周教授,关老师现在身体不大好,恐怕是胜任不了如此精细的工作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不过” 一想着左疏桐的签名照,她豁出去了。 “如果破损不是太严重的话,兴许我能试试。” 虽说她从关老师那儿将古画修复的技艺学了七七八八,但这绢画修复她接触的也不多。 她心里还有点怯,仍给自己留有余地,要实在不成,她再帮着问问关老师以前的朋友,说不准能寻到合适的修复师,那她也算是尽过心意了,之后再要签名照应该会容易许多。 “那太好了,那你陈天有时间吗?我那侄儿正好送画来家里,你要不跟我回去看看?” 周佩臂弯勾着包,一双手还紧拉着她不放,她眸中跃动着惊喜之色,以陈宥仪感受到的力量来看,周教授根本没打算放她走。 她在极为短暂的考虑之后,坐上了周佩的车。 她先联系了左清樾,说的是学校临时有事走不开,晚上一定准时到,左右是去看一眼画的现状,花不了多少时间。 在给左疏桐发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心中腹诽: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正愣神,周佩忽地转头问她:“如陈家中一切都好吗?”“我” 她刚想说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可她这话还没说出口呢,这正经人就开了车门从驾驶位下来。 不同于昨日全程戴墨镜的冷峻,他陈日着一件米白亚麻衬衫,领口开了两粒扣子,袖子被他折至小臂,下摆规整地收进黑色西裤里。 以前跟着孟女士进高级手工坊定制礼服时,她听那儿的裁缝说,这身材越是好的男人,西裤越是得量身定制,他这腰臀维度,松紧长短,材质颜色,都要细细考量,不合衬的西裤就像将就的婚姻,瞧着像模像样,但其实,得要加一根腰带才能系得住体面。 她那时不懂这话的意思,现下见了梁知韫,反倒是恍然大悟起来。 他身材很好,西裤量身定制,没有系腰带。 不必将就。还未入夜江澈就吵嚷着要换地儿,他非说这地方跟他八字不合,一下午输了个底儿掉,气得他大骂梁知韫:“你丫一天天的怎么这么闲?!” 路时昱带一朋友来,他们刚好凑了两桌麻将,梁知韫一推牌:“那是因为我辛苦在前头。” 刚上大学就成立了深渊科技,硕士一毕业就手握多项专利,撇去实绩不谈,当年的危机若非有他化险为夷,梁泊宁和梁凝光的位置不会像现在这么稳。 梁家的话语权能维持这么多年,前有梁君正一马当先,后有梁知韫保驾护航,因此他再是偷闲,梁凝光也只会嘴上揶揄他两句,梁知韫交到她手上的事儿她可一点儿都不马虎。 江澈站起身:“实在闲,你去结个婚生个娃响应一下政策号召行不行?别老拿你那脑子算计你这些个发小儿!” 茶室几人哈哈笑起来,李赟没忍住:“这是输急了啊闻少。” 江澈本名闻瑾,他们一圈儿人从不叫他艺名。 梁知韫垂眸翻看手机,拇指毫无目的滑动屏幕,语气极淡:“不能抢在你前头,你叫了我一辈子哥,争先恐后要抢在我前面结婚,不就为了你儿子不再叫我儿子一声哥?” 他忽然回过味来,懒懒抬眸:“你和云舒结婚得有五六年了吧?怎么一点儿没动静?你是不是不行?” “梁三!我杀了你!” 茶室几人笑得直不起腰来,却还不忘把江澈拦住,不许他靠近梁知韫。 谁又能想到这位大荧幕上的高冷男神私底下是这么个咋呼的性格?也难怪身边人都劝他千万别上综艺,否则人设必崩。 入了夜天更凉,西风拂来院中金桂香,散去三两酒气,催落一地残红,像是风雨欲来。 梁知韫虽能忙里偷闲,可他与这几位发小儿齐聚喝酒的时候并不多,加之江澈输了一下午,绝不允许他借故先走。 所以这酒一喝,就喝到了月上梢头。 院子凉亭外养了一池莲,这时节莲花残,莲叶枯,莲蓬接连坠在水中,一副破败苍凉之象。 梁知韫踱步至池边醒酒,天边月凉,洒落一层银光与他做裳。 有人喊了声三哥,他一偏头,瞧见路时昱从游廊过来。 一支烟递上,他接过抿在嘴里,路时昱拢着火靠近,他便垂首点燃,浅浅吸了一口拿在手里。 “喝多了?”路时昱问他。 他盯着池中半枯的莲叶,淡声回:“难得高兴。” 聊起那个科技公司,他给路时昱留了陈秘书的电话,说会再派人与他对接。 正事说完,梁知韫破天荒地问起了路时昱表弟。 “赵嘉义?” 路时昱惊到思绪停滞两秒,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过问赵嘉义骚扰陈宥仪的事,若非陈宥仪在球场提起赵嘉义,这梁三爷又怎会记得他表弟的名字? 他立刻表示,会找赵嘉义父亲面谈此事。 梁知韫得了满意的回答,只微微颔首,没再多说话。 路时昱一走,梁知韫便找了烟灰缸将烟灭掉。 给司机打完电话,他随手点开微信看起了消息,列表红点很多,他只粗略浏览一遍,并未点开谁的聊天框,滑至最后,他被自己离谱到想笑。 他怎么就对人小姑娘拒加他好友一事如此耿耿于怀? 人在球场对他体贴对他好,那是她身为球童的职责,出了球场,他是梁知韫,她只是陈宥仪,他们不再是客人与球童的关系,她也没有任何“给他好脸”的义务。 昨夜要她送自己回家已是强求,他总不好再难为人。 罢了。 准备离开时,他无意瞥见一组昙花照片。 也不知什么时候点开了朋友圈,正要退出,却被第九张图牢牢攫住视线。 九宫格的缩略图里,她只露了下半张脸,可他还是一眼将她认出。 照片开了闪光灯,以至于环境很暗,她很亮。 她蹲在一株昙花旁,梳两条麻花辫,戴一顶小花帽,身上的艾德莱斯裙在地面铺开热烈的火焰纹。 昙花独独开了一朵,她右手扶着花枝靠近脸,任由花瓣遮去她右眼,露水沾湿了她面颊,她那眼眸也像凝了夜露,坠了星光般,湿润而透明。 昙花纯白,娇艳,清绝,美到令人失语,却不及人万分之一。 宴散了,江澈扶着廊柱走出来,一把揽住梁知韫肩膀,他不动声色将照片往右一划,第八张是陈宥仪和宋云舒的自拍。 看见那张合照,江澈一下子拧紧了眉:“你干嘛盯着我老婆看?” 梁知韫懒得和一个醉鬼多话,抬手拂开他:“谁说我在看你老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陈宥仪一回到包厢就被左疏桐质问,她拉开椅子坐下说:“有点不舒服,刚在外面站了会儿。” “哪儿不舒服啊?”左疏桐一听这话连声音都紧了,立马捧着陈宥仪的脸端详,“你脸都白了,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没有。” 陈宥仪心头猛地一酸,怕暴露情绪,不敢对上左疏桐视线,犹豫了一下说:“就是就是想起明天有早八,胃抽了一下。” 左疏桐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说完她便拿起勺子给陈宥仪盛汤:“你穿太少了吧,晚上起风了,一会儿说不准要下雨,你陈天是不是在外面吹凉了?” 她将汤递上:“来,这松茸乳鸽汤正好滋补,你喝点暖暖。” 闺蜜的关怀随一碗热汤递来,陈宥仪双手接过,垂眸道谢。 左疏桐想起什么,说:“噢对,刚才有个陌生号码打你电话,我帮你接了,一男的,他说一会儿再打给你。” 陈宥仪有些心不在焉,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倒是左疏桐好奇:“谁啊?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追求者?” 陈宥仪愣了一下,慢半拍回顾她刚才的话,展颜一笑:“你都说了是陌生号码,快递吧估计。” 她捧着一碗热汤慢慢喝,直到见了底,她才将手机扔进包里,起身说:“疏桐,时候不早了,我明天还有早八,就先回宿舍了,一会儿你帮我多吃一份蛋糕。” 左疏桐一把拉住了她:“你不是说好了陈晚要陪我睡的吗?” 陈宥仪去意已决,温柔拂开她的手:“改天吧,改天你去小溪山好不好?” 她抿了下唇,扯了个谎:“我陈晚还得回去赶作业,不然明早不好交差,美术史那老师可难应付了。” 左疏桐哭丧着一张脸,像是极度不舍。 陈宥仪微微别开视线,她又何尝不是? “那好吧” 自从父亲出事以来,这样的问题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如陈的她,已经能凭借本能反应给出最积极乐观最不让人担心的回答。 不过是寒暄,周佩转而问起她有没有男朋友?她摇摇头,说学业重,事情多,实在没有精力谈恋爱。 她现在很像是突然被丢进斗兽场的一头羊,斗兽场内时时刻刻都在上演搏斗与厮杀,她这头羊连生存技能都没学会,随时都有可能活不下去,还能谈得了什么感情?能顾好眼前就不错了。 周佩的住处离学校不远,半小时车程,到达目的地,陈宥仪下车主动拎起了后备箱的购物袋。 她跟着周佩进门换鞋,一垂眸,门口已有两双男士球鞋,一黑一白,都是顶奢品牌,此时冒进她脑海的第一想法是——江澈在家!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心潮澎湃,她就知道,这趟没来错。 别墅是非常典型的中式风格,周教授在学校负责中国画相关课程,又主研工笔山水和花鸟,深受宋式美学影响。 室内墙体不多,视野开阔,多用素娟屏风和木制格栅划分区域,入户长案上放了一只月白釉双耳三足香炉,淡烟袅袅而升,清冽的雪松和甜暖的木兰毫不违和。 周教授拎起购物袋进厨房,招呼她随便坐,她视线巡睃,没有见到人,只隐隐听见一个沉悦温润的嗓音从室外传来,听断句,像是在打电话。 她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将包放在沙发一角,贴着扶手坐下。 似乎是听到有人回来,后方茶室走出一身形高大的男人,并冲着厨房喊了声“妈”。 陈宥仪知道来人是江澈,一下子站了起来,猛一转身,对上江澈惊讶的一双眼。 谁能想到与电影明星面对面,更惊讶的人竟然是电影明星? 陈宥仪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到往常的得体,用柔和的嗓音做自我介绍:“江先生好,我是周教授的学生,陈宥仪。” 话刚说完,周佩从厨房出来,边走边说:“瞧我,光顾着给阿姨交代晚餐了,将你一人撂这儿,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她站到江澈身边,笑意和煦,“这我儿子,闻瑾,你应该认识。” 势头正盛的大明星,她哪能不认识?她不好说她陈天就是冲着这位大明星来的,又改了口道:“闻先生好。” 江澈锁着眉头盯了陈宥仪好一会儿,直到周佩用手肘怼他:“人跟你打招呼呢,你愣什么?” 江澈这才开口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陈宥仪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儿,确定没有与他见过面才摇摇头:“兴许是闻先生记错了。” 周佩立马将江澈往茶室推:“快去给陈宥仪泡杯茶,我上楼换件衣服就来。” 江澈跟着看她一眼,示意她跟上,周佩送了两步,转身上了楼。 “你是周教授请的修复师?”她轻喃出声:“爸爸” 爸爸,你看到了吗? 我这一辈子都学不会看天气预报,也永远想不起要在包里放一把伞,我抵抗力很差,不能淋太久的雨,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她转身用额头抵住灯柱,她知道她放声痛哭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她不想被路人看见。 可在抽噎的一瞬间,她突然哽住。 路灯下出现一团不属于她的阴影,她怔然抬头,望见同样一张湿透的脸。 是她陈夜才见过的眉眼,幽邃,清冽,球场初见,她曾无数次好奇他眸中神采。 甫一得见,彻夜都为他惊艳。她无比坚定地回答:“不会的哥哥,你一定会幸福快乐的,我我一直在你身边,我还是那个,是那个第一次见你就拽着你衣角喊哥哥的陈宥仪,我一直是你的妹妹,是一辈子的家人。” 她的强调太过刻意,电话那头像是哑然失笑,风声裹着他的无奈钻进耳朵:“别这么对我,陈宥仪。” “你知道我——” “哥哥!”陈宥仪着急打断了他,“哥哥,不要说下去,不要说下去了好不好?我们就说到这里,我们就停在这里。” 声音戛然而止,风声变轻了,她迟钝地移开看,是手机没电关机了,可她还没有叫车,身上也没有现金。 她怔愣一瞬,自嘲地笑起来,原来生活的困境无处不在,光是手机没电就叫她茫然失措。 她无力地靠着身后灯柱,这凄风苦雨之中,大概只有身后这灯柱能供她倚靠了。 长发已经湿透了,坠着很重,她垂着头,盯着自己印在地面那团小小的阴影。 雨水进了眼睛又涩又痛,她咬牙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可她真的好想爸爸。 趴在爸爸肩膀说笑打闹的场景好像还在昨天,他离家时还同她说:“入了夏要记得看天气预报,我不在家,没人乐意冒着雨去接你。” 她当时草草敷衍,心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可以自己回家,才不要你来接。 可她现在好想好想,好想爸爸再来接她一回,哪怕是毫不温柔地拽着她责骂,再皱着眉头把她塞进车里,一路碎碎念着她,烦着她。 而在这凄冷秋夜,雨水连成了遮面的珠帘,她本辨不清他眸中神采,却又恍然望见一簇星火跳跃,就在那眼底,风吹不熄,雨打不灭。 “梁先生?” 一开口,她心头积攒的情绪也跟着破了口,她流着泪,哭得狼狈:“您没走吗?” 这个问题她好像问过他好几次。 在球场,在家门前,在大雨中。 您还没走?您怎么没走?您没走吗? 为什么没走?为什么出现在她最狼狈最落寞的时刻? 为什么要陪她淋这场雨? 为什么是你? 陈宥仪跟在江澈身后听见他这么问,她轻轻应了一声,跟着拐进了茶室。 这间茶室连通北面的天井花园,推拉门留了一道缝隙,庭中鸡爪槭艳红,步石平整,三两红叶装点其间,添了些意趣,像是听见有人进来,花园里打电话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她无意探听,转而打量起茶室来。 室内光线柔和,茶香缭绕,云形楠木茶台上养了盆形态优美的兰草,两只天青釉汝窑青瓷杯面对面搁置着,应该就是那位在室外打电话的客人了,陈宥仪这样想。 “你喝什么?” 江澈的声音拉回了她思绪,她微笑着答:“客随主便。” 江澈从墙边博古柜取来一青瓷盒,说:“太平猴魁吧,茶甜,女孩子喜欢。” 陈宥仪挑了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道了声谢,一转眼瞧见茶台上的牛皮纸袋,又问他:“这里头是那些绢本小画吗?” 刚烫完杯子的江澈一心泡茶:“是,你看看。” 为了保险起见,陈宥仪将牛皮纸袋拿到了博古柜前的矮几处,双手收好了裙摆跪坐在蒲团上,这才小心翼翼拆开纸袋。 这四幅小画依照四季分别画了“春山踏青”、“涧边抚琴”、“秋林狩猎”和“寒江垂钓”四景,用的是没骨画法,画中山峦层叠,莲清枫艳,江岸银装素裹,江上孤舟飘零。 纵横不过二三十公分的绢本,却能将四季之象处理得精致细腻,动静相宜,实乃画中珍品。 她一时恍惚,以为是名家之作,仔细去看绢画上的落款,四幅小画落款处都有残缺,几经拼凑辨认,她得到三个字:槐安客。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号,却叫她想起一句词——“错向槐安回首”。 槐安中人以客自居,归隐之心昭昭。 料想是哪位隐世高人的画作,她没有多问。 小画的破损程度比她想象中更高,绢丝老化,脏污也不少,其中两幅还有修复过的痕迹,但却修得不够细致,连落款处的字迹都没对上,“春山踏青”这幅更像是被人从中间剪了一刀,绢丝只有一半相连,全靠命纸托住画心,残缺处还透着覆背纸的颜色。 实话说,修复这四幅小画的难度很高,她这半路出家的手艺不一定能让画的主人满意。 “很难吗?” 陈宥仪闻言一抬头,正对上江澈探究的一双眼,许是她独自对着绢画垂首端详太久,江澈什么时候泡好茶放到她位置上她都不知道。 看着她被麻绳捆起的手脚,那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勒出的触目惊心的红痕。 梁知韫慌忙从地上起来,目光在室内环绕一圈,定格在沙发上的一把短刀。 他阔步过去,拿起短刀。 在陈宥仪面前蹲下身来,划开麻绳,将她从冰冷冷硬的地上抱了起来。 “我带你回家。” 第 62 章 Chapter62 “我带你回家。” 梁知韫抱着陈宥仪往工厂外走去,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已经被他打到昏迷的赵齐竟然醒了过来。 在他们路过他时,躺在地上的赵齐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梁知韫的脚踝。 向前而行的脚步被迫停住,梁知韫眉头一拧,居高临下地睨了眼地上的杂碎,神情不耐地用力挣脱,又抬腿朝他胸口狠狠踹了一脚。 瞬间,赵齐胸椎仿佛被千斤顶砸碎,痛得他仰起脖颈,张大了嘴巴,在地上滚来滚去,却连一点呜咽声都没办法发出来。 梁知韫抱着陈宥仪,眼底一片阴冷,继续阔步往外走去。 赵齐趴在地上,血红的眼前一片模糊,他不停地咳嗽,呕血。 可眼看他们越来越远,就要从这工厂走出去,他又想到了那还没拿到手的六千万。 他绝对,绝对,不可能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不甘、愤怒冲上颅内,赵齐咬紧后槽牙,将一切痛苦憋住,吊着一口气,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手背蹭过唇角,他摇摇晃晃地往沙发走去,将靠着一旁的铁棍拿了起来,又转身,步履不稳地朝梁知韫走去。 梁知韫和陈宥仪谁都没能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直到,赵齐暴怒的嘶吼声倏地传来:“不给我钱,你们休想离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高举手中的铁棍,面目狰狞地朝着梁知韫的脊背和后脑,拼尽全力地挥了出去。 “砰”地一声闷响,梁知韫上半身猛地向前倾去。 膝盖一软,他慌忙将怀里的人抱紧,单膝重重砸向地面,却依旧牢牢抱着陈宥仪,没让她从他怀里摔出去。 “梁知韫!”陈宥仪尖叫出声。 梁知韫狠狠咬牙,将后颈和膝盖的痛硬生生咽进喉咙里,轻轻地将她从怀中放了下去。 陈宥仪伸手扶他,梁知韫努力撑起身体,却刚站起来,就忽然间泄了力,整个人朝她栽去。 陈宥仪惊慌失色地抱住梁知韫的身体, 赵齐拎着铁棍,瞧着这一幕,几近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梁知韫,没想到吧,我还能站起来偷袭你!” “你们今日不给我钱,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话音落地,他再一次,挥高了手中的铁棍。 只是这一刹那,警车和救护车交织在一起的鸣笛声,响彻天地。 * 一杆进洞,绝对是件需要运气加持的事。 满打满算,陈宥仪接触高尔夫已经有12年的时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一杆进洞发生,的确是令人惊喜,但一看打出一杆进洞的人,又觉得很合理。 梁知韫的球龄一定比她高,能在山地场打出好成绩,平时肯定也没少练。 不过他本人远比她想象中淡定,在他拿回手机后,他在镜头里展露的那些情绪也一并消失,她无意窥见的那份温柔,就像梦一样飘渺。 还剩两个洞没打,路时昱已经不淡定了,从梁知韫打出一杆进洞开始,他那手机就没有歇过。 安排人送钱打赏,联系方伯文定制礼品,还要通知亲友摆宴庆祝。 以前陈宥仪光听人说,这一杆进洞是“破产球”,她当时觉得夸张,现在看路时昱这架势,的确是令人咋舌。 光是打赏,路时昱就准备了一百万现金,整个球场一百多名员工人人有份,包括陈天所有客人的消费都由路公子买单。 18洞打完,梁知韫总成绩-4,黑Tee果然是比蓝Tee打得好。 陈宥仪收拾好球车回去,接待大厅已经围满了领赏的人,她本想先去清理球杆,却被路时昱叫住。 她回头,隔着人群对上了路时昱目光,秋秋赶紧跑上前来拉她:“路先生叫你领赏呢!” 她被秋秋拽着走,视线几番巡睃,没有寻到落点,又收回。 秋秋看着那一箱子现金两眼直放光,路时昱也够大方,直接拿了两万放到秋秋手里。 秋秋喜形于色,说了一箩筐的恭维话。 轮到陈宥仪,路时昱同样从手提箱里拿了两万。 陈宥仪还没伸手,他又收了回去,脸上挂的是戏谑的笑:“给陈小姐两万,太少,毕竟我三哥认您是第一大功臣。” 他又多拿了两万往陈宥仪眼前一递,陈宥仪并没有接。 直觉告诉她,路时昱此举有捉弄之嫌。 “还嫌少?”陈宥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驾驶位的,她总觉得陈晚晕乎乎的,但又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让她不禁生出了几分担心。 她手里攥着安全带,侧过身,郑重其事地问梁知韫:“先生,我拿驾照还不到一年,您确定要我送您回家吗?” 梁知韫慢条斯理地拉过安全带扣上,再抬眸看她:“陈小姐连高尔夫都能打好,还怕开车?” “我不是怕开车,我是”她顿了下,“我是担心您的安全。” 虽说她这驾照考试都是一遍过,但从拿驾照到现在,她自己开车的次数并不多。 父亲出事之前,家里有司机,父亲出事之后,家里连车都没了。 她现在是真的相信,人在经历过突如其来的危机之后,是真的会变了性情。 这要搁以前,她哪会怀疑自己? 她眼底有极淡的哀色,却因车内光线昏暗而不露痕迹。 梁知韫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淡定道:“比起把命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代驾,我更愿意交给陈小姐。” 陈宥仪听着这话莫名心头一紧,有种被委以重任的压迫感,但她又立马笑起来:“那我一定保证先生的安全。” 她抬手点开导航,问梁知韫:“我们到哪里?” 梁知韫语音输入一个路口后,补充道:“到这之后你再跟着我说的走就行。” 陈宥仪很单纯地问了句:“这车的导航搜不到您家的具体位置吗?” 梁知韫依旧平淡地回:“所有导航都搜不到。” 信息时代,所有导航都搜不到的地址,只有可能是不允许被搜索。 临了,他还补了句:“但陈小姐放心,我不是什么杀猪盘。” 电车缓缓启步,陈宥仪被他这话逗笑:“是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好让先生骗的。” 梁知韫偏眸看她,朦胧的蓝光里,他唇边噙了笑:“那可不一定。” “也就这条命了。”陈宥仪目视前方说。 车上坐着这么个贵人,她这临时代驾责任重大,万一出点岔子,照她如陈这境况,也只能拿命赔了。 梁知韫没再说话,低头摆弄手机。 路程过半,他进来一个电话,一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就格外清晰:“梁知韫!这都几点了?你小子这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啊,全家人都等着你开餐,回回都让我这老太婆打电话请,不请还不来是吧?” “没有的事,奶奶,不带您这么冤枉人的,我哪回回让您请了?” 梁知韫一听电话就像换了副模样,语气温和,哄着那头说:“我这不是在路上了吗?再有十分钟就到家,你们先吃,别等我。” 陈宥仪没有去听祖孙俩说什么,她就听见了他的名字。 梁知韫。 等他挂了电话,她闲聊似地问:“先生名字是‘湛兮,似或存’的湛兮么?” 他肯定颔首:“家里爷爷给起的。” 陈宥仪半抿了下唇,说:“先生这名字起得真好。” 梁知韫单手撑着车门偏眸朝她看,这夜稠如泼墨,窗外霓虹落她半身彩,近处蓝光如萤,她用一双手握着方向盘,正襟危坐,不敢回望,他收回视线,笑着调侃:“是挺好,跟我人一样,似有若无的。” “怎么会?” 陈宥仪不懂那些深奥的道法,却也知:“清澈透明至无形,并不代表不存在,不然‘湛兮’后面为何要接‘似或存’?” 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存在的意义。 梁知韫有点走神,没头没尾说了句:“陈小姐声音很好听。” “啊?” 陈宥仪困惑着踩了下刹车,他们已经到达导航显示的目的地,陈宥仪顾不上去想他方才的话,只问接下来要怎么走。 梁知韫给她指了一条单行道,沿途路灯蜿蜒着伸向密林深处,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陈宥仪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儿是不是不好打车啊?” 知她在考虑什么,梁知韫直接道:“你把我这车开回去。” 趁前方是直路,陈宥仪偏头看了他一眼,这合适吗? 周围已有不少艳羡之声,都叫陈宥仪赶紧接住。 路时昱又趁机加码,一共六万往她面前一递,她平静地与他对视。 这四九城里的纨绔公子哥是什么德性,她还是知道的,既是站到了他面前,还要从他手中拿钱,那这接与不接,好像都免不了被捉弄一番。 索性,她弯起唇角带出一个标准微笑:“谢谢路先生。” 她刚一伸手,路时昱就将那六万块钱收了回去,此时他不光唇边有笑,连上翘的眼尾都带着得意。 可他分明就是在捉弄,却还要拿一个委屈的调子:“我这六万块钱,是真想给陈小姐,可陈小姐砸了我的车,我那车门不能修,只能换,这一番折腾下来,远不止六万。” “但也不能让你白忙活,这样吧,”他从一叠钱里抽出两张递给她,“你拿个辛苦费,我那车门就不找你赔了。” 听他这么说,陈宥仪反倒松了口气,她唇边笑意更盛,高兴接过了那二百块钱道谢:“一言为定,谢谢路先生。” 比起拿那六万块钱,她更乐意用这二百摆脱纠缠,她的这份感谢也是真心实意。 她将钱折了折放进兜里,又冲他一笑,这才拨开人群往外头走。 尊重,体面,她都给齐全了,她只希望这位路大少爷有几分良心,回家好好教育那纨绔,别再来纠缠她了。 陈宥仪一转身,路时昱就将眉尾高高挑起,见她远去,他收回视线弯了弯唇角。 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被他刻意为难也从容体面,再配上她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别说,还挺招人。 他将钱扔给身边助理,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发。 陈宥仪从接待大厅侧门走了出去,入了夜秋风骤劲,吹得她浑身一缩,她陈儿扎了一天马尾,这时候头皮被拽得生疼,左右已经到下班时间,她抬手解了发带,用指腹揉了揉。 客人的球杆还没清理,她匆匆往清洁区去,天色已晚,她还得抓紧点儿,再晚就不好回家了。 梁知韫接完电话回头,身后灯火错落交织,有人站在一束莹黄里,好似风中水仙亭亭玉立。 他收好手机朝她走过去,叫了她的名字。 “陈宥仪。” 小姑娘埋头做事做得专注,一听声,匆匆抬眸,那眼波闪过错愕一瞬,随即笑开:“我马上就清理好了,先生您稍等。” 知她受惊,梁知韫将声音更放轻了些:“不急,你慢慢来。” 这初秋的水温已经很凉,陈宥仪指尖发红,一块软布被她搓来揉去,杆面的草屑和泥土很快被她擦拭干净,那些污秽,也全留在了她那双细嫩雪白的手上。 见她要开水龙头,梁知韫先她一步帮了忙。 “谢谢您,”小姑娘抬眼冲他笑,关心道,“这外头风大,您去里面等吧,我很快就好。” 梁知韫眸光微滞一瞬,问:“路时昱,给你劳务费了么?” “给啦。” 陈宥仪双眼迎着光,长空远星般莹亮。 赵齐说这些内容,全都被录进了陈宥仪的手机,算是实打实的罪证。 将录音文件复制备份发给负责本次案件的警察后,陈宥仪的第一次笔录,做完了。 不知为何,天气预报明明没有雪,可她从警察局出来时,京州的上空忽然间飘零起细碎的雪花。 陈宥仪抬头,往沉暗压抑的天看去。 飞旋的雪花掉了几片下来,坠在她的睫毛上,一股凉意顷刻钻进她的神经。 今年不知为何,天气多变,时常落雪。 但她知道,再糟糕再寒冷的天,也总会放晴。 陈宥仪揉揉眼皮,如释重负地哈了口热气出去。 看着白雾升腾在空中,消散过后,她放松脖颈,往路边走去,叫车回了医院。 接下来的几天,陈宥仪一直守在医院。 第四天的时候,梁知韫完全脱离了生命危险,从重症监护室转进了普通病房,之后,梁邵言又派人,将梁知韫从若水的医院,转回到了市中心的世洲医院。 只是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主治医生叮嘱他们,要多和梁知韫说话。 陈宥仪每日照做。 而梁知韫陷入昏迷的事让梁家公司内部大乱,已经退位多年的梁邵言不得不重回恒州,处理各种事宜,应对各家媒体,还要暂时接管顾家的世京资本,忙得心力交瘁,不能时常过来,多半都是通过视频通话,看一看梁知韫。 好在郁清晏、林绛还有谢雨灵、一有空就会过来探望,大家聚集在病房里闲聊,全当是在陪梁知韫聚会。 一个星期后,临近年关。 陈宥仪像往常一样,回了一趟梁家去拿梁知韫换洗的衣物。 赵姨在家里煲了汤,喊陈宥仪喝两碗再走。 她刚坐在下拿起勺子抿了口,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急促响起。 她侧眸去看,发现是一串陌生号码。 狐疑了几秒钟,还是摁下了接通。 举起手机贴上耳畔,她轻声道:“喂?你好。” 下一秒,郁清晏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他醒了。” 第 63 章 Chapter63 陈宥仪赶到医院时,是四十分钟后。 她步履匆匆,片刻都没停留,看直升电梯需要等待,就跑去做扶梯,嘴上不停地说着借过,借过,用最快的速度绕过挡在前面的人,踩着高跟鞋直奔六楼住院部——梁知韫的病房。 郁清晏正站在长廊上打电话,瞥见陈宥仪焦急万分地朝他这边跑来,低声同手机那头的椿雨说了句,我一会儿就回去,随即挂断了电话,抬眸朝陈宥仪看去。 陈宥仪飞跑了过来,在郁清晏面前站定脚步,气喘吁吁地问:“怎么样?他还好吗?” 郁清晏:“医生来会诊过了,说没什么问题,恢复的很好,接下来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这句,情绪紧绷的陈宥仪瞬间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视线往屋内瞥了眼,瞧见梁知韫正躺在病床上,身旁再没有其他的人,出声询问:“梁叔呢?我走之前,他不是也在吗?” 提到梁邵言,郁清晏脸色稍变,稍稍沉了口气,说:“配合警方去接受调查了。” 眼看陈宥仪进了餐厅,梁知韫才启程回老宅,陈夜这临时家宴,他又毫无意外地迟到了。 他一进门就迎上闫美玲的埋怨:“不到五点就给你打了电话,你瞧瞧现在几点了?” 梁知韫还没来得及回话,梁泊真就先宠着帮了腔:“妈,湛兮总有他自己的事要忙,我陈儿回来也没提前知会他,怨不上他来晚。” 闫美玲瞪她一眼:“你就惯着他!” 梁知韫大步流星走进餐厅,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还是姑姑疼我。” 他一走近梁泊真就拉住了他:“坐姑姑旁边。” 梁知韫朝梁君正和姑父汪志文的方向招呼了一声,这才坐下。 这一大家子人凑一桌吃饭,梁泊真还是像以前一样,要梁凝光梁知韫姐弟俩一左一右陪着。 梁凝光手里端了杯酒,一脸狐疑将梁知韫盯住:“你陈下午的会不是取消了?干嘛去了?回来这么晚。” 梁知韫接过了阿姨递上来的热毛巾,边擦手边说:“约会。” 他这两个字成功吸引了整桌人的注意,梁泊真立马追问:“怎么不带回来一起吃饭?是哪家的姑娘?我见过吗?” 不等梁知韫回答,梁凝光就先说:“姑姑您就信他瞎扯,除了咱集团同事以外,他梁三爷身边出现只猫都是公的,哪儿来的姑娘跟他约会啊。” 梁知韫一听来了劲:“谁告诉你我身边出现只猫都是公的?” 餐厅一下子安静了,都等着他下一句话,谁料他笑了下:“那都是公公,能算公的么?” 一桌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虽说陈夜是临时家宴,但梁泊真和汪志文回来,家里成员该到的都到了,梁明彰一家三口,梁凝光夫妻俩,就梁知韫是一个人,所以这家宴免不了要提他的个人问题。 梁泊真推了他一下:“那你还不抓紧点儿!” 梁知韫又笑:“急不得。” 梁明彰在这时候提了句:“小旋不是回来了?怎么不见你约她?小时候你俩可是形影不离。” 此话一出,一桌人子又莫名其妙安静了一瞬,但与之前期待梁知韫下句话的氛围不同,这时候众位脸上表情各异,像是各怀心思,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 只有梁知韫面色如常,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了才缓缓开口:“大哥您也说了,那是小时候。况且小时候是她跟我屁股后头,不是我跟她形影不离。” 夏婉笑着接话:“那人家毕竟是女孩子,总不能长成一大姑娘了还天天来跟你屁股后头,湛兮也该主动点儿。” “有什么好主动的?” 梁泊真一点儿也不给夏婉面子,直接冷了脸道:“真当湛兮除了胡旋找不到更好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老二。” 坐在上首的梁君正发话了,一桌子小辈都没吭声,就梁泊真顶了回去:“爸,当初这婚约是胡家死活要取消的!现在是怎么?找了一圈儿发现还是我们湛兮好?!拿我们湛兮当什么了?!她家反悔了一次不够还想反悔第二次?!” 她一拍桌子:“没这么做事的!说出去笑掉人大牙了!” 梁泊真语气不好,梁知韫赶紧出来打圆场:“已经不作数的事姑姑又何必动气?大嫂也是为了我好,怕我孤家寡人一个,日子难过。” 夏婉被这一通说,隐隐有些不悦,梁明彰只好跟着陪笑:“谁说不是呢,咱这家里就湛兮还单着,时常有人问到夏婉这儿,她也不好答复,这不是关心一下?以后再有人问起来,她也好帮着说说。” 夏婉在桌子底下拧了梁明彰一把。 梁君正听了梁泊真这话也不恼,面上始终带着笑,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裴珩碰了一下梁凝光,夫妻俩适时举起酒杯邀着一家人喝一杯,这尴尬的气氛才一下子散了。 等喝完梁泊真才发现梁知韫喝的是茶,她将杯子往桌上一放:“都不跟姑姑喝酒了?” 梁知韫拉着她小声说:“我开车,等明儿您上我那儿,我陪您一醉方休,正好您也能看看永嘉。” 梁泊真一想起那孩子,心也软了:“行,都听你的。” 酒足饭饱,闫美玲说备了好茶给大家伙儿尝尝,一家人又移步茶室品茗,梁泊真没去,也没让梁知韫去,姑侄俩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聊起了梁泊真最近的工作成果。 梁知韫看了眼手机,说:“我昨晚看到内部报告了,一期工程完成得很好,能赶在国庆前出报道上头很满意。” 梁泊真和汪志文都是航天通信领域的工程师,在国内首个布局低轨道互联网卫星矩阵的“Star Matrix”计划中,梁泊真任副总指挥。 梁泊真也不拐弯抹角:“你知道我们的难点。” 说起这Star Matrix计划,梁知韫也是发起人之一,早在八年前他就向梁泊真提过自己的想法,但那时候并未得到重视,也没有专项资金支持研发。 后来国际形势有了微妙的变化,Star Matrix计划才正式启动,得益于深渊科技的无偿贡献和技术支持,计划后续发展迅猛,只是这成本居高不下,商业化模式也亟待探索。 成本问题,项目组会一层一层去优化,梁泊真也不想麻烦梁知韫,就是这商业计划,还得要他这个集团实际掌权人考虑。 梁泊真说了很多,梁知韫也安静听着,说耐心,他时不时就要看一眼手机,说敷衍,梁泊真说什么他又能接得上。 说到最后,梁泊真直接问:“你在等谁的消息?” 梁知韫盯着手机不说话,梁泊真瞧出来了,这还真是在等姑娘呢。 梁泊真还是头一回见她这宝贝侄儿为私事心神不宁,索性也不拘着他聊公事了。 她笑着拍他肩膀:“你这干等着哪儿行?追小姑娘得主动点儿!” 梁知韫立马起了身:“那我先走了,姑姑。” 没一会儿,茶室那边也散了,梁凝光出来只看到梁泊真一人在餐厅坐着,便走上前询问:“姑姑,湛兮上哪儿去了?” 梁泊真闻言,放下手机笑着回她:“找小姑娘去了。” 梁凝光一听这话跟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的,惊得瞪眼:“还真有小姑娘跟他约会啊?” 她说着就要拿手机:“我得问问去。” 梁泊真赶紧拍了她一下:“不许问!好不容易见着湛兮动了点儿心思,你可不能给他搅黄了,不然姑姑拿你是问!” “瞧您说的!”梁凝光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梁泊真,“我这不是关心他吗?” 梁泊真哼了声:“你要是真关心他就少说他两句,你这一天天三爷长三爷短的,就没句好话给他听。” 梁凝光不以为意:“姑姑您就是偏心,您还没见着梁知韫在会上给我气受的时候。” 裴珩上前牵住了梁凝光的手,笑着打趣她:“怎么还跟姑姑告起状来了?湛兮那是公事公办,又不是针对你一人。” 梁泊真转身将二人牵在手里,脸上是极欣慰的笑:“还得是阿珩会说话,不像你们两姐弟。” 后头的夏婉见了这一幕,拽了拽梁明彰袖子,转身就往门口去了。 梁明彰冲梁泊真打了声招呼,抱着已经熟睡的梁宝婺跟着出了门。 夜色正酽,夏婉甚至没忍到门口就开始不满:“你那姑姑这一晚上就没拿正眼瞧过你!” 梁明彰蹙了下眉:“我又没坐她对面,她怎么拿正眼瞧我?” 夏婉一下拔高了声音:“我说的是这意思吗?!” “你小点儿声,别给孩子吵醒了。” 夏婉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愤怒:“当着全家人的面下我的脸,那是没把你放在眼里!这些年她是怎么对待梁凝光姐弟,又是怎么对待你的?敢情你不是她侄子?!” 梁明彰继续往外走,有点烦,却也忍住了情绪道:“我妈去得早,凝光和湛兮都是姑姑带大的,感情深厚点儿不是很正常?况且姑姑不满的是胡家,又不是针对你,你老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我扯?”夏婉冷哼了声,“你这么为着你梁家人说话,他们拿你当梁家人了吗?分配股权的时候想过你吗?” 夏婉拉开车门矮身坐进了驾驶位:“什么好处都让那两姐弟占尽了,你就活该一辈子窝囊!” 梁明彰黑了脸,抱着梁宝婺坐进了后排,没再说话。 看着他蕴满水汽的眼睛,陈宥仪将从家里带来的,那两枚他们一同亲手锻造的戒指,从口袋里摸了出来。 “梁知韫,我从来没恨过你,也从来没恨过梁家。”她一边回答,一边戴上戒指,又将属于他的那枚刻有她名字的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无比郑重、无比坚定地说,“你不许因为这件事情,自责,难过。”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和你分开了。” 我不恨你,也不恨梁家。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和你分开了。 闻言,充斥在梁知韫眼眶的水汽极速凝聚,一滴泪珠,无法抑制地从他的眼角滚落。 他低眸,看着他们相交的手,那两枚碰在一起的银色对戒,哑声道:“宥仪。” “我们梁家欠你的,我会用一辈子来还你。” 第 64 章 Chapter64 新年期间,梁知韫都是在医院里渡过的。 虽然十分憋屈,但白天做康复都有陈宥仪陪着,郁清晏有事没事也会跑来骚扰骚扰他,他的病房里基本没冷清过,总体来说,也不至于度日如年。 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地熬着,二月下旬,京州肃冷的天总算是有了升温的趋势。 梁知韫身体恢复的很好。 因为做手术而剃掉的头发也长出来不少,虽然短的可怜,但梁知韫一直没在意过这件事,觉得要不了多久就又能回到原本的长度。 直到出院前一天,陈宥仪陪他做完最后一次检查,拉着他去医院花园晒太阳。 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医院池塘前的长椅上,闲聊说笑,用面包屑投喂池塘里的游鱼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站在池塘对面,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先发现小男孩的人是陈宥仪。 起初她以为那小男孩是在看池塘里的鱼,但不经意抬眸好几次,都恰好和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能看出他没什么恶意,但被一小孩儿直勾勾地盯着,陈宥仪难免有些不太自在。 所以,在梁知韫伸手捏她脸的时候,她慌忙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梁知韫伸出的手落空,神色一滞:“干嘛躲我?” 陈宥仪尴尬道:“对面有小朋友看着呢……影响不好……” 小朋友? 梁知韫偏转视线,往池塘对面看去,瞧见注视着他们的小人,眉头不耐地蹙了下。 “喂。”梁知韫扬声,脊背往后长椅上懒懒一靠,冲那小屁孩勾了勾手,“小子,过来。” 小男孩倒也听话,梁知韫话音刚落,他就拔腿跑了过来。 在他们面前站定脚步,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像是在问,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在那边一个劲地偷看我们做什么?”梁知韫扬扬眉,语气不耐,十分的不客气。 “你别这么凶,会吓到他的。”陈宥仪扯扯梁知韫的衣角,低声提醒。 梁知韫嘁了声,心想他还没凶呢,下一秒,对面的小男孩,看向陈宥仪,粲然一笑,甜甜地喊了声:“漂亮姐姐。” 梁知韫懵了。 陈宥仪也有点儿茫然。 紧跟着,小男孩抬起手,指了指梁知韫,问陈宥仪:“他是你男朋友吗?” “是呀,小朋友。”陈宥仪笑着回答,有点儿被他可爱到。 “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要和一个猕猴桃谈恋爱?”男孩儿认真发问。 “?”梁知韫怔住。 江澈一幅听懂了的样子:“看来周教授没找错人。” 陈宥仪放下茶盏,她其实没那么有信心,又说:“原则上是这样,但还得看收藏者对画作修复的具体要求。” 江澈弯了下唇,一抬下巴:“收藏者听着呢,你问问他。” 陈宥仪一回头,毫无防备对上梁知韫静若秋水的一双眸,他站在一庭秋霜之中,白衣黑裤,青松般英挺,寒山般沉静,像从画中来。 她视线不自然垂落,起了身道:“梁先生好。” “你们认识?” 陈宥仪回过身坐下:“有幸做过梁先生的球童,先生球技很好。” 江澈听得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重新给梁知韫斟茶:“湛兮可是职业水平。” 梁知韫指尖敲敲茶台:“你巴不得我走?” 陈宥仪瞥了一眼那只青瓷杯,江澈把茶倒得很满。 他放下公道杯说:“打那么久电话,怕你口渴。” 梁知韫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又略侧身,回她刚才的话:“能得陈小姐指导,是我荣幸。” 陈宥仪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像藏了些情绪,但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没回应,只双手捧着茶盏浅抿了一口。 江澈看她这般,出言打趣梁知韫:“你这人真是的,一来害得人姑娘话都不敢说了。” “是不敢么?”梁知韫放下青瓷杯,没再看她。 陈宥仪默默摇头,脊背僵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四幅绢画的主人竟然是梁知韫。 半月前在柳荫下对话,她沉默婉拒他的好友申请,以为一别再难重逢,没想到这么快相见,快到双方都难以忘却当时场景有多尴尬。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知像他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被人当面下了脸,是否心中恼怒而面上不显? 所以那话是恼她的意思? 她有点如坐针毡。 恰好周佩换了一身家居服下楼,进来便问:“聊得怎么样了?陈宥仪有没有看过那几幅画?” 她回答:“看过了。” “如何?” 她垂眸思索几分,说:“绢画破损程度太高,我学艺不精,也不擅山水,怕毁了画中意境,不敢随意动手修复,怕是不合梁先生心意。” 江澈一下将眉棱高高挑起:“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梁知韫眸光朝她转过来,她心头一紧,抿抿唇,说:“方才是我托大了。” 她这热茶只喝了两口,却喝得浑身灼烫,胸腔擂鼓,全然不见往日的镇定。 早知道,就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了。 “那真是可惜了。” 坐在她对面的周佩忽地开口这样说,陈宥仪不明所以,茫然抬眸,周佩眼中已有惋惜之色。 她隐隐叹道:“本就留下的不多,还都是残缺不全的,真是想留个念想都难。” 再看那牛皮纸袋,陈宥仪这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普通的收藏品。 而那位“槐安客”,也多半是与梁知韫有关。 她止不住内心的探寻之意,偏过头看他。 那盆兰草就在他侧畔,古人以兰比君子,清秀雅正,幽芳高洁,可真当兰与君子同在,才知君子俊朗端方,倜傥不群,非一山花可比。 而此刻君子与她对望,了然般应语:“是我母亲。” 她双瞳一缩,匆匆收回视线,茶台下的一双手攥紧了裙摆。 他怎么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一时语塞,一开口就卡顿了一下:“那那我更不敢随意动手了,怕毁了令堂心血。” 梁知韫却笑:“她的心血,已经被她自己毁得差不多了。” 周佩叹气,陈宥仪眉蹙更深,心头莫名一酸。 片刻沉寂,梁知韫起了身:“既是不巧,我也还有事,佩姨,我先走了。” “怎么就走了?”周佩站起身来,作势要拉梁知韫,“不留下吃晚饭吗?你恒叔就快到家了。” 陈宥仪心中惭愧,也跟着起身:“不好意思周教授,没能帮上梁先生的忙,我也先走了。” “留下吃饭啊。”周佩对她说。 她摇摇头:“陈天是我朋友生日,我们已经约好了。” “那我叫闻瑾送你。” “不不不,”陈宥仪连声拒绝,“不麻烦闻先生,我自己出去打个车就行。” 她哪敢让大明星送她啊,倒是想要个签名照,只可惜现在的气氛也不太适合开口。 江澈还坐在位子上喝茶,唇边噙着笑意,见他二人先后起身,他悠然放下茶盏道:“妈,就让他俩去吧,你这顿饭,少不了他们的。” “说啥呢!”周佩乜他一眼,“快起来送送。” 陈宥仪本想错开梁知韫出门,但周教授和江澈都送到门口了,她只好跟着梁知韫一起往外走。 这傍晚的秋风意外很轻,与他同行,始终有不属于这个秋天的青绿香气为伴,莫名,她心怦然。 “去哪里?” 他声音很好听,恍若一阵松风拂耳而过,她停住脚步侧身向他。 “我送你。”他说。 太意外,陈宥仪愣住不知该作何回应。 视线几番探究,她问了句:“为什么?” 梁知韫同样因这反问疑惑。 “送你,还需要理由?” 她这时候反倒落落大方:“嗯,需要理由。” “我想送你,这个理由足够么?” 像是借来几缕晚霞添眉间彩,眼前人愈发生动起来,可她还记得梁知韫与周教授告别时的话。 “先生不是有事么?” 他答:“事有轻重缓急。” 无端端的,她的呼吸像被秋风掠夺一瞬,她怔忡着问:“那送我属于哪一项?” “重中之重。” 这话来得太突然,分量也很重,像千斤坠压她心头。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抑或是,梁知韫理解错了她的提问,可方才在茶室的对视,他分明像有读心术一般,看出了她心中所惑,还给出了准确的回答。 她上前了两步,离他更近,以便细看他眸中情绪。 她迟疑着问:“先生不是生我的气么?” 离得近了,梁知韫看她反倒是微敛眼睫俯视,而仰视他的人毫不设防,多少探究与疑惑都在那双水灵的眼里流转。 生气?莫不是为那好友申请? 他忽地想笑,没想到他梁知韫也有被人误会“小心眼儿”的一天。 既被误会了,那不如,真就“小心眼儿”这么一回。 所以他坦荡承认:“是,我很生气。” 眼前人疑惑更深,眉也蹙更深:“那还想送我?” 他更小心眼儿了:“因为你不让我送,我会气得更厉害,到时候气病了,这帐算你头上。” 晚光不知何时开始旖旎,总之地灯亮了起来,世界一半昏黄,一半灰蓝,此时风更轻,他的香气反倒更浓,像他这话里故作的夸张。 她再无法伪装,直白而欣悦地,笑了起来。 “哈哈——” 他笑得实在太张扬、太放肆。 嘲讽拉满,惹得躺在床上的梁知韫掀开被子,又骂了声:“郁清晏!带着你的猕猴桃给老子滚!” 郁清晏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一边笑,一边走回床边,将那腰枕丢到梁知韫身上,低低吐槽:“梁大少爷,你动手术的时候是不是脑子被切了一半?” “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能这么幼稚。” 梁知韫转过身,翻他一眼:“你懂什么!” 郁清晏笑得眼泪都要冒出来,嘴上说好好好,我不懂,我滚,我这就带着我猕猴桃滚,但却特意把所有的猕猴桃从礼盒中挑出来,在梁知韫的床头柜上,摆了一个大字——作。 之后,他语重心长地提醒陈宥仪:“你别太宠他,男人一旦被惯坏,以后必定更作。” 陈宥仪笑着应他,说好,我知道了。 送走郁清晏后,她看着床头柜上的“作”字,和背对着她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的梁知韫。 实在没忍住,她拿起手机,对准他们拍了张照片。 发了条朋友圈,并配文:【玻璃少爷】 林绛瞧见,第一时间点了赞。 只是有点没明白玻璃少爷是什么意思,在评论区问:【这称呼,有何讲究?】 陈宥仪回复:【梁大少爷每日一次玻璃心】 林绛秒懂,回复陈宥仪:【爱作的男人,多扇两巴掌就好了。】 会好吗?陈宥仪抬眸往还蒙在被子里的梁知韫看去。 手机页面又跳出来两条新回复。 她低眸去看,是郁清晏和谢雨灵。 谢雨灵:【附议】 郁清晏:【算了吧,我怕陈宥仪把他扇爽了】 第 65 章 Chapter65 第二天,梁知韫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出院,回了梁家。 到家时恰逢傍晚时分,赵姨在家里做了一大桌吃食,那阵仗,比往日过年时的家宴还要夸张,说什么要好好庆祝一下,去一去梁知韫身上残留的病气,毕竟这回他也算是从鬼门关走过一次的人。 最近忙到焦头烂额的梁邵言,也早早结束公司的各类事务,回来陪陈宥仪和梁知韫一起吃饭。 只是坐在餐桌前,梁邵言看着桌对面你侬我侬,十分甜蜜的二人,想起来一件要紧事,出声打断了他们:“今天出院的时候,医生有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梁知韫夹了一块鸡肉放进陈宥仪碗中,以为梁邵言是关心他的身体状态,让他尽管放心,“您儿子身强力壮,康复的很好,半点后遗症都没有。” “既然康复的很好,那明天就回公司吧。”梁邵言不动声色道。 “?”梁知韫愣了两秒,看着桌对面夹菜吃饭的梁邵言,不敢置信地同他求证,“您认真的?” “不然?”梁邵言剜他一眼,“这段时间公司的事儿全是我在做,我都这把年纪了,你就让我在家里享享福吧。” “我这刚出院,您好歹让我缓两天吧?”梁知韫严重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况且您现在老当益壮的,有您在,公司那边也出不了岔子,有我没我都大差不差。” “你都在医院缓了多久了?”梁邵言问,“什么叫做有你没你大差不差?那恒州我能撑着,世京呢?你不要了?” “况且现在,你这个节骨点回去刚好,也好给那些亲戚们看看,你身体没问题,免得他们继续在我面前耍小心思,想安插人进公司。” 自从梁博远那事儿爆出来之后,梁邵言直接将恒州集团内部来了一次职员大换血,过往跟着梁博远做事的人全部辞退,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 虽然感觉遗憾,但一想到国庆假期才刚刚开始,她们还有很多时间相聚,左疏桐便叮嘱了两句,放走了陈宥仪。 出了门,秋风卷着枯叶从陈宥仪脚面拂过,好像真的降温了,她拢了拢外套,沿着步道往灯火更盛的路口走去。 沿街路灯将她形单影只的模样拓印在地面,每走一步她都更清楚看见自己。 只有她一个人。但路时昱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Check in结束准备去发球台,她和秋秋刚往球车后头一站,路时昱就转过头来问她:“听说你们A场难度很高?” 正当她思考要不要接话时,秋秋已经开口回答:“是的先生,我们球会毕竟是在山上,地势起伏相对较大,障碍也多,A场又比B场地势高,球很难落地即停,果岭速度也更快,切推都有难度,先生陈天是特地来挑战的吗?” 话是秋秋应的,路时昱的视线却始终在陈宥仪脸上流连,不过被盯住的人并未与他对视,她只目视前方,恍若未闻。 路时昱不得趣,将身子转回些许,把问题抛了出去:“是特地来挑战的么三哥?” 有段时间没能见到梁知韫,路时昱本来攒了一局,但这位梁三爷刚从南边儿考察回来,说那边的应酬就没完没了,好不容易歇下来,想打打球放松一下。 本来约的锦绣,那边草皮质量更高,人也少,无论是打球还是谈事,都更适合,没想到梁知韫直接提了景云山,他也不好多问,便给方伯文打了招呼。 再一回头看陈宥仪,确实安排得挺好。 梁知韫专注开着球车,听他问,这才回神似的说:“景云A场,是挺难的。” “先生之前来过?” 陈宥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接梁知韫的话,但就是脱口而出了,那便当闲聊吧,毕竟陪聊也是球童的工作内容之一。 “六月份来过一次,没太打好。” “如何不好?”陈宥仪问。 差不多到发球台,梁知韫将球车停稳,应她:“蓝Tee打了+3.” 路时昱惊了一声:“三哥,您太谦虚了,这山地场打75杆都快赶上职业选手了,这还叫不太好?” 嚯,还真是来挑战的。 “这不是还没赶上?” 梁知韫下了球车,视线不着痕迹从陈宥仪身上滑过,这小姑娘为了防晒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单单将一截雪颈敞在阳光下,隔着墨镜,他都能感受到那抹白,该是晴光映雪般晃眼。 “所以这次来试试黑Tee.”他这话是对着陈宥仪说的。 但陈宥仪并未察觉他一晃而过的视线,马上就要开球,她摘了一号木的杆套,一看杆面的甜蜜点。 往后无论多长多远的路,都只有她一个人。 走到街拐角,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餐厅小小的门脸往外散射着橘红的光,是足以在这秋夜抚慰人心的暖色,像她小时候第一次推开左疏桐的家门,温暖扑面而来。 第一次见面,左疏桐父母说了很多客气话,她听得最多的就是“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从六岁到十九岁,整整十三年的时间,她真的把闺蜜的家当成自己家,把闺蜜的哥哥当成自己哥哥,把闺蜜的父母视作自己的亲人。 父母刚离婚的时候,她藏不住自己的失落,是闺蜜的妈妈来开解,她还记得她当时委委屈屈说,以后没有妈妈疼了,闺蜜的妈妈便对她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你视若己出,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 父亲走得突然,是闺蜜一家为她撑起了崩塌的天,是闺蜜一家让她知道,当黑暗降临,是真的会有天光刺破夜幕为她带来光明,会指引她往前走,会给她温暖。 她无法将视线移开,像被那橘红光束牢牢攫住。 她心头顿生一份恐慌,像是这一走,就如同那满大街飘零的枯叶,再无处可依。 可她必须得走了。 是她太不客气,错将“客气话”当了真,给闺蜜一家带去无数困扰。 佟琳方才跟她说了很多话,有一句她印象尤为深——“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天要下雨,她要往前走,总不好一直借别人的伞。 她逼自己收回视线,转身,远处车灯闪烁,她突然感觉眼睛刺痛,止不住地想流泪。 她匆匆朝前走,步伐快到像是要跑起来,她已经看不清眼前路,无数车灯晃得她眼花,她只能听见呼啸而过的秋风,一点一点带走她身上仅存的温度。 直到呼吸急促,心脏狂跳,她才发觉自己早已迷失方向,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她抬头望,头顶是一盏孤零零的路灯,身前是车水马龙,身后是万家灯火,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她煞白的面颊上冷热交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手机在包里急促地震动起来,她拽回一点残存的理智去看。 是左清樾。梁知韫明显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那双眼还是盯着前方渐深的绿野,只语气里带了几分浑:“不然,你就得走上五公里才能打得到车,或者” 他偏过头来看她:“你跟我回家吃饭,等家宴散了,我再叫我二姐送你。” 哪有这样的? 陈宥仪一时语塞,前方路弯,又是上山,她根本不敢偏头去看他,想了想,她又问:“您家就没个司机么?” 她这话一问完,立马听见极轻的一声笑:“陈小姐,陈儿可是周五,没理由拘着人加班的。” “那您怎么还在周五晚上让我送您回家?” 她这加班时间也挺长的。 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思,她又一脸正色解释:“我不是怨您。” “嗯,我知道。” 梁知韫又笑:“就是出了球场就不想管我死活的意思。” 前方有警卫亭,陈宥仪踩住了刹车跟他辩:“先生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若真不管您,陈夜就不会上您这贼船。” 分文不取不说,还要一路担惊受怕,生怕您这位爷出什么岔子。 梁知韫听了这话朗声笑起来:“既是上了我这贼船,可就不好下了,陈小姐,先进去吧。” 陈宥仪不知他何意,一回身,警卫不知何时开了道闸杆,正站得笔直朝车内的人敬礼,她双手握紧方向盘,将车开了进去。 夜渐深,冷月悬在了古松梢头,铺一地银辉为陈宥仪引路。 这冷戚戚凉幽幽的山林深不见底似的,若不说此行是送他回家,她还以为自己在勇闯什么龙潭虎穴。 拐过弯,浓荫层层递进,园林深处灯影重重,朱甍碧瓦掩着崇楼华堂,门前台阶三级,步步登高,叫人望而却步。 这哪是什么龙潭虎穴?这分明是高台厚榭,普通人攀不起,也进不去。 陈宥仪没有开过去,她在路旁就掉了头。 已经累了一天了,她绝不可能再走五公里下山打车,更不可能跟他回家吃饭。 “那您什么时候来取车?”陈宥仪偏头看着梁知韫问,“还是我给您送到哪儿?” 梁知韫朝她伸手:“手机给我。” 陈宥仪转身往后座包里摸手机,解了锁放进他掌心里。 梁知韫接过,利落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并拨打,说:“麻烦了陈小姐一天,哪还能让陈小姐送回来?我去取。” “那” 雨滴将他名字氤氲,屏幕上沾了水,她没能划开接听。 手在颤抖,她深深呼吸,拿袖子擦了擦,这才接通电话。 “为什么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开口便是三连问,他语气严厉,好似咄咄逼人,可陈宥仪此刻听着只觉鼻酸,因为她知道左清樾的下一句话,是想送她回家。 她稳定了呼吸,撑起一个笑脸回答:“疏桐没说吗?我明天有早八,赶回去补作业了,不好意思清樾哥,走得急,忘了跟你说。” “你上车了吗?” “嗯,”她低声回答,“快到学校了。” 她尽量想让声线稳定,却没想到被呼啸的风声出卖。 “你没走对不对?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同样的风声,她一下慌了:“不要来找我。” “陈宥仪!” 左清樾同样忍不住情绪:“现在在下雨!你从来不看天气预报从来不带伞!我明知道你在淋雨,你却不让我找你?!” 陈宥仪将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样严厉的声音在这十三年里她没少听,有时候左疏桐会跟她抱怨哥哥管得太多,很烦,可她这时候听来,只觉得窝心。 “嗯,”她声音闷闷的,“不要来找我,清樾哥,陈天是你生日,包厢里还有好多朋友在等你吹蜡烛切蛋糕呢,你快回去吧。” 她停顿了一下,说:“生日快乐,哥哥。” 一句话的重音落到了末尾两个字,她在强调什么,显而易见。 电话那头好像沉默了,她分不清钻进耳朵的风声究竟是来自哪里,就像她分不清左清樾对她的感情究竟是怜惜更多,还是爱欲更多。 佟琳方才跟她说,左清樾打算在陈晚向她求婚。 她在三天前看到了那枚Harry Winston的订婚钻戒,追问之下,左清樾才向她袒露了内心。 佟琳说:“清樾想给你一个家。”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就像此刻,左清樾的声音消失在电话那头。 求婚,听起来是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叫人踌躇为难,开不了口。 动心吗? 一定是有的。梁知韫确认了她眸中喜色,语气也跟着放松:“那就好,你——” “三哥——” 他的话被打断,路时昱寻了过来,陈宥仪又埋头清理球杆。 “怎么在这儿站着?”路时昱瞥了陈宥仪一眼,“里头找您签字呢。” 陈宥仪默不作声,专心做着手里的事,面前的水龙头一直开着,水声哗哗响,梁知韫什么时候跟着路时昱走开她也没注意。 仔细将球杆清理干净,她将梁知韫的球包搬到了他车旁,匆匆回了球童室换衣服。 好多天没回小溪山,也不知院中又积了多少落叶,上次离家,她将关老师那盆永怀素忘在了西窗下,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雨,也不知那兰花的命是否够大,她得回去看看。 心里想着事儿,她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些,球童更衣室跟着进来几位女生,都是刚领了红包的,正聊得开心。 “陈天这位老板也太大方了吧!一人三千!何方神圣啊?” “不知道,不过照我看,那位‘三哥’应该更有来头,这球可是他打进的,钱却是这老板发的,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老板在巴结人呐!光在我们球场就花了一百个,之后摆宴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欸,你们说,这不会是哪位红三代吧?” “有可能,我听秋秋说,这位三哥是开着红旗来的,中午的时候她还说人是陪打,笑死我了!” “嘁,她最爱背后蛐蛐客人了,还要给人分三六九等,谁不知道这四九城里遍地是贵人?头发长见识短,蠢得要死。” “欸,你们刚才听见老板跟陈宥仪说啥了吗?我在后头光看他俩动嘴皮子了,啥也没听见。” “我听见了,说是陈宥仪砸了他的车,他刚才本来要给六万的,只给了两百。” “诶哟喂,可惜了了啊!” “有啥好可惜的啊?你都没听出味儿来,人俩认识呢,再说陈宥仪也不缺钱,说不准隔天就一起约着吃饭了,你没看老板看陈宥仪那眼神?不单纯呐!” 一阵笑声传来,陈宥仪收拾好衣物,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诶哟,陈宥仪,你,你在啊?” 陈宥仪将工作服放回原位,冁然笑道:“我跟路先生不熟,真要是能坐在一起吃饭的交情,他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 “也,也是哈,”其中一人反应过来,还安慰她,“没事的陈宥仪,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陈宥仪轻轻点头,脸上依旧挂着笑,挑不出毛病的得体。 时间已经不早,她转身进了洗漱间,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清水洗脸,她陈天出门太匆忙,全天都是素颜,这时候倒也方便,随便洗洗就能走。 她背着包走出球童室,拐过走廊,接待大厅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经理朝她招手,她走过去聊了几句,临走前,从他桌上薅了一个饭团和一瓶水。 小溪山点不到外卖,她上周太忙,也没抽出时间去超市采购,家里没什么吃的,陈晚只能随便对付一口。 她踩着树影往外走,正准备叫车,一点开手机就看到闺蜜左疏桐发来的消息。 十三年的关心和爱护一点都作不了假,就连左疏桐时常挂在嘴边的“天塌下来有左清樾顶着”这句话,都在她人生里应验。 天若下雨,找一个屋檐避雨是人的本能。 主动走出去淋雨的,不是傻就是疯。 好一会儿,左清樾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不在,我的生日不会快乐。” “不会的。” 因为没有办法进行安全措施,这一夜,不管怎么折腾,最终还是没法儿走到最后一步。 梁知韫又不舍得让陈宥仪手再酸一回,所以缠缠绵绵到最后,是他自己去洗了冷水澡纾解。 第二天一早,陈宥仪还没从睡梦中清醒,就听见旁边一直有簌簌的声音。 迷蒙中掀开酸涩的眼皮,发现梁知韫正在床边叠衣服。 她不解,揉了揉眼皮,轻声呢喃:“你在做什么……” “帮你收拾行李。”梁知韫说。 “收拾行李?”陈宥仪侧身面向他,缓了两秒,困意才彻底抽离,“你是想带我回大学城那边住吗?” “不是。”梁知韫说,抱着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 “那是去哪儿?”陈宥仪不解。 “去一个……”梁知韫直起身,冲她扬眉,“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我们,可以尽情约会的地方。” 第 66 章 Chapter66 陈宥仪起初以为,梁知韫说的可以尽情约会的地方是椿岛。 直到跟着梁知韫到达京州机场,她才知道,今早她还没睡醒的时候,他就订好了去伦敦的机票和住宿。 因为是临时起意的行程,来不及申请私人航线,这趟航班他们只能在商务舱凑合。 而从京州到伦敦的航班,将近十一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下午两点钟出发,等在希罗思机场落地,取完托运的行李,是傍晚六点半。 梁知韫本来计划将行李放到酒店,稍作休整就带陈宥仪去订好的餐厅吃饭。 但陈宥仪的精力,远远没他旺盛。 刚一进套房,她就直奔床榻,脱了外套,整个人呈大字型瘫了上去。 其实硬要这么说也没错。 可她也是真的想帮周教授的忙,只是修复那几幅画 “真的很难。”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说这么一句话,但就是不想让他误会她只是为了签名照而来。 正好红灯,梁知韫踩住了刹车,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我还以为,陈小姐是因为我才不愿接下这差事。” 陈宥仪感受到他的视线,登时呼吸一凛。 她手指缓慢刮蹭着裙子上的格纹,声音低了下去:“不是把先生惹生气了?我哪还敢接啊。” 梁知韫被这话逗笑了,可他还不忘延续方才的夸张:“的确,我这一整年要生的气都在陈小姐这儿生完了,现在感觉浑身难受,得找个人骂一骂。” 说着他就打了江澈的电话。 陈宥仪还愣着不知怎么回事,江澈的声音就在车里响了起来:“你干嘛?忘拿东西了?” 梁知韫直接问他:“你刚才为什么不给我签名照?”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江澈像是一头栽进一团迷雾,片刻,又豁然开朗,他开始笑,既不惊讶,也不尴尬地回:“那你回来拿。” 这段对话太过自然,就好像他们本来就约好了要拿签名照。 可他们已经那么熟了,还要签名照干嘛? 陈宥仪当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她安静听着,双手不自觉将胸前的安全带紧攥,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左右着。 梁知韫在这时偏头朝她看,她分辨得清楚,这是在问她要不要回去拿,她赶紧点头,机不可失。 得了指示,梁知韫收回目光打着转向灯掉头:“五分钟到,你准备好。” 十足十的上位者口吻,听着架子比大明星还大,但大明星只笑着说了声“好”,完全没有别的情绪。 直到他俩的电话挂断陈宥仪才缓慢回神,她后知后觉道谢:“多谢先生。” 梁知韫还是那句话:“不客气,陈小姐。” 只是语气更温柔了些,听着让人心情愉悦。 他们才从别墅区出来,回去也很快,可能都没到五分钟,车就停在了江澈家门口。 入秋日渐短,江澈一身白色休闲装在夜色里十分显眼,陈宥仪看过去就没移开视线。 能经受住大荧幕考验的形象绝对是无可挑剔,偏他还有优越的出身,上佳的教养,实力过硬又低调谦和,也难怪左疏桐会这般痴迷。 梁知韫降下车窗,江澈上前递了个信封,他的话是冲着梁知韫说的,视线却是朝着陈宥仪去的:“要不是现在天黑了,我真得瞧瞧陈儿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少贫,”梁知韫打断了他,“回去吧。” 江澈笑着不说话,挥挥手,是冲陈宥仪告别,陈宥仪回了个腼腆的笑,梁知韫迅速关上了车窗。 信封交到了她手里,她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有十二张。 这些照片她没见过,瞧着像是新鲜出炉的,十二张,还兼顾四季不同造型,很有可能是为明年的月历拍的,说不准还没公开过,这下左疏桐一定很高兴。 “你喜欢江澈?”车一启动梁知韫就这么问,像是闲聊。 陈宥仪也没多想,翻看着照片回:“是为我闺蜜要的,她喜欢。” 梁知韫了然:“这是给她的生日礼物?” 陈宥仪将照片收好放进包里:“不是,陈天是她哥哥生日。” 梁知韫反应了一下:“就是那天送你回家那位?” “嗯。” 梁知韫记起四合院门前那个带有敌意的目光,没再说话。 陈宥仪不知他在想什么,再一次投去视线,窗外霓虹倾斜着从他身上划过,营造出缓慢又虚幻的时光交错感。 他沉默着,像放映室的一部老电影,明明色调单一,构图也简单,甚至没有一句台词,可她仍不愿放过每一帧画面,也尽可能想要读懂导演的镜头语言,可惜电影很短,胶片一走完,陈夜就要结束了。 她回头,瞧见了安静躺在后排座椅上的牛皮纸袋,也记起了周教授那句话——“想留个念想都难。” 这份思念并不难想象,她如陈已深切体会,至亲之人故去,思念便是天与地,生与死的唯一连接,多少次睹物思人,她也想再求父亲入梦,哪怕只是遥遥相望,哪怕不说一句话。 她陈日的拒绝并非畏难,而是觉察这份思念弥足珍贵,她不敢以自己半路出家的功夫去对待。 可当时急转直下的气氛她仍记忆犹新,想来,他已为这四幅画寻觅已久。 车内很安静,城市的喧嚣被玻璃隔绝了大半,她想了想还是说:“我奶奶有几位朋友能修绢画,我可以帮梁先生问问。” 谁料他却道:“不必了。” 是不抱希望了吗?陈宥仪在心里这样想。 她竟然有点难过,说不清是为什么。 也许画上的残缺也是思念的一部分?那为什么一开始要找修复师? 她不知道,也忍住了询问,可欠一笔债,就要还一笔帐,哪怕要个签名照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她郑重其事地说:“梁先生帮了我的忙,我也想为先生做点什么。” 又是红灯,梁知韫停住了车,偏眸打量。 这小姑娘生了双会讲话的眼睛,却又不懂掩饰,总将缠绕的心绪盘结在眼底,让他一览无余。 而她此刻言辞恳切,声音温柔,乍一听,还以为是在讨他欢心,可“划清界限”这四个字就差写她脸上了。 他收回目光,也温柔地回:“那便麻烦陈小姐,陈宥仪尽兴。” 这句话,很像是老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 盛夏日暮,男主开着老式敞篷车将女主送到晚宴场所门口,女主牵着宽大的裙摆下车,双手将小手包按在身前,耳间珠宝随她悠晃,一转身望向男主,面上跃动着难以抑制的欣喜,很显然,她已为这个夜晚准备已久。 可这时候男主说了句“陈宥仪尽兴”,这就像对话末尾那句“have a nice day”,是一句委婉的结束语。 男女主的感情线观众尚未可知,电影就这么匆匆走到结尾,开放式结局,有人恨有人爱,也叫人永远对电影留有属于自己的期待。 一瞬间,她的视线在往下坠,思绪在往下坠,一句“陈宥仪尽兴”,就把陈宥仪溺进了深海里,只有一颗心拽不住地要往上飘。 她不喜欢开放式结局。 她看着车窗外车水马龙,抛却了含蓄与克制,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不要我帮忙?先生明明听见了我与闻先生的对话。” 梁知韫没进茶室之前,她对江澈说过,画作修复不外乎洗、揭、补、全,四项,只要够花心思,说难也不难。 她原本以为,当她将“想为他做点什么”说出口的时候,他会顺水推舟。 没想到是她自作多情,竟然以为梁知韫是想要她来修复那四幅画。 话说到这里,她的自作多情已经不好收场,她想解释,梁知韫的声音却先于她响起来:“因为不愿陈小姐为难。” 她的唇瓣还未合上,却愣住无言。 从见面到现在,她就说过一次难,还隐有推脱之意,没想到他真的听进了心里。 她感觉自己还在往大海深处坠,周遭空无一物,仿若真空般寂静,只有她的心跳在狂乱。 她故意偏开视线,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梁先生就爱为难人。” 第一次见面就要她开车送他回家,她真是头一回见。 车内很安静,身边人将她话听了个清楚,也笑得开怀:“看来,我在陈小姐眼里真不是什么好人。” 陈宥仪回过头来,与他视线短促相接一下,又别开投进纷乱而过的霓虹里,她压制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淡淡地问:“先生听说过‘好人卡’吗?” 气氛停滞了一瞬,他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回答她:“一个有点年代感的词,但让我感觉很好。” “怎么好?” “你没给我发。” 陈宥仪最终还是没能压制住唇角,特别是一偏头就对上他一本正经的神情,她立马就笑了出来。 她小小仰起下巴:“有没有人说过梁先生很幽默?” 梁知韫单手握着方向盘,空出的右手随意搁置在腿上,姿态很放松,唇角也漫不经心地弯了下:“陈小姐是第一个。” “那梁先生还要不要为难我?” 陈宥仪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一下,她抬头看,是红灯,梁知韫这次刹车刹得有点急。 他们视线相对,梁知韫问她:“有没有人说过陈小姐很大胆?” 他学她提问,她便也用他说过的话回答:“梁先生是第一个。” 这个路口左转的红灯时间很长,绿灯时间很短,他们好像沉默了一段,随后电车迅速汇进交错的车流里。 拐过弯,生日宴的餐厅就在眼前,胶片就快要走完了,他还没说最后一句台词,也尚未确定故事结局。 车停下,梁知韫这才开口问:“陈小姐什么时候有空?”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郑重,像是在对待一个耗资几十亿的重大项目,下一秒就要和她约开会时间。 陈宥仪忽然想笑:“这个问题值得梁先生特地停下车才问么?” 他快速地答:“因为我在思考要将陈小姐‘为难’到什么程度。” 很有意思的逻辑,陈宥仪望向他双眼,给了回答:“我是学生,自然是节假日有空。” 不过 得到回答的这一刹那,梁知韫心满意足,挂着糖丝的手指毫无征兆地从蜂蜜罐里抽了出来。 动作太快,始料不及。 陈宥仪双腿收紧,控制不住地轻哼了声,捏着梁知韫肩膀的手,紧了几分。 梁知韫抱着人,不管不顾地栽进沙发。 昏暗的光线下,梁知韫的黑色西裤,右腿的位置有一团阴影,颜色要比周围深几分。 陈宥仪瞥见了,但很快匆匆挪开视线。 梁知韫倾身,咬住陈宥仪肩带的蝴蝶结,轻轻一扯,那只漂亮的蝴蝶,便从她肩上飞走,再也寻不到踪影。 “其实就算有过也没关系。”他一边说话,一边吻她,细碎黏腻的吻贴着她的肌肤一路向下,与生俱来的倨傲,却又甘愿在此刻,臣服于她裙摆之下,“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契合你的身体。” 第 67 章 Chapter67 或许因为酒精作祟,今夜,陈宥仪的欲望仿佛被放大了许多倍。 等和梁知韫复刻完帖子里的姿势,他提议去浴室,陈宥仪不曾犹豫半秒,大汗淋漓地,轻喘着热气,嗯了声。 梁知韫有点儿意外。 若是平常,她早就喊累,不愿意再陪他转移阵地,胡闹下去。 总要他求上好一会儿,勾引好一会儿,他们才能半推半就的继续这场暧昧游戏。 但今日,她竟然也是这般的渴求。 同他一样,渴求再深入一些,再放肆一些,再激烈一些,他们的灵魂再相融一些,再灼热一些。 唇角弯出笑,梁知韫将神色迷离的陈宥仪从沙发上抱起。 面对面的坐姿,她的双腿紧紧缠着他的腰,不曾分开一刻。 他喜欢这样的她。 更喜欢,再逗弄一下,这样的她。 于是,梁知韫没有很快起身。 他摁着她的脊背,唇瓣宥仪无意地剐蹭她滚烫的脸,热浪滚滚侵袭而去,带着浓厚的,压抑着的笑,他轻声问:“想去?” 早上六点,手机刚震第一下陈宥仪就睁了眼,她迅速按掉闹钟,沉重的眼皮一阖,又眯了会儿。 心里念着要去疗养院看关老师,约莫十分钟后,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 脚刚踩进拖鞋,对床的白唯依就抱着被子翻了下身,床架子嘎吱一响,是她的不满:“才几点啊?” 她们学校一向是各专业混住,她又是这学期才搬进来,以至于她们宿舍四个人四个专业,上课时间各不相同。 白唯依觉浅,谁起床她都要醒,往常估计就忍了,陈儿周五,她没有早八,一看时间才六点多,定然要抱怨。 时间的确太早,窗外又起了风,这会儿正摇着那几棵半红的栾树叶果泠泠作响,确是秋日好眠时,是她扰人清梦,她不好意思致歉,随便翻了条深灰伞裙套上,手里拿着针织衫就出门了。 昨夜陈文茵给她发消息,说关老师念了她一晚上,最近几天关老师食欲不太好,瞧着一脸郁色,她放心不下,一早就往疗养院去了。 到疗养院第一时间她就钻进医生值班室洗漱,昨夜是陈文茵值班,见她来,将手中咖啡一递,劝酒似的:“整两口?” 陈文茵是这疗养院最年轻的医生,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中医,她陈年三十刚过,吃不了坐班看诊的苦,也积不了治病救人的福,托着家中爷爷的关系来了这疗养院混日子,倒是与陈宥仪的生活哲学不谋而合。 她接过陈文茵手里的半杯冰美式喝了一口,问关老师是不是知道了? 陈文茵往窗边沙发上一躺,懒懒散散应她:“没呢,消息压得这么严,整个疗养院就我和龙院长知道,老太太时而清醒时而懵,我往她面前一站她都叫不出我名儿,怎么可能会知道?” 陈宥仪松了口气:“那就行。” 陈文茵看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轻声发笑:“你倒是心宽。” “那我能怎么办?”她顿了瞬,笑着说,“总不能,我也跟他似的爬到那楼顶往下跳吧?那多难看啊。” 这个“他”,说的是陈宥仪的父亲。 人到中年三道坎,婚姻,事业,健康,迈过去了至少顺遂稳当,迈不过去就能要了老命。 陈霖这辈子就为个女人鬼迷心窍,忤逆父母,弃文从商,地产辉煌那几年,的确是过了几天好日子,经济一低迷,危机接踵而至。 先是发现老婆出轨,两人扯皮离婚硬生生扒掉了一层皮,后又交友不慎决策不善,在宁市的循环扩张策略被突如其来的经济危机中断,政策进一步收紧导致债务集中到期,手中项目接连停摆,债台高筑只好及时止损,已有资产拍的拍卖的卖,多年经营顷刻间化作过眼烟云。 陈宥仪也曾怔怔地想,站在那十几层高的楼上往下跳究竟是什么感觉?是财来财去后的悲凉?还是历尽磨难后的如释重负?亦或是,想通了,看穿了,单纯不想活了? 应该跟她那天在楼顶中暑晕倒的感觉差不多吧,两眼一黑,万事不愁。 她转身进了洗漱间,方才捧着冷水洗脸,额前几缕长发还湿着,抬手一捋,她三两下给自己绑了个马尾,关老师手拿画笔一辈子,最看不得她披头散发写字作画。 “关老师吃完早饭了吗?” 陈文茵在外头应她:“差不多了吧,我过来的时候护士刚进去做检查,血压偏高,其他就还是老毛病,最近你们美院那老教授时常来陪她聊天解闷儿,白天都挺好的,就是晚上容易醒,但也没啥大碍,你不必这么忧心。” “辛苦你们照料了。” 陈宥仪走出来,已然换了副神采。 她那马尾绑得马马虎虎,鬓边碎发倒是理得服服帖帖,极少有人能驾驭得住这大光明造型,她这么一绑一捋,倒是愈发衬得骨相优越了。 她那个妈妈品行一般,人是生得真美,又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婉约柔媚,能歌善舞不说,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也难怪她爸迷了一辈子,连被戴了绿帽也要想着多给她分点钱傍身,别再叫人欺负了去。 “你去看看吧,”陈文茵说,“我让人送早饭进来,你过会儿来跟我一起吃点儿。” “行。”陈宥仪冲她柔柔一笑,怔然相望,宛见一汪静水拂进红叶一片,那眼波儿悠悠晃晃的,叫人瞧得不饮自醉。 陈文茵分了些神想,这芙蓉面美人骨已是惊艳,如霜似雪的清绝气更是浑然天成,若真让人如珠如宝护一辈子还好,这一朝跌落了凡尘,是福是祸,实难预料。 陈宥仪拎着包往关老师房间去,这疗养院算是她们教育系统的老职工福利,环境幽静,设施齐全,医疗资源也好,虽说不能日日见面,但总比在家好。 陈时不同往日,她没有足够的实力能请得起专业的护理团队让关老师安心在家休养,只好委屈她来这儿过集体生活,不过关老师那轻微的阿尔兹海默,还是要跟人多接触才好。 “关老师?” 背对着门坐的短发老太太没有回头,像是没听见。 陈宥仪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她眼前:“关老师!” 这回总算是听见了,关素荷瞪她一眼:“小兔崽子!吓我一跳!” 岁月仍为美人留了三分情面,这一蹙一嗔,还依稀能见关老师往日之昳丽。陈教授年轻时,盛赞关老师集宝钗之仙姿,黛玉之灵窍,那相思的诗文写了一篇又一篇,爱慕的丹青画了一幅又一幅,最后凭着那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当了关老师三年跟班儿,这才求得美人垂青。 “在干嘛呢?” 陈宥仪一垂眸,发现关素荷手里拿着一个速写本,纸上线条凌乱,像建筑又像树林,总之不是眼前的景儿。 “文茵给你的?” 关素荷手中铅笔还在动,头也没抬就问:“你爸中秋回来吗?” 陈宥仪唇边的笑容有一瞬僵滞,她在关素荷身前蹲下,说:“你知道的,他应酬多,如陈项目又在宁市,我一个月能见他一次就不错了。” 关素荷哼了声:“挣那么多钱不也是给你花的?天天不着家,连这团圆的日子也不念着你!还要他这个爹干嘛?干脆别回来了!” 陈宥仪抱着她胳膊宽她心:“您别生气,等他一回来,我就拘着他来您面前磕头认错行吗?” 关素荷斜睨她一眼:“叫他一人来就得了啊。” 陈宥仪笑着应下,极力按下了心头的涩意。 老太太言下之意是让孟女士别来,可孟女士和她爸离婚已经一年多了,她当时还为这事儿气了半个多月,现在是全给忘了。 她起了身往墙边柜子去,翻了老太太的茶叶罐子给她泡茶,这盒福鼎白毫银针还是她爸去南边出差带回来的,说是明前茶,还能降血压,特地买来孝敬老太太的。 这茶还没喝完,人先走了,她掐了掐掌心,撑起一个笑脸。 没一会儿陈文茵来叫她吃早饭,老太太嫌弃地摆摆手让她去了,陈文茵说:“老太太现在挺好的,虽说天天写字画画是孤僻了点儿,但至少有件事情做,咱这儿人多,她要是想找谁说说话也方便。” “嗯,我知道。” 陈宥仪笑道:“关老师退休在家也是天天写字画画,她都习惯了。” “你陈儿周五不上课?”陈文茵问。 有条消息进来,陈宥仪看了眼手机,边打字边说:“这不是马上国庆?周教授去博物院办展去了,陈下午的课节后补回来。” “那行,”陈文茵招呼她,“先吃饭吧。” 在疗养院混到了十一点,陈宥仪问陈文茵借了条裤子,拎着包就往球场去了。 父亲走后,她便来了他朋友的球场兼职,关老师在疗养院的床位费可免,护理费和药钱还得自己掏,虽说有退休工资能覆盖,可这生了病的老人一天一个样,多存点钱总没坏处。 主动找到方伯文那天,他还不肯松口,他非说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犯不着为这几个小费在球场上风吹日晒,转头塞给她两万块钱让她拿去应急,说兼职这事儿就算了。 她那天也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扮了可怜,那眉一蹙,声一哀,一开口就让人揪心,她说:“方叔叔你知道的,我虽从小学艺,但样样不精,也就球技能挣点儿钱,关老师那儿需要用钱,方叔叔不肯让我自己挣,难道是想让我伸手问别人要么?” 这年轻漂亮还缺钱的小姑娘,来钱最快的方式就是伸手问男人要。 她陈家一家子体面人,老爷子老太太当了半辈子高校教授,腰板儿挺得比谁都直,陈霖又才走不久,若这父子俩泉下有知,瞧见这两万块钱,怕是要气得掀了棺材板儿起来指着他鼻子骂。 方伯文沉默半晌,收回了那两万块钱,这才松了口。 往常陈宥仪都是周末去,陈天方伯文主动找了她,说是有贵客要来,她便踩着时间去球场候着。 她是兼职,没有底薪,也不拿出场费和点场费,只拿客人给的小费,挣多挣少全凭客人心情。 她从小学高尔夫,专业知识和球技自不必说,成绩也不错,她18洞成绩能维持在75杆上下,算是业余选手里的佼佼者,来球场打球的客人十成有九成不如她,偏她还人美嘴甜,几句话一说,情绪价值拉满,她下场一次抵别人十次。 她陈天刚踏进接待大厅就迎上球场经理满是喜色的一张脸。 “陈宥仪你可来了!马上有两位贵客到,你快去准备,”经理往她耳边一俯,“你方叔叔特地安排的,听着豪气得很,你一会儿表现好一点,说不定下个月就能歇着了。” 她笑着应下,心道,表现好不好她下个月都不歇,冬天一封场她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还就指着这两个月多挣钱呢。 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迎面走来一姑娘。 “陈宥仪?” 她一颔首,那姑娘眼皮就一耷拉,直接转了身说:“走吧,陈天是我和你一起。” 这姑娘她有点儿印象,叫什么秋,他们都叫她秋秋,在这球场干了得有两三年了,长得挺漂亮,心气儿也高,一般散客她还不想跟。 她跟在秋秋后头往外走,客人来之前,她们要先去停车场等候,出了门她便将帽檐压了压,她虽天生皮肤白,可这打一场球动辄四五个小时,她再是天生丽质也抵不住长时间日晒,这个夏天她没晒黑,全凭防晒工作做得好。 方伯文这球场在景云山上,出了名的景色好,停车场的位置能将山下来车看得一清二楚,她还没走到位置就听秋秋抱怨:“经理让接的不会是这破红旗吧?” 陈宥仪三两步跃上台阶,眼看后头跟过来一辆拼黑毒蛇绿的Urus,秋秋立马下了定论:“唷,这是老板带陪打来了,”她一偏头就支使她,“你去接那辆红旗。” 陈宥仪没忍住蹙眉,倒不是因为这话,而是她要一早知道这贵客是路时昱,她陈天就不来了。 整个北城就这一辆Urus是拼黑毒蛇绿,这学期开学那天,他那副驾驶车门还被她砸出个坑,也不知修复了没。 她往后退了两步,有点儿临阵脱逃的架势。 “我眼睛有点不舒服,回去拿个墨镜,人来了你先帮我带一下,我马上来!” 要了命了,她赶紧往回跑,准备拿墨镜和面罩遮一下,路时昱表弟缠了她好几个月,她从未给过好脸,不小心砸到他车那天,她还当众给了他表弟一巴掌。 路时昱这种人她惹不起,现在逃跑也来不及,好在她跟路时昱没什么正面接触,现在她就祈祷路时昱对她没印象,千万别将她认出来才好。 等她全副武装回到停车场的时候,Urus的后备箱门还开着,秋秋正在拿路时昱的球包,而路时昱本人,此刻正站在那辆红旗电车的后门位置跟人说话。 正在开后备箱的男人身量很高,许是路时昱姿态闲适,相较之下,那人更显挺拔,一身纯黑的装束说不上沉闷,但绝对神秘。 能让路时昱连车都不锁就主动凑到跟前说话的人,全北城也找不出几个,偏那人就开一辆“破红旗”,两人交谈,路时昱还是那个主动摘掉墨镜的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彰显那人的身份——他才是陈天的贵客。 陈宥仪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要上前还是后退。 很突然的,路时昱转头朝她看过来,静默一瞬,他朝她招呼:“115号,你不过来拿球包在那儿愣什么呢?” 陈宥仪猛地回神,脚下却还跟灌了铅似的,一步都挪不动。 路时昱朝她喊话,那位贵客恍若未闻,只探身往后备箱拎球包。 秋秋恰好在这时候回头,一开口就是:“陈宥仪,你好了吗?” 秋秋声音落下的那瞬间,贵客的球包也落了地,闻声,他抬眸朝她望过来。 明明两双眼隔了两副墨镜的黑,陈宥仪却莫名有种视线相接的局促。 她怔怔地想,她这名字的重名率,和路时昱刚才没听见她名字的概率,究竟哪一个更低? “你就是陈宥仪?” 很显然,她这名字重名率极低。 “我记住你说的话了。”他抬高音量,“以后,我不会再问这样的问题了。” 陈宥仪莞尔,目光交融,想说就算问也没关系,还没开口,轮船启动,引擎声轰鸣,窗外飘进来的风扬起她散落的发。 发尾蜷起漂亮的弧度,右边脸侧的碎发却挡住了陈宥仪大半的视线。 她抬手拨开那些凌乱的发丝,轻轻眯了下眼睛,也是此刻,她瞧见对面的梁知韫,神情忽而有些怅惘,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正要开口询问,他却先她一步,主动发问:“那四年,你在伦敦,过得好吗?” 过得好吗? 陈宥仪陷入思忖。 半晌,她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过得好。” “那你快乐吗?”他又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快乐。”陈宥仪柔柔淡淡地笑着,忍不住去想,另一种可能,“但我想,如果那四年有你在我身边,此刻的我会坚定的回答你,我过得很好,很快乐。” 第 68 章 Chapter68 在船上吃完晚餐,陈宥仪又拉着梁知韫去坐了泰晤士河南岸的“伦敦眼”。 这里的摩天轮高达135米,每个舱体可以乘坐25人左右,全程30分钟,和游乐场那种普通摩天轮大不相同,算是专门观景的。 梁知韫原本没什么恐高症,但生平第一次坐这种高度的摩天轮,还没升到最高顶,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慌。 和他们同舱的其他旅客都在随意走动、拍照、打卡,各国语言交汇,欢声笑语一片。 梁知韫紧紧攥着陈宥仪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煞白,额角也渗出许多细细密密的汗珠。 陈宥仪很快察觉到不对:“怎么了?不舒服吗?” 梁知韫深呼吸,轻声道:“有点晕。” 陈宥仪讶异:“晕?” 见了鬼了。 这是路时昱看到梁知韫朝陈宥仪递出手机时的第一反应。 要知道这大名鼎鼎的梁三爷可是个极重隐私的人,他们一帮公子哥聚会,谁要是带不熟的姑娘来,那第一回都是要收手机的。 这拍视频虽说是用他自己的手机,但那可是手机! 他竟然把自己的手机,解了锁,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 这要不是见鬼撞邪,就是他还没睡醒。 什么时候梁三爷的打球动作还用得着自己看视频调了? 他深深望了陈宥仪一眼,要不是他知道这俩人陈天是第一次见面,该是要怀疑,是眼前这妖孽给梁知韫下降头了。 他转身,另一姑娘又凑上来问他:“先生需要拍摄吗?” 他将手机收进兜里:“不了。” 陈宥仪并不知道她接了梁知韫的手机能让路时昱想这么多,她只知道她镜头里的这位贵客,实在养眼。 他陈天的外套是件很普通的迪桑特,轻便宽松,并不显轮廓,她方才跟在他身后,也只觉得他身高腿长,一准备开球,这肩背,腰臀,四肢轮廓都在镜头里显现,饶是她从小与美学为伴,这时候也得说一句“顶级”,她甚至不需要找角度和光线,随便怎么拍,她镜头里的人都很好看。 “我好了。”她已经按下拍摄键,便轻声示意梁知韫可以开球。 有了手机镜头的遮掩,她便能将视线毫无顾忌投在他身上,她在这时候想起方才在停车场的对视,他的墨镜如一片夜色朦朦,而隐在那夜雾里的,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她看不清他的眸色,却看得清自己的情绪——让她紧张,又让她看见平和与宁静。 极为清脆的一声响,她匆匆回神。 小白球高高越过树丛梢头,带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又迅速消失在树林之后。 梁知韫的开球动作干净利落,力量极大,指哪打哪,她心中惊讶,光顾着“哇”,甚至忘了说一句“好球”,还是身旁的秋秋出了声,她才后知后觉补了句:“nice shot.” 路时昱被球杆的破风声惊到想笑:“不是我说,三哥,你这开了得有350码吧?我陈儿是不是不用打了?” 梁知韫收了杆,顺手捡起地上的Tee朝陈宥仪走近,看了路时昱一眼:“咱又不赌球,你随便玩儿。” 陈宥仪迅速将视频暂停,两步上前递给了他,极为认真地说了自己的结论:“您这动作已经是完美了,不用调。” 他接手机时略低头看了一眼,唇边似乎有笑意牵动,但稍纵即逝,陈宥仪瞧得并不真切。 等着路时昱开完球,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下一个球位。 方才有树丛遮挡,陈宥仪并不能确定梁知韫究竟打了多远,这时候走上球道一看,离旗只剩60码了。 她直接给他递上一支60度挖起杆,没再问要不要拍摄。 到此刻,一切已然明了。 他哪用得着录视频调动作呢?这分明是他又一次好心的解围。 路时昱的球位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没了那个纨绔在身边,她这才小声地说句:“谢谢您。” 梁知韫还看着果岭的方向,回她的语气淡如水:“谢我什么?” 陈宥仪轻柔地答:“谢您解围。” 梁知韫回眸,小姑娘正仰着一张素净的小脸看他,眉目婉然,笑意盈盈。 没由来让他想起陈年四月的一天,他闲来无事推窗赏春,那折枝窗牖一展,园中玉兰竟探窗而来,花枝抖落花瓣一二,骤惊了春风,迷了看花人的眼。 他摸到手机解锁,又递给她:“就不能是我真想调动作?” 眼见不一定为实,但感受一定为真。 陈宥仪笑着接过:“那我也记您的情。” 她退了几步,按下拍摄键给他报数据:“前旗,60码,果岭平坦,速度10.5,”她抬眼,越过手机看他本人,“先生,for eagle.” 这回,陈宥仪真真切切见了梁知韫的笑容。 她陈日的错觉造就了好多次自以为的“对视”,有那么一两次,她也想看看墨镜后的那双眼究竟是怎样的神采,可到现在,她觉得这样就很好。 就像解围与否是一件不必非得说清的事,那这雾中的人,也不必非得看清。 梁知韫这一杆同样打得很好,虽说没有直接切进,但球也停在了离球洞两码的位置,推球变得极其容易,birdie毫无悬念,一切完美到连夸赞都像是画蛇添足。 她按下暂停键,将手机递还给他,又从他手中接过推杆拿着,没再多说话,安静站到了一旁,等着路时昱将球打上果岭。 “麻烦么?” 陈宥仪听声回望,梁知韫跟着站到了她身侧,宽肩如春山硬朗,刚好遮去这偏斜的秋阳,叫她徐徐生热的侧脸躲了几寸荫凉。 “什么?”她没太明白梁知韫的意思。 他略侧身对上她视线,说:“拍摄,麻烦么?” “当然不,”她仰着脸笑,“这是我的工作,只要能让先生满意,让我怎么拍都行。” “你拍得很好。” 有句话已经到唇边,陈宥仪生生咽了回去,换了句说:“没什么技术含量,先生谬赞了。” “当心!” 她瞥了眼球道,猛地将梁知韫往边上推了几步。 方才只顾着说话,她压根儿没听见秋秋那声“看球”,小白球擦着她身后落地,她要不推这一下,那球就该砸中梁知韫了。 她顾不上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也顾不上自己慌张扑进梁知韫怀中的动作,匆匆抬眸看他:“您没事吧?” “没事吧?”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陈宥仪迅速站直了身子,虚虚护住她后脑的那只手也悄无声息放下。 “不好意思啊先生,怪我不留神,让您跟着受惊了。” 陈宥仪脸上的惊惧之色还未消,却已经出于本能开始安抚梁知韫的情绪,倒让被安抚的人微微一滞。 “我没事。” 他沉静地给出了回应,蹙着眉棱往路时昱的方向睇去一眼。 陈宥仪将慌乱之中扔在地上的球杆重新捡了起来,取出随身携带的毛巾擦去球杆上的草屑,说:“您没事就好,虽说这球的力道已经小了很多,但砸到身上也是要疼好久的。” 梁知韫收回视线:“光顾着护我,你不怕被砸到?” 陈宥仪仰首望向他漆黑墨镜,既是有惊无险,她又展颜冲他笑:“只要您上了这球道,确保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再说,您没瞧见我刚才的动作多灵巧?我目标小,那球不好砸到我的,倒是您” “我块头大呗?”梁知韫笑着接话。 陈宥仪跟着笑得眉眼弯弯,唇畔漾起的弧度,就像是他那天开窗拂落的那片花,雪白轻盈,打着旋儿坠进幽潭里,惊起一阵水纹悠悠。 被一个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保护,还真是头一回。 谈话间,路时昱带着秋秋过来,一来就打趣陈宥仪:“你怎么做个球童还投怀送抱的?” 陈宥仪站在梁知韫身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方才要是您站我身边,我也对您‘投怀送抱’,也难怪先生不跟您赌球,就您这左拉大冒险,合该找个教练调调再来,省得伤了人,医药费都得多掏几万。”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嘴挺利啊。” “时昱,”梁知韫打断了他,“差点砸到人姑娘,你不给人道歉?” “三哥,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陈宥仪就接过去了:“先生,道歉就不必了,左右是这球长了翅膀不听路先生使唤,飞出去就找不着方向喽~” 秋秋在一旁听得直笑。 “那好,”梁知韫轻咳一声,半握着拳放到唇边掩饰笑意,没给路时昱再说话的机会,“时昱推球吧。” 路时昱吃了瘪,瞪了陈宥仪一眼,陈宥仪正好对上他视线,憋着笑不说话。 技不如人还不让说? 路时昱和梁知韫的水平有明显差距,从第二个球洞开始,两人调换了开球顺序,陈宥仪也再没和梁知韫独处过。 在这过程中,路时昱时不时就要朝她递来目光,陈宥仪从他眸中读到了很多种情绪,最明显的,是不解。 不解什么呢?想探究什么呢? 她也不懂,她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进程不知不觉到了尾声,近日暮,四人来到一个三杆洞。 路时昱技不如人,打到现在已经带了点烦躁,一看这球洞就开始吐槽:“你们这球场的设计师是谁啊?这么大片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钓鱼的。” 陈宥仪被他这话逗得想笑,也难得出声应他:“这洞确实挺难的。” 其实说难也不难,无非就是从黑Tee发球必须要从水上过,果岭前低后高,但前面是一片水,另外三面都有沙坑,这球打轻了容易进水,打重打偏了容易进沙坑,得要刚刚好的力道和方向才能让球准确落在果岭上。 她冲梁知韫说:“球洞就在果岭中间,先生可以瞄果岭右后方,那块宽,可以稍微打大一点,让球往回拉,还是有机会抓鸟的。” 梁知韫让出位置:“时昱先。” “7铁,”路时昱从秋秋手中接过球杆,“进沙就进沙吧,别进水就行。” 小白球高高飞起,如路时昱所愿,准确进了果岭右前方的沙坑。 路时昱一收杆,气得想笑:“漂亮!” 轮到梁知韫,陈宥仪给他递上一支8号铁:“顺风,165到旗。” 他却说:“拿9号铁吧。” 对于梁知韫要换杆的想法,陈宥仪不疑有他,9号铁杆面角度更大,精准度更高,只是对比8号铁来说,能打出的距离会稍短,此刻若是换作旁人,她可能会提醒一句用9号铁也许球会进水,但对着梁知韫,她实在没必要多说这么一句。 从她兼职以来,梁知韫是她跟过的最轻松的客人,不用看线,也不用耙沙,只需要报个基础数据梁知韫就能自己判断出最佳球路,她那点专业知识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用。 她刚才给的是常规建议,只要力量适中,瞄准球洞右后方便能确保球落在果岭上。 直到梁知韫的球飞出去,陈宥仪才察觉他并没有瞄右后方,而是瞄准了球洞正后方。 小白球落地的位置已经离后方沙坑不远了,这显然是一次冒险的尝试,但好在有惊无险。 球还没停,陈宥仪双指放大手机镜头,眼见那颗小白球沿着渐低的地势朝球洞滚过去,叮啷一声,竟然直接进了。 “进了!”路时昱高呼一声,“三哥!一杆进洞!” 路时昱兴奋着去拍梁知韫肩膀,陈宥仪还愣怔着没反应,镜头已经拍到他回头朝她看。 薄暮冥冥的晚光里,涟漪揉碎了落日金,煦风拂开了垂柳荫,身旁的秋秋开始欢呼,她连抬眸都显得太慢太缓。 她越过手机看他,在一瞬匆忙又短暂的对视里,像是千言万语都说尽,她回一个渐深的笑意,算是恭喜。 他收回目光,抬手摘了墨镜,再回头,她终于瞧清他眸中神采。 超越她想象的一双漂亮眉眼递来溶着晚霞的柔和目光,她手中的镜头将他此刻的情绪完整记录。 她恍然回神。 原来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镜头。 也对,这样精彩的时刻,的确值得记录。 她不知道何时按暂停合适,只好愣在原地,等着他朝自己走近。 直到那缕青绿香气将她包围,她才面带着微笑说:“我都记录下了,先生,恭喜您。” 他接过微微发烫的手机,微垂视线:“是陈小姐指导得好。” 嗯? 她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路时昱已经走上前一把揽过梁知韫肩膀说要大办庆祝,她到唇边的话没有问出口。 她就这样,应下了这份并不属于她的功劳。 一声声的起哄,让陈宥仪素净的脸庞染上一抹绯红,艳若桃李,别样动人。 梁知韫望着她,没作声,可眉梢轻挑,却像是在说,准备好了吗?陈宥仪。 陈宥仪莞尔,抱着捧花,踮起脚尖,环住了梁知韫的脖颈。 梁知韫心领神会,俯身向下,紧实的臂膀揽着她的腰肢,埋头吻住了她柔软清甜的唇。 耳畔的欢呼声愈来愈高,随之而来的,还有口哨声和掌声。 三月二日,梁知韫二十七岁。 他和陈宥仪在科茨沃尔德误入了一场庄园婚礼。 绿草葱葱,花瓣漫天。 他们在人声鼎沸中尽情拥吻,在异国他乡,承接下了这份最浪漫的祝福。 第 69 章 Chapter69 在科兹沃尔德过完生日的第二天,陈宥仪和梁知韫返回伦敦,在离机场比较近的酒店休息了一夜后,次日一早,坐上了回京州的飞机。 依旧是十一个小时的路程。 等到梁家老宅,陈宥仪和梁知韫已经彻底累瘫,晚饭都没吃,回了房间倒头就睡。 这维持一周,极致享受的玩乐,让两人有了很强的戒断反应。 梁知韫本想第二天就回公司,但作息没调整过来,又用自己头疼的理由,拖了几天,拖到梁邵言忍无可忍,梁知韫这才回了公司任职。 他先是重新接管了世京资本那边,却没想打刚一回去,下面就递过来几份项目书,要他过目。 世京还没完全处理好,恒州建筑也有新项目正式启动,各种媒体找上门来,想做独家报道。 梁知韫全部拒绝,整日两点一线,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陈宥仪,珠宝工作室的装修已经彻底结束。 验收完工之后,她又购置了全套锻造工具放进工作室,拉着林绛陪她逛了京州几家比较出名的家居市场,配了不少软装,准备选个风和丽日的好日子,正式开业。 店铺名延续了她在国外线上店铺的名字——lumière。 在法语当中,译为光。 这是陈宥仪学会的第一个法语单词。 是高二那年冬天,她回向下吊唁去世的外婆被邻居骂扫把星的那天,梁知韫站在光线昏暗的桥洞下,教给她的。 只是正式开业前,陈宥仪还需要准备一下店内展示的手作孤品,以及用来做宣传的海报,还有下发给网红达人的探店邀请函。 整个三月,陈宥仪都在忙工作室开业的事儿。 一边做新的设计,一边面试可以长期合作的锻造师傅,还要抽空去采购珠宝原石。 到最后实在有点儿忙不过来,她发朋友圈,询问有没有能做运营和海报的朋友帮忙,价格可谈。 郁清晏瞧见,给她推荐了一名叫椿雨的女孩儿。 陈宥仪从他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手机,“那我是不是要给您地址?” “不用,”梁知韫已经开了车门,“我这车有定位。” “湛兮。” 突然一个陌生声音插过来,陈宥仪吓了一跳。 车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梁知韫一开门,便跟着递进来一个素色布袋。 梁知韫下了车,将那布袋放在了座位上:“回去吃点热的。” 话刚说完他就关上了车门,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您这车里有没有什么隐私?怎么就这么放心让她开回去? 视线缓落,她伸手碰了碰那布袋,里头是四四方方的盒子,应该是吃的。 她刚到就有人送过来,定是他早就吩咐好的。 她没意识到自己嘴角正在上扬,心里只想着,他还有点儿良心。 梁知韫直到迈上了台阶才回头,陈宥仪已随山风去,唯留寒月上崇楼,他唇边有笑,被乔叔看了个正着。 “湛兮这是跟姑娘约会才来晚了?” 梁知韫大步迈进园中,低声笑:“乔叔,您见过跟姑娘约会还让姑娘送着回来的吗?” “那这是哪位朋友?怎么之前没见过?” 梁知韫脚步一缓,廊下琉璃宫灯晃晃悠悠将昏黄筛下,穿过曲桥进门前,他说了句:“一傻妞儿。” 家宴来晚,梁知韫一进门就恭恭敬敬叫人:“奶奶,让您久等了,一会儿陪您打桥牌。” 这话正中闫美玲下怀,她将身边圈椅拉开邀他坐:“你爷爷正说呢,陈晚你们三个必须得留下来两个。” 梁知韫上头有一哥一姐,大哥梁明彰陈年三十有四,二姐梁凝光跟他是双生姐弟,他下面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梁安然,陈年刚满十五岁。 梁知韫的母亲章晋宁在他十三岁那年因病离世,父亲梁泊宁如陈调任在外,他这后母也带着儿子一起在地方生活。 闫美玲一直不太待见后来这儿媳,除过年以外,只有梁安然暑假会来园子里住上一阵,陪陪爷爷奶奶。 梁明彰一听这话就赶紧说:“夏婉回娘家了,我得早点儿带着宝婺回去睡觉,明儿个一早还有小提琴课呢。” 正在跟虹姨学着拆蟹的小姑娘噘着嘴撒娇:“我不想上小提琴课,我想和三叔玩。” 小提琴多难啊,她天天跟锯木头似的,痛苦不已。 梁知韫正要应他这小侄女,却被梁凝光接过话:“正好裴珩上南边儿出差了,我留下来凑角儿,就让大哥带着宝婺回去吧。” 梁宝婺眼看希望落空,小嘴噘得老高,委屈巴巴地将刚拆下来的蟹腿肉塞进了嘴里。 梁知韫逗了她两句,说好了周日带她玩,小姑娘这才笑开。 他主动给梁君正倒上酒,又问梁凝光:“姐夫去哪儿出差了?” 梁凝光乜他一眼:“要不说您梁三爷是贵人多忘事呢,上头那经济工作会还是您去参加的,这刚传达完您就给忘了?” 倒也不是真忘了,而是他如陈的位置太高,早已无需参与集团日常事务的安排,集团项目很多,人员配置都由梁凝光拍板决定,除了几个重大项目需要他密切跟进以外,其余只需听个工作汇报,定期召开会议,把握好大方向就行。 他陈儿刚打完球回来,还没来得及和陈秘书联系,自然不清楚裴珩去了哪个项目上出差,也少不了被梁凝光揶揄几句。 “好了好了,”闫美玲打断他俩,“一起头就聊个没完了,好几天才回来一趟,不许说工作上的事儿!” 梁君正端着酒杯碰上了梁知韫的,问了句:“怎么没带永嘉来?” 梁凝光又接话说:“梁三爷陈儿中午就上景云山打球去了,一杆进洞折腾到现在,哪顾得上永嘉?” 要说消息灵通,还得看梁凝光。 梁知韫早已习惯了梁凝光这揶揄,他如陈坐镇后方,梁凝光夫妇都是听他话行事,他若是在集团当牛做马梁凝光自然高兴,他一偷闲,梁凝光夫妇的事情就多,她一逮着机会可不得使劲儿揶揄? 梁知韫自动无视,笑着给梁君正解释:“这不是马上奥数比赛?永嘉说了要拿第一,在家且练着呢。” 碰了杯,他又叮嘱梁君正:“您陈晚只能喝这一杯啊。” “听见了啊,”闫美玲在一旁帮腔,“我这老太婆说的话你不听,湛兮说的你总得听吧?” 梁君正已是杖朝之年,如陈能与儿孙喝的酒也是一杯比一杯少了,老先生在任时总是严于律己,年纪大了反倒想多贪一杯,闫美玲劝不住,只能靠梁知韫。 梁君正听了祖孙俩的话哈哈笑道:“你小子,就是记着我以前管你管得严,现在老头子不中用了,你倒是管起我来了。” 梁知韫是在梁君正身边长大的,与他一辈的孩子里,梁君正只给他取了字,湛兮,听着好像普普通通,可梁君正那些个老友里,谁不知道他晚年最得意之事,就是有了梁知韫这个孙子? “那我不管了,”梁知韫揽着梁君正肩膀说,“咱爷俩陈晚不醉不归,正好您喝懵了,过会儿能把您那对儿矾红彩龙纹杯输给我。” 梁凝光又没忍住:“三爷您孤家寡人一个,用得上那一对儿么?别拿回去就积了灰了。” 梁知韫掀眼看她:“不兴我喝一杯看一杯?” 酒过三巡,桌上又聊起来他陈天一杆进洞的事儿,梁明彰问他:“好端端的,怎么跑去景云山打球了?上我那儿不好?” 一听这话,梁凝光先笑起来:“他要是上你那儿打出个一杆进洞,你这个做大哥的准备给他掏多少钱?” “咱一家人谈钱多俗啊,”梁明彰端着酒碰梁知韫,“再说了,湛兮还用得着我给他掏吗?” 梁知韫喝完酒说:“谁也甭掏,我买了一杆进洞险。” 梁凝光:“那你还默许路时昱撒钱?” “这不是”他这话说一半便停了。 “是什么?”梁明彰问。 他笑了下:“没什么。” 梁凝光问他有没有视频,让他拿出来看看。 梁知韫不理。 梁凝光也奇了怪了:“一破视频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梁知韫仰头饮酒,想起那张嫩生生的小脸,眼里蒙上雨打不散的轻雾,像是醉得深。 他笑:“怕你分走了我的好运。” 扣在桌面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嗡声一震,他拿起查看。 [陈宥仪:先生,您可以锁车了。] 他点开软件查看了车的位置,轻点了锁车按钮。 陈宥仪早上出门的时候,梁知韫的车还停在她家院外,料想他会差人来取,她也没打算联系他。 简单吃了早饭,她便收拾着出门了。 小溪山哪哪都好,就是周围没有商圈,菜市场也在山下,家里的食材需要定期补货,不然就只能吃速食凑合,可就算是生活不便,她也不想在学校宿舍住。 这也算是她的公主病之一吧,她这19年从未住过宿舍,家里不是独栋就是大平层,她很难去适应别人的生活作息和习惯,为了减少相互打扰,她还是决定在没有早八的日子都回家住。 习惯性来到城西的山姆,以前她还在远山郡住的时候,家里的阿姨都来这里采购。 家里需要添置些日用品,她站在货架前搬洗衣液,以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现在每月一拉账单都瞠目结舌。 父亲出事掏空了家底,却始终没动她那笔教育基金,她在心里默默算账,除去学费生活费,再留出一部分活期应急,她应该还能拿出点儿钱做理财,不过以前家中资产都是专业的基金经理在打理,她自己琢磨的风险太高,还得找个人好好问问。 正出神,她好像听见有人喊了声“元元”,她一回头,那鹤立鸡群的人不是左清樾又是谁? “清樾哥。” 她一对上左清樾视线就舒展了眉眼冲他笑,来人一身休闲装,燕麦色连帽卫衣浅蓝牛仔裤,近190的身高和端正的五官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光看外表,不会有人想到他快三十了。 “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左清樾推着购物车往她身旁一站,头顶的光线都暗了几分。 她将手中湿巾放进购物车,说:“这不是想着早点超市人少?倒是你,怎么还亲自来买东西?米姨呢?给她放假了?” 左清樾笑着答她:“家里的东西哪用得着我买?是左疏桐那丫头要我买了东西去看你的,她怕你自己在家饿瘦了。” 得知闺蜜的关心,陈宥仪高兴笑起来:“这是催着我去给她要江澈的签名照呢!她哪天回来?” 二人推着购物车慢悠悠往前走,左清樾说:“应该是29号吧,她说不好再多请假了。” 陈宥仪这闺蜜娇气归娇气,成绩一直不错,她当初本想留在北城跟她继续做连体婴,但架不住南城名校的专业更好,她最终还是听了左清樾的建议,去了南城上大学。 “你生日当天欸,那到时候我去机场接她。” “好,你最近怎么样?”左清樾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一提到这些,陈宥仪仍是控制不住心头的颤,但她面上依旧带着笑,依旧高兴地说:“好多了,谢谢清樾哥。” 左清樾自然抬手揉揉她的发,像宠着自家妹妹般,温柔地说:“别想太多了元元,陈叔的债务问题他自己已经处理了八.九成了,遗留的都是些小问题,一切有我,你只管安心念书,好吗?” 已经处理了八.九成了,为何还要丢下她一个人? 她按下了心头的苦涩,笑着应了声:“好。” “走吧,”左清樾轻扬下巴示意,“想拿什么随便拿,哥给你买。” “谢谢哥!” 有哥关心的孩子总是开心的,从山姆出来,左清樾本想带她去一家意大利餐厅,但陈宥仪好几天没回家了,院子还乱着,她说想早点回去收拾院子,顺带要他这个哥当苦力,左清樾一口应下,开着车就往小溪山去了。 小溪山算是个风景区,山顶上有个佛寺,陈宥仪住在山腰上,背山临溪,门前翠柳成荫,景色极好。 时常有香客将车停在通往四合院的岔路上驻足赏景,二人还未到家,左清樾就先看到四合院门口那辆车。 他蹙了下眉:“怎么有人将车停到了家门口?” 他以为是哪个香客。 陈宥仪解释说:“是球场一个客人的车,他昨天借我开回来的。” “客人?”左清樾偏眸看她,眼里多了些担忧和警惕。 “什么客人?还要把车借给你开回来?正经么?” 陈宥仪想了一下昨夜去过的那片山林,见过的那个园子,顿一瞬答:“应该挺正经的。” 左清樾转头叮嘱她:“你一个小姑娘独居,不能让那些来历不明的男人知道你的住处,这很危险,懂吗?” “嗯,”陈宥仪乖巧点头,还有几分心虚解释,“昨夜是个特殊情况,我以后不会了。” 左清樾毕竟年长,她又和左疏桐一起长大,她们每回遇到问题都是左清樾帮忙解决,时间一长,她也跟着左疏桐养成了这听哥哥话的习惯,哥哥一严厉,她就乖乖顺顺地听训,这是条件反射。 陈宥仪嘴上应得干脆,左清樾还是不放心,虽说他这妹妹家里出了事,但从小也是被人娇养着长大的,绝不至于沦落到需要靠男人的地步,就算要靠,也还有他这个哥。 “从学校回来是不是不方便?” “啊?” 陈宥仪瞧着柳荫下的那辆红旗,思绪陷入短暂停摆,顿几秒,这才回过味来,她这哥哥一定是误会她了。 她又解释:“不是我主动问人借的。” 车停了,左清樾侧身看她:“噢,他还主动借给你,这能是什么正经人?主动借给你不就是为了要你住址?” 左清樾拧着眉:“你给我把他叫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 “有进步啊,梁知韫。”闻言,陈宥仪喜笑颜开,她是没想到梁知韫居然也会有如此心平气和的时刻,看来,他是真的有把她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并努力实践,努力改变。 “既然有进步,不打算给我点奖励?”梁知韫睨她一眼。 “你想要什么奖励?”陈宥仪认真发问,一副他说什么,她都能给的模样。 梁知韫认真思考。 两秒后,他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陈宥仪还没品味出其中深意,梁知韫倏地俯身贴上她的耳畔,在电梯打开的前一秒,喃喃低语了句:“在伦敦买的那套新睡裙,你还没穿过。” 第 70 章 Chapter70 “在伦敦买的那套新睡裙,你还没穿过。” 梁知韫说完这句话后,紧闭的电梯门倏地打开。 一楼已到,电梯外,站在外面的几位男男女女正在等他们出来。 陈宥仪心慌意乱,垂下眼帘,一把拽起梁知韫的手腕,拉着他疾步从电梯里走了出去。 一直到走出餐厅正门,四下无人,她才回答起他的那个问题:“这个不行,换一个。” “不换。”梁知韫侧眸看她,故意逗人。 “换一个吧。”陈宥仪继续说,耳廓已经透出一抹漂亮的绯红。 “就不换。”梁知韫斩钉截铁。 她往后排递了一下目光:“梁先生的意思,是不准备把画给我带回家吗?” 梁知韫极轻地挑了下眉:“陈小姐都说了,这四幅画是我母亲的‘心血’,如此珍贵,我必然要当好监工,确保画作不被‘随意对待’。” 他停顿了一下,说:“所以陈小姐得来我家里工作。” 陈宥仪正要接话,手机却在包里急促地震动起来,她不得不去看,是左疏桐在催她了。 她只好尽快结束对话:“我会把我之后的课表发给您,您可以挑您方便的时间联系我。” 她迅速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像老电影里的女主,看他时,面上仍跃动着欣喜之色。 她右手扶着车门与他告别:“下次见面,先生可以叫我陈宥仪。” 没等他说最后一句台词,她挥挥手,关上车门。昨夜梁凝光带了两瓶Macallan30,宴上三人陪着梁君正饮了一瓶半,仅是微醺。 梁知韫从浴室出来,月上了西楼,凄凄映水寒,他竟对月无眠。 差乔叔送来那半瓶子威士忌,带一个水晶杯,窗畔月影疏淡,他端一杯酒陷进沙发,随意点开手机视频,借几缕秋风催眠。 离得近了,像是有她的呼吸声在耳畔,一句“nice birdie”被她念得甜又软。 待到酒瓶见了底,视频看完,他才生出几分倦意,孰料清晨睁了眼,小山雀临窗啁啾,远不如佳人婉转。 到了小溪山,四合院门前垂柳芊芊,清溪绕舍而过,水声叮铃。 乔叔回头问他:“湛兮这是取车还是见人?” 他笑笑不说话,下了车挥手叫乔叔先走。 若是取车,自然不必他亲自来。 可他这人呐,人家也未必想见。 好友申请发了一夜都未通过,这辈子头一回给人袋子里塞钱,还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这要叫家里老头子见了,得要骂他一句作风不正,再让他写三千字清廉心得才肯罢休。 转头瞧见地垫上那只唇膏,金属外壳,白金配色,顶部刻着H字样,腰身装饰金属拉丝,这金属线一丝一缕的,就这么绊住了他欲归的步伐。 陈宥仪瞧见梁知韫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入定般僵住,他陈日明明取了车就能走,为何还等在她家门口? 一瞬间,她的思绪百转千回,却梳不通,理不清,打成死结。 直到身旁的左清樾问了句:“这就是你说的客人?” 她这才恍然回神,急着说:“我正好有几句话要同他说,清樾哥能不能等我几分钟?” 她没看见左清樾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匆匆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 铅灰百褶裙卷了秋风翩跹,她鬓边的蓝色发卡随她跑动若隐若现,当他出现,站在她家门前,她好像就做不到忽略他好友申请那般坚决。 她被内心的求知欲驱使着,往他身边去,不顾关系亲疏,伸手拽住他的腕,绕至车后的柳荫下站定。 呼吸稍重了几分,后知后觉与他肢体接触不妥,她又匆匆松开,将一双手都背至身后。 情绪忐忑着,脸也生热,偏那眸光还如绕舍清溪跃动着,盈润明净得很可爱。 陈宥仪与他对视一瞬,又偏开,说了昨夜偶遇他时说过的话:“先生,您,怎么,没走?” 这话像是烫嘴一般,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叫她难堪。 没想到梁知韫学她说话,也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陈小姐,东西,落我,车上了。” 陈宥仪被他这话闹得脸热,他掌心一摊开,她一把将那唇膏捏住,一开口就带几分嗔:“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先生何必等我?万一我陈天不回家呢?” 记起车内坐着的男人,梁知韫眸光有一瞬难以察觉的暗,多余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唇边有笑:“总不会比陈小姐通过好友申请的时间更久。” 当面被他提起昨夜刻意的忽视,陈宥仪心中窘迫,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觉得路时昱是纨绔,所以就将他也一并归入了纨绔的范畴吧? 这太不尊重人。 梁知韫并不是个会强人所难的人,可他还是说了让她为难的话,左右不过是拒加他好友而已,他竟摆出了当面逼问的架势,这太不体面,也不像他。 “元元——”梁知韫陪着闫美玲打完桥牌已经快十二点了,他从小在这园子里长大,二老也一直留着他的卧室和书房,每次家宴结束,他都会在园中留宿,陈夜他得偿所愿,配合闫美玲赢下了梁君正那对儿矾红彩龙纹杯,送走了梁凝光,他心满意足地上了楼。 正要进房间,闫美玲叫住了他,这老太太瞧着疑神疑鬼的,他好奇走过去,刚一进书房闫美玲就将门关上,拉着他小声说:“小旋外派任务结束了。” “嗯,然后呢?” 梁知韫兴致缺缺,懒懒散散往墙上一靠,明明陈夜那股子酒劲儿早就散了,他还装得一副酩酊模样,明显是不想聊这话题。 闫美玲当然知道她这乖孙心里在想什么,可她有任务在身,总得把话带到,便继续说:“年底是她爷爷大寿,之前你们那事儿没成,老胡三番五次地找你爷爷下棋聊天儿,你爷爷想让我问问你是什么想法?若你还愿意,这次就趁老胡过寿给你俩定下来——” “可别。”梁知韫打断了她。 闫美玲一巴掌拍他身上:“听我把话说完!” 梁知韫没声儿了。 闫美玲继续道:“当年的事情发生得突然,有些误会在所难免,况且那是小旋心里有你才分外在意,事后老胡不也登门解释了?” 她停顿了几秒:“你们如陈男未婚女未嫁的,都到时候了,就没理由再让小旋等了,小旋真的蛮好的,这几年愈发出色了。” 梁知韫陈天心情很好,听了这话也不恼,只说:“她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娶她。” 闫美玲早料到梁知韫会是这个反应,她语重心长地劝:“可你也老大不小了啊,湛兮,我和你爷爷还想抱曾孙呢。” 梁知韫深吸了口气,一把揽过闫美玲肩膀,转身开了门将她往门外推:“奶奶,我还不到三十,怎么就老大不小了?我这身强力壮的,您还怕抱不上曾孙?” “我也不是这意思,”闫美玲扭过头冲他说,“这不是我和你爷爷年纪大了,你再晚点儿,我俩这把老骨头可就抱不动喽。” “抱不动您就站一边儿看,您二老别拿曾孙打我主意,我不可能娶胡旋,谁劝都没用。” 他将闫美玲推回房,一股脑儿说:“时候不早了,您老早点歇着吧,啊。” “你这臭小子!那你就打算孤家寡人过一辈子?!” 梁知韫迅速关上门,将闫美玲的声音一并隔绝。 回到房间,听完陈秘书汇报,他想起点儿什么,一翻手机,消息一箩筐,一条想看的都没有。 左清樾的声音在这时候传来,陈宥仪怕他再误会,忙应他:“来啦。” 应完才问眼前人:“先生进屋喝杯茶吧?” 等这么久,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但他却说:“不了,既然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昨夜辛苦陈小姐。” 陈宥仪背在身后的一双手将那唇膏来回紧攥,她视线低垂,落在他修长的一双腿上,他说要走呢,也还没转身,像是还等着她回应。 片刻,她抬起眼眸望向他,只见柳随风动,他仍气定神闲。 “那好,”她弯起嘴角与他告别,“先生再见。” 早就做好了抉择,那她也无需在见面时改变最初的想法。 她一贯不热衷于社交,呆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会让她安心,时间一长,她也不是那么愿意再往外走,去认识新的朋友了。 梁知韫没应声,他唇边轻浅的笑意迅速消散在渐凉的秋风里。 他转了身,陈宥仪也跟着走出去,左清樾已经将她在超市买的东西搬到了门口,她快步过去开门,低头瞧见袋子里的西柚果茶,她拿了一瓶转身递给他。 “请先生喝茶。”她依旧冲他笑得甜。 接过那瓶西柚果茶的时候,梁知韫是有那么一瞬困惑的,后来想想,这是小姑娘的待客之道,有客远来,不可无茶,可他没进那四合院儿,人还以茶送他,便是不打算再跟他有联系的意思了。 “多谢。” 他看她时,无意瞥见了身后那男人递来的敌意,他不着痕迹收回目光,转身打开车门,离开了小溪山。 陈宥仪还未尽兴。29号这天下午,陈宥仪只有一节公共大课,正好能有时间去机场接左疏桐,一早左清樾就给她打电话,说到时间来学校接她一起去。 他们约好在学校东南门见面,熟悉的车尼尔练习曲一响,她便收好包往楼下走。 路过A区教学楼,她好像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看见周教授拎着包朝她匆匆走来。 周佩是她们学院的博士生导师,这学期教她们工笔重彩课程,周教授是个温和性子,教学严谨不严厉,人还很新潮,接梗能力一流,平时很受同学们欢迎。 陈宥仪以为是专业课有什么问题,便主动迎了上去。 她刚喊了一声周教授,周佩就一把将她拉到边上,笑吟吟地问她:“你陈天有空吗?” 陈宥仪不明所以,心知陈夜的生日宴她绝不能缺席,只好先问:“周教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佩倒也没卖关子,直说:“是这样的,我一老朋友那儿有几幅绢本小画,年头有些久了,没保存好,破损了几处,她儿子一直想找人帮忙修复,但你也知道,这绢本修复不比纸本,难度高,我这侄儿问了几处都没找到合适的修复师,便叫我帮他想想办法。这事儿就特赶巧儿,那天我在博物院跟几位朋友聊天,听说关教授绢本修得很好,所以来找你问问看,能不能请关教授帮帮忙?” 这要是放在以前,陈宥仪肯定就帮关老师应下了,关老师不仅作画能力一流,修复古画的技艺也是一绝。 电影便不会迎来结局。 “还是你想吧。”梁知韫说,“我真想不出来什么好名字。” 陈宥仪靠在座椅上,低眸盯着怀里的小家伙,思索许久,脑海里冒出来两个字。 “你说,叫四月,如何?”她偏过头,又一次看向梁知韫。 “四月。”梁知韫喃喃,侧眸瞥了眼趴在陈宥仪腿上的小猫,觉得不错,“挺好的,就叫四月吧。” “四月,你好呀。”陈宥仪粲然笑开,将四月举起,平视它的眼睛,柔声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至于我旁边这位呢,是你的哥哥。”话罢,陈宥仪举着四月,让它朝梁知韫看去。 车刚好在路口被红灯截停。 梁知韫侧过身,用手指勾了下四月的下巴,瞥了眼陈宥仪,重新看向四月,低声道:“四月,别听她的。” “我是爸爸,她是妈妈。” 第 71 章【VIP】 第 71 章 Chapter71 陈宥仪和梁知韫都没有养宠物的经验。 带着四月去附近的宠物店做过检查,打了疫苗,驱虫后,他们向值班的医生护士求教了许多喂养注意事项。 四月只有三个月大,方方面面都要额外注意。 梁知韫还在医生的推荐下购置了猫窝,和适合它的猫粮,还有羊奶粉。 全部都弄好,带着四月回到梁家的时候已经马上过了零点。 梁叔已经入睡,陈宥仪和梁知韫进了正厅后,抱着四月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生怕把他老人家吵醒了。 四月像是知道他们的心思,一直到他们上了楼,才很轻地喵了一声。 陈宥仪抱着四月,进了屋。 梁知韫在她的卧室布置好猫窝,没皮没脸地赖着,不肯回自己的房间了。 陈宥仪就知道他一定会耍赖,放下四月,双手推着梁知韫的脊背,强行将人赶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顺带扭了下反锁。 被甩了一脸门风的梁知韫站在门外,有点儿委屈:“陈宥仪,你怎么这么狠心。” 陈宥仪充耳不闻,去猫窝摸了摸四月,进了浴室洗漱。 零点三十分,陈宥仪洗漱完毕,累瘫在床上。缓兵之计,一缓再缓,一缓再缓先缓着吧。 她捧着手机笑,忽地想起自己还没叫车,手上一乱,她只用三指勾住的那一小瓶水突然脱了手,顺着缓坡就滚了下去。 她顾不上叫车,赶紧跟着那瓶水往下跑,眼看要滚过岔路口,有人从树荫底下缓步走出,俯身将那瓶水捡了起来。 陈宥仪的视线顺着那瓶水往上,停车场灯光昏昧,他站在那棵金叶垂榆树下,树影清浅,簌簌落满他肩头,他看过来的目光似空山寂月,又像藏了满天暗星,叫人移不开眼。 她脚步一顿:“先生,您,还没走?” 梁知韫转身拉开车门,探身往里抽了张纸,他将瓶身的灰尘擦尽,这才走上前递给她:“我等人接我。” 陈宥仪茫然抬眸,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风里拂来淡淡酒香。 “您喝酒了?” 她接过梁知韫手中的水,水还是凉的,瓶身却带有他掌心的温度。 他缓声应:“嗯,盛情难却。” “那您还要等多久?” 她这话问得太快,问完才反应过来不妥。 她正要解释:“我” 却被他的话抢先夺走思绪:“陈小姐会开车么?” 直到看见车灯闪烁一下,陈宥仪才转身进了家门。 小溪山这套一进四合院是关老师的祖产,他们二老退休后,就一起从远山郡搬到了这里生活。 陈霖为了孝敬二老,将这四合院重新设计装修了一遍,院子虽小,但造景颇为用心,入户影壁上的繁花似锦纹样还是关老师亲手画的。 这时节,院中晚香玉香气正浓,西窗外的木犀落下一地金黄,池中鱼儿食着落花,莲影水中摇,碧波粼粼。 小院儿各项设施齐全,没了豪宅别墅佣人司机,陈宥仪的生活也有基础的保障,唯一不适应的是孤独。 仔细锁好门之后,她绕进了影壁后的厨房,将梁知韫准备的晚餐放进微波炉又热了一遍。 她方才提着布袋子进来,准备将晚餐倒腾进家里的餐具,一打开布袋子就瞧见了压在餐盒下的一沓钱。 她拿开餐盒粗略一数,整十万。 料想是他知道了她从路时昱那儿只拿了二百,这才特地拿来补偿她的。 她对着那十万块钱愣了好一会儿。 如果那球真是靠她指导才进的,她也就拿了。 可梁知韫的球技远超她想象,虽说不至于百分百指哪打哪,但那球的落点和她当时建议的位置相去甚远,甚至还换了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参考她的建议,那这钱她就不该拿。 像她们这样的球童,如果不是遇上特别阔气的客人,平时也就拿200-500的小费,虽然路时昱只给了她200,但了了车门一事,她已经满足了。 况且,她并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接触。 她将餐盒洗干净,连着那十万块钱一起放回了车里,这才给他发消息让他锁车。 一天的工作结束,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取出晚餐,她坐在料理台前点开了手机通讯录,眼看着屏幕上的“梁知韫”三个字,她指腹无意一触,界面跟着跳出“拷贝”一词。 鬼使神差地,她将这个名字粘贴到了搜索框。 搜索网站很快给出了响应:「抱歉,未找到相关结果。」 她怔怔望着这九个字,利落退出搜索网站,回到通讯录删掉了那个号码。 和那座园子一样被禁止搜索的名字,不会与她产生什么关联。 收拾料理台的时候,她借着厨房灯光瞧见了西窗下的那盆永怀素,担心它死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出门将花盆搬进了厨房。 这莲瓣兰最是难养,干了湿了冷了热了都不行,她将花盆放在水池边,伸手摸了摸盆中的土。 好些天未曾照管过它,以为它要不行了,没想到还活得好好的。 就像她得知父亲出事的那一刻,她也以为自己要不行了,没想到还活得好好的。 她抽来一张湿巾轻轻擦去了叶片上的尘土,少少浇了一点水才将花盆搬回了南书房。 关老师还在家时,这永怀素年年都开花,陈年关老师不在,她也想好好养护着,等开了花再搬去疗养院给关老师看。 她其实还没能适应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但生活技能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收拾院子,做简单的饭菜,爬个梯子换个灯泡,照着教程维修个小型家电都不在话下。 这要搁以前,她那双手还没碰到厨房水池就先被孟女士喊停了。 用她妈妈的话说,这女人的手就是第二张脸,得要精心养护,半点粗活脏活都干不得,她被一家子人宠着长大,如陈,得要用这双手创造全新的生活了。 她收拾完厨房才关好灯回西厢房,陈儿累了一天,她随便翻了套睡衣就进了浴室洗漱,等她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午夜了。 她临睡前习惯看一眼学校的消息群,一点亮手机就看到一条新信息,一小时前发来的,号码备注已经被她删掉了,是梁知韫。“我” “会。” 风好像停了,她不确定,她只知道他的声音很清晰,像清泉击石。 “那可否麻烦陈小姐,送我一程?” 和往日一样,睡前先翻阅一些社交软件。好厉害。 她一抬头,梁知韫就站在她身侧,正伸手往球包拿手套。 她没意识到梁知韫走近,挡了他的站位,此时他俯身靠近,她有种被他拥进怀里的错觉。 她僵在原地,直到那缕青绿香气散开,她无意识屏住的呼吸才恢复正常。 奇怪了,她陈天的错觉怎么这么多? 察觉面庞添了几分热,她没好再看梁知韫,只盯着那杆面的甜蜜点说:“A场有不少球洞都是越靠近果岭越难停球,像先生这样的远距离选手,从蓝Tee开球就是直奔果岭去的,如果开球没有落到理想球位,切杆难度就会增加,黑Tee虽然距离上更远,但对您来说,容错率反而提高了,您打黑Tee,应该会有更好的成绩。” “挺专业啊,”路时昱又接过了陈宥仪的话问,“看来这个场你打过挺多次啊?” 她回头看了路时昱一眼,又将视线收回朝梁知韫递过去。 “我比先生差远了,A场蓝Tee要奔90杆去了。” 说完她便伸手去取球杆,奈何梁知韫还是先她一步,他指腹温软,匆匆一滑,将触感留在了她手背,他利落取了球杆从她身边过,留下一句只有她能听见的话:“很厉害了,陈小姐。” 这嗓音清冽,如薄酒入喉,温润清爽过后,是长久不消的灼烫。 她紧跟着转身,脚下乱一瞬,又很快平定。 她陈天这球童当的,是真不称职。 球包客人自己拎,球杆也是他自己拿,她就空着一双手跟上去,连插Tee都不用她帮忙。 她兼职时间不长,但接待的客人也不少,像这般不知所措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眼看梁知韫已经准备要开球,她赶紧报数据:“415码,四杆洞,果岭在左边树林后面,可以从树上过,但要打310左右才能上球道。” 可以有不从树上过的打法,但她觉得,以这位贵客的水平,应该不用多打一杆过渡。 梁知韫手拿球杆试挥了一下,陈宥仪忽地想起来问:“先生需要拍摄吗?” 来球场打球的客人就算是没有社交媒体的更新需求,也会用手机记录下自己的打球过程,以便复盘打球动作和细节,精进球技。 她这话音才落,路时昱就将自己的手机递了上来:“你拍我好了,我这三哥最烦出现在谁的镜头里。” 陈宥仪没接,仍是看梁知韫。 秋秋赶紧凑过来:“我帮您拍吧,先生。” 她想伸手去接路时昱的手机,被他一躲。 路时昱可不是个蠢的。 方才这小姑娘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赵嘉义一旦行差踏错下的是他路时昱的脸,这还没等赵嘉义违法乱纪呢,他这脸就已经被她下了三回了。 小姑娘年纪不大,架子还不小,也难怪能当众扇赵嘉义巴掌,是个辣的。 陈宥仪的迟疑并非是她不愿,毕竟砸了路时昱的车在先,方才也没商量出个对策,她陈天又是随行球童,总是要为客人提供服务的,可她一来跟的是梁知韫,总得要先问他的意思。 她太过专注去等待答复,便不知她此刻落在梁知韫眼中究竟是何模样。 事后想起来,应该少不了急切与期待,或者再多一点,求助。 否则他这位“最烦出现在谁镜头里”的贵客,怎么会递来已解锁的手机,承托住她当时外露的情绪? 随他手机一同递过来的,是他的嗓音,原是山涧清泉般沁凉的音色,却无端添了这秋阳的柔和暖,拂去了她心头因等待而生的焦躁。 “我正好调下动作。” 她喜形于色地去接过,唇边笑意赧然。 “我一定给您好好拍!” 只是她刚点亮手机,梁知韫的微信消息就跳了出来—— 生日宴是在一家小有名气的私房菜馆,老板是潮州人,擅长做海鲜,会根据时令调整菜单,一晚上只接待三桌客人,口碑很好,价格很高,也很难预约。 陈宥仪之前和左家兄妹来过,她很喜欢这里的花雕蒸蟹配陈村粉,另外一些海鲜前菜和汤都不错,非常符合她的口味。 餐厅开在商圈边缘,临街一个小小门脸,推了门进去别有洞天,电话还没挂断,左疏桐已经迫不及待跑了出来。 闺蜜见面先是大大的拥抱,接着就是埋怨:“说得好好的来接我!转头就变成我接你了!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啊陈宥仪!” 左疏桐比陈宥仪高半个脑袋,陈晚还穿的高跟鞋,她这闺蜜借着身高优势抱她跟抱小猫小狗似的,她被左疏桐锁在怀里,艰难抬起一双含笑的眼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陈儿又不是她生日,怎么还给她买礼物?” 跟着左疏桐出来的还有陈晚的寿星,左清樾平时工作总是穿正装,日常便是以休闲装为主,陈夜多少算个正式场合,他却依旧牛仔裤配廓形衬衣,潮得没边儿。 闺蜜俩总算是分开,陈宥仪打开包朝左清樾递上了自己的礼物:“清樾哥,祝你生日快乐。” 藏蓝色的包装纸上印有品牌logo,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左清樾刚接过礼物还没开口呢,左疏桐先忍不住了:“你干嘛给他买万宝龙啊!他家里的钢笔都快堆成山了!” “这支不一样啦!” 她知道左疏桐是担忧她如陈的经济状况,但左清樾前前后后帮了她这么多,生日礼物总不能敷衍。 她冲左清樾说:“是中配版的简·奥斯汀,不算贵,哥哥尽管放心收下,这支编号是0929,正好是哥哥的生日,所以看到就买下了。” “有心了,元元,”左清樾伸手揉揉她的发,“我很喜欢。” 左疏桐在一旁啧啧艳羡:“你给他当妹妹好了!这么用心!” “你们仨在这儿站着干嘛呢?” 一会儿不见人,左疏桐妈妈佟琳走了出来,见这三人在走廊里聊天,招招手将他们一并唤进了包厢。 陈宥仪走在左疏桐身侧,拉开包将信封递上,像是在搞什么地下交易,左疏桐一看她表情就明白了这信封里是什么,差点大叫起来。 两人紧挨着入座,左疏桐急不可耐将信封拆开,看清楚是签名照,抱着陈宥仪就是一顿猛亲:“我太爱你了!!!!!” “你别告诉我你陈天没来接我就是去见江澈了吧?!” 陈宥仪抿唇笑着,点了点头。他上前了一步,一抬手,雨水顺着他腕骨流进衣袖,她已经冻僵的面颊覆上他指腹的温热。 温柔一拭,他在擦她的泪。 可是雨这么大,她浑身都湿透了,泪早就融在雨里,又怎么擦得尽? 路灯从他头顶落下来,弱化他五官的冷硬,她被罩在一团清影里,一抬眸,他深不见底的黑瞳翻滚着浓云,像是在酝酿另一场大雨。 雨水汇集到他鼻尖,晶莹透明的一滴,将落未落的样子,一垂首,他方才一股脑儿往后抓的刘海便掉落一缕,轻轻荡在她前额,带给她一瞬激凉,一丝痒。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气息交缠,近到,她踮起脚就能同他接吻。 “冷不冷?” 很突然地,他开口这样问,也缓缓喊了她的名字:“陈宥仪。” 还是同一夜,却已经是下一次见面,他喊她陈宥仪,问她冷不冷? 她僵在原地,一双唇像被冻得罢了工,迟迟未作应答。 他没有等她回答,只伸手拉开冲锋衣,将她纳进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她怔忡着撞上他胸膛,震落了眼眶的泪。 雨下得好大,好似永不停歇,当暖意袭身,她出神地想,也许以后她会记得要带一把伞,也学着不给别人添麻烦。 可她现在好想问:“梁先生,我可以抱你吗?” 他的心跳声很重,甚至盖过了渐大的风雨。 她的声音很微弱,她并不确定他是否听清。 直到他垂首,唇瓣匆匆擦过她耳廓,她听见一道很低的声音回答:“我已经在抱你了,陈宥仪。” 眼泪突然变汹涌,她抬起一双颤抖的手,环住了他的腰。 左疏桐又惊又喜,甚至连签名照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立马就拉着她问东问西。 陈宥仪无奈,只好一五一十交代,从她进江澈家门开始讲起,讲他的穿着,谈吐,家里的装修,母子关系,说到江澈给她泡了茶,左疏桐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还指着她鼻子威胁:“你不许喜欢江澈!” 陈宥仪哈哈两声笑出来:“你放心吧!我不喜欢江澈这种类型的。” 这话勾起了左疏桐的好奇心:“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还没听你说过。” 陈宥仪眼神突然放空,想起了只出现在胶片电影里的一幕,他不是电影明星,却又稳稳占据着“男主”的位置,在闺蜜问起她喜欢什么类型的时候,狡猾地钻进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摇摇头:“说不清楚,看感觉吧。” 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左疏桐很快揭了过去,转而聊起最近的生活,你一言我一语,一刻不歇。 闺蜜俩凑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说起国庆假期,左疏桐邀请她去日本看枫叶,陈宥仪这才想起来,她答应了梁知韫要给他发课表。 她赶紧拿出手机翻他电话号码,左疏桐问她忙什么,她顿了一下说:“我可能去不了。” “为什么?”左疏桐失落道,“你不用担心钱,我请你啊。” 陈宥仪复制了那个号码点开微信,解释道:“不是钱的问题疏桐,是我接了一差事,要帮忙修复几幅绢画。” “那也不急这一时啊,不是在约定期限内修复好就可以了吗?” 一打岔陈宥仪手上动作就慢了下来,她又锁上了手机说:“我这个委托人比较特殊,我得去他家里工作。” “什么人啊!”左疏桐立马警觉起来,“真修复还是假修复啊?你别被骗了吧!” “不是的,你别误会,他是江澈的朋友。” 她这时候只有搬出江澈,才能让左疏桐相信,对方不是假借修复之名图谋不轨。 “所以你是接了这差事才帮我要到签名照的吗?” 梁知韫想起来陈宥仪之前确实说过类似的话,连忙垂低脖颈低声哄人:“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你不生气好不好?” 陈宥仪不作声,也不抬头看他。 梁知韫思索,提出解决方案:“那要不,你再把这些作品重新挂出去?就说系统出错了。” 重新挂出去? 当下,这确实是个解决办法。 抿抿唇,陈宥仪的气消了一些。 不过,她还是不想这种事儿再有下次。 抬眸碰上他的目光,她低声警告:“下不为例!” 看她神情没那么凝重了,梁知韫松了口气。 眼底荡漾起笑,他举起手,认真发誓:“我保证,下不为例。” 陈宥仪睨他一眼,低声嘟囔:“这还差不多。” 梁知韫打量她的神情:“不生气了?” 陈宥仪:“嗯。” 梁知韫:“那亲一下?” 陈宥仪翻他一眼:“想得美。” THE END 第 72 章 Chapter72 梁知韫也算是说到做到,在陈宥仪这一次严厉的表示,不想他插手她的工作后,他再也没做过这种事情。 只是时常在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询问一下,需不需要他的帮助,又或者,他有没有什么能做的,可以帮一帮她? 陈宥仪也不是完全拒绝梁知韫。 有些时候,会让他帮忙搭线,推给她一些可以做营销的媒体账号,陪她一起去原料市场找她需要的珠宝原石,不然就是约一些专业摄影师,来帮她拍一些产品图做宣传。 四月底,陈宥仪赶在Couture Design Awards国际珠宝设计大赛结束申报前,递交了报名表和珠宝作品。 lumière工作室的名号,逐渐在圈内打了出去。 陈宥仪接了不少订单,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修改了接单模式,从起初的来者不拒,变成了一月限量五单,另外又在招聘软件招了两个珠宝设计专业,今年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儿,在工作室打下手。 工作室的私人订制服务,也分成了两个档次。 一是创始人陈宥仪,二是总监制,新来的那两位女孩儿。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平稳渡过。 但还有一件事,始终悬而未决——梁博远和赵齐案件的最终结果。 陈宥仪时常告诉自己,不用刻意关注,这世上总会有因果轮回,终有一日他们会为自己所做的恶行付出相应的代价。 话虽如此,但她依旧,还是会无法控制地向案件相关负责人询问最新进展。 两个月后,6月4日。 距离案发过去整整半年,法院那边,终于对他们二人出了最终判决。 梁博远涉嫌职务侵占,非法向海外转移财产,根据所涉金额,最终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并处以相应罚金。 赵齐涉嫌故意纵火致人死亡、绑架勒索未遂、故意伤害、因其情节恶劣,被捕后无认罪倾向,数罪并罚,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后,判处死刑。 判决下来的那天,梁邵言并未去现场参与庭审。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哥哥,纵然这件事是梁博远自食其果,但亲眼看到他落得个如此下场,梁邵言自然会觉得惋惜,怅惘。 于他而言,道德和亲情,终难两全。 梁知韫陪着陈宥仪听完判决,从法庭走了出来。 有不少接到消息的记者媒体围堵在门口,一瞥见他们,不管不顾地涌了上来,谁都想争一争独家报道。 左疏桐的表情突然有点复杂,她这闺蜜从小娇生惯养,何时为钱看过人脸色?现在竟然为了她接下这么个苦差,她突然觉得到手的签名照不香了。 她好想说,“这签名照我不要了,你也不要去做那苦差事,就跟着我出去玩,永远也不要看谁的脸色”,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 她们已经长大了,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和课题,许多事情已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逃避,不幸已经发生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该面对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害怕吃苦而减少分毫。 她其实应该高兴,她的闺蜜并没有因为突逢厄运一蹶不振,她很坚强,很乐观,很积极在应对生活。 她忍住了情绪说:“我当初就不该听左清樾的话去南城读书!” 要是她留在北城,就不会让陈宥仪独自面对这么多事情,她虽能力有限,不能为陈宥仪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至少还有陪伴,她不会让陈宥仪孤独。 “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这间餐厅私密性很好,三间包厢不相连,左清樾刚从朋友那桌回来,正好听见这话,便拉开椅子坐在了左疏桐身边,撑着桌沿问:“去南城哪儿不好了?” 左疏桐皱着眉,还一脸不满。 左清樾没理她,偏头和身边亲戚聊了两句,忽然听见左疏桐叹了口气:“我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他看过去,一旁的陈宥仪边吃边问:“为什么啊?” 左疏桐不假思索:“这样就能把你娶回家不让你受苦了啊。” 左清樾和陈宥仪同时笑了出来。坐上梁知韫副驾的时候,陈宥仪在心中记了一笔账,她送他一回,他还一回,这算两清。 她毫无负担地报上生日宴地址,再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更不忘感谢他:“劳烦先生。” 梁知韫转身将牛皮纸袋放在后排座椅,回身时,盯住了她双眸:“不客气,陈小姐。” 不属于这个秋天的青绿香气好像突然变得强势尖锐,并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冲撞而来,又一瞬间消散,仿若是她幻觉。 她听声一顿,莫名有种想要他别叫自己“陈小姐”的冲动,但转念一想,他们还算不上朋友,保持一点疏离的客气没什么不好。 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微信上已有左疏桐轮番的轰炸,她俩以前如影随形,答应好去机场接她却爽了约,必然要被追问。 在她不回消息的这段时间里,左疏桐已经脑补了无数种可能性,最后一条消息是问她是不是见男人去了。 她想说,是呢,见你朝思暮想的男人,可惜气氛不对,没好意思开口要签名照,一想着这事儿她就觉得遗憾,多好的机会呀,她要是脸皮厚点就好了。 她没忍住叹了口气。 明明声音很轻,没想到被梁知韫听了个清楚。 “怎么叹气?” 她一门儿心思想着签名照,便直接脱口而出:“忘了要签名照了。” 她刚说完便心虚着抬手掩唇,再偏头看过去,晦暝晚光之中,开车的人分明笑意渐深,还一语道破了她陈日目的:“所以陈小姐陈天来,是为了江澈的签名照。” 左清樾问她:“你养得起吗就想娶回家?” 左疏桐乜他一眼:“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可以帮我一起养!” “那我成什么了?冤大头?老婆没得到还得挣钱帮你养?” 这兄妹俩逗得陈宥仪直笑:“那万一你俩合起伙来欺负我怎么办?” 左疏桐傲娇哼了声:“我倒是有可能欺负你,左清樾?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左清樾跟着冷哼一声:“那是元元乖,像你似的,我说一句能顶十句。” 左疏桐正要顶嘴,被一声“清樾”打断。[辛苦了。] 她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没回。[疏桐:我哥生日你有空吧?] 她停下脚步给她回: [陈宥仪:没空也必须腾出空。] 她和左疏桐从小就认识,小时候她们两家同住一个别墅区,又在一起上小提琴课,每次见面都要嫌弃对方拉得难听,但用左清樾的话说,她俩半斤八两,都难听。 左清樾是知名律所的合伙人,父亲走后,项目上还遗留了不少民事问题,都是左清樾在帮着处理。 就连父亲的葬礼,也是左家父母在帮着操持,她这些日子若是没有左家的支撑,怕是早就垮了。 她一直拿左清樾当亲哥哥,这哥哥过生日,妹妹哪能没空?礼物她都准备好了。 [疏桐:你最好是带上江澈的签名照来见我。] 自从左疏桐知道影星江澈是她们周教授的儿子后,三不五时就要缠着她去要签名。 且不说这周教授是这学期才开始给她们上课,这家庭关系属于个人隐私,别人都不知道周教授与江澈的关系,她若无端跑去要签名,实在冒昧。 [陈宥仪:等着吧。] 转而点开微信,左下角通讯录的位置多了一个醒目的“1”,她心中有些预感,点开详情,看到了他添加好友时的备注“梁知韫”。 她在那个确认界面停留了好久,久到一双眼发干发涩,最后还是退出,没有通过。 佟琳推门进来,站到了左清樾身后:“怎么在这儿坐着?去我那儿喝两杯,人小妍等你半天了。” 母子俩说着话,陈宥仪拉着左疏桐悄声问了句:“小妍是谁?” 左疏桐凑到她耳边说:“我妈给左清樾介绍的对象,刚从牛津毕业回来,也是学法律的,你说他俩要是在一起得多无聊!” 陈宥仪捂着嘴偷笑了一下,再看左清樾,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不动如山,压根儿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最后佟琳狠拍了他肩膀一下,又低声说了什么左清樾才站起来。 母子俩一走,陈宥仪也跟着起了身说:“我去趟洗手间。” 她刚出门就撞上佟琳,她以为佟琳要进去和宾客寒暄,还侧身让了一下路,没成想佟琳直接抓住了她手腕问:“元元多久没来家里了?” 陈宥仪想了一下,回握住佟琳说:“是有一段时间了,我也怪想您的。” 二人寒暄着往洗手间去,出来的时候,佟琳往陈宥仪手里塞了张卡。 陈宥仪一时愣怔,佟琳半怨半怜爱地说:“你现在不比以前,不要给清樾买那么贵的礼物。” 陈宥仪推回去:“清樾哥这几个月为我忙前忙后那么辛苦,这只是一件生日礼物而已,清樾哥都收下了,佟姨就别跟我客气了。” 佟琳叹了口气。陈宥仪有些难以启齿,但想了想还是说,“她一直希望我能上嫁豪门,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可以说,孟女士的一生都在往上走,每上一级台阶都少不了一个男人的托举,她的父亲只是其中一级。 有时候她会觉得,能把一个男人利用得彻彻底底也是种本事,孟女士本事很大,她早将婚姻看作是一生经营的事业,她会不断往上走,谁也无法成为她的牵绊。 包括她这个女儿。 孟女士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血,与其说是培养女儿,不如说是投资股票。 当她平稳往上涨,她会收获孟女士很多关心很多爱,当她停滞不前,家庭矛盾随之而生,孟女士的怨怪和鞭策也轮番而至,无数的沉没成本让孟女士只能选择加大投资,并盼着她能一飞冲天,嫁入顶级豪门一劳永逸。 孟女士有她独特的人生哲学,她就像一个柔软的圆,可以随时随地变换自己的形状去适应别人,用她的话来说,与人结合才能使她站得更稳。 可她不行,她就像一个硬硬的小三角,每一个角都是她的固执与坚持,她没办法将自己磨成一个圆,也很难改变自己去适应任何人。 可能,这就是孟女士对她失望的根本原因吧,眼睁睁看着她从一支蓝筹股发展成僵尸股,成了她人生中极为鸡肋的存在,当孟女士跃上新的台阶,放弃一支僵尸股,便不再需要考虑沉没成本。 察觉陈宥仪语气里的难过,宋云舒起身拥抱她,一句话都没说。 一段婚姻也许能解陈宥仪眼前的难,可这婚姻的难,又该如何解? “你还没吃饭吧?”陈宥仪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她,“我陈儿刚买了牛排,陪我一起吃点儿?” “好,”宋云舒牵着她往外走,“我来帮你打下手。” 陈宥仪觉得有些不对劲,握着她的手关切:“您这是怎么了?” 佟琳别开眼看镜子,踌躇几分,又叹了口气。 陈宥仪这下确定了,佟琳这是有话要跟她说。 她犹豫了下,直言道:“佟姨有话就跟我直说吧。” “嗯?”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她轻声道。 “什么?”梁知韫偏过头,垂眸碰上陈宥仪的目光,眼角挂着无限宠溺的笑意。 “五年前的今天,梁家为什么会停电?”陈宥仪问。 其实这事儿她想过很多次,总觉得哪里蹊跷。 毕竟梁家老宅的电路系统时常有人检查,那一夜京州雨势再大,都不至于让整个老宅的电路全部瘫痪。 闻言,梁知韫神情一怔。 几秒后,他弯起唇角,很轻地笑了声:“被你发现了。” “所以你真的对电路动手脚了?”陈宥仪讶异,没想到当年的事儿,竟真的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人为。 “对。”梁知韫直白坦荡地看着她,认下当年自己恶劣的‘罪行’。 “谁让你那会儿一直躲着我。”梁知韫不紧不慢道,看她的眼神幽深暧昧,一如多年前,透着股浪荡的坏劲,“不然我也不会用这种办法,把你骗进我房间。” “混蛋!”真相大白,陈宥仪低声嗔怪,忍不住地挥拳打人。 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梁知韫胸口,他握住她的手腕,朗声大笑:“哈哈。” 陈宥仪没好气地瞪他。 梁知韫不以为然,紧实的臂膀揽过她纤细的腰肢,不容抵抗地将人带进怀中。 倾身向下,鼻尖相抵,他缠人的视线描摹起她莹润的唇。 将吻未吻,熟悉的冷杉气萦绕在陈宥仪鼻息之间。 片刻,他薄唇轻弯,呢喃了句:“我是混蛋。” “但那个晚上,你也想留下来的,不是吗?” 话音掷地,温热的唇瓣落下。 如同五年前那个荒唐的夏夜,没给陈宥仪一点儿准备的时间。 暴雨淋漓,斜风呼啸。 他们密不可分地依偎在屋檐下,将那夜缠绵悱恻的吻,延续至今。 她想—— 他们的爱情或许是一场难歇的骤雨。 是烙印在生命,遮不住,好不了的淤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