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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六道之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对啊,你忘了吗?”


    他继续挑选着碎炭,佯作漫不经心道:“我每天要走很多地方,所以记不住这些,你是说,我一年前来处理之前,你们已经十一年都是如此了吗?没法出海,没法打渔?”


    “嗯。”提起这个,村长有些难过,“只能趁着落潮时,捡些贝类和搁浅的鱼,以此来维持生计。”


    “那为什么不离开呢?”


    村长笑了笑,道:“小的时候我爸带我出海,就告诉过我,我们生在大海旁,大海就是我们的母亲,带给我们吃穿用度,养活了我们,所以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能到哪里去呢?再说,不是还能趁落潮时捡捡鱼嘛!”


    魏思暝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


    “我不知道那海里究竟有什么,可我相信,不管是什么,都一定不是我爹口中说过的那个母亲。”他言辞恳切,眼神笃定,继续道,“春碧哥哥,现在你又回来了,求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魏思暝望着他殷切的双眼,无法拒绝,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像一年前一样,找出问题所在,将那个他们心目中的“母亲”还给他们。


    半晌后,只能艰难开口道:“我会尽力的。”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魏思暝剑眉一凛,回身看去,白日隐已不见踪影。


    一阵巨大的恐惧弥漫在心头,他顾不得其他,扔下手中的铁夹便追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便见白日隐已经从院门处走了回来。


    见到那人,原本高悬的心立刻便落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道:“阿隐,怎么了?”


    白日隐脸色凝重,却并不多说,只看着手拿竹篮跟在身后的村长,道:“没事,野猫。”


    魏思暝回身将竹篮接过来,道:“小村长,你回房睡吧,将屋门锁好,明日一早再见。”


    村长看了一眼手上的竹篮,道:“春碧哥哥,你不会生火,我去将你们房中的炉火点燃吧。”


    “不用,你子书哥哥会生火。”


    将小村长打发回去,眼看着他将房门锁住,魏思暝才又问道:“阿隐,刚才怎么了?”


    “回屋再说。”


    白日隐从随身荷包中找出几个符咒,在院中东南西北角都贴了一张,将最后一张贴在了主屋门前,双指并拢放于胸前,闭眼默念,随后指向主屋门前的符咒,这五张符咒立即便连通,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透黑色的半圆,将整座房屋笼罩得严严实实。


    “走,回去。”


    魏思暝提着木炭与白日隐回到房间,炕上四套被褥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好。


    关子书迎上来瞧了一眼竹篮,颇有些失望道:“就这么点炭啊?”


    魏思暝将竹篮放下,道:“将就一下吧,村长家里的木炭也不多。”


    林衔青刚才在炕上铺被,透过窗户依稀听到了门外的动静,问道:“隐师弟,刚才外面发生了何事?我听到有些声响。”


    “刚才有个人影在柴房顶上趴着,我有所察觉后它便跑了,我没有追到。”


    关子书倒吸了一口凉气:“人?在房顶上趴着?他也不怕掉下来。”


    “嗯,它伸头向屋子里看,但应该不是人。”


    想象到那个画面,魏思暝也觉得背后一寒。


    白日隐继续道:“我怕有什么圈套,追了几步便回来了。”


    魏思暝问道:“阿隐,那你看清它长什么样子了吗?”


    白日隐摇摇头道:“没有。”


    “罢了,不知道是哪里的孤魂野鬼,许是见到陌生人,来看看热闹罢了。”魏思暝一屁股坐在土炕旁边的火炉前,夹了几块木炭塞进去,鹤羽十分会看眼色,不用他说自己便燃起火焰,将那些木炭点燃。


    冰冷的房间立刻被热气烘暖,四人钻进了被窝,身下是热热的土炕。


    关子书舒适惬意的长叹一声,冷不丁道:“我觉得不会是孤魂野鬼。”


    魏思暝双手枕于脑后,呆呆地看着稻草搭成的天花板,道:“是什么都无妨,阿隐已经在这里设下结界,这些东西近不了身,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至于其他的,明日再说也不迟。”


    关子书冷哼一声,道:“你说得倒是轻松,你以为我师尊那看起来不起眼的疗愈术,就很好对付吗?”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愣,魏思暝与白日隐这一路上一直顾及着他的心情,所以自从几人在十二镇的饭桌上提了以后,就一直没有再说这些事,没想到此刻关子书会这样直截了当的将他们极力想要掩饰的东西放到台面上来谈论。


    “若我师尊真的与这些事没有关系那是最好不过,但这几日我也想过了,她身为日月重光的长老之一,要是华阳泽逼迫她去做这些事,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关子书像是在为宁文开解,也像是在麻痹自己,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道,“如果我能见到她,劝她迷途知返,那她是不是还有救?”


    众人都没有回答,死一般的沉寂过后,只听关子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浅叹。


    魏思暝问道:“你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忘了。山山山村后一别,就没再见过了。”


    “那她还会传信给你吗?”


    “没有了。”关子书双眼无神,无力地着天花板上的稻草,“从前还会经常传信问问我游历得如何,自从在上上居见过三时,便再也没有消息了,我传信问过她华阳泽之事,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土炕旁的烛火安安静静地燃烧着,只能照亮周围一小圈的空间,形同虚设,只是给这冬日里漫长寒冷的夜晚带来一点慰藉罢了。


    关子书不管众人有无回应,只自顾自低声继续道:“师尊对她座下的每一个弟子都很好,她能记得每个人姓名年纪家在何处,知道每个人修习的好坏。我天资平平,对这些修仙之事实在没有兴趣,总是学不会她教的法术,她就一遍遍的演示给我看,到了最后我也搞不明白,她也没有生气,只是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必拘泥于门派之中。她与我父亲不同,她叫我自由自在地游历于天地之间,从来不会怪我无法通过考核连累她也受罚,她替我兜底,她是个好师尊。”


    林衔青侧身面对着他,拍着他的手臂轻哄道:“子书,她是好师尊,别想了。”


    白日隐也道:“子书师兄,现在一切尚且没有定论,别想太多。”


    “嗯。”关子书声音发颤,极力忍耐着情绪。


    魏思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对于这种深厚的师徒情谊,他从来没有过,所以也不甚了解。


    夜渐深,一旁的烛火燃到底端,光亮似有似无,只要一声轻叹便能轻易将它熄灭,


    火炉内的木炭已经烧完,但房间内仍是暖暖的,魏思暝躺在最外侧,身旁三人已经响起平稳的呼吸,他给白日隐掖了掖被角,望着他的睡颜,心中溢出一阵阵满足。


    这几日都在路上,直到此时夜深人静,才空下来仔细思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这些事情看着清晰,可却总是笼着一团淡淡的迷雾,他无法理解,华阳泽要这么多灵魂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也只是盲目地阻止,一股脑向着莒州行进。


    十二年


    为何偏偏是十二年


    他在原书中给了白日隐十二年用来成长,以报灭门之仇。


    可华阳泽在这十二年内要人收集如此多的灵魂,究竟所图为何?难道是因为重光大会?还是


    与莒州白氏有关?


    他绞尽脑汁,却依旧无法触及这底下暗藏的涌流,华阳泽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原书中他为了坐实这天下第一的地位,巩固门派,不惜将昔年旧友杀之而后快,将神器龙骧据为己有。


    这样的人,魏思暝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抗衡,这个能将莒州白氏一族在一夜之间便抹除痕迹的人,该是何等恐怖。


    想到此处,魏思暝头皮发麻,随着与莒州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心中的不安便更多几分,他望着睡梦中的白日隐,有一种清醒的无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也不能恐惧,这是自己创造的世界,就算搭上性命,也要护阿隐周全。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笃”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打到木门上。


    其余三人仍在熟睡,并未被惊醒,魏思暝眉头紧皱,躺在原地等了片刻,门外却没再传来其他声响,想了想,还是想要起身前去查看。


    他动作轻缓地将被子掀开,白日隐许是感觉到细微的异动,翻了个身。


    魏思暝等在原地没有动弹,待他又沉沉睡去后,才下了炕。


    他将木门拉开一条细缝向外望,院中并没有什么异动,忽然他余光瞥到木门上有一根细小的针,将一张写着字的纸钉在了木门上。


    魏思暝将木门拉开,伸手将纸撕了下来,展开察看,上面的字迹规整有力,只写着一句话:


    诚邀李公子到日月重光一聚。


    落款三个字如走龙蛇狂放不羁,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进了魏思暝脑子里,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细细分辨。


    毋庸置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华阳泽。


    第102章


    叮咚~


    “恭喜宿主,开启海衢城支线任务——信任危机。”


    魏思暝神经紧绷,双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华阳泽叫他前去所图为何。


    按照原书内容,现在该是华阳泽与李春碧结盟之时了。


    他原以为自己提前与白日隐相遇便能避免这个结果,可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于的的声音在此时格外冰冷,仍在毫无感情的叙述任务。


    “请宿主尽快前往日月重光,完成任务。”


    魏思暝耳边嗡鸣不停,他突然反应过来,李春碧在原书中的结局。


    ——轻易听信华阳泽谗言,在大战中突然现身刺杀未遂,被主角白日隐杀之而后快。


    他怎么忘了呢,他怎么就忘了。


    他浑身使不上力气,瘫坐在门前,手中拿着那张仿若催命符一般的信纸,进退不得。


    片刻后,还是冷静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若他不将这结局完成,白日隐不知会是怎样的命运。


    他将鹤羽唤出留在院中,自己则踩上花明,前往日月重光。


    再次站在日月重光的门前,已是另一番景象,不再是跟着白日隐心惊胆战的进入这森严的结界大门,而是孟忠站在黑夜里,正等待着将他带进这不得不入的深渊。


    “李公子,宗主派我在此等候。”孟忠那黑洞洞的眼眶盯着魏思暝的脸。


    魏思暝上前几步站在他对面道:“嗯,走吧。”


    孟忠不多废话,立刻转身开了传送诀,魏思暝跟在他身后进入,只一步,便又回到那金碧辉煌的草屋。


    华阳泽正在房中沏茶,原本微黄却光滑的发也已变得失去光泽,几根白发被他藏在其中,不知道是不是太多的缘故,藏也藏不住。


    他余光瞥到魏思暝的身影,却并没有抬头,只是专注于面前的茶水和茶杯。


    魏思暝不与他客气,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道:“叫我来有何事?”


    华阳泽拿着茶壶的手没有停顿,倒了一杯透亮的茶水,用木具往前一推,这才抬眼看向魏思暝道:“李公子喝茶。”


    魏思暝确实有些渴了,既然已经知道华阳泽什么目的,便无需再有什么防备,反正他也不会现在就将自己怎样,他大大方方地端起面前茶杯,浅酌一口,给出了评价:“挺好。”


    华阳泽眼神里有着掩盖不住的疲倦,人也憔悴了几分,但脸上还是带着那个世间一切皆由他的自信,道:“李公子近日都去了何处?”


    魏思暝看他这装傻充楞的样子就一阵不耐,既然各自心中都门清,还装什么洒脱,直接道:“红棉和三时没告诉你吗?哦哦哦,对了,红棉死了,自然没办法告诉你。”


    华阳泽一愣,但很快调整了神色,道:“李公子着实厉害,坊间的传闻果然不假。”


    他给魏思暝添上茶水,又道:“听李公子这话,不会以为三时与红棉所为是我的指示吧?”


    “华宗主这话我听不明白。”


    “昆仑山上成千上万的尸体就躺在那里,李公子怎会看不见呢?”


    华阳泽的反应与他想的不同,魏思暝没有想到他会就这般承认,有些意外,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见魏思暝神色微动,华阳泽继续道:“三时与红棉背着我作恶,实属我日月重光的责任,红棉已死,三时我也已经将他处置,接下来我会肃清门派内部,定不会再叫任何人祸乱无辜之人。”


    真是厚颜无耻!


    当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华阳泽脸色平静,一点都看不出说谎的模样,就这样直直的与魏思暝对视着,眼里一丝心虚都没有。


    魏思暝无言以对。


    “我知道李公子是觉得我没有管教好门派中人,自从我的好友白凌去世,我便悲不自胜,对于门派之事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我现在才知道,将门派事宜全权下放竟然酿成如今苦果。”华阳泽满脸懊悔,终于进入正题,“李公子心系苍生,是光明磊落之人,不知你与日隐是怎样相识,可他毕竟是三时的弟子,曾经我便经常听三时提起他天资聪颖,一直被当做得力弟子看待培养,他此番将我重要之物偷取,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魏思暝冷眼相待,丝毫不为所动。


    他明白,华阳泽是想将红棉与三时所做之事与他撇干净,凭他如此聪慧缜密之人,定然会将李春碧为人打探的一清二楚,若没有把握,他不会贸然将李春碧唤道日月重光中来,又与他说这些事。


    原作中李春碧并没有与白日隐同甘共苦的情谊,他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自然有很多事情是看不到的,所以才会轻易便听信了华阳泽的谗言,但现在因为自己的介入,让这事难办了许多,虽然华阳泽此番说辞实在牵强,可仔细想想,若自己不是这原书作者,不知这其中许多事,他如此真诚的嘴脸,倒确实有几分可信。


    魏思暝不想再听他说这许多废话,听他将脏水全都泼在旁人身上,更是厌恶,反正也逃不开这个结局,小于也不会允许他拒绝华阳泽的结盟请求,干脆直接问道:“你想叫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既然李公子如此直率,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日隐所偷取的物件是莒州白氏的家族神器龙骧,是我寻找他尸身之时无意发现,这才将它带了回来。”华阳泽语重心长,一副为大公无私的嘴脸,“李公子可能也听说过,龙骧是白氏那飞升的祖先留下的,自然是举世无双。我不知道这些日子日隐有没有同你讲过这些,我也不知道他拿着这神器一路向莒州前行是何意图,我前些日子将逃走的三时捉回日月重光时他便说过,他的爱徒定会替他完成未完成的大业。”


    说到这里,华阳泽便戛然而止,留给魏思暝思考的时间。


    魏思暝却立即道:“所以你想叫我与你结盟,杀了日隐拯救苍生是吧?”


    华阳泽明显一愣,他探听到的李春碧是个直愣愣的人,正得发邪,说话必须要直来直往才能听懂,怎的反应如此之快。


    “可以。”魏思暝想都不想便答应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两个字刚落地,小于的提示便立刻出现。


    “恭喜宿主,完成海衢城支线任务。”


    魏思暝站起身冷眼望着这谎话连篇的卑鄙之人,道:“我答应你。”


    其实他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答应便答应,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到时候若华阳泽真叫他做些什么,装模作样的做一做便是了,至于他自己会是何结局,那便跟着命运的海潮随波逐流罢了。


    他不是不想活,也不是不想争取,他也想在一切结束后带着阿隐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这一路他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小于像是摆脱不了的囚笼,它掌握着这世间一切因果,他能做的,就只有顺势而为。


    不过还好,在这书里,他给阿隐预设的结局是复仇成功,他最终会完成自己需要完成的一切,然后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魏思暝没有过多逗留,既然事情已经说完,任务也已经完成,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日月重光。


    回去的路上,他看着远处那渐渐升起的朝阳,打了个外拐,在江宁落了地。


    但也只是待了片刻,很快便又回到海衢城。


    他在村长家附近停住,收了剑步行回去。


    刚打开院门,便见白日隐坐在侧房门口,他双手托着腮,肩上披了关子书睡前因为怕冷披在被上的那件貂皮大氅,困得不住点头。


    魏思暝有些意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曾经在江宁的日子,他白日里去街上买菜,白日隐也是这样在院中等着他,就坐在廊下。


    听到动静,白日隐猛地睁开了眼,见到魏思暝回来,紧绷的表情放松了几分。


    “去哪里了?”


    魏思暝随手搬了个矮凳坐在他身旁,道:“没去哪。”


    “没去哪是哪?”


    魏思暝不回答,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牌,放在手心中递给白日隐,道:“你看这是什么?”


    白日隐愣了许久,才伸手接过,脸上却没有一点欣喜:“我的玉牌,什么时候赎回来的?”


    “就刚刚,身上刚好剩些灵石,又睡不着,所以想着先去给你赎回来。”


    白日隐手指摩挲着日月重光四个字,若有所思道:“你刚刚,只去了江宁吗?”


    “嗯。怎么了?你以为我去了哪里?”魏思暝有些心虚。


    白日隐咬了咬下唇,摇摇头道:“没有,我以为昨夜那东西又过来了,所以有些担心你。”


    “没有。”魏思暝起身打了个哈欠,“天色还早,再回去睡会儿吧,看你困得。”


    说罢便进了房间。


    他没有看到的是,身后的白日隐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铁钉和一块被撕扯的纸片,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将他收进荷包深处,那小小的铁钉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孟忠。


    第103章


    魏思暝睡了没多久便被关子书叫醒,他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只见身旁已经没了人影。


    “阿隐呢?”


    “在堂屋。”


    魏思暝这才放心,起床到院中简单梳洗了一下。


    天边刚刚升起的太阳比昨日更加明亮一些,从来不会因为死了个少年便停止盛放阳光。


    可远处不断传来的哀乐却在提醒着海衢城里的每一个人,仿佛在宣告下一次的死亡。


    “春碧哥哥,进来吃些东西吧。”小村长还是一脸天真,手上拿着一个黄色的窝头,憨憨地笑着,呼唤院中的人进屋吃饭。


    “好,就来。”


    魏思暝加快速度,进了堂屋,坐在了白日隐身旁。


    方桌上摆着四个鸡蛋和几个玉米面做的窝头,还有几碗冒着热气的稀粥。


    村长将盛着鸡蛋的碗向前一推,道:“哥哥们吃鸡蛋。”


    关子书道:“怎么只有四个?”


    村长腼腆一笑,道:“我吃过了。”


    几人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故而都没有行动。


    村长却将鸡蛋一个个拾了出来,放到四人面前,道:“哥哥们吃吧,我是真的吃过了。”


    说着便张开嘴巴亮出牙齿,想要展示残留的蛋黄渣。


    魏思暝看了一眼,小村长牙齿生的好看,虽然没有那么白皙,可却整整齐齐,确实沾了几块黄色的残留,可一看便知是那窝头。


    关子书一脸嫌弃,将面前圆滚滚的鸡蛋重新放进碗里道:“咦!谁要看你的牙缝啊!都没有食欲了!”


    村长的脸刷一下红了,不好意思的闭上嘴,低声道:“对对不起啊,子书哥哥。”


    关子书拿了个窝头道:“好了,我看你这窝头不错,做的十分精巧,这来的一路上,还没吃过这种粗粮呢,林衔青,快尝尝。”


    魏思暝也拿起一个,道:“确实是,老是大鱼大肉的吃着,难免腻得慌,阿隐,你也吃。”


    四人各自拿了个窝头,就着碗里的稀粥,吃得津津有味。


    村长面色不再尴尬,也埋头喝粥。


    白日隐道:“村长,不知海上是否还有出海的渔民,可否搭乘他们的船四处看看。”


    村长道:“当然可以,我们吃过饭便去海边,看看有没有渔船可以搭乘。”


    这顿饭吃得魏思暝有些不舒服,那干干巴巴的窝头揦得他嗓子都痛,最后几口几乎是用那稀粥带进去的,中途几度后悔没有在江宁带些糕点回来,这一连几日吃睡不好,也不知道阿隐的身体能不能扛得住。


    但看白日隐神色并无不适,那张脸仍旧是淡淡的,只是眼下隐约能看出有些乌青。


    关子书最后一个吃完,这粗糙的伙食难得叫他食欲大开,他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道:“走吧。”


    海衢城倚靠东海,海岸线广远无际,四人跟着村长回到昨日的位置,已经有不少汉子赤脚整理船只,岸边还有几个挎着竹篮的妇人,弯着腰在地上拾捡着。


    “哥哥们在此等等。”村长扔下这句话便向那些渔船们奔去。


    趁他去租借渔船的功夫,四人便在这岸边走动走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却没什么发现,关子书腕间的大壮十分沉默,一动不动。


    海浪一波波向岸边涌来,形成一道道浅浅的涟漪,魏思暝在现世时经常去临海城市旅行,自然知道这边缘的海浪并没有什么危险,下意识地上前走了几步,却被一道声音阻止。


    “不要命啦?!”在不远处捡着贝壳的妇人奔上前来一把将他拽了回去,“昨日侯水家的小子刚被淹死,你这个小公子不是也在?怎么这么不长记性的。”


    “没有,这位姐姐,我没事。”


    白日隐察觉到这边异动,也快步走了过来,见这妇人瞪大眼睛一脸急切的模样,以为魏思暝惹了什么祸,问道:“发生了何事?”


    “没事没事,这位姐姐以为我要”


    话音未落,关子书与林衔青也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这是?狗东西你又干什么了?”


    魏思暝只能又道:“唉,不是,我什么都没干,这位姐姐她”


    “这岸边多危险啊,这小公子竟直愣愣地往前走,要不是我拉住他,怕不是要跟侯水家那小子一样了?”妇人过于担忧,打断他的话,回身指着哀乐传来的方向,面色惋惜,“听听听听,这唢呐还没吹完呢,不怕啊?”


    几次都没将话说出口,魏思暝干脆直接认错道:“怕,我怕,姐姐,我再也不往里面走了。”


    其余三人也听明白了,关子书好不容易逮住一个魏思暝吃瘪的机会,一唱一和道:“你看看你!大姐多好啊!这要换了旁人,你爱怎样就怎样,是不是啊大姐?”


    “哈哈哈,看看这小公子,嘴真甜,不过在我们这里就放心吧,不管是谁看到,都会制止的。”妇人被哄得喜笑颜开,“你们是外地人吧”


    魏思暝点点头,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村长打断。


    他着急忙慌地奔了过来,来不及缓口气:“春碧哥哥,这些叔伯们都不肯出海。”


    魏思暝遥望着平静的海面,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回头对白日隐道:“阿隐,不去我与你御剑过去查看。”


    “不可,既然你先前已经来过一次,那幕后之人定然会有所防备,先不提危险与否,若我们御剑前往多半会无功而返,只能伪装成渔民搭乘渔船,像他们每一次出海一样。”


    “但昨夜它已经察觉到异样了,我怕我们就算搭乘渔船,它也会躲起来。”关子书道。


    白日隐道:“若我们猜的没有错,那现在留给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御剑者不是凡人,它自然不会出现,可若是渔船那便不好说了,再说,昨日我们四人没有在村长院中施展任何法术。”


    村长听得云里雾里:“春碧哥哥,他们在说什么?昨夜被谁察觉到异样?”


    魏思暝怕吓着他,并未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那妇人从刚才起便在一旁听热闹,现下可算听明白了,拽住白日隐的手激动道:“法术?法术??”


    她转过头去向村长求证:“村长!这四位公子莫不是你请来做法的?!”


    妇人嗓门极大,又情绪激动,许多在远处埋头拾贝的人都开始直起腰来向这边张望。


    村长连忙捂了她的嘴,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婶子!你可别宣扬!春碧哥哥不愿叫人知道!”


    妇人瞪着眼点了点头,这才被放开,也放低了声音道:“这有啥不能说的啊?”


    村长严肃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春碧哥哥不叫说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哥哥们来帮我们看这邪乎已经很累了,可别再叫他们分心!”


    妇人点点头,道:“村长,四位公子是不是需要渔船?”


    听到这话,魏思暝赶忙上前道:“婶子,你家有渔船?”


    妇人咧嘴一笑,下唇干裂出血来,但又很快被这海风吹干,道:“有,有,就是俺家男人前几年死了,俺儿也不在家,那渔船也闲置很多年了,原本想卖了,但这几年这光景,也没卖出去,要是公子们需要,拿去用就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能用。”


    村长道:“没事,婶子,我去看看,若是不好,修补修补便是。”


    渔船的问题虽然解决了,可魏思暝又犯了难,其实最难的不是渔船,而是肯一同出海的渔夫。


    小村长看出魏思暝心中忧虑,笑道:“春碧哥哥,你放心,我同你们一起,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出海,会驭船!”


    “你当真会驭船吗?小村长,若是实在找不到人,也可以找个叔伯之类的教教我们就是,不必如此勉强。”关子书仿佛格外关照小村长,不愿叫他以身涉险。


    白日隐也道:“村长,已经麻烦你许多,不如依师兄所言,找个叔伯教教我们如何驭船。”


    村长年轻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我同你们一起去,这关乎海衢城全村人的营生和姓名,哥哥们对我们至仁至义不图回报,若我在此时退缩,如何担得起村长这个称呼?”


    众人仍在迟疑着,魏思暝却明白他心中所想,伸手拍拍他的肩头,道:“那你便与我们同去,但要记住,不管发生何事,都要留在船舱,不可出来。”


    村长脸上丝毫没有惧怕之色,重重点头道:“好!春碧哥哥,我定不会叫你们为我分心!”


    妇人带几人沿着海岸线走了许久,才走到一个被篷布盖住的船只面前。


    几人合力将篷布掀开,一艘倒扣的船只便出现在眼前,这船不算大但也不小,因为保护良好,并没有什么缺口,看起来容纳几人出海还是绰绰有余,听妇人说这船舱内设置有一个起居室,以便他们能够在海上停留数日。


    好在在场诸位会些法术,不然如何将这船翻转过来运到海上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白日隐稍微施展,一阵浓郁黑雾便裹挟住船身,将它翻转过来挪移到了海上。


    第104章


    妇人看呆了眼,惊得合不上嘴,躲在村长身后只敢偷偷地漏出一只眼睛,生怕被那黑雾误伤,一同裹了扔到海里去。


    村长回头道:“婶子,你先回去吧,切莫声张。”


    妇人连连点头,离开了此地。


    这艘船状态很好,村长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破损的地方。


    魏思暝几人也上了船,即刻便准备出发。


    村长动作生疏,倒腾了好一阵才扬起船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哥哥们,实在抱歉,我爹教过我的,可实在是太多年没碰了。”


    又怕他们觉得不安全,连忙补上一句:“但是,但是哥哥们放心,等我熟悉了就好,定会将哥哥们安全送到海上。”


    魏思暝点点头,安抚道:“小村长你莫急,慢慢来便是。”


    几人都没有出海的经验,也不熟悉船只构造,想搭把手也无能为力,这船毕竟来之不易,若谁毛手毛脚碰坏了什么,又得重新去寻了。


    村长又跑前跑后的忙活了一阵,终于在日头高高挂起之时将船只准备好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喊道:“哥哥们!可以了!准备出发了!”


    村长在船尾掌舵,魏思暝几人则站在船头,以便及时察觉异样,他特意将鹤羽花明解下放在了船舱内,以免被察觉。


    船在平静的海面上行驶了许久,大壮仍旧安安稳稳的覆在关子书手腕,白日隐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气息。


    只是几人离岸边越远,这雾气便越发浓郁了起来。


    白日隐望着幽蓝深邃的海水道:“别松懈。”


    “嗯。”魏思暝自然是不敢松懈的,无法预知的危险说不准就藏在这海底深处,这毕竟不是众人所熟悉的陆地,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注意任何异常。


    不远处林衔青脸色有些难看,关子书瞥了他一眼,道:“你进去。”


    林衔青调整了神色,想压下胃里呼之欲出的早饭,强撑道:“子书哥哥,我没事。”


    “你没有灵力,在这里也无用,净让我分心,进去,外面有什么事也别出来。”


    林衔青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反胃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好点点头,踉跄着回到船舱之中。


    大雾四起,逐渐向船只逼近,魏思暝伸手不见五指,心中顿感不妙,冲船尾大喊道:“小村长!进船舱!!”


    村长十分听话,丝毫不拖后腿,听到魏思暝的吆喝便立刻动作麻利地将船帆收齐,又将早早准备好的几个石碇抛入海中,这石碇重达千金,白日隐在出海前就在上面贴了几个符咒,不然恐怕数十人也无法搬动。


    做完这些事,他马不停蹄地便跑回船舱。


    见林衔青与村长都进了船舱,外面三人皆放了心。


    远处开始乌云密布,雾气却并没有消散,天色开始变黑变暗,乌压压一片。


    魏思暝随手拾起地上粗壮的麻绳缠在腰上,将另一端递给白日隐,向关子书方向喊道:“关子书!过来!阿隐,将这麻绳缠在腰上,若有什么不对,立刻拉动。”


    三个人系着同一条麻绳,谁有任何动作便能轻易知晓。


    魏思暝望着不远处飘落的大雨,心跳如擂鼓,将腰上的麻绳紧了又紧。


    可是,意料之中的风雨并没有袭来,乌云散开,天气逐渐放晴,阳光重新照射在船上。


    魏思暝心中觉得奇怪,看向距离他不远处的白日隐,只见他眼睛里也是充满疑问,道:“阿隐这”


    白日隐摇摇头,并未说话。


    片刻后,关子书腕间的大壮却突然有了异动,只见他径直窜入海面,消失不见。


    “鹤羽花明!”魏思暝见状也立即将鹤羽花明唤出,两把剑漂浮在半空,将三人围住。


    突然!平静的海面开始有了异动,先是带了几圈涟漪,后来便冒起大朵的水花。


    船上三人不敢松懈,眼睛紧紧地盯住异动之处,只听“哗啦”一声后,大壮裹挟着一个人形破水而出,那人虽仍旧在挣扎,却也只是徒劳。


    大壮将它扔在甲板上,落下一大片水渍。


    魏思暝先过去瞧了一眼,关子书一声令下,大壮便放开了一些,漏出它的脸庞。


    他细细分辨,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若云!”


    说罢便转头看向白日隐,显然他也已经认出此人,正是江宁那枉死的少女,若云。


    若云挣扎着,却仍旧一语不发,魏思暝想问些什么,却碍于关子书在场,不好开口。


    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却没想到关子书蹲下身来问道:“可是我师”他神色一暗,改口道,“宁文指使你在此收集灵魂?”


    若云眼神麻木,只是一味挣扎,仿佛心里明白若是逃脱不开,便要就此魂飞湮灭了。


    白日隐道:“别问了,子书师兄,被炼制成的恶魂,只听炼者言。”


    说罢,便双手一挽,将若云打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魏思暝没有想到此番处理得如此顺利,心中总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可他并未多想,暗道自己已经疯魔了,处理了恶魂还不好吗,还要想些有的没的。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不安甩干净,将村长唤出,道:“小村长!回程!”


    村长连忙从船舱中跑了出来,笑道:“好!!”


    阿隐在,关子书在,林衔青在,村长在,若云也已经被打散,想必短时间内海衢城会恢复安宁,至于在这里投放恶魂的是宁文还是旁人,都不重要了,只要陪阿隐回到莒州叫龙骧认主,他复了仇,华阳泽从此不在这世界,那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他躺在船舱长呼一口气,虽然前方还有更危险的在等待着自己,可现在也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不知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总是感觉有些困意,听着海浪的声音,魏思暝很快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便是阿隐叫自己起来。


    “醒醒,我们靠岸了。”


    魏思暝一睁眼便对上白日隐那张摄人心魄的双眼,若是以后每日醒来,都能日日对上这双眼眸那就好了。


    “想什么呢?起来了他,他们都下船了,就等我们了。”白日隐向他伸出手。


    魏思暝想都没想便伸手拉住,却也没有再松开,两人出了船舱,越过甲板,就在他即将要越过船身回到岸上的那一刻,却忽然感觉到腰间有一股力量在将他猛地往回拉。


    白日隐也感觉到身后的阻力,回过头来却是一脸惊恐的表情。


    魏思暝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回头望去。


    只见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海中怪物,它没有身体,只有一个圆圆滑腻如气球般的头颅,长了一张人面,那分明是若云的模样,十八只触手连接着,张牙舞爪地在空中盘旋,其中一只就围在了自己的腰间,正用力将他向后拉。


    魏思暝惊骇之极,一时间竟懵在原地。


    白日隐在前方紧紧拉着他的手,急道:“走!”


    魏思暝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将鹤羽唤出,想要将身后的触手砍断,可就算是鹤羽,也不能如此轻易。


    只见那怪物伸出另一只触手,立刻缠上了鹤羽剑柄。


    可鹤羽也不是吃软饭的,魏思暝一声令下,鹤羽剑身便立刻燃起焰火,那怪物被烧灼得痛苦至极,坚持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放开缠绕在剑身上的触手。


    鹤羽听从魏思暝的指令当即斩下,可却像用不上力气一般,并没有将触手斩断,那触手中仿佛带着骨头连着筋,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斩断的。


    白日隐还在前方催促着,他面色急切,两只手齐齐上阵,紧紧地握住魏思暝,眼中含泪。


    魏思暝明白与这怪物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算清的,看那怪物模样,那触手并不伤害他人,仿佛只想将自己拖入海中,若此时执意随阿隐下船,恐怕阿隐也会受到牵连。


    他狠了狠心,咬牙道:“阿隐,你等我。”


    说罢便松开了与白日隐紧紧相连的手,他不舍,他难过,他不知自己会死会活,可他不能牵连白日隐,不能就这样牵连海衢城。


    虽然不知这怪物同自己有什么仇怨,可现在也只能替李春碧认下。


    他被触手拖进甲板的那一刻,只能听到白日隐凄厉的哀嚎,那声音尖利刺耳,叫的他心中一惊。


    “思暝!!魏思暝!!!”


    不对!这声音好像是从身后传来!


    “思暝!你醒醒!”这声音带着哭腔,叫他心疼不已。


    还未来得及回身看看,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仍是被白日隐唤醒的。


    “思暝,思暝!”他眼神里带着几分绝望,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急速滑落下来。


    “阿隐”魏思暝只觉得头晕眼花,用力甩了甩头。


    见魏思暝终于有了反应,白日隐明显松了口气,依稀能看到关子书的身影仍在不远处,时刻观察着海面的情况,丝毫不敢松懈。


    “我怎么了?我们不是已经回到岸上了吗?”魏思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个怪物拉着我不让走。”


    第105章


    他看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仍旧在海中央甲板之上,正处在狂风暴雨之中,白日隐的脸隐藏在浓郁雾气之中,看得并不真切。


    雾中的人将他扶起,魏思暝用力眨了眨眼,总算能勉强看清他的眉眼,只见他眉头紧紧拧成了结,牙根紧咬,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开口道:“这雾有蹊跷,幸好腰间的麻绳将我们相连,我感觉到麻绳有动静,向你那边靠了几步才发现你已经站在甲板边缘,想要跳下去,但我唤你你没有回应。”


    魏思暝这才回想起刚才的一切,反应过来他是落进幻境之中,简单将刚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白日隐松了口气,道:“还好你没事。”


    魏思暝已经恢复了正常,头晕也好了许多,撑住身子想要站起身来,此刻可不是能松懈的时候。


    低头时却看到白日隐手腕间鲜血淋漓,一片刺目的鲜红在这片雾中格外显眼。


    魏思暝身上一凉,心跳也漏了一拍,他透过这雾气看到白日隐那翻开的皮肉和残留着肉丝的骨头,他耳边嗡鸣着,很快便想明白,这是刚才在幻境中自己指使鹤羽所伤。


    一阵内疚与自责立即涌了上来,再抬眼时,便是白日隐那苍白的双唇和痛苦的汗珠,他双手绕着那皮开肉绽的手腕,却也只是绕着,隔着一段距离,不敢落在他的皮肤上。


    魏思暝眼里噙着泪水,喃喃道:“对不起阿隐,我”


    白日隐那没有血色的唇边却勾起了一个安慰的笑容,摇摇头道:“思暝,我无妨,你没事就好。”


    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


    这鲜血就没有止住,不断地流向他的手臂,又洒在地上。


    魏思暝已经听不清白日隐的声音,他伸出手想要接住那一道道流淌不断的血液,却无济于事。


    白日隐的血流满了他的手臂,又装满了魏思暝的两只手,再次滴在地上。


    魏思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再一次陷入了即将失去白日隐的恐惧当中。


    他不停地望向白日隐越来越苍白的脸庞,泪如雨下,在甲板上和他的血液融为一体。


    “阿隐,阿隐,对不起,对不起。”魏思暝哭诉着,哀嚎着,反思着,忏悔着,“对不起,对不起啊阿隐,都怪我,这都怪我,是我给你了如此艰难的人生,是我将你置于这万人唾弃的境地,是我叫你独自度过了这么煎熬的十二年。”


    魏思暝想要去摸一摸这张他魂牵梦绕了许久的脸庞,可这海上的雾却越来越浓郁,渐渐地,关子书的身影消失,白日隐的脸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好像这艘船上只有他一个人,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样。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与无奈深深地侵占了他的身体,他跪坐在原地,将脸埋于双手中,余光却突然瞥到一抹淡淡的银色。


    他的眼神忽然坚定,手心猛地张开,鹤羽立即被唤入手中。


    魏思暝手握剑柄,没有一丝迟疑,干净利落的将利刃抵在了脖颈之上。


    正当他欲求解脱之时,手上却忽然被一股外力反抗着。


    紧接着,他□□一紧,一阵不可言说的剧痛在瞬间袭来,魏思暝手上不由自主地泄了力,只听“当啷”一声,鹤羽被扔在了地上,随后便是一声声缥缈的呼唤。


    “思暝!魏思暝!你给我醒醒!!给我清醒一点!!!”


    不知是不是这剧痛的作用,魏思暝脑海中霎时间清明了许多,只觉得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待疼痛散了五六分,才辨认出这声音是白日隐。


    疼痛彻底消失,再次抬起头来时,便是白日隐那张焦急的脸庞。


    魏思暝连忙低头看向他的手腕,哪有什么血呼刺啦的伤口,只有一道淡淡的划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若仔细看去,还依稀能看到一丝丝银色流光正来回盘旋着。


    “阿隐,阿隐,你你的手”魏思暝站起身来,使劲揉了揉双眼,抓起白日隐的手腕来回看着,“你的手没事。”


    白日隐脸上有些陌生的愠色,并不回答他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道:“你刚才要做什么?!”


    魏思暝愣了片刻,回想起刚才这一连串的事情,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摇摇头道:“不对,不对,你不是阿隐,我还在幻境之中。”


    随后便在原地转了个圈,向空空荡荡的天空中大喊道:“你究竟是谁?!净在后面玩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本事滚出来让本作看看你究竟几斤几两?!”


    可还没等来回应,便听关子书在不远处道:“阿隐!它现身了!!”


    说是迟那时快,一道红色残影立刻从他腕间窜出!


    魏思暝思考一瞬,慌忙追了过去,只见远处一点莹莹绿色的光晕正与大壮缠斗着。


    白日隐也跟了上来,将沉渊从腰间抽出,对魏思暝道:“思暝,到我身后去。”


    魏思暝并未动,他分不清此时此刻究竟是在幻境之中还是在现实世界,这一个接一个的梦太过真实,叫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白日隐现下无暇顾及他,只吹奏着沉渊,与大壮一同对抗,想要将那个正扑腾不定的光晕制住。


    魏思暝观察四周,却找不出任何疑点,但他仍旧没有放下戒备,将鹤羽花明唤至身侧,但凡有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便可以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就在此时,那绿色光晕经变了副模样,幻化成白日隐的身形样貌。


    他漂浮在半空,向白日隐伸出手来:“思暝,你仍在幻境之中,莫要被蒙蔽了心窍,跟我走。”


    他周身被黑色雾气所包围着,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眸就这样直直地盯着魏思暝,眼里皆是他熟悉的深情与急切。


    魏思暝不自觉便伸出手。


    身后的人立刻停了沉渊,一声厉喝将魏思暝的动作打断:“魏思暝!!你清醒点!!!”


    魏思暝转身看向身后的白日隐,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沉渊,可怎的如此疾言厉色。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在质疑着:他是不是因为没有达到目的而恼羞成怒?他想将你留在这幻境之中,想叫你永远见不到你的阿隐。


    魏思暝转头又看向空中那个还在费力与“大壮”缠斗的白日隐,显然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脑海里的声音不停歇,他犹豫片刻,又向前踏了一步。


    身后的人更加焦灼,唤道:“魏思暝!”


    眼看魏思暝离自己越来越近,空中的白日隐面上有了喜色,再次张口道:“思暝,来,我带你离开这。”


    一旁的关子书也上前阻止道:“魏思暝,你在干什么?你真信这恶魂所言?”


    他也是假的,他也是假的,他跟那假白日隐一样,他想叫你永远留在这里,等你真的走不掉了,他们会立刻变成恶鬼的模样,将你永生永世困在这里,到时你的阿隐会死,会被华阳泽折磨致死,说不定会像红棉和三时那样,逼着阿隐为他所用,直到他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再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在他的身上。


    魏思暝忍不住捂住耳朵,想将这些声音统统甩出去。可


    脑子里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不停在耳边呢喃着,他无能为力。


    不行!!不能这样!!阿隐不能死!!


    正当他坚定着想要跟随空中漂浮的人离开时,身后的白日隐突然柔声道:“思暝,思暝,别走。”


    这一声柔软的呼唤几乎是立刻勾住了魏思暝离开的脚步。


    白日隐急道:“你腰间有个胎记,是不是,思暝,你记得吗?我们在十二镇的客栈。”


    他在证明自己的身份。


    魏思暝脑子里的声音渐渐被那段回忆压了下去:“阿隐。”


    “别听他的!思暝!”空中漂浮的人缠斗之余还不忘阻止魏思暝想回身的想法。


    身后的白日隐生怕他再次被蛊惑,连忙掀起衣袖,指着那道早已经愈合的淡淡伤疤道:“还有这处疤痕。”


    随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手指并拢微微勾起,一道浅得几乎看不到的黑色雾气从魏思暝脑后钻出,收入他手中。


    “这是在日月重光,重光大会前一晚,我们中了药效强劲的依兰,为了脱身,这才用鹤羽醒神。”


    听完这话,魏思暝脑海中多了一段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他耳根一红,面色又惊又喜,在此时十分不合时宜。


    “阿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关子书在一旁担忧,又转身看向魏思暝,眼神里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道:“狗东西!你真是蠢笨如猪!别在那里回味了!!还不快点叫鹤羽花明近前?!!”


    不用他说,魏思暝自是已经看得明白,那空中漂浮着的人也不再费力幻化白日隐身形,恢复成了一团光晕,用尽浑身解数将大壮打落在海面上,欲脱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饭饭]呈上


    第106章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魏思暝手指微动,两柄漂浮在身侧伺机而动的剑飞出,花明接住了即将沉入海中的大壮,鹤羽则飞身而出,将那团光晕狠狠刺透。


    那光晕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痛苦地缩成一团,片刻后,扭动着恢复了人形的模样。


    这人的脸都扭动着卷在了一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只依稀能从她身着之物辨认出是位女子。


    魏思暝将双剑收回鞘中,那恶魂也没了力气再逃跑,老老实实地被大壮捆了起来,扔在了甲板上。


    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魏思暝不忘抬头望向四周,雾气渐散,乌云也已经飘走,正午的日头高高挂在中央,散发着暖意,海面一片风平浪静。


    这恶魂被制服,几人却仍旧防备着,见房中的两个人想要出来,关子书连忙道:“林衔青!老老实实呆在里面!上岸后再出来。”


    林衔青的脸色晴转阴,却也不敢反抗,只能听他的话,带着小村长继续留在屋内。


    魏思暝上前几步,离恶魂咫尺距离,蹲下来歪着头想要从她扭曲的五官中找到些熟悉的感觉,却并没有用。


    这恶魂的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仿佛炼制者是为了不叫人轻易认出,特意将她五官卷在一起一样,在脸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凹陷了进去。


    关子书不忍去看,他也认不出来,问道:“狗东西,你认识她?”


    魏思暝摇摇头,道:“识不出来。”


    虽然他心里带着答案,但见到这么张脸,还真是无计可施,在幻境中的若云丰腴饱满娇俏动人,而面前这个五官都混在一起的恶魂干瘪瘦弱恐惧可怖,相比之下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实在无法联想到一起。


    魏思暝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难道这恶魂根本不是若云?


    白日隐见此恶魂状态,也明白是问不出什么的,干脆直接奏响沉渊,试图进入她的记忆。


    魏思暝几人不敢做声,在一旁等待着,片刻后,白日隐眉头越拧越紧,执着沉渊的手越来越用力。


    想起刚才那一个个紧接着的幻境,他不免担忧,却又不敢轻易打断,只能试探性地轻声唤着:“阿隐,阿隐?”


    沉渊的音调越来越高昂,白日隐却没有任何反应。


    魏思暝心中担忧更甚,望向同在一边的关子书,两人眼神交汇,立刻便决定将他与这恶魂断开连接。


    正当魏思暝想要去触碰他之时,白日隐双手却以戛然而止,他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紧了这个已经无力再挣扎地恶魂,淡淡道:“有人在操纵他对抗,我进不去她的记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后背一凉。


    白日隐迅速在手中捏出法诀,道:“先将她处理掉再说。”


    说罢指尖指向恶魂,不消片刻,便消散了。


    咸湿的海风中,几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谢谢。


    魏思暝头皮一麻,他听过这声音,这是若云的音色!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小村长,麻烦你,回程吧。”白日隐向船舱的方向喊着,面色仍旧没有放松下来,回身道,“思暝,子书师兄,还有人在此处,却不知什么缘由,迟迟不现身,只在暗处,还需小心堤防。”


    魏思暝转头看了一眼关子书,他已将大壮收回腕中,神色复杂,眼睛里透露出无力、愤怒,还有对未知的一切而生出的恐惧。


    他知道此人为何不出现,恰恰是因为她只肯躲在暗处,才叫他更加确信了她的身份。


    这样下去自然是不行的,若此时不管不顾,说不准宁文还会再去炼制恶魂,海衢城的悲剧便会一遍又一遍重演。


    得想个法子引开关子书,这样宁文才会出现。


    几人说话间的功夫,小村长已经麻利地收起石碇,放下船帆,调整回程的方向。


    回去的路上,众人各怀心事,只有小村长一个人是开心的,他亲眼见到几人是如何将祸乱海衢城的鬼魂制服,等回到了岸上,海衢城又可以恢复从前那样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的时候了。


    魏思暝想的就比较多了,想了将关子书引开的理由,想了宁文会如何对付他们,想了海衢城以后的日子又可以恢复从前的模样,想了小村长终于可以用上过冬的炭火,但他想的最多的,还是那段失而复得的记忆。


    他倚靠在围栏边上,时不时望向正站在不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白日隐,忍不住一遍遍回想那夜。


    他知道这样不对,他不应该在这个众人都殚精竭虑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而担忧的时候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眼前的白日隐慢慢变成了那个在十二镇客栈中坐在自己身上浑身湿透的人,又与重光大会前一晚在自己身下挣扎的人重合。


    魏思暝觉得好不真实,下意识抬起手来抚上自己的双唇。


    原来自己与他早早便如此亲密过。


    他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封存后放出的缘故,这段记忆如此崭新清晰,像是刚刚才发生过的一样,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覆盖在白日隐后腰上摩挲的触感。


    想到此处,脸上又是一红。


    白日隐的声音冷不丁在一旁响起:“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刚才那一折腾风寒了?”


    说着便将伸手试探魏思暝的额头,只停留了一瞬,便收回手道:“不热。”


    “啊?啊没,没事。”魏思暝正臆想着,被打断自然是不好意思,转过身背对他,试图叫自己冷静下来。


    白日隐却不在意,自顾自问道:“你在幻境中看到什么了?为何要伤害自己?”


    被海风一吹,魏思暝冷静了许多,转回来重新面对白日隐,正色道:“梦见我叫鹤羽砍伤了你的手腕,血流个不停。”


    白日隐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怪不得你一直在说对不起,不过”他收了笑容,极其认真的望着魏思暝的眼睛,说道,“我不怪你,这十二年没有怪过你,以后也不必再将这事放在心上。”


    魏思暝一愣,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他那时所说的自然不是将他扔到日月重光这回事,而是


    他创造了他,又给他设置了如此多的艰难,才叫他吃了如此多的苦头,若一切能够重新来过,自己定然会给他一个幸福的人生。


    “你也别怪我。”白日隐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随即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魏思暝的眼睛,声音愈来愈低,“情急之下,才会做出如此行径实在是抱歉。”


    魏思暝一脸不解,不明白是做了什么行径才叫他如此羞涩,问道:“什么?”


    白日隐不语,只将眼神挪到他腰间向下正中央位置,很快便又移开。


    魏思暝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明白在幻境中那阵莫名其妙的剧痛,竟然是竟然是阿隐所为


    他脸上霎时间青红相接,两人之间弥漫着尴尬。


    “那时我怎么唤你都没用,鹤羽已经在你脖颈间,我实在是没了办法,又不能任由你伤害自己,所以只能只能出此下策,第一次下手没轻没重,真是抱歉。”白日隐低声解释着,试图将那时的危机情境描述清楚,可心脏却跳动得越来越快,一想起他一只手都握不过来的物什,便没来由的一阵脸红。


    “没,没事,阿隐。”魏思暝佯装平静,“多谢你。”


    “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村长!!村长!!!”


    一阵接连不断的呼唤声冲散了两人之间略微尴尬暧昧的氛围,魏思暝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码头上围满了人,一个个手上都挎着竹篮,兴高采烈张牙舞爪地冲这边吆喝着。


    村长也听到动静,走到魏思暝身旁,一边看着远处的人群,一边歉疚地望着魏思暝的脸,道:“春碧哥哥,对不起啊,我就知道婶子肯定不会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果然闹得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下可好了,扰了哥哥们的清净。”


    魏思暝笑道:“没事。”


    很快,船只进入码头,但人群却停了七嘴八舌的吆喝,皆默契地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让出空地,好叫几人下船。


    村长挡在几人前面,手高高抬起,扬声道:“各位叔伯婶婶们,不要吵闹,不要宣扬,各自都回家准备准备,从明天开始,都可以出海啦!!各位弟弟妹妹们也可以重新来海边玩耍,以后都不怕啦!!”


    此话一出,村民们又欢呼雀跃起来,将手中的竹篮一个劲往几人怀里塞,感谢的声音层出不穷。


    他们都十分有分寸,并不追问几人出海是做了什么,也不过问这十几年来为何总是会有人死在海中,只是一个劲的答谢。


    魏思暝手上忙着推诿递过来的竹篮,心里却倍感压力,暗暗发誓定要将背后之人揪出来,将那个母亲般的大海永远还给海衢城。


    第107章


    见几人招架不住,村长连忙将村民们挡了回去,道:“叔伯婶婶们,我自会招待各位,就请不要再多此一举了,免得叫哥哥们不自在,都散了吧,散了吧。”


    众村民倒也识趣,不再聚集在一起,为首的抢着塞了几个竹篮到村长手里,自发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以示敬意,便都四散而去。


    村长领着四人回家,一路上嘴不停,一半是感谢,一半是歉意。


    可几人心中皆各自怀揣着心事,无暇回应,只有魏思暝时不时地点点头附和几句。


    眼见到了村长的院子附近,关子书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白日隐几乎是瞬时便察觉到,回身望他。


    关子书眉头蹙起,眼神复杂,淡淡道:“阿隐,你在此等我几日。”


    魏思暝也回身走了过来,问道:“你去哪?”


    “我将衔青送回家。”


    听到这话,林衔青立刻转头望向身旁的人,一张脸上满是茫然,不知道为何又要重提此事,急道:“为何?”


    关子书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魏思暝不免生疑,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并不是疑他会偷偷摸摸地通风报信,而是怕他独自一人去找宁文对峙,虽然她与华阳泽做的这些事定然脱不了干系,可是现在毕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若关子书贸然前去,恐怕会有危险。


    “现在这关头,还是……”


    他几乎是下意识便劝阻,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一只手阻止。


    白日隐对关子书微微一笑,道:“子书师兄,去吧,一路小心,不必急着回来。”


    林衔青原本指望着白日隐会阻止,可没想到在这么紧要危险的关头,竟如此轻易就将关子书放走,疑惑更甚,眉头紧紧皱着,向关子书迈了一步横在他身前,急道:“子书哥哥,究竟为何啊?这一路上我都很听话,在船上我也躲进了船舱,我知道自己没有本事,可”


    关子书面色严肃,一语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林衔青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渐渐明白,此刻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也是非走不可了。


    “走吧。”关子书任由他说完自己想说的,才说出这两个字。


    林衔青轻叹口气,跟在关子书身后回到房中将行囊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一路上买了不少衣物及零碎,他却都留在了这里,只从他那深似无底洞一般的钱袋子里拾了些灵石放在身上。


    魏思暝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心里溢出几分不舍,这感觉很奇怪,当初明明是因为没钱才叫林衔青跟上的,可此刻他将那钱袋子留了下来,一个人干巴巴地走了,自己这心里却有些憋得慌,这一别,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他方才也想明白了,关子书为何在此刻执意要走,送林衔青只是顺道的事罢了,宁文迟迟不出现,多半与关子书在此有关,毕竟是自己的徒儿,定然是不愿意在他面前将黑面露出来的,这也属人之常情吧。


    魏思暝心里明白,虽然华阳泽将他叫到日月重光结盟,可他不会将这事全部押在自己身上,之后不知华阳泽会使出什么阴狠的招数来对付他们。


    罢了,送走也好,送走安全。


    如此想着,心里倒是轻松几分,离别的悲戚也被冲淡不少。


    他想说些什么以做告别,却只是张了张嘴,随即继续沉默着。


    林衔青慢腾腾地将东西收拾好,抬头看到魏思暝时,眼中也流露出几分不舍,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从一大包遗留的行囊里左右掏了几下,片刻后掏出一双剑穗。


    他走到魏思暝面前,道:“魏公子,此番离开,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子书他虽然总是与你吵吵闹闹,有时也口无遮拦,但他没有恶意,还请你多包含。”


    “我知道。”


    听到这话,林衔青松了口气,将剑穗双手递了过来,继续道:“这是先前在十二镇我们逛夜市时,机缘巧合下碰到一位颇负盛名的工匠,子书请他给你做的,许是拉不下脸来,迟迟也未给你。”


    魏思暝低头望着林衔青递过来的剑穗,是淡淡的玉色,上面还坠着两枚由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玉兰和白鹤,与他这双剑上的图样相差无几,一看便知是特意定制的,十分珍贵别致。


    林衔青见他只是望着,又补充道:“魏公子不必有负担,那日他见隐师弟的玉箫上有些磨损,所以叫那工匠在上面镶了嵌片,这才也替你定制了这两枚剑穗。”


    魏思暝并不在意这些,什么顺手还是特意,都无妨,只有互相关心惦念的朋友,才会如此。


    他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心头忽然溢上一阵微妙的温暖。


    余光瞥到悬挂在自己腰间的剑穗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磨损,有几缕银线已然散开了。


    魏思暝抬起头,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惊喜,千言万语终究汇成一句:“多谢。”


    关子书已经在院外等候多时,见林衔青还在房中磨蹭着,皱着眉头向这边走来。


    “林衔青!你快点行不行?这天都要黑下来了,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就算你拖到晚上,也还是要走”


    关子书大步流星走到门前,自然看到了魏思暝手中的剑穗,觉得自己丢失了冷漠的形象,不免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道:“你别多想啊,这是给阿隐沉渊镶嵌片时凑钱做的。”


    魏思暝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趁关子书嘴硬的功夫便将旧的剑穗换了下来,扭着身子狠狠对他展示了一把,吧咂着嘴道:“我可不会多想,啧,也就一般吧,勉勉强强挂着就是了。”


    听到这话,关子书立刻跳了脚:“你别带!你还给我!继续带你那打了绺的破穗子!”


    说着就要去将那剑穗抢回来,却被魏思暝灵巧躲开。


    白日隐原本也在院门口等待着,听到这边有动静,也走了过来,搞清楚两人又为何争执时,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二人拉开,道:“子书师兄,不是急着赶路吗?”


    不知是气得还是刚才那一通跑跳的缘故,关子书气喘吁吁,冲魏思暝冷哼一声,道:“林衔青,我们走。”


    魏思暝笑着挥手告别,对着二人的背影喊道:“一路顺风啊子书兄!林公子!”


    关子书并未回头,只是伸出手胡乱挥舞了几下,以作告别。


    直到两人的背影慢慢模糊,消失在狂舞的风中,魏思暝才觉得像是真的少了些什么,他听到身旁传来微微一声轻叹,转头望去,白日隐明显送了口气。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魏思暝便立即走到小村长面前,将林衔青留下的大半灵石全都塞到他手中,道:“小村长,可否麻烦你带着村民们先外出几日?”


    小村长明显愣了一下,望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问道:“春碧哥哥,你说什么?”


    魏思暝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荷包,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拿着这些灵石,带着村民们外出几日,这村子里最好是一只狗都不要留。”


    小村长这下听了个真切,连忙将手中那袋分量极重的灵石塞了回来,摇摇头道:“不,不行,春碧哥哥。”


    “什么不行?”魏思暝脸色一沉,“是不能收这些灵石?还是不能带村民们出去几日?”


    小村长肉眼可见的有些慌张,拿着灵石的手停滞在原地,不敢动弹,低声道:“这是这是为何?春碧哥哥,海上好不容易太平了,村民们都等着出海。”


    “若你想要以后永远这样太平,就听我的,不要多问。”


    小村长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起头便是满眼的坚信不疑,道:“我知道了,春碧哥哥,只是”他将手中荷包归还到魏思暝手中,“这些灵石我不能要。”


    魏思暝却再次将荷包塞到他手里,小村长自然是不收的,欲再归还,一张脸上焦急万分。


    “小村长。”魏思暝按住他推来阻去的双手,面色严肃,“时间紧任务重,天黑前带着村民们离开。”


    小村长虽常年劳作,身强力壮,可仍是拗不过魏思暝,只好收下。


    魏思暝随手拉起衣角,召出鹤羽斩断一小块布料,递给小村长,道:“若这块布燃烧,就可以回来,最多三日内。”


    小村长接过布料,小心妥帖地收了起来,点点头道:“好,春碧哥哥,你与隐哥哥要保重。”


    “放心吧。”


    魏思暝没想过会不敌宁文的结局,虽然宁文他接触甚少,也不知她究竟是个什么脾性,但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将全村人支走,若因为此时殃及无辜,那他便赎不清自己身上的罪孽了。


    他没有留下一丝退路,不管如何,必须要过这一关。


    小村长行动很快,经过他们出海回来一事后,号召力自然强悍,紧赶慢赶地在落日前将全村人带离了海衢城。


    第108章


    魏思暝和白日隐在暗处送别众人后,步行走在街上。


    今夜连风都没有了,现在的海衢城犹如一座死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空荡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魏思暝不知怎的越发不安,心脏好像被一根鱼线高高地坠着,晃晃悠悠无处安放,手心里也是冷汗直冒,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就算身在十二镇的方阵之中,也没有如此焦躁过。


    他下意识转头望向身旁的人,想要寻求些安心,可白日隐看起来也同他一样,眉头紧紧拧成了结,抿着双唇一语不发,现在的心情溢于言表。


    按说此事并不难,只要待背后之人现身后,两人合力制服即可。


    他二人现如今并不是那无名之辈,就算龙骧还未认主,鹤羽花明配合沉渊也几乎能称霸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值得惧怕之人。


    除非华阳泽亲自来此。


    魏思暝思虑片刻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的,华阳泽此时不会轻易现身,这关键剧情既然并没有改变,那么华阳泽现在也应该像原书中那样信任李春碧,现在应该正呆在他的日月重光静静等待着好消息。


    那还有什么好怕?海衢城已经清空,关子书与林衔青也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现在只要耐心等待即可。


    想到此,魏思暝勉强才压下了盘桓在心头的担忧,可白日隐面上仍是乌云密布,一双好看的眸子里皆是忧心,为了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他提议道:“阿隐,不如去海边走走。”


    白日隐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望着远处浓黑的夜色,并未回应。


    “阿隐?阿隐?”


    魏思暝一连叫了几声,他才有了反应。


    “嗯?”白日隐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魏思暝时,神色恢复如常,脸上也带着令人安心的浅笑,“怎么了?”


    魏思暝并没有拆穿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去海边走走。”


    白日隐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两人继续步行向海滩方向走去,为了不叫白日隐再胡思乱想,魏思暝便找了各种话题,想要将他的思绪从这压抑的氛围中引开。


    “阿隐。”


    “嗯?”


    “这些事情总有结束的那一日,若到了那个时候,你想去哪?”


    白日隐抬起头望着他的脸,愣了一瞬,很快又低下头去,低声道:“你想去哪?”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海滩,魏思暝并没有着急回答,拉着白日隐席地而坐,柔软的海滩立刻陷了下去,经过一天暖阳的烘晒,已经变得干燥温暖。


    他随手捧了一把细沙,在手心里揉搓着。


    海衢城的海和沙与他现世中生活的城市一样,那个他出生生长的地方。


    他若有所思地遥望着平静的海面,淡淡道:“若是可以,你去哪我便去哪。”


    白日隐面色一红,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心中犹如小鹿乱蹦。


    魏思暝转过头来,看到了他还未来得及藏起,仍带着红晕的脸庞,笑道:“阿隐,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想回江宁,你从前说过,你想去江宁。”


    闻言,魏思暝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僵了一瞬,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他手中的沙从指缝落下,又融入到这片无垠的沙滩上。


    但他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勉强拉了个笑容,道:“好。”


    “阿隐。”魏思暝艰难张口,“以后叫回我的原名,李春碧吧。”


    白日隐眼神狐疑,问道:“我们一起走了这许久,还未来得及问,为何突然改了名字?”


    魏思暝随便找了个理由:“惹了仇家,为了躲藏,所以换了名字。”


    “真笨。”白日隐声音轻柔,不同以往,“鹤羽花明足以将你身份显露。”


    魏思暝勉强收拾好情绪,望向白日隐双眼,道:“是啊,早知道,就不改了。”


    白日隐却觉察出他话语间的异常,将笑容收了起来,眼中满含担忧,问道:“阿碧,怎么了?”


    魏思暝努力适应着这个新称呼,笑道:“没事。”


    虽然还是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遗憾,白日隐这个人,终究不是全身心的属于魏思暝的。


    可既然已经决心要顶着李春碧的身份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那便不要再想这许多,也不要觉得为人替身是多可耻可悲可怜的事情。


    他将脑海中这些忧虑抛诸脑后,起身将自己的鞋袜脱掉,道:“阿隐,将鞋袜脱掉。”


    白日隐仿佛知道他要做这么,乖乖地将自己鞋袜也脱了下来。


    两人赤着双足,一步步从干燥的细沙走到洇着海水的沙子上,又一步步踩进海水中。


    带着凉意的海浪温柔地覆盖过来,白日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魏思暝见他双手提着衣摆,不愿被沾染上海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阿隐,凉不凉?”


    不知是激动还是被这突然的冰冷激到,白日隐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不凉。”


    魏思暝将他不愿放开衣摆的手拉了过来,郑重其事地用五指紧紧扣住。


    白日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错愕,紧接着便是藏不住的喜悦,从眼中一点点蔓延到嘴角。


    “阿隐,想不想再向深处走走?”


    “好。”


    魏思暝带着他继续向里走了几步,海水没过膝盖,两人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他能感觉到白日隐冰冷的双手逐渐变得火热,手心里也沁出水渍,他也是一样,手臂紧绷着,指尖都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手上,浸湿了衣物。


    海水漫到腰间,越向里面走,魏思暝就越觉得安心,他要让这海衢城的海将他浸透,他要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白日隐却在身后突然叫住了他。


    魏思暝立刻停了脚步,道:“阿隐,是不是害怕了?怪我,我们回去。”


    白日隐却摇摇头,道:“不是,阿碧,刚才你问我想去哪里,我说想去江宁。”


    海浪声太高,魏思暝只能踱到他面前,这才将他的声音听得更加真切了些。


    白日隐声音更大了些,带着一点豁出去的坦然,继续道:“不是的,只要你在,我去哪里都可以,如果你现在不喜欢江宁,那么我愿意跟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管是大海山洞还是森林,不管是热闹繁华还是离世而居,我都愿意同你一起。”


    白日隐的身躯被越来越强力的海浪扑得颤颤巍巍,可他眼中却是坚定异常,他面色认真,努力在这翻涌不休的浪中说清楚每一个字。


    “阿隐”魏思暝从未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这些,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些话已经是他能说出口来的,最直白的话了。


    他在表达,他在将自己这十二年来浓烈的爱意露出冰山一角。


    魏思暝看着面前这双郑重其事的眼,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汹涌磅礴的情感,毫不犹豫便吻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在彼此都清醒的状态下吻他,


    他能看到白日隐眼中的惊讶,但他已经不会再继续逃避,不会再将自己的感情继续隐藏,不管是死是生,不管是回到现世还是留在这世界,他都要留在他的身边。


    他双眼轻阖,抬手抚上了白日隐的脸庞,他轻揉着那犹如云朵般柔软的耳垂,轻而易举便将他双唇撬开,舌尖探入后,明显感觉到生疏的回应。


    白日隐柔软的舌不知该趋向何处,只能笨拙地试探着。


    这反应叫魏思暝有些不忍,他放弃了侵略,只是又吻了吻他的双唇,这才不舍的离开。


    他将白日隐拥入怀中,趴在肩上低声喃喃道:“阿隐……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也是。”白日隐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的,只要能回到莒州,找到龙骧认主的方法,便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伤害我们,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


    魏思暝手上忍不住更用力了些,仿佛想将怀中的人揉进身体里一般。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带他离开或留下的方法,不管前方是怎样的艰难险阻,不管要他付出什么,他都愿意。


    随着白日隐呼吸声越来越重,魏思暝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叫他呼吸不畅了,连忙将手放开,沿着他干瘦的脊背顺了顺。


    “阿隐,对不起,痛不痛?”魏思暝心疼道。


    白日隐摇摇头,飞快地在他唇边一点,红着脸道:“走吧,回去换身衣裳。”


    “好。”


    两人默契地十指相扣,回到了村长家偏房,对今夜发生的一切心照不宣。


    “阿隐……你先换。”魏思暝手摸着炕沿,飞快抬头瞥一眼正寻找衣物的白日隐,余光却感知着他的一举一动,耳根发热。


    “啊,好,好。”白日隐眼神低垂,手上不停地翻找着什么,可静静躺在一旁的衣裳却暴露了他的慌张。


    “我去给你烧些热水。”


    丢下这句话,魏思暝便快步走了出去,他觉得自己窝囊,又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了,怎的如此没出息?


    第109章


    天空开始飘起小雪,零零散散地落在魏思暝肩头,刚才还火热的躯体顿时感觉到凉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雪了。”魏思暝喃喃,抬头望向雾蒙蒙一片的天空,心中想的却不是快些进屋取暖,而是加快了脚步,抬着水桶向厨房走去。


    他麻利地烧柴倒水,身上却忽然被披上了一件斗篷。


    根本不需细细分辨,只闻到空气中萦绕着的被水汽浸染过的玉兰花香,便知道是白日隐。


    他已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柔声道:“阿碧,先回房换件衣服吧,我来看着火。”


    魏思暝点点头,往灶里又填了些炭火,用衣袖将一旁矮凳擦得干干净净,这才起身道:“阿隐,你坐在这里烤火,什么都不用动,我很快回来。”


    说罢便转身离开,小跑着走到偏房。


    炕上是白日隐替他准备好的衣物,叠得方方正正摆在那里。


    心中一阵暖意溢出,眼前浮现的都是白日隐叠衣服时认真的表情,和他漂亮的手指,魏思暝轻轻抚着那衣裳,脸上满是幸福。


    砰——!


    门外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魏思暝来不及换下身上潮湿的衣物,连忙奔到院中,只见厨房原本虚掩着的房门已经大开,矮凳跌落在地上。


    他暗道不好,三两步跑到厨房门口,却并未见到人影。


    心中一沉,一股凉意从脚后跟直窜上天灵盖,手上也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着,他来不及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连忙奔出院外。


    没头苍蝇似的左右环顾了片刻,却连白日隐的衣角都没有看到。


    魏思暝按住自己哆嗦的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他转身又望向厨房的方向,那里或许有他留下的线索。


    可还未等到院中,便听到远处传来低沉的萧声。


    “鹤羽!”


    魏思暝反应极其灵敏,几乎是瞬时便认清了方位,踩上鹤羽向东方腾空飞去。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疑问马上要揭晓,不知一切是否与他和白日隐所猜测的一样,若真如此,等再见到关子书,又该怎样与他说明。


    魏思暝思绪万千,眉头拧成一个结,远处的萧声愈发幽咽,鹤羽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就在此时,魏思暝余光一撇,竟看到身下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影也正快速向萧声传来的方向迅速狂奔着


    ——是关子书。


    关子书也瞧见了半空中的魏思暝,大声呼喊道:“狗东西!!!带上我!!!!”


    魏思暝遥望了一眼远处,知道就算他装作没看到,关子书也会用他那两条腿跑过去。


    犹豫片刻,还是下落到他身侧,一把将他拽到鹤羽上,沉声道:“谁让你回来的?林公子呢?!”


    关子书第一次乘剑,摇晃了几下身子才勉强站稳,道:“我打发他回家了。”


    “你回来做什么?不够添乱的!”


    “你胡说什么?!我回来怎么能叫添乱?!”关子书有些不爽,“我看到我师尊了!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她有难言之隐,她到这来,兴许是被华阳泽所逼迫,若我能劝说上几句,或许她也不会为难我们,只是……”


    关子书欲言又止。


    魏思暝默默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若真能避免冲突,倒是好事一桩,虽然现在他有些能耐,可毕竟不了解宁文真正的实力,交起手来还是有些麻烦。


    他用余光瞥了关子书一眼,见他一脸心虚的模样,问道:“只是什么?”


    “若我师尊愿意痛改前非的话,你能不能劝劝阿隐,别同她计较从前之事……”见魏思暝表情不对,关子书连忙保证,“当然,若是这一切都是她自愿为之,我定然不会偏私!!”


    “我不说。”魏思暝一口回绝,“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就算宁文有难言之隐,也不该叫海衢城那么多人陪葬。”


    听了这话,关子书也自知无理,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会陪她一起留在这里赎罪。”


    魏思暝想在说些什么,可终究是一言未发,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属于关子书自己的因果,自己无法干涉,更何况现在说这些属实为时尚早,还不知前方是什么情形。


    想到白日隐仍处于危险之中,脚下的鹤羽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


    海岸线出现在不远处,两个残影正在海面上缠斗交涉,远远望去,每一次交手都迸发出青黑不明的雾气。


    剑身还未停稳,关子书便急着跳了下来,他术法不精,无法跃至半空,只能隔着中间深邃的海面向那一抹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喊道:“师尊!!师尊!!!”


    听到声音,宁文神情僵了一瞬,原本能轻松应对白日隐连绵不绝的攻势,现下变得有些吃力。


    关子书涉水上前,正欲劝解,却看到白日隐找准机会,萧声愈烈,即将落下重重一击。


    “阿隐!别!!”


    白日隐被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一团黑色雾气裹挟着飞扬的海水直冲毫无准备的宁文袭去。


    来时明明特意查看,关子书并不在此,为何现在又突然出现,宁文还未来得及细想,情急之下,便仓促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带着身躯向一旁闪躲,虽然躲过了浓重可怖的雾气,却没能避开被黑雾蓄力的海水,只见那海水串联成水柱,速度之快,以至于前端被空气挤压得尖利无比,飞快向宁文肩上刺去,穿透了肩膀,再冲出来时,便是鲜艳的红色,落入到海面上,很快便融入这幽蓝深暗的海水之中。


    宁文下意识闷哼一声,扭头看向已腰埋半截的关子书,眼神中带着嗔怒,虽已经竭力控制住,却还是能听到她声线微微颤抖:“孽徒!谁叫你回来的?!”


    “阿隐,阿隐!先别伤她,叫我同她说几句话!”关子书继续向水深处行进,不顾那腥咸的海水灌入口中,双手合十,语气近乎哀求,“阿隐,好吗?”


    “为师是这样教你的吗?!”宁文的怒吼响起,顾不上疗愈自己,捂着肩上的伤面色痛苦。


    关子书难得的忤逆了一回,焦急道:“师尊!你别再说了!!这海上的恶魂是不是出自你手?!你可知道海衢城因为这恶魂受了多少罪?又有多少人丧命于此?!”


    说话间,白日隐收了沉渊,但仍旧不敢松懈,右手抚在玉萧之上,时刻防备着。


    魏思暝就站在岸边,鹤羽花明就飘在一旁,也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半空中的宁文,生怕她突然发难。


    宁文嘴角下撇,收了眼神,呆呆地望着海面,硬撑道:“那又如何?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


    “师尊!!你只要告诉我,告诉我这是不是华阳泽逼迫你所为?他究竟想做些什么?!一切还可以挽回!我陪你!我陪你留在这里赎罪!”关子书继续向前走着,海水已经没到下颌,只要他稍有不慎,便会被这浪卷入海中。


    “别再向前走了!”宁文制止道,眼神透出几分动摇,可片刻后又咬牙道:“我的罪孽洗不”


    这句话还未说完,宁文忽然扭头看向几人身后,眼神也在瞬时变得狠厉,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她手上发出一道看不清的青绿色残影,直直向远方射去。


    那残影太快,令人难以捕捉,等看到那残影目的之时,只听到关子书一声绝望的哀嚎:“衔青!!!!”


    他从海里扑腾着向岸边渐渐倒下的人影奔去,海水将他浑身浸湿,一片水花之中,魏思暝只能看到关子书那焦急无措的脸。


    白日隐最先反应过来,立刻飞身到林衔青身旁,托住即将倒在地上的人。


    宁文发出的残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地血液,还有林衔青颈间的空洞。


    关子书踉跄着接过林衔青瘫软的身体,张开手捂住了他颈间的空洞,可血液却狂流不止,从他指缝间淌出来,低落到沙里,将金黄的沙滩染了一片红。


    “我叫你走!为何回来?!!”


    林衔青望着关子书泪涕横流的脸庞,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一个字都说不清。


    “好好好,我不怪你,不说了,不说话了,我给你疗愈。”


    关子书将林衔青小心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盘坐在地上想要运法疗愈,却被一只手拉住。


    白日隐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兄,不必了。”


    “什么不必?!!为什么不必??!!”关子书嘶吼着,很快又眼神一变,“对!对!不必,我能力有限,我师尊,我师尊最擅长疗愈!”


    他扭过头看着远处冷眼旁观的宁文,跪在地上哀求道:“师尊!师尊!!求你!你救救他!!你救救衔青好不好??只要你能救他!我跟你,我跟你回去!我跟你一起!再制作恶魂好不好?!!”


    关子书口不择言,脑袋深深埋在沙里,不停地恳求着。


    宁文却并未回答。


    再抬起头来时,关子书的双眼已经变得猩红,他明白,宁文不会救他。


    关子书紧咬着牙咆哮道:“为什么???他什么都不懂!!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宁文撇了一眼他身后的林衔青,眼神复杂,淡淡道:“知道这事的人,都必须死。”


    第110章


    “那我呢?”


    宁文眼神一动,强忍着不看向关子书怨恨不甘的眼睛:“事已至此,就算你恨我也没有用,你以为就凭你们三人,能改变什么?”


    她语气软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伸出手来,反过来劝说道:“子书,师尊不会害你,到我这里来,跟我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关子书抬手将脸上泪痕擦干,突然狂笑不止,“都怪我,是我对你不死心,才会叫衔青无辜丧命。”


    宁文面色不改,默默收回手,似乎知道自己的爱徒会是如此反应,在众人都无暇顾及之时,她暗自调动体内法术,一枚更细更短更加隐形的光柱汇于掌心之中。


    “子书,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话音刚落,一道如同细针一般的光柱飞速从宁文指缝中飞窜而出,直奔白日隐而来。


    当魏思暝觉察到的时候为时已晚,饶是他以最快速度调出花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毫发丝粟般的光柱擦着剑刃而过。


    “阿隐!!”魏思暝声音颤抖,一阵巨大的恐惧与无助在心底快速蔓延开来。


    白日隐正半跪在林衔青旁,眉头紧皱,额上渗出汗水,试图用本就不精湛的疗愈术治疗已经没了气息的人,听到这声呼唤,才抬起头看到已经逼至身前的致命光柱。


    魏思暝来不及想太多,只能狂奔着向他而去,试图以身躯抵挡。


    可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先他一步死死地挡在了白日隐身前。


    半空中的宁文双眼大睁,双唇颤动,手腕猛地翻转,想要将光柱收回。


    可已经来不及了。


    魏思暝眼睁睁看着它扎入了关子书的心脏。


    接着便是“砰”一声闷响,光柱炸开,从伤口处映出点点绿光。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滚烫的血液迸溅在魏思暝的手上,脸上,眼中。


    透过这些飞溅的血液,他看到关子书带着笑意的脸。


    他冲上去接住了即将要倒在地上的关子书,面色愕然。


    只见关子书勾住了身旁林衔青冰冷的手,缓缓道:“告诉告诉阿隐与他无关,切莫咳咳”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呛得关子书不住地咳,每一次喘息都使尽了力气,他却并未停止,“切莫叫他自责”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关子书便双眼一闭,彻底没了声响。


    魏思暝点点头,又摇摇头,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盯着关子书血肉模糊的胸口,原本装着心脏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空洞,只留下一滩肉泥。


    一阵凉意从脊背窜到头皮,剧烈的恐慌叫他手上使不上力,只能竭力托着关子书愈发冰冷的身体。


    白日隐愣在身后,不敢相信眼前一幕,迟迟不敢上前,双眼的血丝和充血的眼眶却将他的愧疚和崩溃展露无遗。


    “子书!!!!!不!!!!!”宁文嘶哑的声音愈来愈近,魏思暝却全然忘记了防备,只任由她将关子书从手上夺走。


    她跪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关子书颈间,头上的青丝仿佛只在瞬间便白了一片。


    她本以为出其不意万无一失的一招却未曾想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关子书身上。


    “是啊,你怎么会察觉不到呢?你自小便在我身旁,怎么会察觉不到我的暗术”


    “子书,子书,为何要如此啊,为师都是为了你啊!子书”


    宁文身躯上下颤动着,揽着关子书的双手一刻也不曾放松,她口中不停喃喃着什么,魏思暝的耳边响起的却都是关子书的声音。


    “你个狗东西你笑什么?”


    “狗东西,走了。”


    “你个狗东西你说啊!”


    “你个狗东西你给我买胭脂干什么?!”


    “狗东西你又干什么了?”


    “狗东西,就算你想要离开,我们也还是朋友。”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子书和衔青不该这样的


    耳中突然传来细微不停的沙沙声响,再回过神时,面前的宁文已经变成一具尸体,她的右手青筋暴起,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却依旧保持着法诀,一条细长失去光泽的红色绸带缠绕在她的颈间、身上,与关子书的手腕紧紧相连。


    林衔青与关子书体内飘散出若隐若现两缕青烟,不知飘向何方。


    白日隐仍呆呆看着关子书苍白的面庞,没有任何反应。


    魏思暝远远望着青烟消失的方向,分不清面前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他回过头来瞧着地上林衔青和关子书的尸体,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心头压着千斤重担,叫他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个接连在他面前死去,原本活力四射的脸上现在面如土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再也不会动了。


    魏思暝无法安慰自己,也无法安慰白日隐,他同关子书情谊深厚,现在的心情想必更加煎熬痛苦。


    他只能将这一切全部照收,然后还给始作俑者。


    魏思暝站起身来,随手拾起一把剑,将连接宁文与关子书身上已经失去灵魂的大壮斩断。


    白日隐也站起身来,只见他双眼七分恨恨三分麻木,哆嗦着手将沉渊从地上拾了起来,音不成调,一团黑雾立刻将宁文包围,将她尸首腐蚀殆尽,变成细灰飘扬四散。


    两个人未发一语,只将关子书与林衔青的尸首小心翼翼地抬起分别放在自己的肩上,步行走了很久很久,才在村外找到一处僻静之地。


    挖土、埋身、填坑、立牌,这一路走来,这样的流程不知安置了多少人,可这一次,却是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好友。


    静静地做完这一切后,白日隐才泄了力,瘫倒在坟头,双眼只剩下疲倦与麻木。


    魏思暝并没有上去扶他,只同他一起坐在坟前,半晌后才道:“他说”


    “我听到了。”


    白日隐眼中带泪,望着那块冰冷潦草的无字石碑,自言自语道:“我不应该让他这样任性,若我能坚决一些,将他喝退,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他现在应该好好地呆在日月重光,跟在宁文身旁,还是那个不学无术贪图享受的受宠弟子,也不会叫林衔青白白丧命。”


    他悔不当初,现在却无法挽回,只能将脸深深埋入掌心,无声地哭泣着。


    见白日隐止不住颤抖的身躯,魏思暝满眼皆是心疼与无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以作安慰,现在不管说些什么,都是无用,只能伸手将他一把揽进怀中,轻轻摩挲着他佝偻的脊背,他能感觉到自己颈窝处一股股溢出的泪水,白日隐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来。


    “都怪我”


    “都是因为我”


    他的情绪愈来愈激动,从一开始的喃喃自语渐渐演变为低吼。


    “我就是一个扫把星,谁谁靠近我都会都会出事”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一直没有停下责怪自己,多年来对自己的怀疑和自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走!你也走!离我远点!!滚啊!都离我越远越好!!”


    白日隐用力吼着,奋力挣扎着,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将魏思暝推开。


    他力气突然大的出奇,手上也下意识赋了灵力,将这十二年来遭受过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发泄了出来,仿佛只要挣脱这个怀抱,自己便能将这人世间最后一点温情甩开,就可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将这个无情的世界毁灭一般。


    魏思暝被他的乱拳杵得生疼,几次险些支撑不住松开手臂,却始终咬牙坚持着,一语不发将他死死箍在怀里。


    怀中的人渐渐力竭,声音也弱了下去,最终只剩下无力的啜泣:“师兄对不起”


    “对不起”


    魏思暝轻拍着他后背,尽可能隐藏起自己悲伤的情绪,柔声道:“阿隐,好了,好了。”


    可他明明也双唇颤抖,大颗的眼泪同样砸下。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经历生离死别,明明前不久还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却变成孤坟两座。


    他再也不能同关子书吵闹斗嘴,再也不能看林衔青故作柔弱,这两个人就这样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他无力,无助,无奈。


    他眼睁睁看着关子书断掉最后一口气,却什么办法都没有,他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可对于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无力转圜。


    一阵从来没有过的自我怀疑将他淹没,他甚至开始思考这一切是否有意义。


    “走吧。”


    沉闷的声音将魏思暝从无尽的自责中拉回。


    白日隐离开了他的怀抱,抬眼望着他,眼神变得坚定冷静,脸上的泪痕也已被擦干。


    “去哪?”


    “莒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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