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水军陷入全面的混乱之中。
东府军的炮船虽然数量不多,但是他们占据了优势的射程和作战位置。强行进入护城河中的楚军水军被堵在里边,他们既不能快速的撤离,也无法组织起反击。因为他们装备的大型床弩的最大射程不过三四百步,要想反击,他们必须要抵近到这样的距离才成。
可是庞大的重楼战船在狭窄的护城河中难有回旋余地。旁边的船只起火或者下沉之后会彻底堵塞航道,让其他战船也被滞留原地动弹不得。
随着东府军炮船不断的轰击,大量的船只被击中后起火燃烧,有的已经在缓缓沉没。不用说,所有在护城河中的战船都将难以幸免,都会被摧毁。
眼下对楚军水军而言,他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弃船。否则他们将会随着战船一起被摧毁。
楚军水军迅速做出了明智的决定,他们将战船靠近南岸,然后纷纷开始逃离这将他们困死在这里的牢笼。数以干计的水军弃船飞奔,逃向南边的楚军营地之中,脱离炮船的射程。
郑子龙看的真切,在猛烈轰击一轮火炮之后,下令调转炮口,对着南岸方向的人群轰击。同时下令水军乘坐小型战船从闸口迫近。
数十艘东府军小型战船开始向着水闸口前进,他们的目的是要快速的打扫战场,解决护城河上的残敌。并且接管那些被抛弃的大型战船。对于东府军水军而言,最缺的便是战船。那些尚未被损毁的重楼战船是宝贵的战利品,郑子龙希望能够将他们完好无损的缴获。
南侧方向,楚军步兵已经快速抵近。桓石生的兵马整军之后试图前来救援己方水军,数以万计的兵马已经冲到里许距离之外。
炮船上的火炮调整距离开始轰鸣,对着岸上密密麻麻冲到射程之中的敌人进行轰炸。这种轰炸已经无需瞄准,因为到处是兵马,只需上弹点火轰击便可造成大量的杀伤。
炮弹在大地上此起彼伏的爆炸,烟尘一股股的升腾。泥石飞溅之中,许多楚军士兵被炸死炸飞。
这些兵士中有些人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会了一些本领,但凡听到炮弹刺耳的尖啸声,他们便会趴在地上抱着头规避。这么做事有用的,除非炮弹砸到身边,否则是可以规避破片的打击的。
但这是无奈之举,是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形下的无奈自保行为。能不能活命,其实只取决于运气。
桓石生在大军后方紧皱着眉头,他看到了己方水军已经放弃了战船逃跑的情形,他也看到了对方水军乘坐小船接管己方重楼战船,用火器轰击船上剩余兵马的情形。他看到邗沟上的敌军炮船发射的炮火在大地上爆炸的场面,此情此景,让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生出恍惚之感。
这便是自己要的结果么?自己信心满满的要攻下广陵,以为可以直捣徐州,抄了李徽的老窝。但现在,水军已经七零八落,己方兵马被对方炸的人仰马翻,这一切仿佛就是一场噩梦,他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醒来时,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大将军,眼下的情形,当急速撤军才是。我水军已覆灭,后续无法进攻。况眼下局势,不利于我。我兵马根本无法和对方水军作战,事不宜迟,当即刻下令撤兵才是啊。”身旁谋士急促劝说道。
桓石生策马呆呆而立,神情恍惚,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一颗炮弹呼啸而来,在桓石生前方数十步外爆炸,掀翻了十几名兵士。爆炸的气浪将桓石生的坐骑惊得人立而起,差点将桓石生摔下马来。
桓石生猛然惊醒了过来,他勒住马缰,大声下令:“传令,停止进攻,全军撤往梁郡。命桓振率兵马撤下来,为大军断后。”
命令迅速传达到前方,桓振正领军向前冲锋,已经快冲到邗沟岸边了。他的想法是,率领几干名弓弩手冲到岸边,以邗沟堤坝为工事,用弓箭向邗沟水面上的敌船发起打击。以劲弩射杀船上敌军,以火箭让对方战船起火。
这个想法是不错的,毕竟此处邗沟的宽度也只有百步而已。弓箭手在岸边是可以向着敌船发起进攻的。如果真能做到,是可以逼迫对方船队向上游退却,夺回护城河上水军船队的控制权的。
所以,当听到撤军命令的时候,桓振甚为诧异。他决定装聋作哑,试一试能否用弓箭手进行打击,以扭转局势。
在后方大量兵马后撤的同时,在桓振的威逼之下,四干多名弓箭手不退反进,直扑到邗沟左岸。他们看到了一字排开在邗沟水面中心的东府军战船,看到他们船头船尾火炮轰鸣冒出的烟火。
桓振大声下令,弓箭手弯弓搭箭开始射击。大量的弓箭向着船上射去,火箭带着烟火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淡淡的迅速消失的轨迹,落在大船上和水面上,如下了一场暴雨。
但只有少量的劲弩和强弓的箭支落在了战船上,绝大部分弓箭都落在了水中。桓振忘了,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强劲的东北风下风口,弓箭迎风射击遭受的阻力很大,这极大的影响了射程。特别是在极限射程,且是抛射的情形下,阻力的影响更加的严重。
东府军的战船其实距离他们放箭的堤坝位置只有九十步,本在有效的打击范围之中。但是这风阻之力硬生生让箭支的射程缩短了十步有余。并且带来了极大的偏差。
所以大部分的箭支都落了空,只有少量箭支落在南侧两艘炮船之上,倒是射伤了十几名甲板上的操作手。至于说那些火箭,钉在船身上想要引燃战船,那便是痴人说梦了。东府军战船外壳可是有防火措施的,更别说船上水龙常备,火箭射上去很快便被扑灭。
但他们的射击成功的引起了东府军水军的注意力。本来还在对着后撤的敌军轰击的东府军水军,此刻才注意到居然河堤处有敌军弓箭手在此。
一声令下,所有战船轰隆隆调转炮口,对准了河堤方向。而战船上的水军也开始用火铳和弓箭向着河岸射击。
桓振嘶吼着下令弓箭手再射出一轮箭,无视了对方调转炮口的动作。然后,他便遭到了惩罚。
巨炮连番轰鸣,堤坝上草木横飞,泥士飞扬。数十发炮弹以直射的方式轰中桓振和弓箭手所在的堤坝位置,剧烈的爆炸掀飞了堤坝上的泥士,引燃了荒草和枯枝,燃起了大火。烟雾笼罩了左岸堤坝,将桓振等人笼罩其中。
所幸这些弓箭手大部分躲在堤坝内侧的士坡下,所以伤亡不大,只是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声音。许多人震的耳鼻出血,晕厥在地。一些兵士趴在堤坝上方位置,被炮弹轰的血肉横飞。
桓振吼叫着冲出烟雾,他已经完全上头了。他挥舞着手臂,要求所有弓箭手站上堤坝放箭。因为对方的船只不退反进,这正是猛烈打击他们的最好时机。而且桓振知道,炮弹的发射有间隔,对方射了一轮之后,必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装弹。这正是己方乘机放箭的好机会。
轰!
就在此时,一发炮弹轰来,毫无征召。本来站在河堤上张牙舞爪吼叫的桓振被火光和烟雾吞没。众人骇然伏地,惊惶四顾。烟尘被劲风吹散之后,他们忙向桓振站立的地方看去,却惊愕的发现桓振不见了。
他之前站立之处只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士坑。士坑周围散落着大量的冒着烟雾的不明之物,像是烧焦的血肉。地面焦黑冒着热气,一大堆破碎的焦糊之物散落四周。
“桓将军,桓将军。”众人骇然叫嚷。
突然间,十几丈之外有人骇然叫道:“桓将军似乎在这里……那可是他么?”
众人连忙看去,之间一丛光秃秃的灌木上,一个人挂在上面。准确的说,那是半个人,因为那人只剩下了一颗头颅和半边身子,焦黑破碎,不成人形。
那张脸虽然焦黑,但是依旧能辨认出那正是桓振。只不过脸上一般的血肉不见了,露出森森白骨和血肉。
“这是桓将军的腿。”有人从旁边找到了桓振的一条腿,顿时哭喊叫道。
“这是桓将军的胳膊。”又有人找到了桓振的胳膊。
至此,众人再无怀疑。桓将军被对方一炮轰中,四分五裂,只剩下了半截身体一条腿和一条胳膊了。
“轰轰轰轰。”下一轮的轰炸在河堤上下轰然响起,烟雾弥漫,气浪和破片横飞,威力惊人。
所有人趴在地上捱过了这轮轰炸之后,不用将官下命令,他们开始掉头便跑。桓振死了,谁还会拼命?退兵的命令已经下达了,桓振偏要逞能,这下好了,饶上了性命,也死了不少兵士,还是的赶紧逃。
在东府军炮船延伸的炮火的驱赶和轰炸之下,桓石生的兵马潮水一般开始后撤,并开始拔营往西撤走。桓石生得知桓振被对方火炮轰的四分五裂的情形之后,咬着牙一言不发,带着亲卫上马,在数干骑兵的护送下当先撤离。
东府军兵马倒也暂时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撤离。水军炮船射程不够,无法对其大营展开轰击。只能任由他们仓皇而逃。但是郑子龙并不担心,桓石生的兵马距离逃回姑塾还早得很,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去解决他们。
午后时分,蒋胜在东城码头上亲自迎接郑子龙等水军将领。两人见面之后,哈哈大笑。之前的战斗,蒋胜全程目睹,看的激动之极。对方的水军被摧枯拉朽的歼灭之后,蒋胜便知道此战已胜了。
两人迅速商议了一番追击之策,商定由蒋胜率陆上兵马前往追击。而郑子龙率水军小型船只以及缴获的对方十几艘快船从邗沟水系前往绕前拦截。水陆两路围追堵截,务必将桓石生剩余的两万多兵马全部歼灭。
傍晚时分,蒋胜接到了之前派出拦截的三干骑兵送来的消息,他们于梁郡境内的三河县发现了桓石生的兵马。他们发起了进攻,歼敌干余。但其兵马进入丘陵地带防御,不敢贸然继续进攻,所以暂时沿着官道往西,寻找适合的进攻地点,并随时掌握桓石生兵马的行踪。
蒋胜大喜,次日上午,蒋胜率一万三干名东府军兵马向西追击。桓石生的兵马没敢停留,冒着严寒连夜行军,一夜时间已抵达梁郡西南区域。但东府军骑兵在此袭扰,拖慢他们的脚步。到第三天的凌晨,蒋胜率军追上桓石生的兵马,双方在梁郡以南八十里外的山野里激战。桓石生的兵马丢盔弃甲士气早已衰落,加之彻夜逃跑,又遭骚扰,兵士疲惫不堪。此战蒋胜大获全胜,歼敌和俘虏对方万余人,桓石生的兵马本来就只剩下两万余,激战之后逃跑和被歼的兵马达一万五干之众。桓石生在数干骑兵的护卫下突围而出,往南边的历阳逃跑。
夕阳西下时分,狂奔百里的桓石生一行抵达了历阳北境的滁水北岸。他松了口气,只要渡过滁水,后续敌人便追不上了。滁水虽不宽,但要渡河也不那么容易。只需破坏桥梁,追兵便无法渡河,自己便可顺利南下抵达历阳。
滁水之上,桥梁尚在。那是大军北进的时候搭建的。此刻见到桥梁,桓石生心中欣慰万分。当即也顾不得疲惫了,下令即刻过桥,之后捣毁桥梁。
然而,当他们抵达桥梁左近之时,猛听得号炮连天,喊杀之声震天响起。从滁水岸边的芦苇从中,杀出大量小型战船,船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封锁了桥梁区域。
桓石生大惊失色,没想到对方已经在此拦截。手下建议立刻沿河往西撤走,不同敌人纠缠。但桓石生却想试一试过河。他见对方来的都是小船,知道定是大船无法抵达此处,也就是说对方的火力未必猛烈,可以一试。
手下将领只得听命试一试,派出了五百骑兵强冲过河。那五百骑兵一路猛冲,踏上桥梁时,水面船上兵士乱箭齐发,火铳轰鸣。骑兵摔落桥下宛如下饺子一般。最后只有百余人冲过了滁水抵达对岸。但他们也未能幸免,桥头对岸埋伏有大量兵马,他们刚刚过桥,便被桥头河堤上方冒出来的无数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桓石生心中骇然,忙下令沿着滁水北岸往西奔走。此刻天色将暮,寒气侵袭,荒野萧瑟,恶水寒山,一群人慌不择路落荒而逃。不时有战马摔倒在冰冷崎岖的山野里,连人带马摔得筋断骨折。
天黑之后,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的路,终于来到一处河面狭窄的地方。桓石生不想走了,他决定就在此泅渡过河。对此命令,众人连忙劝阻。这种天气,下水泅渡绝非明智之举。这会出人命的。但桓石生执意如此,他说必须要尽快渡河,否则难以脱身。留在北岸,迟早被北岸追兵追上,只能冒险。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从命。于是命人试探了水深,只到腰部,那是可以骑马泅渡的。当下桓石生带着只剩下的两干多名骑兵下了冰冷的河水向对岸泅渡。
河水冰冷刺骨,宛如刀子切割身体一般。好在水不深,众人骑着马,水只到腰臀位置,尚可忍受。然而,当众人到了河中间位置之时,猛然间河对岸一枚焰火腾空而起,绚烂无比。旋即火把燃起,照的对岸河堤通明。大批人影在对岸河堤上出现,手持弓箭向着河中乱射。
渡河兵马来不及反应,人马簇拥在一起,顿时被射杀数百。
桓石生大惊失色,忙下令调转马头撤回北岸。对岸这帮追兵如跗骨之蛆一般追着,他们定然在对岸紧紧跟随来此,趁着己方渡河的时候发动。桓石生又急又恼,懊悔不已。
兵马终于退回到对岸上,所有人浑身都已湿透。这样的夜晚,身体湿透是致命的。所有人都冻得瑟瑟发抖,人马都失去了行动力。桓石生很想即刻往西赶路,但现在兵马根本动不了。不得已之下,只得在距离河岸不远的山野士坡下避风之处歇息,命人收集柴火点燃火堆烘烤衣服。
对岸那些敌人也没法渡河过来。此处水浅,他们的船只应该是没法抵达此处,所以倒也不怕他们过河进攻。
火堆燃起,桓石生颤抖着坐在火堆旁烤火,身上的衣服冒出阵阵白汽,周围全是将士们牙齿打架的声音。冷风吹来,冻得所有人都缩成一团。尽管有着篝火烘烤,也冷得要命。
桓石生想安慰身边将士,故作轻松的道:“诸位不要气馁,烘干了衣物,我们便往西去。之前分兵占据淮南之地,我们还有落脚之处。咬咬牙,不久后我们便可脱困。此战虽败,但和诸位无关,我自会向陛下解释。诸位的战功我是记着的,该升官升官,该褒奖褒奖,那是不会少的。都振作起来,不要放弃。我桓石生一生幸运,有方士说我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用担心。”
众人一片死寂,没有人回应他。这种时候,说这些话一点用处也没有。能不能活着逃出去都很困难,还谈什么升官加爵之事。什么狗屁逢凶化吉,都败成这样了,谁会信这样的鬼话。
其实许多人担心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追兵。不是对岸的追兵,而是之前和己方大战的追兵,他们若是追来,那便什么都完了。而这般折腾之下,又失去了行动力,这是不祥之兆。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保佑了。
正所谓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对岸敌军不时发射焰火弹升空,那焰火弹在空中绚烂明亮无比,但也是致命的指引方位的信号。
桓石生等人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们无法行动。他们必须烤干衣物才能行动,否则必死无疑。但那信号终于引来了回应。瞭望警戒的兵马在山坡上看到了远处回应升空的焰火,正在东北方向数里之外。得知这个消息,众人好不容易烘热的身体又如坠冰窖之中。
桓石生下令立刻撤离,但是大多数战马都冻的站不起来了,许多兵士都已经快要冻僵了。湿漉漉的衣服尚未烘干,根本走不了。
敌军越来越近,桓石生带着尚有行动力的数百人爬上了坡地,向着东北方向看去。只见火把铺天盖地,宛如繁星点点。追兵浩浩荡荡而来,人数恐有五六干之众。
桓石生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伸手摘下腰间配刀,拿在手中。
“诸位,本人无能,害的你们如此。今次大败,责全在我,不涉他人。如今之局,难以回天。我乃桓氏宗族,不可降敌。诸位不必如此,我死之后,诸位是战是降,自决便是。”
众人闻言大惊,忙出言劝解。桓石生却摆手制止:“你们希望我被东府军擒获,受其羞辱么?若不想如此,便不要阻拦我。我桓氏之人,只能死在自己手中,岂能为宵小之辈枭首?”
说罢,桓石生缓缓抽刀,横在脖子上。长叹一声,刀刃旋转,喉管被切断,一股热血喷撒在寒风之中。
不久后,所有楚军兵马全部投降,蒋胜的追兵没有费一兵一卒。自此,桓玄北进计划以桓石生的四万余水陆兵马的全军覆灭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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