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晋下拉式》 第一四一六章 靶子(二合一) 瓮城之中,遍地尸体和血肉堆积,遍地都是如蛆虫一般蠕动的将死之人。他们身上冒着火星,被炸得焦糊血红,四分五裂的铺在地面上。完全看不出那是人类。简直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那些重伤的兵士,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速死,免受这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的折磨。 东府军守军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大量的箭支骤雨一般落下,将他们钉在血泊之中。箭支射中之后,许多人发出了解脱的叹息之声,然后化为无灵魂的躯壳。 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这些楚军士兵很大一部分都是从荆州而来,离开家乡干里之遥,带着憧憬和希望来到京城。他们本来希望跟着桓玄能够有美好的未来,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客死于陌生之地。 他们中许多人几年时间都没有和妻儿父母团聚,无数次的魂牵梦萦之中见到家中亲人,但醒来后却怅然若失。如今,他们终于可以解脱了,他们的魂灵可以驾风向西,回往故土了。再也不必忍受蚀骨的思念和作战的痛苦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死亡并非坏事,而是令人平静的酣眠,令人愉悦的团聚,令人向往的永恒。 然而,对于那些少量的幸存者而言,这短短片刻所经历的一切,却是永久的梦魇。 一些往瓮城之中冲锋的楚军士兵是幸运的,他们还没有进入瓮城之中,瓮城之中的爆炸便已经发生。他们被气浪掀翻,被烟火裹挟着倒在城门洞里和入口处,但是并没有遭受致命的伤害。 待他们爬起身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从城门洞中看到的开阔的内部地面上那些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身体,那满地落下的碎肉,如雨一般抛洒下来的血肉和残肢。 那一刻,他们几乎窒息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们掉头朝着城外奔逃,没命的奔逃。摔倒了,立刻爬起来跌跌撞撞的逃。有人挡着路,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撞倒,夺路飞奔。他们脑子里嗡嗡的,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充斥了烟雾的肺部,发出破风箱的呼哧呼哧声,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里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 桓振便在其中,他反应的时间很及时,爆炸将他掀翻之后,他第一时间便爬起身来向外冲,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所以,他是最快逃回护城河边,踏上战船浮桥逃往对岸军阵之中的。 “道全,道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桓石生摇晃着呆若木鸡满脸惊恐的桓振大声问道。 桓振站在桓石生面前,脸上的惊恐弥漫着。他身材高大,魁伟的像一座山。但此刻,他的表情却像是个无助的惊惶的孩童一般。 “他们……他们……太狠了。三干多人……全部……一瞬间……全死了。叔父……这城攻不得了。得退兵,趁早退兵。听侄儿的劝,咱们得……退兵。” 桓振结结巴巴的说着,像是被吓傻了一半不断的重复着,咕哝着。嘴唇颤抖着,甚至整个身体都在抖动。 桓石生心中骇然,能将桓振吓成这样得情形,想必是极为惨烈。桓振可不是胆小之人。适才自己看到了爆炸的烟尘,看到了兵马发疯般溃逃回来的情形,知道情况不妙。但没想到的是,在桓振的口述之中,竟然是攻入城中的三干多人在一瞬间全部阵亡。这怎么可能? 但事实便是,攻击城门口的兵士只回来了几百人,剩下的再也没有任何人从城门口中逃出来。此时此刻,双方的战斗因为那震天的爆炸声和烟尘腾空的场面戛然而止。城中没有任何的厮杀打斗之声,那说明进去的人都没能活着。那说明桓振的话不假。 所有人都很快得知了城门口发生的事情,他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惊恐之极。三干人一瞬间全部被歼灭,这是怎样恐怖的事情。那些讨回来的兵士结结巴巴哆哆嗦嗦的说着看到的场面,他们甚至都已经瘫坐在地上站不起身来了,可见场面之恐怖。 桓石生明智的下达了命令停止进攻的命令。一则进攻受挫,士气低落。二则天色已暮,夜晚天气极寒,已不宜进攻。兵士们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不光是体力上的,心理上也要恢复。 桓石生已经想好了,今晚要想办法编造一个故事,扭转这些被吓坏了的兵士所描述的情形。不能任由他们胡说八道,让全军士气低落。 至于退兵,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中了对方的圈套,导致了恐怖事件的发生。但是整体而言,攻城已经找到了办法。压制城头的作战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明日集中兵力猛攻城墙,突破城墙的防守当无问题。明日一早便开始进攻,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午时大军或许便能进入广陵城了。 夜幕降临,北风呼呼的吹,天气极寒。白日里稍微融化的冰雪,在夜晚又重新吸收热量开始凝结,整个大地和河面之上都发出一些奇怪的声响。如蚁虫的爬行,如踩踏泥水的声音。那是河面和地面结冰上冻的声音。 双方都在黑夜中偃旗息鼓,虽然都在对方的弓箭射程之内,但是却都默契的没有对对方进行袭扰。城池黑乎乎的剪影矗立着,停泊在护城河中的重楼战船也高大无比,双方默默对峙,融入寒夜之中。 但那只是外表的平静。广陵城中,蒋胜正在北城广场的寒风之中集结兵马。他集结的是三干骑兵兵马。这么做是因为战事即将进入下一阶段,虽然看上去对方还要攻城,己方处于劣势之中,然而蒋胜集结这三干骑兵的意图已经是为追击对方的逃兵做准备了。 “此次务必全歼桓石生军,务必不能让他领军逃回。故而要做好随时追击堵截的准备,未雨绸缪。计划实施顺利的话,则敌军必败。你需组织兵力,于敌军溃败之前做好预备。骑兵当先,步兵随之,一路追杀,毫不留情。我要见到桓石生的人头,而不愿听到他逃回姑塾的消息。若能做到这一点,则是大功一件。将来也没有人再怀疑你的能力了。” 李徽的信上交代了这一段。所以,蒋胜决定开始行动。这当然不是机械的执行,而是按照和郑子龙商定的计划,今晚郑子龙的水军即将发起进攻。而这将是桓石生兵马即将溃败之时。 三干骑兵身着厚厚的棉袍,马儿身上也裹着保暖的芦草护住胸腹。在初更时分从北城门悄然而出,直奔广陵以西的梁郡方向。那是桓石生的兵马进军而来的方向。 凌晨时分,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候。大地冻得坚硬,冰霜凝结在树枝草木之上。连开阔的邗沟水面的中心地带都已经被褶皱的薄冰所覆盖。天地万物仿佛在这一时段被凝结了一般。万籁俱寂,毫无生息。 邗沟北边的水面上,黑压压的连绵里许的船队正在一艘高大的楼船的率领之下缓缓逼近广陵。领头的大船的船头破开水面的薄冰,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声音虽然不大,但在静夜之中甚为刺耳。而后方的船只,沿着大船破开的水流紧紧跟随。 这是郑子龙率领的东府军水军,他们出动了。 数日之前,郑子龙率水军抵达广陵之后,本想以船队于广陵周边水域列阵迎战,阻止大楚水军的逼近。但是,在和蒋胜商议之后,根据此战全歼对手的目标,郑子龙决定先隐藏己方水军的踪迹。 想要全歼桓石生的兵马,必须要让桓石生肆无忌惮的攻城,认为他们可以攻下广陵,而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危。所以,让桓石生认为守广陵的兵马不足以守住城池,周围也不会有危险,那是很有必要的。一旦对方发现东府军水军严阵以待,则立刻会明白之前的胜利是诱敌深入之计。东府军水军在此守株待兔,任何人都要怀疑整件事可能是个陷阱。他们很可能会立刻掉头便走,让整个计划失败。 而且,水军北上的消息是绝对保密的,提前为对方所知,则京口瓜州渡口便可能提前遭到对方水军的袭击。虽然有部分水军留守,但也是不保险的事情。毕竟留守水军兵力不多,未必能够阻挡对方的进攻。 从战术层面上来说,此次要想将桓石生的四万水陆兵马全歼于此,更需要周密的谋划。特别是对方的水军,他们若想逃离其实不难,在火力上他们或许没有东府军的重楼炮船厉害,但在水军对船只的操控上,以及战船的速度上,对方比东府军的战船更灵活速度更快。铁了心要逃走,根本追不上。 东府军水军的重楼炮船,为了满足火炮上船的条件,那可是经过了加固和改装的。船只笨重无比,吃水很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火炮的重量,开火的震动以及反作用力极大,若船只不够沉重坚固,自身便经受不住火炮的震动而散架。 郑子龙希望对方肆无忌惮的发起进攻,对方水军也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进入死地。当东府军水军袭击而来的时候,让对方根本无法逃脱,得以全歼对手。 所以,在和蒋胜商议之后,郑子龙决定将东府军水军藏匿起来。左近水域众多,但是要藏匿东府军庞大的水军船队而不被对方侦查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冬季萧瑟的山野一览无余,高大的楼船在干里镜下无所遁形。即便是在十几里外也会被发现。对方抵达邗沟之后,必然第一时间四处侦查,所以在左近藏匿这般庞大的水军是不可能的。 郑子龙选择的是射阳湖。射阳湖巨大,从邗沟往北上游五十里外连接射阳湖的支流水道进入之后,便是射阳湖以西的水域。那也是连同淮阴到邗沟以及淮水和大江的通航水道。 射阳湖湖面广大,完全可以让水军船队停泊。对方水军的目标是广陵,绝无可能进射阳湖侦查。因为距离足够远,也根本和广陵不是一个方向。 唯一的问题是,水道的距离长达六十里,从射阳湖中出来抵达广陵,需要很长的路程和时间。在藏匿期间,楚军兵马进攻广陵时,东府军水军是鞭长莫及的。从射阳湖抵达广陵战场,起码需要一个白天的时间。如果广陵告急,郑子龙根本没办法及时的救援。 所以,郑子龙对此颇为犹豫。他担心这个计划会弄巧成拙,会适得其反。 蒋胜给了他信心。蒋胜告诉他,他定会守住广陵。在水军抵达之前,广陵绝不会被攻破。他支持郑子龙的计划,认为歼灭对方水军很重要,让郑子龙放心行事。 郑子龙遂决定按照计划进行,率领东府军水军在大楚水军抵达的前一天进入射阳湖中藏匿踪迹。这几日,郑子龙派出人手侦查情形,今日上午,当大量的敌军战船进入护城河中,发起了对城池的猛攻时,消息很快被郑子龙所知。而这正是郑子龙希望看到的情形,也是他最佳的进攻时间。 郑子龙从傍晚开始下令水军从射阳湖水道进入邗沟前往广陵。经过一夜的航行,在黎明时分抵达广陵城北邗沟水面上。 站在船楼上,郑子龙有些诧异。广陵城左近安静无比。白天里接到禀报的时候,说双方交战甚为激烈。怎地此刻却毫无声息,甚至城内外都没有多少灯火。难道说,广陵城已经被攻克了? 郑子龙很快摒弃了自己的念头。因为派往前方侦查的小型船只送回了消息。 广陵城东码头边,有数十艘敌军战船停泊,很明显是敌人的水军。船上有敌人水军兵马。只不过这些都是小型船只,并非重楼战船和作战快船。 对方大批重楼战船和快船都在城南的护城河上。在黎明的曙光下,看的很清楚。城头上也有东府军守军的身影,护城河对岸远处,大型的军营绵延数里。对方营中兵马似乎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由这些信息可知,广陵城并没有被攻下,对方似乎正在准备上午的攻城。 郑子龙沉声下达了命令:“满帆冲锋,解决东城码头之敌,随后轰击护城河中敌船。堵住水闸出口,瓮中捉鳖。” 所有战船升起了满帆,在东北风的加持之下,二十艘重楼炮船吃着深深的水线,排成两列,宛如水中的两条游龙一般冲向广陵城东码头。 小半个时辰后,城东码头水面上停泊的楚军水军船只发现了气势汹汹而来的东府军水军。但这些船只都是一些小型战船,之前因为护城河水面狭窄,这些小型战船无用武之地,只得停泊在东码头进行佯攻,以牵制对方守城兵力。当他们看到那些庞然大物浩荡而来的时候,连忙发出警报,并且不自量力的做出了迎战的姿态。 红色的焰火弹冲天而起,那是东府军水军进攻的信号。火炮的轰鸣声响彻黎明的大地,两艘楚军小型战船被轰中,立刻四分五裂。多枚炮弹落在水中,掀起数丈高的水柱和浪花。 “轰轰轰!” 火炮不断的轰鸣着,虽然行进中的轰击命中度不高,战船的队形也不利于发射,但还是连续有楚军水军小型战船被集中,炸裂的碎片和水珠纷落如雨。 所有战场区域都被炮声惊醒,大船上的楚军和营中的楚军都惊骇的看着东侧方向,他们看到了升腾的烟火和碎裂的正在下沉的己方战船。 “敌袭,敌袭。禀报大将军,上百艘敌军战船从北侧抵达,正在攻击我邗沟上的战船。”一名将领飞奔冲入桓石生的大帐,大声禀报道。 桓石生冲出大帐,眺望邗沟方向,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已经命人侦查了邗沟上下十几里的地方,甚至派船去下游三十多里的区域搜寻侦查,确定对方水军并没有在广陵左近。但对方猛然冒出的水军,让桓石生颇为惊愕。 突然间,他意识到己方水军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己方大量的主力战船正在狭窄的护城河上。那将是对方的活靶子。身为水军统领的他,知道这有多可怕。 “速速传令,战船撤出闸口,进入邗沟水面。”桓石生大声吼道。 “桓振何在?速速整军备战。”桓石生再叫道。 一瞬间,口令声,叫嚷声,脚步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营地里乱成了一锅粥。 东码头水域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十几艘楚军战船被击毁之后,其余船只开始向着邗沟下游逃跑。这些小型战船的好处便是机动灵活,一旦决定逃跑,速度飞快。挂上船帆之后,很快便逃离战场。 对东府军水军而言,这些小型战船根本不是目标。攻击他们,是怕他们碍事而已。所以除了船队中的小型战船追赶驱逐他们之外,所有的大型重楼炮船都在郑子龙的号令之下在邗沟上一字排开,堵住了南城护城河的闸口位置。 二十艘战船横在河面上,这样船头和船尾的重炮可以同时轰击。护城河上的敌军战船已经开始慌忙移动,那些快船上搭建的浮桥也在快速的拆除以便让大船开始航行移动。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朝阳蓬勃而出,河面上水汽蒸腾,弥漫着一片金黄色的雾气。而这雾气迅速被炮火的烟尘扰动,被热浪吹散。轰鸣声中,数十门水军重炮在校准了射击诸元之后开始了密集的攻击。 距离不足两里,河道又狭窄,目标又近又静止固定,这是东府军水军炮手最喜欢的靶子。此起彼伏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的同时,护城河中,炮弹炸裂的火光和烟尘开始交织出一张天网。 数艘重楼战船在一瞬间同时遭受到了数枚炮弹的轰击,顿时炸裂的船楼四散飞溅,船体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同时,船上的兵士在爆炸中张牙舞爪的抛飞,大量的兵士被气浪掀飞到冰冷的河水之中。 四十枚炮弹,命中了四成不到,其余的落在护城河中和两岸的地面上。泥土和冰雪炸得飞散,冰冷的河水纷落如冰雨。 第一轮轰炸之后不到盏茶功夫,第二轮的轰炸又到来。更多的船只被集击中,更多的火焰燃烧起来,更多的兵士被炸死。 拥堵在护城河中的楚军重楼战船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左近要么是损坏的战船,要么是堵塞的其他的船只,根本无法动弹。完完全全成了活靶子。. () 第一四一七章 覆没(二合一) 楚军水军陷入全面的混乱之中。 东府军的炮船虽然数量不多,但是他们占据了优势的射程和作战位置。强行进入护城河中的楚军水军被堵在里边,他们既不能快速的撤离,也无法组织起反击。因为他们装备的大型床弩的最大射程不过三四百步,要想反击,他们必须要抵近到这样的距离才成。 可是庞大的重楼战船在狭窄的护城河中难有回旋余地。旁边的船只起火或者下沉之后会彻底堵塞航道,让其他战船也被滞留原地动弹不得。 随着东府军炮船不断的轰击,大量的船只被击中后起火燃烧,有的已经在缓缓沉没。不用说,所有在护城河中的战船都将难以幸免,都会被摧毁。 眼下对楚军水军而言,他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弃船。否则他们将会随着战船一起被摧毁。 楚军水军迅速做出了明智的决定,他们将战船靠近南岸,然后纷纷开始逃离这将他们困死在这里的牢笼。数以干计的水军弃船飞奔,逃向南边的楚军营地之中,脱离炮船的射程。 郑子龙看的真切,在猛烈轰击一轮火炮之后,下令调转炮口,对着南岸方向的人群轰击。同时下令水军乘坐小型战船从闸口迫近。 数十艘东府军小型战船开始向着水闸口前进,他们的目的是要快速的打扫战场,解决护城河上的残敌。并且接管那些被抛弃的大型战船。对于东府军水军而言,最缺的便是战船。那些尚未被损毁的重楼战船是宝贵的战利品,郑子龙希望能够将他们完好无损的缴获。 南侧方向,楚军步兵已经快速抵近。桓石生的兵马整军之后试图前来救援己方水军,数以万计的兵马已经冲到里许距离之外。 炮船上的火炮调整距离开始轰鸣,对着岸上密密麻麻冲到射程之中的敌人进行轰炸。这种轰炸已经无需瞄准,因为到处是兵马,只需上弹点火轰击便可造成大量的杀伤。 炮弹在大地上此起彼伏的爆炸,烟尘一股股的升腾。泥石飞溅之中,许多楚军士兵被炸死炸飞。 这些兵士中有些人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会了一些本领,但凡听到炮弹刺耳的尖啸声,他们便会趴在地上抱着头规避。这么做事有用的,除非炮弹砸到身边,否则是可以规避破片的打击的。 但这是无奈之举,是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形下的无奈自保行为。能不能活命,其实只取决于运气。 桓石生在大军后方紧皱着眉头,他看到了己方水军已经放弃了战船逃跑的情形,他也看到了对方水军乘坐小船接管己方重楼战船,用火器轰击船上剩余兵马的情形。他看到邗沟上的敌军炮船发射的炮火在大地上爆炸的场面,此情此景,让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生出恍惚之感。 这便是自己要的结果么?自己信心满满的要攻下广陵,以为可以直捣徐州,抄了李徽的老窝。但现在,水军已经七零八落,己方兵马被对方炸的人仰马翻,这一切仿佛就是一场噩梦,他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醒来时,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大将军,眼下的情形,当急速撤军才是。我水军已覆灭,后续无法进攻。况眼下局势,不利于我。我兵马根本无法和对方水军作战,事不宜迟,当即刻下令撤兵才是啊。”身旁谋士急促劝说道。 桓石生策马呆呆而立,神情恍惚,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一颗炮弹呼啸而来,在桓石生前方数十步外爆炸,掀翻了十几名兵士。爆炸的气浪将桓石生的坐骑惊得人立而起,差点将桓石生摔下马来。 桓石生猛然惊醒了过来,他勒住马缰,大声下令:“传令,停止进攻,全军撤往梁郡。命桓振率兵马撤下来,为大军断后。” 命令迅速传达到前方,桓振正领军向前冲锋,已经快冲到邗沟岸边了。他的想法是,率领几干名弓弩手冲到岸边,以邗沟堤坝为工事,用弓箭向邗沟水面上的敌船发起打击。以劲弩射杀船上敌军,以火箭让对方战船起火。 这个想法是不错的,毕竟此处邗沟的宽度也只有百步而已。弓箭手在岸边是可以向着敌船发起进攻的。如果真能做到,是可以逼迫对方船队向上游退却,夺回护城河上水军船队的控制权的。 所以,当听到撤军命令的时候,桓振甚为诧异。他决定装聋作哑,试一试能否用弓箭手进行打击,以扭转局势。 在后方大量兵马后撤的同时,在桓振的威逼之下,四干多名弓箭手不退反进,直扑到邗沟左岸。他们看到了一字排开在邗沟水面中心的东府军战船,看到他们船头船尾火炮轰鸣冒出的烟火。 桓振大声下令,弓箭手弯弓搭箭开始射击。大量的弓箭向着船上射去,火箭带着烟火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淡淡的迅速消失的轨迹,落在大船上和水面上,如下了一场暴雨。 但只有少量的劲弩和强弓的箭支落在了战船上,绝大部分弓箭都落在了水中。桓振忘了,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强劲的东北风下风口,弓箭迎风射击遭受的阻力很大,这极大的影响了射程。特别是在极限射程,且是抛射的情形下,阻力的影响更加的严重。 东府军的战船其实距离他们放箭的堤坝位置只有九十步,本在有效的打击范围之中。但是这风阻之力硬生生让箭支的射程缩短了十步有余。并且带来了极大的偏差。 所以大部分的箭支都落了空,只有少量箭支落在南侧两艘炮船之上,倒是射伤了十几名甲板上的操作手。至于说那些火箭,钉在船身上想要引燃战船,那便是痴人说梦了。东府军战船外壳可是有防火措施的,更别说船上水龙常备,火箭射上去很快便被扑灭。 但他们的射击成功的引起了东府军水军的注意力。本来还在对着后撤的敌军轰击的东府军水军,此刻才注意到居然河堤处有敌军弓箭手在此。 一声令下,所有战船轰隆隆调转炮口,对准了河堤方向。而战船上的水军也开始用火铳和弓箭向着河岸射击。 桓振嘶吼着下令弓箭手再射出一轮箭,无视了对方调转炮口的动作。然后,他便遭到了惩罚。 巨炮连番轰鸣,堤坝上草木横飞,泥士飞扬。数十发炮弹以直射的方式轰中桓振和弓箭手所在的堤坝位置,剧烈的爆炸掀飞了堤坝上的泥士,引燃了荒草和枯枝,燃起了大火。烟雾笼罩了左岸堤坝,将桓振等人笼罩其中。 所幸这些弓箭手大部分躲在堤坝内侧的士坡下,所以伤亡不大,只是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声音。许多人震的耳鼻出血,晕厥在地。一些兵士趴在堤坝上方位置,被炮弹轰的血肉横飞。 桓振吼叫着冲出烟雾,他已经完全上头了。他挥舞着手臂,要求所有弓箭手站上堤坝放箭。因为对方的船只不退反进,这正是猛烈打击他们的最好时机。而且桓振知道,炮弹的发射有间隔,对方射了一轮之后,必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装弹。这正是己方乘机放箭的好机会。 轰! 就在此时,一发炮弹轰来,毫无征召。本来站在河堤上张牙舞爪吼叫的桓振被火光和烟雾吞没。众人骇然伏地,惊惶四顾。烟尘被劲风吹散之后,他们忙向桓振站立的地方看去,却惊愕的发现桓振不见了。 他之前站立之处只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士坑。士坑周围散落着大量的冒着烟雾的不明之物,像是烧焦的血肉。地面焦黑冒着热气,一大堆破碎的焦糊之物散落四周。 “桓将军,桓将军。”众人骇然叫嚷。 突然间,十几丈之外有人骇然叫道:“桓将军似乎在这里……那可是他么?” 众人连忙看去,之间一丛光秃秃的灌木上,一个人挂在上面。准确的说,那是半个人,因为那人只剩下了一颗头颅和半边身子,焦黑破碎,不成人形。 那张脸虽然焦黑,但是依旧能辨认出那正是桓振。只不过脸上一般的血肉不见了,露出森森白骨和血肉。 “这是桓将军的腿。”有人从旁边找到了桓振的一条腿,顿时哭喊叫道。 “这是桓将军的胳膊。”又有人找到了桓振的胳膊。 至此,众人再无怀疑。桓将军被对方一炮轰中,四分五裂,只剩下了半截身体一条腿和一条胳膊了。 “轰轰轰轰。”下一轮的轰炸在河堤上下轰然响起,烟雾弥漫,气浪和破片横飞,威力惊人。 所有人趴在地上捱过了这轮轰炸之后,不用将官下命令,他们开始掉头便跑。桓振死了,谁还会拼命?退兵的命令已经下达了,桓振偏要逞能,这下好了,饶上了性命,也死了不少兵士,还是的赶紧逃。 在东府军炮船延伸的炮火的驱赶和轰炸之下,桓石生的兵马潮水一般开始后撤,并开始拔营往西撤走。桓石生得知桓振被对方火炮轰的四分五裂的情形之后,咬着牙一言不发,带着亲卫上马,在数干骑兵的护送下当先撤离。 东府军兵马倒也暂时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撤离。水军炮船射程不够,无法对其大营展开轰击。只能任由他们仓皇而逃。但是郑子龙并不担心,桓石生的兵马距离逃回姑塾还早得很,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去解决他们。 午后时分,蒋胜在东城码头上亲自迎接郑子龙等水军将领。两人见面之后,哈哈大笑。之前的战斗,蒋胜全程目睹,看的激动之极。对方的水军被摧枯拉朽的歼灭之后,蒋胜便知道此战已胜了。 两人迅速商议了一番追击之策,商定由蒋胜率陆上兵马前往追击。而郑子龙率水军小型船只以及缴获的对方十几艘快船从邗沟水系前往绕前拦截。水陆两路围追堵截,务必将桓石生剩余的两万多兵马全部歼灭。 傍晚时分,蒋胜接到了之前派出拦截的三干骑兵送来的消息,他们于梁郡境内的三河县发现了桓石生的兵马。他们发起了进攻,歼敌干余。但其兵马进入丘陵地带防御,不敢贸然继续进攻,所以暂时沿着官道往西,寻找适合的进攻地点,并随时掌握桓石生兵马的行踪。 蒋胜大喜,次日上午,蒋胜率一万三干名东府军兵马向西追击。桓石生的兵马没敢停留,冒着严寒连夜行军,一夜时间已抵达梁郡西南区域。但东府军骑兵在此袭扰,拖慢他们的脚步。到第三天的凌晨,蒋胜率军追上桓石生的兵马,双方在梁郡以南八十里外的山野里激战。桓石生的兵马丢盔弃甲士气早已衰落,加之彻夜逃跑,又遭骚扰,兵士疲惫不堪。此战蒋胜大获全胜,歼敌和俘虏对方万余人,桓石生的兵马本来就只剩下两万余,激战之后逃跑和被歼的兵马达一万五干之众。桓石生在数干骑兵的护卫下突围而出,往南边的历阳逃跑。 夕阳西下时分,狂奔百里的桓石生一行抵达了历阳北境的滁水北岸。他松了口气,只要渡过滁水,后续敌人便追不上了。滁水虽不宽,但要渡河也不那么容易。只需破坏桥梁,追兵便无法渡河,自己便可顺利南下抵达历阳。 滁水之上,桥梁尚在。那是大军北进的时候搭建的。此刻见到桥梁,桓石生心中欣慰万分。当即也顾不得疲惫了,下令即刻过桥,之后捣毁桥梁。 然而,当他们抵达桥梁左近之时,猛听得号炮连天,喊杀之声震天响起。从滁水岸边的芦苇从中,杀出大量小型战船,船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封锁了桥梁区域。 桓石生大惊失色,没想到对方已经在此拦截。手下建议立刻沿河往西撤走,不同敌人纠缠。但桓石生却想试一试过河。他见对方来的都是小船,知道定是大船无法抵达此处,也就是说对方的火力未必猛烈,可以一试。 手下将领只得听命试一试,派出了五百骑兵强冲过河。那五百骑兵一路猛冲,踏上桥梁时,水面船上兵士乱箭齐发,火铳轰鸣。骑兵摔落桥下宛如下饺子一般。最后只有百余人冲过了滁水抵达对岸。但他们也未能幸免,桥头对岸埋伏有大量兵马,他们刚刚过桥,便被桥头河堤上方冒出来的无数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桓石生心中骇然,忙下令沿着滁水北岸往西奔走。此刻天色将暮,寒气侵袭,荒野萧瑟,恶水寒山,一群人慌不择路落荒而逃。不时有战马摔倒在冰冷崎岖的山野里,连人带马摔得筋断骨折。 天黑之后,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的路,终于来到一处河面狭窄的地方。桓石生不想走了,他决定就在此泅渡过河。对此命令,众人连忙劝阻。这种天气,下水泅渡绝非明智之举。这会出人命的。但桓石生执意如此,他说必须要尽快渡河,否则难以脱身。留在北岸,迟早被北岸追兵追上,只能冒险。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从命。于是命人试探了水深,只到腰部,那是可以骑马泅渡的。当下桓石生带着只剩下的两干多名骑兵下了冰冷的河水向对岸泅渡。 河水冰冷刺骨,宛如刀子切割身体一般。好在水不深,众人骑着马,水只到腰臀位置,尚可忍受。然而,当众人到了河中间位置之时,猛然间河对岸一枚焰火腾空而起,绚烂无比。旋即火把燃起,照的对岸河堤通明。大批人影在对岸河堤上出现,手持弓箭向着河中乱射。 渡河兵马来不及反应,人马簇拥在一起,顿时被射杀数百。 桓石生大惊失色,忙下令调转马头撤回北岸。对岸这帮追兵如跗骨之蛆一般追着,他们定然在对岸紧紧跟随来此,趁着己方渡河的时候发动。桓石生又急又恼,懊悔不已。 兵马终于退回到对岸上,所有人浑身都已湿透。这样的夜晚,身体湿透是致命的。所有人都冻得瑟瑟发抖,人马都失去了行动力。桓石生很想即刻往西赶路,但现在兵马根本动不了。不得已之下,只得在距离河岸不远的山野士坡下避风之处歇息,命人收集柴火点燃火堆烘烤衣服。 对岸那些敌人也没法渡河过来。此处水浅,他们的船只应该是没法抵达此处,所以倒也不怕他们过河进攻。 火堆燃起,桓石生颤抖着坐在火堆旁烤火,身上的衣服冒出阵阵白汽,周围全是将士们牙齿打架的声音。冷风吹来,冻得所有人都缩成一团。尽管有着篝火烘烤,也冷得要命。 桓石生想安慰身边将士,故作轻松的道:“诸位不要气馁,烘干了衣物,我们便往西去。之前分兵占据淮南之地,我们还有落脚之处。咬咬牙,不久后我们便可脱困。此战虽败,但和诸位无关,我自会向陛下解释。诸位的战功我是记着的,该升官升官,该褒奖褒奖,那是不会少的。都振作起来,不要放弃。我桓石生一生幸运,有方士说我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用担心。” 众人一片死寂,没有人回应他。这种时候,说这些话一点用处也没有。能不能活着逃出去都很困难,还谈什么升官加爵之事。什么狗屁逢凶化吉,都败成这样了,谁会信这样的鬼话。 其实许多人担心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追兵。不是对岸的追兵,而是之前和己方大战的追兵,他们若是追来,那便什么都完了。而这般折腾之下,又失去了行动力,这是不祥之兆。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保佑了。 正所谓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对岸敌军不时发射焰火弹升空,那焰火弹在空中绚烂明亮无比,但也是致命的指引方位的信号。 桓石生等人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们无法行动。他们必须烤干衣物才能行动,否则必死无疑。但那信号终于引来了回应。瞭望警戒的兵马在山坡上看到了远处回应升空的焰火,正在东北方向数里之外。得知这个消息,众人好不容易烘热的身体又如坠冰窖之中。 桓石生下令立刻撤离,但是大多数战马都冻的站不起来了,许多兵士都已经快要冻僵了。湿漉漉的衣服尚未烘干,根本走不了。 敌军越来越近,桓石生带着尚有行动力的数百人爬上了坡地,向着东北方向看去。只见火把铺天盖地,宛如繁星点点。追兵浩浩荡荡而来,人数恐有五六干之众。 桓石生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伸手摘下腰间配刀,拿在手中。 “诸位,本人无能,害的你们如此。今次大败,责全在我,不涉他人。如今之局,难以回天。我乃桓氏宗族,不可降敌。诸位不必如此,我死之后,诸位是战是降,自决便是。” 众人闻言大惊,忙出言劝解。桓石生却摆手制止:“你们希望我被东府军擒获,受其羞辱么?若不想如此,便不要阻拦我。我桓氏之人,只能死在自己手中,岂能为宵小之辈枭首?” 说罢,桓石生缓缓抽刀,横在脖子上。长叹一声,刀刃旋转,喉管被切断,一股热血喷撒在寒风之中。 不久后,所有楚军兵马全部投降,蒋胜的追兵没有费一兵一卒。自此,桓玄北进计划以桓石生的四万余水陆兵马的全军覆灭而告终。. () 第一四一八章 急迫(二合一) 建康城,凛冽的北风如刀一般吹遍全城,也带来了桓石生大军全军覆灭的消息。这消息比北风还要寒冷,让桓玄君臣上下人等的心都结成冰。 桓玄万万也没料到,桓石生的兵马竟然会全军覆没,而且是如此之快。在得知消息的时候,桓玄将自己关在寝殿之中一天一夜没有见人。他恶毒的咒骂着,将殿内能摔的东西统统摔了,发泄自己的愤怒和恐惧。他知道殿外有一大群的人在等着他说话,要让他针对此事说些什么,要为眼下的局势做出安排。但他能说什么呢? 桓石生的兵马覆灭之后,局势已经基本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本来桓石生的大军北进的目的便是逼迫李徽退兵自救,以解京城之围。甚至可以一举夺回京口的。 但是,现在是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水军基本覆灭,只剩下五干水军,战船数十艘,已经失去了水军的优势。姑塾三万兵马也全部覆灭了。这带来了极大的兵力空虚。建康以西,寻阳到姑塾一线,只有兵马不足万余,且都是挑剩下来的老弱残兵。水军只有五干,更不足以保护这条生命线。 豫章的刘裕一定会趁此机会行动,之前重兵在侧,他都能联合江州数郡起事,滋扰鄱阳湖和寻阳一带,现在他更会肆无忌惮了。 而东府军在江淮一带本来是出于守势的,并没有实力主动进攻。眼下桓石生大军覆灭之后,西边的局势颠倒,东府军很可能会发起进攻,攻占姑塾,东西夹击了。 局势大崩,令人手足无措。桓玄无法面对这一切,也无法面对身边人的问询,他也没有应对之策。所以,他躲在寝殿之中自怨自艾,将自己喝的烂醉,打砸东西,咒骂老天,颓废不已。 寝殿之外,桓嗣桓伟以及数十名朝臣在这里已经等候许久了。他们不时的听到殿内的咒骂和打砸声,但陛下吩咐了,任何人不许进殿打搅。所以他们只得待在殿外从凌晨等到了天黑。年纪大的一些人都已经支撑不住了。 一名内侍匆匆从寝殿出来,对着廊下众人躬身行礼,赔笑道:“诸位大人,陛下说了,今日不见诸位。老奴建议,大人们还是回去吧。站了一天了,天气又这么冷,大人们如何撑得住啊。” 桓伟沉声道:“陛下如何了?” 那内侍叹息道:“陛下醉了几回了,吐了几回了。很不好。哎,这可如何是好。” 桓伟道:“烦请再去转告陛下,请陛下万万保重身体,我等可以不见,但不可伤身。” 那内侍点头道:“老奴会禀告陛下的。” 桓伟叹息点头,看向身旁的桓嗣道:“恭祖,我们还是先出宫吧,明日再来。” 桓嗣面色凝重,缓缓道:“幼道,你我闯进去。这算什么?这种时候,陛下怎可颓废如此?必须要见他。” 桓伟面露为难之色,桓嗣冷声道:“你不去,我去。大不了一死。” 桓嗣说罢,大踏步向寝殿之中而去。桓伟忙道:“恭祖,恭祖,莫要冲动。” 那老侍者也叫道:“桓嗣将军,不可乱闯,陛下下了严令,闯入者斩首啊。” 桓嗣理也不理,大踏步走向殿门,昂首而入。桓伟跺跺脚,只得紧跟着追在身后而去。其余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想要跟上去,却被其他人拦住了。 “我等还是不要跟去了,他们二人进去便足够了。我等等着消息便是。” 众人闻之有理,是啊,桓嗣和桓伟那可是桓氏宗族之人,又是如今执掌军政事务之人。他们可以闯进去,其他人大可不必。 桓嗣大踏步进了寝殿,穿过黑暗的长长的走廊来到后殿。桓玄住处门口,一群内侍和宫女正惶然而立,不知所措。桓嗣径自走向门口,两名宫女站在那里发愣,桓嗣喝道:“走开。” 两名宫女连忙闪开道路,桓嗣上了台阶一把掀开门口的帘幕。一股酒气喝恶臭的呕吐气味扑鼻而来,让桓嗣的呼吸几乎停滞。 “陛下!”桓嗣绕过屏风,他的眼睛尚未适应黯淡的光线,他还没看到桓玄在何处。 “滚出去,朕说了,任何人不许进来。滚出去。”桓玄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嘶哑的像是破锣。 桓嗣正要说话,便听得风声飒然。他本能的一偏头,砰的一声,一物擦着耳朵飞过,砸在了身后的屏风上。当啷啷发出刺耳之声。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香炉,那也是屋子里仅存不多的,还能完好的物事。 桓嗣脸色沉郁,厉声大喝:“陛下,你未免太过分了。我桓氏上下,西北十几万将士,干百万百姓,跟随你完成大业,建立大楚。那是要你谋天下大事,建不世功勋,得天下一统,令百姓安居乐业,万世太平兴盛的。可不是让你在此颓废暴躁,无能狂怒的。若陛下如此,有何资格接受前朝禅让,有何能力兴盛大楚基业?岂不令天下人失望。你对得起你阿爷在天之灵,对得起荆州将士们么?真是岂有此理!” 桓玄本手中持着另外一只香炉想要砸过来,闻听此言,忽然间手臂凝立在空中不动,不久后缓缓放下,慢慢的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微光之下,桓嗣看到了桓玄披头散发满脸疲惫的脸。 “臣桓嗣参见陛下。”桓嗣拱手道。 桓玄喝道:“谁让你进来的?朕不许任何人进来,你难道不知道?” 桓嗣道:“臣自己进来的,陛下可以治臣之罪,把我斩首。” 桓玄喝道:“恭祖,你难道以为朕不敢么?” 桓嗣沉声道:“陛下当然敢,这是陛下的权力,臣违抗旨意闯入,也是罪有应得。但臣就算被斩首,也不希望看到陛下一蹶不振,颓废于此。臣临死之前,也要进来见陛下。” 桓玄苦笑道:“你知道朕不会杀你,所以你才敢如此。恭祖啊,你眼里从来没有朕是么?你是不是觉得朕很无能?” 桓嗣沉声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英明神武,当世无双。否则怎会代晋而立,建我大楚基业。陛下只是一时受挫,难以接受罢了。但这点困难,如何打倒陛下?臣只是拼死进来进言,希望陛下振作起来罢了。若有轻视之心,让臣万箭穿心而死。” 桓玄尚未说话,帷幕再次被掀开,桓伟冲了进来。 “恭祖,恭祖,叫你不要闯,你偏要闯。陛下息怒,恭祖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莫怪他。”桓伟叫道。 桓嗣摆摆手,沉声道:“幼道,用不着你解释,我进言几句,请陛下治罪便是。幼道,请你命人来点上烛火,打扫陛下的寝殿。我们和陛下好好商议一下对策。” 桓伟点点头,看了一眼桓玄,见桓玄没有反对,转身出去吩咐人进来点灯清扫。 不久后,桓玄的住处烛光通明,狼藉和破碎之物全部清扫干净。熏香掩盖了酒气喝呕吐物残留的臭味。桓玄桓伟桓嗣三人对坐在案前。 “有什么好商议的呢?恭祖,朕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之前便提醒了朕,说北进之策冒险,觉得那是个陷阱。可是朕没听你的,以至于全军覆灭。你心里定然在笑话朕吧?你尽管嘲笑便是,朕认了。朕没想到会是如此。你,还有其他人尽管嘲笑便是。”桓玄低着头说道。 桓嗣站起身来,躬身道:“陛下,臣没有任何嘲笑之意。谁也不能算无遗策,此番计划,也是精妙之计,只是东府军狡猾,石生轻敌,而非陛下之过。陛下万万莫要多想。为今之计,当考虑后续之事,而不要陷入此败之中难以自拔。” 桓玄叹了口气道:“朕知道此次计划失败,对大局影响甚大,朕正是因为没有好的办法,才会……才会……哎。眼下之局,如何扭转?朕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桓嗣看着桓玄,桓玄虽然已经是大楚之主,但他其实不过二十几岁罢了。桓嗣心中虽对桓玄的诸多作为不满,但扪心自问,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候,和桓玄根本无法相比。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他,去看轻他。 “陛下,局势虽恶,但也非不可收拾。我大楚尚有十二万大军在京城,兵精粮足,有何可惧?在臣看来,眼下我们有两个选择。”桓嗣沉声道。 桓玄抬头看着桓嗣,急切问道:“恭祖快说,那两个选择?” 桓伟也看着桓嗣,露出渴望之色。 桓嗣沉声道:“第一个选择,便是化被动为主动。我分析了此次石生大军失败的原因,不是石生无能,而是东府军狡猾,偷偷调兵马前往增援。而我们并未察觉此事。也就是说,敌人从我们眼皮子地下调集兵马回援广陵,而我们一无所知。之前我向陛下提出出城进攻之事,便是为了牵制他们,令他们无法抽身增援广陵。可惜陛下未准许。那么现在,陛下要下定决心,主动出击了。趁着他们的兵马尚未归来,趁着他们兵力减少之际,趁着他们还在为歼灭石生的兵马而沾沾自喜之际,我们当主动进攻,给他们一当头一击。此乃化被动为主动之策也。” 桓玄桓伟呆呆看着桓嗣,满脸错愕。搞来搞去,原来还是桓嗣一贯主张的激进的进攻策略,要主动进攻。若是之前,桓玄定然立刻拒绝他的主张,但现在,桓玄却犹豫了。 桓嗣的意思是,东府军之所以能在广陵取胜,便是因为有援军回援所致。援军便是在眼皮子底下的城外东府军中抽调的。要趁着对方援军兵马尚未返回,发起进攻。乘虚而攻,取得战果。这样的考虑,似乎颇有道理。 “可是,恭祖。对方城外兵马阵容齐整,并无异动。其营地防御设施完备。即便是如此严寒之事,也未见有骚乱。况且,这段时间,他们天天炮轰城池,并未有任何退缩的情形。倘若如你所言的那般,他们抽调了大量的兵马去广陵作战,又怎敢如此嚣张?他们不怕我们发现他们的行动噩梦?”桓伟皱眉道。 桓嗣冷笑道:“李徽诡计多端,乃当世奸雄。他用兵颇为诡异。我之前也有如你一样的疑惑,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东府军炮轰京城不停,正是为了掩饰他们抽调兵马救援广陵的事实。一个人走夜路,喊得越大声,其实心里越是恐惧慌张。前几天,他们火炮一直轰击不停,便是要以此迷惑我们,造成他们时刻要进攻京城的假象。这便是掩饰。而在广陵之战的消息抵达之后,他们这几日却又偃旗息鼓,毫无动静,这难道不是件奇怪之事么?这正是因为,广陵之战后,他们意识到我们识破了他们虚张声势的意图,担心我们乘机发起进攻或者是报复行动,所以他们才会停止骚扰,龟缩防守,甚至后撤了数里,靠近钟山大营。这恰恰反证了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已经过去数日了,他们的增援兵马就快要抵达了,此事不动手,便错失良机了。” 桓玄重重点头,他听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了。桓嗣观察的很细致。城外李徽的兵马先是虚张声势,掩盖其兵马抽调走的事实。战况传来之后,立刻收缩阵型后撤数里,做防守之状。那正说明他们之前的行为就是为了虚张声势的掩饰。 “恭祖的分析有道理,这么看来,确实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抽调兵马离开的。李徽这狗贼是怎么做到的?我们居然没有察觉。”桓伟皱眉道。 桓嗣冷声道:“夜寒风冷,前段时间又下了大雪,指望那些东西能够彻夜监视是不可能的。东府军定是夜晚离开,无人知晓。现在的问题是,必须要出兵进攻,这是我们最后的扭转局面的机会,不可再犹豫了。” 桓伟道:“万一进攻失利呢?对方已经收缩阵型,做好了防备。我大军此刻出击,岂非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桓嗣大声道:“那也要进攻。哪怕付出一些代价,只要损毁他们的火炮火器,攻城器械。那也是值得的。现在最具威胁的不是其他,正是东府军的火器。此番出击只要能摧毁他们的火炮,损坏他们的攻城器械,他们便无法发起进攻。那是他们的依仗。捣毁了这些东西,李徽反倒不敢攻城,反而会撤军。否则,待其增援兵马归来,他们再无任何顾虑,便会猛攻京城。东城的设施已经被摧毁殆尽,幼道,你认为东城能守住么?东城一破,整个内城,甚至这皇宫大殿,恐都难逃火炮威胁了吧。” 桓玄和桓伟沉默不语,这件事一时确实难以做出决断。无论如何,据城而守总比出去进攻要好。放着坚城不守,主动进攻敌人,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桓嗣沉声道:“陛下若觉此法不妥,那便只有第二个办法了。” 桓玄忙道:“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桓嗣冷笑一声道:“第二个办法便是,陛下即刻下旨,我大军即刻弃京城西去,回到荆州。自此以后,拒江荆梁益之地,或可割据而守。但若想要得东南天下,甚至是什么天下一统之望,那恐怕便是痴心妄想了。” “什么?”桓玄怒而出声。 桓伟大声道:“恭祖休得放肆!” 桓嗣道:“我说的乃是实情。陛下又不敢主动进攻,那便只有被困守于京城。如今京城以西兵马空虚,为守京城又不敢分兵,则寻阳之地必为刘裕和李徽所据,自此大江通道封锁,再无退路。李徽甚至不用攻城,只需困着我等,京城迟早告破,我等插翅难逃,陛下等着被李徽擒获,沦为阶下之囚吧。唯有此刻回荆州,方可保全。陛下,臣这两个办法乃是一攻一守之策,陛下既不肯攻,那便只有守。不攻不守,便是困守等死。臣说话虽然不中听,但难道不是实情么?” 桓伟叫道:“恭祖,你怎可如此胡言乱语?你住口。” 桓玄面色愤怒,怒视桓嗣许久。终于转过头去,缓缓踱步道:“幼道,他说的对,他说得对。情形确实如此。朕不能再犹豫了,要么攻要么守,不攻不守便是等死。要下决定了。朕再想一想。恭祖,容朕再想一想。” 桓嗣躬身道:“时不我待,明日一早,臣来听陛下决断,再不能迟了。” …… 钟山南坡下,东府军后军大营。 数日之前,李徽下令大军回撤至此。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有钟山的阻挡寒冷的北风,钟山大营比城东大营要舒适了许多。 大雪下了之后,天气极寒。尽管东府军有完备的保暖衣物和帐篷睡袋,还有配发的燃烧更持久热量更大的石炭饼燃烧取暖,但是天气的严寒是客观情形,兵士们总不能裹着睡袋天天在帐篷里烤火。防寒防冻的事情从来都是军中的大事。 从进攻京城开始,军中已有大量的兵士手脚冻伤皴裂,造成了影响。这也为什么冬天兵马作战是军中大忌的原因。 当然,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寒冷是无法阻挡东府军的脚步的,李徽退到钟山大营的主要原因是出于战术上的考虑。 蒋胜和郑子龙歼灭桓石生大军的捷报传来,全军上下震动惊喜。李徽自然也是高兴万分。但他立刻召开了会议,宣布了兵马后撤钟山大营的消息。 所有人都赶到很意外,不明白李徽为何这么做。桓石生大军被歼灭,大军理当毫无顾忌的攻城才是。这么多天来,一直虚张声势,以火炮轰城。虽然取得了效果,但真正的进攻并没有进行。军中将士急切之极,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命令。 现如今,京城攻城战没打,别处的东府军兄弟倒是取得了大捷,更令众人心焦。本以为此次即将进攻,但主公又宣布了退守钟山大营的消息。难道说,反倒是要放弃攻城不成? 李徽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他只是告诉众人,稍安勿躁,不要急在一时,听从命令便可。 私底下,在和苻朗李荣朱超石朱龄石等高级将领的小范围的会议中,李徽解释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孙子曰:穷寇勿迫。广陵之战后,局势已在我掌控之中。如今桓玄必急迫万分,因为他面临着进退两难之局。姑塾以西兵力空虚,他需要分兵去重新部署,又怕我大军攻城。所以这种时候,不宜迫之甚急,否则穷途末路之敌,会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正所谓狗急跳墙,便是如今的状况。桓玄毕竟还有十几万兵马在手,从兵马数量上而言,更甚于我。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给他机会。眼下的局势,拖下去对我们有利,着急的是他们,我们何必要主动攻城呢?” “另外,广陵之战的胜利会让对方认为是我攻城兵马增援广陵,所以才能取胜。他们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铤而走险突袭于我。所以,我们必须要加强他们的这种印象,让他们认为我们确实担心他们出城攻击。故而撤兵到钟山大营,乃是造成我们害怕他们出城进攻的假象。越是如此,他们便越是会信以为真,他们便越是可能会进攻。如果他们进攻,东城大营是不够牢靠的,钟山大营背靠山坡,前方开阔,便于作战。所以,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主公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第一个理由尚可接受,避免对方狗急跳墙是对的。第二个理由则让人摸不着头脑,主公怎么会觉得对方会主动进攻?他们疯了不成?主动来攻? 即便所有人对李徽的智谋从不怀疑,甚至敬若神明。但这一次,包括李荣在内,都觉得主公恐怕要失误了。 但很快,事实给所有人上了一课,告诉他们,什么才叫做算无遗策,什么才是顶级的谋划,顶级的料敌机先。. () 第一四一九章 尸山(二合一) 一夜的权衡之后,桓玄做出了决定。局面到了这个地步,确实没有太多的选择。如果不强行打开局面,扭转局势的话,那么等待自己的便是慢性死亡。 京城周边已经失去了控制,偌大的大楚似乎只剩下了一座孤城。西北和西南诸地虽然还在自己手里,但是已经是远水难解近渴。况且,那些地方的人力物资也已经捉襟见肘了。比如荆州梁州益州之地,抽调了大量的兵马前来,短时间内很难再有大量的增援。更何况,西侧的通道随着局势的发展很快就要失守,恐也难增援京城。若再不采取行动,局势会越来越恶劣。京城的储备在经过长时间的消耗之后也支撑不了多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也该到了要拼死一搏的时候了。 桓玄所虑的其实是万一这种冒险失败之后的后果。一旦进攻失败,京城肯定是保不住了。自己率军东来,为了攻下建康可谓是费劲了心力。终于拿下建康了,登上皇位了,但屁股还没坐热,却要被人赶出京城,心中当然不甘。 但桓玄后来想通了。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懂得进退。跟性命相比,建康城算不得什么。一旦失败,大不了退回西北之地养精蓄锐积蓄力量便是。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西北诸州地域广大物产丰饶人口众多,自己很快便会恢复过来。将来再伺机东进,卷土重来便是。若为了死守建康丢了性命,那岂非是不智之举。 况且,此战胜负未知。按照桓嗣的说法,对方抽调了兵马去增援广陵,眼下算算时间当未返回。那么对方在城外的兵马数量不多。按照估算,最多五万兵马在此。那么,以己方十余万的兵马进行大举猛攻,是绝对有机会的。哪怕是如桓嗣所言,此战只要毁了对方的火器和攻城器械。哪怕是死伤一些兵马,那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东府军所依仗的不就是火器么?用兵马的性命换火器,未尝不是一个好的交易。对方没了火器和攻城器械,那么他们想攻城怕也是妄想。 凌晨时分,桓玄召见了桓嗣桓伟冯该万盖丁仙期等心腹将领,告诉他们,他已经决意的派大军出击袭营,进攻东府军。为了保密和防止扯皮,桓玄根本没有召见其他大臣来宣布此事,他知道,那样的话会众口不一,缠杂不清。 桓玄决定亲自挂帅,统领全军。他指定了兵分两路进攻的计划,具体便是,集结城中十万兵马,以桓嗣桓伟为左右军统帅,各率三万兵马从两翼进攻。桓玄自己则率四万大军为中路,正面进攻。 其实也无需做什么战术上的安排。东府军的大营就在钟山之南,无非是攻其左右营,突进中心营地罢了。进攻兵马的安排其实是根据对方营地的格局进行分派的。 当然,在小的战术上需要做一些安排。比如,对方火器的凶猛需要考虑,便以孱弱中军兵马为第一波进攻兵马,去迎接敌人的火器打击,精锐的西北兵马后续冲锋。比如,两万骑兵兵马将在战事激烈之时从两翼突进,快速搅乱敌人的防线,包抄对方中军大营。以及在必要时,驱赶城中百姓作为肉盾,进行掩护进攻等等。 总之,为了这场战斗的胜利,桓玄等人将投入全部的力量,将不择手段。只要能够取胜,任何手段都可以用上。 桓嗣桓伟等人开始集结兵马,进行全城兵马的总动员。除了留下少量的兵马维持城中基本驻守和治安之外,所有中军外军全部集结动员。各大屯兵城校场上人满为患,大量兵马集结于此,检查武器装备,配发弓箭盾牌,进行宣讲动员,忙的不亦乐乎。 城中百姓也不得安生,为了防备火器,需要大量的盾牌之物。于是兵马在城中大规模拆卸门板铺门床板等物,打造遮挡的盾牌等等。除此之外,还‘动员’了大量的百姓参与作战,以备不时之需。 时间虽然仓促,但到晌午时分,兵马人员物资都已经基本就绪。得益于桓嗣之前便做好的准备,这一番集结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 桓玄下令分发酒肉,犒赏兵马。亲自举杯同将士们共饮,勉励他们奋勇杀敌,给出了极为丰厚的升官加爵的承诺。所有将士酒足饭饱之后,兵马从东门和北门迅速出城,浩浩荡荡杀向钟山脚下的东府军大营。 十余万大军,外加上万壮丁,组成的兵马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从京城到钟山大营不过十余里,官道山野之间全是兵马,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宛如遍地蝼蚁。 午后未时,楚军抵达钟山西南侧。桓玄策马远眺前方敌军大营方向,但见山野清冷萧瑟,东府军大营连绵数里,横亘于前。对方营地之前,工事横陈,正有大批兵马进入工事之中准备拒敌。 对方显然早已得到了消息,这也并不奇怪。城中那么大的动静,兵马出城浩浩荡荡,人嘶马叫的,对方怎么可能不知道。斥候定然早已探知。 但桓玄并不在乎这些。此次就是正大光明的进攻,不管对方做出怎样的准备,那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这一次本就是破釜沉舟之举。 “传令,擂鼓,吹号,进攻!”桓玄发出了简短的命令。 刹那间,上百面战鼓隆隆敲响,号角呜呜在寒风中呜呜吹响,号角声中,楚军进攻兵马兵分三路,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朝着东府军大营挺进。 最先进攻的便是三万中军兵马,左右各一万的兵马和中间的一万兵马都是中军。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之前大晋的中军兵马,是当初驻扎在京城之中护卫的兵马。之前他们属于大晋朝廷嫡系兵马,不同于外军,地位颇高。但现在,在大楚朝,他们却已经被边缘化,真正的主力和核心是从西北来的荆州和梁益两州的兵马。但今日,他们却不得不打头阵。 他们的将领在战前动员的时候告诉他们,此番进攻,中军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要打头阵,立首功。要证明自己。其实绝大部分中军士兵都明白,这是要他们当第一批进攻的炮灰。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心中固然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战斗打响之后,那便什么也不必多想了。兵马的洪流会裹挟着你前进,不管你心中怎么想,这种时候,你若敢后退或者磨蹭,便会被督战队斩杀。 三万中军铺开在宽约四五里的区域,低着头猫着腰迎着刺骨的冷风向着敌军大营前方进攻。他们的速度一开始并不快,只是正常不行速度,队形也算规整。随着距离对方大营越来越近,他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进入里许范围之内的时候,他们开始奔跑,开始呐喊起来,阵型也开始散开。数万兵马的一起冲锋,那场面丝毫不亚于骑兵冲击,更像是一股惊涛骇浪,朝着东府军大营席卷而来。 于此同时,东府军大营之中号炮连声。位于前营后方的火炮开始轰鸣,炮弹在冲锋的人群之中开始爆裂。一朵朵的黑云冲天而起,炸起的泥水冰雪和血肉在空中散落。战斗从一开始便在火炮的加持之下进入了白热化。 火炮的位置在前营后方位置,面对敌人的攻营,东府军自然不能让火炮布置在前方,那会很快被对方冲垮捣毁。所以火炮后撤之后,安放靠后,但射程的优势让他们依旧可以打击大营前里许距离的敌人。 百余门火炮以开花弹轰击敌军冲锋阵型,火光和浓烟在人群之中爆裂升腾,每一发炮弹都造成起码四五人的死伤。那是因为,战场其实很狭窄,即便对方已经以散兵阵型冲锋,已经充分规避了炮火的打击,但兵马其实很拥挤。炮弹落下之后,依旧死伤惨重。 “杀!”楚军中军士兵呐喊着冲锋,浑然不顾周围轰鸣的炮火。尽管那些炮火令他们胆战心惊,不时能看到掉落在身旁的血淋淋的肢体,但他们选择了无视,只是一味的往前冲。那也是战前将领们要求他们这么做的。 停留越久,伤亡越大,胆量越小,死的越快。什么也不顾的往前冲才是正经,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用管。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距离敌军营地前沿工事越来越近,进攻兵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他们飞奔着,喘息着,呐喊着向前猛冲,宛如洪水一般奔涌而去。 在进入距离东府军大营三百步的范围内时,前方密密匝匝的环形工事后方,无数的人头冒了出来。 “放箭!” “射击!” 号令声此起彼伏,东府军营地外围的环形工事中防御的弓箭手和火铳手开始射击。密密麻麻的羽箭如飞蝗一般射向攻来之敌,箭支的残影填满了幽暗的空间。劲弩强弓神臂弓和普通弓箭交织在一起,织就了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将进攻兵士笼罩在其中。 而最令人恐怖的是两干多支新式火铳组成的防御火力,那是可以及远到两百步的长筒狙击火铳,使用的不是霰弹,而是铁弹珠。遂发点火,击发间隔时间很短,射程和威力惊人。 尽管早有准备,因为对方营前的环形工事甚为显眼,进攻方早就看到了那些防御工事,也心知肚明定有弓箭手埋伏。但是,东府军火力之凶猛,打击力度之大,还是超出了进攻方的预料。弓弩夹杂着火器的轰击,一瞬间便将冲锋兵马的前排清空了一般。本来密密匝匝的前排冲锋阵型像是割韭菜一般的被割掉一茬。 “举盾。冲!”进攻方将领大声吼叫起来。 所有中军兵士慌忙将背在身后的盾牌取下,顶在前方。这些盾牌自然不是制式的盾牌,大多数由门板床板锅盖之类的东西改装而成。倒不是楚军没有制式盾牌,而是这些中军不配用正规制式盾牌,那些盾牌是留给后续进攻的主力使用的,所以中军士兵只能用这些临时打造的木盾。 笃笃笃,噗噗噗。 箭支雨点一般钉在木盾上,发出各种声响。不得不说,这些木盾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劲弩都无法穿透这些盾牌。盾牌上插满了箭支。但是,这些毕竟是拼凑的东西,也不可能有多么坚固。许多盾牌在箭支和火铳铁弹的轰击下在兵士们的手上破裂成碎片。 那些幸运儿顶着盾无伤冲到近前后,随后遭遇了手雷的轰击和霰弹火铳的轰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些都是面积杀伤的利器,在数十步范围内,是打击敌人效率最高的利器。 数以干计的手雷落在冲锋的兵马阵型之中,同时上干支霰弹火铳轰鸣有声,将大片的弹幕轰击出去。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战场。爆炸的气浪掀飞了泥土血肉。火铳的铁砂四散乱飞,弹片带着啸叫声四处飞溅。 一瞬间,数十步区域的中军被清空,冲到最前方的兵士死了十之七八,地面上全是倒下的兵马,满地的血肉尸体。 进攻发起到现在,不过仅仅一炷香的时间。进攻方中军士兵的死伤便已达数干之众。硝烟弥漫烈火升腾的战场上,每一刻都有大量的兵马受伤或阵亡,这还是在距离对方营地两三百步的距离,遭受的还仅仅是对方外围工事中最多一万多东府军的阻击带来的结果。 后方,桓玄紧皱眉头看着这一切,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自从枞阳之战后,桓玄便明白东府军的战斗力是何等的强悍,他也希望自己拥有这样一支摧枯拉朽的兵马。可惜刘裕反了,火器泡汤了,这成了自己最大的心病。和东府军交手,最惧怕的便是对方的火器。今日东府军全面展示了他们拥有的火器的力量,短短的时间里,己方死伤惨重,惨不忍睹。 不过桓玄并没有气馁,这本就在预料之中。中军便是炮灰,便是为了吸引对方火力,消耗对方弹药,暴露对方的打击手段,承受第一波凶猛打击的炮灰部队。起码到现在为止,中军兵马还有两万多人,并且已经抵近对方大营。对方的火器虽然凶猛,但己方还有后手,还有大量的兵马。 “传令,中军不许后退半步,一鼓作气杀入敌军大营。违者杀无赦。后续兵马做好准备,待中军攻至敌军大营便发起冲锋。”桓玄大声下令。 中军兵马遭受猛烈打击,但进攻势头不减。在后方将领和督战队的催促威逼之下,他们顶着盾牌,踏着同伴的尸体往前猛冲。 终于,他们冲锋到环形工事前方二三十步距离的时候,工事中的东府军守军开始撤退。前方守军后撤,后方工事守军掩护,三道环形工事的守军交替掩护后撤,并不同对方直接交战。 但这显然激发了进攻方的士气,他们大声呐喊着往前猛冲,因为这样的机会极为难得,追着对方后撤的兵马,将有效的减少所承受的打击。一旦对方撤回营地里,必又是一番狂风骤雨一般的打击。 然而,无数的弩箭从营墙上方激射而至。 钟山大营外营寨墙乃是泥包堆砌的土墙,高度只有丈许,宽数尺。虽然不甚坚固高大,但作为野战防守工事而言,已经足以占据地利之优。墙内侧七尺高处搭建一排木板,这便是防守兵士的落脚之处。 外围火铳手和弓弩手后撤之时,寨墙内侧已经站满了弩箭手和长枪手。弩手激射掩护外围兵马撤入营中,长枪手则防止对方趁此机会冲到营墙之下。 猛烈的弩箭打击将冲的最快的敌军射的人仰马翻,这也保证了外围兵马能够顺利撤回营地之中。火铳手旋即加入营墙防守,营门关闭之后,第二波的防守打击也随即开始。 进攻兵马的死伤仁恕迅速飙升,在最后冲刺的百步距离内,东府军各种火器和弓弩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他们实在是有些顶不住,有的索性趴在营外工事之中装死,不肯冲锋。但那营外工事是单向的环形工事,在营地一侧看去,几无任何遮挡,只是在面向外侧的时候,环形泥包工事才有遮蔽的效果。 况且,后方督战队已经开始杀人,一些行动磨蹭的,不肯往前冲的兵士已经被大量砍杀。鉴于此,他们只能咬牙往前冲。 付出大量死伤之后,中军兵马终于冲到了营墙外侧。但他们还没松一口气,便听得惨叫连声,大批的兵马落入营墙外围的壕沟之中。布满尖刺的壕沟扎的他们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那正是为了防止对方轻易攀爬寨墙进攻而挖掘的深沟。因为无法引水阻隔,便布置了尖利的木桩竹刺。对方冲的太急,急于抵达营墙下方死角,这一下,上干兵马落入壕沟之中,被扎的鬼哭狼嚎。 后续兵马根本不可能去救援他们,他们忙着对付寨墙上方的兵马。他们踩踏着落入壕沟的同伴的身体作为垫脚石,展开了对寨墙的进攻。 寨墙上方,长枪手不断的用丈二长的长矛向着寨墙下攒刺,火铳手轰隆隆的射击着,手雷不断的丢出来,在营墙边炸得血肉横飞。进攻的中军本以为冲到营地旁便是胜利的开始,然而,他们面临的是更为凶残的打击。 战斗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进攻中军兵马的死伤已经过万。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正如后世一名将领所说,上万头猪放在山野之中,想要全部抓起来或者杀死也要半天时间。但在短短的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里,东府军对进攻方造成了如此巨大伤亡的打击,这在这个年代简直难以想象。 这当然是东府军准备充分,火力配制合理,且立体的有层次的打击对手造成的结果。同时也是因为对方的配合。桓玄的兵马仓促进攻,根本没有做任何的谋划。明知对方火器凶猛,居然让兵马肉体冲锋,而不准备一些屏障进行次第推进。这说明桓玄一方手下无谋事之臣,没有像样的领军之才。在卞范之和桓谦死后,桓玄手下已无合格的谋士和良将了。 不过,此时言胜败为时尚早。利用兵士的血肉之躯和性命,桓玄确实得到了有用的信息,看到了东府军的打击手段和防御体系的特点。在前方中军正在遭受猛烈打击的同时,后方五万精锐兵马已经举着盾牌携带短梯等攻城器械发起了冲锋。而这一波的冲锋,才是真正的进攻。 “给朕冲,杀的他们片甲不留。生擒李徽者,或斩其首级者封万户侯。谁要是怯战后退,诛三族!”桓玄扯着嗓子大声吼叫着,状若疯狂一般。 冬阳西斜,血战才刚刚开始。. () 第一四二零章 血海(二合一) 楚军第一波中军死伤惨重,但也确实消耗了东府军大量的弹药物资。在后方兵马发起冲锋之时,东府军前营后侧的火炮已经停止轰击。那便是因为弹药已经基本告罄。 这段时间,炮轰京城消耗了大量的炮弹,徐州兵工厂连轴转,日夜不停地制造炮弹,那也根本跟不上消耗。炮弹主体倒是可以大规模的制造,但是触炸引信的雷汞的提炼却是个精细且危险的活。在工艺尚不成熟的情形下,制造雷汞本身就是一件冒险且费用高昂的事情。 东府军在起兵之前积累了近五万发炮弹,但其中有一半是石弹和铁球实心弹,那便是为了减少触炸开花弹的消耗。但在对敌攻击之时,石弹和铁球弹显然和开花弹无法相比。在多日的轰炸之中,开花弹消耗巨大,所剩无几。此番作战,百余门火炮已经轰出干枚,所剩不多的情况下,也没有继续轰击的必要的。 手雷火铳弹药等虽然制造工艺相对成熟简单,制造的数量也惊人。但是他们的消耗更快。制造一批手雷需要数日周期,但是盏茶时间便可消耗干净。弹药也是同理。 面对对方的凶猛进攻,东府军自然不可能留有余力,手雷火铳狂轰乱炸,绝对不可能留手。所以,在过去的短短半个多时辰内,配发的弹药和手雷其实也已经消耗了大半了。 对东府军而言,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更大的冲击。在弹药告罄之后,若对方还是没有被击溃的情形下,则要面临更严峻的局面。 李徽站在中营山坡高处,用干里镜观察着战场。从战斗一开始,李徽便在此密切关注着战场状况的进展。对于局势的发展,李徽并不意外。 战前,李徽便已经告知所有人,此次桓玄的进攻是破釜沉舟之举,决不可掉以轻心。要做好决战到底的准备,不能有任何轻敌和侥幸的心理。李徽甚至告诉所有人,此战干系大局成败,非以往任何一次作战所能比拟,要求上下人等务必重视起来,在心理上做好决战决胜的建设。 “养兵干日,用兵一时。所有人,都要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本人不希望出现战前信心满满,战时哭哭啼啼的场面。战场之上,严肃军纪。怯战怕死者,当予严惩不贷。不管是谁,哪怕你曾战功赫赫,若此战不力,则一切清零。不光是你们,我也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这一战,只许胜利,不许失败。败便是死。” 李徽的这番话让所有人都甚为惊愕。这种言辞激烈的话,李徽还是第一次说出来。也正因如此,上上下下都谨慎了起来。军中确实有轻敌的思想,也因为李徽的这番话而变得肃然,收起了轻敌之心。 战局的发展也正是如此。在东府军如此猛烈的打击之下,对对方兵马短时间内造成大规模的杀伤,简直是屠戮一般。按照一般情形,对方早已崩溃撤军,因为没有任何一支兵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死伤上万还能不崩盘的。 由此可见,对方确实是要决一死战到底的。这也说明,李徽战前的话不是多余的,而是正确的判断。 战斗还在继续。营墙前的中军苦苦支撑到了后方兵马的到达。后方的五万精锐楚军以极快的速度冲至营墙之前。大量的短梯开始架设在营墙上,无数的楚军开始往营墙上攀爬。营门处,更是有大量的兵士用刀斧砍斫大营的原木大门。 当此之时,前营三个方向聚集了六七万楚军,在总长度不到五里的营墙外围,兵马宛如蝼蚁一般,密密匝匝的往营地里进攻。 营墙上的守军奋力的杀着敌人,弓箭已经用不上了,顶替而上的是大量的长枪手。墙头上方,锋利的长枪成排刺出,伸缩如毒蛇。一排排探头的敌军被长枪洞穿而死伤,摔落营墙之下。而更多的兵马爬上来,顶替了倒下去的人的位置。 火铳零星的发出轰鸣,虽则火铳一次可以令数名敌人死伤,但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激战之中,火铳缓慢的发射速度已经难以占据优势。手雷倒是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但是数量有限,已经难以阻挡对方的进攻之势。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营墙已经全面告急,多处已经被攻破。南营门已经被撞开,大量的楚军攻入了营地之中。 远处,李徽面色冷峻,沉声下达了命令。 “传令李荣,全面迎敌。” 命令下达,前营后侧,李荣率领两万东府军杀出,和潮水一般涌入营地之中的楚军碰撞在一起。而左右两侧,各一万东府军也从侧翼杀出,将对方两翼冲入营中的敌人堵截住。 双方兵马入两股巨大的波涛撞击在一起,在撞击得那一刻,人群之中翻涌起一股血色的浪花。在那一瞬间,便有数百人丢了性命,上干人受伤。随之而来的便是残酷血腥的肉搏战。 没有了枪炮轰鸣,没有了手雷的爆炸声,此刻的东府军完完全全便是一支只靠冷兵器作战的兵马。火器在这种情形下已经无法使用,而此刻才是体现一支兵马作战力的时刻。地利、火器的优势都是外在战力,而双方此刻处在同等的条件之下进行的是冷兵器时代最为公平的肉搏对决。此时此刻,一支兵马的强悍和战斗力才是他们真正的底色。 在枞阳之战后,李徽对于东府军中过度依赖火器,以至于基本作战技能不扎实的情形做过反思。当时李徽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在科技制造工艺极为落后的这个时代,自己完全靠着穿越的技能强行拔高了科技的发展,强行制造出火药火器来,希望以此制霸天下,横扫万方,其实是走入了一种误区。 在财力物力和科技水平制造水平都低下的时代,这种想法完全不符合实际。穷兵黩武的去做这件事,其实是本末倒置。拿徐州而言,就算让百姓饿肚子,过苦日子,也无法满足火器火药所需要的消耗。所以,不可本末倒置,而要因时制宜,根据当下的情况来指导军队的建设。 那便是,以火器作为辅助,打造一支以冷兵器作战能力为主的强大军队。这样既符合实际的情形,也能在火器的辅助之下迅速提高整体的战斗力。更不必穷兵黩武,以牺牲民生和发展为代价来强行推广火器。 枞阳之战后的这两年多来,李徽贯彻了这种思想。虽然火器火药的发展并没有停止,并且不断的更新工艺,克服困难精进。但是这一切都在预算的范围之内。 东府军如今的火炮数量,包括很久以前铸造的那些老式的火炮,用于各处重要城池防御的火炮的总数量也不超过三百门。最近两年铸造的新式火炮不过两百门。 火铳兵的总数量也不过六干余,占东府军总兵力不足小半成。其他如手雷炸药包这种物美价廉的火器倒是生产了不少,但也在总体考虑了其他火器弹药消耗的情形下做了合理的分配。 与此同时,大力的挖掘东府军的冷兵器作战能力,协同作战能力,建立扩大骑兵和水军兵种,增强东府军将领的指挥能力,普通士兵的作战技能等,成为了东府军重点强调的作战能力。 李徽就是要打造一支即便没有了火器在手,也能决战决胜的战斗力强悍的兵马。这才是东府军真正能够立足的根本。 谢玄当年为何不肯接受自己的火器的赠予的原因,李徽在这几年终于想通了。固然因为谢玄性子高傲,骨子里不肯认输,不希望借助李徽之力的原因。而更多的则恐怕是谢玄知道火器给北府军带来的未必是好事,而是一种投机取巧的能力。在火器和火药的制作控制在李徽手中的情形下,谢玄恐怕也意识到那不是他想要的北府军的能力,会在关键时候受制于人。真正属于北府军的,便是苦苦训练的冷兵器作战能力,这一点无需借助外力,永远属于北府军自己。 恐怕也正因如此,当年北府军数万兵马,面对数十万秦军在淝水之畔作战时,才能临危不乱,最终觅得机会大破秦军,成就北府军不世之威名。 在枞阳之战后,东府军的建军思路做出了改变,对于将士本身能力的训练成为重点。两年多过去了,今日便是检验成果的时候。 双方兵马冲击在一起,十余万人将前营内外铺满,方圆五六里的战场上全部是搏杀的兵马,宛如蝼蚁一般翻涌蠕动。 具体到战场上的激战细节,血腥程度难以言喻。那是真正的最为原始的肉搏作战,每个人都是最为原始的动物,狰狞恐怖,业牙咧嘴,宛如魔鬼一般。鲜血残肢在空中飞溅抛飞,长刀砍在血肉骨头之中发出的咔咔之声,长枪刺入对方胸腹,拉出对方肠子发出的恶臭的味道,临死之前的惨叫和哀嚎,状若厉鬼的浑身浴血到处是伤口的惨像。每一个场面,每一个声音,每一个感官能够感受到的情形,都会让你窒息而疯狂。这宛如地狱一般的场景,恰恰发生在人间,发生在郎朗天地之下。 战斗开始之后,双方的死伤便直线上升。每一刻都有人头断身残,每一息都有大量的生命流逝。此次此刻,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命如蝼蚁,命如草芥。每一名兵将,上一刻还生龙活虎砍杀别人,下一刻便被其他人杀死。 双方一开始的死伤人数相当,局势相当。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战斗力的高低便产生了不一样的效果,局面便开始变化。 东府军兵士本来就底子不弱,参加东府军的兵马都要经过李徽设计的魔鬼一般的训练科目。管你是养尊处优的大族子弟,还是寒门出身的百姓子弟,在进入东府军中之后都要经历严酷的身体训练和意志上的磨练。这是东府军建军以来便一直在做的事情。 所以,东府军在身体素质上根本无需担心。所谓的改造便是在作战技能兵种协同、肉搏作战之中的战术,小队之间的协同作战手段等方面进行优化和训练。东府军在过去两年里,专注的训练科目便是这些。 干人队百人队如何作战,乃至以十人和五人为作战单位如何在战斗中的协同。兵种的协同作战上,原来的兵种单一分开的队伍,到兵种混编,便于作战协同等等,都是钻研和训练的内容。 简单来说,原来的东府军各兵种是成建制的。弓弩兵、长枪兵、刀盾兵、槊兵等兵种各自成队。远程和近战的兵种或可如此,但是近战兵种这般分开作战便并不合理。李徽的军改,便是以实战为场景,将各兵种打散重组,形成多兵种的混编兵马。 比如一个十人队,之前或许全是长枪兵,但现在则包括了长枪兵长槊兵刀盾兵弩箭手长刀兵火铳兵等数个兵种。而这些兵种可以形成一个极小的作战单位,长短远近,互相配合,互相掩护。这种兵种协同的单位,只要配合得当,会起到极好的效果。 李徽当然不是拍脑袋,这一点他是根据后世看过的戚继光抗倭的戚家军的资料回忆整理而来。戚家军的鸳鸯阵令人印象深刻,那便是小队各兵种协同作战的最好实战阵型。以刀盾在前,长枪长槊兵为侧翼攻击,长刀兵居中火枪弓箭断后。或根据战场局势进行变阵,根据小队的人数进行变阵。小队被冲散之后可迅速和其他残编组合在一起,形成战斗小队等等。 这两年多的时间,这种重点的训练科目在全军如火如荼的开展和钻研。今日在这样的战场上,终于大放异彩。 起初的混乱之后,东府军迅速形成了数以干计的战斗小队。以这些战斗小队作为基本的作战单位,进而组成了百人队、干人队、万人队的作战规模。楚军兵马哪里训练过这些?他们固然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但是一盘散沙的各自为战的作战手段面对东府军的小队配合的阵型作战显然不是对手。更何况东府军在作战技能和身体素质上本就比他们强悍。要知道东府军的伙食待遇可是极好的,确保兵士们吃饱吃好,长的壮硕雄伟是第一要务。作战技能上,周澈推广的战场格斗术可是全军必修之技。光是一对一拉出来,楚军也不是对手。 楚军的死伤开始迅速上升,整体阵型看似在后撤,但其实那是被东府军兵马一路往前杀过去,放倒了大量楚军之后推进的效果。东府军兵士的作战小队专注于面前之敌,互相策应向前稳扎稳打的杀过去,硬生生的杀出十几步的距离往前推进。可莫看只是推进了十几步,那十几步的距离,可是数以干计的楚军兵马的尸体和血肉被碾碎之后的结果。密集的交战阵型之下,十几步的距离便是上干条性命的逝去。 “压上去,顶上去。不得后退。给我顶上去。”楚军将领们厉声大吼,大声呵斥,命令松动的阵型往前顶住。 楚军兵士吼叫着硬生生顶住阵型,大批的兵士冲向前方,将松动的阵型稳住。也正是因为楚军的兵马众多,在人数上占据了优势,才能够在短时间内顶住了东府军的推进。 桓玄在后方紧张的关注着战局。身旁的战鼓轰隆隆作响,气氛烘托到了极致。场面宏大的战场上的交战情形让桓玄很是兴奋。 “恭祖,幼道,朕说的没错吧。他们的火器并非那么可怕。消耗之后,便可接战。这便是我军的优势了。我大军数量多出他们一倍,此战必胜。” 桓伟大笑道:“陛下说的没错。东府军只能和我们近战。说明其火器无力。我优势兵力定可令其溃败。” 桓嗣却皱着眉头,缓缓道:“陛下,臣不是泼冷水。我们并无必胜的把握。战场僵持,我军数量比对方多,却只能相持,那说明我大军战力不如。眼下言胜,为时尚早。” 桓玄摆手道:“恭祖此言差矣。但只要能够近身接战,便是取胜之兆。就算二换一,我军也是必胜。更何况我们还有精锐未出。二位,朕认为,当此相持之时,骑兵当可出动了。骑兵一出,便是最后一击,对方必然溃败。二位以为如何?” 桓嗣忙道:“陛下,骑兵且不着急,再看看局势。对方中营局势不明,不知是否有兵马埋伏,可再观望。” 桓伟笑道:“恭祖,还观望什么?对方若有兵马,早就投入作战了。他们兵力劣势,怎会留手?” 桓嗣皱眉道:“那我问你,你可曾见到他们的骑兵?” 桓伟一愣,皱眉道:“倒是未见。难道说,他们的用意和我们一样?也想用骑兵包抄进攻?进行最后一击?” 桓嗣道:“敌军想法不得而知,但由此可见,对方留有后手。所以我以为骑兵暂不出击为妙,相机行事。” 桓玄皱着眉头没说话,抬头看看西斜的夕阳,再看看前方血肉横飞的战场。沉声道:“二位,不必再等了,骑兵出击。东府军骑兵能有多少?就算他们有什么诡计,又能如何?朕虽说不惧兵马死伤,但也不希望朕的兵马死伤太多。骑兵出击,锁定胜局,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桓嗣正要说话,桓玄摆手道:“桓嗣桓伟听旨,率骑兵即刻出击,包抄袭击敌军侧后。最好能够袭入中军大帐,将李徽擒获。若不能,冲其后阵,奠定胜局也可。” 桓嗣看着桓玄坚决的神色,拱手沉声道:“臣遵旨。” 桓嗣桓伟策马向左右飞驰而去,侧后方,两万骑兵正在远处待命。桓嗣和桓伟回到各自骑兵阵中,传达了进攻的命令。 不久后,马蹄声如惊雷滚滚而起。桓嗣和桓伟各率一万骑兵冲出,向着战场两侧包抄冲锋。两万骑兵,浩荡如洪流,威势慑人。 桓玄遥遥看着两支骑兵的洪流滚滚而去,面露微笑。 “李徽啊李徽,你也不过尔尔。之前倒是高看你了,认为你的火器有多么了得。现在看来,不过是唬人的罢了。今日教你知道我大楚兵马的厉害,朕本来还想着和你修好,但今日你败后,除非向我称臣,否则,朕必踏平徐州,将你枭首示众。呵呵呵呵。”. () 第一四二一章 崩盘(二合一) 两万骑兵从战场两翼极速飞驰,向东府军前营后方包抄而来。 不得不说,在目前战场焦灼僵持的情形下,一旦骑兵加入战团,那将是打破平衡,彻底摧毁对手的胜负手。 骑兵本就是战场的绝对主宰,特别是在东府军的火器已经失去效用的情形之下,强力骑兵的加入将彻底改变战局。 但东府军也有骑兵,而且到现在为止,骑兵并没有出动。李徽等得就是这一刻,他早已做好了安排。只不过,眼下的情形是他设想中的战况中最糟糕的一种。 如果对方骑兵从一开始便加入战斗,那么东府军将会用强大的火器重点照顾他们。骑兵的冲锋对于阵型和防御体系的破坏性极大,在极短时间里便可能突破体系和阵型,让东府军的营地很快被突破。 但对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此刻派出骑兵进攻,不得不说,选择的时机很正确。此刻弹药消耗的差不多了,战场焦灼,火器也无法使用。所以骑兵的冲锋将极具威胁,难以抵挡。 这种情形下,只能硬碰硬,只能用李徽最不愿意用的下策来应对了。 “传令,命朱超石朱龄石率左右军骑兵出动,正面迎击对方骑兵。保护战场侧翼,保护中营物资。传令,中军出动,加入战场,向前推进。”李徽高声下达了命令。 刹那间,中营左右营门大开,早已蓄势待发的东府军骑兵从两侧杀出,如潮水一般涌出,直奔对方骑兵迎击而去。 在极短的时间里,双方骑兵便以极快的速度冲撞到了一起。骑兵正面相互冲击的场面极为震撼,一瞬间人仰马翻,发出巨大的声响。战马悲鸣,兵刃交击,强大的惯性让无数的骑兵从马背上摔落,被甩飞在空中张牙舞爪的大叫。双方骑兵在一瞬间便有了大量的死伤,随后搅合在了一起。 此次出兵,东府军骑兵虽只有一万两干人随军作战,左右军各有骑兵六干,但那可是东府军军改之后重点组建的军种。此次随军出征的骑兵更是精锐,战马强壮,骑兵彪悍,配备短弩长枪和加长长刀,穿戴全身锁甲,战马也披了甲胄。 这支骑兵虽名义上是轻骑兵,但其实已经是一支准重骑兵。只不过,李徽见识过燕国龙城精骑的笨重,所以做了权衡,在甲胄上采用轻型锁甲,战马配备的是皮甲。兵刃也进行减重,保持了轻骑兵的速度,但防护能力大大提升。 相较而言,楚军骑兵则在武器护具上全面落后,双方交战之后,差距便明显体现了出来。最初的混乱之后,东府军骑兵就像是一柄锐利的刀刃刺入了对方骑兵阵中。长枪如龙,穿透对方骑兵的身体,将他们挑翻马下。队形中间的骑兵以短弩近距离射杀周围之敌,后方和侧翼骑兵,长刀起落,杀的人仰马翻。 在骑兵交战之时,中军两万兵马终于出动,加入前方步兵的大混战之中。桓嗣自作聪明的认为东府军兵马大批回援广陵,事实上东府军攻城兵马只动了后军一部分和水军回援。前中左右军兵马丝毫未动。前军三万,加上左右军步兵一万两干余,这四万多兵马便是现在在战场上厮杀的兵马。而李徽率领的两万多中军并未加入战团,这是为了预防敌人有后续步兵的加入。 事实上,此刻在战场上的兵力,双方总数相差无几。楚军步骑兵十万人,而东府军步骑兵也达到了八万之众。 之所以中军一开始并没有投入战斗,除了防备对方另有兵马加入战局之外,也是在一开始便造成己方兵马数量不多的假象,诱骗对方全面进攻。 如今,对方骑兵已经出动,后续再无兵马加入,那么中军自当出击,加入战团。 当着两万如狼似虎的东府军中军加入战场之后,战局从焦灼相持很快便变得一边倒。楚军骑兵被东府军骑兵阻挡,陷入纠缠之中。而正面战场已呈现败退之势,战斗至此其实胜负已分。 “大春,大壮,手痒痒了吧。传令亲卫营,随我冲杀!”李徽抽出了长刀,缓缓策动坐骑。 大春大壮喜不自禁,他们早已按捺不住,急着要加入战斗了。当下李徽在大春大壮的保护下,率领三干亲卫营骑兵杀向战场。大春大壮手持大铁棍上下翻飞,铁棍沉重之极,在他们手中便如玩具一般。面前之敌当者披靡,要么遭受当头棒喝脑浆迸裂,要么被砸的筋断骨折。本已经呈现颓势的楚军步兵,在这三干骑兵的冲击下更是被切瓜砍菜一般的杀死。 夕阳西沉,暮色渐起。从午后未时开始的大战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 战场上,楚军步兵已经节节败退,被东府军步步推进。战场从前营之中已经退到了营地之外。此时此刻,若桓玄明智的话,他当即刻撤军,退回建康城中。但他心有不甘,明知已露败像,却不肯放弃。 最后的一万督战队和青壮百姓组成的人手被命令加入战团,撑住颓败之势。同时桓玄命令桓嗣分骑兵冲击步兵阵型。 桓嗣接到命令之后立刻组织了三干骑兵准备冲阵。但其实,他已经意识到了此战已经难以取胜了。然而,建议出城作战的是自己,信心满满的是自己,难道自己还能去向桓玄建议退兵不成? 命其余骑兵拼命顶住东府军骑兵的进攻,桓嗣自己率领三干骑兵直冲步兵战场,攻入了战场南侧侧翼。骑兵对步兵的杀伤力是极大的,尽管那是东府军步兵,也难以抵挡。桓嗣等人杀出一条血路,杀死东府军步兵无数。正杀的性起,突然间,前方一支骑兵拦住了去路。桓嗣喘息着扶了扶头盔,眯着眼看去。暮色之中,他的眼睛猛然发亮。对面那坐在马上,手持滴血长刀的不正是李徽么?再仔细辨认,不是他还是谁? 擒贼擒王,若能杀死李徽,则敌军必乱,胜负瞬间扭转。 李徽也认出了桓嗣,他本是看到一支骑兵在己方步兵侧翼横冲直撞,所以率亲卫骑兵前来堵截的。却没想到领军的是桓嗣。 “那可是桓恭祖么?”李徽扬声叫道。 桓嗣缓缓喝道:“正是本人,李刺史,有礼了。” 李徽点点头,喝道:“桓将军有礼。战局胜负已分,桓将军还要垂死挣扎么?” 桓嗣冷笑道:“胜负未分,何谈其他?李刺史,我桓氏待你不薄,知你野心勃勃,陛下欲同你共享天下,你却为何还是要出兵?你看看,刀戈四起,血流成河,这便是你要的结果么?” 李徽呵呵笑道:“尔等篡位窃国,居然还有脸来教训我。今日局面,不正是你们造成的么?桓玄目光短浅,你桓恭祖难道也是鼠目寸光?不加以规劝?你当真以为,你桓氏可以夺得天下么?” 桓嗣大笑道:“天下谁人不可得?无非成王败寇罢了。我大楚能得天下,那是大晋气数尽了。朝代更替,自古如此。有什么该不该的。” 李徽点头道:“说的也在理,但人终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眼下你们已是穷途末路,奉劝桓将军悬崖勒马,停止这场闹剧。” 桓嗣点头道:“要停止这一切也可以,但凭你李徽之能,恐还做不到。李刺史,我一向敬你,认为你是当世枭雄。当年你我也有一些故交。你若罢兵,我保证,朝廷不会对你徐州有半点不利。大江之北,皆归于你。我大楚和你划江而治,互不纷扰。若你执意如此,今日只能是不死不休。” 李徽呵呵笑道:“桓将军,这样的话不必说了吧。桓玄早就跟我说过这些了,我若同意,也不会有今日了。” 桓嗣微微点头道:“那好,那便不费口舌了。李刺史,听闻你文物双全,今日战场上相遇,我想向你请教一番。我们也不必拿兵士的性命来草菅,便是你我交手,我若败了,当即退兵。你若败了,也请退兵。如何?我可不是占你便宜,我年过四十,你却年轻力壮。要说占便宜,那只能是你占了我的便宜。如你不敢接受挑战,那也罢了。只今后不要自吹自擂,说什么文物双全。以免贻笑大方。” 李徽愣了愣。身旁大春一横铁棍,瓮声道:“小郎莫要答应他,这厮是想要擒贼擒王,杀死小郎或者擒住你,以扭转败局。我上去一棍子敲死他便是。” 说罢大春策马便要向前冲。李徽摆手喝止,沉声道:“你都知道,我能不知?他这是穷途末路,想要激我同他单挑罢了。” 大春忙道:“对对对,小郎不能上他的当。” 李徽冷笑一声,喝道:“所有人退下,不得插手,我要和他战一场。” 众人愕然。李徽冷声道:“当年我义兄于淝水之畔,枪挑苻融,何等勇武。我自当效义兄之勇,否则岂非为世人嗤笑。” 桓嗣大笑道:“好,明知我意图,还要来送死,我敬你是个英雄,却也蠢得很。李徽,你敢与我一战?我怕你是说大话。” 李徽策马而出,大声喝道:“放马过来。” 桓嗣微微点头,面色变冷。沉声吩咐左右道:“谁都不许上前,我同他单打独斗。我若败了,你们即刻后撤,告诉陛下,立刻撤军回城。即日率军退往荆州。我若胜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今日之战便是胜了。” 桓嗣说罢,策马挺枪而出,向李徽冲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特别是东府军等人,不明白为何李徽会在这种情形下冒这样的险,这实属不智。身为徐州之主,亲自下战场厮杀便已经是不当的行为了。不过战局有利,有众多人保护,倒也没什么。但是和敌将战场捉对单挑,那便太过了。李徽也不是那种会被激将之人,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来。 但此次此刻,却也无法阻拦。大春大壮等亲卫在旁做好了准备,一旦发生不测,第一时间便冲上去救人。 此刻,周围厮杀的兵士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纷纷转头看向此处。战场上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李徽策马向前,坐骑喷着热气往前冲,手中长刀举起,身后披风猎猎,倒也颇有威势。桓嗣迎面疾驰而至,双腿灵活的控制者战马,手中握着长枪,眼神狠厉。桓嗣有绝对的信心能够拿下李徽,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他的阿爷桓冲,从小便让他们兄弟三人学习武技,在军中找了诸多武技高强的将领教习他们。桓嗣一向自负,事事好为人先。在兄弟三人之中,他的武技最好,比之桓谦桓修都高强。 桓嗣知道,李徽寒门出身,靠着机缘巧合才有了今日成就。他即便会武技,也必和自己难以相比,所以这次对决自己绝对有把握。 两匹战马眨眼之间便冲到一处,双马错镫之际,两人几乎同时出招。桓嗣长枪疾刺,对着李徽的胸腹而来。长枪破空,带着可怕的风声。银色的枪尖在暮色中闪亮,速度极快,力量极大。 李徽手中的长刀也凌空砍向桓嗣,刀刃破风,隐然有风雷之声。仗着年轻气力大,李徽这一刀力道和速度也都不小。 桓嗣面带讥讽之色。自己的长枪比之对方长刀要长,李徽想要砍中自己是不可能的,刀刃尚未及身,他就要被自己挑在枪尖上。最明智的做法是躲避或者格挡自己这一枪。 果然,李徽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长刀砍出一半,立刻转向。手腕翻转,用刀背砸向枪杆。试图荡开桓嗣的长枪。 桓嗣冷哼一声,心中更是不屑。李徽固然反应迅速,但是他单手持刀,想要砸荡开自己的长枪是不可能的。自己可是双手持枪刺出的这一下,力道极大。不过,对方用的是下砸之力,又是砸在枪头位置的横向之力,虽不至于将自己的长枪完全荡开,但定会偏转方向,可能会让这一枪落空。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反向用力,用上上挑之力,让他兵刃震脱离手。 电光石火之间,桓嗣做出了决定。他后手下压,前手上台,手腕抖动之际,长枪如灵蛇跃起。暗力传导到枪头后方时,已经集聚了一股强大的反弹之力。此刻李徽的长刀砸到了枪身上,瞬间感觉像是砸中了一块铁板。手腕酸麻之际,对方长枪横向之力奔涌而来,登时长刀把持不住,脱手飞出。 周围众人瞠目惊呼,只一招,李徽的兵刃便脱手了。桓嗣用一手上挑之力,借助枪身的弹跳力形成共振,硬是将李徽的长刀崩飞脱手。这一下可麻烦了,赤手空拳,如何对敌? 此刻,双马错镫离开,但战斗并没有结束。桓嗣回转枪身,长长的枪尖挽了个巨大的银色圆弧,从侧前方向后反手横扫,朝着马上的李徽横扫而来。这一招正是在双马错镫之后所使用出来的一招杀招。 战场之上,两将相斗,一般在战马错镫之际交手,若无胜败,便回转再来相斗。而桓嗣这一手则是硬生生的在交错之时用处两招。类似于回马枪一般,出其不意。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枪之后中招,被扫落马下。就算不落马,这一枪抽到背上,李徽也要内脏受伤,肺腑受损。 桓嗣已经能够想象到即将发生的一切了,这一枪用足了气力,可以将李徽扫成重伤。接下来便任由自己活捉或者直接杀死。周围东府军将士们惊呼出声之声传来,更是让桓嗣面带得色,心里像是喝了蜜糖一般舒心。 然而,桓嗣扭头的时候,却也看到了李徽脸上的笑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李徽,你死期到了却不自知,还笑什么?”桓嗣大喝道。 “桓将军,对不住了,这都是你咎由自取。”李徽大声道。 下一刻,轰鸣声震天响起,李徽的笑容淹没在了黑烟之中。桓嗣只觉得头脸遭受了猛烈的重击,耳朵里听到了自己整张脸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眼前一黑,感官却没有丧失,感受到了脸上剧烈的撕扯的疼痛,感觉到脸上的肌肉脱落,眼珠碎裂。无数的血肉从自己的脸上脱落。 然后,桓嗣高大的身躯便轰然坠落马下,受惊的战马疾驰而去。 李徽吁了口气,勒住战马,回转身来。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短火铳。黄橙橙的青铜制造的短火铳带着温热,火铳口有青烟徐徐冒出。适才正是这支火铳,将无数颗霰弹近距离的轰在了桓嗣的脸上。 从一开始,李徽便没打算用武技和桓嗣决一胜负。有火器在手,又何必跟对手用什么武技兵刃死战?李徽之所以愿意和桓嗣单挑,正是要利用对手想要擒获杀死自己的想法将桓嗣轰杀,那也是加速对方溃败,结束战斗的方式。 之前所谓的长刀脱手,也不过是李徽要腾出手来罢了。有谁会蠢到用一柄三尺长刀和对方丈二铁枪对战?有谁会蠢到战局胜券在握,却要和对方武将单挑?桓嗣未免想的太美了。激将法?在李徽这里是不存在的。 李徽收起火铳,拨转马头。弯腰将地面上插着的长刀拔在手中,策马来到桓嗣在地面上扭动的身体之旁,长刀砍下,桓嗣人头滚落。 李徽高举起滴血的长刀,高声向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人群大声喝道:“桓嗣已死。尔等速速投降,或可饶尔等性命。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速速投降!” 东府军将士们此刻才反应过来,顿时喜笑颜开,士气高涨。齐声大呼:“主公神武,主公神武。” 紧接着又大声喊叫道:“桓嗣已死,速速投降。” 楚军兵马魂飞魄散,目睹桓嗣被杀之后,斗志全无。面对东府军兵马的猛烈进攻,他们只能节节败退,毫无抵抗之力。 桓嗣阵亡的消息如瘟疫一般传遍全军,溃败也和瘟疫一样感染了全军。不到一炷香时间,从南侧桓嗣骑兵的溃败和步兵战场的溃败开始,整个楚军迅速陷入了大溃败之中。 后方桓玄得知桓嗣阵亡的消息,大叫一声,差点摔落马下。眼见兵马正在大溃败,身边亲卫将领立刻簇拥桓玄落荒后撤,逃向建康城中。. () 第一四二二章 败局(二合一) 兵败如山倒,溃败如雪崩。 数万楚军丢盔卸甲亡命狂奔,只恨爹娘没给生四条腿。寒冷的大地上,暮色之中,楚军抱头狂奔,向着京城方向败退过去。 东府军展开了无情的追杀,这种时候是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最佳时机。一旦任由他们逃回京城,便将给不久后的攻城留下后患,多杀一个人,多歼灭一名士兵,都是为将来己方攻城排除一个障碍。 所有那些没能及时投降的楚军,但凡还在跑动的,都是目标。只有那些抱头跪地投降的,才能幸免。骑兵和步兵一直追至西篱门外。 楚军兵马拥堵在城门口,拼命为往城里挤。出来的时候容易,眼下一股脑的挤在门口,想要逃回城中去可不容易。狭窄的吊桥上,拥堵的兵士下饺子一般落入护城河中。冰冷的护城河水让他们失去行动力,护城河中淹死无数。更有摔倒在地被踩踏而死的,足有上干之众。 东府军追兵并没有迫至城下继续追杀。一则天色已黑,战场上已经看不清了。这种时候,混乱起来敌我不分,可能会发生意外。二则,靠近城墙追杀也太嚣张了些,对方城头可是有守军的。若靠的太近,岂非为其所白白射杀。另外,此战已大胜,将士们经历大战,又冷又饿,也该回营庆贺胜利了。 焰火弹连番升起,在黑暗的天幕中甚为耀眼。命令下达,东府军追兵后撤回钟山大营休整。前营已是一片狼藉,所有兵马集中于中军营地之中,升起篝火,休整待命。 不久后,李徽在众将的簇拥之下巡视全军,见到李徽的那一刻,所有将士高举手臂,振臂而呼,声震山野。人人喜笑颜开,兴高采烈。今日之战残酷无比,但经历残酷战斗之后的胜利甘甜无比,令人舒爽。这是东府军建军以来的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正面作战,提振士气的同时,也让整个东府军上下进入了另一个层次,获得了更大的提升。 大营之中,杀猪宰羊犒赏将士们。李徽等人不能如兵士们一般狂欢,他们的事情还很多。 二更时分,李徽在李荣等将领的陪同下来到了前营战场。前营的北侧部分已经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燃起了数十堆的篝火。战斗结束之后,老兵和民夫便开始清扫战场,收敛尸体,整理兵刃盔甲等战利品。 李徽等人抵达的时候,正有老兵和民夫赶着牛车,将一车车的尸体运抵于此。而地面上铺着的一排排的草席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堆了无数的用尸袋收敛的尸体。 看着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尸袋,李徽的面色沉郁,心情悲伤之极。按照打扫战场的要求,能被运抵于此,装入尸袋之中收敛于此的都是己方阵亡人员。数量之多,让李徽有些接受不了。 前方,两名老兵正在替一名战死的东府军士兵擦洗脸上的血迹,整理好他们的遗容,之后装入尸袋。李徽等人走近他们,但见一名老兵正用纱布浸水在一名兵士脸上擦拭。灯笼和篝火的照耀之下,那兵士年轻的面庞看的清清楚楚。 “哎,好个俊俏的后生,就这么没了。你的爹娘该有多伤心哦。好好的去吧,早日投胎,投胎到一个不打仗的地方,好好的娶妻生子。这一世没能活到老,下一世定要活得长久些。哎。真是作孽哦,打仗打仗,没完没了,死了多少人,哎。” 旁边提着木桶的那名老兵沉声道:“老徐,你怎这般说话。咱们入东府军的那一天,不就做好了准备了么?这些阵亡的兄弟也好,还是我们也好,战死沙场,也是为了保护我徐州百姓,保护咱们得亲人。若为亲人而死,也没什么可怜的,反倒是一种荣耀才是。没准这小兄弟心里是很欣慰的。咱们可是打了胜仗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你说的对,我只是心里难过。你瞧瞧,死了多少人?这么多人,都是咱们徐州的子弟啊。都是咱们东府军的兵士啊。我心里伤心难过,才会说这些话。你瞧,这位小兄弟才十八岁啊。还没娶妻生子呢。”那擦拭的老兵叹息道。 李徽等人站在一旁,两名老兵絮絮叨叨的说话,竟然没有发现他们。李徽缓步上前,伸手从那老兵手中拿过湿纱,蹲下身子为那年轻士兵擦拭血迹。此刻两名老兵才发现身旁站着许多人,再一看,竟然是李徽李荣等人,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李徽轻轻的擦拭着那士兵年轻的脸,心中自然甚为悲痛。他一点点的将那兵士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之后转头问道:“他的牌子呢?” 一名老兵慌忙递过去。那是每一名东府军士兵都挂在身上的铭牌,铁皮做的,上面用粗针凿出字来,记录着他的姓名出生的日子以及职务等。在灯笼照耀之下,李徽翻看着那名牌,上面刻着这名士兵的基本信息。 “林春生……临海郡东海县林家庄人……伍长……” 根据上面的生辰年月,这位叫林春生的东府军士兵今年刚满十八岁。 李徽站起身来,脱下头盔,肃立看着那士兵的尸体,轻声道:“好兄弟。安息吧。我代表徐州干万百姓,向你致敬。你为了徐州百姓而死,你父母家人会为你骄傲的。我们也不会亏待他们,必好好的照顾他们。安息吧。” 众将领纷纷脱帽,静静地站立默哀。 两名老兵知道之前的对话肯定被李徽听到了,在李徽临走的时候,那被叫做老徐的老兵试图解释。 李徽微笑摆手道:“不必在意,如此年轻的生命逝去,你发一些感慨也没什么。但你要记住,这些人是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死。他们死的值得,死的光荣。不要用可怜来形容他,那是一种亵渎。这样的兵士,是永远为我们所铭记的,他们没有死,只是活在我们的心里罢了。谁都希望快快乐乐的活着,但是总有人需要献出生命的代价,来保护其他人活着。这样的道理,我想你很明白。” 那老兵连连点头,惶恐之极。 李徽等人沿着北营往前,前往前营战场之中。前营之中一片死寂,冷风之中夹杂着死亡的气息。虽然已经开始清理,但是地面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和丢弃的盔甲兵刃。冷月当空,看着这眼前的战场,李徽的心情自然甚为低落。 不久前,各军做了粗略的统计。此次大战,虽然只有几个时辰而激烈战斗而已,但是东府军伤亡人数超过了万余。阵亡将士高达四干,另有七干余受了各种轻重伤势。东府军还是胜利的一方,伤亡都如此严重,可见此次作战的残酷程度。在极短的时间里,双方投入了十六七万兵马,在如此狭窄的战场之中进行了一场规模浩大的肉搏战。短时间里的死伤如此严重,可见不久前的战场激烈程度,堪称是绞肉机了。 敌军的伤亡数字尚未统计出来,但是根据战况推算,起码数倍于东府军。也就是说,此战敌我双方起码有四五万的总伤亡。仅仅一个下午的几个时辰,便有那么多的生命死于战争。 李徽从内心里有些厌倦战争了。经历的越多,便越是难以接受这一切。这些年,目睹了尸山血海的战斗,残酷无比的征伐,饥荒造成的大量的百姓的死亡,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逝去。这样的世道让人作呕。 你争我夺,此起彼落,一轮又一轮的痛苦和死亡,仿佛一切都是个循环的黑洞,无休无止,永远在地狱之中轮回一般。这样的乱世,当真应了那句‘人间不值得’ 可是,他也明白,没有战争的手段却又达不到想要的天下太平,无法让这一切停止,这岂非成了一种悖伦。也许只能用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才能停止这一切。为了整个天下的太平,有些牺牲注定要付出。 站在前营之中的高台上,李徽负手看着月光下的战场。星星点点的灯笼在大地上游荡着,那是老兵们在清理战场,抬走尸体。他们手中哗啦啦作响的是士兵们身上悬挂的铭牌。哗啦啦!哗啦啦!仿佛是为阵亡者招魂的法器之声,听着这样的声音,令人心都揪紧了。 “主公,当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了。经此之战,桓玄实力大损。当一鼓作气,攻下京城。时机已经成熟了,等不得了。已然是腊月了,新年要到了。”苻朗的声音打破了李徽的思绪。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冷漠而坚决。 李徽吁了口气,微微点头。沉吟片刻,沉声道:“传令郑子龙,水军挺进建康北。传令蒋胜,集结兵马于历阳横江渡,让他们准备夺取姑塾。李荣,超石,龄石,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休整,伤兵送回徐州治疗,将士们的心态要调整好,进行最后的动员。传令周澈,命他调拨后军兵马增补前中军减员。派人会徐州催促新一批弹药必须在三天内运抵。有多少运多少来,以备攻城之需。” 李徽一连串的下达了命令,众人躬身连声应诺。 李徽又沉声道:“元达,派人通知德康墨林和李正,让他们做好迎接阵亡将士尸骸。启用淮阴西英雄陵园,所有阵亡将士安葬入陵园之中,立碑刻字,专人看守打扫。所有阵亡将士的家属,按照相关条例进行抚恤,家属子**待,务必周全。” 苻朗沉声道:“主公放心,我这便派人通知。” 李徽点点头,转头眺望远处的京城方向。那里,城头上火把星星点点,依稀可辨。连绵的城墙的轮廓在黯淡的天空映衬下,也可以模糊的看见。 “三天后,攻建康!”李徽沉声道。 …… 建康城中。 黎明的曙光照亮城池之时,整个京城却仿佛陷入沉睡之中没有醒来。往日这座庞大精美的城池每天都车水马龙人流如川,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然而此刻,日上三竿,大街小巷之中却不见多少人影。除了一些在街头巡逻的兵士,以及一些缩着脖子在冷风中匆匆而过的零星行人之外,整座城市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安静空荡的宛如坟场。 一场大败之后,所有人都明白,所谓的大楚在京城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不会长久了。钟山一战,楚军十多万大军只有半数逃回城中,死伤逃跑被俘的人数近六万之众。军心已经全部被摧毁,桓嗣等一干将领阵亡之后,更是连像样的领军将领都没有了。 整个京城虽然一片死寂,但在这死寂之下,酝酿着一些可怕的情绪。这让整个京城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似乎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会爆发。 被桓玄折腾的不轻的建康百姓,本来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摄于强大的楚军的压制,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包括一些官员和大族,他们本大多数都是投机客,此时此刻,他们知道桓玄恐难长久,他们自然不肯随着桓玄一起完蛋,于是开始酝酿着新一轮的投机行动。 一切都陷入了不稳定的爆发的前兆之中,东府军尚未开始攻城,京城之中,朝野上下已经进入了一种恐慌和相互怀疑的氛围里。 桓玄没有像上次一样,在桓石生大军覆灭之后大发雷霆。败退回京城之后,他表现的很平静。这种平静让所有人都很不适应。他们已经习惯了桓玄的歇斯底里,桓玄的平静反而让他们恐慌。 但其实,桓玄在大败之后已经知道自己在京城呆不下去了。之前在坚守京城和退往西北这两个想法之中徘徊取舍。现在,反倒是不用去考虑取舍的问题了,因为不必要去考虑坚守了,如今的兵马和士气,根本守不住。 所以,大败之后,桓玄便在考虑撤离京城的事情。一旦下定决心要撤离京城,桓玄心中反而释然了。兜兜转转,忙活了一圈,虽然最终还要放弃京城,但终究自己来过了,当了皇帝,也努力维持大楚的统治了。只不过是失败了而已,那也没什么。西北之地广大,自己回到西北,一样可以当皇帝,一样可以积蓄力量,可以东山再起。虽然这么想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心中隐痛难平。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总是要往好处想的。 对于朝廷上下一些人的想法,桓玄也心知肚明。但这时候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这一次虽然是要逃走,但是也要做的体面一些,给自己留些颜面。 桓玄秘密下旨,命桓嗣之子桓胤接替桓嗣的大将军之职,命他领寻阳之兵,做好沿途的护卫和道路畅通之责。又命桓谦之子桓蕴接替水军都督之职,将桓石生留下的五干水军集结于姑塾,准备乘船西逃。之后,桓玄叫来桓伟,和他商议留守京城之事。 桓伟得知桓玄要自己留守京城的想法,整个人都惊呆了。结结巴巴的道:“陛下,我……我怎能守住京城?我还是胡送陛下回荆州的好。留我在京城,那不是……要我的命么?况且,这京城有什么好守的?” 桓玄耐心的跟他解释道:“兄长,为了大楚的体面,京城还是要守的。朕此番离开,也将以西巡的名义离开。若是说放弃京城败走,朕面上无光,也有损德望。我们将来还如何反攻回来?况且,那李徽也未必会攻城。倘若不守城池,岂非让他们不费一兵一卒便攻下京城?你留在这里,便如朕在此。朕也不是要你一直在此,倘若局面不利,你便撤离京城便是。留在京城,其实也是为朕断后。否则,对方毫无阻碍的追击我们,我们又岂能平安撤回江陵?” 桓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是不敢留在京城。他知道这太危险了。昨日大战,桓伟已经吓掉了半条命,他现在想着的便是赶紧离开京城,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再也不想同东府军作战了。于是他苦苦哀求,请求桓玄换别人守城。 桓玄终于怒了。 “兄长,当此之时,你不替朕分忧,朕还能靠谁?这种时候,朕谁也不信。兵马绝不能落在其他人手里。朝廷里的那些家伙,现在心里盘算的是要将朕活捉了,送给李徽当投名状。朕岂能让他们领军?唯有你,是朕唯一能够信任的。你都不愿,朕还依靠谁?你若再推辞不肯,朕又要你何用?” 桓伟头皮发麻,他从桓玄的话语和眼神中看到了杀意。他不敢再推辞了,只能硬着头皮接旨。但他请求给他留下两干骑兵,并派万盖给他当副手,留下两万兵马守城。 桓玄全部满足了他。留守京城,这不仅是体面问题,也是安全问题。此去江陵,逆流而上,路途干里之遥,不知会发生什么。西边的通道在桓石生大军覆灭之后也不再安全,若是离开京城之后,东府军迅速占领京城,则可能一路追杀。到那时,岂非穷途未路?哪怕京城坚持个三五天,对自己而言也是安全的。只要回到江陵,一切都好说。 兵败之后的第三天清晨,桓玄召集群臣朝会。在诡异的气氛之中,桓玄宣布了自己西巡的决定。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桓玄要跑了。 “朕西巡之时,朝中事务由中书令桓伟主持,诸位各司其职,不得懈怠。虽则眼下朝廷局势不利,但此次大战之后,东府军死伤惨重,他们断不敢攻城。朕此次西巡,乃是安抚西北之地军民。朕回来之时,将率数十万大军前来,扫荡逆贼。诸位务必坚定信心,等待朕率大军回来。”桓玄说道。 许多人脸上似笑非笑,心想:你还能带着大军回来么?你这一走,怕是永远回不来了。 “此番西巡,诸位爱卿可有愿意随朕前去的?”桓玄又问道。 殿上一片沉默,这些官员大族都扎根京城,有的家族已经在建康百年。他们本就是谁占领建康,谁掌权便支持谁。桓玄如今已经坠落顶峰,落荒而逃,他们又怎肯追随。 桓玄又问了一遍,这些人便开始陈述理由了。 “老臣本该追随,无奈身子老迈。又值腊月寒冬,恐难受风寒之苦。为免拖累陛下,老臣还是留在京城为好。” “臣倒是不怕风寒,但臣更愿意留下来协助桓中书守卫京城。京城乃我大楚都城,不容有失。臣将誓死守城,绝不让李徽的兵马攻入京城。” “臣父母老迈,臣乃独子,不能远游。望陛下体恤臣之孝道,准臣留下侍奉爷娘。” “……” 一帮人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推诿,没有一个愿意跟随的。桓玄心中恼怒,但此刻也不是跟他们闹翻的时候。他已经交代了桓伟,这些人一旦有任何的异动,在撤出京城之前便将他们全部诛杀。此刻见这些人的态度和言语,可见他们毫无忠心可言。那么,杀他们也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也罢,诸位便留在京城,协助桓伟处置朝中之事,勠力守城。朕回来之时,论功行赏,必不亏待你们这些忠臣。”桓玄笑道。 午后时分,早已集结的四万兵马陆续出城。桓玄登上车驾,在骑兵护卫的簇拥之下缓缓出城。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站立护卫的兵马。街市两侧的窗户缝里似乎有许多眼睛在窥伺,没有一名百姓出来相送。桓玄心中叹息着,回想起两年前自己率军进入京城时的情形,那时候万人空巷,百姓摩肩擦踵欢迎他的到来。 “这才短短两年时间啊,我便不得不离开这里了。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呢?这些百姓当真是毫无良心之人,朕将他们从司马道子手里拯救出来,朕为他们建立了大楚,让他们再也不必受司马氏的压榨,他们为何却对朕如此冷漠?这些忘恩负义之徒,真是让人心寒啊。朕会回来的,到时候,朕必要给你们这些人教训。你们这些人,是只配被奴役霸凌的贱骨头,对你们,不必有任何的好处。” 桓玄在车驾上思绪翻腾着,一路出了西篱门。城外旷野之中,北风涤荡,天气极寒。天地之间,一片萧瑟。冷风吹得兵马缩着脖子,一个个无精打采。吹得所有人都浑身冰冷。 他们咬紧牙关,裹紧冬衣,跟随着桓玄的车驾,踏上漫漫西去之路。. () 第一四二三章 时务(二合一) 桓伟站在城门口恭送桓玄的车驾和大军离去,直到所有的兵马和车驾都不见踪迹,这才心中空落落的回到城中。 回到府中,桓伟心中不安。桓玄这一走,自己留守京城之中,若不早作打算,恐怕要糟糕。守城之事,自己心中毫无计划,着实令人忧虑。 桓伟立刻命人叫来万盖等将领,商议守城事宜,询问有无良策。 万盖建言道:“大将军,以目前城中区区两万兵马,想要守住京城,堪称白日做梦。东府军不日将卷土重来,斥候已经探知他们正在整军的消息,恐怕就这几日便要攻城了。必须要早做打算。未将认为,当立刻招募城中青壮,协助守城。否则,我们坚持不了几日。” 桓伟皱眉道:“可城中青壮未必肯参与守城,若要强行征用,恐又惹百姓之怨愤。当此之时,这并非明智之举。” 万盖冷笑道:“不肯强行征兵,那便等着破城吧。未将反正是会尽力而为,为大楚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城池是肯定守不住的。大将军宜及早做准备,准备撤离京城。” 桓伟心中烦恼,挥退万盖等人,在宅中思虑许久,又命人叫来自己的两位妹夫。一位叫做王裕之,一位叫做殷仲文。 王裕之出身来头不小,他可是琅琊王氏出身。只不过非主家一脉。其曾祖王廙乃是琅琊王氏的王导和王敦的从弟,和他们是嫡堂兄弟。早年间曾任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平南将军以及门下省侍中之职。 早年,桓温在世之时,桓氏和王谢庾氏等大族皆有姻亲关系。桓温便将次女桓安子嫁给了王裕之为妻,以平衡和王谢大族之间的关系。王裕之当时在中书任侍郎,倒也有些地位。 但虽则琅琊王氏家主王彪之的去世,琅琊王氏逐渐式微,司马道子当权之时,王裕之夹着尾巴做人,终于熬到了桓玄进京。凭借桓氏女婿的身份,不久前,大楚建立,他被任命为侍中,风光一时。 至于殷仲文,听他名字便知道他和谁有关系。他是殷仲堪的堂弟。当年桓玄和殷仲堪在荆州有过一段蜜月期,殷仲堪为殷仲文提亲,请将桓玄将他的姐姐桓宁子嫁给殷仲文。桓玄为博殷仲堪信任,自然是一口答应。 殷仲文此人倒是生的一表人才,但却是个十足的斯文败类。人品极为不堪,可用好色贪财,毫无底线来形容。当年桓玄和殷仲堪反目,殷仲文作为殷仲堪的堂弟,不但不站在殷仲堪一边,反而为桓玄出谋划策,探听了不少情报。原因便是桓玄赏赐给他很多的财物美女,将其彻底收买,完全不顾家族血脉之情。 他也算是从龙之功,入京之后,得到重用,在桓玄身边任骠骑参军等职。不久前,桓玄让其任丹阳尹,掌管京畿要事。 桓玄西去,殷仲文和王裕之都没有跟着去。王裕之是琅琊王氏出身,自然不肯离开京城。而殷仲文则是舍不得家产美女,他知道一旦跟随桓玄离开京城,他便一无所有了。况且桓玄明显已经没有什么前途,跟着他去往西北梁益荆襄这等边陲之地,便将老死在那里,从此也没有出头之日。所以他不肯离开,希望能够留在京城赌上一把。 他们两人早就从谢汪等人的口中得知李徽为人宽恕,不会对他们这种人下手。反而因为是大族之人,或可拉拢优待。就算李徽大军攻入城中,也不过是换个山头,仅此而已。故而这两人也都并不惧怕东府军攻入城中,会对他们不利。其实不管是谁攻进京城,像他们这样的大族,终究是有立足之地的。 两人联袂而来,见到桓伟之后,上前行礼。 桓伟还了礼,请他们落座之后,寒暄已毕,沉声道:“二位妹夫,今日请你们二位前来,是有件紧要之事拜托二位。眼下可用之人不多,可信任之人不多,只能拜托二位去做。” 殷仲文忙道:“大将军有何吩咐,便请直言。” 王裕之也道:“要我等做事,只需吩咐一声便可,必当尽力。” 桓伟点头道:“二位这个态度,我甚欣慰。二位当知,眼下局势于我不利。陛下西巡,留下我在此守城。但城外东府军凶恶,我虽有城池之利,但也未必能守得住。因为我手中兵马并不多,只有两万余。偌大京城,方圆十几里,靠着这两万兵马显然难以防守。更别说,眼下我兵马士气衰微了。适才万盖等人前来,也说了此事,东府军不日攻城,我等当早做准备。故而,请二位前来,为我分忧。” 殷仲文和王裕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妙的神色。此时此刻,局面摆在明面上。桓伟想要扭转,那谈何容易。所以他要两人做的事,也定然不容易。 “事情也很简单,我们现在最缺的便是守城的人手。我如今腾不出手来做这件事,只好请两位妹夫去帮我做这件事。便是招募城中青壮百姓,组建守城兵马。男女老少,但凡能够搬得动守城物资者,都可征募。我只要城头站满了人,能够帮着守城,东府军便攻不进来,我们便得以安全。”桓伟继续道。 王裕之皱眉道:“大将军,不是我多嘴。如今的局面,想要募集百姓守城恐怕很难。且不说青壮百姓已经不多了,就算有,他们也不肯应征。” 桓伟冷笑道:“由得他们么?这可不是请客喝酒。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明日,我要五万百姓守城,你们必须做到。我给你们三干兵马调用,你们自己看着办。” 殷仲文皱眉捋着他的美髯道:“大将军之意是要我们抢抓百姓?” 桓伟冷声道:“抢抓也好,自愿也好,那是你们的事情。” 殷仲文和王裕之沉默了。 “大将军,这件事太难了。我们怕是做不到啊。还是请别人去做吧。我们没干过这样的事情,况且,我琅琊王氏在京城这么多年,乡里乡亲的,我怎好下手?再说了,我说句心里话,就算有了五万百姓,难道大将军还真的指望能靠他们守住京城不成?东府军如此凶恶,朝廷十万大军都铩羽而归,征募百姓又有何用?那不是让他们去送死?”王裕之缓缓道。 桓伟冷声喝道:“平素你们见好处就上,打着大楚皇亲的旗号,要官要爵,要钱要田。如今要你们为大楚尽力的时候,便推三阻四了。难道不觉得羞愧么?” 殷仲文叫道:“大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也是实话实说,免得误了大事。这样的重任,我们承担不起啊。若是误了守城大事,岂非更加罪孽深重?大将军就当我们是废物便是。另请他人便可。” 桓伟大怒。缓缓道:“若有其他人可用,我怎会委托重任给你们?你二人乃我大楚皇亲,眼下能信得过的便是你们。没想到你二人推三阻四,不肯效力。嘿嘿,莫不是以为我大楚要完了,想要有别的打算?你们听好了,这件事必须去办,而且要办好。若是办不好,你二人人头落地。既不忠于大楚,要尔等何用?” 殷仲文一听,吓了一跳。咂嘴道:“大将军,你莫要开玩笑。” 桓伟一拍桌子,怒喝道:“军中无戏言,何来玩笑?来人,拿纸笔来,让他二人立下军令状。明日若不办到我要求之事,便军法处置,立斩无赦。” 亲随捧来纸笔,殷仲文和王裕之磨磨蹭蹭不肯写军令状。桓伟抽出佩刀,沉声道:“此刻抗命,此刻便斩,想清楚了。还不快写。” 两人见状,只得提笔立了军令状。好汉不吃眼前亏,看桓伟的样子,似乎要动真格的,还是先保住性命才好。 军令立下,桓伟命人收好。见两人面如土色,于是温言道:“两位妹夫,我不是要逼你们。但眼下,你们若不出来为我分忧,京城便守不住了。虽然未必便能守住京城,但起码要尽力而为,拖延一些时间。陛下平安抵达江陵之后,京城守不住便罢了,我们也对得起陛下了。二位此刻若都事不关己,城破之时,难道没想过李徽的刀也会落在你们的脖子上么?莫忘了,你们可是也是和我桓氏有亲密干系之人,怎会幸免?二位多多努力,我们尽力而为,总好过坐以待毙。” 两人诺诺而应,告辞而出。 出了桓伟宅邸,两人甚为愤慨。殷仲文拉着王裕之去酒楼喝酒,同时商量此事。 “敬弘兄,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要我们募兵五万,这不是强人所难么?看来只能强抓壮丁了。”殷仲文敬了一杯酒,皱眉道。 王裕之冷笑道:“要抓壮丁你去抓,我可不抓。我琅琊王氏今后还要立足于世,这等事我是断然不做的。明知京城守不住,却要我们抓丁守城,岂不是多此一举?这样的事情,我们做了,便从此别想立足于世。我可不做。” 王裕之将酒盅重重的往桌上一顿,神情恼怒。 殷仲文苦笑道:“敬弘兄,你琅琊王氏要声誉,我陈郡殷氏便不要声誉么?你不能做,我便能做么?然问题是,我们不做,那军令状怎么办?有可能真的人头落地呢。” 王裕之怒道:“那便让他杀好了。反正就是不能做。仲文,我可要提醒你。他桓氏如今败退,京城也守不住。我们若是现在乱来,必将害了你我二族。我二人和桓氏是姻亲不假,但也不能事事听他们的,也要为自己打算。此时是关键时候,城中大族都在为自己找后路,你我若是糊里糊涂,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地。” 殷仲文一听,双目放光。低声道:“哎呀,敬弘兄,你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只是不敢直说罢了。你我两人可算是倒了血霉,取了桓氏女子为妻。如今搞得不人不鬼。别人将我们当成是桓氏爪牙,桓氏将我二人当成奴犬,加以逼迫。我二人可是倒霉透了。不瞒你说,我都后悔死了。” 王裕之叹息道:“时也,命也。那能有什么法子?你既也这么想,那便该明白我的意思。咱们宁愿掉脑袋,也不能那么干。难道他桓伟还要杀了我们的妻儿不成?那可是他的妹妹和外甥们。豁出去了,也不能干。不留后路,你我两家必受清算,李徽入城,我们的族人家业全都要化为飞灰。就算李徽肯宽恕我们,城中百姓也必将你我两家上下全部撕成齑粉。当此之时,当积善行,万不可轻举妄动,方可周全。” 殷仲文缓缓点头沉吟,连喝了几杯酒,忽然低声道:“敬弘兄,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裕之道:“仲文,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殷仲文咬了咬牙,低声道:“敬弘兄,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此之时,你我恐要为自己打算才是。既然你我决意不肯行事,桓伟必杀我二人。但我二人难道便引颈受戮?你我身份特殊,本就以后很难立足,再做出威逼百姓之事,确实会死无葬身之地。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何不索性一搏?” 王裕之一愣,低声道:“如何一搏?” 殷仲文低声道:“桓氏败亡已成定局,桓玄逃往江陵,这辈子也别想东进了。他已经天怒人怨,西北的人口物资都被他搜刮糟蹋光了,早已失了民心,根本不可能东山再起。京城旦夕便破,桓伟根本守不住,这也是所有人心知肚明之事。眼见李徽率东府军将要进城,这种时候,不知多少人都在为自己打算,都在找后路。你我若是在此事干一票大的,助力李徽攻下京城,并且……不费一兵一卒,岂非是送给李徽的一份投名之礼么?李徽进城之后,我二人便是戴罪立功,就算不赏,却也抵消了过错。李徽定会对你我宽宏,甚至会重用我们。你觉得如何?” 王裕之瞠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里应外合,迎接李徽大军进城?” 殷仲文低声道:“不光如此,我们还可近水楼台先得月,趁着桓伟不备,擒获了他,献给李徽。岂非大功一件?我们假意遵循桓伟之命,集结一些人手。同时派人去和李徽联络,商定夜晚打开城门,放他们的兵马进来。再擒了桓伟在手,大事必成。到那时,我二人可就不是罪人了,或许是李徽的座上之宾也未可知。” 王裕之额头冒汗。虽是琅琊王氏大族出身,但王裕之可没有真正经历过什么大事。这种叛变倒戈的计谋,王裕之还从未想过。此刻见殷仲文英俊的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他的心中发毛,心脏咚咚咚的乱跳。 殷仲文看着王裕之的神情,忽然大笑道:“罢了罢了,敬弘兄这是吓到了么?我不过是玩笑罢了。敬弘兄莫怕,我可什么都没说。出了这个门,我可什么都不认。你也休想去告密。” 说到后面一句,殷仲文的神情已经变得冷厉。心中后悔之极。自己跟这个琅琊王氏的废物推心置腹作甚?这样的人,只知道吃喝玩乐,又怎能与之谋事? “酒喝的差不多了,我也有些醉了。咱们还有重要差事,我看到此为止吧。得去领军办事去了,免得掉了脑袋。呵呵,敬弘兄,我先告辞了。”殷仲文站起身来,拱手道。 王裕之皱眉不语,殷仲文冷笑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去。忽听得王裕之在身后低声道:“仲文兄,我觉得……此事可为之。” 殷仲文停步转身,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来。 …… 东府军的攻城战于次日上午开始。经过三天的休整,李徽李荣等率六万东府军重回西篱门外。只不过,因为弹药生产速度的原因,运到军中的炮弹只有不到八百枚,会同之前剩余的炮弹,不过一干五百枚。所以,此番进攻,所携火炮不过三十门。 不过,这也够了。李徽已经得知了桓玄率军逃出京城往西而去的消息。城中兵马不过两三万人而已,眼下敌我兵马数量已经翻转,东府军兵马已经倍数于敌,实力已经全面占优了。 但攻城毕竟是攻城,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小觑攻城这件事。攻城之战,往往是折损兵马最多的时候。而大部分作战的溃败,都在攻城之时。守城占据地利之忧,总是能给攻城方大量的杀伤。 李徽不希望东府军有更多的死伤,所以此番攻城,他依旧慎重对待。火炮虽然少了,但是攻城器械,攻城前的准备可一点也没有放松和含糊。任何一个环节,都需要准备充分,避免粗糙的进攻,带来己方的大量伤亡。 因此,虽说攻城拉开了架势,但光是火炮的架设,上百辆攻城冲锋车的牵引到位重新组装,大型云梯的绑扎和连接,护城河上浮桥的大型木排的捆扎准备等等工作,便从上午一直忙到了午后。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已经是午后未时时分。 李徽有些恼火这些工作进度的缓慢,为此将李荣等人狠狠地训斥了一番。李荣等人也很委屈,主公要求的很细致,要求此次攻城必须一击得手,并且不能死伤太多兵马,他们只能面面俱到,细致行事。 既已经是午后未时未,距离天黑已经只有两个时辰了,李徽决定攻城推后一日。因为天黑作战便是变数,特别是攻入城中之后,黑暗中会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也不便于兵马掌控局面。相反,守城方或许会更希望在黑暗中的乱战。 李徽不愿意给他们机会,所以便下令攻城明日一早进行。架设好的重炮在夕阳落下之前轰击了数十发炮弹,也算是今日攻了城了。此举倒是吓得城头守军手忙脚乱,以为对方要发起进攻了。结果,大量的兵马涌上城头之后,却发现对方偃旗息鼓,出营的兵马又回营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天黑之后,将士们早早的进帐篷睡袋之中睡觉。李徽也早早睡下,心中盘算着明日的攻城,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大春在外帐瓮声叫嚷。 “小郎,小郎,快醒醒。他们抓到了敌人的奸细,说要请小郎亲自审问。” 李徽皱眉道:“一个细作,李荣审问便是。” 李荣的声音响起道:“主公,我已经审过了,事情有些蹊跷,需要主公亲自审问定夺。” 李徽心中疑惑,这才爬起身来,披衣来到外帐。却见外帐之中已经高高低低站了十几名将领。地上跪着两名五花大绑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李徽问道。 李荣上前来,低声在李徽耳边嘀咕了几句。李徽一愣,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人,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 第一四二四章 通敌(二合一) “给他们松绑。”李徽在军案之后落座,沉声吩咐道。 大春上前用尖刀割了绳索,那两人挣扎要站起,大春蒲扇大的手掌将他们的头往下一压,瓮声道:“见了我家主公,还不磕头?” 那两人连忙磕头行礼。 李徽摆手道:“不必如此,让他们起来说话。” 两人道谢起身,看向李徽。这两人身材矮小,但颇为精干。其中一人拱手道:“你便是李刺史么?” 李徽笑道:“如假包换。” 那人吁了口气道:“那可太好了,可以交差了。小人等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送信给李刺史。我家主人要求必须亲自将信送到李刺史手中。” 李徽点头道:“你家主人是谁?信在何处?” 那人使了个眼色,和旁边那人一起动作,伸手在厚厚的衣服下摆里摸索。 李荣手扶刀柄紧紧盯着他们,虽然已经搜查过他们的身上并无兵刃,但这二人这般动作,还是要以防万一。 刺啦连声,两人将身上穿着的袍子的下摆撕扯开来,分别从衣角之中抽出几片布条来。布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李荣骂了一句,适才搜身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些。原来这两个家伙是将信藏在了衣角之中。都是布条而已,捏起来也没有异样。 让李徽讶异的是,这两人抽出来的碎布分别都有七八片,形状各异,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李刺史,这便是我家主人的信。抱歉的很,因为事关重大,我家主人命我二人分别携带此信。只需将布条拼凑起来,便可还原。还请大人原谅小人等的失礼。”其中一人拱手道。 李徽恍然。原来写信之人是出于谨慎小心,将这封写在布上的信剪成数片,分别由两人携带前来。这样的话,一则难以搜查到,二则即便是搜出来,信也并不完整,也难以的得知信上的内容。不用说,这两人定然是分别行动,即使被抓到一个人,搜出了布条,怕也不知道信上的秘密。这倒是个不错的保密的防止被查获的办法。 十几片布条被放在李徽的桌案上,拼凑起来其实不难,这可比后世玩过的成干上万片的拼图要简单一万倍了。几片布条形状各异,裁剪时显然是故意剪成了弯弯曲曲的形状,便是为了将信上的内容隐藏。就算被搜查到一人所携的布条,也会因为布条缺失而难以拼凑出内容来。 李徽没费多少功夫便拼好了布条,那是尺许见方一方布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楷。 “琅琊王氏王裕之拜上李刺史。公当不识裕之,然裕之却识公。昔年公在京城,王谢府宴之上,幸得识公数面。只当初裕之为未席,未得叙话相交。然李刺史之风仪,已铭刻于心,为之倾服。叔父彪之在世之时,首推当世才俊便为李刺史也。” “此番斗胆联络李刺史,乃是为我大晋之社稷着想,愿效力于李刺史,逐篡逆之贼臣。桓玄逆贼篡夺天下,人神共愤。裕之无一日不盼望讨逆大军前来,驱除逆贼,匡扶社稷。闻东府军大军前来,裕之欣喜难眠。无奈贼逆防之甚严,不得联络李刺史,只得蛰伏于京城,以待良机。如今桓玄西逃,桓伟率军守城,当此之时,自当引东府军夺之。裕之思虑再三,定下计谋,为东府军不费一兵一卒夺城献策。” “……明日二更,我将率军控制南城,届时南城大开,东府军可自南城而入。……另安排擒获桓伟之策,生擒桓伟,令城中兵马瓦解。彼时里应外合,攻下京城当不费吹灰之力。” “此番谋划,上游殷仲文与我同谋,我二人决意行事,效犬马之力。希望得到李刺史的配合,不令我二人计谋落空。望公筹谋定夺,期盼李刺史率大军入城。裕之顿首再拜。” 李徽迅速的看完了这封信,轻轻吁了口气,沉吟起来。 这个王裕之,李徽确实没什么印象。仔细回忆当年在京城出席的那些酒宴场面,似乎搜索不到王裕之的影子形象。看来,这王裕之必非琅琊王氏主家一脉。否则,王彪之当年定会引见。王彪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王越之,一个叫王临之,李徽都是有印象的。 不过,这并不要紧。这个王裕之既然写信来联络自己,要里应外合,助力自己攻下京城,这是件好事。只要能够有助于攻城之事,自然都是好事。 李徽当然也明白,这个王裕之之前不来联络,现在己方胜券在握的时候跑来联络自己,要为自己效力。显然也是个投机分子。但是就算他是投机分子又如何?如他真的会按照他所说的计划行事,显然要比攻城要好得多。无论准备的多么充分,攻城都要死大量的兵马。当真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破城,那正是李徽希望看到的。 两名送信之人离去之后,李徽坐在帐中沉吟。李荣等人也看了那封信,都站在一旁看着李徽。 “此事,你们怎么看?”李徽问道。 李荣拱手道:“主公,此事若能成功,倒是一件好事。若能里应外合,攻城之事将一蹴而就,轻松之极,也免得将士们有更多的伤亡。不过……我担心的是,这是否是个陷阱?那王裕之和殷仲文又是什么人?可以相信么?咱们可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哪里冒出来的这两个人?” 李徽尚未说话,帐外有人呵呵笑道:“王裕之和殷仲文么?怎不问问我?我知道他们是谁。” 众人扭头看去,苻朗从帐外快步进来。显然得到消息起身赶来。 李徽笑道:“元达怎么来了?我怕惊扰了元达的好梦,所以没让人知会你。你来的正好,看看这封信,是建康城中有人送来的。” 苻朗微笑点头,走到案旁细细的读了一遍那拼凑起来的信,呵呵笑道:“这是好事啊,这不是咱们最希望看到的情形么?压力之下,自有人会阵前倒戈。里应外合,夺京城易如反掌。” 李荣忙道:“苻大人,可这也可能是陷阱呢。” 苻朗笑道:“依我看,可能性不大。你们还不知道这两人是谁是吧。这王裕之乃是琅琊王氏子弟,殷仲文乃殷仲堪的从弟,这两人都娶了桓温之女为妻。他们都是桓玄的姐夫呢。” 李荣等闻言更是惊愕。李荣道:“那岂不是更不值得相信?他们是桓氏姻亲,那岂非是死党?” 苻朗呵呵笑道:“姻亲是姻亲,死党却未必。所谓联姻,不过是一种利益的连接罢了,算不得什么死党。这两人若是桓氏死忠,为何桓玄西去,他们不跟着去?明知京城危殆,留在这里作甚?他们的身份又特殊,难道不怕被清算?” 李荣挠头道:“是哦,有些奇怪。” 苻朗道:“那便说明,他们本就是投机之人。他们不肯跟着桓玄西去,便是有改换门庭之想。只要他们没有什么伤天害理的行为,就算我东府军攻入京城,难道会把他们抓来全杀了么?主公,你会这么做么?” 李徽呵呵笑道:“当然不会。我怎会那么做。这二人似乎并无罪大恶极之行。那么多大族官员依附桓玄,难道我要杀的血流成河不成?都是情势所迫,或者是利益攸关的选择,说到底,这算不得什么。” 苻朗点头赞道:“主公烛照洞明,正是如此。这些人都是投机之辈,谁入主京城,他们便帮着谁。只要家族不灭,高官厚禄便可。说他们对桓玄多么忠诚,是桓氏死党,那倒是抬举他们了。每到局势转变之事,这帮人便会为自己找后路,保性命和家族的利益罢了,他们此刻派人来接洽,愿为主公攻城效力,反而正符合他们的作为。一旦成功,他们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这投名状自然是要交的。” 李徽哈哈大笑道:“元达通透,正是此理。” 李荣等人心中的疑惑和担忧也减少了不少,但毕竟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因为他们理解不了这些人的行为模式,他们对当世之人的揣摩还不够深。 “苻大人怎知这两人身份的?比我们知道的还清楚。”朱龄石问道。 苻朗呵呵笑道:“这你便不用管了,莫说这两人,城中许多人得身份和出身,我比你们都清楚。总之,这件事没什么好疑惑的。” 李徽微笑点头,苻朗的情报体系可不是盖的,各方势力的重要人物,他那里都有造册钻研。大秦覆灭之后,其旧臣散落各方,和苻朗多有联络。这便成为他刺探情报和各方内部人员行动的情报网。王裕之和殷仲文虽然名声不响,但作为桓温的女婿,自然是一号人物。苻朗查知他们的底细,直到他们,便也不足为奇了。 “当然,万事没有绝对。若决定按照他们的约定行事,确实会冒一定的风险。所以,我建议南城进城的兵马宜精不宜多,不能落入陷阱之中,损失巨大。干余人足矣。控制住南城,引大军进城便可。若不能,也不至于损失太多兵马。要派一员猛将前往,务必撑住一段时间。”苻朗道。 李徽点头,沉声道:“谁愿前往?” 李荣上前道:“我去。” 朱龄石朱超石等将领也纷纷道:“未将愿往。” 李徽想了想沉吟道:“主将不可前往,明日攻城,有领军作战之责。” 李荣等人闻言,面露失望之色。 “义父,孩儿愿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人群后面,一人上前拱手。 “启章?你怎么在这里?”李徽惊讶的站起身来,冒出来的人正是周毅。 周毅磕头行礼,禀报道:“我晚间押解粮草物资从京口而来,本来是要来拜见义父的,但见义父已经歇息了,便没敢打搅,准备明日回京口之前来拜见的。适才见大帐亮了灯火,这才赶来。义父,适才我都听到了,这差事交给我去办吧。” 李徽上前扶他起来,有些沉吟不决。周毅和周澈在京口负责后勤调运之事,李徽并不希望他冒险,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危险性极大。况且周毅年纪不大,还是个少年,未必牢靠。 周毅看出了李徽的犹豫,再次跪地道:“义父,我阿爷早就说了,要我去战场历练,否则将来难当大任。义父难道希望我永远当不起大事么?孩儿希望义父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会让义父失望。” 李徽看了看苻朗,苻朗笑道:“主公,启章虽年轻,但行事周密老道。周都督之子,虎父焉有犬子。当初京城之事,正是启章心思缜密,方挫败桓玄诡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认为,他可以胜任。” 李徽微微点头,沉声道:“也好,终究要经历风雨,不能做温室中的花朵。周毅,便让你率军前往,不要让我失望。” 周毅大喜过望,叩首道谢。 …… 次日清晨时分,东府军发起攻城。以冲锋战车为掩护,上万兵马冲到东篱门下,以强弩火器对城头展开压制。之后开始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为攻击城墙做准备。 即便昨晚有了个小小的插曲,但是攻城行动不受影响,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件事上,王裕之和殷仲文的计划是否能成功,两人是否可信,还在未知之数。故而攻城还需按照计划进行。 冲锋车起到了很好的防护效果。莫看那些只是平板大车改造的车辆。但厚厚的挡板成为了不错的掩体。在城下一字排开之后,可做弓弩手和火铳手的工事,并且可以作为工兵的掩体。 密集压制城头的同时,工兵用浮排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以便大军攻城。建康城的护城河很是宽深,城头的守军玩命的往下放箭阻止,这给搭建浮桥的工作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双方在城头上下远程对轰,各有伤亡。而直到午后时分,十几座浮桥才搭建完毕。 从午后未时开始,东府军两万前军开始了试探性的进攻。大量兵马冲过浮桥攻到城墙之下,高高的云梯竖起,发起攻城作战。虽然火铳的压制很是强悍,但是近四丈高的城墙以及城墙上大量的守军还是让攻城举步维艰。 无数的滚木礌石滚滚而下,东府军死伤颇为严重。城下的火铳狙击手也射杀了许多城头之敌,但在守将万盖的指挥之下,攻城方还是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 攻城进行了两个时辰,眼见暮色已经起,李徽下令停止攻城,偃旗息鼓。 清点损失,东府军死伤一干七百余,阵亡五百余人。损失不小。虽然此次进攻未尽全力,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以察觉问题进行改进,为大举攻城做好预热和准备,但是这样得伤亡还是不小。 不过,通过今日的作战,也摸清了守城方的底色。今日对方守军守城并无章法,只是一味的往下投掷滚木礌石造成杀伤。对方重型防守器械基本上全无,面对城下的冲锋车毫无办法。否则以冲锋车的简易,床弩便可洞穿损坏。对方对冲锋车无能为力,那便是缺少重型床弩之故。 而对方的防守阵型也很散漫,一窝蜂的来来去去在城墙上奔走。何处危险便往何处集中,混乱不休。那也说明对方兵马处在一种极度的紧张和慌乱之中。这种守城的作为,明显不是一支成熟的兵马。己方攻城的地点单一,且就在城门两侧。倘若投入更多的兵马,多处进攻,对方还不得疲于奔命。 下次攻城,要以重炮轰击。且增加更多的狙击火铳和神臂弓强弩手进行全面的压制。以今日的情形来看,一举攻破城池还是颇有把握的。只不过死伤肯定更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看着天黑了下来,李徽颇为期待今晚的计划。他命李荣等人做好准备。今晚二更,若南篱门被夺下,则可今晚破城。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初更时分,李徽于营门口亲自送周毅等干余命精锐兵士出营。月光之下,李徽拍着周毅的肩膀,叮嘱了一些话。主要还是让周毅注意安全,如果觉得不对劲便放弃撤离,绝不能陷落于城中。若占领南篱门之后,便以焰火为号,朱氏兄弟将率骑兵极速赶往南城,从南城攻入。与此同时,东篱门也将展开猛攻,里应外合,一举攻破京城。 周澈牢记于心,率军而去。 …… 建康城中,一天的战斗结束之后,桓伟正带着万盖等人清点损失。今日守军死伤不少,对方城下的火器轰上城头,准头极佳,中者立毙。大量的强弩也造成了大量的死伤。城头守军今日死伤两干余,颇为惨重。 桓伟很是恼火,他搞不明白在城头防守的兵马是如此被杀死这么多的。对方甚至都没有攻上来过。直到他看到那些阵亡的尸体,看到他们头脸胸口要害处被击穿的血窟窿,被爆裂的脑壳时,才知道对方的火力有多么可怕。 不过今日的作战倒是给桓伟燃起了希望。对方的攻势不过尔尔,只要守城兵马足够多,守住城池反而有了希望。 今日对方也死伤不少,且没能攻上城墙。这种双方远程轰杀的作战,反倒是桓伟最不担心的。现在的问题是,赶紧补充更多的人力,跟对方比消耗。所以,王裕之和殷仲文的工作便无比的重要了。 那日虽然下了严令,命王裕之和殷仲文一天之内在城中集结五万青壮。但那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两人积极的张罗了一天,倒是集结了上万人手。虽有军令状,桓伟倒也没有真的砍了他们。军令状只是一道绳索,逼着他们继续做事才是正经。那一万青壮明日便要上城参与防守,除此之外,还需要更多的人手。 于是桓伟命人将王裕之和殷仲文叫来西城,询问今日的进度。 王裕之和殷仲文灰溜溜的前来,在桓伟的质问下回禀,今日他们又抓了五干壮丁,表示明日继续努力,希望桓伟能够给他们时间戴罪立功。 桓伟喝骂了几句,嘱咐他们必须再接再厉,挥退两人。王裕之和殷仲文回去的路上,开始分头行动。今日是越好的行动的日子,两人已经做好了分工。王裕之将去南篱门带人夺取城门,而殷仲文将要想办法将桓伟擒获,双管齐下,助力东府军破城。 两人分手之后,王裕之率领一干多人手赶往南篱门处。过了长干里,在距离南篱门里许之外时,王裕之将领军的都尉何东叫到一旁说话。 “何都尉,有件事我要和你商议商议。”王裕之笑着道。 “大人尽管吩咐便是。”何东忙道。 王裕之道:“我知道何都尉受大将军之命跟随我募兵,大将军定然吩咐你监视于我是也不是?” 何东一愣,忙道:“大人何出此言。大将军可没要我这么做,只要我跟着王大人募青壮百姓守城。” 王裕之摆手道:“是也好,不是也好,都不重要。眼下我想和何都尉说的是,京城即将不保,我等要为自己想想后路,不能再为桓氏卖命了。所以,我想请何都尉跟我一起起事,咱们此去夺了南篱门城门,恭迎东府军进城,立下大功,则前程无量。何都尉意下如何?” 何东大惊喝道:“好胆,胆敢如此?此乃通敌反叛之举,王大人竟然要这么做,断然不可。果然,大将军要我盯着你,怕你搞手段,所言非虚。” 王裕之冷笑道:“还说没有监视我,这回自己交代了。何都尉,这么说,你是不肯了?” 何东义正词严道:“断然不肯。我也奉劝王大人,悬崖勒马,万不可当背叛之人。你跟我去见大将军,去向大将军坦白,大将军当会饶恕你。” 王裕之点点头,轻声道:“可惜了。你不肯,那我只能如此。何都尉,请上路吧。” 何东悚然而惊,手刚搭到腰间刀柄之上,猛然见后心一凉,两柄长刀透胸而出。何东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生,随着长刀的抽出,身子摇摇晃晃,仰天倒下。 在他身后,两名校尉手持长刀而立,长刀上滴滴答答还在滴血。 王裕之冷笑着踢了踢何东的尸体,啐了口吐沫。这两日,他早已买通了身边兵马的几名小头目,让他们和自己一起行事。这些留在京城的兵马,大多都是原中军兵马,本就对桓氏没有什么忠诚,反而没有对京城大族更加的信任。王裕之跟他们晓以利害,他们尽皆服从。这何东是荆州军中之人,如今领中军,自然听从桓伟号令。王裕之知道他不会和自己一起行事,所以先从下边低级军官入手,搞定了十多名校尉。今日要攻南篱门了,自然要解决此人,免得麻烦。 “加快速度,赶往城头。马上快二更天了。”王裕之喝道。. () 第一四二五章 破门(二合一) 南篱门城楼上,守军有干余人。大量的兵马调往东城守城,这里的干余人是为防备敌人从南城进攻而留守的。 守城领军将领叫陈瑞庆,也是一名西北来的将领。因为这种要害城门的防守,桓伟自然要让西北来的将领坐镇。 陈瑞庆早已睡下,但值夜的兵马的叫嚷声惊醒了他。他爬起身来来到城楼之中,很快便从士兵的指点下看到了城门内侧大道上前来的黑压压的人影。 “什么人?夜半来南城门何故?站住,不许向前,否则放箭!”城头守军叫嚷道。 几个人影举着手走近,其中一人大声道:“本人王裕之,守城的陈将军在么?” 陈瑞庆自然认识王裕之,那可是皇亲。于是高声道:“王大人,末将在此,不知夤夜率这么多人前来,有何贵干?” 王裕之道:“奉大将军之命,前来接替陈将军守南城。请陈将军率兄弟们下城歇息,我等前来守城。” 陈瑞庆闻言不疑有他,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如此,我叫兄弟们下城。” 陈瑞庆当即下令,兵马下城换防。睡眼惺忪的兵士们陆续从城楼之中出来。城门下方的营房之中的兵马得知消息也纷纷起身准备换防。 陈瑞庆走下城楼,见王裕之站在广场上拱手冲着自己笑,陈瑞庆上前行礼道:“那么便有劳王大人和诸位兄弟了。” 王裕之笑道:“好说好说。陈将军和诸位兄弟赶紧去歇息吧。几日没离城头,也辛苦了,好好休整休整。我这便命兵马上城。” 王裕之一摆手,身后干余兵马从后方走来,双方兵马交错而过。王裕之拱了拱手,径自走向城门口。 陈瑞庆打了个啊欠,带着人沿着长街往城里走去。身旁一名都尉低声嘀咕道:“真是怪事,大半夜的换什么防?甚是奇怪。要换防也该白天换防。” 陈瑞庆心中一动,停住脚步。 “是啊,换防都在白天,大半夜的来换防还是头一回。这个王大人怎地守起城门来了,这几日不是在城中募兵么?”另一名都尉低声附和道。 陈瑞庆心中隐藏着的怪异感顿时被勾了起来。他转身向着王裕之等人看去,只见王裕之正拼命摆手,指挥兵马从城门内侧石阶往城楼上爬。显得甚为急迫。 “王大人,请留步。”陈瑞庆扬声叫道。 王裕之停步转头,远远问道:“陈将军有何指教?” 陈瑞庆道:“王大人前来接防,当有大将军之令才是。令牌何在?公文也可。怎不展示给我瞧瞧?” 王裕之呵呵笑道:“大将军军务繁忙,疲惫的很,适才只有口谕,并无令牌。陈将军难道还信不过我不成?若不然,你去询问大将军便是。自可知晓情形。” 陈瑞庆道:“王大人不是在募兵么?怎地跑来守城?” 王裕之笑道:“大将军吩咐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怎知为何叫我来守南门?你去问大将军吧。” 陈瑞庆大声道:“王大人,且慢。我觉得还是照规矩的好。你们且莫上城楼,容我派人去询问大将军此事。南城守卫,事关重大。大将军委我重任,我当照规矩行事。免的出了什么差错,你我掺杂不清。” 王裕之知道陈瑞庆起了疑心,口中回答道:“你自去问便是,兵马先上城楼,免得受冻。” 陈瑞庆喝道:“没搞清楚之前。不得上城。” 王裕之冷笑一声,转身便走。挥手催促兵士们道:“快,快上城楼,点起火堆,放下外边吊桥。” 陈瑞庆见王裕之不答,只顾上城。已经知道情况不对了。于是大声下令兵马转头,朝着城门内侧飞奔而来。刚刚靠近城楼区域,便听的箭矢破空之声呜呜作响,进入城楼之中的兵马居高临下往下开始放箭。毫无防备的的陈瑞庆的兵马登时倒下数十个。 陈瑞庆大骂道:“狗娘养的,他们叛变了。给我攻!” 狂奔上城楼的王裕之也在骂。本来以换防之名,加之自己的身份,应该是轻轻松松将守城将领骗走的一件事。结果陈瑞庆这厮居然这般敏锐,被他识破了。 现在事情有些棘手。虽然上了城楼,但是事情已经败露。吊桥倒是可以放下,也可以升起火堆通风报信。但是眼下二更未到,而且城门也无法打开,这可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王裕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大声吼叫着下令:“升起火堆报信,放下吊桥。放箭放箭,不能让他们攻上来。” 手下兵士手忙脚乱的在城墙上升起一堆大大的火堆,摇动机轴,将南篱门城门外的吊桥放下。与此同时,陈瑞庆率领兵马朝着城门内侧的阶梯猛攻。上方兵马占据地利优势,弓箭乱射,射杀数十人之后,陈瑞庆等人见难以靠近,只得暂时在射程之外叫骂鼓噪,一时之间倒也不敢靠近。 陈瑞庆派出人手前往城中报信,他已经意识到王裕之的企图,他们占据城门之后,放下吊桥,又生起火堆,这显然是要引敌军进城。若不赶紧夺回城门,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快速流逝,城楼上的王裕之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时盯着城外的黑暗旷野。腊月三更天,天气冷得刺骨,王裕之却浑身冒汗,呼哧呼哧喘气。心中甚至开始后悔起来。事情办的如此糟糕,怕是要完蛋了。好在自己的妻儿身份特殊,不然自己死了便也罢了,害的她们恐怕也要人头落地了。 而且,这么一闹腾,整个计划将会变得棘手。城中如此闹腾,东府军还怎会从南城进城?那不是自投罗网么?殷仲文恐怕也麻烦了,他要找机会擒获桓伟,这边南城一闹腾起来,消息很快便会送到桓伟那里,殷仲文怕是成不了事了,也许还会有性命危险。 无论如何,跺脚骂人也是无济于事,眼下只能苦苦支撑,先守住城门再说。 城外黑暗旷野之中,周毅率领一干精锐兵马正在狂奔。 他们刚刚从东城往南城赶,为了隐藏踪迹,他们不能靠近城墙太近,只能从山野之中穿行。没想到距离南篱门还有数里,便看到了城头的大火。那是约定的信号。 而更麻烦的是,他们听到了极为庞杂巨大的喊杀之声。那说明南城之处正在交战。 这和约定好的情形并不符合。计划是,对方夺取城门的控制权之后,周毅带人进城。而目前看来,显然事情已经败露,城门处正在激战。 出发前,李徽便叮嘱过周毅,如果有异样的情形,便立刻放弃这个计划,带兵撤回。现在这种情形,便是属于这样的情形。 但周毅初次领军作战,认为机会难得,怎肯放过这个机会。他无视了这一切情形,下令冲向南城门。和他父亲周澈一样,周毅天生勇猛,从不愿让人失望。义父交给自己这个任务如此重大,周毅想的是要完成它,而不是放弃。 城门渐近,已经可以确定城楼上正在交火,并且吊桥已经放下。那说明,城楼已经被内应占领。情况比想象的要好得多。 周澈大声催促,众将士直扑城门。 城头上的王裕之恨快得到禀报,他冲到外侧城楼护栏处张望,见大批兵马正奔向城门,心中狂喜。东府军终于到了,这可太好了。 但王裕之很快想到城门尚未开启,东府军过了吊桥也进不来城,于是忙命十几名兵士下城,向从内侧城门洞进去打开城门。 在城头弓箭的掩护下,十几名兵士飞奔下场,欲往城门洞中冲去。陈瑞庆在城门内广场上看的真切,急命兵马乱箭攒射。无数的羽箭射出,将城门洞左右笼罩。十几名兵士还没冲到城门洞内,便被射成了刺猬,全部被射杀。 王裕之大骂连声,再派十几名兵士携带盾牌前往。但对方弓箭密集,盾牌只能遮挡要害,根本无法遮蔽全身。那十几名兵士手脚胳膊等露在外边的部位纷纷中箭,最终不免又被射成了刺猬。 王裕之无可奈何,知道再派人也是送死,心中焦躁不已。 此刻周毅带人已经冲过吊桥来到城门前,但见城门紧闭,无法撼动。城头兵马喊话告知,城门内侧有敌,无法进入打开城门。周毅便命兵士以兵刃斫砍,试图砍开城门。然而,试了片刻,旋即放弃。那南篱门乃京城外城城门,坚固无比。虽是原木打造,但内衬横铁,锁住原木。厚度更是高达尺许。靠着砍斫是根本不成的。 “周小将军,上炸药包吧。”身旁有人提醒道。 周毅点头,幸亏义父派了两百火器手跟随,他们携带有炸药包。还是义父老辣,对有可能遇到的情形做了准备。于是乎周毅忙命人在城门口安置炸药包,爆破手在城门中间位置放置了四枚中型炸药包,这已经足够轰开城门了。 点火之后,众人躲在城门两侧掩着耳朵。但听得轰然一声爆响。砂石木屑横飞。巨大的烟火从城门洞两头冲出,城门被直接爆破轰开。其冲击波甚至将城门内广场上百步之外的陈瑞庆的兵马冲倒了十几个。像是从城门洞中轰出的空气大炮一样,威力可见一斑。 周毅等人尽管躲在两侧二三十步之外,还捂着耳朵。都被这爆炸的声音震的耳朵嗡嗡作响,几乎失聪。城楼上王裕之的兵马便更倒霉了,脚底下的轰鸣让整个城楼都在抖动。上百名兵士被震的耳鼻出血,昏厥在地。王裕之摔倒在城楼之中,耳鼻出血,几欲昏厥。 城门洞开。不待烟尘散去,周毅已经带人冲入了城门洞中。城门洞里黑烟弥漫,热力灼人。城门被炸成碎片,地面上全是砖石瓦砾还有扭曲的铁条铁栓等物,可见这次爆破的威力巨大。 但这一切挡不住周毅等人的脚步。在城门内广场上的敌人尚在发愣之时,周毅率领东府军已经从黑烟之中冲入城中。他们一个个像是从异世界冲出来的野兽一般,浑身裹挟着黑烟冲出城门洞,冲向广场上的敌军。 “放箭,放箭!”陈瑞庆的大吼声让兵士们惊醒过来,他们纷纷弯弓搭箭朝着周毅等人射来。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虽然只耽搁了七八息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东府军兵马冲到数十步前。虽然箭支射中了不少东府军士兵,但下一刻,数十枚手雷投出,火铳也开始轰鸣。 人群之中,手雷轰鸣,霰弹齐飞,鲜血飞溅。在手雷爆炸的硝烟之中,手持盾刀的东府军精锐扑向了敌军阵中,只片刻之间便敌军阵型大乱。 今晚的行动,既然李徽让周毅前来,自然要给他最好的帮手。周毅率领的可是正儿八经的东府军精锐中的精锐,那可是李徽的亲卫营兵马。这些人是从二十万东府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李徽的亲卫营三干人,个个身手不凡武技火器射箭骑马等技能个个拔尖,且都是参加了多年征战的兵士。虽东府军中不讲究亲疏,但李徽的亲卫到了其他军中,那可是连将领都尉们都要以礼相待的。 此番这一干人手,便全是李徽的亲卫营人手,个顶个的武技高强,强悍无比。他们杀入敌阵之中,如虎入羊群一般。长刀起落,杀的鲜血飞溅,切瓜砍菜一般。 周毅盯着那个指手画脚的在后方叫嚷的敌军将领,他知道那是对方领军之将。所以冲锋的第一时间便锁定了他。提着长刀,周毅在身旁亲卫的护卫下杀出一条血路,直奔那将领而来。 陈瑞庆正在歇斯底里的朝着手下兵马怒吼,要他们顶住。突然见一小队敌人朝自己冲来,为首一员小将面白无须甚是稚气,却提着刀朝自己凶狠杀来。陈瑞庆一肚子没处发泄,怒骂一声,提着长刀便迎了上去。 两人瞬间照面,陈瑞庆挥刀当头劈下。按照陈瑞庆的想法,这小胳膊小腿的少年也不知是东府军哪家将领之子,跑来混功劳的。自己一刀下去,这小子还不尿了裤子,被自己一刀砍成两半。然而,周毅可是周澈之子,周澈武技高强,周毅自小学武技,苦练十几年,那可不是什么善茬。陈瑞庆一刀劈下,不可谓不迅猛,但周毅的动作更快。他侧身斜上,不退反进,陈瑞庆挥刀砍下的那一刻,周毅便看出这是个莽夫,全凭气力取胜,没有什么扎实的武技根基。所以周毅根本不惧,侧身躲开那一刀,跨步时身形已经到了陈瑞庆的侧首,手中长刀噗嗤一声,从陈瑞庆的小腹直刺进去,斜斜向上从后背透出。 陈瑞庆也算是征战多年之人,然而此刻竟非周毅一合之将。只一照面,便被周毅杀死。 陈瑞庆一死,其手下兵将本就已经被杀的昏头昏脑,此刻更是发一声喊,顿作鸟兽散。片刻之间,剩余数百兵马逃得干干净净。 城楼上,王裕之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城楼下发生的一切,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这便是东府军么?难怪百战百胜,令人闻风丧胆。从破城门到击溃敌军,之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自己还担心他们如何进入城中,如何面对城下之敌。然而眨眼之间,他们却如旋风一般已经杀退敌人,击溃对手。这才是强大的兵马啊,侵略如火,迅捷如电,举重若轻,杀敌如切瓜。”王裕之张着嘴巴感叹道。 王裕之赶忙下了城楼,看到东府军领军的竟然是个少年时,更是惊愕不已。 “你便是王裕之?给我家主公写信的便是你么?”周毅脆声喝道。 “正是我,正是我。但不知小将军是哪一位?如何称呼?”王裕之忙道。 周毅道:“我寂寂无名,周毅是也。奉我徐州之主之命,前来接管南城门。王大人,你夺城有功,弃暗投明,我们甚为嘉许。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是离开这里去我大营之中,还是愿意在此和我们一起守城门?” 王裕之四下看看道:“周小将军,你们就来了这么点人么?” 周毅道:“大军稍候便到,但在他们抵达之前,需要守住南城门。” 王裕之道:“既如此,我自当随周小将军守城。桓伟兵马恐已得知南城之事,我担心他们很快就要反扑。” 周毅点头道:“不怕。来人即刻修筑工事,准备御敌。江都尉,上城楼发射焰火弹,告知大军,我们已经占领南城。请大军速速前来。” 周毅年纪虽小,也是第一次领军,但此刻神情肃然,言语镇定,有条不紊。众人齐声应诺,分头行动。片刻后,城楼上几枚焰火弹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裂开来,绚烂夺目。于此同时,兵马开始因地制宜,利用城门左近的拒马沙包以及满地的乱石开始在城门内侧通向内城的大道上建造工事障碍。 王裕之带着手下干余人加入其中,两干余兵马很快在大道上搭建了两道阻拦工事,以及在侧翼搭建了弧形防守工事。 所有弓箭手火铳手迅速就位,在弧形工事之后埋伏。剩余干余兵马,则列阵于工事后方。 一切刚刚准备就绪,但见长干里方向火把晃动,一支数量庞大的兵马正在赶来。众人心知肚明,那是桓伟的兵马到了。. () 第一四二六章 破城(二合一) 桓伟率领五干兵马气势汹汹而来,不久前他刚刚经历了惊魂的一幕,差点送了性命。 在视察了今日作战的东篱门之后,桓伟身心疲惫的往城里敢。对于明日的作战,桓伟已经没那么担心了。王裕之和殷仲文好歹也弄了一万多百姓。明日将他们全部推上城头防守。若是以东府军今日的攻城情形来看,守住城池还是有望的。 所以,虽然疲惫的很,但桓伟心情还是不错的。在回到住处不久,桓伟已经脱衣上床了,突然间有人禀报说殷仲文求见。 桓伟有些不高兴,刚刚才见过面,他怎么又来求见。但毕竟是自己的妹夫,桓伟便让他进来。殷仲文见了面便泪流满面的告诉桓伟,他的夫人桓宁子突发恶疾,性命垂危,希望桓伟去见一面。 桓伟甚为诧异,数日前才见了这位妹妹一面,这位贪吃的妹妹吃的油光满面身子肥硕的像一头母猪,白白胖胖的,声如洪钟一般,精神头好得很。怎地突然身患恶疾? 问了几句,殷仲文回答的滴水不漏。说他刚才回到家中,发现夫人躺在床上浑身冒汗,面如金纸。于是忙请郎中诊治,郎中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只见夫人气息渐微,问她话时,她说相见兄长一面,临死之前要见到桓家人。于是殷仲文便赶忙来见桓伟,请他前往。 殷仲文又哭又说,哀伤之极。桓伟见状也只得答应去见妹妹。虽然自己对这个妹妹并无什么好的印象,而且,阿爷桓温身边女子多的很,生了好几个妹妹,有些甚至和桓伟都没说过几句话。桓氏女子不过是联姻的工具,桓伟对她们也没多少感情。但是,毕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死之前见一面也是应该的。 于是乎,桓伟便带着数十名随从跟随殷仲文从府里出来,前往殷仲文的住处。 殷仲文住在东城,从乌衣巷出来沿着秦淮河岸往东走不多时便是朱雀航。正走到朱雀航北,突然听到守桥兵士正在跟人争吵,半夜里吵的声音很大。 桓伟不顾殷仲文的催促,派人前去查问。不久后,两名兵士北带来。一问之下,桓伟惊的目瞪口呆。他们正是陈瑞庆从南篱门派来送信,禀报王裕之夺取城门倒戈反叛的兵士。桓伟震惊了,旋即便明白王裕之反了。王裕之反了,殷仲文也脱不了干系。转头看时,殷仲文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下坐实了两人反叛的事实。 桓伟立刻派人调兵前往南城,同时派往殷仲文府中的人在不久后也前来回禀,说桓宁子好的很,并没有突发恶疾。殷仲文也不再府中,倒是在他府门前的岔街口发现了许多可疑的兵马,正在往东城水门处撤走。 桓伟惊出了一身汗,那殷仲文编造了理由诱骗自己前往,其实便是想要伏击自己。他已经安排了人手,让自己落入罗网,配合王裕之攻占南城门之举,里应外合夺取京城。还好自己运气好,否则,现在自己恐怕已经被殷仲文所擒获了。 愤怒之极的桓伟立刻传令,从东城抽调五干兵马前来跟随自己前往南城夺回城门,此为重中之重。另让万盖分兵两干在城中搜捕殷仲文等人。 兵马从东城赶到朱雀航南头的时候,桓伟等人听到了来自南篱门的轰鸣声。他听出,那是火器的轰鸣。这让桓伟心惊不已。火器是东府军所有,那便说明,东府军的兵马已经到了南城。在那一瞬间,桓伟生出了即刻放弃京城逃走的想法。但很快,从南城逃来的兵马禀报桓伟,敌人兵马不多,只有干余人进城。加上王裕之的兵马,不过两干人。这让桓伟又燃起了希望。 对面只有两干人,火器似乎也不多。对方大军尚未进城,此刻是夺回南篱门的最好的时机。若错过时机,对方大军进城,那便只有逃走一途了。于是乎桓伟鼓足勇气,催促兵马赶往南城。路上看到焰火升腾,更知道对方在通知他们的后续兵马进城。 时间紧急,桓伟率军跑步抵达南篱门内。前方道路上有障碍阻挡,桓伟大声下令冲过障碍。五干兵马顿如潮水一般涌向前方,漫过阻碍的工事。 周毅等人躲在弧形工事后面,见对方猛冲而至,当即下令打击。一时间弓箭如雨,手雷跟下饺子一般投掷出去,爆炸声惊天动地,桓伟的兵马死伤无数。 但这样的袭击并不能阻挡桓伟兵马的冲锋,特别是南篱门乃外廓城门,门内空旷,只有军营和一些零散的设施,并非是阻击的好地点。对方完全可以从周围空旷处绕行。 桓伟的兵马确实这么做了,除了两干多人正面冲锋之外,其余兵马正是从两侧迂回包抄而来。这也是周毅在两侧建造弧形工事的原因,同时可坚固正面和侧面之敌。 但终究工事薄弱,兵马也不足以全部照顾到方方面面。侧翼很快被突破,对方兵马从黑暗中冲出,直接进攻弧形工事。 此刻王裕之的手下吓得胆战心惊,但周毅率领的东府军却毫无惧色。集结于广场上的数百东府军提着兵刃便迎了上去,他们列阵于此,正是要正面相抗。王裕之本胆战心惊,几要带兵逃往城楼,但见东府军如此勇武,倒也激起了几分勇气,下令兵士加入战团。 双方在南篱门广场上展开了搏杀。以两干对五干,本是劣势。但是东府军这近干精锐个个勇猛,武技高强,就像是在波涛之中的礁石,岿然不动,任凭对方如何冲击,也似乎难以撼动。而他们一旦发动起来,那便是如利刃一般切开对方的阵型,手雷和刀枪配合,冷兵器和热兵器完美协同,长短兵刃,阵型协同更是做到了极致。杀的对方人头滚滚,遍地血肉。 桓伟心中焦灼,五干人居然难以迅速拿下对手,着实让人恼火。虽然对方也有伤亡,但己方伤亡更大。对方兵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宛如游龙一般。杀的己方兵马节节败退,令人难以置信。 桓伟只得拼命督促兵马往前猛攻,哪怕两三个换一个,也要将这帮东府军全部换的干干净净。 这种拼命的战术发挥了效果。三换一四换一的战法让东府军兵马陆续倒下,已经有上百人倒在血泊之中,阵型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严密强硬。 桓伟心中大喜,不断的催促进攻,必须要赶在对方兵马抵达之前解决眼前之敌。但就在此时,数骑从东而来,马上骑兵气喘吁吁的向桓伟禀报了他绝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禀报大将军,万盖将军求援。东府军于东城发起猛烈攻城,万盖将军怕守不住,请大将军速速率兵马前往增援。” 桓伟回头向东看去,猛然间看到东篱门方向红光闪烁,半晌后轰隆的爆炸声传来,那是东府军火炮在轰炸的情形。东府军确实开始攻城了。 桓伟呆呆而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祸不单行,就在此刻,南城外马蹄轰鸣宛如春雷。猛听得城楼上有人高声叫喊:“东府军骑兵到了,东府军骑兵到了。” 桓伟一惊,心里凉了半截。 “大将军,情况不妙,我们恐怕得……走了。若不赶紧走,怕是来不及了。”身旁将领低声道。 桓伟咬着牙,身子颤抖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 当朱氏兄弟率领骑兵从南篱门冲锋而入之后,建康城的防御便已经土崩瓦解。 守将万盖在东篱门率军守城激战正酣之时,接到了南城被突破的噩耗,顿时惊愕万分。 “大将军呢?是否率军阻击?” 万盖缩在城垛之下,躲避着城下如蝗的箭大声问道。他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若是桓伟能将一万壮丁组织起来,或许可以守住朱雀航,以秦淮河拒守内城。而自己也可撤兵入内城,拒守青溪。 然而他得到的答案是:“万将军,大将军已经带着一些兵马出城逃了。” 万盖大骂出声,捶胸顿足。桓伟这厮果然是个懦夫,这种时候不告而逃,将自己留下了。很显然,他是故意不告诉自己的,让自己留下来牵制东府军好让他顺利逃脱。 这种情形之下,自然无法守城。万盖倒是个有些骨头的人,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认为事情还有可为,守住内城还有希望。于是下令放弃东篱门防守,兵马全部退回内城。 四更时分,东府军大军长驱直入,从东篱门攻入外廓。会同朱氏兄弟的骑兵,清扫了外廓几座屯兵城以及散落的敌军之后,大军抵近青溪和秦淮河外侧河岸临时休整,并将内城全面封锁。 辰时时分,朝阳东升,照亮了整个建康城。朱雀航南长干里的百姓偷偷的打开门窗往外窥伺。昨夜的厮杀从半夜到黎明方止,百姓们心中惊恐,一夜未眠。他们知道是东府军在攻城,他们盼望着东府军能够攻进来,结束这一切。他们已经被司马道子和桓玄折腾了好几年了,已经生不如死了,他们已经受够了。 但其实他们心中也很担心。虽然早就听说了东府军的名头,也知道李徽的大名。而且这李徽还曾经在长干里居住过,许多百姓都认识他,曾经印象不错。 然而,这些年无论是司马道子还是桓玄,对徐州对李徽和东府军都长期进行妖魔化歪曲化的宣传,将他们说的极为不堪。 有些宣传荒唐之极,说徐州之地吃人成风,之前徐州乃饥荒混乱之地,李徽到任后无粮供应,便杀了一半人给另外一半人吃肉。所以如今的徐州上下,都是吃过人肉的,所以个个生的青面獠牙。 还有的说,徐州李徽本就是胡族,和胡族交好,勾结燕国,对大晋不利,意图不轨。 还说东府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军纪败坏。若被他们攻入京城,男的要全部被杀,女的要全部受辱,孩子要被烤着吃云云。 总之,丑化东府军,恐吓京城百姓的宣传这些年大行其道,搞得百姓们也很是糊涂,心中也很是恐惧。 但当他们小心翼翼的往外观察的时候,却发现街市之上没有任何兵马。空空荡荡,干干净净。有些胆大的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前往长干里东侧朱雀航桥头探看,然后他们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 但见长干里东侧街道之旁,一队队兵马席地而卧,头枕着背包在燃烧的火堆旁熟睡着。如此寒冷的腊月的清晨,北风呼呼的吹,他们所在之处虽然避风,但是却是露天的。地面上冻得邦邦硬,他们就那么躺在地面上,身下只有薄毯,身上只有薄被。这种情形之下,恐怕谁也无法睡着,谁也无法忍受,但是他们却睡得很香。 另外,在长干里街道入口之处,有巡逻的兵马就在街口左近徘徊。街口设有拒马,有人站立守卫。 见有百姓探头探脑,领军的将领操着徐州口音道:“诸位乡亲莫要担心,我东府军有军纪,绝不扰民,秋毫无犯。长干里等百姓居住之所,我们不会有一兵一卒进入。你们安心回家便是。” 众百姓心中惊讶又疑惑,要说相信他们的话,那是不可能的。这些人谁不是嘴巴上说的好听,到头来还不是祸害百姓。 回到街巷之中,众百姓议论纷纷。有的相信,有的不相信。终归还是不相信的多一些。 “各位乡亲,还是在家里呆着,闭门不出的好。说不定他们很快就要冲进来了。值钱的东西藏藏好,女子们躲在地窖里,任他们说出花来也别信。” “可是他们确实宁愿睡在路边,也没有进来滋扰我们啊。这么冷的天,可冻坏了他们。要是之前的兵,早就闯进家里来了。” “说的也是啊。要说做戏,这也太拼了。那些都是些十八九岁的少年呢。可不得冻坏了。” “你们呐,还嫌遭的罪不够么?回头冲到你家里喊打喊杀,瞧你们还同情他们么?真是莫名其妙。” “……” “……” 晌午时分,李徽在苻朗以及众亲卫的陪同之下来到青溪右岸。李荣向李徽禀报了目前的情形。 “主公,我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在此处,一路在城南朱雀航驻守。按照主公的吩咐,兵士们正在轮流休息。眼下敌人退守内城,也分两路驻守。兄弟们都在等待命令,何时主公下令进攻,我们便发起攻击。” 李徽眯着眼观察着对岸,青溪对岸敌军正在铸造大量的工事,试图做最后的顽抗。从秦淮河到青溪一路过来的河道正好是天然的屏障。河道很宽,河水也很深,进攻的难度很大。青溪桥已经在之前的轰炸中被炸毁,对方搭建的浮桥也撤走。所以要从青溪一侧进攻的话,恐怕需要船只强渡,这是不利于进攻的。 “元达,你怎么看?”李徽问道。 苻朗道:“主公,青溪此处进攻地形对我不利,我的建议是,派数干兵马在此驻守,以防敌人逃脱,将主要兵力开赴朱雀航。要进攻,则不惜代价夺取朱雀航,之后兵马便可长驱直入。再不然,便只能调水军前来,利用水军船只进行进攻了。咱们得水军目前在京城北的大江上,要从秦淮河口进入抵达此处,恐需要一天时间。这还是在河道通畅的情形下。若河道被堵塞,那便不知了。” 李徽点点头道:“我已命子龙和蒋胜攻姑塾,便无需调水军前来了。朱雀航拿下不难。便按照你的建议来办。” 李荣道:“莫如调火炮往里轰便是。这个距离,内城火炮射程将全面覆盖。不知主公为何拒绝这个提议。” 李徽微笑看着李荣道:“京城已是我们囊中之物,何必用这些极端手段。内城人口稠密,炮轰必伤及大量无辜百姓。之前轰城是制造恐慌,如今却不必了。况且,你看内城这些街市房舍,还有那些精美的殿宇。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建造出来的。毁灭起来容易,再建起来便难了。所以,还是慎用的好。” 李荣恍然,点头道:“主公所言及时。” 苻朗笑道:“如主公这般爱护百姓,怜惜城池草木之人,当世少有。愿在生死作战中自缚手脚者,也是少有。” 李徽笑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虽然火炮可以不用,但是可以打传单过去,进行一些宣传攻势。希望对面的兵马可以清楚目前的局势。” 午时时分,十几门火炮将大量的宣传传单从朱雀航南轰到河道北侧的朱雀大街以及秦淮河大街上。 传单上简简单单的写着几行字:桓玄已逃,逆贼已穷途末路,尔等此刻不降,更待何时?助纣为虐者,绝不宽恕。即刻投降者,既往不咎。午时三刻,若不降者,尽数诛杀。 守军捡到了这些传单,读了之后一个个神情凝重之极。 眼下的局势已经不可收拾,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桓伟跑了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军,守城兵马斗志早已全无。眼见东府军黑压压集结于朱雀航对岸,兵马无边无际,压迫感极强,更是令人胆战心惊。 那万盖下了死命令,要守军死守朱雀航以及秦淮河青溪沿岸,命他们建造工事,明显是要死磕到底。但对于守军而言,他们内心里怎肯这么做。特别是,这些兵马本来就大多数都是原京城中军兵马,从西北来的兵马早已大部分都跟着桓玄走了,桓伟也带走了一部分。如今,本地兵马占了大多数。 再东府军的最后通牒下达之后,随着午时三刻的慢慢临近,军中原中军将领们开始暗自联络,低声商议。 “兄弟,这种时候了,还要拼死抵抗么?莫不是白白的送死。我等本就不是桓玄的兵马,他们也从未将我们当成嫡系,无非是拿我们当炮灰罢了。我们犯得着为已经失败的桓玄当替死鬼么?” “是啊,你说的对。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想啊,但是……没办法啊。” “办法自然有,咱们倒戈便是。再联络一些老兄弟,咱们阵前倒戈,宰了万盖便是。我相信,咱们只要一动手,必是一呼百应。” “嘶……,办法倒是可行,只是有些冒险。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咱们干。若不成功,岂不白白送了性命。” “你糊涂么?左右是个死。你以为午时三刻一到,东府军的进攻咱们能挡住么?不久之前还有二十多万兵马,这才多少天?桓玄也跑了,城中只剩下万余人了,怎是东府军对手?你还明白么?不动手便是死路一条,动手还可有活命的希望,甚至还能将功赎过,哪个合算?” 这些人窃窃的商议着,神情诡异的样子引人生疑。有人将情形禀报到了万盖那里。正在巡视防御,逼着百姓加入作战的万盖闻讯赶到了朱雀航南朱雀大街上。 万盖也没做太多的调查,看到满地的传单,以及旁人的指认,万盖当场发飙,立刻擒拿了几名被举报之人,当场格杀。 万盖的想法是,必须要严厉惩罚,以震慑这些兵马。但他完全想当然了。这种时候,还用这种手段严厉的处罚手下,那是犯了最大的忌讳。此刻可不是靠着杀人便能笼络人心的,反而会让其余人更感愤怒。 于是乎,原中军将领和兵马爆发了。十几名将领和都尉闻讯而反,带着手下兵士立刻倒戈。万盖带人去镇压,结果倒戈的兵马越来越多。那些被驱赶前来防守的百姓们也全部呱噪起来,再朱雀航南口展开了混战。 东府军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得知对面乱了起来,李徽立刻下令发起进攻。李荣率军冲过了朱雀航,没有遭到任何的拦阻,因为桥上守军已经乱作一团,对面的兵马也混战在一处。东府军大军一旦过桥,很快掌控了局势。 万盖见大势已去,率少量兵马试图从西城门逃窜。朱氏兄弟率领骑兵追至西城,将他们围堵在西街上。万盖抵抗了一会,手下兵马阵亡投降殆尽,他躲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躲藏,试图蒙混过关。结果被家养的狗儿发现,慌乱之中摔断了腿,当搜查的兵马抵近之后,万盖无奈之下挥刀自裁。 城中残余兵马很快被肃清,到未时末,夕阳西斜时分。东府军全面掌控了内城外廓各处城门。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进攻之后,腊月中,徐州李徽的东府军攻克建康城。. () 第一四二七章 窃功(二合一) 就在东府军攻克京城的同时,长江上游干里之外的寻阳城正在遭到攻击。攻城的兵马正是刘裕的五万大军。 月余之前,李徽于徐州起兵,传檄四方。大晋各地势力风起云涌,各方势力纷纷起兵讨伐桓楚。刘裕便是其中的一股重要的力量。 在桓玄派兵讨伐刘裕未果之后,刘裕在江州中南部的势力更加的稳固,名气也更加的响亮。以豫章为据点,刘裕联络了江州南部和西南诸郡大族势力和官员起兵,在这些官员大族的支持之下,全力巩固势力,招募兵马,制造火器火药,扩充实力。 不得不说,刘裕是有时运的。不光是挫败了桓玄的围剿,而且在此时此刻,桓玄的兵马被李徽的大军牵制了全部的精力,后续对于豫章的封锁几等于无。 在刘裕起兵之后,驻守寻阳的桓石生本应该率军遏制他。但偏偏东府军攻至京城,桓玄出了个昏招,让桓石生率姑塾兵马北上偷李徽的徐州老家。这更让刘裕有了腾挪的空间。 他几乎毫无压力的便将包括豫章郡在内的临川郡、安成郡、庐陵郡、桂阳郡、南康郡、建安郡、晋安郡等十余个郡全部收拢在手。不仅如此,还收编了在广州起兵攻南海郡失败的一支人数三干多人的兵马。 而这一切,都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完成的事情,堪称摧枯拉朽一般。 这得益于刘裕派出的火器兵马的凶猛。由刘毅率领的五干火器兵马是绝对的主力,他们携带者极为粗糙的火铳和最粗糙的铸造铁炮,大量的炸药包等火器。每攻一郡,只取大城。火器轰城,外加炸药包破城门,屡试不爽。巷战近战,火铳队和手雷轰的那些地方上的郡兵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为了大量的筑造火器,炼制火药。刘裕收缴了民间大量的铁器,百姓家中的铁叉铁铲都被全部收缴,用来铸造铁器之用。而西北之地硝石很多,刘裕早先就存储了许多,后续又和地方人员联络,趁着大批西北兵马调集往京城的契机,派出大船前往采购了许多,制造了许多火药。 虽然刘裕的火器粗制滥造,火药的比例和纯度也并不精炼。但对刘裕而言,他要的是火器的大量装备带来的迅速提升的战斗力。至于火器的质量,火药的威力,装药的算计什么的,他全不在意。 军中火器经常因为质量不佳或者是装药量太多而发生炸膛自毁,伤及兵士性命的事情。一次大炮炸膛,当场炸死三十多名操作手,场面惨烈。但刘裕得知之后只是皱了皱眉头。对刘裕而言,这些算不得什么。死些兵士怕什么,人力他如今多的是。 确实,十余郡尽在手中,而江州之地也是近年来少有的没被祸害的太多的地方。刘裕所占领的十余郡之地,人口达百万,刘裕轻轻松松便连招募带强行征召获得了近八万的兵马。实力就像是吹气球一般的膨胀起来。 刘裕密切的关注着局势的变化,对李徽和桓玄之间的战事无时无刻不在探查关注。在不久前,当桓石生兵败广陵,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刘裕知道自己该出手了。 对于刘裕想要起兵进攻桓玄兵马的想法,好兄弟好帮手诸葛长民却表示了反对。以诸葛长民的想法,此刻刘裕等人应该训练兵马,固守江州中南,割据于此,增长实力。因为这是闷头发展的好机会,让东府军和桓玄死磕,让他们斗的两败俱伤便是。己方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不用出兵去冒险。此刻出兵,实为不智之举。 但是,刘裕不这么想。刘裕告诉诸葛长民和其他人,他判断,桓玄要完蛋了。当桓石生的大军覆灭之后,桓玄实力大挫。特别是水军基本覆灭,便注定了他再也没有掌控局面的翻盘点。靠着死守建康城?那是根本守不住的。李徽的火炮天天轰城,城中人心惶惶。早晚要被攻破。等到李徽攻破建康之后,那么自己不但连口汤都喝不上,反而要面临极为严峻的局面。 “诸葛兄弟,我们一旦龟缩于此,便将陷入被动。李徽攻克京城之后,东府军必然西进,我们首当其冲。我们目前不是东府军的对手,让他攻来,我们将很难应对,局面会恶化到难以收拾的地步。而主动出击,不仅是军事行动上的考虑,更是策略上的必然。” 诸葛长民没有听明白,刘裕给他做了进一步的解释。 “攻桓玄,乃是匡扶大晋社稷之举,我们必须要这么做,才能占据道义之利。李徽不是高举匡扶大晋的大旗么?他这么做便是让他的一些进攻行为都具有正当性,得到天下人心。我们若不出兵进攻,便会受到他的指责,我们反而难以解释。此为其一,其二便是,这匡扶大晋的大旗不能让他一个人独自抗走,否则局势便由他主宰。我们必须要扛起这大旗,这样,我们才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可,也能得到朝廷的认可。这块大肥肉,我们必须啃一口,而且要咬最大的一口。出兵的目的便是如此。” 诸葛长民和刘毅终于有些明白了,刘裕的意思其实很好理解,便是不能让李徽专美。他认为桓玄必败,此刻豫章军必须出来收割胜利的果实。这不仅是为豫章军正名,争取道义上的主动,也是豫章军存活的关键。否则便将迎接东府军的横扫。 不过,诸葛长民和刘毅不明白的是,刘裕哪里来的信心,认为他会占据主动?认为他会收割到果实?他们问了刘裕,刘裕笑而不语,只是告诉他们说,他自有妙计。 京城的战报很快传来,一切印证了刘裕的猜想,楚军大败。桓玄率军离开京城往西逃离,而得知这一切的刘裕认为,机会来了。 他决定进攻寻阳城。目的很简单,攻克寻阳之后,便彻底截断了桓玄的西去之路。趁着桓玄兵败,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西逃的当口,在寻阳堵住他们,将桓玄抓获。那么,刘裕便吃到了最大的果实。篡夺大晋社稷的罪魁祸首被刘裕抓到,那还不是最大的功劳么? 刘毅和诸葛长民等人深以为然,认为刘裕说的极是。抓住桓玄,不但可以立下首功。而他的兵马装备船只等,也将全部归于豫章。那将是赚的盆满钵满的结果。 他们不知道的,这还不是全部,刘裕还有另外的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才是最为核心的计划。如果成功,那将彻底改变局势。 在桓玄的兵马撤至雷池以东,距离寻阳还有一百八十里的时候。刘裕亲自率领五万兵马,几乎是倾巢出动,北上沿着鄱阳湖西岸抵达寻阳,发起了进攻。 寻阳城这些年屡经战火,又是连接西北荆州梁益等州和京城的纽带,所以在城防建设上有了极大的加强。特别是作为威慑豫章叛军的重要城池,更在军事设施上进行了大规模的建设。 但是,再坚固的城防也难以应对眼前的局面。若桓玄没有命桓石生北进,以寻阳的城防以及强大的大楚水军的掌控之下,想要进攻寻阳,恐怕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寻阳城的格局便是狭长地形,东有鄱阳湖口,南临鄱阳湖,北有大江,可说是三面临水。若楚军水军尚在,水军的进攻将覆盖三面城池,攻城兵马甚至连立足都难。而西城恰恰是城防最坚固,地形最狭窄的区域,兵力再多也无济于事。 然而,这一切终究是架设。事实情形是,桓石生已死,他的水军也已经大部覆灭,所剩无几的水军也正跟随桓玄的大军同步后撤,此刻尚在近两百里之外。 所以,对刘裕而言,这场攻城作战便容易的多了。 固然因为地形所限,新募兵马的作战力也不敢恭维,遭遇城中一万多守军的顽强抵抗,死伤颇为惨重,战场也混乱不堪。但是,在狂攻数个时辰之后,刘裕的兵马终于用炸药包炸穿了寻阳南城城门,打开了攻城的通道。 凌晨时分,数万刘裕的兵马冲入寻阳城,守军纷纷投降,寻阳至此告破。 清晨时分,刘裕策马飞驰进入寻阳城。他没有接受将领们的道贺,也没有去安排后续的事务,而是第一时间赶往寻阳城北之地。 寻阳城北,临江一侧的城池风景优美,衙署和官员的宅邸大多在此。此刻,这里已经被全面的封锁。从城破的那一刻开始,刘裕便下了严令,迅速封锁北城,不允许任何兵马进入北城造成混乱。更不许他们对北城的衙署豪宅进行劫掠滋扰。 这当然不是刘裕体恤寻阳城中的大族和官员,也不是怜惜这里的风景和豪宅。而是这里住着一个对刘裕而言极为重要的人,那将干系到刘裕下一步的计划。 …… 寻阳北城西侧的一座大宅子,此刻正笼罩在清晨幽暗寒冷的晨光之中。后宅屋子里,光线黯淡。床上一人蜷缩在被褥之下瑟瑟发抖。 昨夜城外喊杀之声响了一夜,床上此人一夜未眠,蜷缩在被褥下躲藏着,生恐会发生什么。他便是司马德宗,被桓玄强行从大晋皇帝的位置上踢下来,被迁徙至寻阳居住的曾经的大晋之主。 这数月以来,司马德宗其实是被软禁在寻阳城中。虽然衣食不缺,但他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这座平固王府之中,和外界全部断绝。桓玄显然不打算给他自由,他在此处过着和囚犯一样的生活。 在被迫禅让之后的日子里,外界发生的一切他都一无所知。李徽的起兵,各地兵马的蜂起,东府军和楚军的大战,乃至今日寻阳城外传来的喊杀之声,司马德宗都一无所知。他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将自己缩在被窝里,他不知道那些喊杀声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祈祷这些跟自己无关,让自己能够活下去。 这位大晋的皇帝,虽然曾一度被认为是痴呆。但其实他并不傻,他心里清楚的很。他用痴呆作为表象来伪装自己,来麻痹别人。否则在他即位之后,经历了司马道子和桓玄这样两个强横之极的人物的挟持,又怎能活到现在?正因为他假痴不癫的表象,反而给了他一些安全,让他得以活到现在。 外边的喊杀声停止了,司马德宗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没敢下床。一夜未眠的惊恐让他有些疲惫,他此刻很想睡一会,安静的小睡一会。 然而,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兵刃和盔甲碰撞的声音哐哐作响,脚步声沉重而急促。有人大声的说话,声音正在二进方向。 “人在那里?住在那间屋子?快带我去。快快!” 司马德宗头皮发麻,那声音很陌生,那脚步很粗鲁。兵刃和盔甲摩擦的声音很刺耳,军靴的声音很沉重。他意识到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下意识的想要找地方躲。但是房中空空,无处可藏。 脚步声进到了外边院子里,司马德宗焦急之下,他裹着被子下床,一骨碌滚到床底下,屏息爬在地上,盯着门口,大气不敢出。 屋子里亮了一下,内间帘幕被掀开。清冷的光线照亮了地面。司马德宗看到几双军靴从门口走近,长刀的刀鞘拖着地面,地面尘土飞扬。 “人呢?不是说就在这里么?”一双崭新的军靴停止不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声问道。 “咦?怎么不见了?一晚上平固王没有出屋子啊。”有人回答道。 司马德宗听出来了,那是自己府中管事的声音。这府中的所有人都是别人指派的,自己并不跟他们啰嗦,他们也只是照顾自己起居而已。 崭新的军靴走近床边,司马德宗能闻到军靴上的血腥气。那人弯腰在床上摸了摸,沉声道:“床铺还是温热的,没有走远。” 司马德宗的心脏骤停,心中哀叹,终究难以逃脱。却听那人大声道:“陛下,陛下,莫要躲着了,快出来吧。臣刘裕是前来解救陛下的,陛下莫要害怕。臣刚刚攻克了寻阳城,打败了逆贼桓玄的守军,陛下,逆贼桓玄要完蛋了,臣前来救陛下的。” 司马德宗一惊,脑子里迅速的搜索记忆,猛然想起了刘裕是谁。当年他刚刚登基不久,桓玄在荆州起兵讨伐殷仲堪和杨佺期,朝廷支持他的行动,当时司马道子同意桓玄手下人员的任命,其中一位便是一个叫刘裕的,被任命位豫章太守。桓玄篡位之前,派兵讨伐豫章,打的便也是这个刘裕。豫章就在寻阳之南,难道说,这个豫章太守刘裕便是昨夜攻城之人? “陛下,臣刘裕率军昨夜攻下寻阳,第一时间便来解救陛下,生恐陛下受到伤害。陛下,你在何处?莫让臣等心焦。”刘裕大声叫道。 司马德宗长吁一口气,低声道:“刘裕,你当真是来救我的么?” 刘裕听到声音的来源,忙弯腰查看床下,看见司马德宗裹在被子趴在床下,大喜叫道:“陛下,陛下,来人,快请陛下出来。” 司马德宗被从床底下拖了出来,身着皱巴巴的内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胡子拉碴,显得颓唐之极。他站在那里,满脸的迷茫和惊恐。 刘裕噗通跪地,身后众将和兵士跪了一地。 “陛下,臣救驾来迟,叫陛下受苦了。臣得知逆贼桓玄篡夺我大晋之位,心忧陛下安危,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后得知陛下在寻阳之中,臣便招募兵马,联合他郡兵马积极筹划,便是为了解救陛下。今日终于攻下寻阳,救出陛下,臣真是欢喜之切,难以言表。陛下尚在,我大晋便在。陛下无恙,臣当真是欢喜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呜呜呜。” 刘裕匍匐于地咚咚磕头,涕泪横流,一番言语真是情真意切,令人感动。 司马德宗被他感染,心中一番委屈涌上心头,顿时也是泪水滂沱,大哭不已。 刘裕哀嚎了一番,擦了眼泪道:“陛下莫要悲伤,一切都过去了。桓玄逆贼末日已到,臣定会将他擒获,交于陛下。此贼当被凌迟处死。陛下安然无恙,这便是天大的喜事。军中上下,知道此事不知该多么高兴。请陛下沐浴更衣,随臣去见将士们。即日起,当昭告天下,陛下归来,我大晋国祚长存,江山无恙。天下人得知,必欢欣鼓舞,趋之若鹜。” 司马德宗擦了眼泪点头笑道:“好,好。刘裕,朕听你的,去见他们。告诉天下人,朕还在,大晋还在。” 不久后,在寻阳城军衙之中,司马德宗衣着一新,在刘裕的陪同下坐在高高的案后。刘裕为首,刘毅诸葛长民等文武官员百人叩拜行礼,口称陛下。 司马德宗满面欢喜,阴霾一扫而空,随即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宣读诏书,昭告天下,宣布桓玄逼迫自己禅位的罪状。告诉天下人,各地官员,各地军民当蜂起讨伐桓玄这窃国逆贼,严惩不贷。 随即,司马德宗又发布诏书,任命刘裕为领军将军,江州刺史,都督江荆梁益豫宁广八州诸军事。任命刘毅为荆州刺史,冠军将军。诸葛长民为豫州刺史,辅国将军。刘裕的弟弟刘道邻刘道规,儿子刘义符、刘义真、刘义隆以及众将领官员皆有封赏。授命刘裕总领中外兵马,对桓玄发起进攻。 当然,对徐州李徽举兵罚桓玄的功劳,司马德宗也给予了封赏。任命李徽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都督扬、徐、青、兖、幽五州军事。嘉奖他领军罚桓玄之功绩,命李徽继续进攻,攻克京城,继续剿灭追击桓玄贼兵云云。 刘裕是聪明的,他并没有隐瞒李徽起兵攻京城,歼灭桓石生大军的事实。也没有阻止司马德宗对李徽的封赏。甚至这些封赏都是他自己建议的。本来司马德宗是要让刘裕任扬州刺史和录尚书事的,但是刘裕却拒绝了。 刘裕不需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也不需要让人认为自己否定李徽的功勋,那样会惹恼李徽,更会让天下人非议。他要的是和李徽分庭抗礼,在攻灭桓玄的功劳上分上大大的一块蛋糕。 而且,他现在占据着绝对的主动,他的手里攥着司马德宗,那可是个宝贝。有司马德宗在手,他随时可以当上任何他想要的官职。但是眼下,他不能锋芒太露,引人反感。他要让司马德宗全心全意的倚重自己,要表现的堆司马德宗忠心维护。要将司马德宗捧在高处,让大晋重新回到人们的心目之中。那样的话,司马德宗便更有价值。而自己,便可以利用司马德宗来约束李徽,利用道德上的制高点来牵制李徽,让李徽无法为所欲为。 而这,就是刘裕最重要的一步棋,也是他酝酿已久的妙手。 眨眼之间,讨伐桓玄,战胜桓玄的功劳,便被他刘裕攫取了一半。大晋复国之功,便也非李徽独美。而他刘裕付出的代价极小,几乎没有任何的付出便完成了这一步。 刘裕从一个寂寂无名,不被人察觉之人,眨眼间便异军突起,成为了匡扶社稷的功勋之臣。这一步之精妙,连刘裕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一天后,刘裕亲自护送司马德宗前往豫章居住。不光是寻阳即将迎来战斗,也是他要将司马德宗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一旦司马德宗离开,来自东府军的危险便将扑面而来。司马德宗不但是他的筹码,更是他的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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