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凉絮觉得安和这时候像鬼一样，声音空荡荡的，森然阴肃。
她猜自己若是真说出一句“想听”，恐怕安和真要忍不住掀翻了桌子，再把自己押了下去碎尸万段。
赵凉絮又将书完全遮住了自己的面庞，细微的声音绕过书卷香安抚着安和：“讲给我听就不必了，我不是太好奇的。”
再无下言。
若是她多柔声解释一两句，想必他也会权衡着压下一些怒气，可她偏偏这样敷衍了事！
这话听着实在让安和脸上阴郁更甚，赵凉絮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她总是好奇，又总爱在安和生气震怒的边缘晃悠。
她便是觉出自己对她宽和了一些，也不应该这样不知分寸。
安和呵呵笑了，细细的笑声从嗓子里挤出来：“怎么？刚才不还好奇的很，来，你想听什么？”
他指尖捏着折子一角，狠狠来回碾动，头斜斜歪着，半张脸藏在发丝阴影里，半张脸对着赵凉絮，假面似的笑颤动着。
“你是想听，床榻的动静......还是咱家的所见所思啊，要不要咱家把感想都剖开了给你讲讲？嗯？”
赵凉絮带着书，一起作摇头的动作。
是她挑起的话题，这阵蹦到了底线上见到他生气，又想当作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不应该这么纵容赵凉絮，不杀她，他也有的是办法让赵凉絮学一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赵凉絮如此轻易的问出这般赤裸裸的问题，安和闭上眼，便因这寥寥几字想得更深，想得愈发疯狂。
安和下颌的肌肉都咬的绷紧，他觉得自耳朵处鼓震起无法缓释的嗡鸣，仿佛发丝都被带动起颤抖。
“你——”他站起身，一把夺走遮着赵凉絮的书，居高临下地狠握住赵凉絮的手腕，要将她拽起来，他想要让赵凉絮吃点苦头。
但还未等他放下什么狠话，赵凉絮被这动作一惊，另一只未被抓住的手又拽住安和腰间的衣衫起身，她也抓的急，连安和腰间的肉都掐起一团，赵凉絮自己自然也感觉到，又掩耳盗铃般下意识轻抚那处，以示安慰。
赵凉絮先夺过话头：“安公公别气。”她刚刚可并非随意敷衍，也是借着书遮掩一下，滴溜溜转着眼睛想对策。
这几天安和的确待她很宽容，她生死一遭，如今也多不克制地肆意而为，安和又如此鲜明地变了态度，她便顺势而为。
简言之，她也发觉自己有些飘了。
安和这样一抓，赵凉絮也不再多思虑，下意识抓上安和腰间衣物，抬着眸子便说：“我也是因为喜欢千岁，才忍不住多问，千岁不喜我如今知道了，就不再问了。”
安和满腔的气便卡住了。
他知道，赵凉絮有事请求他时便叫他千岁，胆大逗他时会叫他千岁，惹得他不高兴了安抚他时也会叫千岁，这是她一贯的伎俩，没什么真情实意在的，他早知道。
可她说，她喜欢他。
真是假的离谱，假的可笑。
可他那些恶毒的话却还是一时卡在喉腔里，它觉得应该是赵凉絮抓疼他了，安和古怪着声音，有些卡壳：“你，你把衣服给咱家撒开！”
她还轻摸了两把假作抚慰，当糊弄谁呢！
赵凉絮闻言撒开了手，这下没书遮着自己的表情，她只能一刻不落地演着：“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千岁夜间还要当值，觉得千岁太累，我喜欢千岁，是关心千岁。”
此时她还是喜欢的，便不觉有什么别扭，丝滑说了出来，只是以后便不一定了。
安和愤愤，有时候他真想掐死了赵凉絮算了。
听着还是假的很！
他方才的坏念头都被赵凉絮这作戏冲散了去，他更是郁气结在胸口，又砸吧着一丝丝明晃晃是哄骗人的毒蜜药。
安和退几步坐回去，可心中郁结的火气却不发不行，他将桌上那本赵凉絮看过的书囫囵拿起来，用书指着赵凉絮：“你！”
赵凉絮往后退了一步。
他更恼，将书猛地扔在地上，恶狠狠地将原本就打算了的话对赵凉絮说：“明日你准备好了，咱家带你去礼部那边认人上任，明天再敢乱说，仔细了你的舌头！”
赵凉絮还能冷静地朝安和行了个礼说道：“好的，谢谢千岁。”她已有一段日子没正经朝安和行过礼了。
安和看着赵凉絮这副样子更是眉心跳动。
“滚滚滚，滚出去！”
眼不见为净。
*
第二日，赵凉絮穿了件朴素些的衣服随安和去主客清吏司，安和自然还没消气，冷着脸懒得搭理赵凉絮。
安和早就将赵凉絮任书办一事在朝堂之上说了，礼部的人更是早早预备着九千岁的大驾光临。
他先带赵凉絮进了礼部公署，先去见了主客清吏司的郎中和员外郎后，赵凉絮四处打量着公署，偶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远远望见一个身穿紫色官服的三十余岁男子，身边站了个略矮一筹的女官，两人正交谈。
赵凉絮不认识男子，却实在熟悉那身女官服制。
淡蓝色圆领袍上绣着白鸟纹，不正是邱澄？
安和架势那么大，邱澄和男子自然无法装作看不见，一道上前来打招呼。
邱澄起初疑惑赵凉絮为何在此，旋即想起了近些天京官中七嘴八舌讨论的事，问道：“这是来上任了？”
赵凉絮点点头，一旁的紫衣男子也温文尔雅地说道：“久闻赵公主大名，在下余邵元，任职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少卿本不必对书办这么礼遇，可她身边陪同了一个安和，事情就截然不同了，他为官时间不短，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话。
“邱女官同余少卿这是？”
邱澄笑道：“是来见太常寺卿大人，正巧和余大人碰上，便交谈几句。”
赵凉絮遇见两人只是随口攀谈几句，否则她再谈下去，安和只怕要开始找对面两人的茬了。
见了主客清吏司两个上级，安和又带着她去直管着书办的地方放放狠话。
赵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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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与安和一进了办事处，陈主事等人便迎了上来：“九千岁贵安，赵公主贵安，小官们已恭候多时了。”
安和此时心情显然不佳，挑刺说：“叫什么赵公主？任了职便是赵书办，不会做事就把你脑袋上那帽子摘了！”
陈主事听到这话十分惶恐，他觉得安和嘴上说的是摘了帽子，只恐怕暗示着要将他脑袋摘了。
他更加小心翼翼地接待安和，连带着赵凉絮都受到了含着畏惧的隐晦审视。
这便是北周的赵凉絮？
陈主事嘴上奉承着安和，可余光却将赵凉絮打量了个遍，别说是他了，整个礼部都对这个传奇又波折的公主好奇的不得了。
有些人见过赵凉絮，便哄谈赵凉絮是何等的美人，没见过赵凉絮的人，也有谈资。
便是先前京城的谣言，是她如何成了太监的女人，是她又果真和安和是一路货色，堪称祸国的妖人将圣上蛊惑。纵是李瑛已责令众人不得再乱传谣言，但私底下的事谁又禁止得住？
陈主事是个人精，安和没瞧见陈主事隐晦的目光，但却发现其他小吏大胆鲁莽，虽是暗暗打量赵凉絮，但是那动作明显极了，安和正愁气没处发，阴阳地说：“规矩呢？这么斜眼看人怎么行，要看你就站在赵书办跟前仔细看！看完了直接将眼睛剜了就是！”
小吏直接吓得跪倒。
陈主事暗道安和的狠戾，抢先了走到小吏旁边踹了一脚：“九千岁在这你还不懂规矩，想吃板子呢你！”
赵凉絮借着自己与安和袖子交错看不清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虽说打量的目光让她不悦，但真因为这事将人家眼睛剜了或是草率便杀了，她这上任第一天就只怕吓得同僚们退避三舍。
安和感受到赵凉絮轻轻拉拽，瞪了她一眼不说话。
陈主事便趁着这个空又骂了几句小吏：“还在这呆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领罚去！”
将小吏骂走，但也算是救了他一命，陈主事更苦哈哈奉承着安和：“九千岁您看，这手下的人不懂事，他已经自去领罚了，您消消气。”
安和本没打算见血，他说惯了这种话，今日威胁人也是信手拈来，叫常人误会他这般狠毒也就算了，但赵凉絮拽他袖子却让他不爽。
安和阴沉着眸子瞥了赵凉絮一眼，发觉赵凉絮并未离他更远，还是先前的距离，心里又多了一点隐秘扭曲的思绪。
他恨赵凉絮觉得自己是个大恶人，却又觉得赵凉絮已知他的奸宦形象，却没退避三舍。
如此想着，又让他爽快一点。
“哦？在陈主事眼里，咱家就是这么个爱生气的人？”他依旧阴阳怪气，字语间却粘上了一点上扬的音调。
陈主事冷汗都要落下来：“这......”
“行了，瞧给陈主事吓得，咱家今日来不是特地来为难你们的，你们脑袋里都记死了，这是赵书办，是陛下亲自允的书办一职，若是叫咱家知道你们谁冲撞了赵书办或是在背后乱嚼舌根，那就有的你们好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