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览猛地转过头,只见谢游正好整以暇地站在身后,目光却并没盯着她,反倒是从她手中的纸条处,缓缓挪到她脸上。寒冷刺骨,又充满玩味,好像抓包了她似的。
燕览不知为何,一阵心虚,慌忙攥紧纸条,揉起来塞进袖口。
她没有心虚的理由,可这却是她最下意识的反应。
“你干什么?偷偷摸摸站在人家身后,看别人的东西?”她急急道。
谢游却大步流星,大马金刀坐在了燕览对面。
抬了抬手,谢游恣意地要来两壶酒,像是要同燕览说道说道的架势,可看他表情,却松弛宽和,只有嘴角的弧度微微带着戏谑。
他这才欠身,瞧着她:
“昨夜之事,我看有的人是忘得一干二净。”
“这下和我称‘别人’,倒是自然。”
提起这茬,燕览又是气又是羞赧。
那等非她理智所驱的荒唐事化成碎片纷纷又跑进她脑海,她心中的小人像赶苍蝇一样想把这些东西连同谢游赶出去,脸上自然浮现出一阵愁云,也不直视他。
瞧着这样子,却正中谢游下怀。
他笑了笑,“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燕览咬牙切齿,从嘴巴里艰难挤出两个字:“不必。”
这时,正好小二上酒来,谢游优哉游哉给燕览斟了一盏,递与她,却被她没好气地推了回去。她自有一壶,这才刚拆封,这人就来了,她还没来得及喝。
杯盏被推了回去,谢游也不恼,反倒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兴许是看破面前姑娘脸皮薄,他不自觉还有些卑劣的窃喜。
燕览痛饮两盏,拍着桌子道:
“昨日之事,你不提,我不提,就权当没发生过。”她稍稍行了个眼色,“你深夜潜入公主府,刺探军情。若公主提起,我会遮掩过去。这样,也算是帮你。”
谢游右手携着杯盏,没有入嘴,轻轻一笑,“好。”
“有美人替我遮掩,实属谢某之荣幸。”他轻佻地抬了抬杯子,把酒送进嘴中。
燕览鼻息里发出一声哼。
此人阴险狡诈!逮住昨夜之事的软肋,指不定哪一天他又做出什么要挟她的事情来!
可她现在除了被掣肘,拿他也毫无办法。
燕览挑着盘子中的花生米,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起来,却味同嚼蜡。总之,就是不看他。
某种微妙的情绪蔓延在二人之间,尤其是对燕览而言。可谢游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肆意蔓延的幻想。
他欠身,直勾勾看着她的袖口:
“阿览,当初,是它引你去的漓南吧?”
燕览看着他,知道他说的是她囊中之物,那张无名纸条子。
“与你何干。”她缩了缩手。
谢游缓缓收回狼一样的目光。那眼神中没带着一丝缱绻温柔,仿若重回他仅作为首辅幕僚的装束中。
修长白皙的指节轻敲着微微发朽的木桌,“嗒嗒”地响着。木桌子中间像是被虫蚁啃食空心了,响声清脆,即使在嘈杂的大堂,也像滴漏一样打着催命的节奏。
“无妨。”谢游轻道,“我知阿览一向谨慎、冷漠。可是,这样的你,竟愿意听信一张纸条的指引,属实是令我意外。”
他悠悠然道,“我还以为阿览惊才绝艳,什么招都破得了,殊不知,这次是真有‘锦囊妙计’。”
话毕,燕览眸色复杂地看着他。
他尖锐地戳着她好强的外壳,她有点恼火,却没太在意。看谢游这副自然的样子,想必,这莫名来信真不是他在从中作梗了。
那会是谁?
这人,难道是第三人?
而他为何只帮自己,却不帮谢游或首辅?还是说,他在做着什么更深远的计划......
一下子,一团乱麻似的思绪就强行塞入了燕览脑海。片刻,她回过神来,筷子夹着花生米,毫不逊色回应道:
“谢公子就不必关心这些事了。想激我,再引导我透露什么信息,我可不吃这套。”
谢游笑了笑,没说什么。
燕览不知他心里是否又在盘算着,可她现在无暇顾及。她眼眸一转,先发制人:
“倒是首辅大人。用了人,就把人杀了,挺狠辣啊。”
燕览意指袁崎。虽然,她猜测八成并非首辅所为,可却想看看谢游的反应。
却只见谢游毫无波澜,掀了掀嘴皮:
“以首辅的狠辣程度,仅仅只是杀了?”
他轻蔑笑道,“他应该庆幸,自己只是死在了乱葬岗。”
燕览瞳孔微微一颤,而后却也觉得这话不出所料。
她淡淡应声,“的确。首辅与谢公子乃是一丘之貉,我不该把你们想得太好。”
谢游看燕览说话夹枪带炮,他却惊觉自己早已习惯了。
这边,燕览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却被一旁过道的小二猛地一撞,小二端着的盘中茶水洒漏,溅了燕览一身。茶汤滚烫,燕览蹦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更眼疾手快的却是谢游,一只手已经毫不顾忌地抚到她身上,关切着伤势,“怎么样,有没有被烫到?”
燕览摇摇头。
谢游抬眸,小二正鞠着躬赔罪:
“对不住,对不住!客官,您没事吧!我这就去给您找干净的帕子来。”
小二逃也似的跑了,谢游搀扶着燕览,燕览却一下把手臂从谢游手里抽出,把他推开。
“我没事。”
看起来是真没事,谢游才复又落座。
台上,戏班子刚唱罢,隔了十几分钟又登场。
几道耀眼光束骤然一亮,投到舞台上,原本略显昏暗的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向那处看去。这一混乱,刚才的对峙也停了话头,二人也一同看过去。
台上站着三位身着戏服的人,一位男子,两位女子。两位女子看上去,身形一致,都婀娜多姿,乍一看,还以为是双胞胎。
可再细细一瞧,二人所穿衣服虽然皆繁华艳丽,却质地不同。一人披金戴银,一人却只有木簪点缀青丝间。且再看眉眼间的气质,偏偏相反了去——穿金戴银的贵姑娘脂粉浓郁,却愁云夹眉,反而是绾着木簪的姑娘颜貌虽素淡,却英姿勃发,风采奕奕。
二人长得是像,但加上装束和气质,便能分得开了。
说书人缓缓摇着扇子走上台。
这厢,是醉春楼的新把戏——说书和戏曲结合。说书人一边说,戏台子一边唱和演,绘声绘色。
燕览前不久听说过这变动,一直想来瞧一瞧,没想到今儿给她逮着了机会。
和谢游斗嘴的兴致全无,她两指飞快捎了几粒花生米在手心,身子就往舞台彻底转了过去。小二弓着腰,毕恭毕敬送来干净帕子,燕览接过,便让他走了。
擦了擦身子,除了水凉了点,似乎并未被烫伤。
全神贯注,戏也开场。
燕览倒要看看这三人能讲点什么有趣故事。
“上回咱们说到,这当今皇上身边的大红人,陈首辅,自中了进士后,便一路荣升至殿阁。”说书人扇子一拍,“这一路上,可谓是精彩纷呈。咱今儿就来说说,大家伙最想听的,关于陈首辅的逸闻趣事——”
台下掌声一片。
燕览闻言,微微惊讶。这戏居然讲的是首辅的故事?还真是吃瓜吃到宿敌家。更何况,这宿敌不就在身旁么?
她饶有玩味地朝谢游一望,他的表情果然有一丝自家着火样的凝重。
她窃喜一笑。
掌声渐弱,说书人收起折扇,指着台上的人,架势“噌”得就摆起来了。同时,光也灭了几盏,台上只剩二人,光束有的放矢地打在他们身上。
旁白之时,二人静止不动,犹如石像一般。
“话说这陈首辅,一生中有两个最重要的女人。众人只知当今首辅夫人蒋氏,曾与首辅成双成对,乃是壁人一双,却不知,在他一步步爬到首辅的这十几年,还有另一个女人的陪伴。”
台下不少窃窃私语。
台上,光骤然打在那位贵女头上。想必,这演的便是年轻时候的首辅之妻,蒋慈羽。
男人手中握着书卷,正在院中踱步朗诵。容貌明艳如花的女子端着糕点盘走入,翩翩来到男人身后。
男人未曾察觉蒋氏的到来,直到天色昏暗,他一转身,才看到院子里的石凳上,蒋氏已经把糕点放在桌上,撑着头睡了好久。
陈山走过去,轻轻唤醒了她。
他落座到石凳另一侧,“阿羽,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蒋慈羽满脸疲惫,在看到陈山的那一刻才浮现出一点明媚的笑容。她赶忙把糕点递给陈山,“看陈先生在读书,不忍叨扰。”
陈山轻轻接过糕点,二人脸上甜蜜的笑容传情达意着。
“石榴糕,我亲手做的,陈先生可觉得好吃?”
“好吃。”陈山点头,忽得牵起蒋慈羽的手,瞧着她原本白玉般的手指染上不少绯红,“石榴一颗颗剥的?累坏你了吧。”
蒋慈羽却缩回手,藏进袖子里,“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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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他的方向靠了靠,“砚竹曾说我像石榴花,我便想把石榴的味道,留在砚竹心里。”
她轻轻唤着陈山的字“砚竹”,倍显亲昵。
陈山却不由心疼,“阿羽是世上最美的姑娘,比石榴花还要美。”
他看着她,眼波流转,端详着她的每个五官,似是揣摩一件珍宝一般。
灯光渐渐熄灭。
说书人的旁白响起,“二人就这样在早年种下深情,蒋氏以为自己会永远和陈山这般幸福美满下去,却不料,陈山背后,一直还有着另一个女人——”
台上灯光亮起。
这次,还是那个石凳竹林的院子,可出现的,却是陈山和那个木簪素颜的女子了。
陈山这次读着书,却越读越心烦,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木簪女背着手,出现在她身后,可是却和灯下黑一样躲着他,跟着他走了好久,在院子里绕来绕去,就是没让他发现。
直到笑容憋不住,女子才上前去,俏皮地戳了戳陈山的左侧,却从右侧探出头来:
“陈先生,书读得可倦啦?”
陈山回过头,这才看到她。
“阿青,你怎么来了!”
一下子,陈山喜上眉梢,愁云一扫而空,扑过去环住了名叫“阿青”的女人的身体,近乎压在她身上,像是浑身无力一般。
“阿青,我好累,最近好累。”
阿青笑容不减,拍着陈山的背,“累么,就休息休息啦——”
像宽慰小孩一样宽慰着男人,未己,陈山才似乎有了气力一样,缓缓从她身上撑起来。二人四目相对,陈山不忍挪开一丝视线,眼里满溢着爱念与关切。
“阿青,我们快两个月不曾见面了。你...可还好?”
阿青点点头,“好得很。”
末了,却忽然掉下嘴角,像是想到烦心事。
“就是这手头的事太杂太乱,一时间捋不过来。”她叹了口气,“砚竹,你说,身在官府,是不是都身不由己?”
“此话何意?”
话音刚落,阿青甚至还未开口,一道石破天惊的呼喊便打破了和谐。院子里,蒋慈羽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手头还提着食盒。
“陈先生!”
陈山与阿青本半相拥着,被这么一喊,讶异地转头。只见蒋慈羽颇有不满地走过来,大家闺秀的礼仪涵养使她没有大喊,却在十分克制的举止中看出她胸腔内汹涌的情绪。
她步到二人跟前,望着陈山,“陈先生,光天化日之下,与旁人卿卿我我,怕有碍观瞻,影响声誉。”
二人松开彼此。
“多谢慈羽姑娘提醒。”陈山只是道。
而阿青没什么反应,只痴痴望着蒋慈羽。许是她这时候才看到,她与自己竟然生得有些像——
眉眼、鼻梁、嘴唇,都堪堪长在差不多的比例,只是她穿在一身贵气繁复的装束里,连皮肤都更细致光滑,被上乘胭脂衬得水灵红润,反观自己,只是一介普通女流。
“这位是?”阿青开口。
陈山面露难色,喉头滚动,半晌才道,“这位是蒋府蒋大人的长女,蒋慈羽姑娘。”他又回头,“这位是阿青。”
三人沉默着,望着彼此。
灯光渐熄。
说书人那头的光亮起。尖锐又有磁性的声音绕梁而来,说书人又叽里咕噜开始解说,可燕览却没听进去。
她只腹诽着,没想到陈山竟是个脚踩两条船的主儿,而偏偏蒋慈羽是有头衔之人,为何这阿青就没有?
虽说位高权重之人妻妾成群,可如此看来,陈山必然厚此薄彼。只是,厚的是阿青,薄的,八成是这被迫奉命成婚的蒋氏女了。
还想着,燕览不自觉往旁边谢游的表情去瞧,却不料,他正看着自己。眼色轻佻,满不在乎。
他挑挑眉,扬了扬下巴,“好看么?”
“还不错。”燕览答,“不过,我却不知是不是编造。”她故意凑过去,“不如你给我讲讲,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嘁。”谢游收了戏谑,正经道,“当今首辅的轶事,岂是一个酒楼说书人和戏班子能随意论道?”
他轻蔑地笑了声,又看着燕览,“你还看不出来,这是背后有人当靠山,故意想要释放点什么信息么。”
他顿了顿,看着燕览的表情。她竟然有点怔松,他这才猛地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她额头,挑逗道,“还是有人看戏看傻了,脑子也不用了。”
燕览被点醒,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