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潇潇冬夜,冷凉如水。
李眠玉撑着腰站直了,听到采花贼这三个字怔了一下,她只在话本中见过此等祸害女郎的淫贼,当下便道:“崔云祈临走前难道没安排卫士吗,既有卫士,你来守着我睡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出去捉贼呀?”
侍女:“……”她稍顿,才恭声道:“公主放心,卫士已去捉贼。”
李眠玉还红红的眼睛里半点未见害怕,在床边走了两步缓解双腿酸胀,她心里有百般思绪,想起燕寔就心酸难抑,便打算出去院子里透透气。
可她不过朝外走了两步,便被侍女挡住,“公主,那淫贼狡猾,卫士担忧他已是入院内,此时正在院中巡逻,公主与奴婢还是在屋中静等片刻再出去为好。”
侍女声音柔柔的,卑躬屈膝极为恭敬。
可她的动作却如此胆大,以下犯上。
李眠玉盯着侍女看了会儿,她脸色难堪与愤怒,又委屈万分,如今不过一个小小侍女,竟是也敢挡她路。
“让开!”她脆声斥道。
侍女却不肯让,只低头屈膝站在李眠玉面前,李眠玉要绕开她往外去,侍女也绕着挡在她面前,且不论李眠玉如何训斥,皆是低眉垂首不说话。
门外又来了两名卫士,直接堂而皇之站在了门口如两尊门神一般守着。
李眠玉抬头看过去,心里恨死了崔云祈,恨他对自己如此无礼,恨他皇祖父一死便再不尊重她,她的眼睛又湿润起来,看向院外。
此时房门因着侍女进来是开着的,她能看得到一点夜空。
今夜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本该是沉黑的夜色下,竟有荧荧火光。
李眠玉眨了眨眼,她夜不视物,每每入了夜便与瞎子无异,除非像她及笄那夜,站在高山之上,似伸手便能触及月亮,除非有很亮的烛火,她才能看得到夜中景色。
“外面究竟怎么了,为何有火光?”她仰头指了指外面的天。
侍女低声:“那淫贼被人发现行踪,便放了火,如今隔壁的院子正火烧得旺,不过公主不必担心,卫士去帮忙灭火了。”
李眠玉心中觉得奇怪,她伸手去推面前的侍女,可侍女下盘极稳,看着柔弱,身体却硬实,她竟是推不动半分。
“公主,外面火烧烟大,奴婢去将门关上。”侍女垂首又道,便返身去关门。
李眠玉看着她的举动,面色十分难堪,她隔着窗棂纸往外看,知晓自己出不去了,原地站了会儿,便返身回了床上。
她失去了皇祖父,没有人再将她当做公主。
此时此刻,李眠玉回忆当日从宫中逃离的一幕,猛然惊觉,那一日开始,她便已成了亡国的公主。
亡国的公主算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
她呆呆坐在床沿,心中垒砌的骄傲也在此时轰然崩塌。
她未必不知道,只是……只是她从来不愿去想,她只有想着皇祖父会东山再起,才能如常一样往前继续前行。
李眠玉低下头,抹了抹眼睛,眼睛酸胀难言,想起燕寔时,便更难过了,她在燕寔面前自傲公主,公主不计暗卫过,他会不会也觉得可笑呢?
她又恍恍惚惚地想,青梅竹马的崔云祈如此待她,燕寔知道皇祖父已经故去,还会遵他的令保护她吗?
李眠玉心底又生出些恐慌来,眼睛一眨,便有泪珠滚落。
若是燕寔也离她而去,她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就真是孤身一个人了。
李眠玉不停抹眼睛,眼前模糊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又努力去想燕寔,燕寔与崔云祈不一样,他……他说他未教化,未教化……未教化那就是不会和普通人一样受世俗教导,他自由自在,他只做自己想做的。
她离开时,燕寔语气那样闷,他是舍不得她走的吧?
她与燕寔说最迟三个月内会写信让他来,若是她没能写成信,他也还会来寻她的吧?
李眠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日来多番的打击已经要让她崩溃,她心里的火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燕寔的那一小簇,让她觉得或许她不会是孤身一人,或许她在这世上还有人陪着的。
可若是世上真的无人再陪她呢?
李眠玉迷茫了一瞬,一时竟是不知自己活着还有何意义?
侍女就守在床边不远处,听到公主渐渐没了声音,默然不语,只频频看向外面的火光——
“娘,今夜是个什么日子啊,那儿怎会有那么多孔明灯?分明已经过了元宵啊!”
崔云湛每日都闷在院子里,兄长派了卫士过来管着,哪儿也去不成,便日日爬树登高,这日入夜,他又睡不着,在院子里耍了两套拳,便又爬上了树,却眼尖地看到隔了一条街的地方,有起码数十只孔明灯飞起。
冬日天冷,李夫人本要回屋,无奈幼子调皮,又长子行军在外,心中不宁,便索性也提着灯站在院中,听闻此话,脸上也露出些意外。
她想了一下,语气柔和,笑说:“许是有男子为博女郎一笑,湛儿,天冷,你下来,莫要再爬树了。”
崔云湛许久没见得这样新奇的事,站在树枝上仰着脖子往那儿看,见看不到太多,又猴儿一般往上蹿了几步。
李夫人仰头看着那树枝摇晃,似要断裂一般,心都提了起来:“湛儿!快下来!”
崔云湛却不听,踩着树枝凭着还年少轻盈的身体往屋顶上一跃,有瓦片被他踩碎滚落下来,李夫人奔至下方,忙唤卫士。
有卫士立即从暗处出来,就要上去将小公子捉下来,可崔云湛却蹲在屋顶上又咦了一声,道:“怪哉,怎么那孔明灯一下灭了这么多!”
他的声音还有些稚气,心中好奇至极。
卫士往那儿瞧了一眼,恭敬解释:“小公子,是有人将孔明灯射了下来。”
崔云湛眨眨眼,越发奇怪:“在天上飘又不碍着谁,做什么要将灯射下来?”
李夫人在下面听着幼子稚气的声音,头疼道:“许是这女郎的家中长辈不满那男子,不肯让他讨好了女郎……湛儿,你快下来!卫士快将他带下来!”
卫士自然是听李夫人的,上前就抱住小少年往下跃去。
崔云湛虽也学了点拳脚,但不过是护身的,又年少身形如细柳,哪里抵抗得了健壮的卫士,一下就被从屋顶上薅了下来。
他不满至极,又要上树,被李夫人拉住,“湛儿别闹了!”
崔云湛郁闷又委屈,“若是阿兄肯带我去随军,我就不至于这样日日无所事事看到个孔明灯都觉得稀奇了!”
李夫人头疼至极,只柔声哄他:“战场危险,你阿兄一个文臣跟着去,我已是担忧不已,怎会让你也去?你陪着娘读书不好吗?”
崔云湛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郁郁道:“我不要读书!”
李夫人叹了口气,自是不打算再多说,只板了脸色要训他,可看他低落的神色,又舍不得,余光里忽然看到亮光,便仰起头,便看到一盏孔明灯被风吹至此处,忙轻轻拉了拉崔云湛袖子,“湛儿,你看。”
崔云湛还是听母亲话的,仰起头来,果真看到有孔明灯飘到上方,他看到那上灯上似有画,还有布条飘着,心中好奇至极,忙招呼卫士:“快,将其击落!”
卫士弯腰从院中花坛里捡起一块碎石,抬手往上一掷,正好打在烛芯上,火光熄灭,孔明灯摇摇晃晃往下落,他再一个跃起,上到屋檐抬手一拽,落下时,手里便多了一盏灯。
崔云湛忙拿过那孔明灯,先好奇地去看上面的画。
“娘,这人好奇怪,上面画两只燕子是什么意思?”他兴致勃勃拿给李夫人看。
李夫人虽无兴趣,但随着幼子目光看过去,见是两只燕子,便笑了起来,婉声道:“倒是逸趣横生。”
崔云湛可没瞧出什么逸趣不逸趣的,又去取下方布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崔云祈骗子,勿信。”
他呆了一呆,惊叫一声,忙叫布条递给李夫人:“娘,你快看!上面有兄长名字!”
李夫人被这一声惊到,忙低头去看幼子递过来的布条,果真看到了上面的字。
她盯着这粗糙又苍劲的几个字,半晌没说话。
“娘,这是何意?那孔明灯怎会与兄长有关?娘,这上面说兄长是骗子是何意?那院中住的又是何人?卫士呢!卫士去看看那边究竟怎么回事啊!”崔云湛如跳脚的小狗,上蹿下跳,好奇又着急。
李夫人捏着那纸条,心中百般揣测。
这流溪镇靠近郡治,除了有卢三忠的卫士守护外,崔氏一族豢养的黑衣卫也有不少藏身于此,若是长子要藏什么人,这里自是最佳之地。
对谁来说,崔云祈是骗子呢?
李夫人自然想到了那可怜的宁国公主。
莫非长子已是寻到她?还将她关在此处?
那又是谁人试图给公主报信?
“娘,娘!”崔云湛见母亲捏着那布条半天没动静,拔高了声音喊她。
李夫人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此事确实奇怪,我先与你兄长书信一封问一问。”说罢,她便回了屋,简单写了几句封起来,让卫士去递信。
可卫士将要出门时,她却又叫住了他,“等等!”
卫士回头。
李夫人眸中暗光浮动,渗出些水意,终究闭了闭眼,将信拿了回来,并迅速另写一封信递给卫士,“将此信交给崔庭善。”
李眠玉一个亡国公主,若是有明德庇佑,自然余生能安然度过,但此事已不是明德一人之事。
崔云湛趁着这工夫又跳上树往方才飘孔明灯的地方瞧,但此时那里黑漆漆的,已经再不见孔明灯。
他只好跳下树,嘟囔着:“我阿兄怎会是骗子,究竟是谁在胡说八道!那院中住的究竟是何人?”
他暗自盘算着等白日定要出门去看看!
李夫人从屋中出来,见幼儿又爬上树满心好奇的模样,心中下定决心明日带他离开流溪镇去郡治崔府,免得他因好奇偷溜去那院子坏了事。
不论是谁,也不能是湛儿去坏了明德的事,记得昔年湛儿也甚是喜欢和宁国公主玩。
“湛儿,明日娘带你去郡治崔府。”李夫人站在树下,声音淑柔。
崔云湛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从树上跳下来,“真的离开这儿?”
“真的,到了那儿,有练武场,到时让卫士教你习武。”李夫人替他摘去头上的落叶,笑着说。
崔云湛瞬间再不去管那奇怪的院子,忙回屋去收拾行李!——
那处小院,黑衣卫将孔明灯上的布条都扯下来,上面分别写着——
“我要去解毒,路途远且险,等我。”
“崔云祈骗子,勿信。”
“回来给你炖兔肉。”
黑衣卫面色难看凝重,有人低声:“他究竟是什么人,派去陈家村的一百兄弟都被杀了个干净还能活着!那箭上的毒不是见血封喉吗?”
“都给我醒醒神,他若敢来,务必击杀!”统御此处黑衣卫的头领咬着牙道。
当夜,所有黑衣卫不敢闭目,俱是虎目圆睁或是在院外巡逻,或是在院中巡逻,或是干脆蹲守在李眠玉门前与窗下。
偏这一夜,除了这孔明灯外,再无其他动静。
待天色亮后,黑衣卫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干熬着巡逻,将这小院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此时,郡治,节度使府。
卢元柏在府中只待了一夜便又走了,他将带着筹集的粮草与军备直接去略阳,须得赶在二月前赶到,并作为一员虎将,与卢元珺一道随父出征。
卢姝月被他痴缠了一整夜,歇了两日才缓过来。
一大早,她听闻崔云祈终于谢礼登门来了节度使府,心中积攒的怨气与恶气齐齐爆发了出来,招了侍女过来吩咐几句,梳洗妆扮一番,便往厅堂去。
方夫人性子直且柔顺,奉丈夫话为天旨,知道卢家和崔家这门婚极为重要,因着先前府中那一场次子的大闹,又想想内里的丑闻,总对崔云祈有些歉意,见他温润俊美,风姿迢迢,便越发觉得是良婿。
她知不论如何,等丈夫攻下长安,便是天子,姝月是公主,任是从前有何不足,崔云祈为臣子,自是不能有二话!
但她还是盼这场联姻还是能得个好结果,所以与他说了许多卢姝月的好话。
崔云祈只含笑温温听着,偶尔应一声,并不搭话。
“娘。”卢姝月柔柔的声音响起。
方夫人偏头看去,见女儿特意打扮了一番,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亦是满意,便寻了个借口离去,盼这对注定要成眷侣的小儿女能借此机会说会儿话。
等她一走,两人相看两厌,崔云祈垂眸喝茶,打算再坐会儿便离开。
卢姝月却婉婉笑着说:“我爹命你回来陪我些日子,你今日才来,我却不怪你,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崔云祈抬起眼朝她看去,,也不过淡淡一笑。
卢姝月看他广袖深衣,峨冠博带坐在那儿,听闻自己此话面色也不改,依旧温润斯文,便冷笑一声,朝自己的侍女看了一眼,侍女立即躬身出去。
不多时,侍女再来时,身后跟了两个脸上敷粉的俊美少年,身上穿着修身的白色锦衣,春柳一般的身姿,若无崔云祈做比,亦是女郎们喜欢的美少年。
崔云祈目光一瞥,眯了迷眼。
卢姝月掩嘴笑道:“妾偶遇伶人卖身,见其俱是秀雅少年,甚感可怜,便随手买了下来,只不知如何处置,毕竟我不过是个待嫁的女郎。不过看到你,我就知该如何处置他们了。”
崔云祈淡漠的目光朝她看去。
卢姝月笑着说:“想来你定是能感同身受,好好待人,所以我将他们送给你最适合,平日也可让他们替你做些活,这份大礼,如何?”
她自然知晓战事当前,与崔云祈如此撕破脸无甚好处,可他们两人本就互相知道对方真面目,便无甚可遮掩的。
他当日使手段让二哥回来闹事辱她,她自也不会客气,必要辱回来!
“还不快见过你们新的主人?”卢姝月对那两个男娼道。
两个男娼平日伺候的人哪里有这样风姿的,当下羞红了脸上前。
成泉在一旁看着都涨红了脸,为自家公子气的!
崔云祈却神色淡淡,看了一眼卢姝月,温温笑了下,没做声。
卢姝月见他如此淡然,心中恶气愈重,本想与他说那灰袍少年一事,斥他管好自己的狗,但转念想到她是如何为了卢元柏的命保证不与崔云祈退婚,又如何说要为他守身如玉、助他上青云,便心生难堪,怕反被他羞辱,便忍了下来。
既然大礼已是送到,她懒得再与崔云祈虚与委蛇,起身便走了。
崔云祈亦是起身就走,只吩咐管家替他向方夫人道别。
两名男娼随后媚声喊着跟上来,成泉又气又忧,一时不知如何,也不敢问自家公子。
可公子上马车时却忽然笑出声来,偏头对他柔声道:“卢公行军途中,或是也正好缺两个侍马的小厮呢,若是知晓是其爱女所赠,岂不高兴?”
这般温柔的语气,成泉却觉得阴恻恻的,赶紧点点头,命一个卫士去备一辆车马,将这两名男娼丢进去一路带着。
崔云祈登上马车,马车很快疾行离开郡治,一路往略阳方向去。
此一行,自是不成事不归。
他撩起马车帘子往流溪镇的方向最后看去一眼,眸子深暗,轻声:“玉儿,等我,我与卢姝月的婚会退的。”——
转眼又入了夜。
流溪镇上的黑衣卫虽一天一夜不曾好好歇过,却不敢放松警惕,俱都睁大虎目守着院子,果然,天色一黑,又是漫天的孔明灯。
且比昨夜里还要多,一群黑衣卫心中暗骂不休,忙拿了箭射下。
又是一夜未眠,但除此之外,却依旧再无动静。
这孔明灯每夜每夜的放,黑衣卫却不敢轻易离开驻守之地去驱赶,生怕那能一人屠杀百名黑衣卫的暗卫进院将公主掳走,便如此硬生生干熬了一个月,才总算稍稍松懈下来,确定那暗卫是在耍人玩。
这两百黑衣卫的头领忍无可忍,终于于一夜派出一小队,捉了放孔明灯的那群乞儿,狠揍了一顿,折断了他们的手。
哪知到了第二晚,又有不同的乞儿放灯,简直无处不在,可恶至极!
为免公主看到这些孔明灯与字条坏了公子的好事,黑衣卫强忍着憋闷,每夜射灯烧布条,身心疲惫。
因着根本捉不到那暗卫,也不敢递信给公子说此事,只能忍着。
李眠玉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她夜里本就眼力不好,每每天黑又被侍女强拉着回屋,全然不是自由的,便错过了一只只孔明灯。
她每日都蔫蔫的,每日都在想若是燕寔不来寻她,她该怎么办?
想到最后,她便眼角湿润,越来越想念在村里的日子。
她一遍遍回忆着在村里的日子,挖藕挖蚌有趣,射箭采蘑菇也很欢愉,看燕寔绑起裤管捞鱼更有意思,家里养的鸡应该攒了好些蛋了,燕寔应该会隔三差五去给陈绣娘送蛋,还有家里的兔子,不知养得是否白胖?
李眠玉数着日子,闷在这小院里快要疯掉,她问侍女要女子用的弓箭,打算日日练习,侍女却不肯给她,道:“弓箭乃武器,若是公主不慎伤到自己,奴婢不知如何与公子交代。”
她没有比那时更清楚自己是一个被囚禁的亡国公主。
她心中郁郁,每日只有心里盼着燕寔来,才能好好吃饭。
她每日都祈求南清寺的佛祖保佑燕寔会来找她,祈求佛祖惩戒窃国贼!——
卢三忠的军队自二月起一路从略阳经河池、故道,与河东节度使石敬山、剑南道节度使魏嘉义在散关奋战,李荡亲征鼓舞士气。
李荡不过是被两地节度使架在那位置上的傀儡,没有魄力与能力,而卢三忠率领两儿一路猛进时,崔庭善招揽天下文士名臣名将,四处游说奉卢公为主,气候早不是一个李氏皇族的虚名可比。
三月三,本是崔云祈与卢姝月成婚之日,但战事繁忙,他自是得不出空回陇西娶妻,婚事理所当然推后。
他每隔几日就写信给李眠玉递去流溪镇,但未曾收到过她的回信,不免心情阴郁,在军中一众晒得黑壮的卫士中更显苍白清瘦。
卢三忠的军队越来越庞大,到三月半时,出散关,一路攻进陈仓道,到了此时,他停歇战事于城外,命崔云祈为劝降使带一百精兵入长安。
三日过后,石敬山率部分老臣降归于卢三忠,魏嘉义率军弃城往蜀地逃。
而李荡不知所踪。
卢三忠顺利夺长安,全军不曾停歇,于潼关将被困于此的北狄伪帝斩灭,戮杀北狄军十二万,一路往京都洛阳急行,势如破竹,已无人可挡。
四月中,卢三忠入主京都,整顿都城,石敬山拿出李荡所书禅让书,禅让书中李荡言明文昌帝已于逃亡途中病故,又自省才能平庸,德行不足为帝,并赞扬卢公之德行崇高,文武英睿,甘愿禅让帝位,盼江山在卢公统御下长治久安,如此宣告天下!
文武百官在崔庭善带领之下奉此禅让书请求卢公登基,卢三忠谦逊推辞,百官再请,卢三忠叹言心中所想不过百姓免受战乱,非是为帝,再让,崔庭善便率群臣跪于京都卢府门外再次恳请,半日过后,卢三忠命人打开府门,在群臣簇拥之下穿上天子冕服,乘玉路入宫门。
卢三忠登基,大周改国号为庸,大赦天下,并派礼部去陇西迎皇后入主鸾宫,自去年六月末至今,总算天下大定!
大庸百废待兴,群臣摩拳擦掌,新帝于首次朝堂最末忽然提及文昌帝最宠爱的孙女宁国公主。
“如此佳人不知下落,倒也可惜了。”
新帝稍顿,和蔼问崔云祈:“明德,朕犹记得昔年文昌帝为公主定下的驸马便是你,听闻你一直在寻公主下落,如今可知?”
朝堂之上为之一静。
崔云祈如今是户部侍郎,他手持笏板站在下方,听闻此话,脸色煞白,他缓缓躬身,“臣不……”
“犬子已寻到宁国公主。”崔相儒雅从容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公主已待觐见圣上!”
此话有献美之意。
新帝爽朗一笑,却道:“既公主曾与明德有过佳缘,朕便命明德亲迎公主入京,待公主抵京,朕便依旧将公主赐予你,你看如何?”
崔云祈白着脸跪于地上,转眼间明白父之意、帝之心,但垂目稍顿后,却顺着此话恭声道:“臣与宁国公主青梅竹马,情谊甚笃,多谢圣上赐婚。”
新帝挑眉,再不语。
崔相面色瞬间黑沉。
此消息经朝臣,很快往各地散出去。
初时知道内情的皆在传崔相长子仗着从龙之功狂妄无比,与新帝独女早在陇西定下婚事,却还要娶前朝公主!可后来又有传言说崔相之子在找到公主后推拒了新帝独女,依旧要迎娶前朝公主——
四月末,新朝初始,大庸各地连续下了三日雨,新帝忧心会引发水涝,命都水监往各地去监察。
陇西郡的天亦是灰蒙蒙的。
因着大雨,来往出入城的人并不多,临近傍晚,连续穿了几日蓑衣的卫士一身潮气在门口站了一天了,抬眸忽然看到有人入城。
是个极俊俏的少年,穿着身黑色武袍,肤白唇红,器宇轩昂,怀里揣着只灰色兔子,身上连蓑衣都没穿,却不沾一滴雨。
少年眼眸漆黑,眸光极淡,熟练地掏出路引递过来,守城卫士怔了一下,寻常一般低头验查,没有问题,便放行。
待那少年走远后,卫士才回过神来,惊呼一声:“方才那少年是怎么回事?为何身上不沾雨水?”
他回头去看,空荡荡的街上早已不见人影。
走官道是最近的距离,燕寔一入郡治,轻功急掠,便往流溪镇去——
连续几日的雨对李眠玉来说却与往常并无不同,她垂着眸安静靠在榻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的却是和燕寔在破庙躲雨时的那场雨。
“玉儿?”门外,李夫人温和的声音响起。
李眠玉没有应声,只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但今日却又忍不住想哭了。
李夫人是两日前来的,来此后,她知道了如今卢三忠已经称帝,李夫人以姑母的身份劝慰她臣服新朝,又柔声与她道:“玉儿,早前你下落不明,明德以为你糟了难,与卢家女郎的婚事便在去年八月商定了,既他已如今已为人婿,不能再娶你,你们的婚事便只能作罢。”
她恍惚间竟是一直到今日才知晓,当日与燕寔入陇西郡见到的那辆马车里,或许便坐着崔云祈与卢家女郎。
崔云祈早已不是她的未婚夫,她竟还可笑地与他说不要他做她未婚夫。
李眠玉难堪至极,面色苍白,几乎是强撑着听。
李夫人却又说:“玉儿,新帝知晓你在此。”
只这一句,没有再多说下去,可李眠玉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知晓她在这里的,只有崔云祈,他定是瞒着崔相与李夫人将她藏在这里的,所以,新帝如何得知?自然是他告知。
为何告知?
自然是献美。
前朝公主被纳入新朝帝王后宫,历来不稀奇。
崔云祈要将她献给那窃国贼卢三忠!
“玉儿,你两日不曾吃过东西,今日必要吃一点。”李夫人叹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李眠玉后悔极了,她双眼已经开始朦胧起来,她已经离开陈家村三月了,燕寔身上的毒不知怎么样了?她还能不能见到燕寔?她没写信回去,他是不是不会来寻她了?
她又想起了陈春花,会不会她走后,陈春花天天找燕寔,他们会不会已经好上了?
李夫人久未得到应答,正要再说话,外面却忽然有人唤她,不知何事,她便从门前离去了。
李眠玉却再也忍不住,就要哭出来,却听到窗棂那儿传来一声轻响,风裹着雨一下灌入,她被惊了一下,抬头看去,却是呆住了,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燕寔穿着身黑色武袍,那样轻盈地跳了进来,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身上却干干燥燥,没有一滴雨。
他漆黑的眼朝她看过来,依旧是那样俊俏凌厉,沉静可靠。
李眠玉呼吸急促,再不管这是不是梦,一下哭了出来,泪眼朦胧。
燕寔两步上前,手往她脸上擦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扛起她就走,跳出窗子前,声音很轻的、又闷闷地说:“对不起,但我还是要带公主走。”
李眠玉终于回过神来,不明白燕寔与她说对不起做什么,只知道见到他太好太好了,一下抱紧他脖子,呜咽声:“没关系,快带我走。”——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燕寔~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
燕寔:等我慢慢说。(*^▽^*)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这章走了下剧情,比较多,写得慢QAQ,一会儿还要精修,关于配角卢三忠之类打仗之类的事情不多写了,作为背景剧情一笔带过一下哦,后面再写人与人的剧情。抱歉大家晚更,今天也随机抽50个红包哦,昨天的已经随即抽着发了么么!
第42章
雨气透过窗打在身上,一下让李眠玉仿佛回到一年前的雨天,她眼前模糊,心里有许多话要与燕寔说,但此时此刻,她只抽着气不停说:“燕寔~快带我走。”
燕寔察觉到她此刻的伤心,动作稍稍迟缓一下,才是脚尖一点,微微弯腰,带着李眠玉往窗外跃去。
窗下守着的卫士早就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李眠玉只看了一眼,便眨了下湿润的长睫,很是无情地收回视线。
这一处院子不大,从窗里跳出来,就已经到院中了,几步开外,李夫人正与侍女走过来,眉头微蹙,似有烦心之事,两人察觉到什么,看到地上倒下的卫士,抬头便与燕寔撞上,俱是一怔。
侍女瞬间丢掉手里托盘,抽出腰间带子,那竟也是一把剑。
李眠玉正被扛着,看不到身后,但听到了身后的声音,抽噎一顿,有些紧张起来。
燕寔却不紧不慢,侍女刺过来一剑,他似只是漫不经心抬手,指尖便夹住剑尖,剑一下断裂,侍女摔飞出去。
方才那托盘摔落的声音是一道信号,懈怠了三月的黑衣卫忽然惊醒,从暗处跃出,带着十足怨气,齐齐攻向这耍了他们足足三月的少年!
燕寔足尖一点,轻轻往后方跃去,手中剑往前一挑,真气荡开,只听周围刀剑铿铿碰撞声。
李眠玉抬眼看到四周竟一下冒出这么多人,却没办法说出让他将自己先放下来的话,她一点不想被放下来,她紧紧攥住燕寔的衣摆。
但下一瞬,怀里便被塞进来一物,她不知是什么,下意识抱住,垂眼一眼,竟是只灰兔子。
李眠玉睫毛上还沾着泪,一下呆住了,目光落在灰兔子额心的一小撮白毛上,认出这是养在陈家村的两只大兔子生的其中一只小兔子。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燕寔来找她竟是将兔子也带上了,等他们回去也可以看兔子啊!
燕寔听到李眠玉那一声短促的笑,也抿唇笑了一下,速度极快往前劈去,几月过去,他显然不是当日被围困在陈家村那个雨夜里狼狈的少年,他的速度更快了,在人群中如鬼影一般,黑衣卫刚摸到他的衣角,他的剑已经轻盈又狠辣地割了过来。
磅礴的真气从他身上震荡开,黑衣卫的攻势都弱了几分。
“放箭!放箭!”黑衣卫头领急呼道。
小院太小,黑衣卫太多了,此时又还下着雨,人都堵在院中竟是施展不开,反而让那轻盈如猫的少年肆意收割。
李眠玉听到放箭两字,心里又紧张起来,但燕寔带着她往前一个纵步,只听身旁所有动静都顿了一下。
她一时好奇,偏头去看,便看到李夫人湖绿色的衣摆在身旁晃动。
燕寔随意地把剑横在李夫人脖颈里,只需要他手指轻轻动一下,李夫人便能立即气绝身亡,就如同倒在地上的黑衣卫一样。
李夫人方才被簇拥在角落里已是见识过这少年的厉害,分明只是看起来随意地在人群里走动,却抬手间手段狠辣,尽是一剑割喉。
她一个从未见过这等血腥的妇人,此时衣摆上已经沾上血迹,面色惨白。
这一处共有两百黑衣卫,带着势要围剿燕寔的气势,那是崔云祈下的绝杀令,可谁能料到他耍了他们三月,恰就在李夫人来的这一日来了!
“放开夫人!”头领咬牙道,却不敢再靠近。
燕寔淡扫他一眼,“备马。”只这两个字,再不说别的,推着李夫人往大门走去。
其余人刀剑纷纷往后,生怕伤到李夫人,一双双眼睛死盯着燕寔。
燕寔手微微动了一下,李夫人的脖颈里就多了一道血痕,她脸色更白了,几近晕厥,颤着声吩咐:“去给他备马。”
头领再不敢耽误,忙吩咐下去。
燕寔继续推着李夫人往门口去,他肩上还扛着李眠玉,却闲庭信步,不急不缓,等到了门外,视线往外瞥去,看到已经有卫士牵了马等在那儿。
“太老,换一匹。”他淡声说。
头领脸都青了,可夫人在他手上,他全然不敢冒险,吩咐卫士换一匹马来。
李眠玉听到燕寔没有骑马来,怔了一下,心中奇怪他怎么没骑擎渊过来,可此时人太多,她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多说话,便先忍下心头疑惑。
黑衣卫很快换了一匹马过来,这一次的马健壮高大,浑身棕红,皮毛发亮,额心一簇白毛,扬着脖子甩着马尾,威风凛凛。
燕寔扫了一眼,稍稍弯腰放下李眠玉,李眠玉立刻攥住他袖子挨紧了他,下意识抬脸看他。
少年的眼依旧漆黑,却又似猫儿一样,眼尾带着弧,漂亮又凌厉,他低声问:“能不能自己骑马?”
李眠玉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转头朝着那匹马看了过去,很高,可是没有擎渊高,她的眼睛还湿漉漉的,仰脸又看燕寔,点头,“能。”
燕寔没握剑的那只手又轻抚过她的眼睛,稍稍弯腰在她耳边说:“从这条街出去,一路往东行,不要停下来,我会追上来。”
李眠玉眨了下眼睛,含泪又点头。
“去吧。”
燕寔将她手里的兔子又捞出来,稍稍后退了一点,但依然站在她身后,目光朝着后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黑衣卫扫了一眼,带着凌厉的杀气,叫那偷偷抬腿的黑衣卫下意识又收回了腿。
李眠玉提着裙子到大马旁,双手攀住马鞍,扎了三个月的马步,她的双腿比从前有力许多,脚尖用力便轻盈上马,腰间橙红的绦带飞扬。
她脸上还挂着泪,但无意识下巴一扬,雾蒙蒙的眼几分娇憨地朝燕寔看去。
燕寔就站在那儿,清黑瞳仁看着她,直勾勾的,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抿了下唇,拉了缰绳,没有说多余的话,便策马转头就要奔。
“玉儿!”李夫人却忽然叫了她一声。
李眠玉回头看向她,这个曾经也待她极好的妇人。
李夫人柔美苍白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她轻声:“玉儿,你别怪明德,他也是不得已……”
李眠玉再不想多听一句,转头扬鞭便走,马儿嘶鸣一声,泥水溅射——
雨势不曾变小,依旧淅淅沥沥的,风也那样大,吹得李眠玉头发飞扬,可她听着身下马蹄声,心却怦怦直跳,觉得畅快极了,她忍不住笑出声,可不过笑两声,又鼻子一酸,回头去看。
燕寔还站在门口,剑横在李夫人脖颈里,静静看着她,挺拔如竹,器宇轩昂。
李眠玉又想笑了,眼前却更加模糊,一定是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睛,不然的话,见到燕寔是这样高兴的事,她的眼睛为什么都是水呢?
一直到视线里再没有李眠玉的身影,燕寔才稍稍动了动身体。
“公主已走,快放开我家夫人!”头领再忍不住,青着脸斥道。
燕寔扫了他一眼,拽着李夫人就进了雨中。
李夫人一个深闺娇养的妇人,冷不丁冒头淋了雨,身上头上都湿了,狼狈难言,两条腿也如棉花一般,根本跟不上看似闲庭信步的少年,几次踉跄。
暗卫头领带着人跟在后面,不敢贸然上前。
这条巷子一路往东,半道上便会路过一条小河,通向渭河,下了几日的雨,河水高涨且湍急,燕寔走到桥上时,忽然拽起李夫人胳膊,将她抛向河中。
李夫人惊叫一声,卫士们也吓得脸色一白,瞬间乱了心神,俱是朝她扑过去,一时如下饺子般纷纷扑入水中。
头领在李夫人下水的瞬间便将其捞了起来,飞身上岸,等他再抬头,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身影?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青着脸便吼:“追!快追!跑不远的,快追上去!”
黑衣卫忙纵步去追——
雨气濛濛,灯笼光微。
镇上没有行人,只李眠玉一匹马在狂奔,偶有好奇的顽童打开窗户探头来看,她余光瞥到了,忍不住又笑。
忽然她看到那小童指着她的方向惊呼,下一瞬,便感觉身后有人拥了过来。
李眠玉许久没与燕寔这样亲昵,有些害羞,又忍不住贴紧了过去。
“很冷吗?”燕寔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也丝毫不因为分别而生疏,俯首在她耳畔道,说罢,搂住她的双手生出热气,将她身上的潮湿带走。
她再淋不到一滴雨。
李眠玉摇头,明明想笑,开口的声音却是哽着的,“燕寔~马上入五月了,怎么会冷呢?”
燕寔偏头看她,李眠玉在他怀里亦是仰头,四目相对,静了一瞬,谁也没有再开口。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熟悉又有一些别离后的生疏,目光相触间,便让人心头生出害羞来,却又不舍移开目光。
李眠玉眼睛轻颤,三月来总是苍白的脸渐渐生出些热意,试图掩饰心头的急速跳动,小声:“燕寔~我们要去哪儿?是不是直接回陈家村?”
燕寔盯着她却又看了会儿,忽然捏了捏她的脸,低声:“你脸上的肉呢?”
李眠玉:“……”她疑心他是不是在说她从前胖,抿了下唇,可见到他的快乐还是淹过了其他情绪,她抿唇笑,小声说,“他们做饭不好吃,我不爱吃他们做的饭。”
她一双眼水波流动,却又闪烁着动人的光,亮亮地看着燕寔。
燕寔不吭声了,只是又捏了捏她腰间的肉,静了会儿,低声说:“明天给你烤兔子吃。”说完,他才是覆上她的手背去拉缰绳,他轻轻调转了马头,朝着旁边的暗巷去。
李眠玉下意识便弯唇点头,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燕寔身上,不曾注意街上有什么,此刻见他带她进了一处巷子,便也顺着看过去。
虽连日的大雨,街上行人寥寥,但这里却似有些热闹,屋檐上挂着几盏精致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门户开着,里面传出男女调笑的声音。
燕寔带着她在一处楼前停了下来,有小厮弓着腰上前,他抱着她下了马,丢过去一块碎银,指了指马,那小厮便欢天喜地将马牵去马厩。
如今天色已暗,外面还下着雨,他们都曾来过流溪镇,李眠玉知道从流溪镇出去一直到陈家村的路上便没有可以避身之处了,她看了看面前挂着红灯笼的两层小楼,小声:“燕寔~我们要在这过夜吗?”
她语气有些紧张,她没忘记方才在小院围堵他们的卫士有多少,担心留在流溪镇会不会很快被人抓到。
燕寔怀里抱着兔子,也看了一眼面前的小楼,垂目看她,点头,“就一夜,这里不易被察觉,明日天亮就走。”
李眠玉抓着他袖子,自然不会反对,点头。
燕寔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当做面巾遮住李眠玉的脸,李眠玉便只露出一双眼,水濛濛地看着他,没有多问。
少年这才拉过她的手,抬腿进了挂着红灯笼的门。
门内莺声燕语,两人才进去,里面便出来个妇人,扭着腰摇着扇,丰腴又妖娆,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她的目光先落在燕寔身上,见那少年容貌俊俏,又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忍不住暗赞一声,随后才看向他身旁牵着的女郎。
这一看,双目发亮,忍不住盯着瞧,她也算见多识广,仅凭着面巾外露出的一双眼,她就料定这必定是灵秀无双的小娘子!
“一间房。”燕寔挡在李眠玉面前,深幽目光如剑,朝那妇人看去。
那妇人下意识收回目光,本还想媚笑两声,但触及少年目光,打了个寒颤,忙道:“我们这儿不接待女郎……”
燕寔从荷包里取出一枚银锭,漆黑眼睛望过去,再次道:“一间房。”
李眠玉看到燕寔这样豪气地拿出银锭,小抽一口气,心道,他是去做了什么生意发了财吗?
那妇人一看,笑得牙不见眼,再不废话,雨天生意少,她亲自迎了两人进去,“两位快进来!”
堂屋里,三三两两坐着几桌人,与寻常客栈不同的是,男男女女都挨蹭在一起,女子的手搭在男子肩上,男子低头去叼女子唇瓣,两人衣襟散乱,男子胸膛更都是袒露的。
李眠玉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不同于一般小娘子,她瞪大了眼去看。
但很快,燕寔粗糙修长的手便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不看。”
李眠玉莫名害羞,嘟哝声,“我不看就是,燕寔~你挡住我的眼睛,我怎么走路啊?”
燕寔不语,只捂着她的眼睛,一路牵着她的手走。
李眠玉不知为何,忍不住唇角翘了翘。
妇人见了这少男少女的把戏,掩嘴笑,等上楼后到了一间房前,推开了门,“郎君您看,这间房如何?已是洒扫干净,正是适合过夜呢!”
燕寔目光慢慢往里扫了一眼,吩咐:“上些饭食,再抬一桶热水来。”
妇人应下,抛了个媚眼,便离去了。
燕寔带着李眠玉进了屋,关上了门,才是松开了手。
屋中幽香阵阵,李眠玉眨眨眼,拉掉脸上的面巾,目光往屋里一扫,这屋中摆设比他们从前住过的客栈房间要好得多,她忍不住抿唇笑,转身看燕寔。
她眸光发亮,看向燕寔时,心头怦然,有许多话想问他,比如问他这三个月是不是做了什么生意才变得这样阔绰了,但仰脸对上他的眼睛时,又不想出声了,一直盯着他的脸猛看。
燕寔不知她在看什么,便也垂眸看她。
李眠玉忽然上前半步,主动靠进了他怀里,他下意识双手拢住她,无意识俯首凑过去,她的手却轻轻在他眼角停下,指腹轻揉了一下,她抿唇笑,“你这里沾上了一滴血,我给你擦掉。”
燕寔缓缓直起腰来,没做声。
李眠玉又看看他,等了会儿,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一个晃神间才是回过神来,从他怀里退出去。
燕寔拉住她的袖子,将怀里的兔子再次放进她怀里,再是拉着她往屋中走去。
李眠玉抿着唇摸了摸兔子,跟着他在窗下小榻边坐下,她抬头想问他为什么下雨天还带着兔子,可她坐下来,这样挨着他时,开口第一句话却是:“燕寔~你身上的毒怎么办?是不是快发作了?”
她忧心忡忡,眼睛里又泛出泪花。
燕寔低头看她,伸手又去擦她眼睛,长臂一揽,忍不住又抱她,他慢吞吞说:“现在不要紧。”
李眠玉靠在他怀里,听他这样说,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忧心:“什么意思,那还是会发作吗?”
燕寔浑不在意,漫不经心,只是盯着她看,“暂时不着急。”
李眠玉也在看他,外面雨声切切,屋中如此静寂,她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一时想暂时不着急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又忍不住想起他刚才的话,燕寔是觉得她脸上的肉少点好看,还是多点好看呢?
她的神思有些飘忽起来,伤心了三个多月的心里重新有了些欢愉的情绪,但是她眼睛还是湿润的,忽然说:“燕寔~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该是我和你说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写信。”说到这,她顿了顿,又开心起来,“但是你还是来找我了。”
“燕寔~你还是来找我了。”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雀跃。
燕寔漆黑的眼静静看她,心道,我本来就要来找你,若不是身上毒太多了,我早就来了。
但他先不说这些,低声问:“你还喜欢崔云祈吗?”
听到燕寔提起崔云祈,李眠玉反应剧烈,一下从他怀里直起身,一双眼通红,却是冷声道:“再也不要和我提他!我不会让他做我的驸马,我和他再无关系了!”
燕寔黑眸看着她,慢慢说:“来时听说他要退了和卢家女郎的婚事要与你成亲,我以为你喜欢他,你会很高兴,所以我说对不起,就算你很高兴,我都要带你走。”
“燕寔!我怎么会高兴!在他与卢家女郎订婚后,他就与我再无关系了,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不喜欢他!”李眠玉有些生气,可又细品他后面那半句,忽而面红,瞭起眼皮看他,忽然抿唇笑,又小声说,“没关系,你带我走我才真的很高兴。”
说完这一句,她又有些羞赧,想要试图掩饰,又立刻问:“燕寔~你是不是从前就知道他和卢家女郎订婚了。”
所以他才要她问崔云祈卢家女郎是和谁定亲。
少年低问:“你没看到我点的孔明灯?”
李眠玉怔然:“孔明灯?”
似有几个夜晚偶然看到过夜空里飞的灯,但她并没有多在意。
燕寔一看她懵懵的神色,就知她没收到过,甚至都没看到过,他眨了一下眼,忽然幽幽说:“崔云祈将你接走后,派了一百个暗卫杀我。”
“什么?”李眠玉面色大变,放下兔子一下站了起来,“他……他竟这样无耻!他竟要杀你!”她心里对崔云祈的厌恶就更深了一些,她的脸色白着,又气又怕,“他凭什么杀你!那后来呢,燕寔~后来你是不是受伤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燕寔低头开始脱衣服。
李眠玉还在气,见此又是一呆,却没吭声,缓缓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朝着他身上看过去,一下眼睛便又水光波动。
燕寔身上多了好多伤口,手臂上的刀伤,肩膀处的剑伤,有一两道看起来才愈合脱痂,可见当初伤得多重。
她凑过去,抿着唇细细看。
“他还命卫士在箭里下毒。”燕寔又幽声说,“如果不是我身上有暗卫的毒,我就死了。”
李眠玉听罢,自是一阵后怕,眼睛里却要喷出火来,“他欺你至此!”
“擎渊被斩头死了,鸡被压死了,兔子都跑完了,只剩下这一只了。”燕寔声音更低了。
李眠玉眼睛一眨,看向小榻上那只兔子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怪不得他一直带着,她鼻子酸涩,上前捞起兔子再抱住燕寔,“我以为你一直在陈家村好好等我的信。”
燕寔继续低声告状:“后来我来找你了,等我到流溪镇时,身体快撑不住了,我打不过围在那处院子的暗卫,我必须离开去解毒,所以我找了许多乞儿,买了许多纸,给他们银子,让他们做孔明灯给你递信,我在很多布条上写了字。”
李眠玉又生气又好奇,从他怀里仰头:“你都写了什么?”
“我要去解毒,路途远且险,等我。”燕寔顿了顿,“崔云祈骗子,勿信。回来给你炖兔肉。”
李眠玉又想哭又想笑,“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一到晚上就不许我出去,燕寔~你让人放了多久?你哪里来那么多的银子?他们又怎么会愿意照做?”
燕寔自然不会告诉她,银子是去李夫人那儿偷拿的,只说:“我跟他们说三月后我会回来验查,若他们照做无误,另有酬金。”他顿了顿,忽然眯了下眼,“他们不让你出去?”
李眠玉跟他告状,声音委屈:“他们不让我出院子,一到夜里就不许我出房间。”
燕寔静默许久,他以为她被接走很开心,因为那是文昌帝给她定下的驸马。
他双手环住她,俯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李眠玉眼波流转,却有些茫然,“又对不起什么?”
“我应该更快些来找你。”
少年干净的气息萦绕在周身,李眠玉看着他,想想她竟然错过了那样多的孔明灯,心中可惜。
但她却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如果燕寔不想来找她,那她永远也等不到他。
可是燕寔来了。
她没能寄出信,他没能收到信,可他还是来了,他和崔云祈不一样。
他才是皇祖父送她的最好的礼物。
李眠玉看着他,一颗心酸胀欢喜,脸颊渐烫,忽然矜持起来:“燕寔~”
燕寔看着她,若有所悟,微微俯首,李眠玉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离开时,眼睛颤着看他一眼,他便侧过另一边脸,她又凑过去,可燕寔却忽然回正了脸,她的唇一下贴上了他的唇。
李眠玉呆了一下,眼睫闪烁,却没有后退,心跳极快,凭着本能含住。
窗外雨声风声沙沙,窗棂被吹得晃动,燕寔的气息这样好闻,清澈的甜,她神思飘忽,舔舐间,不知是谁先伸出的舌,呼吸像是被攥夺,身体古怪的战栗,唇齿间潺潺的水声那样清晰。
李眠玉害怕慌张了许久的心终于被另一种情绪盖过去,她搂紧了燕寔。
“笃笃——”门外的敲门声来得突然。
李眠玉被惊醒一般,一下推开燕寔,她涨红了脸跳了起来。
燕寔喘了几口气,仰脸,漆黑的眼看她。
李眠玉才惊觉燕寔上衣脱了,又看他唇瓣湿漉漉的,一时害羞,转过身往旁边屏风那走了两步,“燕寔~你快去开门。”
燕寔顿了顿,又坐了会儿,才是起身去开门。
李眠玉捂了捂脸,打算做点别的分散注意力,目光随意地往旁边屏风落去,却是一下凝住,好奇又认真地端详。
等小厮将饭食和热水都送进来,燕寔便又将门关了,回头时,却没在刚才的地方看到李眠玉。
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疾步往前走,走到屏风那儿看到她呆站在那儿,便停了下来。
李眠玉正神色恍惚地盯着屏风上的画,灵魂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的样子,燕寔朝屏风看去,目光一顿,眼睛微闪,脸上露出古怪神色。
似是听到燕寔的脚步声,李眠玉神魂飘荡着转过脸来,她的目光先是往他光着的上半身看了一眼,又缓缓落在他下面,面色酡红,恍然大悟。
她喃喃道:“燕寔~原来棍子是这样用的吗?”
说罢,李眠玉飘忽的目光又缓缓往上,回顾往事,羞窘万分。
燕寔看着她,忽然笑了,低声:“你知道了啊,然后呢?”——
作者有话说:燕寔:[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李眠玉:……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一会儿精修,检查错别字等。(今天看了阅兵仪式,呜呜呜呜,太激动啦!)
第43章
然后……呢?
李眠玉的目光终于飘忽着对上燕寔的眼睛,少年黑眸幽深,那样直勾勾盯着她,她刚才已经领悟到了棍子的用途,此时对上他的眼睛,一下红着脸,支吾着说:“然后……然后,这样该多痛?而且……会不会有点脏?”
燕寔:“……”
李眠玉移开了目光,又去看屏风,看两眼便心跳飞快,又想到燕寔的棍子,莫名害羞,却依旧似懂非懂,一边想起自己揣测的男子憋尿于此,一边又看看屏风上的画,并不十分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可人之天性却好奇,忍不住被吸引。
燕寔已经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也认真将上面的画看了各遍。
风月场所,屏风上所绘的皆是衣衫半褪的男女,阴阳合道,男女不同之处绘得清晰直白。
“你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吗?”少年声音似乎有些幽深。
李眠玉看他一眼,她又不蠢笨,此时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原本从前随意就能说出口的,此时竟然不好意思了。
燕寔替她慢吞吞说了出来:“在媾和。”
李眠玉红着脸,又看他一眼,那一眼娇憨羞涩,她慢吞吞从屏风后飘出来。
原来媾和是这样的!原来生孩子是要这样进进出出的!怪不得上一次那客栈里的女子那样痛呼惨叫!这谁能不叫!
女子果真不易也!
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满腹愁绪,她将来还想要生一个孩子呢!
想到生孩子,她又想到原先是打算与崔云祈生的,如今她已经没有驸马了,那她与谁生呢?
李眠玉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燕寔似是没察觉,便撞靠了过来,紧贴着她的背,她一下被少年温热的身躯包裹,脸便更红了。
她转身去看燕寔,燕寔俯首也看她,她看着他俊俏的脸,眼神闪烁,心跳怦然,心里飘忽地想,如果是燕寔呢?
李眠玉便想到燕寔的棍子比屏风上所绘要吓人得多,粗硕无比,要挨的痛恐怕非比寻常。
燕寔看着李眠玉,不知她此时在想什么,一张脸恍恍惚惚,白了白又红了红,偷望他几眼,又欲言又止。
他想了想,他俯首凑到李眠玉耳边,声音有些低:“用之前会洗干净,不会脏,痛也只会痛一次,一次过后就不会再痛,会很舒服。”
李眠玉涨红了脸,抓着袖子好半天,忍不住指了指屏风,又指了指他,“燕寔~你看起来不会像是让女郎痛一次的人,你的棍子要大好多。”
燕寔:“……”他默了默,忽然又笑了,盯着她慢声道,“只会痛一次,我发誓。”
李眠玉听到他短促的笑声,脸红扑扑的,嗔看他一眼,却只信自己看到的摸到的东西。
她莫名觉得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揉了揉自己的脸,心神轻晃着往餐桌边走去。
燕寔却顿了顿,回身往屏风又看了一眼,除了屏风,他的视线又一转,往屏风后的置物架扫了一眼。
那上面放着几本书。
燕寔黑眸闪烁,收回了视线。
李眠玉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忽然想起一事,一下又转过身,“燕寔!方才我忘记说了,你送我的及笄礼,那块暗卫令牌,被崔云祈拿走了!”
想到此事,她眉宇间又染上恼怒和愁绪,眼睛又开始发红,“怎么办呢,我把它弄丢了,那是你的身份象征,现在被他拿走了怎么办?”
燕寔眨了下眼,伸手又去揉她眼睛,语气浑不在意,“不要紧,人在就行。”
李眠玉本又要哭了,现在被他一揉,便没有了哭意,只是忍不住心头郁丧,“那怎么行呢,那是你送我的及笄礼。”
“那我再送你一个及笄礼。”燕寔见她心情沉闷,小脸都似乎失了几分色彩,便悄声说。
李眠玉仰头看他,眸光微动,“再送一个?是什么?”
“等要睡的时候告诉你。”少年沉静的声音慢悠悠的。
他说完这一句,便拉着李眠玉往桌旁去,李眠玉心里期待,看他没有要将衣服重新穿上的意思,便提醒他:“燕寔~你还没把衣服穿上。”
燕寔歪头看她一眼,漆黑的眼显得理直气壮,低声:“这里只有你和我,我很热,为什么要穿呢?”
这话……也有理。
李眠玉抿唇笑,在桌边坐下,她抬眼看向桌上的饭食,竟是很难得觉得肚饿了,她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感觉过饿了。
燕寔从旁边大如盆的碗里给她盛了一碗冒尖的饭,她看了一眼,便说:“燕寔~这太多了。”
“多吃点。”他的视线又往她脸上转了一圈。
李眠玉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是没有以前圆润,她其实不想自己脸太圆,忍不住道:“燕寔~你喜欢我脸上肉多点吗?”
“嗯。”
“为什么啊?”
“好亲。”
李眠玉呆了呆,脸仿佛更红了,她不说话了,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燕寔往她饭上夹了好些肉,她抬眼嗔看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时却忍不住笑。
屋中静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李夫人被送回小院,沐浴过后,便招来黑衣卫问询:“可有寻到公主?”
黑衣卫想到那武功高强的少年忍不住头皮发麻,低声回禀:“还未寻到,如今已是派了一部分人往镇外去追,另一部分人则在镇子里搜寻,若是他们今夜不出镇,必要寻一处客栈居住。”
李夫人点点头,皱紧了眉,“尽快寻到人,明德明日或是后日便到了。”
卫士点头,神色也有些凝重。
李夫人想到今日之事,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出了会儿神。
早在那日她给崔庭善写信告知他那孔明灯之事时,便知李眠玉必要作为前朝公主奉给新帝的。
新帝在朝堂上那般向明德发问,也不过是因为明德与李眠玉有过文昌帝所赐婚约,他盼着明德主动献美,免得落下难听的名声,毕竟那是他女婿曾经的未婚妻,没料到明德如此大胆,顺了新帝的话要娶李眠玉。
如此,他与卢女的婚事怎么办?
新帝未当庭发怒,不过是因为崔氏一族从龙有功。
李眠玉要么从此再无踪迹,若出现,必入后宫,绝不可能入崔家的门。
李夫人拧了下眉,让侍女备笔墨,即刻写了一封信,又吩咐卫士即刻送进京交到崔庭善手中——
夜幕沉沉,落雨依旧。
燕寔双手环胸,靠在窗边,稍稍推开窗缝,垂目往外看,街道上有卫士四处疾奔,不远处的客栈灯火大亮,他冷眼看了会儿,才是将窗关上。
屏风后潺潺水声传来,他抬眼看过去,屏风透光,李眠玉从浴桶中起身擦身的动作一览无遗,他睫毛轻颤,忍不住盯着看,如丘陵雪山的连绵起伏,如画一般。
燕寔收回视线时,耳朵微红。
李眠玉用棉巾擦干身体,取过一旁让燕寔洗过又烘干的内衫穿上,湿着头发出来便抬起眼看向燕寔。
燕寔几步过来,安静替她将头发烘干。
分明和从前一样的动作,不过是揉摸着她的头发,但李眠玉却觉得有哪里不同,燕寔站在她身后,双手将她几乎拢进怀里,她歪头便看到燕寔修长结实的手臂,上面青色的经络环绕。
李眠玉忍不住拿出自己手臂看了看,她的手细白,看不出一点经络。
“燕寔~”她忍不住出声。
燕寔稍稍从她背后靠过去一些,偏头垂眼看她,没吭声,只用沉静漆黑的眼看她。
李眠玉又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燕寔慢吞吞替她将最后一缕头发烘干,便拉着她往床边去,按着她肩膀坐下,随后便踩着器宇轩昂的步子往浴桶那儿去。
“等我。”
李眠玉呆了呆,她刚刚也没说什么话,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等他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燕寔以飞快的速度脱光了身上的衣服,李眠玉便看到他背对着她站在屏风后的身影透出来,修长的双腿,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肢。
燕寔稍稍侧过身,她便又看到他挺翘的臀,以及其他……那样清晰!
李眠玉看一眼,便想到自己刚才站在那里,岂不是也是这样被看了个透彻!
她面色酡红,暗恼这客栈怎么会放置这样的屏风时,就见燕寔似稍稍偏头,她虽不能看清屏风后他的脸,却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他在看她。
李眠玉一下站了起来,燕寔却已经回过头,抬腿进了浴桶里。
她踌躇着在床边踱了两步,又坐了下来,但脑子里方才燕寔的身形却挥之不去,不停在脑海里徘徊。
恍惚间,她想起了曾经做过的梦。
梦中,有人在她的寝宫沐浴,青铃姑姑说她与驸马成亲了,那是她的驸马,屏风上映出的矫健身姿让她好奇又羞赧。
她在梦里忍不住走过去,她的驸马背对着她站在浴池旁,未着衣……
“哗啦——”水声响起。
李眠玉一下回过神来,看向眼前,同样的屏风,燕寔从浴桶中起身,她豁然起身,抬腿悄声走过去。
走到屏风那,她忍不住扶了上去,抬眼往屏风后看。
一看,便呆住了,燕寔背对着她站在浴桶旁,浑身光着,水珠从他身上滚落,灯辉照在上面,有盈盈的细光,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身后,肌理分明的脊背宽阔,在发间若隐若现,脊柱沟一路蜿蜒着往腰去,腰那样窄细,腿那样修长……
李眠玉几乎是呆滞地看着燕寔,她移不开眼睛,忍不住一看再看。
她记得梦里轻纱覆住了她的驸马的脸,也记得他轻笑的声音,带着水渍的手勾住她的下巴,他低头亲吻过来,她的衣襟被拉开,他粗糙的指腹揉摸过她的皮肤,肚兜带子被抽掉,屏风被绊倒,他们倒在地上,轻纱裹住了他们身体……
“燕寔~”
燕寔早就知道李眠玉过来,不知她要做什么,便慢吞吞擦着身,此时听到她颤巍巍的声音才回头。
李眠玉看到了燕寔的眼睛。
漆黑明润,澄澈干净,似星如湖。
一如梦中。
她忽然被惊了一下,后退一步,一下转过身便往床边跑,一个踉跄,倒进被褥里。
李眠玉心跳如雷,不敢置信,又有些迷茫,难道那一次做的梦,梦中被轻纱覆面的驸马不是崔云祈,而是燕寔吗?
怎么会呢?
难道她对燕寔也有非分之想吗?
公主不计暗卫过,难道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她慕色吗?
驸马……她的驸马……
李眠玉把脸埋进被褥里,神思混乱,半晌都没动。
燕寔随意将头发擦得半干,穿了条裤子出来,便看到李眠玉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轻声走过去,看到她脸颊通红,神思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灵魂看起来又已经飞走了。
他看了会儿,转身又回到屏风那儿,取下上面的那两本书翻开扫了两眼,再是拿着回到床边。
李眠玉听到燕寔走过来的声音,一下睁开眼,有些紧张起来,感受到他在床沿坐下,她便立即直挺挺坐了起来,她抬眼看过去,燕寔果然没穿衣服,袒露着漂亮的上身。
她忽然觉得,自己色心大动也是正常的,燕寔这样好看的少年,总是这样动不动不穿衣服,谁能不起色心呀?
李眠玉看他一眼,语气矜持道:“燕寔~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燕寔盯着她绯红的脸颊看,又落在她妙盈盈的躲闪的眼上,缓慢眨了下眼睛,没吭声,坐下来凑过去后,才说:“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李眠玉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燕寔就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她。
李眠玉不打自招,有些尴尬,她说:“反正你把衣服穿上。”
燕寔不想穿,漆黑的眼看着她,低声:“很热。”他捉着李眠玉的手按在她胸口,她不止感觉到他胸腔里跳动激烈的心跳,还感觉到他高于常人的体温。
李眠玉又有些心软了,她又想,不穿就不穿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都看过了。
她这样想着,便没再多说,只是扑闪着眼睛看他。
燕寔也垂目看她,不说话,等着她开口。
烛火微暗,李眠玉仰着头,燕寔长翘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漆黑的眼睛却极亮,静静看着她,水红色的床帐垂下来,在他俊俏凌厉的脸上映出淡淡的红,温暖又柔和,她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好半晌后,她才开口:“燕寔~”
“嗯?”
李眠玉的手从他胸口离开,她回正了身体,朝前怔怔看去,小榻上养得膘肥体壮的兔子趴在那儿似是睡着了。
她忽然小声说:“皇祖父崩逝了。”
她一直憋着这话没有说,仿佛不与燕寔说,还可以假装皇祖父还活着,可方才那个瞬间,她忽然就想说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眠玉的眼睛里便瞬间漫出泪水,燕寔长臂一揽,就将她揽进怀里,她立即攀上少年脖颈,“我看到皇祖父躺在冰棺里……我们逃出宫的那天,我本是要见皇祖父的,但我没能见上面,燕寔~我最后一次见皇祖父时,他身形还高大健硕,肩膀那样宽,可那天我在一个冰冷幽黑的地窖里看到皇祖父躺在狭窄的冰棺里,那样瘦小,他的脸颊枯瘦,皮贴着骨,我几乎认不出来……可我又一眼认出那是我的皇祖父,因为我在皇祖父陪伴下长大,皇祖父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李眠玉声音哽咽,有些语无伦次,她终于可以寻到人可以诉说她心里的悲伤。
燕寔的胸口是带着热意的泪水,他没做声,伸出手去擦她的眼睛。
李眠玉吸着鼻子,紧紧靠在少年怀里,眼泪不停流下,“燕寔~青铃姑姑也走了,崔云祈说姑姑是被乱军虐杀的,燕寔~如果那天姑姑和我们一起走,她就不会死了。”
“对不起。”燕寔低声。
李眠玉怔了一下,又抿唇笑了下,抬脸看他,“我又不是不讲道理,我知道,皇祖父只让你保护我,你带我离开就是尊从圣令,姑姑的死,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很伤心,很后悔没能拉住她袖子。”
少女娇憨又纯真,一双含雾的眼睛清澈。
燕寔忍不住凑过去,吻住她的眼睛,低声:“你怎么样可以不哭?”
李眠玉眼睛又酸涩,她又有些害羞,睫毛眨着,她还没有把话说完呢!
她又闭了眼睛,静了会儿,本以为再提起这些心里会极痛苦,可她却发觉,心里没有那样难受了,她小声:“燕寔~我在这世上,没有爱我的亲人了。”
空气静了会儿,燕寔忽然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话题跳跃如此之快,李眠玉没有反应过来,她发觉那些心里的伤心也被他这句话一下给冲散了。
她呆愣抬头:“你说什么?”
燕寔垂头看她,抹掉她脸上的泪,语气幽幽:“你还不想和我成亲吗?你都不要姓崔的做驸马了,我做你的驸马不行吗?”
李眠玉面红耳赤,一下推开他,却睫毛闪着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燕寔喜欢她,她从前一直让他忍一忍,他从来忍不住的,但是……和燕寔成亲……她从来没想过的。
……真的没有想过吗?
那为什么她会做那样一个梦。
梦里的驸马真的是崔云祈吗?
她心里喜欢燕寔吗?
她也弄不清了,她的情窦第一次开在崔云祈身上,如今……是再开在燕寔身上了吗?
李眠玉心跳很快,神魂飘荡,但她轻声说:“燕寔~皇祖父离开了,我不是公主了,不会有驸马了。”
她没有去看燕寔,而是低着头,手指捉着自己的衣摆。
身旁的燕寔却捧过她的脸,漆黑的眼看着她,眼中碎光流转,清声道:“我是李氏的暗卫,我把你从宫中带出来,只要我不死,你就一直是公主。”
她乌黑的长发乱蓬蓬地荡在他的臂弯,与他低头时落下来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李眠玉呆呆看着他,竟然一时理不清这里的逻辑,但她忍不住抿唇笑,“真的吗?”
“真的。”燕寔点头。
李眠玉拉开他的手,再看他一眼,忽然端庄起来,坐直了身体,低头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裙摆,却发现自己穿的只是内衫,她便将手放在散下的头发上,稍稍整理了一下,将碎发往耳后勾去。
她又文雅起来,双眼还含着泪,但不再灰蒙蒙的暗淡,瘦了许多的脸上重新露出些神光来,她矜持道:“那……”
燕寔看她摆出这气势,松了口气,俯首凑过去,“那什么呀?”
他声音低低的,尾音却拉长,李眠玉从来没听过燕寔近乎撒娇一样的声音,他从来凌厉又沉静,她忍不住又想笑了,但努力摆出端庄的模样,道:“你不必再忍了,我批准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是燕寔立刻听懂了,他忽然低笑一声。
李眠玉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安静了会儿。
“那你批准我和你成亲了吗?”燕寔又靠过来,和她此时近乎正襟危坐的样子不同,他的长手揽住她的肩膀,下巴靠在她肩膀上,唇瓣就凑在她耳畔。
李眠玉想,如今这世上能做她的主的人都不在了,自然是自己做自己的主,父皇和母妃还有皇祖父都会支持她的决定。
但是,她歪头瞭了一眼燕寔,抿唇笑,“太快了,我还要想一想。”
燕寔似无法理解,“你还要想什么?”
李眠玉便幽幽说:“皇祖父才过世几个月,我要为皇祖父守孝。”
燕寔:“……”他黑眸也幽幽地看着她,“那守完孝呢?”
崔云祈没有告诉她皇祖父具体是哪一日走的,她那时也不想与他多说,便没有问。但那一日他与她说是一个半月前病逝,算来,便是在去年九月中左右。
再过两日就入五月了,她便起码要守到九月底。
李眠玉心里默默想着,却嗔看一眼燕寔,“守完孝要看你的表现。”
少年眉轻轻一扬,“我的表现?”
李眠玉理所当然点头,想翘唇角,又努力压了压,“我既是公主,公主的婚事都必须慎重,招的驸马必须要精挑细选,符合许多要求才行。”
“比如说?”燕寔眯了眯眼,心道,崔云祈那王八又有什么?
李眠玉想掰着手指头与他说一个个要求,那都是曾经皇祖父问她想要什么驸马时她提出来的,当时写了三大页的纸,诸如要才学斐然,诗文极佳,诸如琴棋书画皆要精通,诸如君子六艺必须擅。
她想想那些,再看看燕寔。
燕寔虽然识字,但是他写的字和鸡爪爬得差不多,琴棋书画肯定是不会的,但是燕寔容貌俊美,身形修长挺拔,骑射定然佳。
李眠玉兀自想了会儿,便抿唇笑,“我不告诉你,你要自己慢慢领悟。”
燕寔:“……”
李眠玉的眼睫毛上还湿漉漉的,但是脸上的哀伤却是不见了,她眉眼间多了几分俏皮。
她偏头看燕寔幽幽地看着她,眼中几分郁闷,又想笑了,她轻咳了两声,挨过去在他左脸亲了一口,又不忘记在他右脸也亲一口,“好了,今天的奖励。”
李眠玉推了一下他,还反过来安慰他,娇矜道:“不要闷闷不乐了,我们睡吧。”
听到睡这个字,燕寔漆黑的眼里似清湖般荡了一下,他眼神闪烁,直起身来,忽然拿出放在一旁的书,“我还不困,你困了吗?”
李眠玉当然不困了,她今日心中喜悦,燕寔来接她了,她离开了那间小院,她恨不得在山里大叫三声,她一点不困,但是她想着,燕寔打架会不会有点累了?
此时听燕寔这么一问,抿唇笑,如实道:“不困。”
燕寔便将两本书递给她,低声:“那我们读书吧。”
李眠玉吃惊地看燕寔,全然没想到分别几个月,他竟然变得喜爱读书了,之前在陈家村时让他练字,他都心不在焉的,只有写她的名字才认真一些。
“燕寔~你离开我的这几个月变化有些大。”她幽幽叹了口气,自觉错过了许多。
燕寔:“……”他忽然有些心虚,眼睫轻颤,低声,“你先看书。”
李眠玉点头,拿起两本书,先看看封皮上的字,一本写着《三娘艳史》,一本写着《欢情录》。
一看这两本书的名字,她的脸上就露出古怪的神情,她又不是没读过好书的无知女郎,一看这几个字凑在一起,就觉得不太对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燕寔。
少年低头正在摸肚子,无辜又随意,身上凌厉的气势丝毫不剩下。
李眠玉就顺着他低垂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他劲瘦的腰,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她先翻开那本《欢情录》。
不止是文字,竟还配有图。
燕寔抬起头看她,见她目光先是认真,渐渐的,睫毛闪烁神色飘忽,再是恍然大悟面上浮起赧红,他靠过去,慢吞吞道:“棍子就是能让人舒服,你看懂了吗?”
李眠玉嗔看他一眼,她又不是傻子!
若说方才屏风上所画只是让她知道男女如何相交,那么这本书就让她知道,精为何也,女子究竟如何有孕。
以及……许许多多的姿势。
她没吭声,直到把薄薄一本书都翻完才又抬起脸,喟叹一声:“女娲造物之神也!”
燕寔:“……”
李眠玉叹完,眼含羞意偏过脸看燕寔,也不说话,似灵魂飘了会儿,忽然皱眉:“燕寔~你没与其他人这样过吧?”
燕寔:“……”他如玉的俊脸一下涨红,“当然没有!练武要童子功才好!”
李眠玉第一次看到燕寔的脸红成这样,眨了下眼,一时新奇,盯着他看,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燕寔垂目,捉住她的手,再不与她多说话,揽着她便往床上倒去,床帐顺着落下。
帐中昏暗,李眠玉听得到身旁少年呼吸沉了些,想起刚刚读完的书,害羞,意志颇为不坚定,支吾着说:“燕寔~我得守孝。”
燕寔凑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今天你哭那么久,我让你高兴,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怎么高兴呢?
燕寔:[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这两天会比较多互动,想写!控制不住!一会儿精修。
第44章
李眠玉刚读完书,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她红着脸,对此事好奇至极,但她强撑着意志说:“燕寔~我要给皇祖父守孝。”
燕寔小声在她耳边说:“不用棍子。”
李眠玉已经深刻领悟用棍子是什么意思,但不用棍子……她眼皮轻颤,咬了咬唇,心想,那、那是可以的吧?
燕寔只是想让她高兴,皇祖父不会生气的。
李眠玉轻声嗯了声,燕寔便从上方伏身下来,她下意识环上他的背,指腹下是少年绷紧的背,如硬石般,却又肌理分明。他微湿的长发滑在她胸口,有些麻痒,还未来得及瑟缩,她的颈项间便落下细密的吻,潮湿温热,像是羽毛轻柔地搔刮着,痒意从那儿一点点扩散,头皮都在微微颤栗。
这……这……
李眠玉呼吸急促,神魂又开始飘,她无意识地仰起头,却是一个信号。
燕寔轻笑一声,濡湿的吻从她的颈一点一点到她耳后,他滚烫的呼吸吹拂着,皮肤却仿佛被烫红了,她轻喘一声,他含住她的耳垂,牙齿轻轻磨着,她痒得发颤。
燕寔在她耳边低声问:“这里很痒?”
李眠玉迷离的眼朝他看过去,燕寔漆黑的眼似有笑意,不等她回答,又在她唇上亲下来。他耐心地吻着,含着她的唇瓣轻吮,在她忍不住喘气时,便给她渡气,少年带着清新的气息的舌与她纠缠着,调皮地舔着,似给了她,又没给够,她嗔恼地看过去,他便又笑,含住她细细密密地吻。
她的手也忍不住渐渐从燕寔的背滑下去,抚过他微凹的脊柱沟,落在她最喜欢的腰上,摩挲着那里漂亮的肌肉。
燕寔的呼吸一顿,接着急促了一些。
李眠玉若有所悟,睁开眼看他一眼,燕寔稍稍抬起眼看过来,脸色通红,长翘的睫毛轻颤着,她也笑了一下,水润的眼尾眯起。
燕寔似有些恼了,又低下头去,他用牙齿轻轻咬开她的衣襟,轻拱着将她的衣衫拱开。他不急不躁地吻上去,隔着柔软的丝缎轻吻,又轻轻咬住,李眠玉脸色涨红,呼吸急促,浑身都在发热,她想退缩,腰刚刚拱起,便被他狡猾地搂住。
湿润的吻不停落下来,密密麻麻的,直到那丝缎也变得粘腻,他忽然搂着她稍稍起身,又埋首在她颈项间,咬住那根细带,轻轻一抽。
薄薄的一片衣料,便落了下来。
水红色的帐子像在上面镀上一层微红的光,燕寔的目光直勾勾落下来。
李眠玉有些害羞,伸手捂了一下,燕寔又笑了一下,低头吻了吻,将她的手拿开,看了会儿,声音低低的,“要不要用真气?”
真气……李眠玉回忆那暖融融的舒服的感觉,点了头,“要。”
燕寔漆黑的眼明亮的猫儿一样的眼睛翘了一下,埋首下去,吻着亲着,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暖融融的真气推揉着,李眠玉呼吸急促,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挠着他的腰,燕寔怕痒,顿了下后,又咬了一下她。
李眠玉抽着气,“燕寔~换一边。”
少年不吭声,又轻轻吻着,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轻吮着,直到李眠玉哼出声,才笑了一下,他抱住她,赤着的肌肤相贴,忍不住抬脸在她下巴上亲了亲,伸手抚摸她汗湿的脸,才是又埋首下去。
李眠玉咬住了唇,神魂颠倒,她喘着气,她的身体也变得和习武之人一般体温变高。
燕寔吞着她,她面红耳赤,无意识地轻哼,却不想推开他。
他吻了吻又亲了亲,忽然仰起脸看她一眼,李眠玉垂目,呼吸急促着,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捧住他的脸。
总是沉静的少年的眼睛似星似湖,深邃清澈,他含着笑意上来,李眠玉便仰起头,在他唇上轻吻。
她主动一次,燕寔的呼吸便又沉了一些,任由她害羞又好奇地探索着,唇瓣微张,等着她自己探索。
李眠玉含着少年柔软的唇瓣,吮了一口,想起从前藏玉宫种了许多一种名为一串红的花,花期很长,花开红色,一串一串长着,花型修长,摘下来吮花朵底部,十分清甜可口,她常与青铃姑姑一起摘来吃。
燕寔的味道,就像一串红。
李眠玉神魂飘忽地想,探舌与他纠缠,害羞地试探着,学着刚才燕寔做的去缠绕吮吸,去舔舐。
燕寔闭上眼睛,也不急不缓揉着,真气一点点涌入,她浑身发烫,又喘了口气,睁眼嗔他一眼,却不是恼,而是……而是太舒服了。
李眠玉觉得自己快要化了,她喘着气,稍稍后退,燕寔便又缠了上来,却只是轻吻着,轻啄着,像是在夸她方才做的好。
她既羞赧又欢喜,双手又抱紧他。
燕寔却垂首,他柔软的唇跳跃般落在她肌肤上,使坏一样又忽然停住,细密又绵软轻盈盈的吻,李眠玉痒得想笑,伸手去推他,“燕寔……”
少年笑,手一点点从她腰后往下,她下意识抬了抬,他便捧住了。
裤腰间的带子晃悠悠落下。
燕寔埋首往下,温热的吻落了下来,李眠玉惊呼一声,面红耳赤睁开眼,害羞地推他脑袋,并拢,他却揉了揉她,鼓励一般仰头看她一眼,她对上他乌黑含笑的眼睛,神魂又开始飘,她抿唇笑了一下,想到书上的图画,好奇又新奇,红着脸又缓缓展开。
李眠玉红着脸,被温柔的、细密的吻包裹,她颤颤巍巍的,少年潮湿的温度渡过来,她连连吸气,舒服得快要死过去,却又很容易活过来。
她像是从高山上坠下来,又被他有力的怀抱拥住,紧张又刺激,在他臂膀里得到安宁。
李眠玉架在燕寔臂弯里,害羞又大胆,在他抬脸时,又咬着唇轻轻按了下他的脑袋。
燕寔似乎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夏夜的雨含着林间清新干净的雾,怎叫人不为之欢喜?
李眠玉红着脸喘着气,睁开眼,水红色的纱帐下,燕寔的脸是红的,唇是湿润的,她害羞,抬手想去抹,却见他漆黑的眼盯着她,轻轻舔去。
“燕寔!”李眠玉轻呼一声,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了脸。
燕寔便笑又上来抱住她,拉开她的被褥,在她通红滚烫的脸上亲着吻着,李眠玉睁开眼,妙盈盈的眼清亮柔软,他又去吻她眼睛,慢吞吞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高兴吗?”
李眠玉咬了咬唇,看着他羞涩地笑了下,抱着他点点头,“高兴。”
她神魂晕乎乎地想,燕寔的唇舌真是灵活。
燕寔从她身上翻下来,侧躺在她旁边,李眠玉又挨蹭过去去搂他,下意识地贴近他,腰下便挨到了,她如今知道那是什么了,眼皮颤着,害羞又好奇,却没有立即去碰。
李眠玉在她最喜欢的劲瘦的腰上摸了会儿,又一点点下移,隔着布料揉了揉捏了捏他弹性十足的肌肤,听到燕寔呼吸又顿了顿,她才是一点点往前挪,忽的听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咬着唇忍不住笑,把脸埋进他绷紧了的胸膛里。
“燕寔~你也会高兴吗?”
燕寔凑过去,亲了亲她脸颊,少年声音几分沙哑,“我一直很高兴啊。”
李眠玉抬脸,眼睛亮晶晶的,她抿唇笑了下,“怎么样弄呢,你教教我。”
燕寔眼睫轻颤,竟有些害羞,漆黑的眼盯着她看了会儿,低声:“不用了,我已经很高兴了。”
李眠玉却趴在他胸口,回忆书里写的,语气娇憨:“可是书上说这是男女同欢之事,燕寔~我想试试,虽然我有些怕,你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燕寔静了一会儿,没吭声,李眠玉又好奇地动了一下,他便抽了气,投降一般凑到她耳边,捏着她的手,声音低低的,说得极轻,但她红着脸却听得清楚,他说这般那般。
李眠玉觉得刺激又紧张,心里又生出疑惑,“那你为什么不用手呢?”
燕寔:“……我的手是握剑的,粗糙。”他顿了顿,又挨在李眠玉耳边道,“刚才那样不好吗?”
李眠玉便笑,埋在他胸前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懵懵懂懂地按着燕寔教的和书上领会的去做,不知怎么的,燕寔低哼了一声,将脸埋进了她脖颈里,李眠玉迟疑道,小声:“我做得不对吗?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少年绵软的吻落在她耳后,不说话,轻轻含着她的耳垂,鼓励一般,劲瘦的腰往她靠近。
李眠玉眼睛扑闪着,身上沁出薄汗,水红色帐子里被灼热的气息包裹着。
外面的雨声似乎又大了一些,狂风拍打着窗棂,可她听不到别的声音,只听得到燕寔胸膛里的心脏越跳越快,快得她担心他会昏厥过去。
李眠玉有些酸,忍不住换了一只,燕寔喘着气,低声在她耳边问她:“很累吗?”
“不累,很好玩。”她抿唇笑,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燕寔眼睫颤着,又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李眠玉懵懂又好学,听了他的话,便轻轻一碾,少年哼一声,一下又埋在她乌发乱堆的颈项间,胸口起伏剧烈。
红帐子里,麝香的气息弥漫开来,李眠玉面红着,心里却高兴,低头好奇想去看,但燕寔却捂住了她的眼睛,她察觉到他长臂往旁边一捞,取过帕子细细擦拭她的手。
“燕寔~你高不高兴?”李眠玉的脸仰着蹭了蹭他的手掌,抿唇笑,撒娇一般。
燕寔笑,搂住她,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少女乌黑柔软的头发如云般散开,堆在他颈项里,与他显得粗硬的头发交缠,他仰头亲了亲她的唇,眼睛亮如星,点头低声:“很高兴。”
李眠玉便笑,原先红红的眼睛此时弯着,她趴在少年胸口,兀自开心了会儿,品尝着这男女之乐,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幽幽问:“燕寔~你为什么什么都会?你从哪里学的啊?”
燕寔也闭着眼,双手拥着她,雨夜里,少年低低的声音听着几分漫不经心,“做暗卫必须什么都会。”
李眠玉想到燕寔是她的暗卫,忍不住嘀咕:“燕寔~皇祖父为什么不早点把你送给我呢!”
燕寔笑:“因为我还未教化。”
李眠玉一点不觉得未教化有什么不好,她就是喜欢燕寔这样自由,不循规蹈矩,她又幽幽叹了口气。
燕寔奇怪,问她怎么了。
李眠玉幽幽说:“燕寔~还好皇祖父是把你给我,没给其他公主呢!”
文昌帝自然是有女儿的,最小的年纪也比她大十岁,她与这些姑姑们也不多见,并不熟悉。
燕寔便又笑了,慢声说:“圣上不可能把我给其他公主。”
李眠玉好奇,从燕寔胸口撑起来些,低头问他:“为什么?”
燕寔漆黑的眼睛像一泓清泉,沉静幽深,但他浓长的睫毛一颤,又带着几许少年的狡黠,“因为我很厉害,只会做你的暗卫。”
李眠玉抿唇又笑了,此刻只想到皇祖父是最疼爱她的,便是给她暗卫也要给她最好的,便又眼眶微微湿润,重新趴回燕寔胸口。
“燕寔~我们接下来是不是不能回陈家村了?”她的声音轻轻的,有些难过。
她喜欢那里的山,喜欢那里的人,她和燕寔在那间小屋住了半年多,她舍不得那里,不论是那张炕,还是那里的兔子窝,或是箭靶,甚至是后面更衣的净房。
燕寔低声说:“你要是想回的话,我带你偷偷回去一次。”
少年男女挨蹭在一起,相拥着,乌黑发丝交缠在一起,李眠玉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她从那间小院逃出来,听李夫人的意思,新帝想要她这个前朝公主进她后宫,慕色也好,用她来昭示他的仁慈也好,她必是要被人追寻的,或许她的画像会传遍任何一处地方,陈家村里的人也会知道她是大周宁国公主。
若她回去了,或许也变不回从前,而且,说不定还会给村里人带来麻烦。
李眠玉兀自想了会儿,先是幽幽叹了口气,又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燕寔问她:“你想去哪儿?”
李眠玉想了一下,忽然又笑了一下,“我们又要逃亡了呢,那自然如皇祖父所说,哪儿安全去哪儿。”
少女语气娇憨,但显得从容多了,不像第一次从宫中出逃那样狼狈恐慌。
李眠玉抱着燕寔,闭上眼睛,“反正你会保护我的。”
窗外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李眠玉贴在燕寔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渐渐有了些困意。
就在此时,隔壁却忽然传来一阵激昂亢奋的声音,男女调笑着,说着粗俗下流的话,李眠玉一下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凝神去听,她如今已是恍然,却眼神闪烁,越发好奇。
燕寔见她这样的反应,伸手去捂她的耳朵,“不听。”
李眠玉妙盈盈的眼抬起来嗔他一眼,她也不是非要听,是人家送到她耳朵里呢!
但公主不计暗卫过,李眠玉埋进他怀里,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燕寔听到怀里的呼吸声渐渐绵长,却毫无睡意,他看了一眼薄被下李眠玉露出的一点雪色的肩,幽幽叹了口气,轻轻将被子拉上来,闭上眼听着外面的动静,宁心静气,恢复体力。
不会一直逃亡的——
天刚亮,李夫人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动静,她本就没睡熟,一下惊醒,她担心是留在另一处院子的湛儿找到这里跑来了,如今她只想等长子来了后一同去京城,不想再出什么意外,忙坐起来问侍女:“外面怎么了?”
侍女也才醒,忙道:“奴婢去外面看看。”
李夫人点头,一边拿过旁边的外衫披上。
不多时,侍女匆匆回来,“夫人,是公子到了!”
李夫人一惊,她没想到崔云祈来得这样快,忙将外衫穿整齐,便往门外去。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雨,滂沱依旧,雨势没有要减小的趋势,院子里站了一群低着头的黑衣卫,成泉撑着伞,穿着青色长衫的青年垂目站在那儿,苍白清瘦,温润的眉目显出阴鸷。
李夫人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惊了一下,忙从屋中出来,唤了一声:“明德!”
崔云祈缓缓抬起头看过来,成泉虽为他撑着伞,但是他的头发和脸上依旧被风雨打湿了,湿漉漉的,衬得那张脸越发苍白,他低声:“母亲。”
李夫人站在廊下,看着他没有说话,此时院中这般阵仗,显然他已经知道李眠玉已经被那少年劫走了,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轻声说:“你这样早就到了,一路上辛苦,我让厨下去备饭,你先吃点热饭。”
崔云祈没有做声,只大袖轻甩,躬身行了一礼,便起身,黑衣卫们显然也要随他往外去。
李夫人看崔云祈也要走,忙上前一步叫住他:“明德!大部分黑衣卫都出去寻玉儿了,相信很快就能寻到,你先别急……”
“母亲!”崔云祈忽然重重一声打断了她,低声问:“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此次他回陇西接玉儿一事不曾传信给他娘,她是如何得知并出现在这里的,稍作思考便能猜到,甚至都能猜到她会与玉儿说什么!
李夫人眼睫轻颤:“你父亲是给我写过信,让我与湛儿和你一起回京,当然,也让我对玉儿说几句话。”
崔云祈轻轻笑了下,温柔至极,“既然新帝要给我与玉儿赐婚,有何不可?”
李夫人声音更轻了:“你与卢女郎婚约已定,只是因战事没办成大礼,你已经是新朝的驸马了。”
卢姝月还未到京中,所以公主的封号还未定。
崔云祈不再多说,只躬身又一礼,便转身往外去。
李夫人忙又追了一句:“明德,我当日便与你说过,选择问心无愧便是!如今这样,大局已定!你父亲那边绝不会允许你做毁乱家族之事!”
崔云祈已经出了大门。
李夫人捂着心口,隐有不安,她干脆只盼李眠玉不要被寻到——
“镇子里所有客栈都寻了吗?”崔云祈穿上蓑衣,面色极冷询问。
黑衣卫点头:“回公子,每一处客栈都命人去搜寻过。”
崔云祈在屋檐下站了会儿,如此滂沱大雨,不论是积水的官道或是山林都危险,又是入了夜,极大的可能还是留在镇子里过夜,他闭了闭眼,又问:“可寻过风月之地?”
风月之地?
黑衣卫显然怔了一下,一时没回过神来,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宁国公主那样灵秀娇美的女郎会去在那等地方过夜,若是如此,那带她走的暗卫也太过大逆不道!
“为何不去寻?”崔云祈一声厉喝。
黑衣卫齐齐跪下了,额头冒汗,没有做声。
“现在立即去!”崔云祈深吸一口气,甩袖下令,并拉过缰绳,抬腿上马,亲自往风月一条街去——
暗巷里的一家妓寮,老鸨还与相好的在床上睡着,就被黑衣卫士拽起来,身上衣都没穿,忙伸手捂胸,抬头看到峨冠博带的年轻公子,先是惊于那等俊美,再是看到周围如罗刹般的几个卫士,吓得哆嗦。
“昨夜里可是有一对少年男女过来入住?”
老鸨听着这公子温润却阴冷的声音,心里直发颤,不敢隐瞒,忙点头:“回公子,正是呢!”
“妓寮之中竟让清白女郎入内。”崔云祈冷笑一声,“带去官府!”
从前大周律法严禁女郎入此地,亦是怕女郎被拐至此。
老鸨忙弯腰去抓旁边的衣服,慌得不行,连连求饶:“公子,奴家也是看那少年男女可怜才同意他们住这儿,公子饶命!”
但崔云祈显然不愿再听她多废话,甩袖离去。
老鸨白着脸被拽出来,便看到这楼里的屋子都被踹开了,显然已经搜寻了一圈,且没寻到那对少年男女。
她回忆方才那公子气青了的脸,凭借着开妓寮多年的经验,指不定心爱的女郎不要他与旁人私奔了呢!
崔云祈站在妓寮门口,深吸一口气,流溪镇东西两处出口从昨夜里就有卫士严守,两个方向的官道各有三处岔道,亦有黑衣卫去追,至今未有踪迹。
那暗卫究竟带玉儿去了何处?
山林?
不,马依旧在马厩里,又如此大雨,玉儿娇弱,山中危险,很难在山林奔逃,显然人八成还在流溪镇或是附近城镇中。
崔云祈拧紧了眉,吩咐黑衣卫彻查整座镇子,并往附近的镇子并郡治一起搜寻。
而他则冷了脸色,却柔声吩咐成泉:“带上些卫士,去陈家村。”
成泉一时茫然,不知公子回陈家村做什么,公主和那暗卫显然不会这个时间去那村子里。
但他立即照办,挑选了八名卫士。
崔云祈扬鞭,便往陈家村去!——
一个多时辰前,四更时。
李眠玉感觉脸颊上有温热的吻,迷迷瞪瞪睁开眼,屋子里点了一支烛火,火光微弱,但她一眼就看进燕寔漆黑又清亮的眼睛里,他低声说:“我们该走了。”
她眨了眨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很暗,一时不知是几时,她由着燕寔扶她起来。
被褥下滑,李眠玉低头一看,看到自己的皮肤上这里紫一块,那里青一块,愣了一下。
燕寔也垂目在看,很难得的,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呆住了,声音都轻了许多,“很疼吗?”
李眠玉听着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抬头去看他,她端详着燕寔被吓住了的甚至有些迷茫的神色,便抿唇笑,促狭道:“最厉害的暗卫也有害怕的时候呀?”
燕寔不语,只盯着那些印子,神色几分紧张几分闷闷的。
李眠玉见他这样,伸手去抱他脖颈,有些害羞,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脆声道:“燕寔~我一点都不疼,没有比昨日更快活的了。”
从燕寔从窗外跳进来扛她走,再到她在他怀里睡着,都快活无比。
燕寔端详她红扑扑的脸,脸上的紧张才褪去,他严肃了几分,“真的不疼?”
少年脸一板,便有几分凌厉,李眠玉却想笑,她也严肃无比道:“很舒服,你咬我的时候,我都很舒服。”
燕寔听她学自己的语气,脸竟是渐渐红了,眼含春波,看她一眼,低声嗯了声,取过一旁已经干净的衣服替她穿。
李眠玉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接过肚兜背过身去穿。
待穿戴好,燕寔替她编了辨子,他弯腰将兔子捞起塞进她怀里,又背上一只包袱。
随后朝李眠玉张开双手,李眠玉却没有立即扑进去,而是回到床边翻了下,找到那本昨天没看的《三娘艳史》塞进怀里,这才是去抱燕寔。
她抿唇嘀咕:“我还有很多要学的呢!”
燕寔:“……”
他抱住她推开窗,悄无声息往外跃去。
四更时,整座小镇都在沉睡着,饶是卫士也没有动静,因为雨依旧如倾盆。
可李眠玉身上不沾一滴雨,凑到他耳边问:“燕寔~我们去哪儿?”
“先出镇,去山里。”燕寔唇瓣也贴着她的耳朵。
对于路的选择,自然是燕寔更有经验,李眠玉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可她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还是忍不住回头朝着自己曾住过的那一处小院方向看去。
燕寔知道她在看什么,低声:“等雨停了,我回来把圣上带走。”
李眠玉妙盈盈的眼立刻朝他看过去,“燕寔~”
燕寔也朝着那个方向回头看了一眼,慢吞吞说:“我要向圣上说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和燕寔一起探索真的很好玩!
燕寔:[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一眨眼营养液竟然和收藏差不多了,感动QAQ么么么么么么!!!!!再次强调:无闺训x未教化cp小情侣!今天这章不知道会不会被……总之先看到的小可爱一定是最幸运的!
第45章
磅礴雨势不休,山坳内积水绵延,陈家村后山上不断有水冲泄而下。
“阿爷,这雨太大了,比去年那场雨还要大,怪山里的卫士挖矿,把山都挖空了,都挡不住下滑的泥水,二叔家的屋子都不成样了!去年有山挡着,雨水积得没这样厉害!”
陈春花穿着蓑衣从外头进来,身上湿透了,小腿上都沾着泥浆,嘴里高声抱怨着。
老村长站在屋门前,苍老的脸上也满是焦忧,往那后山上瞧去,叹了口气,“只能盼着老天爷赶紧把雨停了。”
陈春花又说:“这老天爷哪说得准,阿爷,这雨要是再下怎么办,村里都是妇人孩子和老人,万一山塌了怎么办?”
山塌了这样的事在别的地方听说过,但在陈家村还从没发生过。
老村长也担心这个,“得去山里和卫士们说说,让他们帮着在山脚那儿堆些石头,插些竹篱笆木栅栏。”
因着去年让山里卫士帮忙过秋收这事,老村长对山中卫士印象好得很。
陈春花也觉得好,猛点头。
老村长就要穿蓑衣出门,可外面这样大的雨,陈春花一把拦住他,“阿爷,你别去,我找朱长泽去,让他跟我上山去寻卫士。”
朱长泽虽然如今才十八,但生得实在强壮,是村里如今唯一的壮丁了,如此雨天,只能他上山去。
老村长看了看外面的雨,虽有些迟疑,但点了头。
陈春花这就的穿着蓑衣往陈绣娥家去,到了那儿,看到朱长泽和朱翠菱兄妹两正穿着蓑衣拿着桶把屋里的水往外舀,原是这间屋子破,虽朱大城离开前修了,可雨太大,又破损好几处地方,漏水得厉害。
陈绣娥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年纪不小了,有孕后很是瘦弱,手扶着腰站在门框上,满面忧心看着天,见陈春花这样大的雨过来,忙问:“春花,你怎么来了,快进屋来。”
陈春花忙说:“大娘,我是来寻长泽的,我阿爷说想让山里卫士帮忙在后山脚那儿堆上石头扎上篱笆,怕这山里滑泥石下来,村里壮汉都不在,就想让长泽和我去。”
陈绣娥一听,忙叫朱长泽放下东西和春花去山里。
朱长泽兄妹早就在春花来时直起腰了,此刻听了这话,朱长泽便将桶递给妹妹,“阿妹看好娘。”
朱翠菱看看外面的天,心里有些担心,她点点头,“哥,你们上山当心点,保护好春花姐。”
陈春花一听,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朱长泽可比她还小一岁呢!
两人这就往后山那儿去,路过村尾那处小屋时,陈春花脸上就露出些难过来,“也不知小玉妹妹和燕郎君如今怎么样了,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村里其他人都说他们死了,但她坚定觉得他们定是还活着。
朱长泽跟着点头,老实道:“燕郎君看着很厉害。”
陈春花一听也点头:“可不,瞧着就是能干的!”要不然她也不能想和人家成亲做家里顶梁柱。
山上到处是湿滑泥水,路难走,朱长泽力气大,找了两根树枝,拉着陈春花倒也算走得稳。
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两人才见到的两个在树下巡逻的卫士,陈春花忙上前说明来意。
卫士却拧了眉拒绝了,道:“山中雨大,卫士尽数在守矿洞,无法离开。”
陈春花怔了怔,心想抽出十来个人也不算什么大事,怎就无法离开了,她还要再说,却被斥骂了两句,朱长泽赶紧拉着她离开了。
“这卫士怎这么不通人情!上回让他们帮忙秋收还同意了呢!”陈春花性子泼辣,愤愤不平,“难不成是因为这次没说好话?但上次小玉妹妹怎么说的来着?”
朱长泽没经过这事,憨脸茫然,没接话。
陈春花叹一口气,心里发愁得很,心想,要是小玉妹妹和燕郎君在就好了。
至于好在哪,她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会好!
两人往回走,朱长泽到自家那儿要去和他娘说一声送陈春花回去,却没在家里看到人,怔了一下,忙进去两间小屋找了一圈,急道:“我娘和我妹不见了!”
陈春花也帮着找了,当下也是一惊,“这样大的雨,她们会去哪儿?”
陈大娘还大着肚子呢!
正好隔壁妇人也带着女儿在往外舀水,听到动静直起腰来,“方才来了几人,把你娘和你妹妹接走了呢,好像去村长那儿了。”
两人忙往村头看,果真看到老村长家门前栓了几匹马,心里俱是不解,但赶忙往那儿赶。
“阿爷!”陈春花淌着雨水小跑着进去,抬眼看到屋中桌旁坐了个青衫公子,脸色有些苍白,眉眼却生得极俊美,举止端雅,正与阿爷他们说话。
她看了一眼就想起来这是从前来过这里的官,就是他来让阿爷同意山里挖矿的,想到方才上山受的气,陈春花面色不善。
她看到陈绣娥和朱翠菱坐在另一边长登上,忙过去,“大娘!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朱长泽也随之跑过去。
崔云祈抬眸淡淡扫向陈春花,目光极冷。
若不是当日她故意误导他,他不至于那样晚才找到玉儿。
陈绣娥则还在恍惚,方才家里来了几个黑衣卫士,她吓得不轻被请了过来,便见到老村长家多了位贵族郎君,模样俊美,气质温文,问询她可是当初将玉儿带进村中的,她正迟疑该不该说实话,这温润公子却说他姓崔,是崔相之子,玉儿曾是大周宁国公主,他们是文昌帝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妻。
宁国公主与崔相长子婚约天下皆知,她当下便不敢再坐,忙拉着女儿站起来行礼,并说明身份。
崔家是昔日她与朱大城的主家,她心里总是生怯的。
但公子温柔,请她坐下说话,温声询问她如何遇到玉儿,她自是如实说了,如今她知道小燕只是小玉的卫士,忍不住将小燕夸了又夸。
可公子说,小燕是拐带公主的贼人淫匪。
陈绣娥就有些茫然了,此刻听陈春花这样不善的语气,忙回过神拉了拉她袖子,道:“这是宁国公主的未婚夫,崔公子。”她说完见陈春花茫然,小声补了一句,“宁国公主就是小玉。”
陈春花冷不丁一听这消息也是愣住了,没缓过劲来,可她想起从前小玉好像是说过她有一个未婚夫,温柔俊美,原来竟就是这做官的大人吗?
那燕郎君又是什么人呢?陈春花一时心惴惴,本以为只是两个流民,却没想到小玉来头这样大,那她想嫁给燕郎君岂不是也不容易?
老村长也在一旁说:“大人是来这儿寻公主的,公主被歹人劫走了,那小燕郎君是个拐带公主的贼子。”
“怎么可能!”陈春花一下高声反驳。
崔云祈垂着眼睛,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再抬眼时,便是再温润斯文不过,却是对老村长道:“如今村中雨水积多,渭水因此升高,其下支流也已开始河水上涌,而陈山因矿事有滑坡的危险,所以我请村长让村中百姓收拾一番,我已命人去备车马,一齐离村。”
老村长一听,眉头皱紧了,忙摇头,站起身道:“大人,这雨一定能停的,就是请大人让卫士帮忙在山脚那儿垒些石头和篱笆木头挡一挡泥水就成。”
崔云祈似垂目想了下,吩咐身旁卫士去山脚那查看,依照村长所言去做。
老村长松了口气,连连躬身道谢。
天色晦暗,屋中光微,那端坐在那的年轻郎君仪容清俊,温雅无双,陈春花偷看了好几眼,心道与小玉妹妹倒是相配,就是那目光望过来时寒嗖嗖的,让人心里发毛。
崔云祈站起身,温声说:“此次我是寻玉儿而来,如今知村中有其几位她的故友,便想请大家与我一道离村,或也可帮忙一起寻玉儿,明日我会派车马过来,不日待我寻到玉儿后,参加我与玉儿的婚礼。”说罢,又看向陈绣娥道,“朱大城如今既是入了军中,我也可命人找寻一二。”
陈绣娥娘三本就担心朱大城,听闻自然都点头。
陈春花回过神来,忙说:“那大人可以帮忙找一找我二叔一家吗?”
崔云祈浅笑:“自是可以。”——
翌日早晨,雨势愈大,陈家村山脚下被垒了一圈石头,搭了木篱笆,甚至河边也垒了好些石头。
陈春花一大早去看过,长呼出一口气,让她阿爷留下看家,便与陈绣娥三人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在雨中晃晃悠悠,驶向流溪镇——
流溪镇与长兴镇中间的一座山上,山里有一片野石榴树,如今红彤彤开了一片石榴花。
山中落雨声簌簌,山顶崖下有一处山洞,位处偏僻,寻常人极难上去。
燕寔轻盈如猫,在山间几个纵跃,便落到崖下,脚尖在峭壁山石上一踩,便闪身进了山洞中。
山洞中铺着一层薄毯,李眠玉却没在上面坐着,而是站在山洞口等着,见燕寔回来,便仰脸迎过去,神色忧心:“燕寔~外面怎么样了?”
今年的这场雨比去年还要大,连续两年这样的涝灾,作物收成大减,加上去年开始一直不断的战乱,流民会更多。
不知道陈家村怎么样了。
“山下流泥挡了上山的路,河水大涨,汹涌湍急。”燕寔摸了摸她被雨水微微打湿的脸,拉着她往里面走,他才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了两只剃了毛的鸡,虽未怎么沾雨,也带了些水汽,眉目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俊俏鲜亮,少年垂目问她,几分好奇:“为什么不在里面坐着?”
李眠玉神思一转,脸色就有些绿,看他一眼,幽幽说:“燕寔~兔子又更衣了。”
燕寔:“……”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里面,毯子有些凌乱,显然是李眠玉情急之下扯起来堆到一旁的,灰色的肥兔无辜蹲在那儿吃草,旁边是两摊兔子粪便。
李眠玉忧愁不已,她养在陈家村的兔子本是为了吃,可她一想到燕寔被人追杀还带着兔子,就有些舍不得吃了。
可从前没注意,如今才知晓,兔子更衣繁忙,燕寔出去一趟,它更衣了起码五回。
李眠玉想着,很是怜爱地看着燕寔,朝他伸手。
燕寔迟疑了一下,弯腰俯首过去。
李眠玉就将手搭在他脸上摸了摸,如今燕寔是她的人,她自觉要多怜爱他一些,她又幽幽说:“你每天都要伺候兔子更衣,实在辛苦。”
燕寔嘴角抽搐:“……要不还是把兔子杀了吧?”
李眠玉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兔子一眼,很是关心他的情绪:“可是你伺候它更衣这么久,会不会舍不得?”
“……”少年眉头都跳了一下,又觉得好笑,低声:“我只伺候过你更衣。”
李眠玉瞬间脸有些红,又听到他笑,嗔看他一眼,忽然娇矜道:“除了青铃姑姑,我也就让你伺候过呢!”
燕寔见她这样的神色,又笑,低头就去亲她脸,李眠玉脸红红的,十分大度,再不骂他大胆。
谁让她有考验他当她驸马的心思呢!
燕寔将猎来的鸡拿到一边,架到火堆上,点上火,李眠玉蹲在他身旁,忽然道:“燕寔~你说十二皇叔这次能活着逃走吗?”
她许久没有与外界接触,昨日燕寔与她说了卢三忠如何登基的,想到李荡竟是写了禅让书,便觉气愤,可又觉得悲哀,李氏子孙如此没有骨气,若是皇祖父还活着,定是失望至极。
可方才燕寔下山去探路寻吃食,李眠玉独自静了会儿,又希望十二皇叔能活着。
其他皇叔大多被赵王叔杀了,或是死在那一场宫乱中,只有十二皇叔,能屈能伸,钻得了粪桶,又能在长安逃跑,实在也有一份本事。
燕寔想到十二皇子钻粪桶一事,歪头与李眠玉对视一眼,幽幽道:“能。”
李眠玉便神思飘远了去,忽然低声说:“大周彻底没了,我所知道的皇祖父这一脉只剩下一个十二皇叔了,燕寔~你说十二皇叔会有机会东山再起吗?”
说罢,她仰脸期盼地看着燕寔。
燕寔手里动作一顿,似很随意的,慢吞吞道:“还有你啊。”
李眠玉一呆,半天没说话。
外面雨水哗哗,她低头想了半天,最后抿唇笑了一下,觉得燕寔果真是未教化,“可我是公主呀。”
方才那话也不过是心里的不甘,若是那卢三忠真能统领好这江山……
燕寔漆黑的眼看她一眼,忽然站起来,将兔子拎到一边,再去处理兔子更衣留下的秽物,快走到山洞时,回身朝她一笑,学李眠玉的语气:“可是你有刀呀。”
李眠玉虽心慧,可竟然一时听不懂燕寔的话,她只看着灰蒙蒙的天色下,少年站在那儿,双腿修长,器宇轩昂,黑色的粗布武袍穿在身上竟是有凌厉又霸道的气势,她忍不住也起身走过去,“燕寔~我有什么刀?”
燕寔接了雨水洗手,偏头看他,白玉般俊俏沉静的脸上又露出狡黠的笑:“我,你想用的时候,就能用。”
李眠玉看着他眉峰微挑,神采飞扬的模样,抿唇笑,忍不住去搂他的腰,“好,我想用的时候,一定用你。”
少年男女在雨下山洞相拥。
李眠玉看着山雨,静了会儿,忽然说:“燕寔~下午我们一起读书吧!”
燕寔迷茫了一瞬,就见她指着放在毯子上的那本《三娘艳史》,妙盈盈的眼里有生机勃勃的光,道:“刚才你下山时,我翻开读了两页,发现这书文采斐然,虽叙的是情事,但有隐喻,竟是一本暗讽官场的书,说的是权与欲,很有意思。闲来无事,听山雨声,我们一起读书,好不好?”
她本是怀着猎奇的心思看书的,以为会是和先前那本一样的书,却发现极有意思,她惊奇地去看署名,署名只三个字,狂生甲。
一看就是很有意思的人写的,她想和燕寔一起读,所以在山洞口等他。
“燕寔~这狂生甲不知是何方人才,我观他用词,该是个古稀老者,文字真有意思……”
燕寔听她叽叽咕咕开始赞叹那本书的撰者如何如何有才,眼睛一眯,心想,公主是在欺负他读书少吗?
驸马难道一定要读很多书吗?
他读的书也不少啊,古往今来各种兵书,都读了!
燕寔静了会儿,俯首堵住她的嘴。
清静了,只有风声,雨声,小鸟从林间忽的振翅的声音——
傍晚时,雨势小了。
李眠玉书读得如痴如醉,意犹未尽抬起头来,往山洞外看了看,便要叫燕寔,偏头就见燕寔躺在她身边睡着了。
明明是让他一起与她听雨读书!
李眠玉伸手要推他,可又在将将要碰到他衣角的时候停了手,她将书放到一边,悄悄伏身下来,余光看到那只兔子又要凑过来,赶忙伸手推开,霸占住燕寔身旁的位置趴下来。
她的呼吸都放轻了一些,手支着下巴看他。
燕寔睡着后,看着更加沉静乖巧,睫毛长翘,可浓眉如飞扬的剑,气势十足,他皮肤是透着冷玉光泽的白,这削弱了他身上的气势,只令人觉得是邻家俊俏的少年,不是握刀剑的卫士,而是玩各种有趣的东西,比如蹴鞠,比如马球。
李眠玉神思飘了一下,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燕寔,忍不住抿唇笑。
只稍微想了想,她的注意力又被眼前的燕寔吸引,他像是一个谜,不停吸引着她。
李眠玉忽然注意到燕寔的眼窝泛着淡淡的青,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她心中歉疚又怜惜,呼吸声都忍不住放轻了一些。
他该是真的很累了,否则她都看了他这样久了,他怎么会还没醒来?
李眠玉这样想着,又有些担心起来,脸色看起来好像有些苍白,不会是生病了吧?
她这样想着,忽然看到燕寔皱了眉,唇色也有些白,他的手无意识抬起放在胸口,好似很疼的样子,便再也忍不住坐了起来,探手放到燕寔额上。
几乎是瞬间,她的手腕就被捉住了,李眠玉心里一喜,垂目去看,却对上少年刚醒来时凌厉冷漠的眼神,怔了一下,迟疑,“燕寔?”
燕寔眨了眨眼,似乎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李眠玉,睫毛微颤,眼尾拖出潋滟的光泽,捏着她手腕的手便松了下来,闭着眼朝着她靠过去,抱住她的腰,撒娇般低声:“小玉,我做噩梦了。”
李眠玉没听过燕寔这样的语气,那一声“小玉”入耳时竟让她浑身都酥酥麻麻的,她莫名有些害羞,但很快她挺起胸膛,说:“那你抱着我吧,我是李氏皇族,有龙气护身,驱你梦中恶灵!”
燕寔静了会儿,忽然笑。
李眠玉听他笑,也有点赧然,她转移话题,“燕寔~刚才你做了什么噩梦?为什么捂着心口,你心脏不舒服吗?”
“就是做噩梦而已。”燕寔撑坐起来,从背后靠在李眠玉肩上,语气淡然。
李眠玉偏头追问:“所以是什么噩梦?”
燕寔睁开眼,漆黑的眼望着她,他缓了会儿才在李眠玉鼓励的目光下随口说:“做杀手训练时的噩梦,我杀过很多猎物。”
李眠玉以为猎物就像是山林间的野鸡或是兔子,她想想那时燕寔更年少,见血肯定害怕,转身抱紧他,“那你多抱抱我,你就再也不会怕了。”
少年垂目,眸色幽深,他拥住怀里的人,缓缓闭上眼睛,心想,圣上果真算无遗策,他心甘情愿了。
“燕寔~外面的雨好像小了,明日像是会停的样子。”李眠玉静了一会儿,又说道。
燕寔轻嗯一声,脸颊蹭了蹭李眠玉脖颈,深嗅了一口她身上干净的味道,又赖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起身,他余光看到外面雨果然小了很多,便牵着李眠玉出去看。
他看了看天,便确定道:“明日雨停。”
李眠玉也在看这灰蒙蒙的山林,忽然说:“燕寔~皇祖父喜欢山水,到时就在这附近选一座山,将皇祖父暂时葬在这儿,等日后再将皇祖父偷偷带走,迁到梁渠山去。”
梁渠山是李氏皇族发迹之地,太祖征战时便葬在梁渠山上,那儿离京远,山上有一座很少人知道的陵墓,皇祖父说过,那处陵墓代代皇帝间相传,他最爱她父王,便也最爱她,所以破例告诉了她。
她不想留皇祖父的遗体在崔云祈手里。
如今到处在寻她,如果她再盗走皇祖父遗体,带皇祖父直接去梁渠山或有不便,再过些日子或许更不惹人注意。
燕寔眼神微闪,点头低声:“好。”——
雨在第二日午时停。
燕寔在雨停后去山下绕了一圈,回来却开始翻那只大包袱,“我们一起去流溪镇。”
李眠玉正在第二遍读那本《三娘艳史》,听了这话呆了一下,随即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
她的暗卫开始不理智的时候,她就要理智了,她就知道他太喜欢她,一时半刻都离不了她,她蹲在他身旁,幽幽道:“燕寔~有些时候你还是要忍一忍的,比如现在,我留在这里等你就好,这里很安全,我跟你去会拖你后腿的。”
燕寔转头,看她满脸忧愁的模样,忍不住俯首过去捧过她的脸亲了一下,少年漆黑瞳仁里有细碎的金光,慢声:“你尽管拖,我又不怕。”
李眠玉:“……”
她正要好好劝一劝他,就听燕寔又说:“雨停后,有卫士上山,应该是到处找不到我们,见雨停就上山来搜,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山里。”
李眠玉一听这个,再不反对,想了想,抿唇笑,“没人想得到我们会回去。”
燕寔从包袱里翻出妆粉等物,李眠玉一看,便了然仰头凑过脸去。
她好奇:“燕寔~这次我要化成什么?”
燕寔慢悠悠说:“我的妻子。”
李眠玉呆了一下,看他一眼,对上他乌黑无辜的眼睛,半晌后,闭上眼睛,笑:“好吧,我批准你了。”——
流溪镇守卫森严,对来往之人盘查严格,尤其是出镇的人。
前些日子一直下雨,所以今日进镇的人很多。
傍晚时,一对年轻夫妻跟在人群里往镇子里去,那郎君是个书生,身形清瘦病弱,面容苍白却俊美,妻子却是个肤色微黑其貌不扬的村妇,看起来还要老几岁,村妇力气大得很,搀扶着她夫君,她病弱的夫君走两步便气喘吁吁。
守卫其实对进镇子的人盘查不严,只是例行问:“进镇子里作甚的?”
村妇声音脆得很,带着哭腔:“我夫君生了病,村里的大夫看不好,我带他来镇子里,他明年还要去京里参加科举呢!”
守卫觉得这两人有些古怪,外貌一点不搭,多看两眼。
那病弱的书生强撑着站起来,拦在村妇面前,面有愠色,“我们夫妻可是不能进镇?”
“你们果真是夫妻?”守卫奇怪道。
书生大怒:“自是果真!我心中只慕恋阿眠,唯阿眠是吾妻!”
只是他站都站不稳,腿在发抖,说了这话就虚弱地靠在村妇身上。
村妇扶住他,感动得脸颊通红,并对卫士说:“大人,我比我夫君大五岁呢,是他家里的童养媳。”
守卫一听这个,便了然了,确实听说一些人家给命格弱的男丁买童养媳养的事,于是也没再找他们麻烦,放了行。
李眠玉进了镇子里,便忍不住靠在燕寔怀里笑,燕寔垂着头,仿佛虚弱地揽着她的肩,寻到一处客栈,慢吞吞上去休息。
进了一间房,虚弱的燕寔便挺直了腰,歪头看李眠玉笑得直不起腰的模样,本想板了脸色做出凌厉暗卫的气势,但他此刻脸画得青白一副病痨鬼的模样,李眠玉一看就笑得更厉害,少年无奈低声嘟哝:“不许笑了。”
“燕寔~你这样会演,有没有骗过其他小娘子?”李眠玉两眼发亮,“不行,我要学三娘给你点守宫砂,以免你这样出去哄其他人,燕寔~好不好?”
“好,点哪里?”燕寔笑,一边推开窗漫不经心往对面那两处挨着的小院看去。
如今守在院中的卫士不过八个。
“腰上!”李眠玉想都没想。
燕寔歪头看她,漆黑的眼直勾勾的,“为什么?”
李眠玉脸就有些红:“因为我喜欢你的腰。”
燕寔低头笑,没吭声,合上了窗子——
连续几日不曾寻到李眠玉,崔云祈的面容便越发苍白阴郁,他坐在院中茶座旁,本该去郡治等待礼部来接皇后,但他只闭眼安静坐着,喃声问成泉:“这次若是寻不到玉儿,下次见面又该是何时呢?”
成泉不敢答。
那暗卫显然武功高强,竟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带公主离开,文昌帝留给公主的人,不止以一敌百。
“将陈家村中几人已经关进大牢的消息发出告示出去。”崔云祈的声音渐渐冷硬,闭上眼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和燕寔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燕寔:昂!那就永远在一起!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上一章修改了好些细节内容,一直修到晚上六点,实在分心,新章就写得慢!小玉和小燕上山会是一个比较可爱的情节!马上就要上了,别急!这本感情流,一切剧情为感情服务哦!互动会一直很多!另外狂生甲在文中其实出现过,大家猜猜是谁!(后面会惯常精修,如果有情节比较大变化章节目录会标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