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快带我走》
3. 第3章
夕阳像一道呈着血色的刀落下,落在掀开盖子的菜桶里扭曲粘腻。
燕寔看到刀插进去的一瞬,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抬手就要阻拦。
“宁国公主已出城,速去追!”有人纵马而来,声音急促威严。
那守卫的刀刚落下三分之一,听罢立即拔出,显然无暇再顾及这几只菜桶,而燕寔伸过来的手状似自然地按在了烂菜叶上,认真将菜叶重新压严实了,再是不慌不忙问已是开始召集人手的守卫:“大人,小的可以走了吗?”
守卫不耐地摆摆手。
燕寔才将菜桶盖子一一盖上,重新唯唯诺诺推着板车往外去。
菜桶里的李眠玉浑身发抖,虚软无力,嘴巴微张着不敢动,分明方才已经吐掉了,但舌尖上还残留着那蠕动的触觉,她的眼里含着一包泪,脸色涨红。
父王,母妃,皇祖父,今日怕是玉儿要与你们永别了。
玉儿怕是唯一钻过菜桶,吃过虫的窝囊公主,再无颜见人了。
这该死的暗卫,方才还死死按着玉儿的头,阻止玉儿出去与叛军同归于尽,他让玉儿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玉儿临死前一定要带他一起走。
城外的路磕磕绊绊,板车晃荡得更厉害,李眠玉一边在菜桶里颠簸一边流泪,已是不知今夕是何年。
燕寔推着板车靠着路边缘走,混在出城的人群里,避开了纵马出去追人的叛军,到一处林子时,自然地转入,装作要将菜叶倾倒在此的模样。
无人注意到这酒楼小厮。
到了林子稍稍往里些的地方,燕寔动作飞快地将装着李眠玉的菜桶搬下来,伸手将菜叶迅速拿开,往里看去,“公主可受伤?”
话音刚落下,便看见李眠玉泪流满面地仰头看来,她的脑袋上还顶着一块冬瓜皮,颤颤巍巍地抬起手。
燕寔不知她要做什么,朝着她的手看过去。
那白嫩的手上此刻也沾了粘腻的烂菜叶。
“你可知道我的手心里有什么?”李眠玉的声音哆嗦着,带着哭腔,一时不知是伤心还是气愤,嘴巴还怪异地半张着不肯合上。
燕寔低着头,迟疑:“……烂菜叶?”
李眠玉眼睫上一颗泪珠滚下来,张开了手,他看过去,她的掌心里躺了两截菜虫。
燕寔刚想夸公主胆大,就听李眠玉抖着声说:“你可知它是怎么断成两截的?”
想起方才将那虫吐出来时被这暗卫用力压着脑袋咬断虫的瞬间,李眠玉又是一阵干呕,她泣声如啼,令闻者心碎。
燕寔没吭声,李眠玉再次仰起头,哭着说:“刚才是我把它咬断的!”
她的眼泪好像流不完一样,嘴里一会儿念叨“我定是第一个吃虫子的公主”一会儿又哭着说“我要死了,我要被虫子毒死了,我还不如死在宫里,和父王母妃死在一处”一会儿又开始打嗝了,显然是哭到伤心处了。
燕寔静静等她缓和情绪,等她开始打嗝了说不出话了,才抬手将她手心里的虫子捉走丢掉,低声告诉她:“这是菜虫,无毒,吃了不会死。”
李眠玉一张脸花花绿绿的,听到这话哭声一顿,大眼睛看着燕寔。
燕寔声音重了几分:“这是菜虫,无毒,吃了不会死。”
李眠玉沉默一会儿,忽略那作呕的味道,恍惚间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既活过来了,李眠玉捂着胸深呼吸再三忍下恶心,含了一大包泪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怒瞪一眼燕寔:“还不快将我拉出来?”
燕寔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李眠玉从菜桶里出来时,双腿酸软发麻,倚靠着他才堪堪站住,流着泪说:“我要立即沐浴,我要漱口!”
趁着这工夫,燕寔打量了一下李眠玉,没见到什么伤口,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公主可有受伤?”
李眠玉不知燕寔在说什么,在菜桶里时她满脑子都是虫,看不到别的,也感受不到别的,此时几乎是丢掉了仪态咆哮声:“我都吃了虫了,难道还不算受伤吗?”
燕寔:“……”
李眠玉泪流满面:“我要沐浴,我要漱口!”
燕寔将包袱从菜桶里捞出来,凝神听了会儿附近动静,转身背朝着李眠玉蹲下。
李眠玉抽噎着趴上了燕寔背,还故意将脸上粘腻的菜叶都蹭到他身上。
“啪嗒!”一声,冬瓜皮从她头上掉下来,李眠玉呆了一呆,盯着地上的冬瓜皮,想到刚才自己就是顶着这冬瓜皮和暗卫说话,瞬间难堪得哭声更悲戚了一些。
燕寔稳稳当当起身,听到耳边呜咽的声音,心想,公主真是水做的。
他快速往林子深处疾奔。
天色渐暗,李眠玉渐渐哭累了,她中午什么都没吃,这会儿终于觉得饿了,可她想到方才的菜叶,想到自己一身臭味,又没有了胃口,趴在暗卫脖颈里,奄奄一息,“我要沐浴……”
燕寔听罢,步子又快了一些,很快,小溪潺潺的声音在夜色下清晰可闻,李眠玉抬头,就着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看到了前面的小溪。
她心中一喜,哭得沙沙的声音都上扬了,“有水了!”
燕寔将她放下来,嗯了一声,他作势要背过身,“公主去洗吧,我守着。”
李眠玉脸上和花猫似的,眼睛红红地看向他,此时又有些犹豫和胆怯,“这溪里会不会有蛇?”
燕寔:“……”
他没做声,走到溪旁,抽下腰带,李眠玉哎呀一声,正要捂住眼睛,却见燕寔手腕一甩,那根“腰带”瞬间挺直,竟是一把剑。
他走到溪旁看了看,手中剑忽的往水底下一插。
李眠玉的心提了起来,不敢过去,声音颤颤巍巍:“真的有蛇?”
燕寔转过身来,手里那把细长的剑上串着一条手臂上的大肥鱼,“只有鱼,没有蛇,公主怕鱼吗?”
李眠玉松了口气,摇了摇头,又说:“天太黑了,夜里我什么都看不清。”她的尾音委屈。
燕寔让李眠玉稍等,稍稍走远了几步,去捡了几根树枝,在溪边堆了一堆,取出火折子点上。
火光一下亮起,周围在李眠玉眼底一下清晰起来,她好奇问:“哪里来的火折子?”
燕寔:“酒楼后厨摸的。”
李眠玉刚才急着沐浴,这会儿又有些扭捏起来,这里是野外,还有个少年,且也没有澡豆,没有姑姑,她低下头,情绪又低落起来。
燕寔没有察觉,低头开始处理那条鱼,用软剑利落地开膛破肚,见李眠玉没有动,快速到稍稍下游些的地方冲洗了一下鱼。
李眠玉低头时闻到身上味道,那扭捏瞬间散去了大半,抬起头来正要吩咐暗卫背过身,就见他把那血淋淋的鱼拿去溪水里洗,立刻惊呼:“你这样我怎么沐浴!”
少年暗卫提着鱼回来,声音平静:“溪水源源不断从上游往下流,公主在上游洗,下游的水碰不到。”
他将鱼架在了火堆上。
李眠玉盯着那鱼,摸了摸肚子,她自中午就没吃过东西了,此时也没有怪暗卫的无礼,神思缥缈地哦了一声。
燕寔不等她多说,先将青铃姑姑给的包袱放在溪边,往地上一坐,背对着溪水。
李眠玉深呼吸一口气,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解开了衣衫,从那粗布衣裙到姑姑为她缝制的绵软缎面的中衣,再到肚兜,最后脱去了掩在裙下的那双宫鞋和袜子。
她犹豫着踩进水里,沁凉的溪水从脚背上流过,在夏夜里舒服至极。
李眠玉在宫中时从没有这样玩水的时候,觉得十分新奇,只一瞬过后便弯腰蹲下身去,掬起水冲洗身上的汗渍,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烂菜叶和臭虫子仿佛从来没有来过,噩梦渐渐远去。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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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李眠玉小腿肚,她解下头上布包,散下头发,低着头动作生疏地搓洗头发。
从水里仰起头时,她嗅到了空气里鱼的香气,下意识偏头朝岸边看去。
火光亮着,少年暗卫的身影清晰,他脊背挺直,似一直绷紧了身体,高高的马尾柔顺地垂在脖颈里,沉静淡定。
李眠玉想到荒郊野外还有个人,稍稍心安。
即便是夏夜,在溪水里泡久了也会冷,李眠玉打了个冷颤后便从水里起来,沾了水的头发又厚又沉,从前都是青铃姑姑或是宫人替她打理,此时她凭着些许记忆,手忙脚乱捧着头发挤了挤,蹲下身去翻开姑姑收拾的大包袱。
一看到大包袱,李眠玉眼底又湿润起来,因着姑姑收拾得急,里面乱乱的,却从鞋袜到贴身衣物都齐全,一堆金钗金簪杂乱放着,李眠玉没有多看,先随意抽出件衣服细细擦身上的水。
燕寔在此时却忽然警觉地抬起头,看向那一处的林子,凝神听,忽的绷紧了身体,一下将火堆熄灭。
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没有了火光,李眠玉就是睁眼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下惊呼,“你做什么?”
燕寔却已经丢掉了手里的鱼,拿着剑站起身,与此同时,狗叫的声音在夜色下乍然响起。
李眠玉脸色一白,抱着怀里那件擦身的衣物僵住。
燕寔看着从林中出来带着狗追上来的穿着军甲的追兵,立即回身,“走!”
可李眠玉赤身裸、体,又什么都看不清,她慌乱地想弯腰摸地上的包袱,声音颤抖:“我、我还没穿衣服,我看不见!”
燕寔蹲下身想要帮她寻地上包袱里的衣物,可此时身后忽然大亮,是寻来的追兵点了火把。
李眠玉脸色惨白,神色恍惚地看着朝着这边奔来的追兵,身体开始发抖。
燕寔迅速将包袱包好,往臂上一挂,转身抽出李眠玉怀里的衣服,将她一裹,就要扛起她跑。
“咻——!”一支箭朝着燕寔射来,他迅速避开。
李眠玉失去所有力气,白着脸踉跄着倒在地上。
第二支朝着燕寔的箭又飞来。
燕寔回身拿剑斩开,迅速拿起李眠玉丢在地上的粗布裙往身后旋挡箭雨,他弯腰去拉地上的李眠玉,“公主!”
李眠玉脑袋里嗡嗡嗡的,想到自己赤身被这么多人看到,已是不想活了,听到燕寔声音茫茫然抬头。
“交出公主,饶你一命!”有人在不远处喝道。
燕寔弯腰,单手抱起公主往肩上一扛,只当没听到,迅速跃过溪水,往另一处山林狂奔。
身后箭雨不断呼啸而过,李眠玉浑身虚软,仿佛离了魂。
燕寔不断回身挡箭雨,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很快被追了上来,他将李眠玉放到树旁,一个纵跃,剑光在黑夜里如白练,速度极快地冲过去,杀气横生,少年腰肢柔软敏锐,几乎在靠近追兵的瞬间,便将其一剑封喉。
他杀起人来不要命,也丝毫不在意砍向他身上的刀剑,肩上被刺上一剑的同时,他手里的剑已经连杀三人。
血洒在李眠玉脸上,血腥味在周围蔓延,李眠玉的魂魄仿佛终于在此刻回笼,她满脸的泪,睁大了眼看着燕寔杀人,呼吸急促。
似乎听到身后动静,燕寔回头,一双带着弯弧的眼在黑夜里冷酷却又让人心安:“跑。”
李眠玉被那双眼里的气势惊到,抖着腿站起来,下意识便听从,胡乱系上衣服,转身往林子深处跑。
她赤着脚,脚底很快被碎石磨破,疼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停下来,身后狗叫声不绝。
燕寔连杀三人,余光却发现另有一拨暗卫打扮的人,趁着方才乱时,已是往林中疾奔。
他眉眼一凛,再不恋战,拿起被衣服卷住的箭,用力抬手一甩,靠近的追兵倒下一批,他转身就去追李眠玉。
4.第4章
风从脸庞呼啸而过,林间的灌木叶子尖锐,李眠玉的腿不停被叶子割着,疼得她直抽气,她眸中清光流溢,一张脸都是湿的。
她睁大了眼睛,但什么都看不见,可她不敢停下来。
狗叫声仿佛就在身后了。
李眠玉的脚底忽然一阵锐痛,再吃不住这疼,脚踝一扭,整个人往前扑去。
她喘着气呜咽声,嘴里无助喊:“燕寔……燕寔!”
但身后没有人回应她,狗朝她扑了过来,李眠玉吓得连连后退,用脚踹过去,那狗狂叫着咬住她衣角,“走开!走开!”她的手摸到块石头,连忙抓起
朝狗的方向丢过去。
狗的嘴松开了些,但后面还有狗追来。
李眠玉吓得再顾不上疼,站起来转身就跑。
跑了没两步,横里忽然蹿出来道人影,一把扛起她就跑。
李眠玉被燕寔扛惯了,第一反应便松了口气,以为是燕寔来了,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公主!”
可同一时间,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传来她的暗卫紧绷的呼声。
李眠玉的身体在这瞬间绷紧了,一动不敢动。
扛着她的人不是燕寔!
她惊恐恍神后反应极大,剧烈挣扎起来,扛着她的人比燕寔更高大粗壮,她的腿被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燕寔!”李眠玉声音颤抖。
燕寔一路打斗过来,刚杀了两个暗卫,才落后了一截,他打量了一圈四周,飞身跃至一旁的树上,脚尖迅速一点,翻个身追上去,手中软剑腾空朝着那暗卫刺去。
那暗卫反应极快,侧身避开,但燕寔身形奇诡,速度极快地缠上去,他还扛着公主,肩上立即被刺了一剑,他似也被激怒,不管肩上的剑,朝着燕寔一套连招靠着力量压过去。
燕寔在力量上不敌对方,但他灵巧,一个下腰,剑朝着对方双腿横扫过去。
那暗卫急忙避开,只避开的这工夫,燕寔已经起身,又一剑朝着他喉间此去,他大骇,下意识拉过李眠玉挡剑。
燕寔似早已料到他此举,剑早已偏移,另一手却伸了过去,在那暗卫手上卸力的瞬间便抓住李眠玉胳膊,将她抢了过来,他速度极快,在拉住李眠玉的一瞬,剑就又刺了过去,暗卫拿剑挡,又凭着力量,朝燕寔臂膀砍去。
双方都中了剑,可燕寔不要命,剑势又凶又野,往前撞去,剑尖眼看就要刺进暗卫脖子,那暗卫先退了一步。
就是此时,燕寔如大鹏飞起,一个纵跃,带着李眠玉不退反进,一剑刺穿对方咽喉。
李眠玉被燕寔单手搂抱在怀里,她的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脸上却一下被洒上几滴热血,她不知是燕寔的还是贼人的,心头惶然,带着哭腔的声音,“燕寔!”
“在。”燕寔喘了口气,应了声。
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李眠玉重新扛到肩上,转身向林中深处。
燕寔的轻功太好,在黑夜里瞬间没了身影。
李眠玉心头紧张,她虽什么都看不见,但闻到了燕寔身上的血腥味,她害怕又担忧,紧紧咬着唇,忍住情绪。
燕寔仿佛不知疲累,扛着李眠玉在山林纵跃。
只是李眠玉却没有他这样的定力,不知离开那溪边多久,她腹部坠胀得厉害……她想小解了。
她咬牙忍着,可燕寔奔跑间,她的腹部会轻轻撞击他的背部,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将颜面无存。
在燕寔再一次的纵跃后,李眠玉声音细小、颤颤巍巍:“我想更衣了……”
燕寔听到了,动作一滞,左右看了一下,带着李眠玉到一处树旁,停下来时他先凝神听了听周围动静,才是将她放了下来。
李眠玉脚底有伤,落地瞬间疼得站不住,堪堪扶着燕寔才站住,但她很快推了推他,松开,羞说:“你走远几步。”
燕寔听话后退几步,背过身。
可李眠玉一下听到周围有什么蹿过,吓得惊叫一声,“燕寔!你、你还是再过来一点!”
燕寔没做声,后退了两步,并用剑敲击地面发出声音,好让李眠玉知道他的位置。
李眠玉扭捏一会儿,实在忍耐不住腹胀,涨红了脸掀起衣摆一手撑着树忍着痛慢慢蹲了下来。
夜色下,潺潺溪流的声音显得那样清晰。
李眠玉想到近在咫尺的暗卫,眼中又蓄起羞耻的泪,她把脸埋在膝盖里,静了会儿,但也不敢安静太久,第一次什么都没洗地站起身来。
有了上一次沐浴的事,她再不敢提出去溪边清洗或是换衣耽误时间。
“好了。”李眠玉声音很低。
燕寔重新回到李眠玉身边,蹲下身来,李眠玉丢下羞耻,闭上眼趴上去,再次开始了奔逃,终于在天堪堪亮时出了林子,眼前出现道路。
李眠玉也终于能看得见了,她看到燕寔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她心慌不已,“燕、燕寔……你还好吗?”
“无事。”少年声音有几分沙哑,却依旧冷静。
李眠玉却觉得人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她很怕燕寔会死。
燕寔若是死了,她该怎么办?
“我现在能看到了,我看到你身上的血了,燕寔,你不会死吧?”李眠玉说着,声音已经开始抽噎。
“不会。”少年话不多,简单两个字却掷地有声。
只是他只说两字,再不肯多说一字,李眠玉心里还是又慌又怕,抱紧少年暗卫的脖颈,“那我们……我们要去哪里?”
燕寔默然一瞬,“圣上之令,带公主寻一安全之地藏身。”
可如今叛军要捉她,哪里又是安全之地?李眠玉觉得前路茫然,此时周围很静,她忽然又想起来昨夜里她赤身裸、体被那样多的军汉看到,如今自己这外衫下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穿,被那贼子搂抱过。
昨夜里那种崩溃绝望再次涌上心头,眼睛一眨,泪水便漱漱而下。
她小声抽泣着,难堪快要将她淹没。
燕寔的脖颈里很快被热意潮湿淹没,他没有吭声,只是左右查看路上可有行人,同时分辨此处是何处,哪里又是如今可去的安全之地。
“我们去南清寺。”很快,他决定了方向。
李眠玉没听说过南清寺,她只知道大慈安寺,那是皇家寺庙,她曾经去过,为父王母妃祈福。
她哽咽着:“我不想离京太远,或许皇祖父很快能把握住局势,或许皇祖父会来寻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太轻了,摇摇欲坠,和昨日里不肯进菜桶时的委屈不同。
燕寔稳稳当当在羊肠小道疾行,声音微喘却依旧平静:“南清寺不远,在那方便打听京中局势。”
李眠玉没有作声,只是燕寔脖颈里的水却越来越多,与他的汗水混在一起往下淌。
燕寔静了会儿,忽然说:“那些看到的军士都被我杀了。”
李眠玉默默流泪的动作一顿,慢慢从少年暗卫颈项间抬起头,声音虚弱:“都杀了?”
“都杀了。”燕寔声音一板一眼,“除了我。”
李眠玉:“……”她想起最后关头燕寔挡在她身前,用衣衫将她包裹住的场景,眼泪和鼻涕泡一起又出来了。
若论谁看得清楚,自然是她的暗卫。
但是这是皇祖父给她的暗卫,是她的人,他不会说出去的……而且燕寔力气这样大,武功这样强,她现在可对付不了他。
她哽咽着说:“忘掉!”
少年答得很快:“已经忘掉了。”
李眠玉被一噎,暗卫的记性有这样差?还是在燕寔眼里她是木头,不值得记住?
她心中愤然了一瞬,瞪了一眼燕寔的后脑勺,但抹了两下眼睛,到底什么都没再说。
这样狼狈的时候,她可不希望有任何人记住!
燕寔看起来对南清寺很熟,当天彻底亮的时候,他已是背着李眠玉上了一座矮山头,在山腰处果真有一座小寺。
比起大慈安寺来,这小寺又小又破,外面的漆早就剥落了。
李眠玉以为燕寔会敲门进入,没想到他背着她纵身一跃,便从后门处跃了进去,轻盈落地后,他熟门熟路带着她去了后面一间寮房。
寮房门没锁,推开后,里面一应俱全。
燕寔背着李眠玉到竹床边,稍稍整理一下,便将她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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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眠玉的两条小腿光着,从衣摆下俏生生露出来,却是布满划痕,脚底更是血淋淋的,她低头一看,迟钝地又开始疼起来,两只眼又开始浸泪,腿也僵在那不敢乱动。
燕寔蹲在床边低头看了看。
“好疼。”李眠玉含着泪又看向他,目光触及她的暗卫被血浸透的衣衫,再看他苍白的脸色,一时喊不出更多的疼,“燕寔,你流了好多血,你真的不会死吧?”她紧张地攥住他袖子。
燕寔摇了摇头,再次道:“不会。”他起身,“公主稍等。”
他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往外去。
李眠玉坐在床上,低着头看脚上的伤泫然,目光却忽然在自己胸前一凝,面色涨红了,昨夜里她拿来擦身体的衣衫是件月白色外衫,十分透色,她没穿肚兜,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些光景。
燕寔的脚步声此时传来,她立刻有些慌乱地抱胸捂住,抬起眼看过去。
他打了盆水进来,似是感觉到她在看他,抬眼看过来。
李眠玉对上一双明润漆黑的眼,沉静如渊,她这才发现她的暗卫生得极好,鼻梁挺秀,凌厉又俊俏,像山野间轻盈秀丽的猫。
样貌竟是不输给崔云祈。
李眠玉想到自己只隔着薄薄一层软缎趴在他背上一晚上,后知后觉的羞窘,但她此时越羞窘,脸上便越是气势,她瞪了一眼燕寔。
燕寔却无甚反应,将水端到床边,再是从怀里掏出只包裹严实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卷纱布和一瓶伤药,他撕下来一块纱布,沾了水,便看向李眠玉。
他的眼神里有询问的意思,李眠玉也看懂了。
此时只有他们二人,李眠玉抱紧了胸,只能涨红了脸道:“擦拭伤口就是,不许乱碰别的地方。”
燕寔点头,垂下头,两只粗糙的手指捏过李眠玉脚踝,放在自己腿上,将衣摆往上撩起一些。
李眠玉此时才想起自己下面里面什么都没穿,面色更红,就要将腿缩回来,但燕寔按住了她膝盖,“别动。”
她刚要出声训斥,燕寔手里沾了水的纱布开始擦拭她的伤口,她疼得瞬间没了训人的力气,眼里立刻包了泪,哼出声来,还是斥道:“你轻点儿!”
可她尾音上挑,更似埋怨的嗔恼。
燕寔以为自己力气太大了,便更轻了一些,可李眠玉还是一直哼哼唧唧,这不满那不满,时不时斥他一句,声音既气愤又哽咽,所以,原本很快能处理好的伤口,花费了许久。
替李眠玉弄完后,燕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端起水站起来,“公主,我先出去了。”
李眠玉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着头立即点了下头,又想起一时忙抬起头看他,迟疑:“这寺里没有人吗?”
“寺里只有一个主持,每隔一些时日就会出去云游,三不五时还会出门化缘,寺中经常空着。”
燕寔说罢,见李眠玉没有旁的疑问了,便转过身往外去,只是他转身时,身体轻晃了一下,但很快,脚步又稳稳往外去。
他一将门关上,她便立即弯腰打开放在床边地上的包袱,从里面翻出衣物,迅速将身上的外衫脱下来,再一件件将肚兜内衫都穿上。
穿齐整后,李眠玉才是松口气,又找出一根发带随意绑了一下头发,重新躺下后,疲惫涌上来,又累又饿,她揉了揉肚子,实在没力气去喊燕寔,闭上眼打算睡会儿。
只是她却睡不着,闭上眼就想到青铃姑姑,想到皇祖父,还想到了崔云祈,不知道他发现自己失踪后会不会着急来寻她?
他那样温柔良善的人,一定会着急的。
李眠玉皱紧了眉翻了个身,忽然听到外面哐当一声重响,她一下惊醒,睁开了眼坐起来,紧张地朝外喊:“燕寔?”
外面没有人回应她。
李眠玉又叫了两声,燕寔始终没回她,她心里有些着急,翻身下床,只是落地瞬间,脚底疼得站不稳,又摔回床上。
她咬着唇弯腰在包袱里翻出一双鞋,小心套了一下,小心翼翼忍痛站起来。
李眠玉好不容易挪到门口,拉开门,一眼看到燕寔光着上半身昏厥在井水旁,旁边是随手丟掷的血衣。
5.第5章
纵横交错的伤口,皮肉翻卷,露出血肉,李眠玉看到的瞬间,便开始头晕目眩,心慌恐惧,靠在门框上差点软倒在地。
“燕寔?”她抖着声轻轻喊了一声,地上的少年暗卫毫无反应。
李眠玉眼眶瞬间红了,踉跄着扑出去,在燕寔身旁跪坐下来,她的手刚搭上燕寔胳膊想轻晃,地上面色苍白的少年却忽然睁开眼,警惕又凌厉地反手捉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将李眠玉的手腕折断,她疼得惊呼:“燕寔!”
李眠玉带着哭腔的声音似乎让燕寔有些迷茫,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定在她脸上看了会儿,松开了手,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别闭上眼!燕寔,醒醒!”李眠玉的手腕解脱后,顾不上疼,又抓着燕寔胳膊轻轻晃了两下,她声音急切着急,但燕寔再没有反应。
她不知该怎么办,看着燕寔面色惨白毫无声息地躺着,身上那样多的伤,一下害怕得不行,想到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眼泪就一波又一波往下掉,“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要沐浴,我们、我们不会在那里停下来,对不起……你别死。”
李眠玉心中愧疚蔓延,她从没遇到过这样情况,一时慌乱,很快想起方才燕寔是怎么替自己处理伤口,她忙弯下腰试图将他扶起来。
可少年身形修长,穿着衣瞧着清瘦,可脱下衣后,身上肌理分明,死沉死沉。
李眠玉不想她的暗卫死,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从地上扶坐起来,她喘了好几口气,涨红着脸眼中含泪,很是狐疑地看燕寔的身体,分明不胖,为何这样沉呢?
“燕寔,燕寔?”她又拍了拍燕寔的脸,又抖着手放到他鼻息下,感受到气息才稍稍安心。
李眠玉深吸口气,打算扶着燕寔站起来,可地上的人纹丝不动。
她抖着腿喘了两口气,又试着抓住燕寔胳膊往房中拖,可她才稍稍使力,就见他肩膀处的伤口扯到又渗出血来,她立时不敢动了。
李眠玉泪水涟涟地咬住唇想了想,轻轻放下了燕寔,又转身踉跄着进屋,再出来时,怀里抱着竹床上那一床被褥。
她蹲下来将被褥先放在地上,再是费力将燕寔扶坐起来,再快速将褥子抖开往燕寔身下垫,垫好后,又小心翼翼将燕寔平放在褥子上,做完这一切,李眠玉额上都沁出了汗。
她没有歇,跑到井水旁,木盆打翻了,水流光了,她咬着唇看了看井水,眼睛又湿润了,有些无措,不知水是怎么打上来的。
李眠玉蹲下来研究了一下井水旁绑着长长绳索的木桶,迟疑着拿起来,一手抓着绳,另一手抓起木桶丢进井水里。
可木桶慢悠悠飘浮在了水面上。
李眠玉趴在井旁,费力地晃动木桶,好不容易木桶倾斜了一下,忽然沉入水中,她眨了下眼,若有所悟,忙提起绳子。
可她没想到木桶打满水会那样沉,也没想到打湿了的绳子那样滑,一时没抓稳,绳子就脱了手。
李眠玉下意识探身下去抓,半个身体都几乎倾下去,将将要掉进去,她惊醒过来,又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又抬起身来。
她跪在井水旁,看着水底下隐约可见的木桶,眼睛又模糊起来,小声抽泣了一下,自觉无用,为什么宫外面做什么都那样难。
李眠玉怕极了燕寔会死掉,很快就抹了眼睛,在他脱下的衣物旁找寻了一番,看到了那只药瓶,她晃晃悠悠跑回屋里又拿了帕子出来,蹲下身细细擦拭他身上的伤口。
那些伤口翻着皮肉,混着血迹,她看一眼就头晕目眩,抖着手擦了许久,才是将药粉倒上去。
可她控制不好力道,一下倒下去小半瓶。
燕寔身上伤口那样多,她方才又用掉不少,李眠玉本就担心一瓶不够用,现在看到倒出来半瓶,又心慌起来,吸着鼻子小心用帕子擦拭着匀到另一道伤口上。
他的肩膀、胳膊、胸腹、腰上、背上都有伤口,李眠玉一边小心又笨拙地上药,一边默默流泪祈祷燕寔会好起来。
一瓶伤药全部都用完了,她找出那纱布,学着先前燕寔替她包扎双足的样子,费力扶起他后在他身上缠了几圈。
如此做完后,李眠玉也虚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的被褥上。
但她喘了几口气后,又睁开眼睛,舔了舔唇,坐了起来,她看了看身侧的燕寔,又爬起来,迟疑着打量四周,小心往前面的佛堂去。
一路上李眠玉都很警惕,既担心有追兵忽然从哪里冒出来,又担心有旁的贼子藏在这,她惊惧不已,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到了前面佛堂。
佛堂门开着,没有人,里面一座佛像悲悯地立在那儿。
李眠玉仰头看了会儿,眼底便又被泪浸湿了,她忍着脚疼,慢慢挪过去,双手合十在蒲团上跪下。
“佛祖在上,信女李眠玉,请佛祖保佑信女皇祖父平安无事,保佑信女与皇祖父很快能相聚,保佑信女的青铃姑姑还活着,保佑信女的未婚夫能很快找到信女,保佑信女的暗卫燕寔很快好起来。”她一边说,一边磕头。
然后,李眠玉稍顿后,又说:“信女还请佛祖保佑让我二叔不得好死,被乱箭射杀,或者被大刀砍死,哪怕是掉进粪池淹死呢!总之最好死掉,天下才太平。佛祖千万保佑!等信女回去了,一定天天派人供奉佛祖!因为信女是公主,有食邑五百户,不差钱!”
这一次,李眠玉的头磕得同样郑重。
她生得白,心又虔诚,头磕得扎实,这么几下,额心已经通红了。
李眠玉再次抬头时,眼睛里除了湿湿的泪外,还有些不好意思,“佛祖,信女还要求您一件事。”她顿了顿,白嫩的脸上飞起两片红霞,支吾着说:“瞧您……瞧您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可否给我的暗卫匀一些,他身上好多伤,我怕他会死掉,他不像我二叔那样是个十足坏人,我的暗卫人很好……佛祖,您就匀一些给他吧。”
说完,她仰起头,一双泪眼凝神望着佛像,仿佛在聆听的模样,半晌后,她又说:“佛祖、佛祖要是不反对,那我就拿了。”
李眠玉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拖着伤腿慢吞吞到供桌旁时,还有些扭捏羞赧,又偷偷抬头看了上面威仪的佛像一眼,才是拿了一小串枇杷,两块饼子。
然后像做贼一样又回到了后面寮房,她的脸全程都很红。
回到寮房,看到燕寔还白着脸躺在地上,又焦灼起来,她进了屋,先将贡品放在桌上,又去将床上的枕头也拿起来,余光看到角落里有一把伞,想到夏日睡在外面很热,便也取了过来。
李眠玉走到外面,先将伞打开撑在燕寔头顶上方,再是蹲下身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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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燕寔的马尾辫,将枕头垫在下面,松开时,她见到昏睡中的暗卫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他柔滑的头发,装作无事发生。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什么,高兴地晃了晃燕寔胳膊,“燕寔,你醒了?”
燕寔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刚才的蹙眉是李眠玉的错觉。
李眠玉失望,想将手收回来,却忽然觉得掌心下的皮肤滚烫,她呆了一呆,想起什么,忙学着从前青铃姑姑那样探了探他额头。
祸不单行……
“好烫……”李眠玉喃喃,低头再看燕寔,发现他唇瓣干涸,看起来就像不行了的模样。
她真的不想暗卫死,“别死……别死。”她说罢,眼前又模糊了。
李眠玉抓起一旁的被子抖开,严严实实裹住了燕寔,从前她高烧时,青铃姑姑就会给她裹被子,发一身汗就好了。
她跪坐在燕寔身旁,低着头盯了他一会儿,不见他额上冒出一滴汗,心里着了急,咬了咬唇,犹豫再犹豫。可想到皇祖父,想到青铃姑姑,想到崔云祈,她忍下羞意,更顾不上干不干净,眼眶湿润地掀开被子躺到地上,抱紧暗卫,再将被子齐齐盖住他。
她的暗卫不能死,他死了,她一个人怎么在外面活得下去?
何况,燕寔是因为保护她才受伤的。
李眠玉在心里念叨着佛祖保佑,恳请佛祖在让二叔死掉前先管管燕寔的事,她实在惧怕燕寔熬不过去,心里惶惶。
燕寔还没出汗,她就因为在这炎炎夏日裹被就出了一身汗,粘在身上极不舒服,她实在受不住时,就悄悄掀开被缝透透气,透完气再赶紧将被子裹好。
这么几个来回后,李眠玉便再抵不住困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燕寔是被热醒的,他仿佛被人丢在了火炉里炙烤。
睁开眼时,入眼的是黄色的油纸伞。
他有些茫然,想起身,却发觉身体被什么重重压着,动弹不得,他瞬间清醒警惕,一下手臂绷紧就要肘击,余光却看到枕在他胳膊上的少女,额发湿粘,浓长的眼睫垂着,乌灵眼眸紧闭着,睡熟了的模样。
燕寔更茫然了,微微蹙了眉,目光一转,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寮房外的院子里,身下却垫着褥子,盖着被子,枕着枕头。
他缓缓将目光重新落在怀里的公主身上。
李眠玉虽是睡了过去,可地上硬邦邦的,很不舒服,她心里又藏着事,一有点动静就惊醒了过来,她睁开眼却对上了暗卫漆黑的眼,先是一怔,随即一喜,“燕寔你醒啦!”
燕寔是知道自己那时抵不住疲倦与伤势昏厥倒下的,此刻听到李眠玉的话,睫毛一颤,点了下头。
只是还未等他说话,李眠玉却忽然意识过来什么,浑身一僵,手脚从燕寔身上缩回来,往旁边一滚。
她速度迅猛,将一旁的油纸伞都撞飞了。
李眠玉在旁边坐起来,看着燕寔先脆声开口:“你发烧后特别怕冷,我一过来你就非要抱着我,我挣都挣不开,害我只能和你一起躺在外面!我可是堂堂公主,还有青梅竹马才高八斗俊美非凡温润如玉的未婚夫,你如此冒犯我……我看在你是我的暗卫,拼命保护我的份上才没和你计较!”
她高昂着头,语气又急又严肃。
6.第6章
黄昏时,少女脸上的汗在橘色夕阳下呈出蜜色的光。
燕寔从地上坐了起来,目光快速扫过身上松松垮垮绕着的纱布,再抬眼看向李眠玉,目光沉静清亮,他看着她没吭声,却缓缓点头。
李眠玉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坐在地上实在太不文雅,便打算站起来,可此时燕寔已经醒过来了,她再不用担心他会死掉,上午忽略的脚上的疼痛一下席卷过来,要一下子将她吞没。
她疼得没法忍,眼眶里瞬间蓄了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鞋子在睡着后不知被她踹到了何处,早已不见踪影,她没穿袜子,只有燕寔替她包扎的纱布,那上面浸了点血迹。
看到那血迹,李眠玉又开始头晕目眩,接着她又想起来自己一直没吃过东西,虚弱无力,她有些委屈地看向她的暗卫,“我已经一日没有吃过东西,没力气走了。”
燕寔显然比起上午好了许多,脸色没有那样苍白了,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两步上前,弯下腰来,修长有力的臂膀穿过李眠玉腿弯,轻松将她横抱起来。
李眠玉很理所当然地将手搭在她的暗卫脖子里,她乌黑的长发荡在他的臂弯里,风吹来,几缕吹到燕寔脸上。
燕寔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李眠玉,李眠玉脸上还是委屈的,正垂着眼睫盯着她的脚看,他便也顺着看过去。
长裙遮掩住了她的腿,只看得到那两只包成粽子的脚,沾了点血迹,看着就疼。
燕寔低头捡了李眠玉的绣鞋,抱着她重新进了寮房,竹床上空荡荡的,他转身走向桌子,想将李眠玉先放到长凳上,却看到了摆在上面的枇杷和饼子。
南清寺的后山有几株野枇杷树,此时正是成熟时,住持经常摘了当供果,至于那饼子,是住持最常做了当供品的玉米饼。
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
燕寔看向怀里的人,少年俊俏的脸上那双清亮的眼微微翘起,似疑惑。
李眠玉也看到桌上的供品了,她的脸上腾起一片红,在燕寔怀里挣扎了一下,“放我下来!”
燕寔将李眠玉放到长凳上,但是他的目光还落在桌上的供品上。
李眠玉脸很红,但眉头却皱着,说:“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我被你抱住挣扎不了,睡了过去,许是住持回来了送来的。”她故作不知,手却攥紧了袖子。
她才不会让她的暗卫知道,她堂堂一个公主会去拿供品。
燕寔低头拿起枇杷,认真沉思道:“或许是佛祖显灵了。”
李眠玉松了口气,“对,肯定就是这样。”
燕寔漆黑的眼又抬起来看向李眠玉,他生得目黑唇红,专注看人时,显得直勾勾的,李眠玉被他看得紧张。
但还好,燕寔很快收回目光,拿着枇杷出去了。
回来时,他手里拿了一只碗,枇杷已经被洗干净剥了皮放在碗里,他将碗递给李眠玉,李眠玉看着那黄橙橙的果肉,已是口水延绵,忙接了过来。
从昨日到现在,每一件事都来得那样突然,李眠玉到了此时才真真切切觉得自己饿坏了渴坏了,可是……
李眠玉只看着自己的手,小声:“我的手好脏,我也还没洁牙漱口。”说罢,伸出手给燕寔看。
燕寔看着伸到面前的十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没多说什么,又折返出去,很快提着只木桶和木盆进来。
李眠玉一看,那是被她不小心沉进井里的水桶,不知燕寔是怎么捞起来的。
但她想到燕寔去捞水桶定是知道是她弄进井里的,不由面红,猜测他心里是不是会觉得她笨,不由抬眼看他一眼。
燕寔察觉到她的目光望过去。
李眠玉又迅速收回了视线,看着燕寔提着水捧到她面前来,没有面盆,没有澡豆。
燕寔将木盆放在下面,提着水做出倾倒的动作……虽然狂野了一些,但李眠玉怔神过后便将手伸在水下。
井水缓缓落下,清澈沁凉,她掬着水细细洗了手指,顺势掬了水漱口洁面,她又想要帕子擦,可她想到包袱里堆着的肚兜等物,不好意思让燕寔去取,便湿着一张脸,轻轻甩了甩手。
李眠玉这才拿起一枚果子就要往嘴里塞。
但是她想到这是她从佛祖那“拿”来说是给燕寔吃的,若是她吃了,佛祖会不会生气?
她将枇杷往燕寔递过去:“你先吃。”
燕寔以为这是公主的规矩,吃之前需要人试吃,便接了过来放进嘴里。
“怎么样?”李眠玉立即问道。
燕寔顿了顿,明润乌黑的眼眸看过来,“还成。”
李眠玉这才又拿起一颗往嘴里塞,却只一瞬,眼泪都流了下来,酸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鼻子皱成一团。
她泪汪汪地看向燕寔。
可燕寔已是转过身去,他熟门熟路去了衣柜那儿,从里面取出了一身黑色武袍,将身上松垮的纱布稍稍绑了一下后,穿上武袍,随后又取出了一床干净的床单被罩放到住床上,再是出去院子里捡起地上被褥用力抖了抖抱进去。
换床单,套被褥,竹床上很快又整整齐齐。
燕寔抱着换下来的脏床单以及李眠玉丢在地上的外衫,又要往外去,李眠玉终于从酸涩的枇杷里缓过来,忙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去后厨弄些吃的,再去后山的泉边打点山泉水。”他声音如敲金戛玉,目光干净。
李眠玉咬了咬唇,她不想让燕寔离太远,可她的脚好疼,再不能走山路,便迟疑着没立即出声。
燕寔看着她:“离得很近,很快回来。”
“咕咕——”李眠玉还没出声,肚子却叫了起来,如此不雅,她的脸又红了一下,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挺着脊背自然道,“那你去吧。”
燕寔这才出门去。
李眠玉等他一走,背就垮了下来,揉了揉肚子,她看了看碗里剩下的枇杷,实在再难以入口,再看那饼子,也干巴得咽不下的模样。
再说,这本来就是给她的暗卫的,还是等燕寔给她寻吃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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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寔熟门熟路去了寺庙后厨,推开门,住持应当是这两日出门的,厨房里没有尘灰,还很干净,水缸里还剩了半缸水。
他四处翻了翻,翻出些米面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寺中没有荤腥。
他想了想,先淘米煮了饭,再取了只木桶去了一趟后山。
回来时,一手提着木桶,木桶里是活泉水,另一只手提了两只拔毛掏肚了的野山鸡,到灶台那儿时,又从怀里掏出了几只野鸡蛋。
李眠玉坐在长凳上无事可做,肚子越来越饿,忍不住伸长了脖子一直往屋外看,心想燕寔怎么要这样久?
初时她还只是在心中嘟囔,可随着时间过去,她有些坐立难安,脑子里开始胡乱起来,开始焦虑燕寔是不是又昏厥了,又惶恐那些追她的人会不会又来了和燕寔正缠斗?
李眠玉想去寻她的暗卫了,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又等了会儿后,就要下地去寻。
正此时,屋外传来一阵香气。
李眠玉觉得自己此生都没闻到过这样香的味道,她深嗅了口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抻着脖子往外看。
少年暗卫手里端着只托盘浴着夕阳稳稳走来。
李眠玉悄悄咽了咽口水,但面上维持着公主的矜持,在他抬脚跨进来前便缩回了脖子,然后仿佛才听到动静般,柔柔偏头,只开口就忍不住:“你做了什么啊,这样香。”
她的一双杏眼润润的,望着人时里面像有细碎的星辰,一漾一漾的。
燕寔脚步顿了一下,很快走过去将托盘往桌上放,“从后山捉了两只野山鸡,捡了几只蛋。”
李眠玉迫不及待看过去,她从没见过这样破又这样大的碗,快赶得上脸盆大,碗口缺了一角,里面盛满了红烧鸡块,隐约可见几只剥了壳一起炖的蛋,另有两大碗饭,可这饭黄黄的,不像她从前吃的那样白。
见李眠玉盯着米的眼神迟疑,燕寔一边拿了桌上的茶碗,用茶壶里的山泉水冲了一遍,再倒了一碗给李眠玉,再是清声道:“寺中清苦,常吃的便是糙米玉米面这些。”
李眠玉点点头,为自己不识糙米而面红,她接过了粗糙的茶碗。
即便很渴了,李眠玉依旧习惯性小口小口喝着。
喝完后,她抬起了,唇角抿起笑,眼睛亮亮的,“燕寔,这水是甜的,你喝了吗?”
少年望着她,点了点头。
李眠玉见他还在旁边站着,便指了指旁边,“坐吧。”
燕寔这才在一旁坐下来,将一大碗米饭和木箸放到李眠玉面前。
李眠玉看着面前比自己脸还要大的碗,“我吃不了这样多。”
燕寔:“公主先吃,吃不完还有我。”
李眠玉一怔,她从不让青铃姑姑吃自己剩饭的,自然也没想过让她的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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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自己剩饭。
她想将饭往他碗里拨一些,可她仔细往燕寔的碗一看,比她的碗还要大,饭堆得高高的,已是如小山尖一样。
李眠玉又吸了一口鸡块的香气,再顾不上别的,拿起木箸夹了块鸡,顿时感动得眼睛都湿了,她在宫中都未曾吃过这样鲜美的鸡。
她吃相极好,虽肚饿,却小口小口慢慢吃着。
燕寔看着她,却不知她为何眼眶又含了泪,是他做得难吃么?
李眠玉吃了一块鲜美的鸡,才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说罢,她低头吃了口饭,只这饭才入口,她许久没动,好一会儿才继续咀嚼,许久后才吞下去。
她摸了摸脖子,觉得自己方才仿佛吃了一口砂砾,那样粗糙,咽下去时喉咙都生疼。
“这饭好粗硬。”李眠玉这下真的含了泪。
暗卫沉默,抬头看她,“寺里只有这些。”
李眠玉自小受皇帝宠爱,在宫中时青铃对她一求百应 ,不想做的事便不做,从没吃过苦,但此时她却捏着木箸,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要想着或许青铃姑姑连这样的饭都吃不上了,她就无法理直气壮说不吃。
她低着头,没吭声,又吃了一口饭,嚼了许久才又咽下去,再抬起脸时,脸上又湿漉漉的了,她说:“也还成的。”
不过是暂时忍一下,等她回到皇祖父身边,什么都能和从前一样的。
李眠玉又夹了一只蛋,只还没咬下去,余光见燕寔只是坐在那儿,却没有动木箸,她本想让他同用,可话到嘴边却迟疑了一下。
桌上没有分食,她从没有与旁人的木箸一起放进一个碗里过。
燕寔看懂她脸上的迟疑,“公主先用。”
李眠玉面红,却没多说什么,埋头吃饭。
她吃了许久,那盆鸡也只少了一角,饭也只是少了一小角。
李眠玉下意识想拿帕子擦嘴,可反应过来帕子都在包袱里,便忍住了,看向燕寔:“我用好了。”
燕寔这才动木箸,他本就是半大不大的少年,不过比李眠玉大个几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动作不算粗鲁,却吃得极快。
李眠玉几乎是目瞪口呆,看着暗卫埋头如扫荡一般,那小山高的饭眨眼间就下了肚,瞬间碗中干净得不见一粒米。
当她看到燕寔抬起他那双明润乌黑的眼睛看向她的剩饭,询问一般看她一眼时,她默默将自己吃剩的饭推了过去。
燕寔很快将她的剩饭连带着那盆鸡都扫了个干净,顺带着桌上的两只玉米饼和一小碗枇杷都下了肚。
那般酸的枇杷他吃得面不改色。
李眠玉忍不住往燕寔肚子看去,她记得方才见到他脱了衣衫的样子,腰很细,就算是此时肚子也很平,究竟怎么装得下这样多的东西……
但是她转念一想这暗卫力气之大,随随便便扛着她疾奔一夜都不喘气,吃得多也不奇怪了。
用过饭,燕寔没有立即去洗碗,而是对李眠玉说了难得的一长句话:“昨日寻公主的人有两拨,一波应当是叛军,另一波暗卫不知是何方势力,公主可知晓?”
李眠玉听此,紧张起来,摇摇头,“不知。”
燕寔道:“今晚在这休息一夜,明日我出去打听一下如今的情况。”
李眠玉先是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她看向燕寔,小声:“我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
若是燕寔走了,抓她的人找到了这里,那岂不是瓮中捉鳖?更何况,她想第一时间知道皇祖父的消息。
可是……可是她的脚受了伤,没法走太远,她没法跟着燕寔。
李眠玉目中又湿润起来,她看向燕寔,发现他正皱紧了眉,那凌厉野性的眉眼瞧着有些凶,像是黑了脸嫌她麻烦一般。
她一下就恼了,一句“大胆”还没出口,就听她的少年暗卫幽幽说:“明日我要去乞丐窝寻乞丐去打听,遍地都是像钻了粪桶的十二皇子一样的乞丐。”
李眠玉呼吸一窒:“……那其实我留在山里也挺好的。”
燕寔端着碗筷去洗了,李眠玉却还留在原地发愣。
十二皇叔已经是她的噩梦了,这会儿想起他,肚子都有些隐隐作痛,她揉了揉肚子,赶紧把十二皇叔从脑子里赶出去。
可她努力忘掉十二皇叔了,肚子却越揉越痛。
李眠玉微微蹙了眉,下一瞬,她捂着肚子,脸涨红了。
7.第7章
燕寔在厨房洗好碗筷,想了想,去后山挑了水烧,又顺便将水缸里的水补满,做完这一切,他又抱着脏被单和李眠玉的外衫去后山溪水旁洗。
少年蹲在溪边的石块旁,低着头先搓洗李眠玉那件外衫,可他不过搓了一下,那外衫就破了一个大洞,烂了。
燕寔有短暂的茫然,低头看着手里这间拉丝了的衣衫,半天没动。
好半晌后,他才将衣衫放到一旁的石头上,用同样的力道搓洗被单,被单没有损坏一点。
他又看向那件破了大洞的外衫,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睫轻颤,幽幽叹了口气。
燕寔从后山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回到寮房后面的晾衣杆那儿,将洗好的被单衣物晾好。
屋子那儿静得有些奇怪,他走到门口,屋里没点灯,李眠玉低着头还坐在桌旁,不知在做什么。
燕寔脚步踩得重了一些,发出些声音。
李眠玉正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听到燕寔回来了,紧张地抬头看过去,她的脸上没有泪,但是通红通红,咬着唇捂着肚子。
燕寔抬腿走进来,没说什么,先转身去一旁取了蜡烛点上。
“燕寔……”少女气息微弱,堪称奄奄一息。
烛火一下照亮了昏暗的屋子,燕寔回过头看向李眠玉。
少女的唇瓣像山茶花瓣,荏弱美丽,此时却快被她咬破了,她脸红得娇俏,眉却紧蹙,双手交叠在腿上紧握,似出了大事的样子。
燕寔凝眉安静。
李眠玉却没看燕寔,只小声说:“我想更衣了。”
燕寔松了口气,上前想抱她去茅房,但李眠玉似早有准备,两只脚都套进了绣鞋里,她不像之前那样娇气,忽然坚强了起来,“你带我去就行。”
这越发古怪。
李眠玉没法与燕寔明说,她也不清楚自己此时腹痛是想更衣还是癸水来了……她的癸水半年前来了后便很不规律,姑姑说初来癸水是这样的。
燕寔没做声,在屋子里翻找出一只灯笼点上,提着灯走在前面。
李眠玉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袖子里放了月事带,青铃姑姑连这都收拾了。
寮房的茅房就在不远处,几步距离就到了。
昨夜里李眠玉已是在山林野外更衣过了,如今见到还有个茅草屋做遮挡已是十分感动,她不等燕寔开口,就从他手里接过灯笼。
“你稍稍站远一些。”
燕寔听话地后退几步,安静得快要隐于黑暗里。
李眠玉镇定地拉开茅草亭的门走进去,但她才往里进去一步,便惨叫一声。
燕寔几乎在她凄厉惨叫声响起时,一个箭步过去,便见李眠玉踉跄着要掉进去,立即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李眠玉被燕寔拉住的瞬间,一口气才喘上来,冷汗也从额上滴下来。
差点和十二皇叔一样!
“出去,快出去!”李眠玉几乎是抖着叫出来,恨不得忘记方才见到的一切。
她不知民间更衣的地方长这样,地上黑漆漆的,她没寻到恭桶,提灯自如地往里迈步,余光一扫,看到脚下,头皮发麻。
李眠玉从里面出来,捂着嘴就干呕,脸色发白,她说不出话来,另一只手还捂着肚子,含泪看向自己能干的暗卫:“看来不是人人都能做十二皇叔呢。”
燕寔静了一会儿,看着她:“去林子里?”
林子里草多,不知有什么蛇虫蚊蝇……但总比刚才所见好,李眠玉含泪点头。
“能走吗?”
后面林子有一段路,李眠玉坚强不动了,摇了摇头。
燕寔伏下身,李眠玉趴了上去。
到了后山林子,燕寔拿剑先打量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蛇虫,李眠玉才过去,并千叮咛万嘱咐:“你离我远一些,起码三丈。”
李眠玉见他背过身了,将灯笼放在一旁地上,撩起裙衫,解开里裤低头一看,松了口气,没有血。
那这惊天剧痛看来只是……
燕寔等了许久,才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走吧。”李眠玉低着头,有几分忸怩,腿也颤颤巍巍的,麻得像两条麻花。
幼时她养过一只狮子狗,每日都要在花园里占地盘,李眠玉浑浑噩噩地想,如果她也是一只狮子狗的话,方才那一片应该生狗勿进了。
她已是彻底丢失了一个公主的优雅。
燕寔蹲下来,李眠玉趴上去,小声说:“回去后,给我备一些热水来。”
暗卫点了下头,不多话。
回到寮房后没多久,燕寔便提了两桶热水过来,他漆黑的眼睛直直看向床沿的李眠玉:“没有浴桶。”
“无事。”李眠玉顿了一下,又问:“今日你睡哪儿?”
“外面。”
若是寻常时候,李眠玉还会再多问几句,但现在她属实没有心情了,还在为自己丢失的优雅默哀,点点头,“那门关上后你便直接睡吧,不用管我了。”
燕寔出去了。
李眠玉立即从包袱里取出一套干净衣物,迅速脱下身上的衣物,将帕子浸湿,飞快地擦拭身体。
当重新穿上干净的衣服,嗅到青铃姑姑给衣服熏的香后,李眠玉觉得自己重新捡回了一点公主的脸面。
燕寔双手环胸,随意靠在墙上,闭目敛神。
少年眉目虽秀丽,可静静站在那儿,如一把随时等待出鞘的剑,气势凌厉,在夜色下敏锐防御着四周。
……
翌日清晨,燕寔烙了几个玉米饼,熬了些粥,李眠玉用过后,又让她的暗卫陪着钻了一回小树林,出来时,再次神色恍惚了许久。
燕寔要走的时候,李眠玉叫住他,她神色赧然,眸若清水,欲语还休,娇滴滴的。
身为暗卫,燕寔极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他安静等着。
李眠玉终于小声:“到时也帮我也打听一下崔云祈怎么样了。”
“崔云祈?”少年慢慢重复。
李眠玉含羞又得意:“是我未婚夫,世族崔氏长房长子,我跟你说过啊,他才高八斗俊美非凡温润如玉乃京都第一公子。”
燕寔没吭声,点了下头。
李眠玉看他离去后便赶紧回到寮房,关紧了门窗。
燕寔下山后没有如他所说一般寻乞丐,而是去了一趟驿站,离这不算远。
驿站来往人多而杂,消息灵通。
燕寔是从林子里抄近道过去的,到的时候,驿站里人满为患,隐隐有流民的趋势。
从京都逃难出来的车马堵在路上,有军士穿梭其中,拿着刀剑,凶神恶煞地在驿站搜寻,通往京中的官道都派了人把守,还有几只猎犬相随,所有人面色惊惶恐惧。
他细细观察了一番,军士所穿衣物与上回在林中追捕他们的大周军士衣衫不同,这是外族服饰。
他又弓背听了会儿几个神色焦灼的书生对话,神色一凛,没有多停留,立即悄无声息退回林中,半路上顺了一匹马,便往南清寺奔。
回到南清寺,燕寔迅速查看寺中情况,见寺中没有杂乱无章,才是松了口气。
他回到寮房外敲了敲门,“公主。”
李眠玉一直紧张地待在屋中,听到燕寔声音,忙一拐一拐过去开门,仰头看他时,一双眼妙盈盈的,“你回来得好快呀!”
她期盼地看着他。
燕寔却给她砸下个不太妙的消息:“这里不安全,立即走,我去厨房收拾一些干粮。”
李眠玉却不愿意总是这样逃,她的心乱了一下,便定要燕寔说个明白:“为何不安全,你不是说南清寺很安全么?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呀?”
燕寔看着她:“圣上失踪,赵王被斩头,如今北狄血脉的叛军头领占据了京都,屠杀不服者,京中部分官员与世家投敌。”
李眠玉脸色煞白,说话都磕磕绊绊了,“北、北狄?我大周……大周……李启翼这个废物!”
李启翼就是不自量力与外敌勾结的赵王!
“皇祖父……皇祖父失踪,还有可能活着的,对吗?”李眠玉眼睛一下红了。
燕寔低声:“所以我们现在走。”
李眠玉呼吸都乱了,安静了一会儿,才含着泪点点头回屋收拾,也没管地上的脏衣服,抓着包袱往外走。
她出来时走得急,一下撞到回身来寻她的燕寔怀里,整个人往后仰倒,但很快就被搂住。
李眠玉正要松口气,却见燕寔垂着眼睛靠过来,凑到她脸颊旁,鼻子翕动着嗅闻她,温热的呼吸就在她唇瓣此起彼伏。
少年凌厉俊俏的脸挨得极尽,温热的身体将她笼罩。
“大、大胆!”
李眠玉呆了一呆,面红耳赤。
燕寔显然不在意她的斥骂,又抓起她的胳膊,靠近了嗅闻她的手臂,微微皱了眉。
李眠玉见此,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咬了咬唇,怀疑是否是在小树林里沾到了味?
“宫中衣物,都烧了。”少年终于松开了李眠玉,表情严肃。
李眠玉不敢置信:“为什么?”
燕寔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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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样长一段话:“衣服上有宫中特制的熏香,猎狗辨认出来,一直追到了二十里外的驿站。前日晚上公主身上只穿了一件,味道淡,所以他们搜寻得慢,只是大概确定一个方向,但迟早会找到南清寺来。”
李眠玉不理解,香味在空气里就散了,什么可怕的狗这样厉害!
她抓紧了衣襟,“那我穿什么?”
燕寔踱步往里走,打开柜子将里面的几身武袍和一双鞋取出来,拿出一身给李眠玉,另外的用另一个包袱皮包好。
李眠玉接过衣衫,迟疑道:“内衫都要脱吗?”
燕寔再次道:“宫中衣物,不能留。”
李眠玉:“那金钗首饰呢?”青铃姑姑给她收拾了些首饰细软。
燕寔顿了一下,乌黑的眼睛眨了一下,“我拿出去看看。”说完,便背上包袱又拿起李眠玉落在地上的大包袱出去了。
李眠玉抿了唇抱着衣服在床上呆坐了一瞬,才低头开始解衣衫,解开肚兜带子时,她的手都在发抖,眼眶又湿了,再次怀疑自己没留在宫中与皇祖父共进退是不是错误的。
她将自己脱了个干净,抖开燕寔给她的武袍,发现里面还有内衫,只是粗布的,且也没有肚兜。
李眠玉一穿上,皮肤就被磨得刺痛,尤其自从她来癸水后,胸那儿很敏感,时常肿胀,她捂住胸缓了会儿,才是缓缓将武袍穿好,鞋子也套了上去。
衣服不知是不是燕寔的,衣袖衣摆都很长,那鞋子更不用说了,和船似的,不知燕寔究竟怎么长的。
李眠玉提着衣摆出去,眼睛红红的,“太大了。”
站在外面的燕寔转身看她,上前将她两边长长的袖子撕掉,下摆也撕掉一截,腰带系紧了,又用撕下来的布条将她脚上的靴子绑在小腿上束紧。
“背过身去。”燕寔低声。
李眠玉委屈看他一眼,转过身。
燕寔抽掉了她绑发的发带,手指抓着她满头顺滑浓密的乌发,与他一样在头顶用发带扎紧。
李眠玉从没梳过男子发式,一时有些新奇,上手摸了摸。
燕寔回到屋中,将李眠玉换下来的衣物拿起,手指刚好绕在那根细细的红色肚兜绳上。
他第一次见,怔了一下,漆黑的眼盯着看了一瞬,有几分好奇。
李眠玉抬头时,刚好看到燕寔手指绕着肚兜带子垂眼看,呼吸一滞,快步奔过去夺下肚兜,娇喝:“大胆!”
燕寔静静看过去,眉眼无辜。
李眠玉羞红了脸瞪他,大声道:“怎么处理这些衣物?”
燕寔没再看她,提着衣物走出去,李眠玉跟了上去,看着他走到茅房那儿,将她的衣裙鞋袜丢进坑里,还用了根扁担搅了搅。
李眠玉:“……”
一个公主的衣服,和僧人的秽物,搅合在了一起。
燕寔回头,看向她手里的肚兜,见她神情呆滞,没出声直接拿过来一起丢进茅坑里。
李眠玉浑浑噩噩被拉走,被抱上马时才堪堪回过神来,她气咻咻的,“好你个大胆暗卫!”
燕寔闷不做声,拉了缰绳就调头。
李眠玉学过骑马,是皇祖父教的,但她骑的马都是温驯的马,比寻常男子的马稍矮些,且半年前她来了癸水后就再也没碰过马,冷不丁坐上高头大马心慌了一瞬,“我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燕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幽幽的。
李眠玉:“……你不知道?”
她一双圆眸睁大,不可置信地偏头看他。
少年暗卫垂头也看她:“圣上只说带公主去安全的地方藏身,没说去何处。”
李眠玉眨了眨眼,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眼睛红肿茫然,可没了皇祖父庇护,究竟哪里对她来说是安全的地方呢?
她幽幽叹了口气。
可惜她的暗卫不感同身受她此时的多愁善感,忽然扬鞭,李眠玉哎呦一声,嗔怒:“燕寔!”
叫归叫,她赶紧坐稳了。
……
两人离开南清寺两个时辰后,一行人上了山,其中还有不停嗅闻的猎狗。
被人簇拥着的那人着白服,长身玉立,褒衣博带,长袖拂地,缓缓从寺前佛堂,一路到后面寮房,乌色的长发被风吹拂,如雾散开,他扫了一眼小院,走到屋前推开门。
门一开,他微微皱了皱眉,光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他侧过脸吩咐身后人,“人才走,去追。”
是个极为俊美的青年,下颌线条流畅,面容温润如玉,却又透着几分冷色。
8.第8章
午时的日头落下来,照得整间小院亮堂。
崔云祈进了屋中,目光掠过四处,最终定在有些许凌乱的床褥,几步上前,拿起来低头嗅了一下。
“公子!”门外,恭敬的声音响起。
崔云祈放下被褥,转身朝外去,跟着人往后面去,最终在一间茅房外停下,特殊训练的猎狗蹲在地上吐舌,卫士已是拿着扁担捞起里面的衣物。
“是公主的衣物。”
崔云祈低头,看着一件红色的肚兜糊满了秽物躺在地上,温润秀美的脸瞬间沉下来,“背过身去。”
卫士立即背过身去。
他垂下眼,眼睑处垂下一片阴影,命人取来火把与干柴,堆在衣物上,点燃了柴火。
黑色浓烟渐渐在院中升起,天色也似阴沉了些。
“公子,该走了,不能再在此停留,派去寻公主的都是精锐,定是能寻到,或许我们一路也能遇到公主……京中新帝已是派人来寻公子了,公子,再不走来不及了。”
崔云祈垂眸看着衣物,没理会。
那卫士硬着头皮又道:“相爷已是催了几回公子尽快到陇西,别落后相爷太久。”卫士低声说。
崔云祈:“还没查出跟着玉儿的人是谁吗?”
“……只能查到是圣上派去的,暗卫名录上的暗卫都对应不上。”
崔云祈温雅的脸上无甚表情,没再开口。
一直等到面前的柴火彻底成了一堆灰烬,才是离去。
……
乌云遮日,夏时的雨突袭而至,如瀑布倾斜而下,雨击树叶,伴着轰鸣雷声,一匹载着双人的快马在风雨中呼啸而过,李眠玉身上却只湿了一点儿,偏头埋在燕寔怀里。
每每她想睁眼探头看看如今到了何处,看到的就是被雨水浸透的模糊的世界,什么都看不清,只好继续埋进她的暗卫怀里。
燕寔明明没有戴斗笠,也没有撑伞,但是雨却落不到他身上,李眠玉紧贴着他,身上也没怎么淋湿。
路上有些马车都驶得很慢,一些骑马的行人更是寻遮蔽处躲雨,可燕寔却依旧纵马狂奔。
李眠玉原先心里还在悲伤大周如今处境,双眼含泪,可渐渐的,她忍不住打量燕寔,伸手摸摸他的胳膊,又捏捏他的肩膀。
燕寔无甚反应,只是身上的肌肉更绷紧了一些。
李眠玉终于忍不住开口:“燕寔,你身上为什么不湿?”
“因为真气外放。”
“真气是什么?”
“……练武之人修内功,日复一日时间久了就有真气。”
“内功是什么?”
“……习武心法,吐纳气息入下丹田,充盈经络,锻炼肺腑。”
“下丹田在哪里?”
“脐下三寸。”
李眠玉偷偷伸手摸了摸自己肚脐眼,又往下摩挲出三指宽之地,揉了揉,悄悄吸气呼气,没感觉有什么东西入丹田。
燕寔余光看到李眠玉动作,装作没看到。
李眠玉若无其事松开手,又问:“你练的什么功法?我可以练吗?”
若是她能和燕寔这样厉害……上次在山林里飞奔时,他好像都能飞起来,她如果也这样厉害,岂不是不知不需人保护,还能保护别人?若是她从前就这样厉害,岂不是早就可以扛着青铃姑姑在宫中乱飞了?
燕寔想了想,点头:“可以。”
李眠玉的心跳一下快了起来,激动得声音都劈了叉,“真的?”
“真的。”少年暗卫声音沉静。
李眠玉已经开始畅想未来飞檐走壁了,含泪的双眼亮晶晶的,问燕寔:“那我能变得比你还厉害吗?”
她是公主,自然做什么都要做得好,怎么能比不过自己暗卫?
少年这次沉默许久,才说:“不能。”
李眠玉:“……”她欢快的情绪一顿,皱眉,“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如你?”
少年声音清亮:“我三岁习武,如今十八,习内功十五年才如此,公主年十四……”
“再一个月我就及笄了,十五了!”李眠玉皱眉纠正他。
及笄对于女子来说及重要,代表着长大,她不允许燕寔说她十四。
燕寔显然对于李眠玉十四还是十五都无意见,一板一眼道:“公主马上年十五,就算现在开始练功,十五年后才与我一样,可十五年后,我的内功也会更厉害,除非我死了。”
李眠玉:“……”她是想变厉害超过燕寔,可也没想过让燕寔死,顿时无言,安静了许久,才又说,“你才十八,为何脚长这么大?崔云祈的脚都没你大。”
燕寔:“……”
李眠玉想到崔云祈,又蔫儿了下来,她靠在燕寔怀里,从他咯吱窝下面看着地上泥泞的路,又渐渐往上看这如瀑暴雨,“你没查探到崔云祈的消息是吗?”
很快,她听到暗卫嗯了声。
李眠玉喃喃:“他一定很着急,一定会来寻我的,他来寻我时我要问问他,为什么那天没有给我送信。”
燕寔显然不明白李眠玉在说什么,闷声不响,只是看着前方,腿夹马腹纵马行。
李眠玉又语气骄傲地说:“崔氏是百年世族,出了好几代宰相的世家,定不是那等投敌小人,崔云祈才识过人,十六岁时便考中了状元,后来进了中书省,如今是中书侍郎呢!”
燕寔心想,中书侍郎是什么,比宿龙军首领还厉害么?
李眠玉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声闷雷响起,在前方落下,恰劈在路边一棵树上,那树瞬时劈成两半,倒在路中间,她被吓到,双手都抱住了暗卫的腰。
燕寔左右看了一眼,忽的加快了速度。
泥浆在地上溅射,李眠玉都觉得自己衣摆上沾上了黏答答的泥。
虽没有雨落在身上,可她耳畔是风声是雨声是雷声,还有燕寔的心跳声,各种声音涌来,她有些紧张,睁大了眼扭头看向那越靠越近的横在路上的树,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慢点儿!燕寔,你慢点儿!”
她心跳也如雷,生怕马撞到那树连带着她和燕寔一起滚落泥水。
可在马将将撞上去前,燕寔忽然抱着她付低了身体,他伏在她背上,而她几乎撞到了马脖子上,李眠玉面色一僵,脸色涨红,有一瞬的扭曲。
正愤然间要骂燕寔,马却飞了起来,前蹄高扬,余光里四周的树在此时忽然变矮了,她抱紧燕寔,扭头朝下看。
那横在路上的老树也变得渺小了,李眠玉再一眨眼,马儿落地,嘶鸣一声,她在燕寔怀里重重颠了一下,又被他按下,稳稳当当落在马背上。
李眠玉心脏还因紧张剧烈跳动着,很是恍惚,就听耳畔一声短促的笑声,极轻极清。
她一下回过神来,仰头看向燕寔。
少年脸色微微苍白,眼角却往上翘起,漆黑明润的眼一下似有流光。
李眠玉被燕寔带走几日了,第一次看到他笑,顿时盯着的时间久了些,但那笑不过眨眼即逝,很快,他的脸上便恢复了往常无甚表情的样子,沉静平淡。
她眨了眨眼,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问燕寔:“方才你笑了吗?”
燕寔低头看她一眼,没吭声。
李眠玉也没有再多问,无甚在意。
雨下了许久,两人在雨中也疾奔了许久,傍晚时分,马也累了,两人在路边一处破庙稍歇。
燕寔顺来的黑马是大户人家的马,不仅膘肥体壮,马背上的皮袋子里还有马吃的黑豆子,他将破庙收拾了一番,点了火堆,便出去檐下喂马。
李眠玉在马背上颠簸许久,腰酸背痛屁股更像是要被劈成两半,即便脚还疼着,也没立即坐下来,而是扶着墙壁小步走着,她往外探头见燕寔抓着黑豆喂马看不到她,便不太优雅地扭了扭腰肢,又迟疑着揉了揉胸。
马飞跃过那棵树时,她的胸撞在马脖子上,疼得她想杀人。
李眠玉小声骂暗卫:“横冲直撞的野猫!”
骂过之后,她也没好受多少,周围这般静,她又想皇祖父了。
还有那一日给父王母妃的祭文也没写完烧给他们。
还有青铃姑姑,也不知怎么样了。
燕寔喂过马,便往庙中走,刚走到门口,便见少女靠着墙,低着头又开始眼眶红润垂泪,两只手却按在胸上揉按。
他眨了一下眼,扭过头去,又去给马喂豆子。
灰青色天幕下,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少年微垂着头,对马叹了口气,呢喃一声:“又哭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雨,想起方才路过的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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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腿进入雨中。
李眠玉没敢揉太久,生怕燕寔回来看到,只稍稍缓解了一下肿痛,便松开了手,还抬起手用袖子擦泪,结果那袖子粗糙,一擦到她湿漉漉的脸,她就觉得自己的脸要碎了,痛得她直捂脸,眼角的泪直接掉了下来。
燕寔回来时,脚步声很重,破庙里的李眠玉听到动静便赶紧仪态万千地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去,本要埋怨两句,就见他手里提着两条鱼,顿时眼睛都亮了。
“哪来的鱼呀?”
燕寔走过来到火堆旁蹲下来,将两条鱼架上去,看她一眼,“路上捡的。”
李眠玉一听,湿润的眼睛更亮了,她还从没听说路上可以捡鱼的,抻直了腰往外看,“哪儿呢?我没看到!”
燕寔低头拨弄了一下火堆,“就两条。”
李眠玉十分可惜,但又很高兴,蹲下来一拍掌说:“还好被你捡到了!今晚可以吃鱼了!”
“嗯。”
燕寔又从怀里取出什么,往李眠玉递过去。
李眠玉看到怼到眼前的东西,是用叶子包起来的东西,愣了一下,接过来,嘴里问着:“这是什么?”一边打开了叶子。
里面是一把桑葚,紫得发黑。
李眠玉抿着唇笑起来,捏起来就往嘴里送,“好甜!哪里摘的呀!”
“路边。”
燕寔低头从包袱里取出玉米饼,也插在树杈上烤,李眠玉蹲久了腿酸,便小心坐在了燕寔从破庙里找到的蒲团上。
李眠玉坐在一边看燕寔烤鱼,见他面色似有些白,忽然想起他身上那些伤,又有些羞愧起来,将桑葚递过去:“你也吃。”
少年暗卫摇头,“吃过了。”
李眠玉噢了一声,也没多想,忸怩了几下,又问:“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燕寔将鱼翻面,“小伤而已。”
“噢。”那应该是没事,李眠玉看看他,没做声了。
只是随着鱼快烤熟,她莫名有些紧张,时不时看向外面,她想起上一次在溪水边燕寔烤的鱼,鱼烤完了,追兵来了。
燕寔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做声,只将鱼和饼递过去。
李眠玉见此时外面也只是有雨声,便松了口气,又被鱼肉香气吸引,一下接了过来。
可她对着插在树枝上的鱼却无从下手,呆看了一会儿,看向燕寔。
燕寔正吃饼子,敏锐察觉到李眠玉的视线,抬眼看到她拿着条鱼呆看自己。
“我不会剔骨……”李眠玉小声。
燕寔没做声,接了过来,将鱼放到方才放桑葚的芭蕉叶上,从包袱里拿出两根金簪,替李眠玉利落地剔了骨,递过去。
李眠玉:“……”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金簪还能剔鱼骨。
吃过鱼和饼子,外面的雨还是不见小,燕寔站在门口看了外面的暴雨许久,又看路上的积水,渐渐眉心皱起。
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今夜他们要在此过夜,破庙里有多处漏水,只有他们烤火的地方不漏雨,燕寔收拾了一番,将马也牵了进来在另一边栓好,在地上垫了件衣服,示意李眠玉睡。
除了那次燕寔受伤,她以地为席为,李眠玉从没在地上睡过,她有几分别扭地躺了下来,却哪里都不舒服。
没有枕头,没有柔软的被褥,什么都没有。
她侧过身,看着燕寔靠在一旁的墙上,双手环胸,黑眸紧闭,俨然睡着了的样子,她皱紧了眉,拿脚碰了碰他:“燕寔!”
燕寔睁开眼朝她看去。
“我睡不着。”李眠玉瘪了一下嘴,委屈低落的声音,“腰酸背痛,地上这样硬还冷。”
燕寔坐直了身体,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李眠玉忸怩了一会儿,但她转念一想,这是皇祖父给她的暗卫,她是公主,想怎么用就怎么样,于是她说:“你在旁边躺下来。”
燕寔没问为什么,在李眠玉身边平躺下来。
李眠玉抓过他的手臂枕在头下,又贴近了燕寔温热的身体,地上似乎也没那样凉了,舒服了许多,她闭上眼睛,心想,怪不得皇祖父要养暗卫,出门在外,暗卫真的好有用!
她想了想,又睁开眼看向燕寔,郑重道:“等日后我寻到皇祖父,就把你正式要到我身边,到时换我养你。”
9.第9章
庙外雨声潺潺,庙里柴火噼啪。
李眠玉的声音清脆,带着糖果融化后的绵甜,燕寔也睁着眼,偏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半晌后哦了一声。
竟是这样平淡的语气!李眠玉皱了眉,忍不住手撑着燕寔胸口半直起身子,对他重重道:“我,李眠玉,大周宁国公主,要养你。”
燕寔看着她,还没点头或是开口,李眠玉就又红了眼睛,“我有食邑五百户,自是能养得起你一个暗卫……你是不是觉得如今大周被贼子占了,我就不是公主了,所以你不把我的话当回事?皇祖父定是逃出去了,等皇祖父集结兵马,定是能很快夺回京都,大周还是大周,我还是公主,我能养得起你!”
她心思敏感,声音委屈又恼怒,眼里含泪,她扬着下巴,即便落魄,依旧是公主。
她瞪着燕寔,俨然若是他说出她不爱听的话,她便要叫他好看!
少年依旧看着她,漆黑的眼盯着她, “好,我等公主养我。”
李眠玉看看他,确定他没有敷衍,心头的恼怒才熄灭了,重新躺了下来,轻哼一声,“就算你能吃,但我有食邑五百户,我能一直给你养老送终。”
“……好。”
李眠玉其实不知皇祖父是怎么养暗卫的,但这么能干的暗卫,一直养到他死想来也不亏。
寡言的少年眨了眨眼,闭上了眼,半晌后,忍不住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但李眠玉没看到,她已是舒服地靠着她的暗卫睡熟了过去。
--
下半夜时,燕寔忽然睁眼醒来,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几乎将四肢都扒在他身上的李眠玉。
睡梦里,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知梦到什么,正小声抽泣着,嘴里喊着:“皇祖父……皇祖父……”
燕寔没动,躺下时什么样,如今依旧怎么样,只睁着眼安静听着李眠玉说梦话,听着她口中的人从“皇祖父”到“青铃姑姑”再到“崔云祈”。
许是李眠玉梦到未婚夫,许是她的未婚夫在梦中抚慰她,她终于渐渐止了抽噎,重新静了下来,恍若一切没有发生过。
只有燕寔胸口留下的一摊潮湿的眼泪似在诉说着什么。
燕寔偏头看向破庙外,漆黑的眼映着那些阴沉沉的延绵不绝的雨,他的视线再往庙门口看去,混着泥浆的雨水已经离门槛不过四五寸,他眉头再次一拧。
他稍稍动了一下,打算起身出去看看,可他一动,睡梦中的李眠玉便皱眉哼了一下,缠绕在燕寔身上的手脚都更用力了一些。
少年暗卫看一眼怀里的人,幽幽叹了口气。
他调转了视线,去看外面的雨。
--
李眠玉这一觉睡得很好,睁眼时神清气爽,隐约记得昨夜里似乎梦到了什么,可她努力想了想,却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全架在了她的暗卫身上,稍稍面红了一下,抬头偷看了燕寔一眼。
燕寔闭着眼还没醒来,她就想悄悄把手脚收回来,可膝盖却蹭到什么,硬邦邦的。
李眠玉顿了一下,奇怪地看向燕寔腰下,不知他为何睡觉还要在腰间衣摆下放一根棍子。
她想起燕寔那把可缠绕在腰间的软剑,好奇他这根棍子又是什么样的,便伸手想拿出来看,可她的手还没碰到,手腕便被少年粗硬布满茧子的手握住。
李眠玉一下有些吃了痛,抬起头时眉头蹙紧,恼道:“你干什么呀?”
可少年暗卫几乎在捏住她手腕的下一瞬便松开了手,并立即坐了起来,李眠玉是靠在他怀里的,因此也被带着坐了起来。
两人挨蹭得很近。
燕寔低头整理衣摆,不吭声,只呼吸重了一些,李眠玉不满地凑过去,伸出自己被捏红的手腕再次质问他,“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棍子,你反应这样大做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嗔怒。
燕寔抬头看她,李眠玉正瞪着他呢,一下捕捉到他的视线。
少年显然是清醒的,只是眼睛和猫儿一样微微睁大,明润漆黑的眼底竟是有些无措,前两日一直有些苍白的脸此时也有些不寻常的红。
李眠玉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他身上的伤,那恼怒又散去了大半,担心地问:“你不会又发烧了吧?”
燕寔:“没有。”他的声音带一点沙哑,语气与往常的平静有些不同,竟是有些气喘。
说罢,他手撑着地微微侧过身,腰一挺便起身了,轻盈矫健。
李眠玉失去倚靠,差点摔到地上,堪堪撑住了身体,又恼看向她的暗卫。
少年已经几步踱至破庙门口,他背对着她站在那儿,李眠玉的目光本是落在他身上的,可她不自觉又被外面吸引。
天依旧灰蒙蒙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下,再看门槛那儿竟是潮湿一片,泥水已经开始漫进来。
李眠玉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也朝着门口过去。
她一过去,燕寔便迅速悄悄往旁边半侧过身体,但李眠玉专注看着外面,没察觉到,她捂着胸口惊呼:“燕寔,我们今日还能走吗?”
大雨彻底将整个世界变得灰暗,外面的路已经被泥浆混着水淹没,根本不能行路。
燕寔没有立即回她,可李眠玉早就习惯她的暗卫闷声不吭的性子,也没多想,她满脸愁绪地看着外面,双手交握在一起,“追我的人也会被大雨拦截,对吧?而且我衣服都丢进茅房了,他们再难追踪的,对吧?”
空气里依然没有少年暗卫回应,只有不远处的马儿响鼻哼声。
李眠玉终于忍不住看他,秀气的眉拢起。
燕寔也刚好在此时转过身看她,他本就生得凌厉又俊俏,这会儿用一双漆黑静幽的眼睛直直看着李眠玉,李眠玉一下被唬住了,都忘记刚才要说什么了。
“我的棍子,公主不能碰。”少年开口了,却是一板一眼,极为严肃。
燕寔神色平静,但李眠玉莫名觉得他脸有些黑,她正要恼问为什么他的棍子她不能碰,她是公主,他是她的暗卫,她有什么不能碰的?
但余光看到外面如瀑大雨,想到还要靠他赶路,又想到燕寔力气那样大,他不愿意让她碰,她本来也很难碰得到。
她堂堂公主,此时竟是真的不敢和他硬碰硬!
李眠玉郁闷得很,“谁想碰了!”
燕寔没吭声。
李眠玉也双手抱胸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燕寔说:“雨太大了,山上易有泥石滑落,不安全,等雨停再走。”
少年声音已是恢复了平静。
李眠玉却不想搭理他了,扭头往里走,一屁股在蒲团上坐下了。
燕寔默默也回身,去马背上取了只水囊下来,那是黑马上本身悬挂的上一任主人留下的,里面的水是满的,他蹲下来递给李眠玉。
“不知是谁喝过的,我为何要拾人余唾?我才不喝。”李眠玉皱了眉,偏头避开,除了这个,她还怕自己要频繁更衣。
燕寔看看她,没多说什么,解开水囊凌空往嘴里倒了些水喝,便将玉米饼拿出几个来烤,等他将烤好的玉米饼再递给李眠玉时,她没有拒绝,只是依旧不理他,只低头小口小口咬着。
李眠玉在赌气,她气鼓鼓的,觉得她的暗卫说黑脸就黑脸,实在是没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不就是一根棍子!
李眠玉不说话,燕寔更不会说话,两人之间静悄悄的。
临近午时,这场雨终于停了,只天色还灰蒙蒙的。
燕寔看了看外面,回头看了一眼还鼓着脸的李眠玉,低声:“公主,等出了太阳我们就走。”
李眠玉其实只气了一会儿,便又失落下来,只觉得还是她这个公主如今没有威严了,燕寔才敢拒绝她碰他的棍子。
此刻听到他的话,也只是有气无力点了头,不敢在此处多停留。
李眠玉自小受宠,心里不藏事,想着什么,脸上就是什么,很好懂。
燕寔看她一眼,低头想了想,耳朵红了,还是偏过了头,什么都没说。
蔽日的乌云很快散去,光照大地,地上的水半个多时辰后也退去些,燕寔走到马旁,翻了翻马背上那只包袱,意外找出些纸,想了想抽出几张来拿给李眠玉。
李眠玉莫名,仰头看他。
燕寔牵着马往外去,“公主,我们该走了。”
他说罢便很快走去了外面,离了门口几步远。
李眠玉在蒲团上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很快脸便红了起来,意会到了他的意思,回头看了看这破庙里面。
等她再出来时,脸依然是红的,但理直气壮对燕寔伸出了十指,燕寔无声拿起水囊,供她洗手。
李眠玉仰头看看少年垂下的眼睫,终于决定公主不记暗卫过,语气自然说:“现在走?”
燕寔听到她主动出声,竟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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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也抬眼看她,眼睛漆黑,“现在走。”
说罢,他不等李眠玉说话,便抱着她上了马,李眠玉赶紧坐稳了身体。
燕寔上马,扬鞭时,泥水飞溅。
……
赵王与外敌勾结谋逆发动宫变,又被外敌斩杀于宫中,攻占京都帝位的是北狄皇室,京都死伤无数,诸多世族投敌,这些消息不过几日便传遍了各处。
大周百姓岂能臣服于一介茹毛饮血的外敌?
各地节度使与诸王开始招兵买马,誓要替大周百姓驱逐外敌,为周朝皇室雪恨!
因着连日大雨,大周多地出现百年难见的涝灾,流民渐多,自有书生文人写檄文声讨投敌之世族大臣的卑劣,激骂如今占据京都的北狄皇室,北狄自是集结军队,已经入关的守住京都,另从边关调兵,一鼓作气试图凭借如今气势试图征服各处。
因为一场暴雨,因为大周皇室的颓败,李眠玉与燕寔逃离京都的一路上,身边渐渐多了许多流民。她陆陆续续听着燕寔打听来的消息,其中就没有好消息,何况她是大周公主,见山河这般破碎,情绪一直低落。
这一日,天极热,他们走了山路,傍晚时在一处山溪旁停歇,燕寔去打水,李眠玉则坐在树下。
“小玉,你与你兄长感情真好,我瞧他一路上都极照顾你,烤了野鸡都让你先挑着吃。”妇人感慨的声音在旁响起。
李眠玉正忧心皇祖父,一直未曾听到他的消息,这一路上好几次想让燕寔带她去寻皇祖父。这会儿听到耳畔的声音回过神来,下意识抬头朝前边溪水看去。
燕寔挽着袖子蹲在上游的溪水旁清洗水囊,再是往里灌水。
李眠玉很满意,心道,他才不是她兄长,他是她的暗卫。
算了,就给他长点脸好了,她娇矜地点头:“还成。”
“你不知我家那小子,可是从不让他妹妹的,如今也不知在何处,当时说过让他们回老家去。”说话的妇人是京郊的田庄里逃难出来的,叫陈绣娥,和丈夫二人本是大户人家佃户,主人家糟了难,他们逃出来往老家回,昨日半路上遇到泥石流,恰被燕寔救了,同行了一天。
这会儿她说着,情绪也有些低落,眼眶微红。
李眠玉最见不得人哭,一时有些无措,忙将手里燕寔给她摘的李子递过去,“你吃点儿这个吧,甜。”
陈绣娥眼眶还红着呢,这会儿一下笑了,推拒了,道:“你兄长特地给你摘的,我瞧着个个都是红的,定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李眠玉硬是放到了她手里,“吃吧,他还会给我摘的。”
陈绣娥拿着果子,看李眠玉生得玉雪玲珑,瞧着就让人生喜,忍不住问:“你与你兄长要到何处去?”
李眠玉也不知道,她到了外面完全不识路,离了京后,又天灾,燕寔秉持着皇祖父的吩咐,大半月了,选的都是安全的路,避开了城池,也尽量避开大群的流民,但总三三两两随着几个流民一路走到这里。
不知是否烧了宫中衣物的关系,追兵一直不曾追来……也没见到崔云祈来寻她。
她迟疑着说:“我与阿兄……家中糟了难,还不知要去哪里。”
陈绣娥瞧着李眠玉和燕寔这般的美貌与姿态,本就揣测是京中落难的贵女与公子,此刻也不意外,她热情道:“那不如与我一道回我家乡,在陇西的一处山里的小村,靠着山水,能自给自足。”
李眠玉听着觉得不错,对妇人所说的地方有些好奇,心里已经想应下了,可她想了想,表面上还是要说:“我要问问我阿兄。”
陈绣娥理所当然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忧愁地看着周围山林,“如今天灾,听说山里野兽夜里饿得出来伤人,不知今晚我们在这过夜可否有危险。”
李眠玉一听,略微矜持一下,说:“不必担忧,我阿兄厉害得很,有他在,没有野兽敢靠近我……们。”
陈绣娥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清瘦少年,又看看另外一边捕鱼的身形有两个少年粗壮的丈夫,自然没怎么信李眠玉的话,笑说:“你阿兄这般瘦,手里也没有武器,到时若是真遇上那般情况,便与我一起躲远些,我丈夫手里有铁楸,力壮如牛,能替我们抵御住。”
李眠玉皱了眉,听不得这样的话,立即说:“我阿兄也有武器,他腰间那根腰带实则是一把软剑,他还有一把棍子,两把武器,能以一敌十。”
提着鱼回来的燕寔:“……”
10.第10章
夕阳西斜,少女语态认真。
陈绣娥也是大户人家的佃户,虽一直在田中做活,但也是听说过贵人家的公子自小练习骑射,身姿矫健,所以此时听罢李眠玉的话,立刻也信了半成,另外半成则还是觉得燕寔身形清瘦,比不过自己丈夫健壮。
但她明白在小玉心里自是自己兄长最厉害,便笑着点头,“那今夜里我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李眠玉心中舒服了,点点头,十分骄傲:“自然。”
燕寔在一旁默默蹲了下来,点起火堆,将两条鱼架上去烤,随后在李眠玉身边坐下,将水囊递给她。
李眠玉挺直了脊背,伸出纤纤玉手去接,因为心中舒畅,唇角还抿着笑。
陈绣娥在一旁看着小女郎下巴微抬骄傲的作态,忍不住掩嘴笑,正好丈夫也回来了,便也往自己火堆旁坐。
李眠玉余光见那妇人坐远了一些,便朝燕寔偏头凑过去一些,“你下回把剑和棍子一起亮出来,给那妇人瞧瞧厉害!”
燕寔:“……”
李眠玉此时就像是献宝的心情,恨不得让陈绣娥好好看看燕寔的武功,说罢,两只眼便直勾勾盯着燕寔。
“棍子……”
“不给碰还不能看吗?”李眠玉就知道,不等他话说完便打断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少年垂着眼给鱼翻了个面,半晌后还是板着脸点头,看着她道:“此为秘密武器,不能亮出来。”
李眠玉很是失落,小声嘟囔燕寔小气,但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心想反正遇到危险,燕寔定能让那妇人大开眼界!
她又说:“陇西安不安全啊?若是那儿安全,我们便和陈娘子一道去她家那儿的山村吧,方才我与她说好了。”
陇西乃重镇,枢要之地,西往河西,东走关中腹地,向南为蜀汉平原,还有陇山挡去关中平原,兵家必争之地。确有山水,但风土人情与京都截然不同,睡得是土炕,吃的是面食。
离这儿也不远了。
燕寔看向李眠玉,李眠玉妙目正期盼望他,他点头。
这一路上都是燕寔辨别方向,决定去何处,近日李眠玉自己做了决定,她有些高兴,将手里剩下的一只李子塞给燕寔,“你吃吧。”
公主欢心了,自要赏赐得力的属下。
虽然那是燕寔去摘的。
燕寔接了过来。
鱼烤好后,燕寔拿出两根削好的竹筷给李眠玉剔好骨放在一块捡来的洗净的石板上,又拿出干粮替她撕碎了一些放在鱼肉旁,便自行解决了剩下的。
陈绣娥余光看到这一幕,实在觉得那小女郎养得娇,都这般地步了,还如此讲究呢!
她又看看一旁垂眸安静吃干粮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目俊俏,身形又挺拔如竹,还如此会照顾人,瞧着十七八岁……也不知兄妹两说了亲没有。
李眠玉用过饭,要去小溪边洗手洗脸,还转头问陈绣娥:“陈娘子要一起吗?”
陈绣娥是个农妇,没那些个讲究,实在是见她玉雪可爱,穿着身粗布男装也掩不住的娇俏,忍不住也起身一道过去。
燕寔在后面看了看,将鱼骨等物收拾好,稍稍拿远些丢掉,回来时看到陈绣娥的丈夫朱大城在摘野花,他站住脚看了看。
朱大城生得高壮,人像一座小山一样,方形脸,生得周正,三十来岁的模样,下巴上的短须令他瞧着很有些凶悍。
可他此时他那只蒲扇大手却在小心翼翼摘路边小花。
朱大城见燕寔看过来,脸上露出憨厚一笑,“我家婆娘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好,我瞧这儿的花开得好,摘了些给她编花环,让她高兴些。”
燕寔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李眠玉,没做声,但朝野花丛走了过去。
朱大城立即笑容更甚了一些,“对,你妹妹定也喜欢!”
妹妹……?
燕寔没做声。
没有澡豆,李眠玉洗手洗得极为细致,洗脸时低头轻轻把水往脸上掬,陈绣娥洗完手偏头时,看到的便是晶莹的水珠在小女郎脸上闪闪发光的模样,灵秀可人,忍不住感慨:“还好这一路有你兄长,否则小玉这般美貌,独身一人便要遇到那些个贼子了。”
李眠玉点头,是皇祖父疼她,把这样能干的暗卫拨给她用。
陈绣娥还想问问他们兄妹说亲了没有,可想想这一路还在逃难,说这些闲话实在多余了些,便没有问。
李眠玉却是开口了:“我阿兄也同意跟着陈娘子一道去陇西了。”
陈绣娥一听,很是高兴,热心地拉着李眠玉说了许多陈家村的事,说得手舞足蹈,“我离开家时才十三,如今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也不知家中如今境况如何,陈家村藏在山坳里,应当外面的事波及不到里面。我还有两个兄长,我离家时大哥刚成亲半年,二哥比我大一岁,我离家时追着我跑了三里地,如今也该儿女齐全了。”
李眠玉好奇:“为什么要离家?因为成亲吗?”
妇人摇头,回忆了一下,又笑:“我娘病了,家里的银钱都花完了,听说隔壁村有牙婆来,我便把自己卖了给我娘换点银钱治病,后来运气好,我原来的主家给田庄买些下人,我从小干农活,便把我挑去了,后来就和我家那口子成了亲,一待就快二十年。”
“你原来的主家是哪家呀?”李眠玉听罢,随口问道。
陈绣娥说:“京都崔家。”
李眠玉惊呼一声,一下捂住胸口,声音都有些发颤:“崔家?哪个崔家?”
陈绣娥与有荣焉,说:“我家主子是相爷,不过我和我家那口子一直在田庄做活,没见过相爷……小玉,你们兄妹莫非认识我家主子?”
李眠玉张了张嘴,想说崔相爷的长子,京都第一公子崔云祈是她未婚夫,可她转念又一想,她与崔云祈的婚事早已昭告天下,她若说了,岂不是就要被人知晓她是宁国公主了?
她缓缓摇头,“我就是好奇,听说崔家长公子生得如月如仙,温润清雅,我很想看看呢!”
陈绣娥笑了,没多想,这般小女儿心态很寻常,她说:“我家公子确实人中龙凤,不过我也没见过呢!”
李眠玉心里如猫爪挠着一般,好不容易忍耐住情绪,低着头着急又小声又问:“你方才说崔家遭难了?”
陈绣娥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只知道遭难了,那日有军队进来田庄,我家那口子力气大反应快,带着我从后门赶紧逃了。”
李眠玉一下心里慌了,眼眶一酸,便低下了头遮掩,“这样啊。”
她嘴里嘟囔着天热,又低头弯腰掬了两把溪水洗脸,再抬起脸时,一张脸都湿漉漉的,“我去看看我阿兄收拾好没。”
李眠玉把脸弄得湿漉漉的,可眼角红着,却藏不住多少情绪。
陈绣娥看惯了人脸色,瞧出点什么来,毕竟这京中贵族姻亲多,多少能攀上点亲,但她假意什么都没看到,点点头,“我再洗会儿,水凉着正舒服呢!”
李眠玉站起身往回走。
她低着头没看路,燕寔就站在树旁,她硬邦邦就撞了过去,撞得鼻子痛,抬起头时,眼泪更如泉涌了,一串一串往下流,伤心欲绝的模样,“你长这么硬做什么?”
燕寔:“……”
李眠玉两只盈满泪的眼睛看着燕寔,忽然道:“崔家出事了,崔云祈会不会被那北狄贼子杀死了?”
燕寔一时有些茫然,皱眉低问:“崔家出事了?”
李眠玉泪眼模糊,点点头,小声把方才陈绣娥与她说的说给他听,她抬手抓住燕寔袖子,“一定是崔家宁死不屈不肯投降负隅顽抗便被北狄贼子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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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说着,声音都哽咽了。
燕寔看了一眼还在溪水边的妇人,声音平静:“陈绣娥不过是一个田庄的农妇,军队能去农庄寻人,显然是在京中寻不到人。”
李眠玉哭得鼻子都堵住了,听到少年暗卫的话抽噎一停,仔细一想,脸上神情松懈下来,“真的?”
“真的。”
李眠玉听到燕寔沉稳平淡的语气,才是稍稍安下心来,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还是看着他,“那崔云祈也不会死吧?”
燕寔点头。
李眠玉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低下头抓起燕寔袖子就擦了擦眼泪,她一抓他袖子,便看到了他手心里的花环,立刻被吸引了注意,轻呼声:“呀!哪来儿的?”
她不等燕寔回答,迫不及待拿起来便往头上戴,她已经许久没有戴过首饰了,花环上小花粉的白的蓝的红的凑成一堆,鲜艳艳的,极是漂亮。
“好看吗?”李眠玉眼里还包着泪,却眸光亮晶晶地看着燕寔,顾盼生辉。
少年暗卫看着她,低低道:“好看。”
李眠玉便抿起唇角,破涕为笑,笑得娇矜,唇角旋出个个小梨涡,又摸了摸头上花环,跑去溪水边左顾右盼。
天色渐暗,最后一缕夕阳余晖在少女脸上染上甜蜜的色泽。
燕寔靠在树旁,漆黑的眼静静看她,没一会儿低下头,摸了摸身侧的马。
随后他在离其他人稍远的树下在地上插了几根树枝形成三角,拿出包袱里的一块油布搭在上面,又将草地检查一番,拾去碎石子,再在草地上铺了另一块油布。
自从破庙离开后,两人时常野外过夜,李眠玉第一次睡在草地上时,不仅地上有碎石子硌得疼,还被蚊虫叮了许多包,委屈得半夜流泪,把燕寔胸口都浸湿了,第二天,燕寔便在途径一处驿站时,弄来两张油布。
弄完帐篷,燕寔顿了顿,去寻了根树枝,趁着李眠玉不注意削成一截木棍,插在腰间。
“燕寔!”李眠玉回来,声音都带着笑。
燕寔回身,她带着花环,小脸红扑扑的,“我真喜欢这个。”说完,她朝他招招手,“你弯腰。”
少年定定看她。
李眠玉命令他:“弯腰。”
燕寔弯腰。
李眠玉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在燕寔耳朵上也别了朵红色小花,眸若清水,玉颜矜傲:“赏你的。”
说罢,她捂嘴一笑,带着花环钻进了简易的帐篷里。
一旁的几个流民在旁偷窥,却见少年目光平静地扫来一眼,明明年纪不大,身形看着也清瘦,那眉眼竟像是被刀剑淬炼过一般凌厉,众人竟是有肝胆俱碎之感,赶忙收回了视线。
燕寔直起腰,伸手摸了摸耳畔的花。
李眠玉一个人是不敢在外面睡的,哪怕是在“帐篷”里,她在里面又玩了会儿花环,小心在一旁放下,便往外探头,“燕寔?”
外面少年暗卫应了声,便弯腰钻了进去。
不远处,陈绣娥手里也摸着只花环,靠在朱大城怀里躺了下来,她看到李眠玉和燕寔一起进了搭起来的小帐篷,小声说:“兄妹二人同睡一个帐篷还是有些不大好。”
朱大城憨憨笑了两下,“你怎知道他们是亲兄妹,或许是定了亲的表兄妹呢!”
妇人倒是没想过,如今一想,竟恍然大悟!
李眠玉自是不知陈娘子所想,她等燕寔进来后,她便挨蹭过去,心情看起来是这几日最好的时候了,“方才我在溪边时忽然想到一事。”
她的语气甜蜜蜜的。
燕寔安静等着她继续往下说,润黑的眼望着她。
李眠玉仰头看他:“陇西节度使卢三忠是崔相的表姐夫,崔云祈与我说过的,你说崔家若是从京都逃了的话,会不会也去了陇西啊?”
11.第11章
天色已暗,少女眼底映着两簇火苗,她眼睛弯着,期待又欢喜。
燕寔稍顿,道:“兴许。”
李眠玉就等他这句话呢,当下便紧挨着他,眸光流转,道:“那等我们到了陇西在陈家村安顿下来,你就去节度使府打探一番,若是崔云祈在那儿,我要给他写信,要他来陈家村接我。”
这里面实际会遇上许多事,节度使府是否会收下来历不明的信?卢三忠得知宁国公主的下落是否会别有心思?
可李眠玉不考虑这些,在她心里,只要崔云祈在,她便觉得一切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她是公主,而崔云祈是皇祖父昭告天下的她的驸马,他会为她解决一切问题。
燕寔看着她,点头,“好。”
李眠玉看着他忍不住笑,但她的目光很快飘远了去,她侧过脸看向小小帐篷外的天,安静了下来,侧脸娇憨却又典雅,袅袅娜娜,她很小声地说:“燕寔,我有些想崔云祈了。”
话到最后,她的尾音已经有些颤了。
燕寔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
夜色寂寥,弯月清冷,就像李眠玉此刻的心情,她有些委屈又有些埋怨地说:“我已经许久没见他了,从前我在宫中时,他每日都会写信给我,每隔几日就会进宫看我。”
燕寔不吭声,安静得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李眠玉也不在意他,只是身体忍不住靠过去,声音细细的,眼睛里有晶莹在闪烁了,“我失踪这样久,崔云祈一定很担心,他极是喜欢我,当初可是他向皇祖父求我下降的呢!”
她的语气甜蜜娇俏,几分羞涩几分得意。
不知是否是陈绣娥提起崔家的原因,李眠玉想着崔云祈,不自觉便说了许多话。
她从崔云祈幼年事迹开始说起,又说到她与崔云祈如何相识。
“崔云祈三岁识字,五岁能吟诗,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擅数术,七岁便能助其母算账。”
“崔云祈考中状元时入宫,我在皇祖父书房第一次见他,他穿着进士巾袍,帽上簪花,站在那儿唇红肤白,温润如玉,说话时慢声细语,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当然就一眼!他却一下子发现了我,脸腾得就红了,皇祖父还笑他呢!”少女声音含羞带喜。
“皇祖父甚是喜爱他,觉得他虽年纪小,但玉面玲珑心,破格留他在身边做了中书舍人,我经常能见到他……他每每见我都会与我说话,后来时常从外面带东西给我……燕寔!你在听吗?”
燕寔半垂着眼,昏昏欲睡。
李眠玉偶然一个偏头,看到她的暗卫眼睛都快闭上了,立刻不满,拔高了声音,手抓着他手臂晃了晃。
燕寔睁眼看她,她正鼓着脸瞪他:“我方才说了什么?”
“……”少年没立即吭声,漆黑的眼在夜色下像两丸黑水银,火堆在旁边烧着,他的眼里便也映着一簇火光。
李眠玉触到这样的一双眼,顿了顿。
燕寔很快移开目光,说:“说了崔云祈三岁识字。”
李眠玉继续鼓着脸:“还有呢?”
燕寔从腰间拔出软剑,拿袖子轻轻擦了擦。
李眠玉不明所以,下意识凑过去看他的剑,“你忽然擦剑做什么?”
少年语气平淡:“我三岁习武,五岁会拳术,七岁能舞剑,十一岁会杀人。”
李眠玉:“……”她恍惚默然半晌,再开口时有些磕磕绊绊的,“那你、那你还挺厉害的。”
燕寔没吭声,但有默认的意思。
恍惚中,李眠玉满脑子燕寔十一岁就杀人,一下安静了下来,忘记了崔云祈一二三事迹。
静了会儿后她便觉得困了,揉了揉还包着一点泪的眼睛,她想喊燕寔躺下时,余光一闪,看到他腰间别着的棍子,立刻好奇低头去看。
待看清那棍子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截木头时,她嘟哝声:“不就是一根普通的棍子,还不让我碰。”
燕寔低头,夜色下他的脸看不清楚,只看到他伸手从腰间拔出棍子递给李眠玉,“这个棍子可以碰。”
李眠玉没听出什么话外音,只一听燕寔又让她碰了,上回的不高兴一下子彻底没了,嘴角有些忍不住翘起,却十分矜傲道:“你不是不让我碰吗?我才不碰。”
燕寔将棍子又往她手里递,少年声音低低的:“这个可以碰。”
李眠玉又假意推拒了一番,心中高兴却一边还要故作勉强,强调再三:“是你求着我碰的。”
燕寔点头。
李眠玉这才接过那根短棍,纤细柔白的手指在上面摸了又摸,也没摸出什么门道来,便将棍子丢回他怀里,“睡时再不能放腰上了,硌得慌。”
燕寔没做声,但在李眠玉视线里将棍子放到了一边。
李眠玉舒心了,拍拍身侧,意思让燕寔先躺下来。
燕寔照做,胳膊自然地如之前一般横放着,李眠玉便躺了下来,枕在了燕寔肩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李眠玉在野外也能很快睡熟过去,呼吸渐渐绵长,山林里的虫鸣蛙叫全当听不到。
燕寔垂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安然的睡姿。
他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帐外的夜空,凝神听了会儿周围流民的动静,才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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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眠玉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燕寔的身影了,她不满地瘪了下嘴,自从那日被她摸到棍子,他总早早就起来,弄得她也总很快醒来。
从帐篷里出来时,她看到燕寔与朱大城正将马往板车上套。
板车是朱大城与陈绣娥的。
李眠玉没有立即凑过去看,而是去了溪水边,先用燕寔泡过的柳树枝熟练地细细洁了牙,漱了口,再是掬水洗脸,收拾了一番自己才是站起来。
回身时,就见燕寔已经过来到她身后,她自然地抽掉发带,放下一头浓黑的长发,再是背过身去。
燕寔站在她背后,挡去了四周窥视的流民视线,五指抓起她如缎的乌发,以手指梳了梳,才是束起头发。
然后她抬起脸看了一眼燕寔,燕寔默不作声,带着李眠玉去了林子里。
再出来时,李眠玉的脸还是忍不住红扑扑的。
去溪边洗完手后,她看到陈绣娥远远地朝他们摆手,燕寔低头告诉她:“朱大城早上去山林里寻了寻,找到些红薯,早上已是烤熟了,朝食便吃这个。”
如今的李眠玉已经知道红薯是什么了,她红着脸点点头。
“用过朝食便继续赶路。”燕寔又说。
李眠玉早晨时总是最羞涩的时候,娇矜点头。
燕寔看了她两眼,便别开脸。
待吃过后,一行人收拾了行李,燕寔扶着李眠玉坐上了板车。
她头一回坐,这板车不像马车平稳,四处也没遮挡,她有些紧张,拉着燕寔袖子不敢松开,陈绣娥坐上来后便抱着她笑,“别怕,这板车结实得很,摔不了。”
李眠玉迟疑了一下,松开了燕寔袖子,前面朱大城刚好牵着马动了一下,她在马车上一晃,又紧紧攥住燕寔袖子。
朱大城在前面憨笑着回头:“小燕,你也坐上去吧,这马肥壮得很,拉得动。”
燕寔迟疑了一下。
陈绣娥也笑说:“你们兄妹都上来,大城脚程好,让他一个人走,咱们都坐板车就行。”她语带骄傲。
李眠玉忍不住轻轻拽了拽燕寔袖子,眼巴巴看他。
燕寔没再犹豫,利落翻上去,轻盈地像猫一样落在李眠玉身旁,李眠玉一下靠过去抱住他胳膊,这才稍稍安心了。
陈绣娥见了这一对紧挨着的小儿女,抿嘴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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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朱大城开始拉着马赶路,昨夜里一同三三两两在此山林里歇息的流民张望着也要跟上来,燕寔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凌厉扫去。
流民们心中再次一寒,踌躇着,无人再敢跟随。
板车在山路摇摇晃晃,驶向陇西。
……
入陇西郡地界那天,是个薄雨天,路上流民众多。
李眠玉坐在板车上,头上盖了一件粗布麻衫遮挡,脸上也戴了一块方巾遮住脸,紧紧挨着燕寔,她看着周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情绪便有些低落。
一路上,她听了太多人怨愤大周皇帝昏庸无能让贼子轻易占了京都,她悲戚愤怒,想反驳皇祖父最是躬勤政事,却只能强忍着不能开口。
以至于到陇西时,心情也蔫蔫儿的。
只是板车刚进陇西地界没多大会儿,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李眠玉整个身体一晃就要往下滑,燕寔手一揽,将她拖进了怀里,她赶忙抱住他胳膊。
“前面有粥棚。”朱大城的声音忽然响起,伴随着的还有流民忽然疾奔的纷杂声音。
李眠玉自是知道粥棚是什么,有灾时,官府或是豪贵会搭起棚子熬粥给流民分食。
粥棚多是在城门外搭建,但如今只是刚入陇西地界没多久,远远的还未到城池,怎会有粥棚?
李眠玉在燕寔怀里好奇扭头看去,前方四十丈外有一驿站,驿站前有好几处粥棚,流民们奔着跑去,那儿堵满了人。
“陈家村不过驿站,走前面岔路就往山林去,不过到村里至少到晚上了,去要一碗粥喝正好。”陈绣娥也探头看了看,道。
李眠玉不愿意与流民挤着去要一碗粥,她摇了摇头,“我不去。”
燕寔自然也不会去,扶着李眠玉从板车下来。
朱大城将板车推到路边,便和陈绣娥一道挤了过去。
李眠玉揉着酸疼的腰站在一旁,仰头看燕寔时,眼底又有些晶莹,轻轻问他:“燕寔,你说我还能见到祖父吗?”
“能。”
李眠玉每每听燕寔这样说,心情就会好一些。
正此时,一阵官兵喝斥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马匹嘶鸣声,原本在路上不断拥挤着朝前的流民被驱赶到路两旁。
燕寔速度极快,搂起李眠玉便往后退了两步,堪堪躲过倒下来的流民,也藏身人群之后,警惕看向前方。
李眠玉受了惊,靠在燕寔怀里愤愤往前看去。
与衣衫褴褛的流民不同,一辆华盖香车从路的尽头驶来,四角挂着流苏,流苏下面又晃着铃铛,四匹宝驹并驾齐驱,马鞍上都镶嵌着宝石,车轮驶过时,铃铛脆响,香气袭人。
李眠玉许久没见过这般华贵的马车,一时有些晃神,竟是觉得这香车比起她曾经的公主座驾也不差什么了。
薄雨濛濛,风吹拂过车帘,里面隐约坐着两人,靠着窗的是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
“那是什么人啊?”李眠玉看着马车远去,眉头紧蹙,问燕寔。
燕寔的目光此时才从马车收回,摇摇头,“不知。”
李眠玉也没有再问,她看看那香车,再看看自己与流民无异的打扮,鼻子一酸,实无心情。
这时朱大城护着陈绣娥回来了。
“粥已经分完了,白去了,还好小玉你没过去,方才挤得慌,有人摔倒被踩在脚底下,怕是再起不来了。”陈绣娥话到这顿了顿,想起来李眠玉娇气不爱听这些,话锋一转,又道,“原是咱们陇西节度使的女儿生辰到了,又定了亲,心中喜悦,又因着她心善,粥棚便一路铺到了这里。”
李眠玉点点头,心不在焉,“原是如此呀。”
陈绣娥瞧着李眠玉兴致不高,便想说点让她高兴的,笑着就说:“小玉,你与小燕可是也定了亲的表兄妹?到时到了陈家村可要把礼办了?”
12.第12章
“表哥,方才我说的,你究竟如何想?”
华盖香车里,婉丽的女郎靠在迎枕旁,她声音轻柔,明眸微弯,歪头看对面的人。
年轻公子广袖长衣,秋水为神,温玉为骨,垂眸坐在那儿看书便是一道风景。
卢姝月盯着崔云祈片刻,微微有些出神,她年幼时见到这位表哥时,便觉得只有他配得上自己,暗自下了决心,将来必要嫁给他,可他偏偏让那老皇帝瞧中,给那父母双亡的孤哀子指作驸马。
陇西节度使独女再风光也及不上那被皇帝宠爱封作公主的孤哀子半分,她只好再选佳婿。
可如今,大周覆灭了。
她不信崔家离开京都投奔陇西没有别番心思。
百年崔氏,当是知晓如何使家族昌盛延续。
崔云祈放下书,抬头看过去,他唇角微微翘着,面容温柔,眸如春水,“表妹所言极善,可惜我已有婚约,天下皆知吾妻是大周文昌帝亲封之宁国公主。”
卢姝月浅浅笑了一下,婉婉道:“表哥,可是姨父还会同意表哥与宁国公主成亲吗?”
崔云祈但笑不语,温笑看她。
卢姝月柔柔轻语:“表哥,你我联姻,想必是我爹与姨父喜闻乐见的,同时也能安了崔氏一族的心。陇西地处枢要,若非如此,姨父不会来此,我知晓崔家姻亲众多,不愁与别家扯不上关系。”
崔云祈温润面容依旧,疏离有礼:“如今我只是表兄的幕僚而已,配不上表妹。”
卢姝月端庄温雅,端起茶盏倒了一杯茶推到崔云祈面前,“表哥也该为姨母和云湛表弟多考虑一些,据我所知,当年表哥想与宁国公主成婚,也是为了姨母和云湛表弟……不对,我想表哥早已考虑到姨母和表弟了,否则今日怎会陪我去庙里求姻缘呢?”
她说到这,没有再多说下去,只目光灼灼看着崔云祈。
崔云祈却移开了目光,重新拿起书,看了两行后,目的阴翳色渐起,却轻声笑了下,再抬起头时,面上温柔:“据我所知,表妹早已罗敷有夫,只不知卢二表兄知不知表妹今日所为?”
卢三忠有六子,长子卢元珺、次子卢元柏为节度使夫人所生,卢元柏幼年被拐,落为草寇,在山寨十二年。
卢姝月面如观音温婉,脾性骄纵霸道,及笄之年被山匪绑上山,曾委身多人,二年后与卢元柏一齐归来。
卢元柏归来时是以卢姝月之夫之名,不曾想却被其母看到耳下胎记,认出其是幼年被拐之子。
此卢家不为人知之秘。
卢姝月笑容一顿,脸色白了,盯着崔云祈的眼底却腾得烧起火,她拿起桌上茶碗,一杯茶泼了过去。
崔云祈温雅一笑,淡然拿出帕子垂眸擦拭。
--
“才不是!”少女急促又羞恼的声音在一片嘈杂里清亮如莺啼。
崔云祈擦脸的手顿了顿,很快又继续,他轻轻撩起车帘,故作避开卢姝月的模样,偏头朝外看去。
入眼皆是脏乱流民,枯瘦将死之相。
玉儿玉净花明,玲珑可人,性好洁,尚容仪,宁死不会与此等流民混为一道,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但他又想起南清寺,想起南清寺中的所见,眼睫轻颤,又朝人群中细细看了一眼,一无所获。
他自然地放下了帘子,捏着帕子的手却一点点攥紧。
--
李眠玉面红耳赤,几乎是从燕寔怀里跳出来的,大喊一声后,发觉周围几道视线看过来,羞赧万分,又压低了声音:“陈娘子!我与他不是表兄妹,更没有定亲!”
她说罢,又扯了扯燕寔袖子,“你快与陈娘子解释呀!”
少年看看她,偏头对陈娘子道:“我与她不是表兄妹,也没有定亲。”
李眠玉情绪激动着急时便会脸颊通红,眼睛也像是浸着水一样,不熟悉的人便以为她是在羞涩。
正如此刻的陈绣娥,她慈爱地看着李眠玉,只当她害羞撒娇了,嘴里顺着她说:“好好好,不是表兄妹,也没有定亲。”
反正就算没有定亲,也该是差不多了,否则小燕凭什么对小玉这样贴心呢?连姓氏都没告诉他们呢,若是亲兄妹,何必如此呢?
李眠玉见陈绣娥信了,便松了口气,再次强调:“我与他真的只是……只是兄妹关系。”本要脱口而出暗卫两字,话到嘴边长了脑子没说出来。
陈绣娥听罢却抿唇一笑,与朱大城对视一眼,眼神中尽写着“瞧这说话还磕磕绊绊的,傻子才信他们是兄妹呢!”
燕寔不做声,杵在一旁只做一根不会说话的竹子。
有了这事打岔,李眠玉更是没多关心什么节度使女儿生不生日,定不定亲的事了,羞恼不已,以至于待板车重新悄然后退到山路上时,她忍不住偏头对陈绣娥道:“陈娘子,我其实已是定了亲了。”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十分严肃。
陈绣娥朝一旁闷声不吭垂头摸剑的燕寔瞧了一眼,又忍不住捂嘴笑,问:“好,我知了。”
李眠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对她说:“我未婚夫龙章凤姿,温润如玉,非寻常人可比。”她语气骄矜,却有炫耀之意。
常人……
燕寔慢慢地看了一眼李眠玉,依旧没做声。
陈绣娥看看燕寔,少年样貌俊俏秀丽,堪称龙章凤姿,脸还白,岂不就是温润如白玉?那一身气势或凌厉或沉静,常人怎有这般的?
但她又看李眠玉这样认真与她解释,多少也有些迟疑了。
可若不是未婚夫妻,怎会同塌而眠?
陈绣娥一个田庄农妇不敢深想下去大户人家小娘子的生活,这回点了点头,“我真的知了,小燕不是你未婚夫。”
李眠玉长舒出一口气,便靠回燕寔那儿。
燕寔安安静静的,正闭目抱胸养神,她本想与他说话,见他如此便也只靠着他不说话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着方才陈娘子的话,李眠玉偏头看燕寔的脸,浓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秀,下颌流畅漂亮,唇红齿白……她的暗卫确实生得金相玉质,俊俏秀丽呢!
若他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该也是定亲了吧?
对了!暗卫会成亲吗?
李眠玉盯着燕寔看了会儿,恰好板车压过一处小坑,她晃了一下,便趴在了他胳膊上,再抬眼时,便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眼睫微垂,漆黑的眼直直朝她看过来。
她愣了一下,想起刚才的问题,好奇问他:“燕寔,你们暗卫会成亲的吗?”因着陈娘子就在旁边,她的声音很轻,又怕燕寔听不到,便稍稍仰了脖子,朝他耳边凑过去。
少年暗卫:“不知道。”
李眠玉不理解,要么会成亲,要么不会成亲,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心里有疑问便小声问了出来。
燕寔似乎没听清楚,稍稍朝她靠了一些,低下了头,李眠玉便又从过去一些,几乎快贴着他耳朵:“要么成亲,要么不成亲,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死得早。”少年语气平静。
“啊……”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没关系,李眠玉会自己思考。比如,她已经想到了暗卫与小娘子定下终身,却忽然丧命,临终前流下苦痛不甘的泪,又比如暗卫活不到娶妻的年纪,便死在了保护人的路上……她的脸上露出了抱歉的神色,“对不起……”
燕寔看着她,低声:“对不起?”
李眠玉心想方才她的问题对于暗卫来说一定是极其残忍的,她看着燕寔,想到上次他皮肉翻卷的模样,后来他再没在她面前脱下衣服过,她都不知他恢复成什么样……但是不管如何说,她不想她的暗卫死。
她很轻地在他耳边说:“你一定不会死的,你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
“为什么?”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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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不批准你死。”
燕寔垂眸看她,静了一会儿,才是再开口:“然后呢?”
李眠玉睫毛不眨,浅浅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兴奋的模样,“然后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将来我给你找最姝丽的小娘子相看,一定让你成亲。”
少年没说话,看她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闷声说:“不知道。”
怎么这都不知道!
李眠玉看看燕寔,忽然幽幽叹了口气,道:“你还小,还未及冠,情窦没开,这也很正常,等你再长大些情窦开了你就知道了。”
燕寔忍不住睁开眼再看她一眼。
李眠玉读懂了他的眼神,立刻扬唇笑:“我数着日子呢,再过一日,后日我就及笄了,我长大了,我还早熟,情窦早开,我与你不一样,我早就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燕寔哦了一声,立即闭上了眼睛。
李眠玉本想再与他说说崔云祈,但看燕寔已经闭上了眼,便有些遗憾地闭上了嘴。
旁边陈绣娥也朝着朱大城挨过去,与他说着记忆里的陈家村,近乡情怯起来,担忧回了村子却物是人非,何况,她还邀了人一同回村呢。
朱大城笑得憨实:“不论如何,陈家村该是能有一块地让我搭一间屋做我们的家。”
陈绣娥便点头也笑,很快又忧虑起来:“也不知两个孩子可曾找得到这里来。”
“会的,大儿极会认路又机灵,会寻来的。”朱大城翘着一点没有担忧,“又像我生得健壮,定能带他妹妹过来。”
陈绣娥再次点头,她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山,忽然察觉身旁安静了下来,偏头一看,看到那玉雪可人的小娘子已是倚在少年怀里睡了过去。
她看了看,又忍不住笑起来。
--
日落西山时,华盖香车终于进了城,在节度使府停下,崔云祈将卢姝月送回。
卢姝月从车上下来时,脸色还有些苍白,只是扭头朝崔云祈看来时神色跋扈,全然不见先前温婉模样,“崔氏长公子,果真名不虚传,令姝月长了见识。”
说罢,她又笑起来,“可你崔云祈如今不再是京都贵公子,不过是附庸于我父的小小棋子,就算知晓我与次兄的关系又如何?我要你娶我,你便只能娶我,哪怕做只绿头龟呢。”
说罢,她抬腿进府。
崔云祈在节度使府门前被他当着诸多人的面下了脸面,面色却一贯的温柔如春,他转身上了马,袍袖散开,飘飘渺渺的,清雅依旧。
只是这温润模样待回到府中便消失殆尽。
他面色阴沉,在椅上坐下,低头抿了口茶水,再抬起脸时,却又恢复了温柔模样,他偏头看向自己随从:“去查清楚今日入陇西地界的流民中可有疑似玉儿之人。”
随从应声。
崔云祈坐着喝茶,一盏茶的工夫,堂外来人:“大公子,相爷有请。”
他笑了一下,放下茶,拢了拢袖子,起身。
--
李眠玉从板车上下来后,看着夕阳下藏在山坳里的村子,临山近水,村居错落有致,别有风景,她的眼底也染上了霞色,她拉着燕寔的袖子,眼圈莫名又有些红了,泪又要盈盈落下,“燕寔,在找到祖父前,我们就在这安顿了,是吗?”
燕寔看着她点了点头,又很快看向不远处的陈绣娥与朱大城。
两人正在一户村居前与人说话。
李眠玉也看了过去,看到了陈娘子瞬间红了的眼睛,还被人推搡了一下,朱大城立即挡过去,对方一下摔在了地上,很快 ,屋子里又出来几人,一下将陈娘子与朱大城围住。
她呆了呆,被这粗鲁的场景惊到,立即不看风景了,拉着燕寔就往那儿跑。
真是岂有此理,当着她的面欺负陈娘子,当她和她的暗卫是死的吗?
她和她的暗卫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13.第13章
“什么妹妹,我嫁来陈家二十年了,不知这家里还有姑子!哪里来的臭要饭的,赶紧从我家院里滚远点!”泼辣的丰腴妇人叉着腰站在院里,手指着陈绣娥夫妻就骂。
李眠玉拉着燕寔跑到院门前听到的就是这句,昂着下巴看了一眼燕寔。
燕寔不等她指令早已已经一脚踹出去了。
李眠玉看着她的暗卫一脚就将门踹飞了,那飞出去的门一下往里飞,朱大城动作敏锐,环着陈绣娥避开,正中那妇人面门。
“砰——”一声,妇人被撞得后退两步,倒在地上,懵了一下,后知后觉惨叫。
“娘!”“招娣!”混乱的几声,院里的几人纷纷去看地上的妇人,再扭头去看院门口的人。
李眠玉面上冷着,缓缓走进来,一张娇美玉容竟是真有几分威仪,少年暗卫稍退半步,俊俏面容更冷,唇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眼幽深凌厉,如危险的豹猫,视线慢慢扫过几人。
两人无声走进来,一身气势,竟是将里面的几人都震住了。
包括陈绣娥和朱大城。
李眠玉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人,回想着陈绣娥与她说过的话,视线落在那肤黑的中年男子身上,“你,陈高柱,二十年前成亲,成亲半年后,陈绣娥因救母卖身离家,你为长兄,竟是连自己亲妹都识不得,莫非年既老,两目眊然?”
她再看向那倒在地上的丰腴妇人,眼中露出好奇,“你,陈高柱之妻,陈绣娥离家前你已入陈家半年,你岂能没见过她?瞧你躯脂膏盈,肉山巍巍耸,却目盲甚盛至此地步,岂造物分膏,独独遗此二窍?”
李眠玉又看向那两个看起来年轻的一男一女,一个生得面黑且肥壮,另一个虽面白却眼小鼻塌,她皱皱眉,“你们,瞧年纪当是陈高柱之子女,尔等出生时,陈绣娥已离家,如今姑至而疑,人之常情,然陌路相逢亦应有礼,怎能如衣冠禽兽,逢人辄噬?”
院中几人愣愣的,地上的丰腴妇人已经疼得站起来了,靠着自己儿子,鼻子里流下两行鼻血,浑身肉都在发颤,“哪来的黄毛丫头,叽叽咕咕说啥呢!都看着作甚?还不快给我将这些乞丐打出去!”
李眠玉呆了一瞬,面一红,看向身侧燕寔,发愁又委屈:“他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她可是借此机会将离宫后的怨气都借此机会发了出去呢!
燕寔:“……反正他们听完了。”
李眠玉觉得她的暗卫言之有理,但她实在不会吵架,在宫中时从来没人敢与她吵,以至于她一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让燕寔直接揍人?
是不是不大好……
妇人身上的肉都在抖,肿着一张脸气得指挥着儿子拿一旁的扁担,指挥着女儿拿扫帚,又指挥着丈夫拿耙子,可一时竟是没人动,她跺了跺脚,“都聋了吗?”
但最后动的只有那陈高柱,他拿着耙子冲过来,被燕寔一脚踹远了去,惨叫一声,怕是肋骨都断了!
“爹!”那对儿女此时才回过神来,朝陈高柱扑去。
“大哥!”陈绣娥也惊呼一声,只是她想上前却被朱大城拉住了,她面色惨然,咬着唇流泪,看着地上的黑面汉子道:“大哥,小时候你也疼我的!如果爹娘还在,怎么会看你这样!你讨了个屠户女儿做媳妇,日子过得好了,就忘了自己妹妹吗!呸,猪狗不如!”
说罢,她红着眼睛朝院门走来,路过李眠玉时,伸手拉住她一齐往外走。
李眠玉回头看了一眼,鼓着脸跟着骂一句:“猪狗不如!”
燕寔走在她后面,挡住她视线,她才扭回头,挽着陈娘子的手往外去。
院子里的陈高柱几人都被燕寔那两脚给震慑住了,半点声都没敢发出来。
陈家就在村头,此时正是炊烟袅袅时,村中小道没有人,只李眠玉四人,和拉着板车的马。
陈绣娥低着头还在抹泪,妇人面上难受,喃喃道:“真是不知大哥会不认我,当初我离家时,他也掉了几颗泪,现在见我落魄回来,竟都不肯分两间屋。”
陈家的院子修建齐整,比起寻常村里的人家要好多好几间屋子,这些年想来条件尚可。
朱大城还是憨厚模样,很沉稳:“毕竟二十年了,人儿女都那样大了。”
李眠玉义愤填膺:“血缘至亲,怎能因为分开太久而不认呢!”
陈绣娥虽是农妇,但因着卖身做活,心思还是敏感的,被伤到了,眼圈红着,抹了抹眼睛,好半晌后对李眠玉和燕寔露出歉意,“我原以为回陈家村就能有着落了,如今……”
李眠玉又掏出一颗果子塞到陈绣娥手里,“吃吧,这个很甜。”
陈绣娥看看手心的果子,又看看李眠玉,笑了起来,转头问朱大城:“我们今晚住哪里?”
朱大城道:“瞧瞧这村里可有破落没人住的旧屋,先将就一晚上,明日去找村长看看。”
陈绣娥点头。
李眠玉竖起耳朵在旁边听着,也悄悄扯了扯燕寔袖子,抬眼看他一眼,小声:“那我们也寻一间旧屋。”
燕寔低头看她,点头,从怀里掏出颗果子,重新放进她手心里。
李眠玉高兴地接着,也不问他哪里弄来的,她又想起来一事,忽的转头问陈绣娥:“陈娘子,你不是还有一个二哥吗?”
陈绣娥愣了一下,方才在陈家院子情绪激动,倒是全然将次兄忘记了,她迟疑了一下,说:“我离家时,二哥就比我大一岁,大哥都这样,二哥……”
李眠玉俏脸天真柔软:“刚才动静那样大都没见你二哥出来,他许是都不住在那里了,或是在外未归来,指不定他还念着你呢!”
陈绣娥听着耳畔这娇声细语,看小娘子这样美好,眼眶湿润,点头。
一行人从村头往村尾去,李眠玉本是被陈绣娥挽着手的,但她看到陈绣娥与亲人相见,鼻子也有些酸……她又想皇祖父了,不知皇祖父如何了,她忍不住渐渐挨近了燕寔。
燕寔垂头看她一眼,稍稍放缓了步子。
他们一路走到村尾,才寻到两处破败的屋子,且不在一处,一处在村中间的地方,一处则在人少的村尾。
村中的那一处破屋更破败一些,且屋小,村尾那一处要宽阔一些,且也没那般破败,主人似离去也没太久,除了脏乱些外无甚不好……当然,这是朱大城和陈绣娥这样想。
李眠玉看着这两间屋,虽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眉头皱紧。
这样黑的土墙,这样多的灰,里面尽是蛛网,指不定哪里会蹿出蛇来,怎么住人?还不如和燕寔打个帐篷睡在草地上……
“小玉,今夜你便与小燕在这过一夜,等明日我去村长。”找到今晚过夜的地方,陈绣娥就松了口气。
李眠玉忙收回神思,点了头。
陈绣娥和朱大城拿着包袱就走了,板车和马都留在村尾这一处土屋前。
李眠玉等人走后,就垮下肩膀,小声嘀咕:“这屋子不如没有,这样破。”
燕寔已经环视一圈四周,让李眠玉坐板车上去,他声音极清,但语气很平,“公主去坐。”
李眠玉再不想坐板车了,她幽幽叹气,如今没有旁人在,她可以与她的暗卫好好诉说一番心中思念,“燕寔,你说皇祖父如今会不会已经安全了正在找我呢?”
燕寔弯腰开始收拾地上倒塌的杂物,丢去外面聚成一小堆,又找了些木料,在屋子里窗下用火折子点燃,照亮这里。
李眠玉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清瘦高挑的少年身后,看着这火光亮起后越发破败幽暗的屋子,失落伤感,眼眶渐渐湿润:“我想皇祖父和青铃姑姑还有崔云祈了,他们一定想不到我竟然会住进这样的地方。说起崔云祈,明日待陈娘子找到村长,我就去借纸笔来写信。”
燕寔找到一只扫帚,扫了一下地,便扬起一阵尘灰,李眠玉一下皱了脸,捂住鼻子,流到一半的泪顿住,“咳咳,咳咳!燕寔!”
少年回头,俊俏秀丽,挺拔的身躯在火光下巍峨如山,他漆黑幽静的眼看过来,“公主出去等。”
李眠玉是不满的,可想想她的暗卫力气大又能打……她作为公主就不和他计较了,瞪了他两眼就出去了。
她还是坐在了那板车上,两只脚抵在地上,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燕寔又在屋里打扫,便抬起手,刚想碰触,想了想又转过身面朝着屋子,以防四周暗处有她不知道的人。
李眠玉低下头,手轻轻放在胸口揉了揉,这一个月来,胸口越发肿胀,身上粗布衣衫磨得疼,她也只能偷偷趁着燕寔不注意揉一揉。
自癸水来,从前青铃姑姑都是用脂膏每日给她揉按的,说这样才长得好。
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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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好,这一路上都没来癸水。
隔着这样粗糙的衣服揉还是不太舒服,李眠玉想看看燕寔有没有注意她这里便抬头,一抬头,燕寔刚好拿着杂物出来。
少年目光漆黑,直直看来。
李眠玉呆了一呆,赶忙将手从胸上放下来,十足慌乱却故作自然地说:“这么快收拾好了?”
燕寔扭过了头,又点了下头,出去将杂物堆在角落里。
李眠玉红着脸静了会儿,才从板车上跳下来,慢吞吞往屋子里挪,她细细打量着四周,还是和之前一样,到处乌漆墨黑的,连一张床都没有,只有一处奇怪的半人高的高台。
燕寔将油布铺在了上面。
李眠玉就知道今晚该睡在那上面了,她几步挪过去,迟疑了会儿还是没坐上去,不多时听到燕寔回来便扭头看过去,“燕寔,今晚上我们睡这儿吗?”
“是公主睡这儿。”少年暗卫看着她,“今晚我睡外面。”
李眠玉一听就愣了,开口就要问为什么,可很快就想起来,他们都有屋了,自然不该再如在野外一般睡一起。
可是……可是……
李眠玉可是了半天,想不出什么来,脑袋和浆糊一样,哦了一声,接着便一直有些神思飘远,动作机械地吃了一点剌喉咙的干粮。
院里有井水,水质还算清澈,燕寔打了水上来,李眠玉浑浑噩噩洗漱了一番,又像幽魂一般回了那间黑乎乎的屋子。
她站在那高台旁,转头看燕寔似要将门关上,她连忙回过神:“燕寔!”
燕寔关门动作一顿,抬眼朝她看来。
李眠玉心里几分委屈几分窘迫,她憋了半天指了指身旁的高台:“这是什么?”
“土炕。”
“土炕?”
“陇西这儿的床。”
李眠玉哦了一声,屁股小心坐在油布上,她两只手都扯着袖子,燕寔等着她说话,就站在门口没有动。
她有些委屈和羞赧,自己一介堂堂公主如今竟非要暗卫陪着睡,说出去叫人笑话。
李眠玉支吾半天,最后踢掉鞋子,直挺挺往土炕上一躺,再翻过身,不再理燕寔。
燕寔静等了一会儿,轻轻关上了门。
他靠着墙,双手环胸闭目站了会儿,很快又缓缓睁开眼睛,又幽幽叹了口气。
少年很快站直了身体,回身开了门。
进门前,他低头看了看那道门槛,最终跨了进去。
李眠玉正蜷缩在土炕上默默流泪,这土炕这样硬,这样难闻,屋子里这样阴森,难道她住在这村子里都要一个人睡在这样可怕的地方吗?
她想回去找皇祖父、找青铃姑姑、找崔云祈……
李眠玉察觉身后忽然贴过来什么,一下汗毛竖立,呆一瞬后坐起来就惊叫:“燕寔!”
但当她惊恐的眼睛落在土炕上时,看到的却是她的暗卫沉静俊俏的脸,她的鼻子一酸,却喊道:“大胆!谁批准你爬上来的?”
燕寔安静看着她,展开手臂,“睡吗?”
李眠玉涨红了脸,捏着自己衣摆好半晌没动。
燕寔闭上了眼睛。
李眠玉看了看,忸怩了一会儿,才严肃说:“你是我的暗卫,皇祖父把你给我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嗯。”少年暗卫声音低得仿佛要睡着了。
李眠玉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躺了下来,在他臂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
她很快睡去,燕寔却有些睡不着。
他睁开眼看着乌漆漆的屋顶,好一会儿低下头,盯着怀里的人看,目光缓缓从她秀气的眉,到卷翘的睫毛,再到玲珑的鼻子,最后落到殷红的唇瓣上。
燕寔盯着看了许久,直到柴火烧得噼啪声响,才是闭上了漆黑的眼。
--
夜半,陇西郡郡治,崔府。
崔云祈步履有些不稳地推开门,慢慢踱步到榻边躺下,脸色苍白,春水般的眉眼染着阴翳,侍从满脸担心跟在身旁,“公子的伤……”
“可有寻到公主下落?”
“……还未曾。”
“出去。”
侍从不敢多话,退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崔云祈从怀里取出一只金色香毬,垂下眼睫,呢喃:“玉儿,你究竟在哪里?”
14.第14章
李眠玉昨夜里睡得极好,听着清晨鸟啼声睁开眼时,看到身旁的燕寔还未起,先是一怔,便掩不住心中高兴,冲他一笑,“燕寔,你今日怎么还没起?”
初初醒来,她的声音带着惺忪的沙哑,绵软轻快。
燕寔偏过头看她,少年如玉的脸庞近在咫尺,乌黑的瞳仁里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被如云乌发缠绕的脸,他的呼吸就缠绕着她的呼吸。
李眠玉呆了一下,才后知后觉他们每一日都这样亲昵、这样近地睡在一起。
她望着她的暗卫俊俏的脸,心生赧然,脸慢腾腾红了,昨夜里理直气壮的命令在此刻都变得过分了一些。
她终于稍稍领悟到,她是有未婚夫的人,怎能和旁的人这样亲昵呢?
哪怕是她的暗卫。
可李眠玉转瞬又觉得燕寔是皇祖父给她的暗卫啊,养暗卫不就是为了想让他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吗?
“麻了。”燕寔的声音低低的,目光也已经移开了。
李眠玉收回神,察觉到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要压在燕寔身上,忙红着脸将手脚从他身上收回来,她坐在土炕上,不好意思地看他。
燕寔半天没有动,垂着眼睛躺着。
李眠玉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她的暗卫胸口,许是她的睡姿太差,他的衣襟扯开了些,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锁骨横直的一条嵌在肩那儿,肌理沟壑分明,一向束起的头发也散乱了下来,胡乱堆叠在脖颈里,黑的黑,白的白,红的红。
她不知是为何,竟是忍不住看得呆住了,待她回过神时,燕寔睁开了眼,恰好与她看来。
李眠玉瞬间腮颊滚烫,呼吸都停滞了,她分明没有偷看,只是随意地看过去,可竟有偷窥被抓包的心虚紧张之感,开口时也有些支支吾吾起来,“那个……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燕寔看着她,坐了起来,如墨的长发便披散在背后。
李眠玉从来没看过他这个样子,她的暗卫总是将头发扎得高高的,从不曾这样散发过,平日里就俊俏的脸越发秀气。
燕寔低下头,解开了衣襟,脱下了衣服,再抬头看向她。
李眠玉腮畔如涂抹艳色胭脂,声音都打颤了:“你脱衣服做什么!”
“不是问我的伤么?”燕寔眼睛漆黑幽静,声音也很平淡。
……话是没错,但是、但是也不必脱衣服啊!
“你跟我说好没好就成了啊!”李眠玉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我们躺在一张床……土炕上,你还脱衣服,让别人瞧见了不好!”
少年静一会儿,低声:“那你看不看我的伤?”
李眠玉:“……”
她张了张嘴,脑袋里一片混乱,听到“伤”字终于想起来先前自己问出的话,游移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
少年暗卫身形修长,器宇轩昂,肩膀宽阔,腰腹劲瘦,上面几道纵横交错的伤……对对,她是来看伤的!李眠玉稳住心神,努力将目光聚焦在那些伤痕上,许多都是旧疤,先前带她奔亡时落下的新伤结了痂,还未好全。
她忍不住凑近了些,伸出指尖轻轻按在肩上那道最深最长的伤上,又想起了那一晚危急的情况,眼眶都有些湿了,“怎么这样久还没好,很疼的吧?”
燕寔看着她,肌肉绷紧了一些,半晌后才低声:“能忍。”
李眠玉垂着眼睫,情绪有些低落,“我都不知你的伤还没好,那伤药还有没有?”
话毕,她仰起头来,额心擦过一片柔软,她一怔,目光先是落在燕寔殷红的唇瓣上,再是往上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着陈绣娥的声音,“小玉,你们可是醒了?”
李眠玉猛然惊醒一般,从土炕上弹起来就要跳下去,可目光一触到黑乎乎的地,又急忙忙收回脚,忙乱地套上鞋,跑去开门。
乡下的房子四四方方一间,门对着的便是土炕,陈绣娥就看着门一打开,李眠玉腮颊红润紧张,她余光又一扫,看到燕寔坐在土炕上正低着头默默穿衣,隐约可见袒露的胸膛。
陈绣娥这般生了两个孩子的妇人顿时也有些面臊起来,暗想自己是否来得不是时候,一时竟是没说话。
还是李眠玉挡住了她的目光,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陈娘子这般早来寻我们是有何事?”
陈绣娥才是想起来自己是做什么的,她眼眶红肿,“我去了一趟村长那儿,如今我二哥如今不在村里了,村里如今无人居住的屋子就两处,我与大城打算修一修先住进来,来问问你们的打算。”
她与李眠玉细细说了这事。
当年陈绣娥离家后不久,陈高柱之媳钱招娣便嫌其二哥陈有树在家占地,左右挑他的不是,后借着有孕将他赶出去自立门户。
陈家父母都是朴实老农,又因着陈绣娥的娘身子还染疾,没有心力阻拦有孕的新媳妇,陈有树就离了家,后来便没有下落了,而陈家父母在小儿走后遭新媳冷待,没过两年便去了,连口薄棺都没有,草席裹身就埋了。
李眠玉听罢,忍不住气愤:“陈高柱真乃、真乃牲畜,不,牲畜亦是耻同!简直猪狗不如,秽德彰闻,天地难容!燕寔,一会儿你便去陈高柱家,不将他狠揍一顿,实难解气!”
陈绣娥:“……倒也不必如此,断交就是,且陈高柱已经断了肋骨躺着了,哀声不绝。”
李眠玉回身,燕寔已是束好头发,穿好衣衫,从李眠玉身后走来,沉静的眼扫过陈绣娥。
陈绣娥被燕寔一双漆黑带弧的眼瞧了一眼,竟是觉得有些紧张……莫非是在怪她此时来坏了事?
燕寔出去井水旁打水了。
李眠玉又与陈绣娥说了几句,陈绣娥双目泛红,满是歉意说:“本是想让你们来村里有地住,没想到如今这般。”
“无事,我阿兄会修屋的。”李眠玉从未见过这般无德之人,情绪气愤,但话到末处有些声小,“我们如今也无处可去,只是……不知村长可否能让我们借住?”
陈绣娥抹着眼睛,道:“村长年老心善,应是没问题,一会儿大城要去镇子里买些米面等日常所用,小燕可是要同去?”
李眠玉眨了眨眼,立即点头:“去,要去的!”
“大城一会儿就走,咱们借村长的牛车,负重多些。”陈绣娥又道。
李眠玉自是无不可,点点头:“那一会儿我就让我阿兄过来。”
陈绣娥话带到了就走了。
待陈绣娥一走,李眠玉便几步踱到燕寔身旁,自然地蹲下身,将手放进他洗干净的水桶里掬起来洗脸,含了口水漱了漱口,又接过燕寔不知何时泡好的柳树枝洁牙。
待李眠玉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又骂了那陈高柱一遍,才是眼睛亮亮地看燕寔,说:“燕寔,一会儿你和朱大城去镇子里,我有好些东西要你买,首先要买纸砚笔墨,我要给崔云祈写信!”
燕寔也蹲着在等李眠玉洗完,听到这话,脸上无甚变化,他看着李眠玉,便垂下眼就着她洗过的水洗脸。
李眠玉又开始每日必要说的话:“我真的好想皇祖父。”
燕寔头一回抬头问:“那为什么不给圣上写信?”
少年俊俏凌厉的脸也湿漉漉的,水从他眉弓处往下顺着脸颊滴落,清晨的光落在上面,有细碎的光闪烁,眼睛里似也盛着光。
李眠玉却抿唇笑,一脸骄傲:“你傻不傻呀,皇祖父的行踪自然是隐秘的,无处可寻,哪怕是我,只能皇祖父来寻我。可崔云祈不一样,他无须躲避世人,我能猜到他或许在的地方,写信就能有寻到他的机会。再说,我找到崔云祈,他什么都会给我办好的,哪怕找皇祖父,他也会给我想办法的,他很厉害的。”
燕寔看着她,半晌后甩了甩脸上的水。
李眠玉被甩了一脸水,一下止住了本要夸崔云祈的话,轻呼:“燕寔你是小狗吗!还要抖毛甩水!”
燕寔随后低头,从腰间将一只破旧荷包取下来,递给李眠玉。
李眠玉虽是有些不解,但下意识打开那荷包,看到里面有几块碎银子和几个铜子儿,茫然一下,再抬头看他。
燕寔清声:“纸墨笔砚很贵,买不起。”
李眠玉呆了一呆,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一路上,燕寔会准备好干粮,她也从未担心过银钱,她一下结巴起来,“皇祖父、皇祖父没有给你银钱吗?”
燕寔静静看着她,幽声道:“时间太赶,只够召我回宫找你。”
李眠玉不敢置信:“难、难道一路上,我用的都是你自己的银钱吗?”
燕寔默然不语。
李眠玉忽然面红耳赤,连忙说:“青铃姑姑给我收拾了一些细软,你见过的,那些金钗金饰,那些……那些……要不都融了。”她话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
她再如何也知道就算宫制首饰拿出去便会引人注目,若是要换银钱,只能融了。
燕寔说:“如今多地天灾战乱,流民多,不是谁都拿出这么多金子和珠玉宝石。”
李眠玉听懂了,眼眶渐渐湿了,她一下想到身上穿的磨疼胸口的粗衣,想到难以下口的粗食,难掩失落。
她丧气地将荷包递给燕寔,脑袋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想不了了,又开始想皇祖父了,若是皇祖父在……
李眠玉恍惚着,可是皇祖父不在,她没有银钱该怎么养她自己和她的暗卫呢?
她开始想她会什么。
她不会针线,琴棋书画亦是一般,但她识字,她的簪花小楷写得很好,她会写祭文,皇祖父都夸她给父王母妃的祭文写得好,或许她可以给别人写祭文挣钱,但是写祭文要赚钱得死人多才行……
燕寔接过荷包后,已经利落起身,随后转身看向李眠玉。
少年暗卫往后面的小树林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但以眼神询问。
李眠玉回过神来,仰头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想到什么,脸就慢腾腾红了,但因此她一下想起来马身上袋子里那些纸,忙起身去马那儿看,发现纸还剩了一点,可是没有笔也没有墨,又怎么写信?
且这些纸是她用来更衣的。
若是以后买不起纸,那她更衣怎么办?
李眠玉越发忧愁,浑浑噩噩去了小树林。
待她重新收拾好自己,脸红扑扑洗了手,便对燕寔说:“待你回来,你必须给我搭一间净房,里面要干净整洁,旁边要时常有干净的水可以用,最好要有熏香。”她小声并坚持:“这是最低的要求了。”
燕寔看她一眼,点头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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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眠玉也看他一眼,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说了。
但燕寔难得起了话:“我以后怎么称呼公主?”
李眠玉觉得燕寔此时才问自己这个问题也未免太晚了一些,但细细一想,他寡言沉静,一路上似乎当着陈绣娥夫妻的面未曾称呼过她什么,便道:“我对陈绣娥夫妻说你是我阿兄,以后外人面前你就叫我小玉或者玉儿,我叫你阿兄,从今日开始,我就叫燕玉,你还叫燕寔。”
燕寔漆黑的眼看着她,确认:“小玉?燕、玉?”
李眠玉抿唇笑,赏赐一般看着她的暗卫:“我批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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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陈家村到最近的镇子里一来一回坐牛车需要至少两个多时辰,就算燕寔骑马过去,回来时先行回来,也要一个多时辰。
燕寔没想到要这样久。
李眠玉也没想到,她跟着燕寔一道来陈绣娥这里,一时有些眼巴巴看着他,想跟着他去镇子里。
陈绣娥瞧出来这对小儿女连这么点时间都不愿分离,便也拉着朱大城到一旁说话。
李眠玉满面愁绪,她自然知晓自己跟着去会耽误时间,可是这一个月她都没有和燕寔分开过,在如此陌生的地方,她不想与他分开……
可她是宁国公主,她堂堂公主,胆子怎么能这样小?
不过是一两个时辰,脑子里想两篇祭文,时间就过去了。
李眠玉再抬起脸时,神情庄严得如一个守城的公主,抬手拍了拍燕寔臂膀,“你去吧,我在此等你归来。”
燕寔默默咽下了原先要说的话,看着她顿了顿,“真的?”
李眠玉点头,压低了声:“我是公主,我从不说谎。”
燕寔静了会儿,终于点头:“等我回来。”
李眠玉虽是那样豪气地和燕寔说了,但看着他与朱大城离去,还是有些不舍,她和陈绣娥站在村头的树下,看着燕寔骑在马上的高挑清瘦的背影,忍不住想上前。
燕寔似有所觉,回身看来。
真奇怪,明明距离这样远,李眠玉竟能感觉到他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她赶忙朝他摆摆手,做出开朗模样。
朱大城赶着牛车,见燕寔频频回头,忍不住笑着说:“没事,娥娘会照顾好小玉。”
燕寔还是皱着眉,一路到了镇子里都如此。
到了镇子里,他与朱大城分开,先去了一趟府衙附近,混在人群里看了官府最新的告示后,先去了一趟成衣铺。
燕寔到了成衣铺看到琳琅满目的衣衫,摸了摸腰间荷包,沉静的眼一一扫过去,指了指上面挂着的三身细布衣裙,并一双便于行走的千层底的鞋。
铺子掌柜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瞧着少年虽身上穿的是粗布武袍,但生得器宇轩昂,实在俊俏挺拔,笑着迎上去,替他取下那三身衣裙包起来,“公子可还要旁的?”
燕寔没说话,目光转了一圈,没寻到肚兜,问询:“没有肚兜?”
掌柜的立刻掩嘴笑,“那等物件不便摆在外面,公子里面请。”
燕寔看她一眼,跟着进了里间。
掌柜的一边打开抽屉,一边问:“公子可知小娘子身形?里面穿的要合身才行,这里都是不同大小,公子随意挑选便是。”
燕寔眼睫垂着,耳朵很快红了,但面无表情上前挑了三件。
抱着包好的衣物从成衣铺出来,他又拿出荷包摸了摸。
是不是该去接几个杀人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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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寔和朱大城走后,陈绣娥陪着李眠玉往村尾回。
只是走了一小半的路,她忽然伸手揉了揉肚子,眉宇也皱紧着,似有几分难受的模样。
李眠玉见了,忧心:“陈娘子不舒服?”
陈绣娥面红了一下,低声与李眠玉道:“我应当是又有了。”
李眠玉半大的少女,一时听得迷糊,“又有什么了?”
陈绣娥看看身旁小娘子还懵懂的脸,笑了起来,“这里,又有小孩儿了。”她指了指肚子,声音很轻。
李眠玉听懂了,好奇看看妇人平坦的肚子,“你怎知呢?”
陈绣娥捂嘴:“从京里逃出来后,我的癸水一直没来,我都生过两个了,有经验了,这就是有了。”
李眠玉忽然捂住了肚子,已经想到了什么,冷汗忽然下来,声音开始磕磕绊绊了,“为什么没来癸水就是有了?许是癸水不规律呢?”
陈绣娥知有些事待出嫁时才知道,只当小娘子好奇,含糊着说:“我与大成是夫妻,感情好,一直睡在一处,我若该来癸水的日子没来癸水,八成就是有了,若是夫妻不睡在一处,那许是癸水不规律。”
李眠玉震惊了,半晌没吭声,捂着肚子脑子里开始浑浑噩噩混乱一片,既惊恐又慌张,灵魂开始飘远出去。
……她这样久没来癸水,原来是有了。
她想想皇祖父这么多后妃这么多孩子,恍然大悟又十分迷茫,她还是不懂孩子是怎么钻进她的肚子的……可是她与燕寔这一个多月因为逃亡天天睡一起……
她竟然和暗卫有了一个孩子……她明日才及笄,就有孩子了……
她该怎么和崔云祈说?崔云祈会愿意认下这个孩子吗?
15、第15章
朱大城将银钱多数都买了米面等必需品,且买的都是粗面,牛车上装了好几袋子,他架着牛车等在和燕寔分别的地方,稍等一会儿,就见燕寔抱着只浴桶牵着匹马从不远处脚步沉稳走来。
他怔了一下,忙跳下牛车过去帮忙。
浴桶被搬上牛车,朱大城瞧了那么一眼,看到里面放了好些东西,另有几只盆,可米面袋子却只两只,且竟都是精面。
燕寔将浴桶里的两袋精面取出来挂在马背上,又将其他物件全包在包袱里,背在身上,只留浴桶放在牛车上,偏头对朱大城道:“你一个人行么?”
朱大城早已习惯少年的寡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忙点头:“那点流民我能对付,你快回吧,小玉定是等急了。”
燕寔上了马,又看了一眼朱大城,却没有立即动。
待朱大城架了牛车驶出镇子,进入官道,便在后面远远跟了一段路。
有流民围聚,朱大城拿出藏在牛车里的铁楸,直接一楸砸在一个流民脑袋上,鲜血迸出,一瞬间的狠劲将流民惊退。
燕寔骑在马上若有所思,没有再跟着,扬鞭策马,迅疾往陈家村回。
半个多时辰后到了陈家村,他才稍稍放缓了速度,经过陈绣娥与朱大城的那间破屋时先看了一眼,没有人,便往村尾去。
昨日一行人到陈家村时已是傍晚,早上燕寔和朱大城又走得早,所以村中大多数人还不知村里来了生人,此时一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俏武袍少年,纷纷张望过来。
燕寔视若无睹,加快速度往村尾去。
终于在破屋前拉停缰绳下马。
陈绣娥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燕寔便惊讶:“这么快!”
她往燕寔身后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朱大城,便知是燕寔先行回来了,她忙说道:“快进去看看小玉吧,她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正躺着呢!我先回自己那儿收拾屋子去。”
燕寔听到李眠玉不适,眉头皱了一下,将马迅速栓好便进了屋。
李眠玉躺在土炕上,双眼紧闭,两只手交叠着平放在小腹,除却双颊红润,身上就差盖一块白布。
燕寔看了看,又出去了,将绑在马身上的米面拿下来,再是拎进屋子。
还没放下,就见李眠玉已经睁开了眼,妙盈盈的眼正幽幽朝他看来,“你回来了呀。”
燕寔:“……”他莫名浑身一寒,漆黑的眼看看李眠玉,低声应了声,轻轻将米面放在地上,又将身上背的大包袱解下来放在土炕上。
李眠玉叹了口气,垂下眼睛揉了一下肚子,再看一眼燕寔,再揉一下肚子,这么来了三回后,眼睛一眨就红了眼眶,再一眨,泪珠子就滚落下来了,她抖着声说:“燕寔……我有了。”
燕寔润黑的眼底露出短暂的迷茫,但很快嗯了一声,便开始解旁边的包袱。
李眠玉见他反应如此平淡,心里一堵,越发难受了,一下坐起身来,用三分委屈三分难受四分控诉的眼神看着燕寔,“我说我有了!”
少年猫儿一样的眼朝她看去,眼底依旧是迷茫,但静一瞬后便问:“有什么了?”
李眠玉眼睛湿漉漉的,终于憋不住话了,捂着肚子说:“燕寔,我有身孕了,我的癸水本该在我们离宫后几日就来,可一直没来,我和你天天睡一起,所以我有身孕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显见的慌。
燕寔呆住了,艰难地一字一句地问:“有身孕?”
李眠玉点点头,朝他招招手,“你过来坐啊,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认?”她说着,因为惊慌,声音里已经带着些哭腔了,又嗔又恼。
少年脸上露出些迷茫,却听话地坐过去,清瘦挺拔的身体靠近了李眠玉,漆黑的眼直直看着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手就被捉住,按到了她的肚子上。
李眠玉哽咽着说:“这里,有小孩儿了,你看,我肚子都大了点。”
燕寔:“……”他小声,“这里是胃。”
李眠玉动作一顿,“那小孩儿在哪里?”
燕寔反手捉住她的手往下挪了点。
李眠玉揉了揉,声音依旧带着点哭腔,“这里也感觉大了点……你别管哪里,反正我有了身孕,孩子是你的,我只和你睡过。”
燕寔深吸一口气,低声:“不可能有身孕。”
李眠玉气恼:“你想耍赖?”
燕寔漂亮的眼睛依然看着她:“男女需媾和才会有孩子,我们没有媾和,只是躺在一起。”
李眠玉眨了眨眼睛,眼底水意瞬间消退一半,好奇问:“什么叫媾和?我读过很多书,没读到过这个词。”
燕寔:“……阴阳相合。”
李眠玉恼他说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阴阳怎么相合?”
她离得很近,燕寔的手还按在她柔软的小腹,他的耳朵渐渐红了,俊俏的脸却板着,“和练功一样,练了就知道了,你将来的夫君会教你。”
李眠玉没有和燕寔说过,他虽生得漂亮俊美,但脸一板就有些凶,她气势都不自觉小了些,她没有立即吭声,心里却松了口气,“所以我和你睡在一起不会有小孩儿?”
燕寔:“……除非我们媾和。”
李眠玉虽然还不太懂媾和是什么,但她想燕寔既然说了这是她未来夫君会教她的,那她肯定不会和燕寔媾和,所以她和燕寔不会有孩子。
可是……李眠玉想到崔云祈,脸上飞起两片霞云,忽然看着燕寔,眼睛晶亮,凑过去小声说:“我怕我以后什么都不会在崔云祈面前丢丑,你是皇祖父给我的暗卫,就是我的人,你可以先教教我到底怎么个媾和吗?”
燕寔低头看着她,没立即吭声,一双眼盯着李眠玉。
那双眼极黑极润,快要将李眠玉吸进去,她的心里忽然慌了一下,后退了一些,可少年稍稍俯下身逼近了一些,“真的要我教吗?”
李眠玉虽不懂,但敏锐察觉到危险,忙摇头,但又想到自己是公主,怎能被暗卫的气势压倒,忙鼓着脸:“不了,我看还是以后让崔云祈教我吧。”
说完这话,她才是呼出一口气,又见燕寔靠得那样近,一下推了一下他。
燕寔顺势坐直了身体,侧过脸去,耳尖微红。
他没再多说什么,长手一捞,将放在土炕尾的大包袱拿了过来,摆到他和李眠玉的中间。
李眠玉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这大包袱吸引住,伸手解开,入眼先看到的是一双布鞋,红色的素面,没有绣花,但她如今穿的还是燕寔的鞋,看到这双鞋,脸上露出高兴神色,本想立即拿来穿,但又好奇燕寔还买了什么,便先将鞋放到一边。
当看到三身新衣裳,先是一高兴,又是失落下来,那样老气的颜色,青铃姑姑都不会穿,她伸手一摸,更嘟哝:“还是好粗糙。”但李眠玉想到自己如今用的是燕寔的私房钱,也没多说什么,只一张脸还是失落地鼓了起来,继续翻了翻,翻到了一叠黄色的纸,她抬头看向燕寔。
燕寔目光从李眠玉脸上落到了那叠纸上,“更衣用的。”
李眠玉皱眉嘀咕:“好硬。”
燕寔:“用之前揉一揉。”
李眠玉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她看到一只另外包起来的小布包,好奇打开,当看到几根细细的带子时,脸一下就红了,她湿漉漉的眼朝燕寔又看去,只看一眼,就收了回来,抓着布包背过身去细细看。
同样是素色不带绣花的,料子不是丝缎,但还算绵软。
她涨红了脸将布包重新包好,她想到燕寔去铺子里问人家买肚兜,且还是她穿的肚兜,许是他的手都摸过,脸就更红了,胡乱将布包往身后一藏,便去看其他的东西。
没什么其他东西了,另有两床薄被,半匹素色的布,和一些针线剪子,一盏油灯,几副碗筷和盐巴,并一些杂物。
李眠玉目光在针线上定住一瞬,又抬起头看燕寔,一双眼含嗔带羞。
燕寔看着她,声音很低:“铺子里没有卖袜子和裈。”
李眠玉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脸色腾得又红了,她看着燕寔,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又没立即说。
她根本不会针线,她自己做不了袜子和小裤……她想青铃姑姑了,她该怎么办?
算了……小裤应该很简单,缝一下应该就行。
但是她的小裤都是软缎,那里肌肤娇嫩,这布料这样粗,她穿了一月燕寔的内衫,腿根都磨红了,以后一直穿这样的……
李眠玉不知该如何说,只能小声说:“没有更软的布料吗?“
燕寔看她脸颊鼓着,顿了顿,一板一眼道:“现在买不起,我会赚钱,以后买更好的。”
李眠玉抬头,少年面容俊俏沉静,漆黑的眼盯着她,板着脸的样子又有些凶了,她一时想到许多,比如燕寔力气那样大能扛着她飞,比如她现在要依靠燕寔,不敢说不,她点了点头。
不过李眠玉静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你什么都没给自己买吗?”
燕寔眼神迷离了一下,道:“我有两身换洗衣物,足够了。”
李眠玉看着燕寔的眼神忽然软了下来,带着怜爱,她郑重地说:“我是公主,应该我养你才对,怎么能让你赚钱养我?我已经想到了绝佳的赚钱办法,到时赚了钱,我给你买新衣服,那种崔云祈穿的丝绸软缎的衣裳。”
燕寔看着她,眼底忽的露出几分好奇,“什么赚钱办法?”
李眠玉眸如清水,正色道:“写祭文,到时可让逝者亲属先付钱,我就有钱买纸墨笔砚写了,我文思泉涌,一天写个五篇没有问题。”
燕寔:“……”
他看着李眠玉认真的脸,垂眸很短促地笑了声。
少年声音清越,又让李眠玉呆了呆,她盯着燕寔笑起来时柔和的脸看,后知后觉他是在笑自己,又恼瞪他:“你笑什么?”
燕寔唇角压了压,低声说:“我会给你多找些有钱的死人的。”
李眠玉满意地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燕寔肩膀,“甚好。”
说话间,她又摸了摸肚子,“燕寔,我肚子饿了,今日午食吃什么?”
燕寔从怀里拿出一只油纸包递过去,李眠玉接了过来,还是热乎的,她打开,发现是肉饼子,立即抿嘴笑了起来,张嘴咬下去,虽口感远不如宫中,可比起干粮玉米饼已是好许多。
“燕寔你吃过了吗?”李眠玉咽下去后,才眼睛亮亮抬头。
燕寔看着她点头:“嗯。”
李眠玉就放心了,低头小口啃饼。
燕寔起身,提起放在墙边的米面,“我去收拾厨房。”
这间屋的主人离去匆忙,厨房里好些东西还在,比如铁锅,但必须好好清理一番,灶台也需要修整。
李眠玉点点头。
燕寔出了屋子后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将马牵去了屋后,那儿有草,他摸了摸马鬃,出了会儿神,忽然嘴角扬了扬。
他返身打了水去灶房。
--
屋内点了一夜凝神的香,崔云祈却做了一夜的梦,半夜里起了烧,一直到第二日将将午时烧退。
侍从进来送药,他靠坐在床头,苍白的脸一片阴翳,询问:“可有寻到公主下落?”
“未曾,南清寺往各方向的沿途路上都没有踪迹。”侍从低着头,声音恭敬。
崔云祈语气阴沉:“那一日进陇西郡的流民都盘查过了?”
“盘查过了,没有见过样貌秀美的小娘子。”
崔云祈闭了闭眼,静了会儿,挥手让侍从下去,侍从却说:“先时卢大公子来过,见公子病着便留下一封信,嘱咐属下若是公子醒了,便将信给公子。”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过去。
崔云祈接了过来,先看了火漆,确实是卢元珺留下的,才打开信。
信中所言二事,第一桩事为陇西一处山脉铁矿一事,半月前,有人来陇西郡官府上报过此事,一直未曾得闲去办,如今交由他着手去办。
铁矿……崔云祈让侍从将陇西郡的地图拿来,他起身在桌案上展开,确定了地图上一处山坳,低声吩咐侍从:“成泉,这两日你挑些人去此处勘探一番,若有村庄,勿惊动人。”
侍从点头,下去办事,崔云祈看着卢元珺如其人般潇洒飞舞的字迹写下的第二桩事——“吾妹姝月贤良淑德,温婉端雅,为吾父独女,必可胜宁国公主,堪为良配,吾父与相爷有结亲之意,届时陇西自有明德一份地位,盼明德应之。”
卢元珺在信中殷殷唤崔云祈表字以示亲昵。
崔云祈笑了一下,将信丢进了香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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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眠玉坐在屋里吃饼,吃了许久不过三分之一,但已是饱腹,她将剩下的用油纸重新包好,穿上旧鞋子去找燕寔。
到了灶房门口,里面黑乎乎的,李眠玉没抬脚进去,往里张望,却没看到燕寔,正疑惑,就听身后少年清越的声音:“找我?”
李眠玉回头,怔了一下,手一松。
燕寔抬手接住肉饼,垂眸看了一眼,又抬起眼看她,长睫下瞳仁又黑又圆:“不吃了?”
李眠玉红着脸看燕寔,眼神都有些闪烁,“你怎么把衣服脱了?”
灰扑扑的武袍外衫从燕寔上身脱下,他只着了内衫,挽起了袖子,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如今天热,他的衣襟稍稍散开了些,胸口若隐若现,夏日天热,那内衫都湿透了,穿了跟没穿一样。
汗从下颌滴落下去,顺着脖颈滑到胸口……
李眠玉好艰难才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别处,声音飘忽地说:“我吃不完了,拿来给你吃。”
燕寔看她一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没做声,随意咬下饼。
“小燕!”朱大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李眠玉赶紧看过去。
朱大城架着牛车过来,牛车上还坐了个小娘子。
燕寔顺着李眠玉的目光偏身看过去,李眠玉余光一跳,忽然抬手,迅速将燕寔的衣襟拉拢,两只袖子一拽,拉了下来。
她眉头皱了皱,谴责他:“村里人来人往那样多,以后你不许袒露身体,免得惊扰小娘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16章
燕寔垂头看李眠玉,金色光染在他脸上,凌厉的轮廓显得柔和了一些,晶莹的汗滴从他眉骨处落下来,正好落在李眠玉脸颊上。
她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伸出手,拇指轻轻擦去。
少年指腹是厚厚的茧子,十分粗糙,李眠玉的脸颊柔软,她生出痒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脸颊,她还盯着他,一脸严肃:“听到了吗?”
燕寔看着她,唇角似乎翘了一下,应了声,还未等李眠玉看清,他便转过身去,进了灶房里。
等他再出来时,肉饼没拿在手里了,身上已经穿着那件灰扑扑的武袍,衣襟一敛,腰带一束,将他湿透的肉、体遮掩得严实。
李眠玉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朱大叔!”
朱大城将牛车在小院前停下,坐在那牛车上的小娘子也跳了下来,她好奇地看过去,对方穿着身细布的红裙子,麦色的肌肤因着脸上的汗透出蜜色,弯眉大眼,清秀娇俏……且十分丰腴,跳下来时,胸口微微颤动,李眠玉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她可真丰腴健美!
燕寔已经朝着牛车走去,将浴桶从牛车上搬了下来,他高挑挺拔,俊俏凌厉,浴桶在他手里似小物件一般,惹得那小娘子朝他望去好几眼,含羞带怯。
李眠玉下意识上前,白嫩的手往浴桶上搭了一把手。
燕寔垂眸看她一眼,没做声,将浴桶在井水旁先放了下来。
朱大城带着那小娘子进来,他下巴上的胡须长了一些,围绕着下颌,加上身形健壮,看着有些凶悍,可他说话却依然憨厚带笑,十分亲切:“这是村长家的小娘子陈春花,这一处的破屋是村长弟弟家的,听说有人要借住,便过来一趟,正好我给小燕送浴桶过来。”
这自然是朱大城美化过的,实则是老村长心善,得知陈绣娥还带回来一对少年,就答应了他们借住,可老村长的孙女陈春花知道了却不同意。
朱大城去还牛车时,小娘子是个辣性子,俏生生叉着腰站在堂屋里脆声说:“我叔叔婶婶和弟弟只是出去办大事了,才走了半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怎么能把他们的屋给别人住,何况还是流民!我不同意,我答应弟弟要帮他看屋的!”
陈春花的爹在她幼时去山里打猎摔下山没了,之后她和她娘一直受她叔婶照顾,她从小被她叔婶疼着长大,在她心里叔婶是她第二个爹娘,是以对于流民借住她叔婶的屋反应很大。
老村长没辙,便不打算借了,朱大城就提议请陈春花一道过来看看李眠玉和燕寔,并再三保证他们是良善之人,陈春花虽不情愿,但一道过来了。
李眠玉不知其中关窍,只以为陈春花就是过来看看的,便对她露出腼腆文雅的笑容,腰板挺直。
燕寔一看李眠玉摆出公主典雅的架势,低下头按了按唇角。
果真,便听李眠玉柔声细语,客气有礼说:“陈娘子,我与兄长欲假尊居暂憩,当不逾数月,必自珍扫,断无损毁,伏惟垂允,感甚幸甚!”
朱大城:“……”
陈春花:“……”
两人脸上皆是出现茫然之色。
燕寔沉静的声音适时响起:“小玉说她和我在这里借住不会很久,最多几个月,一定会爱惜房屋,不会损毁,希望陈娘子同意。”
李眠玉第一次听燕寔这样唤自己,眨了眨眼,忍不住朝他看去,燕寔也转头朝她看来,她立刻给了他赞赏的一眼,随后再文雅地看向陈春花,“陈娘子,可否?”
随后她便看到俏丽健美的小娘子自燕寔开口说话后目光便不曾离开过他半分,蜜色脸颊飞起两片红晕,含羞带怯。
李眠玉:“……”
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再次道:“陈娘子,可否?”
陈春花此时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手捏着衣摆,依依不舍将目光从燕寔身上收回来,落到李眠玉身上,一看,又是一惊!忍不住又盯着她看了会儿。
心道,这一对兄妹是都是仙童转世吧!那将叔婶房子借给他们住也算是神仙那儿挂上名号了!
“可,可!”陈春花又看一眼燕寔,露出羞涩的笑,声音都比往常轻了点,说,“我叔婶走得急,屋子乱着,东西也缺着,可要我帮忙收拾?”
燕寔淡声:“不用。”
被这般冷淡拒绝,陈春花心梗了一下,她在村里还没这般被差不多大的少年拒绝过。
但她又忍不住偷偷看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旁的话,余光一瞥,就见他妹妹在一旁正瞪着自己,忙红着脸说:“那、那有什么事便到我爷那儿来寻我就成,我叔婶把这屋子托付给我了。”
燕寔看向李眠玉。
李眠玉娇矜地点了点头。
朱大城见事情这般就成了,也是松了口气,这便请陈春花上牛车,将她再带回去。
陈春花有些依依不舍地点了头,上了牛车,心里想着那俊俏少年,一下想了许多。
等人一走,李眠玉就看向燕寔,燕寔却已经回身往井水旁走,她忙也转身跟了过去,站在一旁看他弯着腰打水冲洗浴桶。
许是李眠玉的目光太过灼灼,燕寔偏头看她。
少年目光幽静,漆黑的眼看过来时,极为专注。
李眠玉顿了顿,蹲下身来,将细白的手伸进井水桶里洗了洗,然后慢悠悠说:“陈春花喜欢你。”
燕寔眼中露出迷茫来,也蹲了下来,偏头问她:“陈春花是谁?”
他眼神清澈,就这样看着李眠玉,深黑色的瞳仁直勾勾的。
李眠玉话语一噎,洗手的动作顿住,瞪圆了眼睛看他:“就是方才那虽生得黑却俏丽丰腴的小娘子啊!朱大城不是说了,她叫陈春花。”
燕寔哦了一声,继续擦洗浴桶:“没注意。”
没注意听朱大城说话还是没注意陈春花?
李眠玉心里莫名有些高兴,再次看着他重复道:“燕寔,陈春花喜欢你。”
燕寔的手又停下来,回头看她,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
李眠玉说到这个就有经验了,“我看出来了呀,我有经验,我早都跟你说啦,我情窦早开。她一过来看到你就盯着你看,目光一瞬不瞬的,而且她脸都红了,含羞带怯的,那就是喜欢上你了。”
少年漆黑目光沉静盯着她,声音低低的,似好奇,“目光一瞬不瞬,脸都红了,含羞带怯,就是喜欢上我了?”
李眠玉点头,看着燕寔笃定道:“我看到崔云祈也会盯着他看,他生得好看,我总想看他,这就是喜欢了。”
她说到这,很有兴致与她的暗卫说一说她和崔云祈定情的时候,怎么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
可燕寔眼睛一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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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盯着她,忽然一板一眼道:“那你看着我也会脸红。”他顿了顿,“也是喜欢我吗?”
李眠玉一呆,心跳莫名快了起来,瞪着他忙说:“你胡说,我什么时候看你脸红了?”
燕寔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李眠玉想到了什么,脸腾得烧起来,支支吾吾说:“那是因为……因为更衣这样的事情总叫人害臊的!你必须给我搭一间净房!”她说到后面声音拔高了几分。
燕寔忽然抬起湿漉漉的手,用手背碰了一下李眠玉的脸,一触即离。
李眠玉意识到什么,都顾不上燕寔的手还在擦浴桶,忙站起来擦了一下自己的脸,鼓着脸就大声说:“我才不喜欢你,我喜欢崔云祈。”
崔云祈是第一公子,是皇祖父为她精挑细选的驸马,他才智过人容貌盛极,京都无人可比。
燕寔仰头看她,没吭声,低下头闷声不响继续擦洗浴桶。
少年有力的手抓着抹布,手背青色经络都是漂亮的。
李眠玉看着燕寔垂下眼睛不言语仿佛失落的模样,忽然又心里生出愧疚,她踌躇了一下,想到燕寔年纪还小,情窦未开呢!便蹲下身来看他,语气娇矜:“我也不是不喜欢你,你是我皇祖父给我的暗卫,我当然也喜欢你,我也信任你,可我喜欢你和喜欢崔云祈不一样呀。”
少年暗卫没再看她,也没吭声,李眠玉看到他脸颊上都是汗,眼看就要掉进眼睛里,下意识伸出手去擦。
燕寔感觉眼皮上轻柔的手指抚过,顿了一下偏头看她,幽静漆黑的眼睛看过来,却没有半点凌厉,显得柔和。
李眠玉咻的一下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你要这么热的话,还是脱了外衫吧。”
燕寔问:“不是在外不能袒露身体吗?”
李眠玉立刻就说:“我是寻常的小娘子吗?我是堂堂宁国公主,我怎会被惊扰到?”
燕寔低头,又伸手摸了摸唇角。
他低头解开衣襟,一抽腰带,将外衫随意搭在井沿。
李眠玉眼神飘忽了一下,目光又落在燕寔湿透了的内衫上,看了会儿,才是若无其事移开,然后,她才意识到燕寔给她买了个浴桶。
接着她想起来自己已是许久没好好泡在浴桶里沐浴过,都是将就在外面溪水旁梳洗,顿时高兴起来,声音都拖长了几分,“燕寔~今晚我就要沐浴,明日我就及笄了,我要干干净净等待我的及笄日!”
“嗯。”
“燕寔~后山我见有花,晚点你去陪我采点花,我要放在水里泡。”
“嗯。”
“燕寔~明日我们就去镇子里看看哪家死了人,我要毛遂自荐!”
燕寔听到这一句,才抬起头来看她,猫儿一样带着弧的眼,清亮透黑,似翘了一下。
李眠玉正畅想自己的祭文大业,没有注意到。
--
约莫申时过半,村子里来了一行人,没惊动人,从一侧山上绕了过去,到山坳深处去。
半刻钟前,李眠玉跟着燕寔刚到屋后面的山上来。
燕寔用草编了只鱼篓挂在腰间,在溪水旁捉鱼虾蚬子,李眠玉则蹲在一旁摘花。
“明日我及笄了,原先崔云祈说给我备了礼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之前他在信里都不肯跟我透露……燕寔,明日你会送我及笄礼吗?”
17.第17章
林涧阴凉,树影婆娑。
李眠玉捧着花蹲在花丛里,想起如今见不到崔云祈,先是无比失落,可转瞬眼波一转,仰头看挽起裤腿站在溪水里的少年暗卫,她唇角抿着笑,颇为矜持,“以往我每一年生辰,青铃姑姑都会给我准备礼物。”
她说到这便不往下说了,只看着燕寔。
燕寔摸了两只虾丢进鱼篓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公主想要什么?”
李眠玉张了张嘴,又想到如今他们能用的银钱就只有燕寔那只小荷包里的几块碎银和铜子儿,又幽幽叹了口气,“这得你自己想。”
燕寔看看她,没吭声,又低头摸了两只虾。
李眠玉蹲得有些累了,站起来走两步,燕寔看她走得不远,也没多管。
这一个多月来,李眠玉到此刻心情才稍稍安宁一些,有了些闲情逸致赏山林景色。只是眺目远望了没多久,她心底又生出失落来,周围寂静,没有人声,明日的及笄礼也不会有诸多宾客贺喜祝福。
她的及笄礼将会无比凄凉,是此前从未想到过的。
她又想皇祖父了,她成人的这天,皇祖父没法来看了。
还有崔云祈……他们本来定好了待她及笄就成婚的。
少女心中诸多愁绪,眉心轻蹙,弯腰又摘了一朵花,直起身时看到一旁有一株建兰,花开几朵,幽幽雅雅,立刻惊喜轻呼:“燕寔你快来!这儿有建兰!”
燕寔听李眠玉唤他的声音急促,以为是她遇到了什么蛇虫,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就要疾奔过去,一听她说什么兰,就松懈下来,将手里的一把蚬子丢进腰间鱼篓里,上岸。
只他右脚刚落地,眉眼忽的一凛,少年身上柔和平静的气息大变,凌厉锋锐,抬眼朝左前方看去。
“燕寔,你能不能用你那把厉害的软剑把这株小建兰挖回去养?但是没有花盆,明日我们去镇子里做生意时能不能买只花盆回来?兰花娇贵,你挖的时候得轻点儿……”
李眠玉还蹲在那儿在想从哪个角度挖兰花最好,手臂便被少年粗糙的手掌攥住,她吓了一跳,手一松,摘的花散落一地,正要斥燕寔,腰就被一搂,后背一下贴近少年温热的胸口,她一呆,一下噤了声。
直到燕寔搂着她靠在一块山石后面,才是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她想起上次燕寔不打招呼扛起她就走,有些紧张,小声问:“怎么了啊?”
燕寔稍稍俯首凑近些,低声:“左手边。”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畔,痒痒的,李眠玉下意识想揉耳朵,但强忍住了,视线朝着左手边看去。
她屏住呼吸眯着眼睛认真看了许久,屏住呼吸:“什么都看不见。”
燕寔:“……”
他想起来李眠玉一双眼妙盈盈的,眼力却不好,夜间不可视物,此时林间树影重重,光线昏暗。
“有人,似官兵。”
李眠玉一听这个,立刻缩回脑袋,再不敢多看,紧张地回身靠近燕寔怀里,语气局促,“怎么会有官兵来这里?他们是来找我的吗?”
如今京都的皇位不是李家人在坐,天下群雄四起,官兵绝不是从前大周王朝的官兵,绝不会见到她就俯首称臣。
虽一路上未曾见到官府告示寻她,可李眠玉知道一直有人在寻自己。
少年低声:“不知道。”
李眠玉有自己的思路,她已经联想到官兵再次找到自己,她和燕寔又要奔亡的惨况。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建兰上,又看向不远处散落的花,再想到燕寔给她洗刷干净的大浴桶,心情低落,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湿润了,她喃喃说:“皇祖父不在,这世上对我来说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少女声音哽咽伤感,脆弱可怜。
燕寔左右张望了一下,搂着李眠玉稍稍借力,一个纵跃,跳上了旁边一株高树上。
李眠玉的眼泪和鼻涕泡都僵在一半,身体都在瞬间僵硬了,燕寔还在她耳边说什么狗屁话:“在这儿等我,我下去看看。”
“这、这儿?”她唇瓣都在哆嗦了,意识到燕寔要飞走,两只手搂紧了他的腰。
李眠玉觉得自己两条腿软得像面条,抖得似筛糠,无法接受燕寔把自己一个人放在这样高的树上,“你大胆!”
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她是公主,死也不会说怕,希望她的暗卫有点眼力见。
燕寔没有动。
好半晌后,少年声音如珠玉相击:“抱紧我。”
李眠玉已经抱得很紧了,但她以为燕寔要带她飞下去了,忙点头死死抱住他,可下一瞬,风从耳畔掠过,燕寔带她跃起,下一瞬,她落在另一棵树枝上。
少年暗卫轻盈如猫,哪怕带着李眠玉,李眠玉心跳急速,声都没敢发出来。
没等李眠玉缓过来,燕寔又搂着她连续两个纵跃,落下。
李眠玉已经毫无力气训斥他,只恨不得两只脚都攀在他腰上,死死咬住了唇。
燕寔抬手,无声指了指前面,李眠玉没好气地看过去,这一看便屏住了呼吸。
前方的一块岩壁下,三五人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刀剑,手中拿着些器具,或蹲在地上,或扒在岩壁旁,正打量寻找着什么,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张地图,在此地做标记后,又往前去。
李眠玉心中好奇,一瞬间也忘记了害怕,小声问燕寔:“他们在做什么?”
燕寔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出声,跟着人群,搂着李眠玉又几个纵跃,跟了一段路。
山里比外面更容易暗下来,李眠玉很快就看不清什么了,正要再问燕寔,就听她的少年暗卫在她耳畔低声说:“在勘探。”
“勘探?”李眠玉小声。
燕寔俯首凑在她耳畔:“这里的山上有多处雷击木,他们寻找的多处石块是出露的赭石,其下有铁矿石。”
李眠玉立刻想起读过的书中的一句“上有赭者下有铁”,她心中先是兴奋起来,又转眼想到这大周江山已经被贼子掠夺,便蔫了下来。
尤其她想到将来窃国贼子还要用这些铁矿制成兵器对付皇祖父,她心中就更难受了几分。
李眠玉正哀伤叹气时,听到耳旁少年幽幽的声音:“要不要都杀了?”
她呼吸一顿,声音都磕磕绊绊了:“都、都杀了?”
少年声音沉静,很无情冷酷:“都杀了。”
她的暗卫为何把杀人说得像切瓜一样容易?
李眠玉呆滞一瞬,好半晌后,她摇摇头,也偏头凑到他耳边,小声:“杀了这些人,还会有人来,仅凭你一个人杀不完的。”
免得打草惊蛇。
燕寔没做声,盯着下方的人看了会儿,再看向怀里的人,明润过黑的眼睛盯着看了许久。
李眠玉心里郁郁,没有注意到。
回去的路上,李眠玉一路沉默,燕寔抱着她在那处有建兰的地方停下。
这一处树影稍稀些,那株小建兰就颤巍巍长在石头缝那儿,俏丽可爱,坚韧美丽,李眠玉低头一看到,心情又好起来,她蹲下来,对燕寔招手。
燕寔蹲下身都要挖了,李眠玉却捉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她,她正垂眸看花,嘟哝:“还是就让它长在这里吧,我们在这里住,我每日都能来看它,就不带走了。”
说完,她唇角抿着笑,玉净花明的一张脸在黄昏暗色下柔和清致。
“大家都说崔云祈就像兰花一样高洁呢!”李眠玉忽然毫无预兆地叹息。
“……”
燕寔定住看她的神色微闪,指着地上散乱的先前李眠玉摘的花束幽声:“那这些花呢?”
李眠玉:“……”她此时高洁得想要赋诗一首的情绪被砸了个稀碎,一下面红了,将目光放到燕寔身上,嗔看他一眼,脆声:“兰花高洁,是用来看的,这些带香的花当然是用来沐浴的。”
少年似好奇,凑近她一些:“那你到底更喜欢哪个?”
李眠玉毫不犹豫:“当然是兰花!”
她张嘴就要与燕寔好好说一说兰花如何美如何高洁,但燕寔大手一抄,将地上的花束抄起,便起身往破屋走。
李眠玉怕黑,忙扯住他袖子,“等等我!”
少年根本没走,待她抓住他袖子才抬腿。
--
天色彻底晦暗,林间幽黑。
成泉看了看这山坳,忍下心中澎湃,低头将一小块赭石收进腰间荷包里,转身对身后同样神色兴奋的几人道:“今日到这里,先回去回禀公子。”
其余几人皆是熟知地质的行家,知晓此事重要性,忙点头,当下收拾工具。
一行人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开了陈家村所在的山坳。
成泉骑的千里宝驹,先行一步回了陇西郡郡治。
他一路进崔府,直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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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院子。
屋中灯烛正盛,崔云祈伏案书写文书,卢元珺为人爽朗悍猛,如其父在军中颇有威名,靠赫赫战功受敬重,却不爱读书,将诸多事务交由崔云祈这个表弟来办。
“公子。”成泉敲门进来,声音带着兴奋的轻颤。
灯下年轻温润的公子抬起头,他面容如霜,有些苍白,一双凤眼看过去。
成泉低着头就说:“位于陇西郡北边的山里确有铁矿。”他将荷包里的那一小块赭石拿出来,双手奉上。
崔云祈放下笔,拿起来垂眼细细看,许久,他放下赭石,问:“可有村庄?”
成泉点头:“有一处不算大的村居,总百来户人家,名陈家村,这无名氏山被村民称为陈山。”
昏暗中,月光渗入窗子,落在崔云祈月白长衫上,透出几分惨白,他又拿起那块赭石,声音温雅:“明日我亲自去一趟看看。”
成泉再次点头,随后安静下去。
崔云祈盯着那块赭石轻轻摩挲,温润双眸中神光轻颤。
“玉儿……明日是你及笄了,你究竟在何处?”
--
山下静谧,一缕月光穿过窗纸,透在地上,油灯昏昏亮着,屋中水声潺潺。
李眠玉吃过这一月以来最软和的一顿饭后,舒服地泡在温水之中,拿过澡豆细细搓洗头发。
那澡豆远远比不上宫中所制,粗糙磨皮肤,可她还是很快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从一个脏东西变回香喷喷的宁国公主了。
在水彻底凉透前,李眠玉才依依不舍起身,踩到一旁干净的一块木板上用棉巾擦身。
木板是今日燕寔搭建净房时顺手劈的,放在屋中浴桶旁,垫着一块粗布。
李眠玉用棉巾裹着厚重的长发擦了许久才放下棉巾,旁边是燕寔打的长条凳,上面放着她的新衣裳,她伸手去取,穿上肚兜后,习惯性去拿小裤时,却是一僵。
她忽然想起来…………她没有新的小裤。
李眠玉脸上快乐的笑容一下呆滞了。
燕寔早已用井水冲洗过,换上干净内衫,站在院子里等。
等到屋内水声停下,也没听到李眠玉喊自己进去收拾,他眉心微微一蹙,有些疑惑。
又等许久后,屋子里才传来李眠玉颤颤巍巍的声音:“燕寔,你进来。”
燕寔转身推开门,往里望过去。
李眠玉散着半湿的乌发,水红的细布裙裳整齐穿在身上,端坐在土炕边沿,右手拿剪子,左手拿着那半匹布,脸上神情踌躇、迟疑、紧张地比划着。
她看到燕寔进来,乌黑的眼看过来,脸慢腾腾红了,眼睫轻颤,支支吾吾:“燕寔……”
燕寔的目光落在李眠玉那只拿着剪子的手上。
细白、生疏。
李眠玉拿着剪子实在脑子一片空白,分明小裤瞧着很简单,不过几片布缝在一起,可她竟是连剪子该怎么剪都不知。
可她不能没有小裤,也不想再穿那脏了的粗布内衫了。
李眠玉踌躇了一下,矜持端庄起来:“我自髫龄习琴弈书画,鞍马亦颇娴,然因禁苑有绣娘司职,女红素未习,故……”她顿了顿,终于憋不住这范儿了,两眼期盼地看着她能干的暗卫:“燕寔,你会针线吗?”
燕寔:“……”
少年穿着单薄的内衫,衣襟有些松散,露出些漂亮的肌理,在油灯下呈出蜜色的光,他定定看着李眠玉,眼睫轻颤,没有吭声。
李眠玉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心里生出赧然,声音飘忽又娇矜:“你帮我缝两条小裤吧,无需绣花,平平无奇就好……我的及笄礼就要这个了!”
她等了半天,没等到燕寔应声,忍不住抬头皱眉,朝他招手:“你过来啊。”
燕寔很慢地走过去,李眠玉扯住他的衣袖,让他坐在自己身侧。
少年男女并肩挨坐在一起,腿挨着腿,衣缠着衣。
燕寔垂头,漆黑的眼看李眠玉,声音紧绷:“我没见过女子的。”
李眠玉面颊上还沾着水,润红润红,她睫毛一颤,觑眼看他,低头飞快地在自己腿上比划了一下。
燕寔似是看不清、不理解,俯身凑过去看。
李眠玉比划完抬头,燕寔却恰好低头。
柔软的、潮湿的、带着少年男女清新味道的唇瓣毫无预兆的、却又那样契合地贴合在一起。
18-20
第18章
油灯昏黄,屋中寂静。
李眠玉呆住了,气息拂动间,她看着燕寔近在咫尺的极黑的瞳仁,竟是忘记动作,脸颊通红,被这陌生的触感震到,迷蒙间心跳乱飞,屏住了呼吸。
燕寔眼睫轻颤,没有后退,如漆的眼睛看着她。
李眠玉终于在那双眼里看到自己通红的模样,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燕寔。
“大胆!”她大声惊呼,却脸红喘气,眼眸里潋滟着水意,又惊又羞,她抚着胸口咬着唇瓣再次道:“大胆!”
燕寔却在此时忽然又倾身过去,在李眠玉的唇上又碰了一下,又趁她再次呆滞的时候后退,少年声音在静寂的夜里一板一眼:“公主,这才叫大胆。”
李眠玉看着燕寔近在咫尺的俊俏眉眼,手脚莫名发麻,有气无力,开始晕眩,她喘了两口气,才是颤着声道:“大胆!你、你出去!”
燕寔看了看还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的剪子,伸出手接了过来,他湿润的眼睛还看着她,“不要我给你缝小裤了吗?”
李眠玉又想起来自己裳下没穿小裤,脸色更红了,脑子浑浑噩噩,只瞪着他:“大胆!你大胆!”
她惊慌失措,含羞带嗔,妙盈盈的一双眼里洇着水。
燕寔又凑了过去,李眠玉却只是瞪大了眼睛,眼睫一颤,下意识将眼睛闭上,却没有躲开。
她的脸红扑扑的,普通的澡豆在她身上却发出清浅的香气。燕寔呼吸有些急促,他凑到李眠玉脸颊旁,轻轻嗅了嗅。
为什么用了同样的澡豆,她就这么香?
李眠玉睁开了眼睛,对上燕寔乌黑干净的眼睛,他的鼻尖蹭着她的脸颊,让她脸热得说不出话,可他还得寸进尺,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可她既心慌又手脚发软,竟没力气推开她,只能迷蒙无措地看着他,想生气,又气不起来,想骂他,又骂不出口。
燕寔却在此时稍稍后退,拿过她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不放的半匹布,放在腿上稍稍扯出一些,比划了一下,便下了剪子。
屋中静寂,一时只剩下布帛被剪开的声音。
李眠玉终于缓过劲来,气咻咻道:“燕寔!你怎么可以亲我!”
燕寔已经将布片都剪好,拿起了一旁的针线,听到她这句质问,抬起头,黝黑的眼睛望过去,低声说:“是公主先亲我的。”
“你胡说!我怎么会亲你!”李眠玉想站起来显出威严气势,偏腿软着,又一屁股坐下来。
燕寔忽然笑了一下,凌厉又俊俏的少年极少笑,笑容好看,眼睛澄明又无辜,他说:“是你先抬头凑过来的。”
李眠玉面红耳赤想否认,可又迟疑了,仔细回忆了一下,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理直气壮:“可后面两次是你先亲的!”
燕寔修长的手指拿着针线开始缝,他已经垂下眼睫,“是。”
李眠玉听他承认,长长呼出口气,本要生气要斥他,但看到他正捏着她未成形的小裤,一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他捏住了,她涨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以后你不能这样了!”
燕寔没吭声,飞针走线。
李眠玉安静了一会儿,盯着燕寔看了会儿,忽然眼神闪烁,幽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她是公主,她的暗卫倾慕她也太正常了,虽然她只是将他单纯地当做好用的暗卫。
燕寔飞针顿了一下,抬头看她。
李眠玉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她面色还红着,却十分忧愁道:“可我有崔云祈了,你最好不要喜欢我,我是不可能和你好的,今天就当是意外吧。”
话到最后,她十分大度,毕竟她也不能阻拦别人喜欢她。
燕寔低头继续缝小裤,只当李眠玉又在叽叽咕咕说废话。
李眠玉看燕寔失落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挨蹭过去,语重心长道:“我也知道情难自禁,但你忍一忍,你的情窦可不能开在我身上。”
燕寔抬头看她,好奇:“为什么?”
李眠玉叹气:“因为你一定会伤心的,我不想你伤心。”
她想起了皇祖父后宫的诸多妃子们,各个盼着皇祖父垂怜,皇祖父虽宠她,却对后妃无情,她们中的诸多人在凄冷的宫中待了一辈子也盼不来皇祖父的怜爱。
李眠玉认真看着燕寔:“我父王只疼我母妃,也只有我母妃一个女人,将来我也只会疼我的驸马一个人,你喜欢我没有结果的,所以一定会伤心。”
说到这,她又叹了口气,拍了拍燕寔肩膀,安慰他,再次叹道:“我不想让你伤心。”
少年没说话,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缝手里的布片。
李眠玉以为他听进去了,一时也静了下来,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燕寔沉静俊俏的侧脸,脑子控制不住开始飘忽……
她想起了方才的触感……原来亲起来是这样的感觉,崔云祈总说她还小,最放肆的就是亲她脸颊,他从没亲过她的唇……燕寔的唇这样软……
李眠玉的目光慢慢落在燕寔唇瓣上,睫毛轻颤,走了神。
燕寔若有所觉抬头看她,李眠玉立即像受了惊一样,转过脸看别处,摸了摸自己半湿的头发扇了扇,左言他顾:“头发这样湿,我却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晾干。”
说罢,她下意识想起身下床走一走,可又忽然想起来裳下没穿小裤,又红着脸屁股坐扎实了。
正忸怩间,余光看到燕寔朝她伸出手来,李眠玉立刻反应很大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他。
燕寔无辜看她,修长的手指攥住了她的头发,李眠玉看着他凑过来的脸,又有些不自在,嗔怪道:“都说了让你忍一忍……”
她话音还未落下,便看到被燕寔抓住的头发冒出白烟,她没见过这般场景,呆了一下,就见燕寔的手轻柔地轻抚她的头发,从头顶慢吞吞往下抚到发尾,修长的指尖随意地揉抚着,头发便渐渐干了,在他掌心听话地垂落着,又柔滑得从他五指间落下来。
李眠玉没吭声,看着燕寔的手一次又一次抚过她的头发,直到每一缕头发都柔顺地垂在身后。
她的心也仿佛被揉捏着抚摸着。
她恍惚着看他的手指从他发间离开,又重新拿起针线。
李眠玉咬了咬唇,她的暗卫太大胆了,总这样不吭一声就上手!
但是、但是……燕寔真好用。
李眠玉低头摸了摸干透了的头发,看看秀气的侧脸,又去看他手里拿的针线,好奇道:“皇祖父究竟怎么训练你们的,你怎么连针线都会?”
燕寔头也没抬,“寅时起,亥时睡,无人帮我缝衣。”
“……”李眠玉一时无言,好半晌才说,“将来我给你雇两个专门的绣娘给你缝衣。”
燕寔又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
李眠玉也静了下来,目光随着那针线起伏,渐渐弄得她眼都花了,她揉了揉眼睛。
燕寔忽然感觉肩上一沉,偏头看去,李眠玉睡着了,靠了过来,卷翘的长睫垂着,脸颊透着粉,他终于放肆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会儿后,好奇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他漆黑的眼渐渐往下落,在李眠玉的唇上停住,他悄悄凑了过去,又亲了一下。
少年垂着眼睛静静品呷着,兀自感受到心中愉悦——
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李眠玉被吵醒了,她睁开眼,屋中灯火昏黄,却不是陈家村那一处破败的屋子,她竟是回到了藏玉宫的寝殿。
她睡在天水青的纱帐里,八角宫灯在床头点着,安神的熏香袅袅,被褥绵软,她迷茫了一瞬,心中一喜,原来先前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
李眠玉长舒出一口气,坐起身摇了摇铃,揉着眼睛就喊青铃姑姑,“姑姑!方才我做了个噩梦,梦中那讨人厌的二皇叔胆敢带着贼匪入京造反,皇祖父让一个暗卫带我离开,一路上可惨了,我还钻了菜桶!不过十二皇叔都钻粪桶了,我钻菜桶也没什么……姑姑,梦里皇祖父给我的暗卫叫燕寔,燕子的燕,陈寔遗盗的寔,燕寔、燕寔特别好用,姑姑快来帮我穿衣,我要去皇祖父那儿,问他是不是有个叫燕寔的暗卫,我要把他要过来。”
却没有人应声,李眠玉心中奇怪,撩开纱帐往外看去,“姑姑?”
屏风后的浴间忽然又传来水声,像是有人在沐浴。
李眠玉朝着那儿看去,眉头微蹙,谁这样大胆!竟然敢偷偷用她的浴间!
她起身下床,鞋子都没穿,赤着脚就要到那儿走去。
青铃姑姑却刚好进来,她笑得依旧温婉:“公主方才叫奴婢了?”
李眠玉扭头看到青铃姑姑便立时向她告状,手指着屏风后道:“有贼子入我浴间!”
青铃姑姑却掩嘴笑:“公主说什么傻话呢,是驸马在用浴间呢,既没事,奴婢就先出去了。”
李眠玉一呆,她与崔云祈什么时候办完大礼了?崔云祈住进她宫里了?皇祖父不是说她成亲后就出宫住进公主府吗?难道这里是公主府,只是布置得和藏玉宫一样?
“姑姑……”她迷茫地抬起头想找青铃姑姑问一问,可屋子里早不见姑姑踪影。
李眠玉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扭头看看浴间,还是抬腿朝那儿走去,“崔云祈?崔明德?”
浴间里没有人应声,但是又一阵哗啦水声,像是有人从浴池里走了出来。
李眠玉抬头,隔着屏风隐约看见那上面映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没穿衣服。
她一下停下脚步,有些羞涩起来,站在屏风旁,小声喊:“崔云祈,你怎么大白天的沐浴?”
里面的人没有应声,李眠玉又忍不住觑过去,那道高大身影取了一旁棉巾擦拭身体,屏风上映出的矫健身姿让她好奇又羞赧。
她眼睫轻颤,想崔云祈是她的驸马,她进去看看又怎么了?
李眠玉抬腿往屏风后面去,往里一看,便呆住了,崔云祈背对着她站在浴池旁,还未曾着衣,乌黑的长发半湿着垂在身后,肌理分明的脊背若隐若现,脊柱沟一路蜿蜒至腰线下,腰那样细,腿那样修长……
她头一次见崔云祈光着身体,脸一下就开始发烫,可她移不开眼睛,忍不住一看再看。
崔云祈真好看……不光脸美,身体也好健美……
李眠玉又羞又好奇,但她看得理直气壮,崔云祈是她的驸马,全身上下都是她的,看几眼又怎么了?
她不止能看,她还能摸呢!
李眠玉想着,忍不住朝前走去,声音带着欢喜:“崔云祈……”
她的手搭在了崔云祈的手臂上,那样修长有力,那样漂亮的肌肉,她仰起头看过去,风吹过来,轻纱拂在她脸上,崔云祈的脸在轻纱后变得模糊起来。
他轻轻笑了一下,转过身,带着水渍的手勾住了她下巴,他俯首靠近,唇贴住了她的唇,她心跳如飞,快要从胸口跳出去,脑袋晕眩,那样柔软濡湿,带着香气的味道,他半湿的头发落在她脖颈里,弄湿了她,她的内衫都变得湿漉漉的,沾在了身上。
他似是察觉到她的不适,手指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拉开她衣襟带子。
“崔云祈……”她锁骨轻缩,想要后退,内衫却顺势从身上落了下来。
她仰起头,他的吻落在她锁骨处,濡湿的唇瓣含着,纠缠着她。
少年男女相贴,拥抱,裹缠着对方。
李眠玉呼吸急促,紧张无措,他的气息似也乱了,粗糙的手指在她皮肤上跳跃,从她尾椎骨攀上去,轻轻抽掉了她肚兜的带子。
她惊慌不已、轻轻打颤,想要后退,他却又追过来。
“哐当——!”一声,屏风倒在地上,她也被绊倒往下摔去,将将要落地时,他搂着她一转身,她趴伏在了他身上,脸埋进了他胸口。
轻纱覆在他们身上,李眠玉懵懂间被搂紧了,仰起头想看看崔云祈。
恰好一阵风从窗外吹拂过来,轻纱被轻轻吹拂开,露出她的驸马一双眼。
漆黑明润,澄澈干净,似星如湖。
李眠玉的心像是被钩子撩着,惊了一下——
李眠玉被潮热惊醒,迷蒙间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昏暗破旧的小屋,墙壁发黑,没有八角宫灯,没有屏风,也没有青铃姑姑,更没有崔云祈。
崔云祈……
梦中场景在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可她又清晰地记得她似与崔云祈成亲了,住在了一起。
他大白日的沐浴,衣裳都没穿,她竟是悄悄过去偷看。
……梦里的她可真是色心大起啊!
李眠玉浑身发烫,脸颊通红,意识还是朦胧的,心神为梦中崔云祈的身体羞赧,还有……他指尖的潮湿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她身上,他濡湿的唇瓣那样柔软地纠缠。
她发了愣,迷迷蒙蒙间后知后觉自己竟是做了那样、那样古怪的梦。
李眠玉害羞,余光看到外面天泛起青色了,想到自己今日及笄,难道长大了就会做这样的梦吗?
她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却终于发现自己睡在燕寔怀里,她的手搭在他腰上,她的腿架在他的腿上。
她才做了那样古怪的梦,一下清醒过来就要收回手脚推开他,并满脑子疑问,昨夜里她是怎么睡下的?她的裙裳下没穿小裤怎么办?她都让燕寔出去了,燕寔难道不该缝完小裤自觉出去吗?
可她呼吸急促,目光飘移间看到了燕寔几乎半脱的衣襟,一下凝住。
他的衣襟许是被睡梦里的她拽下来的,露出一片胸膛,肌肉、沟壑鲜明,她一下想起梦里埋在崔云祈胸口的感觉,脸一点点涨红。
李眠玉为自己做那样的梦羞惭,不想在此时惊动燕寔,便打算轻轻将手脚从他身上收回来。手倒是收得容易,但她的膝盖却又撞到了棍子。
她一动,燕寔睫毛就轻颤了一下,却没睁开眼睛。
李眠玉眉头一蹙,暗恼燕寔怎么睡觉又在腰间插棍子了!
这棍子是什么了不得的暗器吗,非要偷偷揣身上!难不成以前他每每先起来都是去把那平平无奇的棍子藏起来吗?
李眠玉心神都被这根讨厌的棍子吸引住了,伸手摸索过去,誓要将这棍子拔出来好好看看到底平凡无奇的外表下有何特殊之处!上次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她的手隔着燕寔裤子摸上去,只一碰,便猛然觉悟这暗器果真有点门道……奇奇怪怪的。
李眠玉更好奇了,上下摸索了一遍,够得上她小臂了,藏在裤腰底下。她锁紧了眉,灵巧的手指从燕寔腰间缝隙伸进去,打算直接摸到就拔出来。
只是她的手指刚钻进去,燕寔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她的手被他捉住,腿被他压住。
少年清润的声音有些沙哑,昏暗的屋子里,两只瞳仁漆黑,盯着她,“公主,我说过了,我的这根棍子,不能随便碰。”
李眠玉动弹不得,涨红了脸,生了恼:“先前不是都碰过了吗!”
“那根棍子是那根棍子,可以随便碰,这根不行。”少年一板一眼,声音很低。
“这根为什么不行?我都让你睡时不要放身上了,硌得慌!”李眠玉茫然不理解,又有些无来由的委屈。
少年男女紧贴在一起,潮热的汗粘在身上,燕寔呼吸粗了几分,修长的腿与李眠玉纤细的腿纠缠在一起。
少年矫健如猫,一下不吭声了,却忽然靠近李眠玉,唇贴住了她的唇。
李眠玉唇瓣本就微张着,瞬间呆住,不敢动。
燕寔呼吸沉沉,贴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撑在她上方却没立即离开,他低着声说:“以后公主碰一次我的棍子,我就亲一次。”
“你大胆!”李眠玉颊腮嫣红,不敢置信,眼睫乱颤看过去,天色还灰青色,燕寔的脸色有些暗,她简直又羞又气,“你疯了吗燕寔!我只是想把棍子从你身上拔下来!它硌得慌!”
说到这,她已是两眼含水,委屈至极。
燕寔又靠过来,低声:“我的棍子长在我身上,除非你用刀割下来,否则凭公主的力气,拔不下来。”
李眠玉头一次听说人还会长棍子,她茫然不解,脑子稀里糊涂被燕寔的话灌满了。
燕寔说完这话,不管李眠玉听不听得懂,从她身上翻身下来,从炕上下来。
只是落地的瞬间,他似想到什么,好奇偏过头去看向李眠玉:“圣上把我送给公主时,没有留什么话吗?”
少年声音沉静。
李眠玉下意识偏头朝他看去,她面红耳赤,茫然:“姑姑只说你是皇祖父给我的暗卫,会保护我。”
燕寔漆黑的眼垂下来,落在她脸上。
李眠玉因着燕寔的话,开始回忆那日从宫中奔逃慌乱时青铃姑姑说的话,她确实只说燕寔是皇祖父给她的暗卫,身手极好,会带她安全出宫。
对了,还有个来传皇祖父话的小太监,难不成这小太监对青铃姑姑说过什么,姑姑没告诉她?
“皇祖父应该给我留什么话吗?”李眠玉见燕寔要走,下意识扯住他袖子,好奇心疯狂作祟。
“未教化。”少年歪头看她。
未教化……李眠玉再次茫然,不懂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去做饭。”燕寔却不解释,又说道,垂眸看了一眼李眠玉攥住他袖子的手。
李眠玉被他那双乌黑的瞳仁一看,一下松开。
燕寔随手拿起放在炕尾的外衫与腰带,穿上鞋走了出去。
李眠玉等他一走,又躺在床上走了会儿神,才是猛然惊醒过来,她还要质问燕寔昨晚上为什么睡时没告诉她,她都让他出去了的!还有他就算喜欢她,怎么能动不动就乱亲!
她也从床上下来,可刚一坐起,下身便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倾斜而下。
李眠玉又僵住了身形,低头赶忙掀开裙摆去看。
触目惊心的红。
她恍恍惚惚,及笄这一日,怎如此鸡飞狗跳,连许久不来的癸水都来凑热闹了!
李眠玉低着头捂了捂脸,踌躇再三,很快决定公主不计暗卫过了。
燕寔从屋中出来,便脱了汗湿的衣衫,打了井水冲洗了一把,还未擦干身体,就听到屋子里又传来少女的声音。
“燕寔~”
燕寔慢吞吞擦了擦上半身的凉水,又静了会儿,低头看了一眼,衣服都懒得再穿,转身又往屋里去。
李眠玉端坐在炕上,薄被被她拉过来盖在腰下部位,她朝他看过来,此时天光又亮了一些,稀薄的阳光从窗外泄进来一缕,恰好落在她身上,照得她那双眼睛像是棕色的琉璃。
她看到燕寔竟然没穿上衣,露出漂亮修长的少年身体,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白嫩的脸上飞着红霞,此时也不敢骂他不要脸,只小声说:“我癸水来了,你能给我再缝几个月事带吗?再给我烧些温水端来,一会儿我要换洗……”
少年脸上也难得露出呆滞神色,半晌后,“月事带,长什么样?”
这简直是比起小裤更让人难以形容,李眠玉低下头静了会儿,幽幽叹了口气,一脸愁绪,“要是有纸笔就好了。”
那就不必她描述出来。
李眠玉忍着尴尬羞窘,对燕寔文雅道:“其形若长囊,长尺余,宽三寸许,缝三五层,两端缀以细带,可系腰间。”
她在宫中时青铃姑姑给她用的差不多便是如此,里面还缝了棉花,很是软乎,可如今一时找不来棉花,多缝几层布应当也可以吧。
李眠玉说完,少年暗卫已是恢复沉静面色,先出了门一趟去灶房烧水,很快回来,直接走到炕尾,将昨晚上收拾好的针线布匹又拿出来,坐在那儿就拿剪子裁布。
“你怎么不把衣服穿上?”李眠玉坐在炕头,忍不住道。
燕寔稍稍偏头看她,眼眸澄澈:“公主不是说不是寻常小娘子,不会被惊扰吗?”
“……”
李眠玉的目光游移在他漂亮的肉、体上,好不容易才移开,她习惯被人伺候,丝毫不觉得燕寔一个少年替她缝月事带如何不对,这会儿她的羞窘劲过去一大半了,只忽然想起来一事又叹了口气,“今日我没法出门去做祭文生意了。”
燕寔:“……”
李眠玉的心里一下被银钱压住了,连燕寔的美色都顾上了,忧心忡忡问他:“咱们银钱还够用吗?”
燕寔:“……够用。”
李眠玉想昨日肯定花了不少钱,又忍不住说:“我现在都不能给你发月例。”
燕寔这次忍不住抬头看她,唇角翘了一下,“我会赚钱。”
天又亮了一些,即便李眠玉眼力再不好,也瞧见了他脸上露出的那几分笑意,她心里像被小钩子勾了一下,忍不住好奇:“你怎么赚钱?”
“杀人。”
李眠玉:“……”她噎了一噎,才委婉道:“会不会不太好?燕寔你是暗卫不是杀手。”
燕寔眨了眨眼,“我杀人,你写祭文,赚双倍的钱。”
李眠玉从未想过这种走向,呆了一呆,既心动,又迟疑,“可我是公主,怎么能让自己的暗卫随便去杀人?”
少年正色道:“杀的都是坏人。”
“……比如?”
“比如草菅人命的狗官,投递叛国的罪臣。”
李眠玉一听就鼓了脸,“那不行,我是大周堂堂宁国公主,我不能拿我给父王母妃写祭文的手给这样的坏人写祭文,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移!”
燕寔:“……”
李眠玉又想了想,叹了口气,幽幽道:“算了,你杀你的人,我做我的生意,我们各管各的吧,待我癸水过去,我再做生意。”
燕寔已经缝好了一片月事带,拿给李眠玉看,李眠玉一瞧,觉得简陋了一些,刚想嘟哝几句,抬眼对上燕寔黑漆漆的眼,又将话咽了下去,“就这般。”
他又不是青铃姑姑,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能做这些已经比她厉害了。
燕寔起身,将月事带递给李眠玉,“我去端水过来。”
李眠玉红着脸接过来,点头。
燕寔再回来时,身上穿上了衣衫,他将兑好的温水并新的一块棉巾拿过来,就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李眠玉磨蹭着擦洗完,先是戴上了月事带,再将小裤穿上,最后换上干净的另一身衣裙,穿上新鞋子,最后看着换洗过的泛红的水面容羞臊。
她自己端起来往外去,到了门口却没手去开门,先将水放下来,往外探了探头,却看到燕寔正在门口倚靠着,听到动静就回头看她。
李眠玉面色如霞,燕寔看她一眼,又看向放在地上的水盆,弯腰抬起往外去。
她面红着追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这个……”
少年偏头看她,“你也替我疗伤见过血。”
李眠玉心里的忸怩一下就没了,抿着唇仰头看燕寔笑,“一会儿吃什么?”
“熬了粥,再煎几个蛋。”
“哪里来的蛋?”
“后山捡的野鸡蛋。”
李眠玉开心地轻呼一声,提着裙子想跑去灶房看鸡蛋,可才抬起脚,想起来自己如今来了葵水,忙端庄地慢悠悠过去,到了灶房数了数竟有五个,喜滋滋地到井水旁洗漱。
她在心里默默向南清寺灵验的佛祖祈祷,让燕寔每日都能捡到五个野鸡蛋!
等她恢复公主身份了,一定会多多供奉佛祖的!——
清晨雾浓时,城门刚开不久,陇西郡郡治崔府驶出一辆青布马车。
大约巳时半,陈家村头来了一辆马车,车前另有两名护卫打扮之人,一路引着马车到村头的村长家停下。
老村长听闻动静叫自己孙女出去瞧瞧,陈春花有些不情愿,她从家后面的树上摘了些林檎果,正打算送去村尾二叔家如今住的那对兄妹那儿。
但她还是放下篮子,出了门去院子那儿开门。
门一开,陈春花抬起头,便屏住了呼吸。
真真生得仙人般的公子,穿着身天青色长衫,如玉雕成的一般,就站在她家门口!
只是瞧着面色苍白了些,不如那小燕郎君瞧着精神挺拔。
陈春花心里暗暗比较了一番,还是有些羞涩道:“公子,你找谁?”
那瞧着温柔的公子浅浅一笑,“这里是陈家村村长家么?某姓李,特来拜访老村长。”
崔云祈生母乃李氏郡主,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此处,语气温和。
陈春花听着这文绉绉的话便想起那燕家妹妹了,就是不解这样的公子能找她阿爷什么事,她点点头,将门稍打开些,“我阿爷就在里边。”
老村长近日犯了老毛病,腿疼,坐在屋子里拿着膏药贴,整间屋中都是药味,颇有些难闻。
崔云祈却只在进去时稍稍皱了下眉,随即便面色如常,温润斯文,道明身份与来意,“某为卢节度使府的幕僚,来此是为卢大公子商议陈家村整村乔迁一事。”
不说老村长了,就是扒在门口听的陈春花听了这话都大惊,但她看到那两个佩刀侍卫,不敢说话,只焦急看向老村长。
老村长性子宽厚,懂眼色,几十年管事过来的老人家,听到节度使这三个字,就谨慎起来,不敢直接回绝,又见崔云祈模样温和,便道:“大人,咱们这村里这么多号人,世代都住在这儿,很难去别的地儿。”
崔云祈微微一笑,温声劝了几句不得回应后,才是说:“既如此……过些日子,大公子将会派些人在后山驻守,届时劳烦老人家,别让村中百姓再随意进出后山。”
老村长一听这个,松了口气,也不问为何,忙点头,“一定一定,一定听大人的话不让人随便进山。”
崔云祈便笑着道了谢,他温文尔雅,还转头让成泉将备好的礼送上来。
成泉上前将礼放到桌上。
老村长笑呵呵的,忙站起身弯腰,有些无措,“大人不用这样。”
崔云祈只让成泉放下来,笑着转移了话题,随口问道:“近日可有流民入村?”
老村长为人老实,正要说起陈绣娥夫妻和燕家兄妹,可陈春花却有些担心这郡治来的大人不喜流民会将燕家兄妹赶出去,忙从外面进来,脆声说:“没有流民,就是本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婶娘带着丈夫和夫家的弟妹回来,大人怎问这事,可是咱们陇西也要打仗了?”
崔云祈偏头看了一眼陈春花,温笑着道:“即便打仗,节度使大人自会保护陇西郡百姓。”
陈春花被这样含春似水的城里公子看上一眼,面容羞怯,低着头没吭声了。
崔云祈淡然一笑,没有多做停留,便起身要离去。
老村长却叫住了他,“大人,等等!”
崔云祈回身。
老村长踌躇着说起自己二儿子陈铁山,“半月前,他去了一趟郡治,回来就说要和官府做大生意,把家里婆娘和儿子都带走了,至今没回来,大人可听说过这事?”
崔云祈长睫轻颤,静了会儿,才温和着声说:“未曾听说,待某回了城向人打听一番。”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村长忙弯腰道谢,亲自送了人出去。
陈春花也跟在后面送人,见那温文尔雅的公子弯腰登上了马车,布帘落下后,什么都瞧不见了。
待人一走,她便返身去拿了那装了林檎果的篮子,与老村长说了一声,便往村尾去——
马车一路从村中驶过,车内檀香袅袅。
崔云祈垂眸,细细拿湿帕子擦干净手指,丟掷到一旁桌上,病体未愈,咳嗽了几声。
成泉正坐在一旁,与他道:“公子,那老村长的二儿子应当就是往官府报信之人,如今还被卢大公子关着。”
崔云祈点了点头,淡声:“卢元珺心善。”
成泉心道,正是如此,若是此事放在其他地方,陈铁山怕是早就没了命,他又说:“公子,从村中过去后山便是这条路一路往村尾去,从那儿绕进后山会更近一些。”
崔云祈没应声,拿起那标注过的地图又看了看,直到成泉掀起马车侧帘往外看时,才顺势往外看了一眼。
村中安逸,偶有幼童嬉戏追逐,此处藏于山坳之中,如世外之源。
崔云祈的目光平淡温文地一一掠过路过村居。
此时已经快至村尾,他的目光也自然落在了最后一户村居上。
那是在村尾的一户独居,紧靠后山,左右无邻,院子里的两根竹竿上分别晾着女子过了水后深红色的布裙和男子粗布衣衫。
应是住了一对夫妻。
崔云祈正要收回视线时,那一户的灶房门开了,从里走出来个穿着粗布衣衫的高挑男子,低着头端着只碗,看不清样貌。
似察觉到他的视线,那男子抬头,遥遥看来,却又很快收回视线,推开了隔壁正屋的门。
正屋的门开了又关上,里面隐约可见一张土炕,炕上躺着个女子,一闪而逝。
崔云祈拿着地图的手莫名紧了紧,往那多看了两眼。
“公子?”成泉见公子一直往车窗外看,也顺着看过去,却没看出什么。
崔云祈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晾衣杆上的衣裙上,稍稍皱了眉,“停一下。”——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做春梦了[害羞]驸马到底是谁啊?
燕寔:[可怜]
小玉小燕的少年日常挺多,希望大家喜欢么么么!
谢谢大家的首订,明天也是晚上十二点更,么么么。会开订阅评论的抽奖活动,么么么!
第19章
山野小村,四处虽别有韵味,可也不值得公子停下,成泉迷茫不解,但还是叫停了马车。
崔云祈在马车里又静坐了会儿,回忆方才那粗布男子的身姿模样,不觉得是山野之中能有的,会是带走玉儿的那暗卫吗?
但青铃为玉儿备了细软,她该是在某处宅府藏着,有仆从役使,穿丝绸软缎,怎会在此处?
香车内,公子多思。
“咳咳——”崔云祈咳了两声,终究还是撩开车帘起身。
成泉早在下方放好了板凳,宽袖长袍逶地,他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咦!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可是咱们村里还有你认识的人?”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崔云祈转身,是刚才老村长家的孙女,他斯文一笑,道:“此处风景甚佳,又临近后山,某下来走走。”
陈春花心道这破村有什么好看的,城里来的公子难不成都没见过山吗?
但她面上笑呵呵的,点点头,“那公子尽管看。”她说完,指了指前面的破屋,“我去那家找人。”
崔云祈抬腿跟了一步,语气温和自然,“有些口渴,恰也讨一杯水喝。”
陈春花觉得这仙人公子怪怪的,山里的泉水可不比家里的井水好喝?
莫非这人还是猜出来那燕家兄妹是流民了?是不是刚才她抢答阿爷的话太快了些?他不会是要将流民赶走吧?但这仙人公子又咋个知道那家住了燕家兄妹?
不管如何,反正陈春花知道这仙人公子定是要在后山干大事,村里的村民原本都要赶走,别提流民了!
虽然不懂这仙人公子咋个知道燕家兄妹住在那儿,但她可不想这燕家兄妹被赶走,她还想要那小燕郎君做自己男人呢!
陈春花稍稍一想,大大叹口气,对着崔云祈道:“公子咋个不去山里喝泉水呢,这家人家如今不吉利呢,我阿爷看那家可怜,才叫我送些林檎果去。”
崔云祈无意与村女攀谈,但教养使然,面上维持和气温润,成泉在旁边接话:“这是为何?”
陈春花绘声绘色道:“哎,咋个说呢!那儿住了一对兄妹,都是苦命人啊,从小跟着爹娘出去,这回外边不是打仗,爹娘都死完了,兄妹两千辛万苦才回来,那做妹妹的娇弱,路上碰到劫匪,被砍了几刀,伤口都烂了,回来时身上都带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日了。那做哥哥的天生脑子不大好,是个不正常的,就只能干点力气活,也不能照顾妹妹,家里乱得蛆虫乱爬,要不是我阿爷,我都不乐意去呢!”
方才那小燕郎君四肢健全出来过,搞不好被那仆从看到过。
成泉一听,没怀疑过那面黑朴实的村女的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踌躇地看向自家公子。
崔云祈眉头微蹙,被这村女所形容的腌臜到,但语气依旧温和,“是一双苦命人。”
陈春花看他还要过去,绞尽脑汁还想说点什么打消了他念头。
那一处破屋的门恰好开了,穿着粗布麻衫的少年端着只盆出来,他低垂着头,瞧不清面色,但闷声不吭的,走到院门前,就将盆里的东西往外倒。
成泉一看,像是吐出来的秽物。
倒完,那少年又低着头回去了,将盆往井水边一放,又进了屋。
陈春花都怔了一下。
成泉迟疑:“公子……这瞧着,确实不太正常。”
崔云祈喜洁,听了村女的话本不打算理会也要瞧一瞧那屋中的女子,但他看到那粗布麻衫的男子出来,发觉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年纪尚轻。
大周皇室培养的暗卫,多是及冠才养成,文昌帝若是给玉儿暗卫,定也是暗卫中强者,不会这样年少。
何况那一夜,崔氏精锐暗卫尽数被斩杀于林中,绝无可能是这样一个少年做得到的。
他已是打消了一半查探的念头,再一看那倾倒的秽物,彻底打消了念头。
成泉看懂自家公子神色,劝道:“公子,我们还是去山里打些山泉。”
“咳咳——”崔云祈低头轻咳两声,朝着陈春花露出春水一笑,温和道:“既如此,就不去叨扰了。”
成泉似松了口气,忙又说:“公子本就病体未愈,还是少沾些风尘。”
陈春花当然看懂这生得仙人般俊美的公子是心中生嫌了,忙也跟着点头,“可不是,去一趟指不定染上什么病呢!”
崔云祈目光在那间屋又落了落,终是转身重新上了马车。
陈春花看着马车自目光中离去,才是松了口气,抱着篮子往她二叔家的屋去!——
李眠玉有气无力地靠在炕头,总是红润润的小脸透出些苍白,她的手揉着肚子,眉头皱紧,很是难受。
不知为何,这一回的癸水来势汹汹,一个早上她已是更换了两个月事带,肚子从方才起更是绞痛不已,吃的朝食都吐了个干净。
她不满地瞪着站在窗边往外不知看什么的燕寔,“燕寔,你在看什么?”
“外面有人路过。”
少年目中平静,先前生起的波澜已是淡下,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回到炕边坐下,他端起放在炕边的碗,碗里有糖水滚蛋。
李眠玉一点不在意外面有没有人路过,别开头,嗔恼:“我刚吐完,哪有胃口吃呀。”她说到这,又有些可惜,没精打采道:“早上的两只蛋都白吃了。”她的声音比之前要轻许多,显得虚弱。
她虽娇气,可自小养得好,一路上都是活蹦乱跳的,没这样柔弱过。
燕寔也没多劝,将碗往旁边一放,手从被子下伸进去。
李眠玉一惊,眼睛瞪大了要阻止,可偏她此时没甚力气……当然她有力气也挣不脱她武功高强力气巨大的少年暗卫,想到他会胡乱亲人,她苍白的脸都涨红了,“你又做什……么?”
燕寔漆黑静幽的眼睛看着她,牛头不对马嘴,低声:“舒服吗?”
他宽大带着茧子的手掌放在李眠玉的小腹处,掌心处似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出,李眠玉的小腹一下暖热起来,那绞痛的滋味一下好了许多。
她看向燕寔的目光水盈盈的,眼底重新有了些精神,“这个也是真气?”
燕寔点头。
李眠玉一下眼睛更亮了,看着燕寔抿唇笑,忍不住道:“燕寔,你好能干啊。”
少年乌睫轻颤,看她一眼,别开视线又看向窗子方向,似是不好意思了。
李眠玉感觉小腹处热流滚滚,舒服地喟叹一声,心想,燕寔这样能干,又偷偷喜欢她,真不忍心让他伤心……怎么样能让他少伤心一些呢?
那她就对他好些吧!
李眠玉拍了拍自己身侧位置,微微抬了下巴,语气娇矜:“你过来一点。”
燕寔重新看她,顺从她的意思往她身侧蹭过去一点。
李眠玉歪头看他,不知是否是因为腹中舒服了,她的脸色重新红润了一些,她抿着唇笑,“我批准你现在多看我。”
燕寔乌黑瞳仁里闪过一丝迷茫,似不理解她忽然说这话是何意,“多看你?”
李眠玉又看他一眼,唇角抿出梨涡,伸手轻轻抚了抚颊边的碎发,她的头发早上让燕寔编了村中少女的编发,乌溜溜地垂在腰间。
她动作矫揉,神情做作,可偏生得玉容仙貌,灵秀可人,做什么都显得讨喜可爱,她点着头说:“我反正批准你了。”
燕寔不明所以,但目光忍不住一直落在李眠玉脸上,黑幽幽的眼一瞬不瞬。
李眠玉心底生出嗔怪来,让他看竟是真的不眨眼!果真是情窦将要开的人呢,傻不愣登的!
可她心里又有些高兴,唇角一直翘着,一会儿手指绕绕头发,一会儿又摸摸脸,但就是不和燕寔对视。
少年暗卫在旁看了会儿,垂眸短促地笑了一下,清俊秀丽的脸一下鲜亮起来。
可惜李眠玉正兀自臭美,没看到。
“笃笃笃——”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打破了此间静寂。
李眠玉以为是陈绣娥或是朱大城过来,忙看向门口,催燕寔去开门,“许是陈娘子他们来寻我们。”
燕寔收回手,起身去开门。
他的手一收走,李眠玉的小腹没了那温暖热流呵护,绞痛立时又涌了上来,瞬间疼得脸又白了,眉头紧蹙,捂着肚子咬着唇,再没心情矫揉造作。
但下一瞬,她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一下看了过去,眉头一皱,竖起耳朵。
“燕郎君!我来瞧瞧你和你妹妹在这儿住得如何了,我家里的林檎果正好红了,就摘几个过来给你们尝尝!”
门一开,陈春花看到门后挺拔俊俏的少年,脸都红了,脑子里想起镇子里大户人家小娘子怎么喊男子的,脱口而出这么个称呼。
她想着,叫他燕大哥的话,他似乎也没那样大,叫燕小郎,他又没那样小,叫哥哥又太亲昵了,燕郎君、燕郎君,刚刚好!
李眠玉听着,快被这语气酸死了。
她不高兴地朝陈春花瞧一眼,那张蜜色的脸羞答答的,红得好像她手臂上挽着的篮子里的林檎果。
她忍不住又去看燕寔,可燕寔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脸色,只看到他低下头正看着陈春花。
李眠玉忽然又想起来方才燕寔几次看向窗外,说有人路过……他不会是在看陈春花吧?
她抿了下唇,眉头蹙着看燕寔。
燕寔正在看陈春花拿来的林檎果,沉静面容没有太多神色,淡声道谢,接了过来。
陈春花却是心中喜悦,目光往里一探,看到李眠玉面色苍白坐在炕上,大着嗓说:“方才瞧你出来倒东西,可是你妹妹病了?她看着脸色可真白!”
燕寔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中林檎果,让开身体,也顺着她的目光朝里看,就见李眠玉的脸鼓着张脸正死瞪他。
陈春花几步往屋里去,热情又担忧:“小玉妹妹是怎么了?”
李眠玉忙收回瞪燕寔的目光,朝陈春花颌首,十分文雅地说:“暑毒侵体,头目昏眩,四肢懒惰,若负重轭。”
陈春花:“……”
这城里来的小娘子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个甚!就不能说点让人听得懂的吗!
燕寔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天气炎热,她中暑了。”
陈春花松了口气,一听这个就哎了一声说,“这个容易,拿根绣花针,往食指上扎一针放几滴血,保准舒服许多!”
她说着,就要自来熟地往里去。
燕寔却往她面前站了一下,拦了一拦,陈春花立时朝他胸口撞上去,他又轻巧后退避开。
这看在李眠玉眼底便是——俏丽村娘含羞带怯投怀送抱,俊俏暗卫半推半就欲迎先拒!
李眠玉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小腹绞痛得说不出话来,只瞪着门口方向。
陈春花差点撞上人,羞得面红耳赤,低着头也慌了神,脚尖磨着地,竟是忘记要说什么,好一会儿想起来刚才的事,忙又抬头说:“刚才咱们村里来了个贵人公子,做官的,长得可好看,跟我阿爷说以后不能随便进后山,我给你们说一声,估计就这几天的事了!”
李眠玉听到这一句,想到自己此前还猜测崔云祈会来陇西郡,肚子的绞痛似乎好了一些,有力气问上两句了:“那公子生得什么模样啊?”
陈春花想进来说,无奈面前挡着燕寔,她只好隔着人和炕上的李眠玉道:“说不出来的好看,仙人似的,穿着青色长衫,白玉似的脸,温雅斯文得很!”
李眠玉身子都坐直了,一双眼儿发亮,呼吸都急促起来,“真的?那公子姓什么?现在在何处?”
陈春花本就觉得这燕家妹妹很难搭得上话,如今听她说的话终于听得懂了,也高兴着,回道:“那公子姓李,许是去后山了!”
李……
听到不是崔,李眠玉难掩失落,双目暗淡,可她又转瞬想了想……李,那是否有可能是大周皇室的李?难不成山里的铁矿是李家人在勘探?
等等,崔云祈他娘是她李氏郡主,也有可能他用了他娘的姓呢!
李眠玉一下眼睛又亮起来看向陈春花,想要多问几句。
陈春花看出她眼底好奇,已经自来熟地往下说了:“那贵人公子说是在咱们节度使大公子的麾下做事,也不知后山究竟有什么紧要的……他本想让整个村都离开这儿呢,还好我阿爷坚持不走,他才退了一步。刚才他还想过来你们这儿,要是知道你们不是村里的,估计还要赶你们走!我给他说小玉妹妹染病,那贵人公子就嫌弃了,这才走了。”
李眠玉神色彻底黯淡了下来。
卢三忠是崔云祈的姨父,崔云祈是崔氏长公子,他怎会去给卢三忠的儿子做这些跑腿的事?且崔云祈性子温柔,如今外面战事乱,天灾多,他怎会忍心驱逐村民?
还有,陈春花虽不知她真名,却张口小玉妹妹,若是崔云祈听到“玉”字,怎会嫌弃?他定会生疑来看看的呀!
所以这李姓公子,不是崔云祈。
既不是崔云祈,听着也是个趋炎附势的人,姓不姓李不重要。
李眠玉本就小腹绞痛,这会儿心里一难受,眼眶就红了,低着头闷声不语。
燕寔朝她看去,又收回视线,神色平静地对陈春花道了谢。
陈春花把能说的都说了,一时想不出别的,再寻不到借口留下来,只好依依不舍道了别。
李眠玉忙又客气地与她点头道别。
等人一走,她的脸就彻底垮了下来,听到身旁燕寔走近,仰起头看他,眼睛红红的,“燕寔,我肚子好痛。”
燕寔将林檎果放到炕尾,在李眠玉身侧坐下来,手再次伸进去放到她小腹。
少年清声:“舒服些么?”
李眠玉吸了吸鼻子,郁闷着一张脸说:“方才我听陈春花起那公子,还以为是崔云祈。”她泪眼汪汪看燕寔,“可崔云祈才不会嫌我恶心。”
她情绪又低落下来,“我昨晚上做梦还梦到我和崔云祈成婚了呢,他……燕寔你为何将手拿开?!”
李眠玉正要与燕寔宣泄一下对崔云祈的思念,小腹一凉,低头一看,燕寔收回了手,她立即不满起来,抓着他的手放回肚子上,并拿眼瞪他。
她一下又想起了燕寔方才与陈春花含情脉脉对视,或许还隔窗对望的事,一下先将崔云祈的事往后放一放,“你又喜欢陈春花了?”
李眠玉皱着眉,睫毛上还湿漉漉的,显得几分恼意。
燕寔源源不断给李眠玉输真气,听她这话,奇怪:“我怎么喜欢陈春花了?”
“你都记住了她的名字了。”李眠玉直击要点,言语犀利。
燕寔:“……”少年漆黑的猫儿一样的眼睛看着李眠玉,幽声,“那我现在忘掉。”
李眠玉一愣,杏眼闪动如蝶翅,蹙着眉细声:“那倒也不必如此刻意啊,你又不是傻子,怎么能说忘就忘记一个人的名字。”
燕寔却对这些问题刨根问底,他朝李眠玉凑近了些,低声好奇:“那我究竟怎么喜欢陈春花了?”
李眠玉两只眼睛看得清楚,对此振振有词:“她一过来你就看她,她送你林檎果,你想都没想就接了,她朝你投怀送抱,你半推半就。”
说到这,她幽幽叹气,真是无尽郁闷啊,“你是我的暗卫,她来了,你却看她了。”
燕寔:“……吃不吃林檎果?”
李眠玉瞪他:“难不成你还想独吞?”
燕寔不吭声了,打算起身出去削林檎果,可李眠玉两只手抓住他的左手按在腹上,他想了想,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挑起一只林檎果,随意往上一抛。
李眠玉正要问他无事丢林檎果做什么,就见他手中长剑飞舞,白光烁烁,快得只能瞧见剑影,下一瞬,长剑一顿,剑尖上摆着一只去核切成六块的林檎果。
她眼眸睁大了些,看得呆愣。
许久后,李眠玉的目光从林檎果上缓缓移到燕寔脸上,再从燕寔脸上移到林檎果上。
“你可真厉害!”她眸光闪烁,兴奋不已。
燕寔睫毛轻轻一眨,黑眸中有流光跃过,他慢声:“吃不吃?”
李眠玉点点头,新奇地拿起一块咬下去,酸甜脆口,很是多汁呢。
可她吃了两口忽然又顿住,抬头惊呼:“这林檎果没洗!”
燕寔眼神无辜:“反正又不吃皮。”
李眠玉想想有理,只嗔了他一眼,“燕寔!”
燕寔将林檎果又往她手边抵了抵,李眠玉翘起兰花指捏起一块,又说:“等我好了,我就跟你学武,你做第一厉害,我要做第二厉害!”
她说完,顿了顿,眼睛亮亮地看着燕寔:“这样可不可以?”
燕寔看着她缓缓点头:“可以。”
仅次于他的暗卫是谁?杀掉就好了——
林间静幽,偶有鸟啼。
崔云祈去山里转了几个时辰,对照地图上的点一一看过去,天色将将暗下时才将地图收起,吩咐了成泉回去。
从山中出来时,正是村中炊烟袅袅时,他站在离那处山脚破屋极近的地方准备上马车,余光无意识朝那扫去,见那处同样炊烟升起,静谧安宁,与村中其他人家并无二致,也没再过多在意,收回目光上了马车。
马车中熏着安神的香,崔云祈坐下后,有些疲累地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闭目养神,心里被铁矿一事填满。
成泉坐上前室,驾车离去。
村中小童未曾见过这样的马车,好奇张望。
吱呀一声,是屋门推开的声音,李眠玉从屋子里出来,趁着无人,抻了抻腰肢,今日她小腹绞痛,让燕寔陪了一天,这会儿才稍稍好受些,便有些躺不住,想起来走走。
她站在院子里,目光自然地眺望出去,此时村里静谧,那不算宽阔的道上行驶的青皮马车映入眼中。
李眠玉想起陈春花说的,撇了撇嘴,移开了目光,再不多看。
她转身慢吞吞往灶房去,站在灶房门口,便看到燕寔正站在灶台旁忙。
少年身形清瘦高挑,握剑的手握锅铲似也自在,微微低着头,高高束起的马尾柔顺地落在颈项里,天气炎热,但他脸上无汗,如琼枝照月,挺拔如鹤,似不染尘俗。
李眠玉满意地看着她的暗卫,忽然出声:“燕寔~”
燕寔偏头,昏暗的灶房里,他的一双眼尤其黑亮,李眠玉抿唇笑,“今晚我们吃什么?”
“兔子。”
李眠玉一听,眸光发亮,口水已经快落下来了,但她矜持地抬腿往灶房走,文雅道:“燕寔,我想赋小诗一首。”
燕寔动作一顿:“……什么诗?”
“名字就叫《村居记事之食兔》,你觉得怎么样?”李眠玉已经踱步到灶台边,也不知道燕寔放了什么调料,香得她肚子已从绞痛变成咕叫不停。
她神思开始飘远,视线定定落在那一锅肉中。
燕寔垂头看她,见她脸颊红润,目光直直,唇角一翘,不吭声,低头用木箸夹起一块肉朝她唇边递过去。
李眠玉瞬间面红了,以为燕寔发觉她堂堂公主竟是眼馋兔肉,故作矜持推拒一番,“还不到饭时。”
少年低声问:“赋诗一首不要先尝一尝吗?”
李眠玉立即一顿,她又觑了燕寔一眼,点点头,跟着强调一下:“你说得对,赋诗前当然要先尝一下,何况我诗做得一般,需得细细体会!”
燕寔神情沉静严肃,跟着点头。
李眠玉这才仰头凑过去,先鼓着脸吹了吹,她已有经验,刚出锅的肉不能立即吃,会烫到嘴,外面的吃食不像宫中总是温凉的。
燕寔看她鼓着脸认真吹,目不转睛,一瞬不瞬,漆黑的眼从她轻颤的眼睫落到红润的唇瓣。
李眠玉张嘴咬住肉,唇瓣上染上油光,越发嫣红,她吃得满足了,眼睛微眯,舌尖轻轻舔了下唇角的汤汁,唇角抿出梨涡。
她忽然说:“燕寔,我想养兔子。”
少年的目光还直勾勾落在她脸上,语气几分漫不经心:“养兔子?”
李眠玉点头,目中闪烁着期待的流光,“你去后山捉几只兔子,我们养着,等兔子生小兔子,养肥些,就可以吃了,你就不用辛苦总是去抓了。”
燕寔看着她,灶房昏暗,他紧紧攥住她的眼睛,陌生的古怪的感觉在心头再次乱蹿,他附身低头凑过去。
李眠玉见他凑过来,怔了一下,睫毛颤得如游鱼,竟是连躲都忘记了。
燕寔抬手擦去她嘴角的油光,低声:“养几只?”
烟火缭绕中,李眠玉呆呆看他,神魂颠倒,喃声说:“两只,一公一母。”
燕寔已经转过身去忙——
《村居记事之食兔》
肥兔凝脂润,
燕寔鹤影寒。
何须寻八骏,
一脔驻春暄——
落日余晖下,山村静寂。
李眠玉饱餐一顿,她舒服地揉了揉肚子,虽还有些酸胀,但已是好了许多,燕寔在井水边洗碗时,她也蹲下来洗了洗手。
李眠玉仰头看了看天,惊奇地发现那一头的月亮已经挂起,偏头对燕寔说:“今天月亮硕圆,燕寔,我们今晚去看月亮。”
燕寔抬眼看过来,目光在她看似明亮实则眼力欠佳的两只大眼睛上停住,想了一下,点头。
今日及笄,没有许多人陪着,有月亮和燕寔陪着也好呀,李眠玉心想。
待燕寔收拾好,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李眠玉早早就点好油灯,这会儿提着裙子从屋里出来。
她想着坐在院子里就可以看月亮,可燕寔却指了指后山:“去山里。”
李眠玉迟疑了一下,“可是我今日不便爬山。”
燕寔看着她,默默朝她张开双手,李眠玉呆了一下,眨眨眼,下意识跳进他怀里。
少年手一揽,李眠玉就抱住了他脖颈。
下一瞬,平地起飞,风从耳畔刮过,李眠玉微眯着眼盯着燕寔俊俏的侧脸看了会儿,理所当然地渐渐将脸埋进他怀里,愉悦地打量四周山景。
山腰处有一石台,从山壁横出去,寻常人不能登上去,但她的少年暗卫实在器宇轩昂,李眠玉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在石台上稳稳落下。
李眠玉从燕寔怀里下来,今夜月亮澄明万分,她抬起头伸手仿佛就能碰到。
山风清凉,草木芬芳。
李眠玉深嗅口气,静了会儿,又想到了皇祖父,她眼睛湿润润地偏头看身侧的燕寔。
“燕寔,你说皇祖父会不会今夜也会赏月?”
少年低头看她,黑眸清如雨:“会。”
李眠玉高兴起来,朝着月亮喊:“祖父!今日我及笄长大了!不用忧心我,等祖父忙完了大事,闲了再来寻我就行!”顿了顿,她又在后面小声补了句,“但最好也不要太晚!”
说完这话,李眠玉又念叨了会儿青铃,左一句姑姑长,又一句姑姑短。
燕寔随意抱胸站着,听她叽叽咕咕。
李眠玉说到最后,她顿了顿,幽幽叹了口气,“还有崔云祈,我终于及笄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燕寔?”
她的手忽然被捉住,燕寔往她手心里放了什么,她的话一下噎住了,低头看过去,可惜夜里黑,她看得见硕大的月亮,没能马上看出手心里是什么。
“你给了我什么啊?”
“及笄礼。”——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是什么啊?
燕寔:你猜。
谢谢大家的首订么么么!有抽奖活动噢!!多多评论么么么!
“何须寻八骏”出自宋代诗人史浩的《恭和御制翠寒堂诗》,全句为“不知跬步是瑶台,何须八骏殷勤觅”
第20章
李眠玉惊讶,又忍不住欢喜,她以为燕寔给她缝的小裤就是她的及笄礼了,没想到竟还有别的。
她将手里的东西拿起来举到眼前,就着今日的月光睁大眼睛看,总算看出是什么。
可李眠玉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手指在上面摸了又摸,才是转头看向身侧,不解嘀咕:“燕寔,你把你的暗卫令牌给我做什么啊?”
这东西对于暗卫来说,牌在人在,牌亡人亡,是表明身份的物件,可对她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李眠玉抓起燕寔的手,摩挲着就要将名牌还回去。
燕寔似也没拒绝,任由她将名牌按回到他掌心,却在她的手要抽走时,收拢掌心握住。
少年长年习武,掌心布满茧子,体温亦是高于常人,手掌轻轻一拢,李眠玉仿佛被烫到一般,惊了一下,眼睫颤得厉害,“燕寔你干什么?都跟你说了让你忍着点,我都有崔云祈了!”
“不是公主想要我吗?”燕寔清润的声音在夜色下、在李眠玉耳边清晰。
李眠玉呆滞,觉得他简直倒打一耙,明明是他情难自禁!
“你不是要养我吗?”燕寔又开口了,他低了头,稍稍凑近了一些,语气里似有些失落,“难道你是骗我的?”
李眠玉一下面红耳赤,她是要养燕寔,但是、但是这和要燕寔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她气势小了些,“我是要养你,我是公主,怎会骗人?”
“这个给你,以后我就是你的了。”少年暗卫将那块令牌拢进李眠玉掌心,低声:“收好了。”
李眠玉有些莫名慌乱起来,她想拒绝,可掌心的令牌都似乎被燕寔的体温弄得滚烫,她丢不开,意识飘忽着说“可是……你没了这块令牌就没法证明你的身份了。”
“无所谓。”燕寔的声音满不在乎。
李眠玉本来灵魂还在飘,听到他这一句,忍不住收回神,立刻捏紧了手里的令牌,认真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收好的!就算别人不认识你,我也认识你。”
燕寔明润的眼看着她,眼睫颤了下,嗯了一声——
回到山下,已是三更。
李眠玉困得不行,在燕寔怀里已经昏昏沉沉,可一沾到炕,便挣扎着睁开眼,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裳才是躺下。
察觉到燕寔在身侧躺下时,李眠玉想让他下去,她已经及笄了,今日开始不让他陪着睡了,可燕寔的手贴在她小腹上,温热的真气涌进身体,她又浑浑噩噩想,燕寔是她养的人,她是公主,如今她来癸水不适让他陪她睡又怎么了?
李眠玉翻个身便滚进少年怀里。
燕寔静了会儿,忽然闷声嘀咕:“你自己要养我的,我可不好养。”
少年抬手,将人抱住——
夜半,崔云祈的屋中烛火依旧通明。
他身上披着外衫,头发也散了下来,显然是睡到一半又起来,眉头紧锁,面容苍白,拿着笔正伏案书写写画画。
当崔云祈停下笔时,盯着桌上的画看了会儿,微微出神,许久后才是唤了人进来。
成泉一直侯在外间,听到公子喊,便立即进来,“公子?”
可崔云祈却半天没说话。
成泉忍不住抬头,烛火下,公子温润清雅的面容几分阴翳,眼睫垂着,看不清真切的神色,可他猜测,公子定还是为公主的下落而忧心。
依照崔氏暗卫的能力,不该至今没有公主一点踪迹。
即便那夜崔氏的暗卫尽数被公主的暗卫杀绝,也不该半点踪迹都没留下。
只可能是对方实力太强劲,将隐匿行踪做到出神入化,又因为公子至今不肯将公主画像外传于崔氏暗卫以外的人,人手有限,故公主下落难寻。
但,若是相爷有意阻拦公子寻到公主,那暗卫稍加懈怠……
可他都明了的事,公子自然也明了。
“京都那边,没再寻玉儿了?”温润的声音忽然响起,拉回了成泉心神,他忙点头,“北狄贼子忙着战事,无暇顾及美色。”
崔云祈又静了会儿,终于将手中画像递给成泉:“将此画给画师誊画,从明日开始,暗中将画交由沿途各县的三教九流。”
成泉小心翼翼接过画,迟疑了一下,又问:“公子,以何名义寻公主?”
“富商未婚妻。”崔云祈没有迟疑。
成泉应了声,立即下去办事——
清晨公鸡打鸣嘹亮,李眠玉睁了眼,初初醒来她还有些迷蒙,神魂还飘在昨夜的石台上。
月亮硕圆明亮,燕寔可怜可爱。
暗卫令牌……对对,昨晚上的暗卫令牌她放哪儿了……
迷蒙间,李眠玉摸向胸口,令牌还没摸到,先摸到了两个小石块,胸口疼得发硬,她眼睛眯了一下,下意识揉了揉,等稍稍清醒一些,抬眼看到燕寔袒开的衣襟,又是一怔,也不知怎么想的,手朝燕寔的衣领里伸了进去捏了捏。
浑浑噩噩间,李眠玉有些绝望地想,她都和燕寔一样硬了呢!
她又想起了陈春花健美丰腴的模样,她得去买脂膏来每日按揉,否则将来一直这样疼还这样小怎么办?青铃姑姑说等她及笄,这儿就会长大,昨日她已经及笄长大了,可不能还这样。
小就算了,太疼了。
李眠玉忧愁地叹了口气,好在小腹不疼了。
燕寔早就醒来了,只是闭目养神,鸡鸣响起时,他打算顺势起来,可衣襟里却伸进一只小手,这儿捏捏那儿摸摸。
他呆了呆,低头看去,李眠玉半眯着眼,哀哀愁愁的模样,那摸过他的手又伸进她自己散开的衣襟里揉捏,眼皮泛红,小声抽着气。
燕寔重新闭上了眼,耳根却渐渐红了。
李眠玉疼得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睡在燕寔怀里,忙将手从衣襟里收了回来,静了会儿后,便忍不住推了推燕寔。
“嗯?”少年似初醒,声音有几分沙哑。
李眠玉心情低落,刚要说话,小腹处便贴上来温暖的掌心,暖流涌入,一瞬间舒服得眉头都展开了些,她低头看了看燕寔的手,竟是心想,这真气能不能把她发硬的胸口揉软些?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李眠玉就红了脸,赶紧打消了去。
她将燕寔的手拿开,赶紧坐了起来,支吾着说:“好饿,燕寔,我想喝粥了。”
燕寔应了一声,起身拿起炕尾的外衫出去了。
李眠玉等他一走,才红着脸又揉了揉胸口,想到要再过几天等癸水干净了才能去镇子里做生意,才有钱买脂膏,一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
李眠玉又想起暗卫令牌,忙寻了一番,最终在炕上寻到,才是松了口气,小心收到包袱里,放进这屋里的柜子里。
从屋里出来,李眠玉余光看到院子里用竹片隔起来一个小窝,里面一灰一白两只兔子正吃草,一下郁气一扫而光,惊呼一声,跑到兔子窝那儿蹲下来,看看白色那只,又看看灰色那只,皮毛发亮,腿健肚肥,真是两只好兔子,让人口水直流三千尺啊!
她抓了一把放在旁边的草喂兔子,心里向南清寺的佛祖祈祷兔子快点生小兔子。
“燕寔!你什么时候捉的兔子?”喂完兔子,李眠玉跑到灶房门口,声音清亮。
燕寔刚烙完饼将锅盖盖上,偏头看过去,见她一张脸又恢复了神采,唇角很浅地翘了一下,“昨晚从山上下来时。”
“那时我都睡着了,你怎么没叫醒我。”李眠玉嗔怪道。
燕寔从里面出来,顺手拿起灶台上泡着的柳树枝沾了点盐拿给她一根。
李眠玉自然地接了过来,眼睛还亮亮地看他,“你抱着我怎么抓到的?”
燕寔看着她说:“遇到两只笨兔子,撞树上了。”
李眠玉一下被逗笑了,抿着唇笑得眼睛都弯了,她跟着燕寔从灶房出来,“真是好笨!守株待兔果不欺我!那是不是一公一母一对夫妻兔啊燕寔?”
“是。”燕寔去了井水旁,打了一桶水上来。
李眠玉顺势在旁边蹲下来,脸上都是笑,“燕寔,你说这是不是南清寺的佛祖冥冥之中送我的礼物,要不怎么这样巧,偏在我生日这天就有两只笨兔子撞树!还恰好是一公一母?”
“南清寺的佛祖?”
“嗯!我和南清寺的佛祖有缘,我拜过他!你说是不是佛祖送我的及笄礼?”
少年眨眨眼,也蹲了下来,拿起另一根柳枝洁牙,漆黑的眼看向她,点了点头,“是啊,好巧。”
李眠玉不说话了,抿着唇高兴地掬了水漱口洁牙,骄傲又得意。
待她洗漱好,又拆了头发让燕寔重新给她编了头发拿发带绑上,燕寔不知哪里摘的花,在她耳边簪了一朵。
李眠玉往井水里一探,美滋滋的,胸都仿佛不是很疼了!
她去了一趟净房,出来时却看到朱大城在家门口,正和燕寔说话,她想起先前陈绣娥说她有孕一事,忙也跟着上前,“朱大叔!”
朱大城笑着看向李眠玉,见她玉雪可人,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想到她极爱洁,才是忍下来,说:“我过来和小燕说村子里今日开始要去荷塘挖藕,我让小燕也跟着去帮忙,除了藕,塘里有鱼也要捉出来去卖,村里青壮都会去,到时每家可以分一条鱼。”
李眠玉没见过挖藕,一下来了兴致,点点头,“去,我阿兄会去的!”
朱大城依旧笑呵呵的:“你阿兄方才已经应下了,待你们吃过饭就过来,就在村北边那条小路过去,靠近大河那儿挖的荷塘。”
李眠玉再次点头,随后便问道:“陈娘子如今怎么样了,腹中小孩儿可好?”
朱大城一听,一张胡茬脸上也露出些不好意思和高兴,“这两日让她在家里歇着,每日再补两个鸡蛋,身子还好。”
李眠玉便也开心了,连说了几声恭喜与吉祥话,那一日她光顾着自己也“怀孩子”了,都没顾得上说。
“盼陈娘子妊娠安和,临盆顺遂,他日弄璋弄瓦,皆成瑚琏之器!无论宜室宜家,俱是钟灵毓秀!”
朱大城听着李眠玉又开始叽叽咕咕说些听不懂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只管笑呵呵嗯嗯啊啊点头。
燕寔在一旁摸了摸唇角。
等朱大城走后,李眠玉便拉着燕寔回了灶房,快快喝了粥,又吃了只包了些兔肉沫的饼子,便催促着燕寔去荷塘。
燕寔不紧不慢,将李眠玉吃剩下的粥和饼子都扫了,又起身收拾了碗筷,这才与她出门。
李眠玉头一回发现村子里竟有这么多人,等他们到那条往北去荷塘的小径时,抬眼看去全是人。
“小玉妹妹!”小娘子嘹亮的声音响起。
李眠玉回头,看到了陈春花,她俏生生站在那儿,穿着身蓝布裙,头上包了一块方巾,在下巴处打了个结子。
她也高兴朝她摆手。
陈春花腰间挎着只鱼篓,从人群里挤到了李眠玉和燕寔这儿,她抬眼先觑了一眼燕寔,俏脸就生红,随后说话声音都轻了点:“燕郎君,你今日也要挖藕啊!”
李眠玉:“……”
燕寔点了一下头,没做声。
陈春花颇感遗憾,随后才看向李眠玉,一下对上小娘子幽怨的神色,立马更羞臊了,她哎呀一声,说:“小玉妹妹,你怎么没戴头巾?一会儿太阳晒得很,外头站一会儿就头晕。”说罢,她又看看李眠玉头发上的小花,笑着说,“这花可真好看,哪儿摘的,晚点我也去摘!”
提到花,李眠玉矜持地抬手摸了摸,“我阿兄给我摘的。”
陈春花自来熟地挽上她手臂,将头巾摘下来给她,“我晒惯了不怕,这头巾给你!你这样白,可别晒黑了!”
李眠玉推拒,“还是你戴吧。”
但陈春花已是笑着,动手就给李眠玉戴在头上,利落地在她下巴上扎了个蝴蝶结,左看右看,看着那白生生的脸藏在蓝头巾下,忽然有些忍俊不禁,道:“小玉妹妹脸真小!”
李眠玉想摘下来,陈春花挽起她的手臂就往前跑,“咱们快去前面荷塘树荫下占位置,去得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她一跑,胸口坠胀得疼,癸水更似乎凶猛了一些,脸就红了,回头无措想找燕寔,发现燕寔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忙对他投来求救目光。
但燕寔似在笑?
“小玉妹妹,别发愣啊!快些!”陈春花又大喊一声,李眠玉愣神间下意识跟上她步子。
荷塘边已是围聚了一圈人,树荫下站了好几个挎着鱼篓的小娘子。
陈春花带着李眠玉蹿入进去,那些个从七八岁到十七八岁的小娘子都朝李眠玉看来,其中几个年纪大些的见她生得这样白,忍不住上前揉了揉。
大家吵吵嚷嚷的。
“这便是春花说的借住在咱们村的燕家小妹么?生得可真好!”
“我那刚出生的妹妹脸都没这样白呢!”
“怎么连只鱼篓都没带,我这儿有多的,给!”
李眠玉僵住了,很快脸颊被揉了好几下,变得红扑扑的,腰间还挂上了只鱼篓,她本想阻拦她们的手,可偏拿了人家的鱼篓,不好意思动了,傻站在那儿让人家把脸揉了个遍。
“下荷塘——!”不远处传来一声如洪钟般嘹亮的声音。
众人纷纷朝那儿看去,李眠玉的脸也终于得救了,她稍稍郁闷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又下意识寻燕寔踪迹。
她一眼就看见了燕寔。
少年高挑挺拔,如竹如柏,高高束起马尾,露出俊俏白皙的脸,沉静秀气,却又巍然不可摧。
身后,陈春花娇羞地与人说话。
“那般俊的少年是谁?以前没见过。”
“我说过啊,就是燕郎君,小玉妹妹的兄长!”
“腿那样长,看着就有力气!”
李眠玉偷偷听着,挺起胸膛,与有荣焉。
男人们纷纷下荷塘,竟是都脱了上衣,裤腿挽到膝盖,眨眼之间,李眠玉就看到一片古铜色的肉,她震惊了,想捂住眼睛,又想到燕寔,忙跟着人群到荷塘边。
燕寔似有所觉,回头看来。
李眠玉可不想燕寔脱衣服,她余光扫到四周小娘子们的双眼都冒着狼光,脸上就露出焦急之色。
少年转回头时,又垂眸笑了一下,伸手将外衫脱下来,又扭头朝李眠玉看来。
李眠玉眨眨眼,几乎在燕寔朝她丢来外衫时便伸手接住,旁边传来小娘子们轻呼,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等她再看燕寔时,他已经脱了鞋,裤脚挽起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下了荷塘,上身还穿着内衫,在人群里因为穿得多显得异常惹眼。
李眠玉松了口气,学着旁人将那外衫绑在腰间,身旁小娘子们却都可惜叹气。
男人们下了荷塘,便不断有鱼被捉起丢上案,留在岸上的年迈老者或是妇人们就弯腰捡鱼,放进身后大木桶里。
年纪小的小娘子们则跑到塘边,摸些小鱼小虾螺蛳河蚌。
李眠玉今日葵水还没过,不敢动作太大,跟在陈春花后面去捡河蚌。
陈春花说河蚌里有珍珠!
她没有村中少女的力气,又因着癸水还有些不适,弯着腰没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抱着鱼篓站在一边休息,目光往荷塘里梭巡着找燕寔,看几眼心中满意再继续捡。
到午时,村中妇人抬了饭食过来,众人收拾岸上的藕和鱼。
燕寔身上都是泥水,湿哒哒地出来,目光先往岸边寻,就见李眠玉被几个村中少年围住了。
他稍稍在一旁的小沟洗了洗,抬腿过去,听见一个面黑肥壮的少年正和李眠玉说:“那日你来我家,我爹娘骂你,但我可没推搡过你,你不记得我了?我叫陈顺安,陈绣娥是我姑。”
他脚步一顿,就听李眠玉含蓄骂人:“根朽枝枯,家弊子劣,吾脑非秽器,岂纳汝浊!”
陈顺安:“……你说啥呢,听不懂。”
李眠玉涨红了脸,不屑与其为伍,可又骂不出太直白的话,只会这样训人,憋了半天道:“我不认识你,莫要与我说话!”
她扭过头去,恰好看到燕寔过来,忙朝燕寔招手。
那陈顺安还要纠缠,满是肥肉的脸因为笑颤抖着,他目光贪婪地看着李眠玉,道:“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跟你说,我家是村里第一大户,我舅舅是做大生意的,在镇子里很有势力,我带你去镇子里玩啊!”
他见李眠玉躲,正要凑上前,却感觉后脖领被人一拎,刚想出声骂,眼前一晃,就往旁摔去。
陈顺安气势汹汹看过去,就见那貌美小女娘的兄长回来了。
那分明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大,却比他高上快一个头,那小白脸的眼珠子黑得怪异,瞧着人时叫人心里直打鼓。
“滚。”
陈顺安下意识一抖,连滚带爬就跑,待走远了,又自觉在旁人面前丢了脸面,恨恨往后瞪了一眼,肥脸阴郁,威武什么,待过了这挖藕日,他叫舅舅来村里,看这姓燕的还能怎么威武!
他不搭理同伴,这就往家回。
这边李眠玉早就将这讨厌的肥壮少年抛之脑后,正拉着燕寔到一边看她的鱼篓,里面有好些河蚌,她抿着唇很是期待说:“陈春花说这河蚌里有珍珠,打开就能看到,燕寔,我打不开,晚上你帮我开蚌。”
燕寔点头看了一眼,点头。
李眠玉又想起什么,将背在身上的水囊递给他:“我方才回去了一趟,灌了些水给你。”
她说这话时仰起头看燕寔,燕寔也正低头看他,他脸上沾了些泥点,一双眼却依旧漆黑明润,李眠玉看一眼,心里莫名羞赧了一下,眼睫轻颤。
少年接过水囊,仰头喝水。
李眠玉又忍不住看,他喝得着急了些,水从唇角流下来,淌过喉结,滑入胸口,她的视线也跟着将要滑进去,可又堪堪忍住,在燕寔发觉前移开目光看别处。
她神思飘忽地想,还好燕寔今日没脱上衣,否则岂不是要让人口水直流三千尺!
李眠玉这样想着,又看向燕寔,好奇问他:“你们做暗卫的是不是都很好看?”
虽然周围无人,可她还是说得很小声,并稍稍仰起头靠过去。
燕寔稍俯首,听到这话眨眨眼,又歪头看她,他似乎很浅地笑了一下,好奇:“我好看?”
李眠玉仰头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俊俏鲜活,面一下红了,但她不屑撒谎,点头,矜持道:“嗯。”
燕寔低头又笑,清声:“大多寻常之貌。”
他说罢,从她手里接过鱼篓。
李眠玉再看看他,睫毛颤了一下,心道,皇祖父果然疼她,定是把最好的留给了她!——
陈家村挖了三天的藕,李眠玉就开了三天的蚌。
第一天的蚌是挖藕一天回家的燕寔开的,三十九个蚌,开出珍珠两颗,虽比起从前李眠玉戴的珍珠不值一提,又小又黯淡,可她极高兴。
到了第二日,她更勤快地捡河蚌,燕寔上岸时,用下摆还兜了一兜,回去后她跃跃欲试,亲自挑了两只最肥大的开,还差点割了手,却什么都没有,便怨气颇深,唉声叹气许久,直到燕寔连续开出三颗珍珠,才又高兴起来。
第三日下午,燕寔挖完藕上岸,寻了一圈没寻到李眠玉,面色刚紧绷,就见她一个人还蹲在塘边,站起来时摇摇欲坠,他一个跃步过去扶住。
李眠玉抬起脸时,脸颊晒得红红的,还沾上些泥点,却拉着燕寔兴奋指了指下边,“那儿有只大河蚌,陷在泥里,我挖不动。”
少年看看她,伸手轻轻替她擦去泥点,弯腰去捞河蚌。
那天傍晚,李眠玉收获颇丰,共得九颗珍珠。
晚上沐浴过后,燕寔给她烘头发,她坐在炕上数这几日的收获。
“燕寔,十四颗珍珠!”李眠玉掌心拢着珍珠,扭头举给燕寔看。
少年揉着她的头发,从她身后倾身过去,扫了一眼那些暗淡的小珠子,点头。
李眠玉端庄淑雅地说:“明日我们就去镇子里,把这些珍珠卖了,我就有钱给你发月例了。”
燕寔看着她,翘唇,点点头,“好。”
李眠玉又开始念叨了:“等明日卖了珍珠,再寻到生意写祭文,我就能有纸笔了,然后我终于可以给崔云祈写信了,你说,到时候我把信寄往哪里?要不要直接寄去节度使府看看?”
燕寔忽然有些困了,松开李眠玉的头发,缓缓躺下,闭上眼睛困顿不行的模样。
李眠玉没听到回应转头,见燕寔已经躺下睡着了。
她看了看他,没有再出声,这几日挖藕许是真的太累了,连她这样厉害能干的暗卫都如此疲累。
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一时觉得自己期待欢喜的心情都无人可倾诉了呢!
她将珍珠放进了荷包里,荷包是燕寔缝的。
将荷包放好后,李眠玉就躺了下来,随后她又睁眼,看向身侧的燕寔。
她本是打算今日与他说以后不能再睡一个炕了!
可是他都睡熟了。
算了,明日再说吧。
李眠玉闭上了眼睛,翻身枕进燕寔怀里——
这几日镇上三教九流手里都流传着一幅美人画像,见过的人都说那美人花柔玉净,灵秀可人,一双眼妙盈盈的,瞧上一眼就叫人心软。
镇中最有名的人牙子钱有财也拿到了一幅,拿回去当晚就和自己婆娘赞叹,“说是富商的未婚妻,这年头失踪了哪还能寻到人,就是在咱们这还算宁和的陇西郡,也不是被卖进花楼了,就是被劫上匪山了,更可能直接被流民拉去哪个荒地淫了,早就丢了命了,真是钱多得慌!”
“既给了银钱,那便找呗!寻个差不多样貌的送上去,指不定也能捞到不少钱呢!我听说先时有人把消息和人送上去就得了一笔钱呢!”
钱有财一想自己婆娘说的,可不是嘛!
当下里他便在附近的几个村落寻摸可有生得灵秀的小娘子,哪怕是和画像沾到一分相似呢!
可惜这么几日过去都没寻到什么像模像样的小娘子,便将范围又扩大了些。
但钱有财没去陈家村,因为那是自己姐姐的婆家,每一户人家都熟得很,甚至当这一日自己外甥来寻自己时,还有些不耐,但因着是自己的外甥,还是招待了。
只是听到这外甥是让他去寻打手打一顿一个落到陈家村的流民小子时,更不耐了一些,想寻个借口打发了去,却听到这肥猪般的外甥一句:“那小子有个妹妹,生得白生生的,比我妹都白,一张脸更娇俏,舅,我瞧上那小子妹妹了,我娘指定不同意,舅你替和我娘说说!”
“什么?白生生的小娘子?”钱有财立即来了兴趣。
陈顺安怔了一下,知道他舅是人牙子,担心他要将那小娘子拐卖,忙惴惴说:“舅,那是我看中的,我要的!舅你可别出别的心思,还有,两日前村子后山来了些官兵模样的人守着,看着凶极,舅你别在咱们村里干那些事!”
钱有财笑着点头,没把陈顺安的话当回事,哄了两句,便说正好许久没见姐姐了,带些补品去一趟陈家村。
陈顺安自是高兴。
当下甥舅二人驾了一辆驴车往陈家村去。
驴车从一家首饰铺驶过时,一对少年男女刚从里面出来。
李眠玉郁闷地看了看掌心的珍珠,幽幽叹气:“竟是一颗都不要,我辛辛苦苦捡了三天呢。”
“去药铺看看。”燕寔抬手将李眠玉头上包着的头巾包严实了一些,低声说。
今日来镇上,明显三教九流的眼睛多了些。
李眠玉见燕寔这般谨慎,也紧张了些,将脸埋进了头巾里。
两人去药铺的路上,路过一处茶馆,里面围聚了好些书生,正在高谈阔论。
李眠玉敏锐地听到了“文昌帝”“赵王”几个字眼,忍不住停了下来。
“大周会如今这样一败涂地被贼子占位,都怪文昌帝那老不死的,昏聩不堪,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不懂早早放权,把几个儿子都熬老了要反了他!若他早早定下太子,大周何至于此!”
“昔年我大周有太子啊,懿成太子是如何绝代风华的人物,偏被一场恶疾夺去了性命!”
“说来说去,还是大周该亡在这一代了,文昌帝这么些儿子却无人可继,那赵王更是恶毒蠢物,引狼入室!”
“据传文昌帝没死,逃出来了,但至今下落不明。”
“如今各地战事纷起,群雄与北狄贼子争夺地盘,也不见文昌帝出来,我看是早就死了。”
“就算不死也无人在意了啊,就看哪位枭雄能拔得头筹,先将那北狄贼子驱逐出大周,我们陇西郡地处枢要,先前那一次征兵过后,这大半月听说卢节度使都在练新兵,怕是不日将战。”
“而且,听说卢节度使与崔相是表妯娌关系呢,说不定如今崔相就在陇西郡!”
“这么看,文昌帝还是死了最好!”
众人一阵大笑,聊得酣畅淋漓!
李眠玉却双眼泛泪,被燕寔搂在怀里,离开了那一处茶楼。
她不知燕寔要带自己去何处,脑子里浑浑噩噩都是那些书生辱骂皇祖父的话,在她心里慈蔼勤政的皇祖父在他们嘴里那样不堪,他们甚至咒皇祖父死!
她气得发抖,想冲着那群可恨的书生骂他们可恨。
可……可燕寔捂住了她的脸抱住她将她拖走了。
燕寔将手从李眠玉脸上松开,低头看她,李眠玉失魂落魄,脸色煞白,眼睛里一包又一包的泪水落下来,整张脸都湿漉漉的,他的掌心里也都是温热的泪。
他伸手去擦,李眠玉反应却极大,一下仰起脸,“我皇祖父勤勉政事,为国操心劳力,绝不是他们口中昏聩之人。”
“是。”少年漆黑的眼看着她,点头。
李眠玉又泪水涟涟说:“可是他们说二皇叔的话却是对的,他恶毒蠢笨,引狼入室,毁大周百年基业!”
少年俯首拿的袖子擦她的脸,李眠玉看着他眼眶红肿说:“皇祖父如今定在某处安然无恙!你说对吗燕寔?”
燕寔点头,看着她,歪头说:“对,把这些人都杀了?”
李眠玉哭腔一噎:“……”
她开始踌躇起来,是否杀人真的这么爽,所以燕寔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这么提议。
“让一让!”路上忽有护卫打扮的人清路。
燕寔拉着李眠玉又往巷子那儿挤了挤,藏在人群后面。
李眠玉看到一辆青皮马车很快在几步开外停下来,她虽心中还在哀伤难过,但好奇看过去,见有侍从正在马车下放置马凳,又红着眼睛打量了四周,发现这早就不是先前茶馆那儿,“这是哪儿?”
燕寔也偏脸看了一眼四周,眨眨眼:“花楼一条街。”
逃亡路上李眠玉已经知道花楼是何地,顿时眉头一皱,心中再次对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怜惜,再一看如今天色还大亮着,竟是就有人要清场来花楼玩乐,不免又心生厌恶,再不往那马车看一眼。
正此时,又听哪里忽然传来哀乐,李眠玉一下振奋起来,“生意来了!”
她拉着燕寔就走。
崔云祈掀开帘子从车上下来,忽然若有所觉,朝着右边巷子看去——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哎,崔云祈怎么老和我错过?
燕寔:因为无缘。
肥章送上,嗯,男配寻不到人也是对小玉固有印象导致了,明明都在眼前了!这本就是会蛮多日常和细节,希望大家会有点耐心。
下一章更新在13号晚上十一点,因为要上夹子啦,希望有个好名次,希望更多人喜欢小玉小燕QAQ
推一下预收《她眼瞎的毛病我能给她治好》
文案:兰姜出身乡野贫民,因为美貌自小吃苦,她不愿再这样活下去,她借着各种机会终于物色了一位贵族郎君。
郎君温润俊美,博才多学,十分纯情,经不起撩拨,动不动脸红,身旁并无莺莺燕燕。
兰姜制造多次意外试图与他攀扯上,结果……意外和郎君长兄魏爔攀扯不清。
虽然对方同样是贵族,长相俊美,可他性格古怪,阴晴不定,待你好时温柔多情,看你不顺眼时阴翳冷酷,让人吃不消。
如今关系不清不楚不好得罪他,兰姜只好先哄着他骗着他将他稳住得点好处也好,待时机成熟再将他踹开.
魏爔知道兰姜心机深重,虚荣粗鄙,持美行凶。
开始时他微微一笑:随意玩一玩罢了。
中间时:她对我情根深重,也罢,留下她也不是不可。
后来:没事,她眼瞎的毛病我能给她治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25
第21章
暗巷里,身材高挑的少年由着小娘子牵着手,不紧不慢跟上她的脚步,他微微偏着头,露出些侧脸来,俊俏凌厉的眉眼,神色却又柔和。
崔云祈稍稍看了一眼,觉得有几分熟悉,想起来是那一日在陈家村见过的少年。
他将目光又放在他身侧的小娘子身上,浅蓝色的细布裙衫,身形玲珑,头上戴着头巾连头发都遮了个严实,偏头一直与少年说着话。
崔云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恍惚间觉得那身影有几分像玉儿。
光是背影都能瞧出的活泼、娇俏、天真。
崔云祈脑子里想起那一日陈春花的描述,皱眉踌躇了一下,等他再抬头时,那小巷口早已没有了两人身影。
“公子?”成泉见公子下了马车却不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心中有几分奇怪。
崔云祈收回目光,没有再多想,抬腿往前走。
成泉抬头看了看那恶俗的“万春好”三字,忍不住祈祷宁国公主可千万别是真沦落于此。
今早上,公子本是要去军营寻一趟卢大公子,商议铁矿一事,那铁矿如今虽是派了些人守着,却还未有所动作,公子有其他考量和打算。
可马车才从崔府出城没多久,就有暗哨来递信,说是在长兴镇发现了一个少女,生得玲珑可爱,刚刚及笄的模样,与画像相似,如今被困在一处叫“万春好”的花楼里。
因那少女宁死不屈,那花楼老鸨正将人关着调教。
听闻此信,公子再无心思去卢大公子那,甚至等不及让他将人去带过来,直接调转了马车头赶来。
万春好老鸨与三教九流甚至官衙都有些交情,上午正是楼里休息的时候,她才睡下没两个时辰便让人强行唤醒,即便瞧着来的侍从很是肃严,也拉着一张脸很是不悦。
但是当她穿好衣裳出来,看到站在场地中间的俊美公子时,眼睛一眨,瞧着那公子一身气派不说,生得温润如玉,斯文温和,站在那儿便是叫人如沐春风,立刻清醒了过来,摇曳着身姿走过去。
老鸨风韵犹存,扭了这几步路,外衫都从肩上落了下来,露出雪白一片,她媚眼一挑,试探着道:“公子来得有些早了,楼里的姑娘们还未休息好起来呢。”
这般气势来花楼的,多少是有点事的,但她头上有人,也不怕事。
崔云祈淡淡扫了一眼老鸨,还未出声,成泉在旁大喝一声,拦住她道:“大胆!”
老鸨再胆子大,还是被吓到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不敢再靠近,收起肩上衣衫,揣测这样貌不俗的男子来历也不俗,脸上换上谄媚恭敬的笑,道:“不知公子这一早来是有何事?”
成泉冷声道:“听闻你们这两日楼里抓了几个无辜少女。”
老鸨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前两日老相好来跟她说有个富商寻未婚妻一事,这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进了她楼里的,就是她楼里的姑娘了,管她原先是谁?更何况,若真楼里有什么劳什子的富商未婚妻,既掉进这销金窟里,小娘子也过不回从前的富贵日子了,必是会被富商嫌脏了身子丢弃。
万春好前两日确实买来几个少女,其中一个生得很是花容月貌,她心中欣喜,确是要好好培养一番的。
莫非那是这富商未婚妻?
“公子,咱们这儿的小娘子都是有人来卖咱们才买的,可不知其原先是什么人呢。”老鸨笑着说。
崔云祈懒得再与其废话,寒着一张脸:“带路。”
公子虽温润,声音却透着刺骨的冷,如敲冰嘎玉,被瞧上一眼,老鸨觉得自己心都跟着抖了抖,忌惮对方来历,不敢再多说,忙点了头,“既如此,那就带公子去瞧瞧,奴家也怕买错了人呢。”
说罢,立刻就带着人往后院柴房去。
到了那儿,那儿有两个打手守着,成泉不等老鸨下令开门,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崔云祈往里看去,屋中角落里抱膝埋头坐着个少女,穿着身软绸布料的衣裙,衣摆处破碎,头发也乱糟糟的,露出来的耳朵雪白,此时正小声抽泣着,可怜无助。
他一看,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上前一步蹲下来,柔声:“玉儿?”
那兀自哭泣的少女身体一僵,随后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娇艳欲滴,楚楚可怜的脸,眼睛红肿,睫毛上还含着泪,她神情怯怯的,当目光触及到崔云祈温润清雅的脸,先是一顿,随即露出羞色,眨了眨眼后,又是一喜,猛地扑过去,“公子救我!”
柴房内瞬间少女哽咽的哭声响亮起来。
崔云祈心疼怜惜的目光在看到少女陌生的脸时,便淡了下来,想起身时便被人扑进怀里,眉头皱了一下,想要立即推开,又念及对方年纪小落此境地,又想到对方与玉儿略有几分相似的轮廓,便稍缓了一下,才是推开。
少女却是紧紧抱住他胳膊,不肯松开,不断重复着,“公子救我!”
崔云祈拧着眉,看看她,终是温声说:“某会命人将姑娘送回家,先松开某。”
少女咬了咬唇,怯怯地看着他,迟疑着松开他,但当余光看到跟着进来的老鸨,立刻又跳进崔云祈怀里。
崔云祈回头看了一眼老鸨。
老鸨以为这真是富商未婚妻,脸色都有些变了,不敢打搅,立即退了出去。
待人总后,崔云祈又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无须害怕。”
那少女听到了关门声了,轻轻松开他,点了点头,仰头看崔云祈时,依然是可怜地说:“公子救我。”
崔云祈点头答应,温声吩咐成泉几句,便转身走了,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
少女想追,却被成泉拦住了,不免有些心慌紧张,又怯怯看向成泉。
成泉没有解释自家公子去处,只问了少女来历。
少女本就红肿的眼睛立时落下泪:“我家中遭了难,是来投奔我姨父的,路上遭遇马匪,与爹娘分离,被人拐卖至此。”
成泉看她穿着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便问:“你姨父是何人?”
“陇西节度使,卢三忠。”
成泉惊了一下,暗想竟是与他家公子一般唤卢三忠为姨父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的母亲与节度使夫人是……?”
“我娘是节度使夫人的亲妹妹,我爹曾是通州县令,我是家中幼女,名岳凝香。”少女迟疑了一下,还是报出了自己闺名。
成泉大吃一惊!
岳正,他记得此人,好些年前是大理寺卿,后被贬谪去地方,再京中就销声匿迹了,也记得岳正的祖母似是李氏皇族旁亲,怪不得这小娘子生得与宁国公主有几分相似!
“方才救我的公子,是何人?可托付恩公将我送去节度使府?”岳凝香柔声问道。
成泉点头,想了想,若论关系,这小娘子与他家公子也扯得上表亲关系,便道:“我家公子姓崔,节度使大人亦是我家公子姨父。”
岳凝香显然知道姓崔又同样能唤卢三忠为姨父的这般年纪的男子是何人,想到方才峨冠博带,清雅俊美的男子,一下面红了,“待凝香到了姨父府上,盼有机会能谢过……表哥。”
成泉听到表哥二字,摸了摸鼻子,心道,他家公子离了京这就又多了一个表妹啊!
崔云祈从“万春好”出来后,没有立即登上马车,而是莫名又往先时看过的小巷看了一眼,几天来几次生出希望又失望,他忍不住心中几分阴翳。
玉儿究竟被那暗卫带去何处!
崔云祈甩袖,直接起身跨上成泉的马,扬鞭一甩,往镇外去。
马儿扬起尘灰,路人纷纷避让。
另一条巷前,李眠玉正拉着燕寔张望,这户人家门前有一对抱鼓石,虽无雕饰,但瞧着还算气派,一看就是豪绅之家。
此时这家门上挂了丧幡,里面哀声不停,李眠玉听着听着,想起父王死时的场景了,轻轻叹了口气,眼角有些红,“咱们先进去吊唁一番,随后再问人家可要写祭文。”
白事无须拜帖,主人家大门开,便是供人上门吊唁的。
李眠玉给父王母妃写了这么多祭文,这些事也是清楚的。
燕寔话少,自然点头,牵着她跟着人群往里去。
李眠玉这才注意到她此时正和燕寔手牵着手,先是一呆,随即想起来先前她急着奔向丧乐出处先拉的燕寔,一下面红起来,想要悄悄挣开,偏燕寔抓得紧,手竟是不能自然滑出来,忍不住抬头他。
“燕寔~”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
燕寔偏头看她,漆黑的眼落在她身上,专注沉静,幽幽的,李眠玉被他这样一看,忍不住声音更小了一些,“你们练武的人,手劲是不是很大?”
他的目光顺着李眠玉的视线往下,落到自己牵着她的手上,点头,很平淡随意地应了声:“嗯。”
李眠玉抿唇笑了两下,尽量不想伤害他一颗喜欢自己的心,自然友善地提醒他:“怪不得你能牵我牵得这样牢呢!”
燕寔没做声,继续牵着她往里去,李眠玉欲言又止时,听他幽幽道:“生人进死人家中,容易被沾上,我习武,阳气重。”
李眠玉一听这话,再看看到处飘着的丧幡,立刻紧张起来,反手握紧了燕寔。
父王逝时她自然不怕,可陌生的死人……想想竟是有些毛骨悚然。
做生意真不容易!竟是忘了写祭文还有这一出!
李眠玉越想越觉得渗人,赶紧贴近了燕寔,布巾下一双大眼四处打量,耳朵也竖了起来。
倒是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但听到了前面几个妇人凑在一起说这主人家的一些闲话。
“这王勉富死得可真是惨啊,被砍了三十几刀,肚子破了大洞,肠子都流出来了,活生生咽了气!”
“这事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是被他亲爹那边害的?”
“依我看,是活该!王家老太早年被休,好不容易将这王勉富拉扯大,还做了布料生意,日子眼见得好,这么些年亲爹那边一直没往来过,结果遇上这灾年战乱来投奔了,这王勉富看自己亲爹想认祖归宗,结果被那边继室的儿子砍了,亲爹就在现场,没阻拦,就被活生生砍死了。”
“我记得王家是个小官吧?”
“是,那王勉富的亲爹从前是那什么通州还是哪里县令底下做事的,捞得盆满钵满,结果因为战事奔逃,带出来的没剩太多,可依旧是富得流油,那边的小儿子估计是担心王勉富分家里钱财,才干出这丧心病狂的事!”
李眠玉听罢,忍不住插了一句:“那报官将人抓起来没有?”
身后冷不丁出现小娘子声音,那几个妇人吓了一跳,回头就见个脸被包得严实的小娘子,也没多想,便自如地搭起话来。
“哪能不报?王勉富的老母妻儿又惊又吓,哭得不能自己,当天就要去被报官,结果那老东西阻拦,那继室还恐吓说他这回是跟着县令来陇西的,马上就要去节度使府做事,若是不想王勉富两个儿子有什么事,最好只当王勉富是横死的。”
“王勉富之妻听罢不敢得罪,拉着自己不肯罢休的婆母咽下这口气,这事就囫囵过去了,只当王勉富是横死的。”
“就算报了官,这种芝麻大小的事,如今官府哪里闲心管这种小事。”
几个妇人唏嘘几句,只当小娘子来听闲话了,其中一个又说,“半个多月前我家大儿被征兵走了,这两日回家一趟,说是快出去打仗了。”
李眠玉听得眉头皱紧,有几分愤懑:“打仗就不管这种恶事了吗?”
“都打仗了,谁还管这些事?要是咱们大周还是太平年,也不会发生这种恶事!都怪从前的皇帝没用,叫人夺了位。”
说到后面,妇人们又埋怨了几句前头的文昌帝。
李眠玉听不得任何人说文昌帝坏话,先是好起来些的心情又低落下来,没再插嘴多问,一直低垂着头。
燕寔抬起头,目光淡淡一扫那几个妇人。
妇人们莫名察觉两道凌厉的视线,一看,那小娘子身边站了个高挑俊俏的少年,那少年目黑唇红,却气势凛冽,看着十分不好惹,竟是下意识住了嘴。
燕寔牵着神魂又开始飘忽的李眠玉往旁边走了几步,他低头看她眼眶又开始红了起来,眼睫处开始凝结泪珠,他抬手擦去。
李眠玉浑浑噩噩抬头,眼睛望进燕寔漆黑柔润的眼睛,听他低声一板一眼说:“圣上若知道这种事,一定会管。”
她听罢,心中熨帖,看着燕寔点了点头,“嗯!祖父知道定会管!”
燕寔抬头看了一眼四周,问:“还去不去?”
“去,当然去!”李眠玉重新振作起来,抹了一把眼睛,严肃点头。
前面就是灵堂了,燕寔牵着她过去。
灵堂里一具黑色棺材摆在那儿,上面绑着丧幡白花,四处亦是有丧幡飘荡,李眠玉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但她看到旁边捂脸烧纸钱哭得伤心的一老一少两个妇人,那害怕就少了些。
于她们来说,是至亲至爱逝去。
李眠玉正了正脸色,跟在其他人后面与燕寔一起拜了三拜。
随后,她将目光放到那两个妇人身上,想到要毛遂自荐,心中又忽然生出羞意。
但她是公主,日后要养燕寔,她必须要赚钱,必须要振作!
李眠玉几步走过去,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一开口,面就红了,端庄文雅道:“逝者已登仙界,生者当勉励,愿君节哀顺变,以慰泉下之灵。”说罢,她顿了顿,“倘需为文以祭,仆愿助君斟酌,可述其生前德行,铭其遗爱,使逝者德音永续,生者哀思有托,不知尊者意若何?”
那一老一少妇人乍然听到清脆的少女声音怔了一下,脸上挂着泪茫茫然抬头,见面前站了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穿着浅蓝裙衫,脸上包着头巾,露出一双妙盈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不出具体模样。
再一听她说的话,更是茫然。
随之是她身侧那煞是好看俊俏的少年出声:“她说愿意为王勉富写祭文,你们意下如何?”
两个妇人还是有些懵,老妇是农妇出身,靠着织布把儿子养大,生意渐渐做起来,而王勉富之妻亦是老实本分出身,不识字,不懂什么祭文。
李眠玉想了想,轻声说:“就是写一篇说王勉富好并且思念他的文章,烧给他,让他知道,许是投胎也能先占个位呢!”
后面这话是皇祖父告诉她的,所以小时她就用心识字读书,写出第一篇祭文时就希望父王母妃能够知道她的想念,并且投个好胎,盼父王母妃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老妇一听,潸然泪下,忙点头,只是目光却看向了燕寔,道:“小郎君帮我儿写。”
李眠玉怔了一下,赶紧说:“是我来写。”
老妇却抹了两下眼睛,看了一眼李眠玉道:“小娘子哪会写字,且女子写这种定不吉利,小郎君瞧着样貌好,身子康健,定是有福之人,看着也读过书的样子,由他写最好。”
李眠玉第一次听说女子写不吉利这样的话语,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时竟是也有些茫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理解,为什么女子写就不吉利了?
“我不会写。”燕寔面无表情,声音平静。
那老妇被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看,竟是生出寒意,可此时盼儿投好胎的心愿涌了上来,且她靠着自己养大儿子,又做了布匹生意,是有几分强势的,竟是强忍着压力说:“那便她来说,你来写。”
燕寔皱了眉,拉着李眠玉就要走。
李眠玉回过神来,拽住了燕寔,燕寔回头看她,本就凌厉的眉眼此时染着寒霜,但看向李眠玉时,目光明润柔和了些。
“好呀,不过纸墨笔砚得你们备好。”李眠玉柔和俏丽,声音脆甜,似一点不生气。
只是她一双眼却透着些水亮和失落。
燕寔看到了,板着脸:“我不想写。”
李眠玉仰起头,发觉燕寔的脸很黑,她本是心中委屈,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觉从前她以为的燕寔脸黑似乎只是他脸上神色太淡,他真正脸黑起来竟是这样的。
果真又凶又冷。
她心中却宁静,一点不怕,忍不住朝他笑了一下,再看向那老妇人时,神色也从容了一些,“他会写的,但是笔墨纸砚得你们备好,还有,我阿兄写祭文价要高一些,一篇祭文……五两银子。”
李眠玉对物价没有太多概念,可她回想读过的书里,有提过五两银抵得上一人一年口粮,那应该不少了。
老妇虽不缺银钱,但是个精明的,听到要这般多,就想赶人走了,可转念一想到可怜的儿子便再次潸然泪下,再想到那老东西如今得罪不起,怕是就算出去寻书生写什么祭文也很难寻到,既然有人不嫌晦气上门来写,那这钱出了就是!
只盼儿投个好胎,便点头应下了。
那少妇听到这里抹着眼睛道,还是心疼银钱了,道:“娘,真要写?五两银……”
“你难道不盼着富儿好?”老妇眼睛一瞪,便粗声说道,“快去准备纸墨笔砚来!”
少妇点头,立刻去准备。
周围还有其他来吊唁之人,看到这一幕探头探脑打量燕寔和李眠玉,看出他们上门是做这生意的,就不懂这般少年人怎么做这样晦气的活。
那小娘子看不清样貌,可那少年郎君却俊俏清俊,脊背挺直,做什么不好做这个呢?
李眠玉和燕寔很快被老妇带到了里面一间屋里,王勉富的妻子已是备好了纸墨笔砚放在桌上等着。
从前在宫中时,李眠玉每日都要读书习字的,从宫中奔逃出来,她已是许久没有见过文房四宝,一时有些欣喜,想拿起来看,那老妇的手拍了一下,燕寔极快捉住她的手后退,她那大掌才没落下来。
燕寔神色凌厉地朝那老妇看去。
李眠玉也被吓了一跳,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没动。
“小娘子还是莫要沾染这些东西。”老妇抿了下唇,虽被少年郎君看得心底莫名生寒,却强硬着说道。
李眠玉不语,多少有些生气了,只是她看看燕寔,才强忍了下来,“还请说说逝者生平事迹,母与妻及子女名讳。”
老妇顿时眼睛一红,揉着眼说:“我儿王勉富自幼懂事,五岁能帮我烧火做饭,七岁会扛着布匹跟我一起出去卖布,他机灵又懂事……”
老妇人滔滔不绝时,李眠玉脑中已认真开始构想祭文。
待她说完,她便让燕寔磨墨提笔写,头一行便是“维文昌四十三年八月十一,母曹小梅,祭儿王勉富……”
少年神色清冷,垂着眼不语,只站在那儿拿起笔贴着墙壁书写,他气势盎然,手腕瞧着便有力气,李眠玉仰头期待地看着他写下第一个字,随即一呆。
她瞪圆了眼睛看燕寔潦草丑陋的字迹,气势是铁画银钩的气势,可写出来的字堪比鸡爪乱爬!
她看看燕寔俊俏漂亮的脸,再看看他的字。
字迹如人欺我也。
李眠玉噗嗤一声,抿唇笑出来。
燕寔眉头还紧锁着,一张不耐,听到她笑声歪头看过去,见她捂着嘴窃笑,脸上神色终于平和了一些。
妇人不懂字好不好,似乎只要写字的是个郎君,且纸上写满了字就满意了,她找了识字的账房先生念了一遍,眼眶含泪,爽快地取了五两银给燕寔。
燕寔将那五两银给李眠玉,李眠玉拿在掌心里翻来覆去看,一双眼莹亮,唇角翘得高高的。
他则垂眸看她,心想,竟然真让她赚到了钱。
从那王家出来,李眠玉抿着唇眉眼飞扬,“燕寔,我们买些笔墨纸砚。”
燕寔知道她要写信给崔云祈,懒得听。
“等买好笔墨纸砚,我回去教你写字,你的字太丑了,我要教你把字写好,你长得这样俊俏,字不能太丑了。”李眠玉看着他笑,不过转瞬又忧愁起来,“就是不知道五两银子能不能买,你的月例,能不能等我再写几篇祭文再给你?”
燕寔看她一眼,就算不能买,他可以动用那一笔金库,去一趟钱庄就行,虽然那金库不能随意动用。
但是给她用为什么不可以?
不过……杀人更快,还是去接几个杀人的生意,一会儿就去三教九流汇集之地看一眼。
但是怎么带她一起去?
燕寔看着李眠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忍不住凑近了些,将她头发上不知哪里沾到的树叶摘掉,唇角翘着点头:“能买。”
李眠玉便高兴起来,拉着他就奔书铺去,方才来王家时她就看到过一家书铺。
进了书铺,李眠玉就被迷花了眼,拉着燕寔直奔纸墨笔砚处,只一看,脸上就露出失望来,一眼望去,没有瞧得上眼的,勉强挑了最好的,一问价格,抹了零头三百两,又呆住了。
李眠玉打起精神对燕寔道:“咱们今天看看街上还有没有死人。”
燕寔低头一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
李眠玉话毕又想了想,既然都这样差,不如买更便宜的,于是咬着唇只管挑了最便宜的,纸也少买了一些,这么扣扣搜搜的,竟还有富余。
既有富余……李眠玉咬了咬唇,趁燕寔不注意,快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
从书铺出来,李眠玉还想去卖珍珠,可去了药铺一问,就算当做药材,因着是河蚌所产,数量又少,不值几个钱。
她满脸失落,仍决定要卖。
燕寔从她手里接过来放进腰间荷包,歪头看她:“送给我,不卖了。”
李眠玉眨眨眼,长睫毛一颤,别开脸,小声:“本来就都是你开的蚌。”
燕寔不语,但已经将珍珠放好。
李眠玉余光看到了,心里莫名高兴,兀自美了会儿,她的视线往药铺左边瞟了一下。
那是一家胭脂铺。
李眠玉清了清喉咙,“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那边买些东西。”
燕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点点头。
李眠玉便抬腿往隔壁去,走了两步,心里有些紧张,她还没独自去民间的铺子里过,忍不住又回头看燕寔。
燕寔站在药铺门口,身形笔直如竹,十分好看,漆黑的眼睛正看着她,她一下不那么紧张了,昂首挺胸进了胭脂铺。
等她一走,燕寔抬腿,轻盈地闪身一跃,旁人只觉得余光一道残影,他人已经在胭脂铺的房梁上。
李眠玉一进铺子,先是慢吞吞逛了一圈,目光梭巡了一下,可这儿的胭脂或是脂膏盒五花八门,名字也不解其意,和宫中青铃姑姑给她抹的不一样。
她一时有些犯了难,左看看右看看,也没从其他小娘子那儿瞧出什么门道来,最终捏着银钱,略有几分羞涩地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是个年轻女郎,笑眯眯站在那儿,哪个小娘子过来都和声细语与她们说话。
她很早就注意到李眠玉,虽然脸上包着头巾,可只露出一双眼也足以叫人窥见美貌,此刻见她有几分忸怩羞涩,假意看向旁处。
李眠玉磨蹭过去后,想理一理头发,发现头发都被包进了头巾里,便又窘迫地放下了手,深吸一口气后,小声说:“那个,我胸臆壅塞,若负重石,胀闷难堪……思得脂膏之润,以缓解之,不知此间何种脂膏有此奇效?”
胭脂铺的女掌柜因着做生意,识得几个字,也常与大户人家小娘子接触,一听这话就懂了,掩嘴笑了一下,指了指一只柜台,温声问:“这儿有多种香味的,小娘子要什么味儿的?”
李眠玉听到她听懂了,松了口气,抿着唇想了想,羞涩说:“要味道清淡一些的。”
“那这个味道可是喜欢?”女掌柜打开盖子。
李眠玉凑过去一闻,再抬眼时,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其香雅致,喜欢!”
女掌柜笑着包起来递给她,李眠玉这时才想起来要问价格,小声问:“价格几何?”
“一两银。”
李眠玉捏着荷包里仅剩下的一两银又呆了一下,半晌后,红着脸摇了摇头,十分羞涩窘迫道:“囊中稍羞涩。”
可她还没将脂膏推回去,旁边伸出来只少年的手,骨节分明的修长。
“要。”燕寔不多话,这一个字。
李眠玉仰头看着身侧不知何时过来的少年暗卫,又窘又有些雀跃,她想故作矜持推脱一下,偏又张不开嘴,只眼巴巴看着他拿出荷包里的银子递过去。
她真的很想要!
燕寔将那盒脂膏放进李眠玉手心里,她抿了抿唇接过来,满心欢喜,仰头看他时,眼睛都在笑。
李眠玉牵着燕寔袖子从铺子里出来,迫不及待道:“咱们回家,我要早点教你写字!我会多种字体,你想要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她想了想,又说:“崔云祈擅长的字体,我也会,到时候我也可以教你。”
“不要。”
“……为什么?
“我是你的暗卫,为什么要学别人的,学你的。”
“可我、可我最擅长的是簪花小楷,多是女子学的。”
“就学这个。”
“那好吧,那就教你这个!”
李眠玉脑中已构想了一番练字场景,又抿唇笑着说:“待你练字时,我就给崔云祈写信……燕寔,你忽然停住做什么!”
燕寔忽然停下,她的手臂也被猛地一抓,一下被他护在身后拽到了路边小摊后面。
李眠玉正要埋怨他,抬头一看,就见到镇子口那儿多了几个巡逻的卫士,手里拿着画像,正寻人——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喜爱小玉小燕,么么么么!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害羞][害羞][害羞]
明天开始更新还是固定在下午六点,我努力固定住时间。
第22章
天一下晴转阴,就如李眠玉跌宕起伏的心情。
她一下就想到了离京时的场景,想到自己钻菜桶,更想到十二皇叔钻粪桶,顿时就紧张起来,分明进镇子的时候没见到什么卫士巡逻。
李眠玉还藏在燕寔身后往前忧心忡忡地看,燕寔已经转过身,将她的头巾拉得更低了一些,将那双妙盈盈的眼睛都几乎遮住。
她收回目光,哀愁地仰头看他,“燕寔,他们会是在寻我的吗?”
若是这样,再想去做祭文生意肯定是太危险了,只能下次了。
燕寔的目光扫在不远处的乞丐手里,刚好一阵风吹过来,乞丐手里的画像往上翻了一下,恰能看清上面的人,正是玉琢般灵秀的小娘子,至少五分像李眠玉。
李眠玉不仅夜里看不清物件,白天眼力也不大好,顺着燕寔目光只能看到那穿着破烂的男子手里拿着画,画上是个小娘子。
能让卫士大张旗鼓寻的小娘子,全天下还有几个?
李眠玉攥紧了燕寔袖子,“燕寔,怎么办?”
少年淡定收回视线,又牵着李眠玉的手回到方才的胭脂铺,买了些最便宜的妆粉,随后拉着她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将她头巾摘了下来。
李眠玉自然知道妆粉如何用,她仰着脸,默默看着她的暗卫用手指沾了妆粉在她脸上描画,忽然幽幽问:“那为什么出京那一日非要让我钻菜桶,而不是描画脸面呢?”
她声音虽轻,但语气怨恼。
少年垂眸与那双幽怨的大眼睛对上,也学着她幽声说:“京都守卫森严,天罗地网,这里就算被发现,杀几个人就出去了。”
李眠玉:“……”她察觉出燕寔在学她语气,瞪了他一眼。
燕寔手指碰了碰她微微鼓起的脸颊,粗糙的手指磨得李眠玉脸颊生痒,下意识就想后退,但后面即是墙壁,她一下撞了上去,燕寔也靠了过来,低头看她,“不要躲。”
李眠玉余光扫到他手臂抬起时露出来的一截小臂,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却在给她描画妆容,她的脸一下有些生烫,她抬眼对上少年那双沉静乌黑的眼睛,心里忽然怦然一下,睫毛颤了几下,闭上了眼睛,小声嘀咕:“好了没啊?”
燕寔没吭声,指腹又轻轻扫过李眠玉眉毛。
李眠玉也不说话了,只觉得燕寔靠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快将她包裹住,她有些忸怩起来,小声:“燕寔,你的手指好粗糙,那脂膏,每日也给你抹上点揉一揉吧?”
“我又不是女子。”少年低声。
李眠玉睁开眼看他,一本正经:“将来我给你相看的小娘子定是名门贵女,皮肤细嫩,你这样粗糙的手指碰她们,会让她们难受的。”
燕寔手一顿,漆黑的眼看着她。
李眠玉一下脸红了,立刻说:“我都是钻过菜桶的公主了,和其他小娘子不一样,而且你是我的暗卫,你又不会伤害我,我当然不会难受……燕寔!”
话到尾音,她惊呼一声,燕寔的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李眠玉抬手轻轻拍掉他的手,想生气,又气不起来,还有些羞赧,只瞪着他。
少年眼中光华明亮,似有笑意,却又很无辜:“那天看到她们都这样捏,我看看妆粉会不会掉。”
李眠玉是大周最大度的公主,公主不计暗卫过,“那是因为她们待我好,给了我鱼篓,我才不计较……当然,你也待我好,但只此一次!”
说到最后,她又快速说:“好了没?”
燕寔最后替李眠玉整理了一下头发,牵着她自如地往外走,路过面馆进去吃了两碗面,一人加了一个蛋,路过肉铺时还顺手买了两只蹄髈。
李眠玉路过那几个东张西望的卫士时,还有些紧张,却发现他们随意扫过来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全然不像京都的卫士那样盘查森严,松了口气。
等出了长兴镇,李眠玉还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情绪松懈下来了,她想了想,忽然对燕寔说:“你说还会不会可能是崔云祈在寻我?”
“公主的画像不该广而告之。”少年双腿修长,慢吞吞走着等李眠玉,声音平淡。
李眠玉醒悟过来,想到乞者手里都抓着她的画像,立时打消了方才的念头,喃声:“对,崔云祈不会这样的。”
马拴在小镇外半里地的小树林里,两人回去时正悠闲吃草。
李眠玉摸了摸马头,拉住缰绳,踩着马镫,脚尖一踮,虽不够利落,但轻盈地上了这高头大马,她昂着下巴看还在下边的燕寔,颇为骄傲。
燕寔没做声,翘了下唇,翻身上马,双手从她身后穿过去拉住缰绳。
马蹄声在林间响起,尘土飞扬——
回到陈家村,已是午时。
路过村头时,李眠玉听到陈春花尖亮的声音阴阳怪气正骂人:“畜生养的的还敢来我们村儿,上回想把我拐去卖进花楼里,得亏我力气大挣脱了,否则老娘死也要逃出来弄死你,先把你鸟儿踩烂了,再把你卖去那小倌楼里,让你尝尝卖屁股的滋味!”
她听得震惊又迷糊,一知半解的,问身后燕寔:“拐子来村里了?鸟儿又是什么?”
少年声音平淡:“男子撒尿的地方。”
李眠玉一下红了脸,静了瞬,感慨一声:“春花骂人真厉害。”
陈春花的声音还在继续,伴随着东西被打落的重声:“个贼眉鼠眼的鳖孙,这回来村里又想拐带哪个小娘子?今日我就把你鸟儿打烂了,叫你还去干坏事!”
“砰——!”一声重响。
李眠玉从燕寔怀里探出头,就看到村长家隔壁的门被用力撞开,一个灰头土脸留着山羊胡须的壮年男子跑了出来,身后是拿着钉耙追赶的陈春花。
钱有财只顾着外甥说的这村里来了灵秀小娘子就赶紧过来,却完全忘记这村里还有个十八岁都没嫁人的悍妇陈春花!
他这么久没来陈家村就是因为回回来都要被这陈春花揍一顿!如今陈家村都知道他是人牙子,他被人揍也就只有他姐会护着,可偏他姐打不过她,他姐夫又断了骨头在床上躺着!
“陈春花,你个泼妇!怪不得这么久嫁不出去!”钱有财回身挡脸,气急败坏骂出一句。
陈春花叉着腰,气咻咻道:“我陈春花嫁不嫁得出去用得着你个拐卖小娘子去花楼的鳖孙惦记?”
钱有财当下气恼抓起旁边木柴就要丢过去。
李眠玉听懂陈春花的话,眼见这一幕,立刻扯了一下燕寔袖子。
燕寔随手从身旁香樟树上摘下几颗果实,朝着钱有财腿弯丟掷过去。
钱有财只觉得腿弯处莫名一酸,直接就跪了下来,且手里的柴也不知怎的转了方向狠狠砸向他裆部,立时破了音的惨叫声响彻陈家村。
跟出来的钱招娣看到自己弟弟命根子处都流了血,浸了裤兜,跟着尖叫一声扑过去,“有财!”
陈春花本要躲,结果钱有财直接对着她跪了下来,还自砸鸟蛋,当时就朝人呸了一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活该!”
李眠玉在马上也抚掌,“说得好!”
清脆的小娘子声音在此时显得几分突兀,陈春花抬头,就见那俊俏秀丽的燕家兄妹就在几步开外,她想起方才自己泼辣的模样,顿时生出些羞赧来,蜜色的脸胀得通红,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钱有财疼得已经眼冒金星,低着头一摸下面,湿哒哒的,当时骇得面色发白,被他敦实的大姐一扑,更是疼得直抽气。
可就算如此,听到陌生小娘子的声音还是下意识回头看来。
他此刻心怀期待,可又痛不欲生,眼底已是有些泪花,当看到那说话的小娘子一张蜡黄粗眉的脸时,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些,视线都模糊了,在地上疼得直惨叫。
他今日为何要跟着陈顺安这头猪来陈家村,在这头猪眼里这般样貌的小娘子也配得上灵秀二字?!
“舅!”陈顺安不敢得罪泼辣如牛的陈春花,听到外面惨叫才出来,看到他舅倒在地上,忙也扑了过去。
钱有财又是一阵惨叫,直接疼昏厥了过去。
钱招娣慌得不行,忙让陈顺安扶着钱有财进屋,站起身时看向陈春花,恨得要朝她扑过去,陈春花灵活地避开了,钱招娣摔了个趔趄,哎呦一声。
“娘!”屋子里又传出声尖叫,是那生得面白塌鼻小眼的小娘子跑了出来。
钱招娣哆嗦着,“凤云,快去叫村里的老于头来看看你舅!”
陈凤云应了声,恨恨瞪了一眼陈春花,路过燕寔和李眠玉时,一双小眼又含羞带怯偷朝他看去。
李眠玉立刻拉着燕寔到自己身后,瞪了一眼过去。
被扶进屋的钱有财刚躺上床就痛醒了,从里面发出一声尖利惨叫:“快,快送我回镇上!”
钱招娣忙又叫回陈凤云,回屋里去瞧弟弟。
陈高柱家一阵鸡飞狗跳,周围邻居都出来看热闹,见是那钱有财被陈春花打了,只当看笑话,更恨不得上前踩两脚,最恨这种尽干缺德事的拐子!
李眠玉在旁边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闹,她此前从未看到过这般场景,一双眼不免亮晶晶的,她转头对身旁的燕寔道:“真痛快啊!”
燕寔:“……”
李眠玉回想方才燕寔的那一招,真是神来一笔,她的声音还带着兴奋:“燕寔,之前我要跟你学武一事,咱们明日早上就开始吧!下午我教你习字,日后每日都这样,怎么样?”
少年垂眸看她,伸手摘掉她头发上的树叶,慢声说好。
李眠玉抿嘴笑,正开口要回去时,那边陈春花忽然惊呼一声,跑到李眠玉面前来,“小玉妹妹,你的脸怎么了!”
她一脸痛心,仿佛李眠玉遭了大罪。
李眠玉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也好奇燕寔将自己画成什么样,恰好树下有一口可供村中所有人都能打水的井,便凑过去看,这一看,看到个眉毛粗黑面色蜡黄仿佛今晚就需要祭文的可怖小娘子,惊呼出声:“燕寔——!”
惊起一树小鸟,一只两只三只,包括燕寔——
李眠玉与陈春花道别后,捂着脸跑回了家,便要燕寔立即打水来,她蹲在井水边,等燕寔打起水便开始洗脸,一边洗一边埋怨:“怪不得那卫士不把我拦下来,就是皇祖父,怕是都未必能一眼认出我来!”
她细致洗了三遍,才是停下手来。
李眠玉抬头时,没看见燕寔,左右张望一下,进灶房发现他已经开始炖猪蹄了,她想到燕寔的厨艺,口中生涎,忙遮掩了一番,“燕寔,我们买来的纸墨笔砚呢?”
燕寔将锅盖盖上,从灶房出来,正要往屋中走。
“等一下!”李眠玉却拉住他的手往井水边去,她文雅地抿唇笑:“习字前需得净手。”
她蹲下身,捉着少年的手直接按进井水桶里,因着马上要发挥所长,心里特别美,细致地拿了澡豆搓洗。
燕寔眼睛微微扬了一下,歪过脸看她,睫毛轻颤。
李眠玉没注意,垂着眼笑眯眯的,洗完后还将燕寔的手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才是满意地又牵着站起来,直接往屋中去。
屋子里有一张桌子,是原本这屋里就有的,上面摆着陪伴了他们许久的油布,此刻油布上面摆着纸墨笔砚。
李眠玉松开燕寔快步走过去,先将砚台拿出来,倒了一点茶壶里的水,细柔的手指优雅地拿起墨条……递给燕寔:“燕寔,磨墨。”
燕寔在她身旁站定,接过墨条,开始磨墨。
李眠玉抿着唇笑,取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挺直腰板拿起笔做了个架势,端庄起来:“待你研磨毕,我便先教你用簪花小楷写你的名字。”
“先学你的不行吗?”少年低声问。
李眠玉的端庄劲儿瞬间泄了,嘴角翘着抬起眼,对上燕寔专注看她的目光,装作自然地移开视线,心中却叹气——她的暗卫这样喜欢她,真叫她不忍心伤他心呢!
“可以。”她娇矜道,“那你要好好学,可不是谁都能知晓我的名字还能写我的名字的。”
少年手腕有劲,墨条不过磨了几下就出墨了,李眠玉将毛笔开了峰,沾了墨汁,悬腕在纸上写下三个秀气的字。
李眠玉。
纸张粗糙劣质,墨迹晕开来一些,李眠玉稍稍皱了下眉,但此时心情愉悦,也没太在意,仰头看燕寔,将笔递过去,“照着我的字写。”
少年男女紧挨在一起,手臂碰着手臂。
燕寔接过笔,稍稍俯身,提笔。
李眠玉屏住呼吸……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鸡爪子勾了出来,她眉头一皱,就去抓燕寔的手,操控着他的手写,她小声叽咕着:“燕寔,你们暗卫练武太忙所以不习字的吗?”
“不知道。”少年垂头看着她交叠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心不在焉的。
李眠玉奇怪:“不知道?”
少年声音很平静:“十一岁之前,我是杀手。”
李眠玉哎呦一声,手抖了一下松开他,仰头迷茫惊惧地看他,“杀手?”
燕寔眼睫轻颤,声音忽然低了几分:“杀手不需要识字,只需要会杀人。”
他的声音闷闷的,听在李眠玉耳朵里可怜极了,她啊了一声,忽然有些羞愧心疼起来,她怎么能因为她的暗卫从前是杀手而惧怕他呢,他对她这样好,连暗卫令牌……不,那简直是命牌都给她了呢!
她声音轻柔下来:“那你十一岁之后才识字的?是皇祖父把你从杀手变成暗卫的吗?”
燕寔闷不吭声,但点了点头,幽声说:“识字,但没有空习字。”
李眠玉想到燕寔的能干,怜惜地看着他,立刻安抚他:“以后你跟着我习字,我会好好教你。”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教燕寔,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儿,手又重新握上燕寔的手,脆声脆气:“你下笔时要知轻重,落笔稍重,提起时又稍轻,这样……”
燕寔被她捉着手写了几大张的“李眠玉”,终于看着像模像样了一些,可只要她的手一松开,他的字就恢复如初的难看。
李眠玉较劲上了,把要给崔云祈写信的事抛到了脑后起码八百里外。
到了傍晚,燕寔终于能写出端正的“李眠玉”三个字时,她长长呼出口气,幽幽道:“夫子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
燕寔低头看着几张纸上的“李眠玉”,收了起来放到一边,起身打算去灶房看看温火炖着的猪蹄。
李眠玉在此时总算想起来要给崔云祈写信,抽出一张崭新的纸,又一扫疲惫,满脸期待:“你去做饭时,我刚好给崔云祈写信。”
少年慢悠悠转身,漆黑的眼睛纯良干净,不像杀手,只是个俊俏可爱的邻家小郎君,一板一眼道:“可是猪蹄刚起锅才好吃,放久了味道就差一些了。”
李眠玉才提笔要写第一个字,一听这个,眨了一下眼睛,纠结一番,觉得给崔云祈写信也不差这么些工夫,忙丢下笔,从长凳上站起来,拉着燕寔就往外走,“那还不快走!”
少年慢吞吞由着她拉着走,余光往身后的纸瞥了一眼,歪头若有所思。
崔云祈,什么狗屁第一公子,这些纸是他的——
陇西郡郡治,崔云祈在卢元珺书房商谈了一夜关于陈山铁矿一事。
说到最后,卢元珺只起身拍了拍崔云祈的肩膀,道:“明德,铁矿一事我可都交由你处理,我可分你三分之一,我爹那儿的人手都插不进来,但我只一点,你得娶了我妹妹。”
他为人健朗,极爱护幼妹,如今在陇西也手握部分权柄,卢三忠对这个儿子极为看重和信任,又身形高大健硕,如山一般,一掌拍在崔云祈肩上,他身体都轻轻晃了晃。
“表兄,我与宁国公主……”崔云祈脸上露出无奈。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卢元珺便打断了他,“明德,那宁国公主早不知死活,你又何必拿她当借口,就算她寻回来了,她还是干净的宁国公主吗?亡国公主,怕是注定被人玩烂了的,你以为暗卫没了主子真的会忠心待人?怕是早就和公主不清不楚了,再说,你若真想要李眠玉,今日寻回的岳表妹不是与宁国公主生得很像?她身上也有李氏血脉,你将她收了,我妹妹也不会多言。”
崔云祈温润面容终于出现一丝冷色,“表兄慎言。”
卢元珺笑了笑,不以为意,又拍了拍他肩膀,“三分之一铁矿,与我卢家联姻,娶我妹妹,比起寻亡国公主,孰轻孰重,明德,你很清楚。”
说罢,他便走出了书房,去了自己后院妾室那儿。
崔云祈在书房中面无表情静了会儿,才是恢复温和面容出来。
年轻的公子峨冠博带,如岚山如春月,夜间灯火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成泉等候在外面,几步上前刚想说话,便听不远处一道柔和的女声:“崔表哥!”
崔云祈回头,今日在长兴镇狼狈可怜的小娘子换上了新衣,浅紫色衫裙婉丽动人,他的目光在她那张脸上稍作停顿,便收回了视线。
岳凝香提着灯几步上前,抬头看向崔云祈的目光羞赧,福了一礼道:“今日多谢崔表哥相救。”
崔云祈温声笑了笑,“表妹不必多礼。”
岳凝香咬了咬唇,本还想说什么,可此时天黑,她脸上生出羞意,到底不好意思,什么都没再多说,又寒暄两句便道了别。
崔云祈带着成泉离开。
走远几步后,成泉忍不住回头,见那岳凝香还在原地目送,便小声与崔云祈说了句。
崔云祈无甚反应,神情淡淡,上了马车后,却乍然吐了口血。
“公子!”成泉大惊,急忙要寻出药丸来,近日公子本就病体未愈,又因宁国公主郁气攻心,但他没想到竟是已到了这种地步!
崔云祈拿帕子抹了抹唇角,挥开成泉的手,拧紧了眉靠在枕上。
半晌后,马车在崔府门前停下。
崔云祈下来后忽然笑了一下,忽然偏头,温柔着声问成泉:“是否你们都觉得放弃玉儿,与卢家结亲,才是最好的选择?”
成泉低头,只小声说:“相爷的意思……崔家需要那铁矿。”
崔云祈点点头,斯文柔和:“所以要卖了我啊。”
成泉不敢吭声。
崔云祈看了看头顶明月,低声:“文昌帝如何了?”
成泉一顿,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上前几步,凑在他身旁低语几句。
崔云祈点了下头,温煦脸上再无过多情绪,只皱了下眉,便抬腿进了崔府,往崔相院子去——
沐浴过后,李眠玉让燕寔在外面待会儿,她则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肚兜都没穿,取了那一盒脂膏挖了一块,便往两边胸口揉去。
只揉了一下,便疼得抽气。
但她强忍着,学着青铃姑姑的手势,上下左右地揉,直到脂膏都吸收进去,才是喘了口气穿上肚兜和内衫。
“燕寔~”
燕寔双手环胸站在外面,屋里哼哼唧唧的动静尽数没入他的耳朵,此刻听到李眠玉有气无力喊他,稍顿了顿,才推门进去。
李眠玉两眼发愣地躺着,他走过去刚坐下,她便幽幽说:“做女子真辛苦啊。”
燕寔闷不吭声默默躺了下来。
李眠玉没有像往常一样翻身靠过来,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什么,眼圈还泛着红。
燕寔侧过身看她,忽然清声:“我有真气,可以散淤。”
李眠玉一下回过神来,红着脸大惊:“燕寔,你在说什么!”
少年语气自然:“我有真气,可以散淤。”
“燕寔!”李眠玉忙拉过被子大喊一声,露出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支吾着急急调转话题:“那个为什么祭文女子写就不吉利?”
“因为她们不识字。”燕寔声音冷了一些,“无需在意。”
李眠玉安静了一会儿,小声:“那我给我父王母妃写祭文,不会不吉利的吧?”
“不会。”少年声音斩钉截铁,令人信服。
李眠玉忍不住朝燕寔靠近了一些,小声问,“燕寔,如果她们会识字,就不会那样想了吧?”
黑暗里,燕寔安静看着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嗯。”
李眠玉又安静了会儿,忽然说:“明日我要问问春花,村里的小孩儿和小娘子们识不识字,如果他们不识字,燕寔,我让他们跟你一起学好不好?”
山野静寂,蛙鸣虫啼此起彼伏,屋中少年男女呼吸彼此那样近。
燕寔忍不住又靠近了些,嗯了一声。
李眠玉舒心了,抿唇笑了一下,娇矜道:“燕寔,睡吧。”
燕寔应了声,静了会儿,等李眠玉的呼吸声绵长时,稍稍靠过去一些,她无意识地如常一般便双手双脚缠了过来。
黑暗里,他终于也闭上眼睛,翘了翘唇角——
李眠玉是被胸口一阵刺痛痛醒的,眼睛还没睁开,手便摸了上去,疼得她一下清醒。
比先前还要疼,她一下坐了起来,燕寔立刻跟着起身,少年声音几分茫然,“怎么了?”
李眠玉捂着胸口,又疼又茫然,小声说:“点灯。”
燕寔翻身下来,去旁边桌上将油灯点了,回身就见李眠玉两只手捂着胸口,他睫毛轻颤,目光却没移开,好奇看她。
李眠玉疼得有些神思恍惚,稍稍背过燕寔扯开衣襟低头去看,屋子里油灯昏暗,可足以让她看清胸口一片红肿,好像抹了脂膏反而更糟糕了。
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疼得抽气,抖着声喊:“燕寔~”
燕寔迟疑了一下,才凑过去,眼瞳清黑,低声问她怎么了,李眠玉恍惚着抬起头,“真气、真气真的能散淤吗?”
少年一呆,目光下移看过去,眼睫颤如蝶翼,俊俏的脸微微泛了红,却沉声道:“能。”——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真气真好用!
燕寔:公主说得对。
谢谢大家营养液么么么么!
第23章
李眠玉听到燕寔的应答,神魂才是游离了回来,她一下涨红了脸,捂着胸好半晌没有吭声。
燕寔也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到外面夜雨的声音。
夜里竟然下雨了,山雨淅淅沥沥,叫人心头慌乱,李眠玉再抬起头时,看向燕寔的眼睛里含着泪,无措和窘迫交织着,“燕寔,我抹了脂膏后,这儿更红肿了,疼得再不能睡……但从前青铃姑姑给我揉完,总是舒服许多的,是这脂膏有问题吗?”
燕寔听罢,取出那脂膏,打开挖出了一点,抹在自己手背上,等了会儿,手背上没有什么反应。
他抬头看向李眠玉,还未说话,就听她哀愁着说:“许是要抹在胸上才会那样。”
燕寔:“……”他看着李眠玉含泪的眼睛忽然炯然有神起来,视线逐渐下移落在他胸口,头皮一麻,掀开薄被打算下炕,“我去请大夫来。”
李眠玉本是疼得快不行了,但脑子里此时被另一个念头占据,忍不住跃跃欲试,精神也好了起来,她一把攥住了燕寔衣摆,“燕寔~”
燕寔回头看她,李眠玉已经跪坐在炕上了,她从他后面凑了过来,手里拿着那盒脂膏,右手已经挖了一坨。
可怜可爱的宁国公主忧愁着眉眼说:“如今天还黑着,找大夫还需要时间,且我这情况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要先排除一下究竟是不是脂膏的问题。”
燕寔偏头看她,李眠玉也歪头看着他。
“燕寔~”
燕寔终于低头,默默解开了衣襟,将上衣脱下,丢在一旁,躺了下来。
李眠玉睡了一觉,虽胸口疼,但此时却精神抖擞,她眼睫乱颤着,目光落在少年修长的身体上,因着常年习武,肌肉紧实,肩膀宽阔,臂膀弧度漂亮,腰却那样细,隐约可见的块垒。
燕寔的身体这样漂亮……像梦中她的驸马。
李眠玉想起了梦里的崔云祈,崔云祈脱下衣服,也是这样的。
她低头俯身凑过去,挖着脂膏的手按在了燕寔胸口,手下的肌肉瞬间收紧了,李眠玉瞬间有些紧张起来,抬头看他的脸,“你也痛吗?”
燕寔的眼睛深邃漆黑,他看着李眠玉,低声:“不痛,继续。”
李眠玉心跳莫名快了一些,胡乱应了一声,嘴里冠冕堂皇道:“我只是为了检验这脂膏可有问题。”
燕寔眸子乌灵灵的,慢慢嗯了声。
李眠玉的手在宫中时每日都会由宫人揉捏保养,如凝脂柔夷,柔柔嫩嫩,她如揉按自己一般,给燕寔的胸打着圈揉着,眼神有些扑闪,目光不自觉看着燕寔的身体。
她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可她却不想纠正,神魂飘忽起来。
慢慢的,李眠玉的掌心渐渐发烫起来,便问燕寔:“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胸口可有发胀?”
“没有。”少年声音很低,似有些喘声。
李眠玉眼神不好,俯首凑近了燕寔,仔细看他胸口,确实没有发胀发红,她喃喃声:“那脂膏没有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一定,只能证明对我没有问题。”燕寔手撑着炕坐起来。
李眠玉动作慢了一些,脸撞进了燕寔胸口,抹过脂膏的皮肤带着甜香的味道,他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着,带着少年气息,泉水一样的干净。
她的手也顺着他的胸口滑在了他的腰侧,掌心下是滚烫的皮肤。
李眠玉仰起头,昏暗的油灯下,燕寔的眼睛乌黑,干干净净的,望一眼却叫人神思迷乱,她没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他。
燕寔低头凑过来,李眠玉呼吸急促起来,睫毛颤得像游鱼摆动的尾,心里生出奇怪的感觉。
她想……她想……
少年男女呼吸纠缠着,若即若离。
“好不好?”燕寔忽然出声,他的眼睫也颤了一下。
什么好不好?李眠玉迷惑又茫然,可心中却仿佛有些预感,她说不出话,只看着燕寔。
燕寔没有再出声,他俯首凑了过来,唇贴了上来。
和上一次一样,柔软的、潮湿的,像一捧春水,似要将她化开。
李眠玉的脑袋晕乎起来,手脚再次发麻……心中迷蒙地想,她喜欢这样的碰触,燕寔的气息干净如水,她便是如鱼得水,她的呼吸都乱了,靠在他怀里渐渐软了下来。
燕寔的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搂住,他稍稍后退一些,李眠玉抬起眼看他,本能地追了过去,直到再次贴住他的唇。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环住了燕寔的脖颈,她的头发与他的头发交织在一起。
李眠玉不会呼吸了,可她不想离开,她浑浑噩噩地想,这样真舒服……
可燕寔却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后退了一些,李眠玉喘了一大口气,却埋怨地仰头看他一眼,燕寔睫毛微垂,乌黑的眼睛深邃,他又凑过来在她唇瓣亲了一下。
李眠玉忽然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有些慌张,眼神闪躲,想要后退……可燕寔又挨了过来,他总是沉静的眼睛弯了一下,像是在笑。
她被迷住了。
“你还疼不疼?需不需要我的真气?”少年清冽的声音比往常要低沉许多,慢吞吞的。
李眠玉的胸口后知后觉又肿痛起来,仿佛一时一刻都不能再忍受,她心神飘忽,应了一声。
此时此刻,她忘记了所有,忘记了皇祖父,忘记了青铃姑姑,忘记了崔云祈……她的身体古怪地想要燕寔能够碰一碰。
燕寔的手渐渐从她后腰处一点点攀上来。
李眠玉控制不住自己,稍稍后移了一些,她迷蒙地看一眼燕寔,再看一眼自己的衣襟,主动抓住衣带,轻轻一抽。
收束的衣襟一下松散开来,柔和的烛火下,如雪的肌肤是不寻常的红。
燕寔的手迟疑了一下,却禁不住好奇、禁不住心底的欲,轻轻抚了上去。
少年掌心粗糙,隔着柔软的肚兜依旧让李眠玉清晰感触到,她既疼,又有奇怪的感觉,脑中像有烟花在炸开,她小声喊:“燕寔……”
燕寔嗯了声,李眠玉呼吸急促起来,察觉到真气自他掌心涌入她胸口,温热的气流像是冲刷着那肿痛的石块,她忍不住仰起身贴得更紧了一些。
“舒服些了吗?”燕寔低头,凑在她耳边问。
李眠玉点头,浑身发烫,靠在燕寔怀里,抓着他的手有些急切地放在另一边,他的身体与他的手一样烫,她既羞涩,又忍不住想要燕寔的真气给得更多一些。
身体绵软坐不住,燕寔拉着她倒了下来,薄被轻轻一拉,遮住了李眠玉春光微泄的身体,燕寔靠过来抱紧她,手掌贴着她的后腰,将她贴在他的胸口。
少年身体每一处都似有真气涌动,灌入李眠玉身体,疏通她的郁结处。
李眠玉却更喜欢他的手,她呼吸急促,飘飘然,捉着他的手,“燕寔……”她想叫他揉一揉,可小娘子天性的娇羞让她欲言又止。
燕寔低头又在李眠玉唇上亲了一下,“舒服吗?”
李眠玉点头,睁开水润的眼看他,纯真又迷蒙。
少年声音很低,“那你来亲我。”
李眠玉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没人会教她忍,也没人会让她拒绝享受,她没有所谓闺训,她更来不及学及笄长大后如何与未来驸马相处的闺房秘事,她只知道此刻身体舒服极了。
她仰头,轻轻在燕寔唇上贴了一下。
夏末的夜里,雨声潺潺,声声缠绵。
李眠玉的胸口再不胀痛,奇异的舒服过后是涌上来的倦意,她埋在燕寔散发着干净气息的怀抱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燕寔却睁着眼静了许久,才是手一扬,熄灭了油灯——
山村雨已停歇,天光澄明。
李眠玉还未睁开眼,脑中却恍惚着想起昨夜里的一切,她的神智终于清晰,呆呆地想,是梦吧?就和上一回做到崔云祈成为她的驸马那样的梦。
身旁的人动了动,她一下睁开眼,入眼的却是少年光裸健美的身体,鼻翼间她仿佛还能嗅到燕寔胸口脂膏的香气。
李眠玉呆滞地看着,视线缓缓上移,对上燕寔乌黑闪躲的眼睛,她的目光瞬间也闪烁起来,垂下眼睫,轻轻推了一下燕寔胸膛,“燕寔……你怎么、怎么今日起得这样晚?”
少年没吭声,看她一眼,竟是眼波流转,他起身坐了起来,掀开薄被下来。
李眠玉呆呆地看着燕寔漂亮的肌肉紧贴着骨,随着双臂伸展显出起伏,他伸手去取衣衫,稍稍侧过了身体,她的余光一瞥,忽然出声:“燕寔,你尿裤子了吗?”
她的目光震惊地定在燕寔洇湿了的裤子上,一下也坐了起来。
燕寔没说话,低垂着视线穿上衣服,面色沉静,耳朵却有些红,他转身去柜子里取了干净的裤子,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李眠玉,“早上想吃什么?”
“烙饼。”李眠玉还沉浸在燕寔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尿床一事上,愣愣道。
燕寔推开门出去了。
李眠玉眨了眨眼,也想下炕,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低头看去,衣襟散乱着,衣带抽离,她却已经顾不上了,伸出两只手放在胸口,迟疑着揉了一下,果真没有从前那般肿痛了,好了许多。
她低下头,脑中混乱地想起昨夜里的事,面色慢慢飞上两片红云,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唇。
他们究竟是怎么亲上的?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如饮酒一般晕眩。
她心里觉得古怪又新奇。
李眠玉在屋子里闷了会儿,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下了炕。
穿戴整齐从屋子出来,她便看到燕寔正站在晾衣杆旁晒衣服,他方才换下来洗净的裤子已经挂了上去,李眠玉看着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心里高兴,喊他:“燕寔!”
少年回头,俊俏的脸在晨旭里沉静安然,唇角似带着笑意。
李眠玉快步走过去,站在他身旁仰头看他一眼,手又捏了捏他晾晒的裤子,关心他:“你昨夜里怎么会尿床啊?我三岁以后就再没有尿床过了。”
燕寔:“……”他又从木盆里取出李眠玉昨日换下来的衣裙,抖开晾上去,清声:“那不是尿床。”
“那是什么?”
“梦遗。”
梦遗……李眠玉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曾读过的医书里似描述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因梦交而出精者谓之梦遗①。
李眠玉记得这句话,却不得其解,拿去问皇祖父,皇祖父干咳一声收走了那本医书。
她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燕寔身上,好奇道:“所以梦遗是什么?”
燕寔已将所有衣物都晾晒好,清晨的阳光给他镀上层金色光晕,他看着李眠玉,伸手理了一下她乱翘的额发,少年语气自然:“梦中与人媾和遗出精。”
李眠玉不懂遗出精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已经明白媾和是什么意思,燕寔说过,男女之间媾和了才会有孩子,那这自然是再亲密不过的事情。
所以李眠玉只关心一事,她忽然眉头皱着,幽幽看着燕寔,“你梦里想和谁媾和啊?”
燕寔:“……”
他又闷声不吭了,抱起地上的空木盆,打算往灶房去。
李眠玉心里酸酸的,跟在他后面,“你是我的暗卫,你怎么能做梦与人媾和?”
燕寔忽然停下来,李眠玉还沉浸在她的暗卫做梦与人生孩子,心里正哀愁混乱着,冷不丁撞上他的背,鼻梁都撞疼了,仰头控诉地看过去。
少年歪头看她:“梦中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
他眸光清黑,像两丸黑水银,直勾勾看她。
李眠玉呆了一呆……燕寔做梦想和她生孩子,她心中的酸意退去,忽然心跳快了起来,她挺起胸膛,看一眼燕寔,嗔恼道:“都让你克制一些!”
她叹了口气,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却负手于后,昂首挺胸进了灶房里,没听到燕寔跟进来,还回头看他一眼,抿着唇矜持地说:“你是我的暗卫,你梦里想我也不是不可以,我批准了。”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是要克制。”
燕寔慢吞吞走进来,忽然问:“今日胸口还胀痛吗?”
李眠玉一听这话犹如猫被踩了尾巴,一下跳了起来,红着脸支吾着说:“我还没洗漱,我先去洗漱……”
她从燕寔身旁飞快走过,却又被他拉住。
李眠玉回头,下意识瞪他,红着脸先发制人:“昨夜里我意识不清被你蛊惑了!”
谁让燕寔的身体长得那样撩人!
少年一听就笑了,将泡好的柳枝塞到她手里,无辜地眨了眨眼,声音很低:“我什么都没说呀。”说罢便松开了她。
李眠玉又瞪他一眼,抓着柳枝出去了。
蹲在井水旁洁牙时,她的神思便飘了出去,想起了昨晚上的许多事,再次迷蒙起来,呼吸急促,她明明只想让燕寔抹一下那脂膏瞧瞧好坏的,可后来……后来为何会那样?
李眠玉的脸颊发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她还主动亲了燕寔,燕寔的唇柔软潮湿……不对!不对!
她一下站起来的,她怎么能亲燕寔!万一他更喜欢她了,将来岂不是更要伤心?
可他为什么要伤心……李眠玉恍惚间终于想起了崔云祈,手里的柳枝忽然一松,掉在地上。
对,崔云祈,崔云祈才是她未婚夫,是她马上成婚的驸马,昨夜里为何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眠玉心中生出一点点羞愧来,可她转念一想,如今她和崔云祈还没成婚,燕寔是和她相依为命的暗卫……她是宁国公主,她的暗卫替她解决一些身体的不适也正常。
崔云祈不会和她生气的,他向来温柔大方。
但是燕寔……李眠玉又想起昨夜里她的手指在燕寔胸口揉按的触感,想起他的掌心给她输入真气的愉悦,她低下头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赶紧掬了一把井水扑在脸上。
洗完脸,她起身时,又忍不住往灶房那儿看了一眼,燕寔正在揉面团,他将袖子撩了起来,露出肌肉流畅的小臂,结实又修长。
李眠玉睫毛扑闪,忍不住看了两眼才是收回了目光。
她慢吞吞走到兔子窝那儿,蹲下身去看窝里的两只肥兔,打算喂点草,却看到两只兔子一上一下交叠在一起,上面那只灰色的身体不停抖动着,看起来像犯了癫痫。
李眠玉呆住了,一边脑中闪过兔子竟也会癫痫吗一边喊燕寔,“燕寔~”
燕寔将昨夜里发好的面团又揉了一遍,听到李眠玉惊呼的声音,将饼子下锅,出去看。
李眠玉正蹲在兔子窝旁,满脸担心焦虑,听到他过来的动静,忙回头说:“兔子发癫痫了!它们今天不会死掉吧?”
她的语气忧心忡忡。
燕寔从未听过兔子还会癫痫,满脸疑惑,走过去一看,顿时沉默不语。
李眠玉还在念叨:“怎么办啊,这癫痫怎么一阵一阵的,刚刚你来之前都停下来了,结果很快又开始抖动……癫痫的兔子还能吃吗?应该还能吃吧?口感是不是要差一些?”她没听到燕寔回应,又拔高了声音,“燕寔?”
燕寔对上她忧心忡忡的脸,看到她一双大眼满是焦急,又有些想笑了,低声说:“它们在媾和。”
媾、媾和……
李眠玉抽了口气,忙回头去看,这回大眼睁大了些,满是好奇与探究,看着灰兔子抖两下停下来,接着抖两下,颠簸速度还奇快,没一会儿,灰兔子就从白兔子身上下来了。
她的神思不由飘了出去。
这样便是媾和,那人也是这样了,快速抖两下,停一停,再接着抖……肚子里就能有小孩了。
但是李眠玉眉头紧锁,灰兔子是公的,白兔子是母的,她忍不住问:“为什么白兔子在下面?下回白兔子能在上面吗?”
她是公主,将来可不想屈居人下!
燕寔对上李眠玉乌灵的眼睛,幽幽说:“那要问兔子了。”
李眠玉:“……”她嗔看燕寔一眼,“我又不会兔子语。”她抓了一把草喂兔子,再不理他了,嘴里碎碎念着,“多多媾和,多吃草,多多生小兔子。”
少年静静看了会儿,伸手压了压唇角,才想起来锅里还在烙饼,转身几步又进了灶房——
李眠玉身体舒服了,胃口都大开,早上竟是把一整个烙饼吃完了。
她摸了摸肚子,忽然想打嗝,又觉不雅,赶紧捂住嘴,又看向燕寔,盘子里剩余的几个饼子他都吃完了,稀粥也喝了个干净。
李眠玉在心里悄悄挤兑燕寔,她的暗卫可真是个饭桶!
她轻轻捏起帕子擦了擦嘴,帕子自然也是那半匹布扯下来燕寔缝的。擦完嘴,李眠玉说:“一会儿我就开始跟着你习武。”
燕寔抬起脸看她:“习武多是寅时起,空腹。”
李眠玉一呆,随即从善如流:“那从我开始改变这个规矩。”
她神情严肃,显然是认真的,少年看着她,想了一下,点头:“好。”
李眠玉觉得习武应当是与习字一样需得恭谨对待之事,她起身出去,用澡豆细细净了手。
燕寔在这个工夫已是洗好碗筷,他站在李眠玉身旁,围着她转了一个圈。
李眠玉被他瞧得有些紧张,捏了捏衣摆,问道:“怎么样,我可是根骨奇佳,是练武奇才?”
燕寔:“……”少年抿着唇想笑,但严肃着脸说,“是。”
已是初秋的天,风吹过来都是神清气爽,李眠玉鬓角一缕碎发被吹开,光洁的一张小脸扬着,阳光落下来,如羊脂白玉一般莹润,她骄傲地笑一声,“我就说!”
“先扎个马步吧,练一下下盘。”燕寔道。
李眠玉虚心求教:“马步是什么?”
燕寔便站在她身旁,膝盖弯曲,双脚外开稍宽于肩,微微蹲下,双手环于胸前,“如此,初学,一次一刻钟。”
李眠玉环绕着燕寔也转了一圈,觉得不难,只是她穿着裙子有些不便,她一边学着燕寔下蹲,一边说:“下次进镇子里,我也买一身合身的武袍……姿势这样对吗?”
燕寔伸手在她手肘处抬了一下,又压着她的肩往下稍稍沉了一些,点了点头。
李眠玉抿着唇,可不过几息工夫,她的双腿就开始发抖了,她转头寻燕寔,却见他拿了把柴刀要去后面,一下站直了身体:“燕寔,你去做什么?”
燕寔回头,她立马又蹲了下来,只还歪头看她,“前两日不是来了些人进了后山守着吗?”
“去砍一根竹,找些木头,很快回来。”少年回答。
李眠玉不懂他砍竹找木头做什么,可一想山脚下就有一片竹林,离得不远,便放心了,点点头。
燕寔去了后山,轻盈地跃上树,扫了一眼山内,如今有些人守在这儿,但人手不多,稀稀拉拉几个,倒像是先来这探路守着的,不算驻军。
他扫了一圈,悄无声息落地,去了竹林里晃了一圈,再出来时,扛着两根竹子,一截木料。
快到屋子,燕寔看向院子里的李眠玉。
少女面色酡红,额上冒汗,手脚都在发抖,却咬着牙硬撑着,他怔了一下,小声喃道:“还以为很快就会放弃。”
他抬腿往院子走,李眠玉听到动静抬头,忙问:“燕寔,够时间了吗?”
燕寔点头,还未来得及应声,李眠玉再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再顾不上公主仪态。
她拿帕子抹着汗,看向燕寔时,忍不住怜惜:“习武真辛苦,燕寔,你从小就这样苦。”
燕寔将东西先放一边,过去扶李眠玉,“今日这样就可以了。”
李眠玉怔了一下,怀疑道:“今日就这样?”
少年一板一眼,“基本功要慢慢来。”
李眠玉信了,由着他将自己拉起来,两条腿还虚软无力,抖得不行,靠着燕寔站了会儿,才缓过来。
待她能站稳了,燕寔转身坐到小板凳上,拿起地上的竹子,用柴刀劈。
李眠玉好奇问:“这是做什么?”
“做一把小弓箭,我教你射箭。”燕寔头也没抬。
李眠玉立刻兴奋起来,跑过去看。
燕寔的手极巧,她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做的,那竹子便被他削成弓的雏形,他又拿起那块木料,三两下削成弓把手,却是卯榫结构,在弓中间合上。
“可是没有弦……”李眠玉都看呆了。
燕寔握了握,起身去了一趟后边栓马的地方,用柴刀割了些长长的马鬃,“用马鬃制弦。”
李眠玉眼睛晶亮,看着燕寔用井水搓洗鬃毛,再一根根挑出来,缠绕在弓两端,试了试手感后,又拿给她,“试试。”
这把竹弓在燕寔手里像孩童的玩具,可在李眠玉手里,却像模像样,她拉了拉弦,“皇祖父的弓比这个大多了,这个这样小,能射猎物吗?”
“距离不要太远就能。”少年说话间已经开始坐板凳上削竹箭。
李眠玉蹲下来看他,燕寔侧着脸,秀气的眼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竹,她忍不住抿唇笑,赞叹一声:“燕寔,你真厉害,你是我见过最能干的人!”
少年歪头看她,漆黑的目光对上她莹亮的眼睛,又转回了头,慢吞吞说:“我是你见过最能干的人?”
“嗯!”李眠玉重重点头,又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练箭?”
燕寔扬唇,沉静的眉眼似也活了起来:“我还要调弦,扎箭垛,削足够多的竹箭,昨夜下了雨,如今风还大,再晚些。”
李眠玉看着他,忍不住又喊他:“燕寔~”
“嗯?”少年的目光再次从竹箭移到她身上。
李眠玉又不知要说什么了,只是想叫燕寔的名字,可如今已经叫了他了,她拿出自己叠得整齐的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端庄起来:“那你先忙,我去寻一下陈春花说一下正事。”
燕寔动作一顿,但缓慢点了下头。
李眠玉收起帕子,站起身,慢慢悠悠晃出了门。
燕寔心不在焉削了一支箭,便收好东西,悄然在后面跟了上去。
暗卫自然要遵循暗卫的职责,怎能离主人太远呢?——
李眠玉虽然才在村子里住上几日,可因着那次挖藕,已是和差不多大的少年男女们都混熟了,路上遇见便脆声打招呼。
从三花、小妮儿,到二根、铁蛋儿,谁见了都要与她打招呼,村里的少年极爱逗她,胆子大的跑过来这个送一把炒黄豆,那个塞一把南瓜籽儿。
快到村头时,李眠玉的荷包都塞得鼓鼓囊囊了,嗓子眼儿都喊得要冒烟了。
远远的,她瞧见进村的路上来了一大队人马,即便是以她的眼力都能看得清楚是官兵,长长的队伍看起来至少有两三百人,她下意识便往旁边树后靠,她想起来原先陈春花说的,估摸着正式来驻守的军队来了。
若是卢三忠的人……李眠玉小心翼翼探头往前看。
行在最前面的两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健硕宽阔,一个身形修长,俱是穿着黑色劲装,样貌……李眠玉眯起了眼睛都看不清楚,只看得出两人生得一黑一白。
真像黑白无常呢!
她缩回脑袋,没有再看,不敢贸然赌对方是好人会保护宁国公主。
与其相信别人,还不如相信她家燕寔呢!
李眠玉背过身去,这会儿也不敢再往春花家去,蹲在树后采小野花。
今日卢元珺终于稍空了些从军营出来,崔云祈与他一起带着驻守铁矿的卫士过来,马匹在进村后便放慢了些速度,村民探头张望,还有村女躲在树后偷窥。
崔云祈余光随意扫去,看见树后蹲着个娇小身影——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真是忙碌的村居生活啊,我的诗兴又要大发了。
燕寔:准备好纸笔了。
①“因梦交而出精者谓之梦遗。”出自《丹溪心法》。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另外看到有宝问女主为什么胸痛,前面提过哦,女主来癸水才半年多,胸口总胀痛,姑姑以前会给她揉,这是在发育呢!还有宝终于注意到女主每次叫男主都是“燕寔~”后面跟的是波浪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大家可以领悟一下波浪号的语气!这本前期真的蛮多日常,因为有些小梗我一定要写!我会写得比较细,希望大家会耐心喜欢看,么么么!
第24章
“明德,你在看什么?”卢元珺见他望着一个方向,随口问道。
崔云祈收回目光,温声:“无甚。”
他没放在心上,继续向山里去。
燕寔蹲在树上,也在看那一行人,他将自己隐匿在枝叶里,连视线也变得平静,仿佛与树融为一体。
但是他皱了一下眉,只看了一眼那生得面黑的男子,将目光久久放在另一人身上,若有所思。
卢元珺与崔云祈带人很快往村尾后山去,马蹄扬起一片尘灰,李眠玉摘完花起身时觉得自己头发上都沾了灰了,小声埋怨了几句,理了理头发才是往陈春花家去。
到了小院那儿,她没直接推开篱笆门进去,而是脆声往里喊:“春花!”
因着昨日陈春花与钱有财争吵一事,老村长不许她今日出门,她正气闷地在院里绣花,此刻听到李眠玉的声音,忙放下绣绷子,起身来开篱笆门,“小玉妹妹,你怎么来了?”
说着,陈春花的视线往李眠玉身后瞧了瞧,含羞带怯的,当没看到燕寔后,脸上露出浓浓失望来。
再收回视线时,便瞧见李眠玉幽怨的眼神,又有些害臊,赶忙让她进来,可实在没忍住,“你阿兄今日很忙呢?”
李眠玉唇角翘着,努力压了压心中得意:“我阿兄在给我做弓箭,他要教我射箭。”
陈春花一听,眼睛都亮了,“可以也教教我吗?”
李眠玉一怔,看向春花含羞带喜的脸,她那双眼里满是期盼,她不忍拒绝,点点头:“好啊,过一两日上午你来就是。”
陈春花挽着李眠玉的胳膊,欢欢喜喜道:“以前我二叔常去山里打猎,我家里有弓箭,到时我就拿着去。”
她拉着李眠玉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又好奇问:“小玉妹妹,你今天找我是?”
李眠玉坐姿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婉婉一笑,就要开口,可陈春花一看她摆出这架势,忙说:“你说点我能听懂的,你阿兄不在,可没人听得懂你那些话呢!”
“……”李眠玉话一噎,顿了顿,说:“就是想问问你识不识字。”
陈春花有些茫然,显然这话有几分莫名,她说:“我哪能识字呢,村里的男人们都没几个识字的。”
李眠玉抿唇,声音亮亮的:“我识字,我在村里也闲着,不如我教你识字,村里其他小孩儿或是小娘子想识字的都可以来找我学。”
小娘子年纪小,比陈春花要小上几岁,身子都还没完全长成,娇娇弱弱的,一双眼生辉地看着她,说要教她识字,陈春花一时懵住了。
李眠玉见她不应声,以为她不想学,又说:“识字很有用,能懂许多道理。”
陈春花当然知道,陈家村有两户人家砸锅卖铁的送了孩子去镇子里读书,一个考上秀才了,田税都免了,家里日子也好起来了,都搬去了镇子里。
可她是女子,读了书懂了道理又怎么样呢?
陈春花有几分迷茫,可她很快想,跟着小玉就能见着燕郎君,小玉都识字,燕郎君肯定也识字,她将来可是想嫁给燕郎君,跟着小玉识字准没错!
她忙点头:“成!那我跟着你学识字!”
李眠玉心里高兴,拉着她的手说:“村里若是有其他小孩儿或是小娘子要学的,可以跟着来。”
陈春花心想,就是冲着燕郎君,怕是很多小娘子都要来了!
但她还是点点头:“我明日就出门去问问。”
“今日为何不问?”李眠玉疑惑。
陈春花就抱怨说:“还不是那钱有财,自己倒霉鸡飞蛋打了,我阿爷说是我的错,让我今日在家待着不许出门,我只好绣点花打磨时间,否则我就去山里采蘑菇了,昨夜里下了雨,又入秋了,山里蘑菇长得快呢!以前我都去山里深处,如今那里不能随便进,只能去山脚下了。”
采蘑菇……
听到又是自己没听说过的事,一下蠢蠢欲动起来,小声问:“采蘑菇?”
“是啊!咱后边山里蘑菇可多呢,现在采了晒干,冬天炖个汤什么都鲜!”陈春花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再过些日子就是咱们陈家村秋收的日子了,村里还要杀猪贴秋膘,到时也可热闹!到时你和小燕都来!”
李眠玉想到燕寔炖的猪蹄,口水已经在心里直下三千尺了,忙不迭点头。
陈春花想着这可人的小娘子将来指不定就是她小姑子了,想到昨日那泼辣劲儿被人瞧见了,就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贤惠,又拉着她的手拿起绣绷子说:“瞧瞧我这绣的花儿,咱们村里都没我绣得好呢!”
李眠玉低头一瞧,她见惯了宫中绣品,这般在她眼里平平无奇,可是上面的花儿她没见过,她长睫毛扑闪着,忍不住笑:“这花真艳丽,我都没见过!绣得真好!”
陈春花就说:“山上长得野花,可好看,现在不是开的季节,等春天了,我带你去摘!戴头上可美!”
李眠玉点头说好。
陈春花又闲扯几句,便羞臊地将话头扯到燕寔身上来,“小玉妹妹,你阿兄还没定亲吧?”
听到关于燕寔的问题,李眠玉打起精神,看看陈春花红彤彤的脸,缓缓点了头,如实说:“还未。”
陈春花眼儿就亮起来,她迟疑了一下,心中有许多问题呢,可想到燕家兄妹是流落到了陈家村的,便只羞问:“那你阿兄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李眠玉不知道,但李眠玉有自己的想象,她说:“颜若春华,皎若秋月,秾纤合度,骨肉匀停,秉性聪慧良善,才思清越,诗书满腹,尤善体人意,待君诚悫。”
陈春花一知半解:“……听不懂。”
李眠玉颇为认真地说:“长得好看,不胖不瘦,秉性良善聪慧,能识字,待他诚心体贴。”
陈春花立即觉得除了识字,其他样样符合,顿时觉得识字迫在眉睫了,但她稍谦逊又讨好未来小姑子说:“看来你阿兄是照着你的样子寻未来媳妇呢!”
李眠玉呆了一下,半晌没吭声,许久才缓过神来,心道,她这样说也没错呀,燕寔本就喜欢她。
陈春花后面说了什么,她有些没心思听了,婉拒了她的留饭邀请,揣着她送的一兜子林檎果,李眠玉便从村长家中出来了。
走在村里的路上,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忧愁起来。
像她这样的小娘子可不多见呢!燕寔将来哪里去寻第二个她呢?
李眠玉想着想着,忍不住又走了神,心里又有些酸酸的,想到保护她的暗卫将来要娶妻生子就有些郁闷,可……她都有崔云祈,她的暗卫当然也可以娶妻。
路上凸起块小石块,李眠玉满脑子想着这些没注意到,一脚踢了上去,身子一歪,就往前倒去,慌乱之中忙先护住了怀里的林檎果。
预料之中的摔倒没有出现,李眠玉被人从旁边扯着手臂一拉,撞进了人怀里,她先是一怔,就要挣扎,可下一瞬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干净的气息,仰起头来,对上了燕寔的眼睛。
黑岑岑的瞳仁,如星如夜,又荡漾着细碎的波光。
李眠玉看愣了。
燕寔将她扶稳松开手后,她才是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忙问:“你怎么在这儿?”
“许久没见你回来,出来寻。”少年淡定说道,将林檎果从她怀里接了过来。
李眠玉看看他,燕寔如青竹一般站在她身侧,漆黑的眼看着她,她哦了声,心里莫名生出些不自在,脆声道:“陈春花拉着我说了会儿话。”
燕寔没吭声,与她一道往村尾回去。
李眠玉也静悄悄的,但很快她又说:“你刚才看到进后山的卫士了吗?以后这样多的卫士,真的不能随意进山了。”她说到这有些可惜,“陈春花说山里有蘑菇可以采,我都没采过呢!”
“想去就去。”少年很随意地说,“你想去我就可以带你去。”
李眠玉眨眨眼,想起燕寔能带着她在树枝上跳跃,抿唇就笑,眼睛都亮起来,“春花说昨夜里下过雨,山上蘑菇就长得多,一会儿我们就去好不好,等到午时,正好炒蘑菇吃!”
“我还没削好箭。”燕寔略微有些心虚。
李眠玉却很大度:“不要紧,箭不会跑,但蘑菇不是经常有!”
她说着,牵着燕寔往家回,有些急不可待了。
到了家中,李眠玉去灶房里翻出一只小箩筐,朝燕寔招招手,就要他蹲下来,待燕寔半蹲下,她就给他绑上箩筐,小声说:“不知道竹林里有没有竹荪,从前青铃姑姑会给我炖竹荪鸡汤,可鲜美!”
她绑得认真,燕寔回头看到她低垂的长睫毛,翘起唇时唇瓣的小梨涡,有些心不在焉,低声说:“找找就知道有没有了。”
李眠玉抬头看他,眼波流转,抿唇笑,“燕寔~我今日我们就做蘑菇双盗!”
她拉着燕寔手从灶房里出来,嘴里念叨着:“陈春花说山脚下也有蘑菇,咱们不要直接去山里,先去山脚下晃一圈,春花说摘的蘑菇可以晒成干,冬天想吃就可以拿出来吃,我们要摘很多蘑菇!”
两人从屋后面走时,李眠玉路过茅草棚里拴着的马儿,还进去摸了摸它脑袋,跟它也说了一声:“擎渊,我和燕寔要去采蘑菇了。”
擎渊,是李眠玉给这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取的名字,因为这是一匹带着她和燕寔从绝境里奔出的马,有苦功,该赏名。
黑马哼哧哼哧甩尾,像是回应。
燕寔看了看面前高壮的马,忽然将缰绳解了下来,牵着一起往山脚走。
李眠玉也不奇怪,燕寔每日都会带马去山脚跑一跑,吃草的,她又摸了摸擎渊脖子,笑说:“你也有口福了!”
昨夜里下过雨,山里的土潮湿松软,李眠玉慢吞吞走着,一双眼认真查看四周,她很担心自己眼神不好找不到蘑菇。
“燕寔~你找到蘑菇了吗?”才走了几步,她就着急问。
燕寔将马拴在一处草肥之地后,牵着她的手,吹着山里的风,抬眼查看着四周山林,“还没到蘑菇窝,不急。”
李眠玉心想燕寔这样能干,什么都会,说的话都有道理,便很相信,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眼神还不至于这样差!
燕寔确定附近百米左右没有卫士,才是低下头顺着李眠玉的目光扩大些范围往四周看。
“那儿有朵牵牛花。”他拽了拽李眠玉的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李眠玉听到这句,嗔恼一句:“燕寔~我们今日是来采蘑菇的,不是来采花的!”她话毕还是朝着燕寔说的牵牛花看去,这一看,就看到了牵牛花下边的蘑菇,一下破了音,“蘑菇!”
她松开燕寔的手,一下蹦过去蹲下来,指了指地上一堆挤在一起的灰白色伞状蘑菇,“蘑菇!燕寔~这个是什么菇?”
“平菇,可食用。”燕寔也蹲下来。
李眠玉兴奋得小脸都红了,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蘑菇从土里拔出来,“我眼神真好,第一朵蘑菇是我发现的呢!燕寔~背过身去,我要把蘑菇小心放进箩筐里。”
燕寔背过身,她将蘑菇小心放进去。
李眠玉刚要起身,燕寔又拽了拽她袖子,指了指前面:“那儿有一只小鸟。”
她顺着看过去,小鸟没看见,看到了一截烂木头,那上面有一丛黄色的蘑菇,密密麻麻的,她哎呦一声,站起来就往那跑,“燕寔~你快来,我又看到一丛蘑菇!黄色的!”
“这是鸡油菌。”少年跟在后面蹲下来,清声,“你眼神真好。”
第一次有人夸李眠玉眼神好,她一边小心采蘑菇,一边抿唇笑,谦虚道:“我的眼神偶尔是很好的。”
燕寔看着她,低头按了按唇角。
这一截烂木头上的鸡油菌有许多,李眠玉采了许久才采完,燕寔看到还有一些小的没采,以为她没看到要去采,却被李眠玉拦住了,她抬头,眸光笑着,一本正经说:“这些太小了,还是宝宝菇,等它们再长大点,我们再来采。”
燕寔遂收回手。
李眠玉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她运气太好,而燕寔运气太差,他走哪儿看到一朵花一只鸟一只蜗牛的,就是没看到蘑菇,不像她,总能看到他没看到的蘑菇。
“燕寔~这是什么菇?”
“鸡枞。”
“燕寔~这个呢?”
“牛肝菌。”
“燕寔~这个蘑菇好艳丽,彩色的!”
“这个不能吃,有毒。”
李眠玉还没采那朵彩色蘑菇呢,就被燕寔拉住手,没让她碰菇,她不解,“它这样好看,为什么有毒?”
燕寔确定李眠玉的手没碰到毒菇,道:“越是鲜艳的蘑菇,越有可能有毒。”
李眠玉:“可刚刚我还采了两朵红色的蘑菇。”
“那叫红菇,可以吃。”
李眠玉听罢,叹了口气,“蘑菇学问真大,以前我该读一些这方面的书的。”
燕寔看她,眨眨眼,“我可以教你。”
李眠玉便抿唇笑,看他一眼,“你不是正在教嘛?”
山脚下空气湿润清新,风吹来,少年男女衣角相挨着,一起扫过杂草,染上露珠。
燕寔忽然偏头看了一眼山里方向,回头看向李眠玉,说:“竹荪一般长在竹林里。”
李眠玉一听,立刻拉着燕寔去山脚下那一小片竹林里。
燕寔回头看去,从那纵马出来两个人,他慢吞吞收回视线,跟在李眠玉身后。
竹林里都是枯竹叶铺在地上,一眼看去什么菇都没有。可偏偏李眠玉今日运气和眼神都非常好,一阵一阵风就这么恰好吹过来,恰好就把竹荪上面的竹叶吹开,她恰好就看到了。
李眠玉手里捧着白色的竹荪,心中得意地想,从今日开始,她,李眠玉,最喜欢下雨天了——
山中凉爽,日光稀疏。
卢元珺跟着崔云祈查看了一圈四周,弯腰翻看那些赭石,随后拍拍手,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爽朗笑容,“出现赭石的范围这样广,极有可能这是一座巨大铁矿,若这里的铁矿石都开采出来,我卢家军今后武器再不必忧愁!明德,此事你要替我好好办妥!从今日开始,山中即可开采!我看今日来的人手远远不够,回去我再挑选人过来,还有这村中人你是如何与他们说的?”
崔云祈站在一块山石上,温润面容依旧斯文柔和,“村中共百来户,祖辈都在此,我已勒令不得随意进后山。”
卢元珺性子在卢家军中算得上宽和,皱着眉想了想,点头,又想起一事,说:“方才来时我见到村尾处有一处独居的小院,左右无邻,你身体文弱,偶尔来山中时,可在那一处休息,一会儿路过时问问那一户人家,可能将屋出借。”
崔云祈自然知道那处小院,当日那农女的话也在脑中响起,同时他又想起偶然一瞥看到的屋中炕上穿着水红裙衫的少女。
他迟疑了一下,道:“上回村人说那一户住了一对可怜的兄妹。”
卢元珺走到马匹旁,道:“可怜那就多给点银钱正好。”他翻身上马,“这一两日就又要开始征兵,军中正忙,这处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崔云祈点头,温声说:“表兄慢走。”
但卢元珺骑马走了两步,忽然又拉停了缰绳,回身:“差点忘记,明德,你今日随我去一趟军营,我爹要见你。”
卢三忠身为陇西节度使,平时军务繁忙,尤其是当下时节,不经常在节度使府,也是常驻军营的,崔云祈已是有小半月没见过他。
崔云祈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面上却依旧温润,点头说好。
卢元珺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德,我是把你当亲兄弟的,将来是打算与你并肩的。”
他意有所指。
崔云祈虽身着劲装,依旧是斯文公子模样,笑了笑,没有应声,却也走到马匹旁,抓了一把黑豆喂马,便也上了马。
两人交代了一番事宜,便慢慢从山中出来,重新到了山脚下。
崔云祈一眼看到了那一处小院。
卢元珺也看到了,道:“正好路过,一起去瞧瞧!”
崔云祈点了头。
两人放慢了点速度过去,将马拴在了门口的柿子树上。
卢元珺伸头往里探了探头:“有人在么?”
崔云祈的目光放在紧闭的房门上,再一点点扫过院子里晾晒的男女衣物,最后落在角落里搭的兔子窝里。
卢元珺又叫了两声,始终没人回应,便可惜道:“今日无人在,下回再说吧。”
崔云祈点了头。
两人重新将马从柿子树上解开,上马离去——
还未进山中,光在山脚下转了一圈,燕寔背上的小箩筐就快满了,他手里还提着两只笨鸡。
这两只笨鸡一只在草堆下蛋,另一只在旁边啄虫吃,被李眠玉惊到飞起来又被燕寔徒手捉住的,李眠玉还顺势捡走了草堆里的蛋。
李眠玉摸摸肚子,有些饿了,她目光悠远地看向还未开采过的深山,直觉那真是一座待开采的宝库,她转头对燕寔说:“燕寔~我饿了,下次再来采。”
燕寔点头,牵着她的手避开了地上坑多石多的地方往回走。
到家后,燕寔目光在院门前扫了一眼,看到地上的马蹄印,皱了下眉,往门闩上扫了一眼,门闩位置没有动,才推开了院门。
李眠玉还在高兴:“燕寔~这两只鸡都是母的吗?”
“一公一母。”
“那公的吃掉,母的养起来下蛋。”
燕寔应声,拎起公鸡到一旁处理,李眠玉则蹲在井水旁用澡豆洗手,她看到鞋子上沾了泥,忍不住拿了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擦。
待她终于专心致志收拾好脏兮兮的鞋子,鞋子也湿了一大半了,裙摆处也脏兮兮湿漉漉的,李眠玉皱了皱眉,有些忍无可忍,低着头提着裙子回了屋。
燕寔已经处理好鸡和竹荪炖上出来,打算收拾蘑菇,却没看到李眠玉人,他顿了顿,脚步往屋子那儿转了一下。
门没关紧,是虚掩着的,他推开。
李眠玉背对着门坐在炕上,刚将外衫裙子都脱下来,燕寔抬眼见到一根浅蓝的带子,一片雪色的白。
少年怔了一下,乌黑的眼睛没有立时移开,一瞬后见到李眠玉的手放在肚兜系带上,才是睫毛轻颤,悄悄关上了门。
“换衣服也不关门。”燕寔站在门口,小声嘟囔一句,抬腿去处理蘑菇。
李眠玉换衣服要从里到外都换一身,待她脱光了脏衣服,换上干净的衣物时,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她又换上从柜子里取出来的另一双干净的布鞋穿上。
她本要直接出去寻燕寔,可朝外抬腿时,余光看到摆在桌上的纸墨笔砚,先是想到下午要教燕寔习字,抿唇一笑,后来终于想起来她要给崔云祈写信。
李眠玉一拍脑袋,喃喃:“我怎么总忘记这样重要的事。”
她在桌边坐下,往砚台里倒了一点白开水,拿起墨条磨了磨,也不知为什么,燕寔几下就能出墨,她磨了半天才勉强可以书写。
李眠玉心里再次赞叹燕寔能干,随即提笔准备写信。
可她眨巴着眼瞪着纸半天,竟是不知道从哪一个字说起,她以为她有许多话想与崔云祈说的,可这会儿竟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又呆了半晌,李眠玉才终于写下第一个字——
“明德如晤:
暑去秋来,一别良久,言不尽思。吾身托庇暗卫,周护无恙,虽处僻隅而安若磐石,幸勿远忧。所居陇西郡之陈家村,田舍俨然,诚为藏身之地。
忆往日恍如隔世矣。吾知节度使卢三忠乃汝表姨父,镇守陇西,私忖或为君投止之所?故书此笺,径达郡治节度使府。若汝见信,汝当速备车马亲至来迎,吾与暗卫在此等候。
眠玉,永元五十九年秋。”
写完信,李眠玉又安静看了半晌,才是折起来。
她莫名叹了口气,看了看这在她眼中依旧破旧的屋子,若要离开,竟有几分不舍呢!
但是不要紧,到时若是崔云祈果真在节度使府并收到了信来接她,那她就把兔子和鸡都带走,燕寔置办的东西也全打包起来。
当然了,燕寔也要跟着她走的。
李眠玉坐在长凳上又想了一会儿崔云祈,但渐渐的,她走起了神,脑子里想起了燕寔……想起了昨晚上的事,她忍不住有些面红,又低头摸了摸自己胸口,确实比之前要舒服些……但是还是有些胀痛,那今晚上能不能让燕寔再用真气散一散淤呢?
她想到这,先是面红耳赤,暗自嘟哝:“今日不能再亲了,要让他克制一些,虽然我是大方的公主……今日只是散一散淤。”
李眠玉这样那样想了一圈后,捏着写好的信就起身去寻燕寔。
燕寔在院子削竹箭,李眠玉看到院子里原本就有的架子上摆着的叫做竹筛的东西上摆满了已经清理干净的各种蘑菇。
“燕寔~”李眠玉几步奔过去。
少年偏头,见她过来,将靠墙的另一只板凳拿出来放在身边。
李眠玉顺势就坐了下来,“燕寔~我衣服脏了,所以刚刚去换衣服了。”
燕寔眼睫轻颤,嗯了一声,继续削竹箭。
李眠玉又说:“我刚刚想起来给崔云祈写信,就把信写了,你看看,能不能寻个办法送去郡治节度使府。”
少年眉毛微不可察皱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看向李眠玉手里的信。
燕寔看着信,只幽幽说:“如果信被其他找你的人拦截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李眠玉的错觉,总觉得燕寔的声音闷了一些,没有那么清了。
李眠玉怔住了,踌躇起来,“那怎么办?我总要想办法知道崔云祈究竟有没有在陇西郡。”
她眉头紧锁,盯着手里的信,满是忧思。
少年暗卫一板一眼:“崔云祈也未必可信,圣上让我带公主去寻安全之处藏身,没提过崔云祈。”
李眠玉一呆,从未这样想过,她皱着眉喃喃:“可是他是我未婚夫,是皇祖父钦点的我的驸马。”
燕寔不吭声。
李眠玉的心里是信崔云祈的,认真道:“他待我很好,除了皇祖父和青铃姑姑外,他是待我最好的人。”
燕寔还是不吭声,垂头开始削箭。
秋风吹拂过来,少年高高束起的马尾被风吹起,李眠玉顺手理了一下,忍不住凑过去,直觉般迟疑道:“燕寔~你是不是不喜欢崔云祈?”——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我的暗卫好像不喜欢我的未婚夫,真令我忧愁。
燕寔:……
崔云祈:又错过了一次。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还有几个小梗要写,期待分别了已经!
第25章
燕寔偏过头,垂眸看向李眠玉,没有犹豫:“是。”
李眠玉虽有预感,可还是呆愣了一下,实在奇怪,她不希望燕寔讨厌她未来的驸马,她也想不明白为何燕寔会不喜欢崔云祈,“难道你和崔云祈从前认识?”
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不喜欢一个人呢?
“不认识。”少年慢吞吞地说,又转回视线削竹箭。
李眠玉更不解了,“崔云祈是温润公子,在京都的风评人缘都极好,爱慕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欣赏他的男子同样城东排到城尾,你为什么会不喜欢他呢?”
燕寔理直气壮:“他是男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李眠玉又怔了一下,面红了,她是知道京都有好男之风的,因为她有个皇叔便是如此,皇祖父为此大发雷霆过数次,她忙说,“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燕寔还是斩钉截铁说:“不管是哪种喜欢,反正都不喜欢。”
少年声音沉沉的。
李眠玉顿时有些郁闷与委屈,她想将来她的暗卫能与驸马好好相处,她兀自闷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那究竟是为什么?”
燕寔偏头看她,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清声:“因为你喜欢崔云祈,我就不喜欢他。”
李眠玉呆了一下,颊腮立即飞上两片红云,静了会儿后,她那双眼瞭他一眼,忽然矜持了起来,伸手抚了抚自己鬓角头发,“这样啊……”
话音落下,她嘴角有些忍不住往上翘了,她挺直了腰板,端庄斯文又有些忧愁的模样,“之前我都与你说过了,你会伤心的。”
她又去看燕寔,燕寔已经重新开始削竹箭了,少年垂着眼睛,脸上神情都闷闷的。
李眠玉捏着信想了想,“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万一这信中途被人拦截了没能送到崔云祈那儿,还落入到坏人手里,那我们就要被瓮中捉鳖了。”她幽幽叹了口气,“还是等崔云祈来寻我吧,他那样厉害,定会寻得到我的。”
说罢,她将信收进了自己荷包里。
“我不做鳖。”燕寔歪头看李眠玉,语气平静,“有人来,就全杀了。”
李眠玉:“……”她抬手拍了一下少年肩,“谁要做鳖了!”
燕寔乌黑的眼看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谁?反正不是他,那就是崔云祈想做王八。
燕寔将竹箭放了下来,起身往灶房去。
李眠玉怀疑听到了她的暗卫的哼声,但想起竹荪鸡汤,立刻觉得肚饿难忍,什么都不在意了,马上起身跟上。
灶房的小方桌上摆着一大碗鸡杂炒蘑菇,和一碗水蒸蛋,李眠玉没看到鸡汤,坐下后忍不住失落问:“竹荪鸡汤呢?”
燕寔盛好饭递过去,清声:“鸡汤炖得久一些,晚上吃。”
李眠玉又高兴了,眼睛一弯:“嗯!炖它个骨酥肉烂!”
燕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垂着眼睛,看起来还是有些闷的模样,李眠玉端着饭碗咬了咬唇,清了清喉咙,“燕寔~~”
对面少年抬头看来。
李眠玉将她爱吃的鸡胗夹给燕寔,抿着唇矜持道:“别不开心了,好了好了,我批准你不喜欢崔云祈了。”
反正燕寔又不是崔云祈的暗卫,以后他们不见面不就好啦?
燕寔看了看碗里的鸡胗,再抬眼时,一双眼变得明润黑亮,他的唇角终于翘起来。
李眠玉瞧了瞧,心里舒服了——
一顿饱饭过后,李眠玉看着灶房忙碌的少年,眼睛亮亮地,等他一忙完,兴致勃勃拉着他往屋子走。
她歪头抿着笑问他:“燕寔~今天你习什么字好呢?”
“你的名字我还没练好。”少年慢吞吞说。
李眠玉眨了眨眼,忽然有些害羞起来,看他一眼,叹气:“可你总练我的名字也不行呀,难不成以后只把我的名字写好,其他不用写好吗?”
她的语气忧心忡忡,是为人师长的关心与忧愁。
燕寔没吭声,在桌旁坐下,开始研墨。
李眠玉挨着他在同一条长凳上坐下。
少年男女的衣衫又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李眠玉手托着下巴歪头看燕寔,眼睛微微弯起来,娇矜道:“不过你先练我的名字也没错,你练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燕寔也歪头俯首看她,呼吸之间,互相的气息缠绕,李眠玉对上他的眼睛,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收回目光。
“写得好有什么奖励吗?”燕寔忽然问。
李眠玉一怔,抿唇笑,看着他时眼里有流光,好奇:“你想要什么奖励?”
少年沉静的脸上忽然笑起来,“到时候我会问你要的。”
说罢,他便转回头,提笔开始习字——李眠玉。
李眠玉却因为燕寔的话心跳怦然起来,她恍惚又好奇,燕寔会要什么奖励呢?她……她如今是没什么金银财宝的,又能给他什么奖励呢?
她托着腮,不自觉盯着燕寔俊俏凌厉的侧脸看,渐渐走了神。
可许是采蘑菇耗费了她极大的心神,她走了会儿神便开始昏昏欲睡,没多久脑袋一点,往桌上磕去。
身旁少年适时抬手轻轻托住她的额头,放下笔,将她抱上炕午憩。
燕寔坐在旁边垂眸看了会儿,伸手轻轻捏了捏李眠玉粉润的腮颊,将被子拉好,便回到桌案前又习了会儿字。
写满三大张纸后,他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一眼炕上睡熟了的李眠玉,喃声:“够了吧?”
纸要省着点用,所以够了,奖励要有期待,慢慢来,所以也够了。
燕寔出去院子里继续削箭。
午后的山村静谧安宁,偶有犬吠,增添野趣。
但这份安宁未曾维持多久,后山那儿便传来些石头滚落的动静,燕寔习武之人,听得清楚,皱眉朝后山看了几眼。
要不要离开这里另寻一处藏身?
燕寔歪头看了一眼屋子方向,若有所思——
两匹快马在卢家军营地停下。
卢元珺将缰绳丢给卫士,他一到军营便觉得浑身都舒畅了,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偏头看崔云祈,笑着说:“明德,你也好几日没来军营了,一会儿待你从我爹那儿出来,过来看看我新练好的兵?晚些时候新征兵进来,这批人可就成老兵了!”
崔云祈摸了摸马鬃,也将马交给卫士,听到这话,温和一笑,点头:“好。”
卢元珺指了指前边的大营帐:“我爹就在里面,我懒得进去听他说就不过去了,你且去吧。”
说罢,他就往一旁的新兵训练场去。
崔云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是抬腿往卢三忠营帐去。
帐外有他的亲兵守着,亲兵自是认识崔大公子,前些日子都听闻崔大公子要迎娶卢家女郎,见他过来,忙就让开身体,恭敬道:“大人让崔公子直接进去就成。”
崔云祈对亲兵点了下头,唇角柔和,掀起帐帘进去。
卢三忠正坐在桌前看信,虽气势沉肃,但眉目舒展。
卢家男子都身形高大健硕,骨骼粗大,卢三忠如今五十知命之年,却依旧壮硕,头发也不过夹杂几缕白,是战场上的雄狮,擅蛰伏,老谋深算,咬人便一击必中,如今大周分崩离析,各地节度使都开始掠夺,战事不停,但他却稳坐,一直到现在,才决意出兵。
卢元珺与之相比不过是略有爪牙的猫,倒是卢家次子卢元柏的凶性与其有三分像。
可惜,卢元柏幼年遗失,不易掌控,又因与卢姝月丑事,不受其重用。
崔云祈慢条斯理想着这些,垂着眼眸上前,恭敬道:“姨父。”
卢三忠仿佛也才发现他进来一般,将手中书信放了下来,他身上沉肃的气势一收,慈蔼地看向他,“明德来了,坐,我正好在看你姨母寄来的信。”
崔云祈便也笑起来,坐在下座,道:“姨母与姨父鹣鲽情深。”
节度使夫人方如莲不过是崔氏主母李文婉的表姐,因此卢三忠才是崔相表姐夫,一个表字,可远可近,正如此时,谁都不提“表”字。
卢三忠不谈军务,只聊家常,笑着道:“你姨母这两日胸口闷,陇西郡又不似其他地方战乱多,她便带着卫士和侍女从郡治离开,决定去了下边几个靠水的小镇散心,她与你娘感情好,知你娘在流溪镇,便过去了,这信中便是说见到你娘与你弟弟,心中极为欢喜,她还说你弟弟云湛倒不像崔家人,反倒更像我卢家人,竟是不爱读书却爱舞刀弄枪,自己弄了把小红枪练给你姨母和你娘看,逗得她们笑得前俯后合。”
崔云祈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声音轻柔:“湛儿天真,尚不知战场残酷。”
卢三忠脸上笑容淡了些,看看他,说:“明德,比起你爹,我是更看重你的,你爹是文昌帝左膀右臂不假,可为人太过沉肃古板,我更欣赏你这样温润斯文的年轻人,姝月年纪也不小了,婚事放在来年三月,到时战事也该休一波了,如何?”
前半句,直接撕破了如今崔家的寄人篱下,后半句话锋一转,却直接提婚事。
崔云祈想起这几日父亲为了崔氏殚精竭虑,依附于陇西,却得来卢三忠这样一句,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掩去眼底阴鸷,声音温润:“明德多谢姨父百忙之中还要操劳此事,这两日我便去一趟母亲那儿,问问母亲和姨母的意思。”
他话中有软意,却依旧若即若离的。
卢三忠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点头:“自是要如此。”他又顿了顿,笑着说,“听闻你还在寻宁国公主,公主确实要寻,我也会加派人手搜寻,他日懿成太子待我如兄弟,他的独女,我自已是会好好寻,听闻宁国公主生得玉雪灵秀,是李氏出了名的美人,我倒是还没见过。”
崔云祈袖下手指攥紧了,脸色白中泛青,缓了会儿,才道:“多谢姨父费心。”
卢三忠摸了摸胡须,笑声爽朗:“你既叫我一声姨父,那这便是我该做的!”
崔云祈也跟着笑。
卢三忠这时又提了几句铁矿山一事,话里话外对崔云祈的看重,又说了会儿,刚好账外有人有事要回禀卢三忠,崔云祈顺势起身道别。
从营帐出来后,如春月般温润的公子面色极冷,眼眸阴沉,他仰头看着烈阳,轻声:“既要我卖身,这些可还不够。”
他站了会儿,才是缓步往新兵训练场去。
玉儿,你一定要乖乖在某个地方,让我快些找到你。
崔云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依旧是清风朗月的崔氏长公子——
李眠玉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四肢无力,起身后缓了好一会儿,才像幽魂一样下了地飘出去。
每次下午睡太久了就会这样,所以她不爱午歇,今日是实在太困了。
“燕寔~”推开门,李眠玉就喊燕寔。
燕寔不在院里,院子里兔子窝旁又多了个鸡窝,今日上午捉到的母鸡正在里面踱步,气势十足。
李眠玉看了看,心里就高兴,她寻去灶房,燕寔背对着她正在灶边忙,仅仅看背影,依旧是器宇轩昂呢!
她刚要再喊他,外面一声雷声忽然响起,李眠玉吓了一跳,探头往天上看,“燕寔~要下雨了!我去把蘑菇收起来!”
燕寔偏头时,只看到李眠玉焦急的背影,他也朝外面的天看了一眼。
是要下雨了,天变得突然。
李眠玉到了外面,第一滴雨滴就落下来了,她脑袋还晕乎着,可着急今天辛苦采的蘑菇,偏又手脚无力,搬竹筛时手抖了一下,有几只蘑菇滚在地上,她看了一眼没管,先将竹筛抬进了灶房。
“不急。”燕寔看她焦急的模样,接过竹筛放好,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李眠玉嗔他一眼,拍开他的手,“都是我辛苦采的呢!”
说罢,她又提裙子跑出去。
那两只肥厚的蘑菇在地上摔断了,李眠玉拿起来,记得这是燕寔说过的牛肝菌,只是和中午吃的牛肝菌不一样,断掉的地方泛着奇怪的青色。
李眠玉伸手摸了摸,跑去井水边洗,洗过后进去见燕寔已经开始炒蘑菇了,刀都收了起来,便掰碎了丢进了锅里,“方才掉在地上的蘑菇,我洗了洗,今日就把它炒了!”
燕寔点头,没多在意那蘑菇,见她脸上湿漉漉的,抬手指腹轻轻擦了一下她的脸颊。
李眠玉眨眨眼,忽然捂住了脸颊,被他抚过的地方泛起红,“燕寔~”她小声喊他,睫毛轻颤。
燕寔无辜看她,“怎么了?”转身自如地去翻炒蘑菇。
李眠玉终于在心慌之中看向他的手,那手指修长,却指腹粗糙,她小声埋怨:“你的手粗,摸得我脸疼,那些脂膏,从今日开始都用来抹你的手。”
提起脂膏,燕寔想起昨晚上胸口的滑腻腻,默然不语,转头炒蘑菇。
李眠玉也想起了脂膏沾在手指上又揉按在燕寔胸口的触感,弹性十足又光滑,忽然也消了声,只是忍不住朝燕寔胸口看了一眼。
少年很敏锐,稍稍侧过身避开她的目光。
李眠玉呆了一下,羞恼上脸,“燕寔~~”
“鸡汤好了。”燕寔已经盛好竹荪鸡汤,端着大海碗往桌边走去。
李眠玉的灵魂就一下被散发着鲜香的鸡汤勾走了,再次决定公主不计暗卫过,不计较他方才的躲避,飘忽地跟了过去。
少年将鸡汤放下,又去给李眠玉盛了饭,“你先吃。”
李眠玉虽快要口水直下三千尺,可却说:“不,我要等你一起吃。”
燕寔已经走到灶台边,打算打开锅盖看看蘑菇炖得如何了,听到李眠玉的话,忽然垂眸眨了眨眼。
他想起了南清寺的红烧鸡块。
李眠玉端坐着等燕寔,等了许久不见他过来,还是小声催了一下,“还没好呀?”
燕寔掀锅,菌子的鲜香味与鸡汤的味道在空气里交融,李眠玉深嗅了口气。
待燕寔将一盘蘑菇在桌上放下,李眠玉眼尖地看到被她掰碎了后来放进锅里的蘑菇,先夹起来吃掉,燕寔切得那样均匀薄片,那蘑菇在里面不协调得很。
燕寔用筷子扯下鸡腿,放进李眠玉碗里。
李眠玉抿唇笑,“你也吃啊,一人一只。”
燕寔慢吞吞的吃蘑菇,并不急。
外面传来几声妇人叫顽皮小童回家吃饭的声音,那语气又焦又恼,不多时听到啪啪两声清脆打屁股的声音,再接着是小童嚎哭声。
李眠玉听着这声音,心中宁和。
少年男女围坐桌案,自有一方天地——
最近李眠玉食量见长,一碗饭下去,竟是还吃了两只鸡腿。
她在院子里吹着风消食时,又开始忧心手里余钱够不够他们吃,是不是这两日再去一趟镇子里看看有没有祭文生意?
就是不知镇子里寻她的卫士还在不在……
这两日没去陈绣娥那儿看看,不知道她怀着小孩儿怎么样了,希望她的鸡明日多下几个蛋,她就能揣着蛋去探望。
李眠玉从院子最东边走到最西边,又开始想陈春花明日上午会不会来跟着她一起学射箭,燕寔把箭靶子都做好了,可燕寔做的弓箭都是她的。
还有,村子里会有多少小孩儿和小娘子想识字呢?
对了!她只有一支毛笔,他们该怎么习字?
李眠玉想到这,一下着急起来,转身就要往灶房去找燕寔说,可她转身之际,余光瞥到兔子窝,竟是看到两只兔子长了手和脚成了精。
两人脑袋上还顶着兔子耳朵,身上裹着白毛。
李眠玉如被雷劈了,恍恍惚惚看着两只兔子精坐在地上吃草,还和她说话。
灰兔子说:“嘿!小玉!你们自己偷着吃鸡,却给我们喂草,太过分了!”
白兔子说:“燕郎君生得正俊,想和他生小兔子!”
李眠玉头重脚轻,飘着过去,谴责白兔子:“燕寔才不想和你生兔子!”
白兔子嚼着草,哈一声:“我知道,燕郎君想和你生兔子,大家同为兔子,不要这般小气,一起生啊!”
李眠玉神魂在飘,低头一看,手上长出了白毛,她恍然大悟:“原来我也是兔子啊。”
燕寔虽在收拾灶台,但注意力一直在院子里,听到李眠玉散步的声音停了下来,又开始小声自言自语,眉头微皱,丢下抹布就出来,看到李眠玉蹲在兔子窝旁,松了口气。
他拿了澡豆蹲在井水旁细细搓了手洗,才是起身往兔子窝去。
快走到的时候,燕寔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了一些。
李眠玉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过来,见到燕寔脑袋上也有耳朵并且直立行走也习以为常,她手里抓着一把草,幽幽说:“燕寔~这草不干净,我没法吃,你好好洗一洗。”
她说着,还嫌弃地看了一眼爪子里的草,无从下嘴。
燕寔:“……”
少年难得呆了呆,“你、吃草?”
李眠玉瞭他一眼,埋怨道:“燕寔~你怎么了啊?我们兔子就是要吃草的啊!”说罢,她的视线又看向别处,面露羞涩,“待吃饱喝足,我们就要媾合生小兔子了。”
几个呼吸间,燕寔隐约猜到了什么,跑去灶房里看了一眼,竹筛上果然少了两只带毒的牛肝菌,他飞快再出来时,李眠玉正在和兔子窝两只兔子说话,他脸色都黑了,上前一步扛起她就往后山纵跃。
李眠玉惊呼一声,还在叽叽咕咕:“燕寔~我们要去山里吃草吗?我会自己蹦着去的……”
燕寔没吭声,快步上山,避开山中开矿的卫士,小心在山林间寻找药草。
夜里天黑,山中药草难寻,时间过去,李眠玉清脆的声音也渐渐轻了些,“燕寔~天上好多小人,父王~父王!我在这儿,母妃~母妃也在啊,母妃!母妃!看看玉儿!”她渐渐抽泣起来,声音也来越小,嘴里喃喃着喊父王母妃。
燕寔绷紧了身体,一路扛着李眠玉进了深山,又往刁钻之处钻,终于在一处峭壁上寻到几株想要的草药,他将李眠玉轻轻放到地上,听到她又哭又笑,“皇祖父,皇祖父,你怎么也来这儿了,你也是来接玉儿的吗?”
他轻轻抹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珠,见她目光直愣愣看着天上,再没耽误,几个纵跃间如金鹏飞腾,跃至峭壁,采下他要的草药。
下来时,李眠玉还躺在那儿,四肢无力麻木,一会儿喃喃着:“父王母妃,我马上就和燕寔媾合生兔子了。”一会儿又说,“皇祖父摸摸玉儿的耳朵,我都不知道咱们李氏都是兔子精呢,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燕寔一边蹲下身将李眠玉上半身抱在怀里,一边另一只手去撬李眠玉的嘴,打算将草药直接挤成汁滴进她嘴里,可李眠玉抿着唇哀怨地看着他,仿佛他胆敢做出这样粗鲁的事情便要恨死他一样。
少年顿了顿,明润黑眸微动,低头看她时,睫毛轻颤。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手心攥着那几株草药,仰头,草汁被他用内力震出含住,再是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秋夜微凉,山中水汽重,呼吸间都能感受到潮湿。
但此时燕寔凑近了些李眠玉,潮湿带着热气,李眠玉眨着水盈盈的眼看过来,她似有几分迷蒙,又有几分羞涩,她渐渐眯起眼,想要将靠过来的少年看得更清楚一些。
“啊,是燕寔啊~”她轻声嘀咕着。
燕寔嘴里含着药草汁,闷声应了下。
李眠玉又轻轻笑了一下,那神魂迷乱的样子似乎好了些,又似乎更重了些,喃喃:“我要和燕寔生小兔子了……”
她的话被堵住了,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少年灵活如游鱼,轻轻撬开她的唇,干净的气息混着药草的清苦一同涌入,他们的气息交缠着,这样新奇的从未有过的感觉,似春雨,似蜜糖。
李眠玉飘远的神魂仿佛被拉扯回来一些,凭着本能含住了蜜糖,想要吮出蜜汁来。
燕寔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低伏着身,乌发纠缠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微微张着唇,任由李眠玉吮着他的唇瓣,只轻轻含住她的唇瓣,待她软绵绵似无力时,才用了点力气吮吸。
不同于小娘子的软绵,少年自来器宇轩昂,连咬人都带着要吞人的气势,偏又柔和,一下又一下,吮糖一般,粘腻、潮湿、蓬勃。
李眠玉中毒过后的身体僵麻,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想着我是兔子精,我要吃草吃得饱饱生小兔子,一会儿想着要去燕寔问他银钱还剩多少,他们只有一支笔。
但最后这混乱的模糊的景象都快速退去,渐渐变成少年一双乌黑的近在咫尺的眼。
李眠玉夜不视物,但莫名竟是看清楚了燕寔的眼睛。
她的眼神清醒过来,几分茫然后,又渐渐飘忽起来,睫毛轻颤,恢复些知觉的手不自觉抬起,攥住了燕寔衣襟,似要喘不过气来。
燕寔终于松开了她。
傍晚的薄雨在此时已经停歇,此时他们靠在崖边的一块山石旁,头顶乌蒙蒙的云被秋风吹散,一轮弯月渐渐露出真容,莹润的光落在两人身上。
李眠玉走失的灵魂回来,看到燕寔的唇瓣水亮柔润,漆黑的眼微微垂着,直勾勾看着自己。
她余光扫到此处是山林,有些恍惚,她想起来,但四肢还有些僵麻,小声道:“燕寔~我们怎么在这儿?”
少年慢吞吞又凑过来些,水润的唇将将又要碰上来。
李眠玉屏住呼吸,又茫然又心跳飞快,听他说:“因为你是兔子,我也是兔子,你要与我媾合生小兔子,山野之地,最是合适。”——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现在我会等你一起吃饭了!
燕寔:开心!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多多益善么么么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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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月影疏斜,静夜幽凉。
李眠玉趴在燕寔背上,耳畔是山林带着露气的风,很快她的睫毛上沾上露珠,她眨了眨眼睛,一直没吭声,直把脸埋在燕寔脖颈里,羞臊窘迫不已。
可她又想起燕寔潮湿水润的唇瓣,忍不住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有些肿了……以口哺药就会这样吗?
回到小院,燕寔将李眠玉背进了屋里,要把她放到炕上,却被她急急叫停。
李眠玉端庄文雅起来:“我躺过地上,脏。”她挣扎着落了地,低头轻轻抚了抚辫子,“燕寔~我要沐浴。”
少年转过身看她,低声:“四肢可还僵麻?”
李眠玉仰头看他,眸光流动,摇了摇头。
燕寔没再说什么,恢复了沉静模样,不像在山中那样,一双漆黑的眼直勾勾看着她。
他走了出去。
李眠玉则坐在了桌旁,她的目光自然落在了桌上,终于看到了燕寔下午习的字,她拿起来看,上面写满了“李眠玉”三个字。
燕寔写字力透纸背,那样秀气的簪花小楷到他笔下,依旧铁画银钩般,比起他先前杂乱无章的字迹另成一股风格。
李眠玉低垂着头盯着这几张纸出了会儿神。
燕寔提着水桶进来,看到李眠玉望着那几张纸发呆,顿了顿,故意弄出点动静。
李眠玉没有慌乱,她忍不住抬头看燕寔,手托着下巴,也不吭声,只一眨不眨看着他,目光落在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上,心跳有些古怪地杂乱。
燕寔进来将灶上一直热着的水倒进浴桶里,又出去提了一桶凉水进来兑进去。
“燕寔~”李眠玉声音轻轻的。
少年正要出门,听到这一声回头。
李眠玉看着他,郑重说:“我一定会养你到老。”
她再次强调了一遍。
燕寔出去后关上了门,双手环胸背靠着墙壁,听着里面渐渐响起的水声,摸了摸唇瓣,垂眸笑了一下。
他很快站直身体,脱了外衫,就着月光,打了井水冲凉,在李眠玉沐浴结束前,取了晒干的衣物去了灶房换好——
李眠玉沐浴过后,已经收整好了情绪,躺在炕上等燕寔。
燕寔收拾完回来,她听到落锁的声音,接着是他抬腿走来熄灭了油灯坐上炕,带着些秋夜的凉意躺了下来。
“燕寔~”李眠玉等他一躺下,便凑过去,忍不住问,“方才我沐浴时在想你。”
燕寔:“……”他静了好半晌没吭声。
李眠玉已经皱着眉往下说了:“忘了问你,你从前可有对谁以口哺药过?是否暗卫训练时就要训练此招?”
她的声音几分郁闷。
她以为亲是唇贴着唇,像今日这样的事情,是因为燕寔以口哺药。
燕寔也侧过身,面对着李眠玉,“没有过,暗卫不训练这个。”
李眠玉长长呼出口气,显然是解决了心中一大忧患,并理所当然道:“以后你不能对别人以口哺药。”
“为什么?”
李眠玉理直气壮:“若是我再遇到今日这样的事情,你就可以再次对我以口哺药,可你若是这样对过别人,我就不要了,脏。”话到最后,她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会这样对崔云祈吗?”燕寔又靠近了一些,气息纠缠着李眠玉,低声问道,似是好奇。
李眠玉有些茫然:“我为何要对崔云祈以口哺药?”
少年忽然幽幽说:“最好也不要。”
崔云祈熟读各类书籍,医书也有涉猎,是不会被毒蘑菇毒到的,她不会有机会对崔云祈做这样的事情。
燕寔低润的声音一板一眼:“我们口水相融过,再去碰别人,别人会中毒。”
这俨然超出了李眠玉的想象,她也浅浅读过几本医书,因为太过枯燥,只草草阅读,可从没看到过此类描述,她的语气也幽幽的:“燕寔~莫非我是傻子吗?”
少年笑出了声,喉间发出极低的含糊不清的一声“嗯”,李眠玉没听清,正要质问他,他忽然靠过来,额头低着李眠玉额头,大胆而放肆,“你这样要求我,你当然也要做到。”
李眠玉一下没了声音,半晌后心想公主不计暗卫过,满足他便是,点点头:“我批准你的请求了。”
燕寔却还不后退,说话间气息很清,“今晚还需要真气吗?”
李眠玉僵硬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抵了下少年挨得近的胸膛,却被指尖下滚烫的肌肉灼到,她忽然发现燕寔不知什么时候衣襟散乱,胸膛袒露。
她的声音一下飘忽起来,“今天没那么疼,应该不需要了。”
燕寔慢吞吞哦了一声,“真的吗?”
李眠玉想起昨夜里的舒服,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吭声。
即便是从前在宫中,青铃姑姑那样娴熟的手法加上脂膏,都没有燕寔的真气舒服。
李眠玉神思还在飘,就听燕寔低声说:“我不舒服,你用脂膏替我揉,像昨晚一样,好吗?”
少年语气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可怜,李眠玉怔了一下,忙说:“你怎么也疼了?会不会是那脂膏的原因?”
“不是,就是有点疼。”燕寔幽幽说。
李眠玉爬了起来,摸索着想去让他点油灯,可她的手一下被抓住,燕寔说:“不用点灯。”
“可我夜间不能视物。”
燕寔拉着她重新躺了下来,不知从哪里将脂膏寻出来,挖了一块放进李眠玉手里。
两人的手指相触间,黏腻腻的,燕寔捉着她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口。
李眠玉什么都看不清,她忧心燕寔的身体,更清楚胸口胀痛起来有多疼,轻柔按了上去,摸索着学着青铃姑姑的手法,轻轻揉按,“这样好点吗?”
燕寔半天没吭声,闷了半天,好半晌才嗯了一声,一向清澈的声音有些喑哑,“还想要。”
李眠玉一向是纵容自己的暗卫的,可黑夜让她指尖下的触感越发清晰,她忽然想起燕寔的腰,劲瘦漂亮,强劲有力,脂膏滑腻,她一个分心,手便往下滑了一些,少年肌肉一缩,人却靠过来一些,“要不要真气?”
她又被蛊惑了,稀里糊涂间点了头。
她的衣襟散开,真气大胆地贴过来涌入,飘飘然的感觉从身体到脑袋,她闭上眼睛,不自觉贴近了燕寔,手再没力气替她揉捏,虚虚搭在了他的腰上,又无意识滑到他胸膛。
浑浑噩噩间,李眠玉感觉掌心下一跳一跳的极快,她仿佛都能透过掌心听到那声音。
“燕寔~”
“……嗯?”
“你心跳好快。”
燕寔没吭声,凑上来亲了一下李眠玉的脸。
李眠玉脸颊红润,神思混沌,脑子里只想着——
燕寔的心跳究竟为什么这样快呢?——
“燕寔~你又梦遗了!”
一大早,村尾的小院传来少女叹气的声音,惊起一片小鸟。
李眠玉这回抓住了又想闷不吭声下炕就溜的燕寔,她睡了一晚,脸颊红润,眼睛明亮,看向燕寔的目光怜惜又忧愁,看看他的脸,又看看裤子,“总这样是不是不好?”
她凑近了,还嗅到了一股麝香味,古怪又让人莫名害臊。
燕寔坐在炕边,两只脚已经踩在鞋子上了,回身看了一眼被李眠玉揪住的衣袖,转过身俯过去,在李眠玉脸上又亲了一下,少年淡淡道:“这是正常的。”
李眠玉呆了一下,手里的袖子就被燕寔抽走了,她愣愣看着燕寔要往外走,才反应过来一般,又不知说什么,只斥道:“大胆!”
可这话连她自己如今都觉得没威慑力了,声音有些小,少年偏头回看她一眼,唇角一翘,沉静俊俏的眉眼瞬间飞扬起来,几分狡黠,问她:“白日不能做,只能晚上?”
李眠玉彻底红了脸,燕寔却不走,就站在几步开外,如修竹般笔挺,却又轩昂,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
她坐在炕上,抓着杯子,拧紧了眉,左思右想或是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半晌后,决定公主不计暗卫过,板着脸点点头,“晚上只是……”
“只是真气在帮公主。”少年眨眨眼,也有几分天真的模样。
李眠玉立即点头,“对,就是这样。”
燕寔昂了一声,看看她,低声又问:“今日学射箭?”
李眠玉神思还飘在脸颊上柔软濡湿的触感上,看着他便点了点头,又想起来,“还要习武!”
燕寔点头出去了,她又重新躺倒在炕上,抓着被子蒙住了脸,心想,皇祖父怎么不早些给她暗卫呢?——
兔子窝和鸡窝在院子西边,燕寔在院子最东边做了个箭靶子。
趁着燕寔收拾碗筷时,李眠玉拿起那把小竹弓看了看,拉了拉弦,虽像模像样,可这更像是她小时调皮叫宫人做的弹弓,比弹弓大一些,可真正的弓她见过,不是这样小巧的。
听到身后脚步声,李眠玉回头看少年,怀疑道:“燕寔~这个真的能射猎物吗?”
燕寔点头,接过那把弓,拿起一把竹箭,随意一射,正中靶心,低声:“发挥好了,最远能射十丈余,若有贼子,射其要处,亦能伤人。”
他心想,远了她也看不清,射程十丈的箭,最恰当。
李眠玉怔了一下,偏头轻声:“你不会一直保护我吗?”
燕寔低头看她,声音像是春日里的溪泉,“会。”
李眠玉对上他乌黑的眼睛,心跳又飞了起来,转过头没有再问下去,从他手里接过竹弓,抿唇笑了起来,轻柔柔的,她学着方才燕寔的样子,拉了拉弦。
燕寔也不语,静看她一会儿,才想起来拿起一支竹箭递了过去,他站在李眠玉身后,捉起她两只细柔乱动的手,一手按在弓把手最恰当的地方,另一手则握着她的手去拉弦。
李眠玉的后背贴上了燕寔的胸膛,温热又有力,恍惚间,她又好像听到了极有力又跳动激烈的心跳声。
“听清我刚才说的了吗?”少年声音似是贴着她耳朵,声音清澈。
李眠玉回过神来,老实地摇头,“没有。”
燕寔:“……”
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两脚分立同肩宽,前腿撑,后脚蹬,微微侧身,弓对着靶成一线,眼睛只盯着靶,心无旁骛,手按弓的力道就如现在这样,勾弦如拈花,撒放似惊雷。”
燕寔平日不爱说话,很少这样说一长段,声音低低的,冷静中几分锐利。
李眠玉听得认真,感受着燕寔握着她的手的力道,弦静静被拉开,他的手指插进了她的指缝里,先是捏紧了箭,再是轻轻一松,那支竹箭便正中靶心。
燕寔笑了一声,从她身后歪头俯看她,“就这样。”
李眠玉也歪头看他,清晨的风柔和,金色的晨光落在燕寔冷白俊俏的脸上,漆黑的瞳仁都变成了琥珀色,凌厉化开了,几多灵动,少年意气风发。
她忍不住看他,眸中波光流转,好一会儿才矜持地收回目光,十分文雅端庄地一声赞许:“好箭!”
燕寔:“……”
李眠玉已经欢喜起来,挣脱了燕寔的手,从他腰间的箭筒里又拔出一支箭,认真学着燕寔刚才的样子,微微侧身,眯着眼对准箭靶,心里默念“勾弦如拈花,撒放似惊雷”,再向南清寺的佛祖求保佑。
一箭射出,气势十足。
但李眠玉没在箭靶上看到自己的箭,茫然一瞬,低头,在几步开外看到落在地上的箭。
她怔了半响,不理解,偏头又看燕寔,脸红又羞涩,尴尬道:“大概南清寺佛祖没保佑我。”
燕寔又挨了过来,取过一支箭,双手附在她手背上,“你聪明,认真感悟几次就会了。”
少年语气平淡认真,却让李眠玉挺起了胸膛,双目如炬瞪向前方箭靶,气势十足,“自然!”
燕寔带着李眠玉一连射出五支箭,拉弦,放箭,射中靶心。
“感觉如何?”燕寔偏头低问李眠玉。
李眠玉觉得天好风好人好,什么都好,她抿着唇,眼睛妙盈盈看他,“我觉得我会了。”
她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拉弦,眯着眼对着箭靶。
勾弦如拈花,撒放似惊雷。
李眠玉松开手,咻一声,箭射中了靶子,静乐瞬,她一下欢欣起来,双眸明亮,蹦了一下转身与他说:“燕寔~我射中了!”
燕寔还环着她,低头看去。
陈春花来时,见到燕寔正从背后指导李眠玉射箭,一时看得面红耳赤,没有出声,如今见两人几乎相拥,当下抽一口气,瞠目结舌。
哎呦喂!原来燕郎君是这么教人射箭的!
这好啊,这可太好了!
陈春花清了清喉咙,在院门外大喊一声:“燕郎君,小玉,我来了!”
李眠玉立即从燕寔怀里往后一蹦,莫名红了一下脸,往院门那儿看去,看到陈春花正站在篱笆外边,她立即高兴起来,疾步过去开篱笆门,“春花!”
门一打开,李眠玉就看到陈春花今日仔细打扮了一番,俏生生的,秋日的棉裙虽是粗布制成的,可衣袖衣摆处都绣了花儿,红艳艳的裙上开着黄橙橙的花,鲜亮明媚。
陈春花是陈家村里生得最俏的,这样一打扮,很是好看。
李眠玉抿唇夸她:“你今日甚美。”
陈春花被一个如此灵秀可人的小娘子夸美,也不好意思了,她将背上的弓箭拿下来,道:“这是我二叔的弓箭,今日我一道拿来了,还有我娘腌的咸菜,我给你们拿了些,就不知你们吃不吃。”
她将咸菜坛子递给李眠玉,李眠玉有些羞赧,“这多不好意思。”
陈春花塞到她怀里,“拿着!”
李眠玉忙红着脸道谢,又看向身后燕寔。
燕寔过来替她接了过来,陈春花趁此机会偷瞧了一眼这俊俏的少年郎君,心中欢喜。
李眠玉带着陈春花进院子,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弓箭,“这弓这样大,你能拉开吗?”
陈春花咧嘴一笑,当下就扬臂拉弓,竟是能将那张弓拉出个满弦来,道:“小玉妹妹,我天生力气大,我二叔这把弓,我拉满不成问题的!”
李眠玉惊了一下,便问她要弓,“那让我也试试。”
陈春花看面前的小娘子身如细柳,窈窈窕窕,一看就不是拉此等弓箭之人,但她抿着唇笑着将弓递过去。
弓一到李眠玉手里,她便觉得有些沉,但她是公主,面上不露分毫,镇定拿起来,学着陈春花的样子去拉弓。
但任凭她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不过将弦拉开约莫三分之,远不到满月的程度。
她卸了力气,将弓还给陈春花,她认真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略高一些的肤黑却俏丽的小娘子,夸她:“春花,你力气这样大,若是弓箭使得好,做个女将军也使得呢。”
陈春花一下就笑了,又羞涩又高兴,“真的啊?”
“真的!”李眠玉认真说,“我祖父说做将军的人都要能拉满弓,就这样大的弓,你可以拉满,那你当然有做将军的资质,我从不骗人。”
虽这弓远比不上皇祖父的弓,可孰知陈春花就拉不动皇祖父的弓呢,或许习一习,她也可以呢!
陈春花被哄得双颊更红了,比瞧见燕寔时还要红。
燕寔将咸菜坛子去放好,出来时听到李眠玉在哄人,他忍不住想笑,漆黑的眼直直落在她脸上。
陈春花看到燕寔,那股被李眠玉夸的兴奋劲儿就全化作了娇羞,扭捏地提着裙子到了燕寔面前,娇羞地说:“燕郎君,教我射箭吧。”
李眠玉看得目瞪口呆,方才陈春花可还是能拉满弓的女力士呢!
她想想刚才燕寔是怎么教自己射箭的,当下心中莫名酸酸的,站在一旁看看燕寔,再看看陈春花,想阻拦又觉得公主一眼驷马难追,她既答应了,当然要做到,只好从燕寔手里拿过自己的小弓,故作认真地拉弓练习。
但她的余光却一直扫着燕寔和陈春花那边,两只耳朵也竖起来听他们说话。
燕寔打量了一下陈春花拿弓的姿势,说:“你会射箭。”
少年声音平静冷淡,并无过多情绪。
陈春花一听,心道,她是会啊,她十岁就跟着二叔进山里打猎了,她二叔教的,但是这种时候自然是会也要说不会!
她娇羞说:“只是个假把式罢了。”
燕寔看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从她手里接过那把大弓,“我演练一遍,你学。”
陈春花一听这,傻眼了,怎么不是环着她教呢?
可她心里这样想,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那大弓通体发黑,弓把手上缠绕着一圈圈破布,显然是被人用惯了的,燕寔握上去,双腿分立,站得笔直,拉开弓,手臂发力,那张弓被拉到极致,他的肩膀撑开武袍,显得尤为宽阔,偏腰带紧束的腰又那样细。
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既有少年的清瘦青涩,也有青年的张力,随随便便站在那儿,蓬勃的力量与野性。
不光是陈春花看呆了,李眠玉也看得有些出神。
“咻——!”竹箭瞬间射出,竟是直接射穿了箭靶,直接射穿了院外不远处的树干,再是落到低声,
李眠玉眼力那样差都能看见那竹箭是如何射穿树干的,一时看怔住了。
燕寔削的竹箭就只是竹箭,箭头不是铜铁,只是是磨尖了的竹子。
竹箭能射穿树干,那是多大的力气和多块的速度?
“那是松木,软。”燕寔将弓还给陈春花,已经收敛了一身气势,顺便看向李眠玉,清声道。
李眠玉却直接忽略什么松木不松木的,只知道燕寔这样厉害,视线从那支箭上收回来,目光莹亮地看向燕寔,“燕寔~你真厉害!”
陈春花在一旁听这一声,忍不住奇怪看她,“小玉妹妹,你怎么叫你阿兄名字呢?”
李眠玉眨眨眼,抿唇笑道:“我阿兄喜欢我这样叫他。”她飞快地说,“春花你射箭试试。”
陈春花是会射箭的,如今见燕寔没打算环抱着她教她,便十分爽快地接过了弓,再取了一支竹箭,对着箭靶子拉满了弓,咻一声箭射出。
正中靶心。
陈春花略谦虚地说:“这箭靶离得近。”
李眠玉摸着自己手里的弓,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只有她一个人真的不会射箭呢!——
燕寔似不擅与女子相处,陈春花一来,他便去了后边喂马,李眠玉则与陈春花一起射箭。
宁国公主性柔,却也倔强,她不会射箭,但可以学,既学了,自然要学好。
她没有陈春花那样力气大的天赋,但万一再遇到逃命时,她也或许可以趁着燕寔杀敌时躲在暗处射暗箭呢!
陈春花将她射箭的技巧也倾囊相授,李眠玉听着与燕寔教她的无出一二,一箭又一箭习得认真。
“小玉妹妹,明日上午我就不来了。”陈春花说起这个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没掩饰自己是奔着燕寔来的,既他不教自己,来了也没用,“这两日就秋收了,我得帮着我娘和我阿爷干农活。”
李眠玉一听,想起老村长家如今没什么人,陈春花的爹早就不在了,娘也是个缠绵病榻的,而她二叔一家不知为何离了村还未归来,便说:“那到时,我和我阿兄来帮忙。”
陈春花一听,眼睛先是一亮,再是有些不好意思,可她想了想能多见见燕寔,加上今年家里没几个人,本就要喊村里青壮帮忙的,便点了头,“那先谢过你和你阿兄了。”
李眠玉想了想,又问:“那你下午还会来学识字吗?”
她眼中满是期盼,她心里希望村里的小孩和小娘子都能来学。
陈春花想起自己把这话说给她娘听时,她娘说的话。
她娘说:“你都这般大了,学那些个没用的作甚,不如早点和人定了亲把娃儿生了是紧要,那燕家兄妹看着就不是寻常人,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你也别想着攀那燕家兄长。”
但陈春花不管,横竖她一直嫁不出去,这村里的她都看不上呢!
只是她去找其他小姐妹说,她们竟是都摇头不愿学,道:“学那些不如多绣两朵花,多在田里干点活,没得那空闲学那些没用的。”
她又去问家里有小孩儿的,倒是有几个心动了,可一听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要教人识字,都觉得诓人的,加上那兄妹是外面来的,怕如今这时节是拐孩子的,任凭陈春花说好话都不愿来。
陈春花对李眠玉笑着说:“我等过了秋收过来。”
李眠玉是聪明的,一听她这一句,便知其他人不愿来,她不免失落,还是追问一句:“其他人?”
“家里事忙得很,小娘子们做农活绣嫁衣,没得时间,小孩儿们家里不给放呢。”陈春花道。
李眠玉便有些蔫儿了,一直到陈春花离去时,眉宇间都凝着股丧气。
燕寔在后面听到前面没动静了就回来了。
他看着李眠玉正蹲在井水旁拿着澡豆细细洗手,愁眉苦脸的,转道去了鸡窝那儿,摸了摸,摸到两只鸡蛋。
李眠玉正忧郁叹着气,视线里忽然多了两枚鸡蛋,呀了一声,眉眼一下又活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看燕寔,“我们的鸡下的?”
燕寔蹲在她身旁,点头,“嗯。”
李眠玉摸着那两枚鸡蛋,爱不释手,“燕寔~我们去陈绣娥家看她!给她吃鸡蛋补补!也不知她那两个孩子究竟什么时候来陈家村,她定是很忧心。”
她起身,又返回灶房,拿了个小篮子,将昨日吃剩下的五个鸡蛋都揣上。
燕寔慢吞吞跟着她的步伐走,问她:“中午吃什么?”
“想吃你做的面,用没有毒的蘑菇吊的汤。”李眠玉想到燕寔揉的面,觉得已经肚饿了。
燕寔:“有毒的蘑菇叫见手青,煮久一些能吃。”
李眠玉想到昨晚上的事,有些羞臊,摇头,“如果又中毒怎么办?”
燕寔慢声:“再那样解一次。”
“……燕寔~!”——
陇西郡治,节度使府。
卢三忠回来一趟,召集了诸多幕僚下属在书房内半日没出来,到中午时,门终于打开。
有人疾步而出,不多时,多匹快马奔向辖下各县镇,再逐级往下传达,官府告示处很快有告示张贴而出,时下各地都有战乱,众人纷纷凑上前查看,竟又是征兵檄文!
家中有丁的难免忧愁抱怨,纷纷回家商量对策。
天黑时,陈家村老村长家也来了快马通知,口述并一张征兵令,且在传达后并未离开,而是在村长家住下。
陈春花刚想睡,听到动静穿了衣裳跑出来第一个知道了这事,且知道陈家村这次招兵需得出一百二十人,她立时小声向老村长抱怨:“咱们村哪里能出得了这样多人啊!”
老村长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明日得召集村里人商量。”
陈春花想了一想,忽然挺直了腰,急问:“那燕家兄妹会有影响吗?”
老村长看她一眼:“没听方才那人说吗,就是流民在此地落户或是暂住的都算。”
陈春花着急了,立马放下筷子,“我去二叔家小院一趟!”——
今日上午李眠玉练了许久射箭,那时没觉得如何,可到了晚上,手脚都酸疼。
沐浴过后,她便昏昏欲睡浑身软绵绵躺在炕上,待燕寔一过来,便翻身靠近他,眼看就要睡着,就听陈春花的声音在夜色下很是嘹亮响起:“小玉妹妹睡了吗?我有急事找你们说!”
李眠玉惊了一下,睁开眼。
燕寔起身,将衣襟收好系好衣带,拿起旁边的外衫穿上,点上灯后出去。
李眠玉听陈春花语气急切,心里既好奇也紧张,穿上外衫也跟在燕寔身后。
燕寔将院门一打开,就听陈春花语气急急道:“上边要征兵,咱们村要招满一百二十人,流民住在这儿也算!燕郎君这样的年纪,定是要招上去的!”——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真可恶,征兵,我家燕寔不去!
燕寔:0.o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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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征兵令。
李眠玉在后面一听到这话,本来困顿的脑袋一下清醒过来,她咬了咬唇,伸手攥紧了燕寔袖子,声音很轻,“燕寔~”
燕寔回身,把手按在李眠玉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再是转头请陈春花进来说。
陈春花满脸焦急,跟着两人进了屋。
但她一进屋,便看到那张大炕上只一床棉被,一只枕头,此时被褥掀开,显然两个人是从这上面起来的。她一时怔了一下,话不过脑问:“小玉妹妹,燕郎君,你们兄妹这般大了还睡一个窝一个枕啊?”
李眠玉眨眨眼,看向炕,又飞快抬起眼瞭了一眼燕寔。
少年俊俏的脸上神色镇定平静得很,“感情好。”
只三个字,陈春花无话可说,李眠玉却低了头脸颊莫名微红。
不过此时不是纠结这种小事的时候,三人在方桌旁坐下,陈春花坐下就把方才来人骑着快马来了村里向她阿爷说征兵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完后又说:“上回一个月前征过一次兵了,咱们村那时候就出了一百五十人呢!这回又要一百二十人,哪里来这么多人!咱们陈家村先前没遇上洪涝,可听说别处闹了不少灾,死了好些人,怎么又要打仗呢!都怪那先前的老皇帝不守好国,现在弄得被个外贼做了皇帝,各地还要起兵!苦的都是咱们!”
李眠玉听她前半句时,忧心的是燕寔如何应对征兵,可听到后半句时,心里便止不住伤心了,低下头悄悄红了眼睛。
油灯昏暗,陈春花义愤填膺,她没有注意到李眠玉的神色。
燕寔在陈春花提文昌帝时便转头看她,见她垂眸泫然若泣,再看向陈春花时微微皱了眉。
陈春花一抬头,对上对面少年的眼睛,那般漆黑冷漠,一时心里竟是发怵生寒,莫名便住了嘴,但她只是稍稍默了默,也没将燕寔这般冷的神色太放心上,只当对方听了征兵令心情不好,很快她又说:“你们兄妹两相依为命,要是燕郎君也被招去了,小玉可怎么办?”
李眠玉重新抬起头看向陈春花,“你可是有法子不让我阿兄被招去?”
既是流民也要纳入名额,燕寔这样十八岁的少年郎,器宇轩昂,身形矫健,他们如今无法表明身份,若是还留在村里,是定会被拉走的。
可听陈春花的语气,她觉得她似乎另有话说。
虽李眠玉生得灵秀如瓷娃娃一般,可她平日总笑盈盈的,去挖藕那日被诸多人揉捏了脸颊也笑眯眯的,陈春花没见过她哭,这会儿见她眼皮泛红,两只眼里水当当的,泪珠子就在睫毛上挂着,随时都要掉下来,一下看着心软心疼。
她迟疑了一下,忽然有些害臊起来,觉得自己这般有些趁人之危。
陈春花捏着袖子安静了会儿,但她向来爽快了,便说了:“这法子也是我刚刚情急之下想到的,咱们陇西节度使从前定下过一条规矩,家中若有两名及以上壮丁被征兵后又死于战场上,且家中无其他青壮,家中日后便可豁免兵役。
“我阿爷和阿奶一共生过五个儿子,因为我阿爷是村长要带头,二十前征兵时,我爹、我二叔三叔四叔都被征了去,只留我五叔在家,后来我爹和我二叔回来了,三叔四叔没能回来,我五叔那时候十多岁,后来生了疟疾没的。
“我爹因为当兵时伤了腿,所以从后来在山里摔了一跤没稳住身体,落下了山……我二叔如今又不知去了何处,所以,假如燕郎君是我家里人,应该就能豁免兵役。”
她将老村长家如今人丁凋零的原因一股脑说了,说到最后才说出法子来。
这法子,不必说得太明白,李眠玉和燕寔都不是蠢人,自然听得懂。
陈春花说完后脸有些红,低下了头,没去看李眠玉和燕寔的脸色,她这是有点趁火打劫了。
“不必了。”
李眠玉还在发怔时,听到身旁燕寔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她一下转头看过去,昏暗灯火下,少年微侧过脸看她,漆黑的眼平静。
这话中意思,李眠玉觉得自己能听懂,可她不懂他如何逃过这一次的征兵。
难道是带着她再次逃亡?
李眠玉心中酸楚难受,忍不住拉住了燕寔袖子,燕寔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转头再看向陈春花,重复了一遍:“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
陈春花也怔怔抬头,她脑子没想那么多,先是被拒后的面色涨红,但很快又说:“那怎么办?难道燕郎君真的要去当兵?那小玉妹妹……小玉妹妹住我家,我照顾她!”她看向李眠玉,又立即说道。
李眠玉满面忧色看着燕寔。
燕寔却说:“我有怪疾,时不时发作,无法上战场。”
少年平淡的声音一出,李眠玉更是一愣。
陈春花心中不解像燕寔这样矫健俊朗的少年怎么会有怪疾,她欲言又止,却不便问出来,此时天色也黑了,她再无理由待下去,便起身道了别。
李眠玉将她送到门口,虽此时神思混乱,但不忘向她道谢,“春花,多谢你特来相告。”
陈春花摆手,“我就是急性子,忍不住就过来说一嘴。”
临走前,她的目光悄悄又朝燕寔看了一眼,见他的目光放在李眠玉身上未曾瞧她一眼,不免失落——
陈春花一走,李眠玉就关院门回身看燕寔,焦急问道:“燕寔,你有怪疾是什么意思?”
燕寔早知道她会问,不忧不急,拉着她先往屋中去。
李眠玉乖乖跟着走,可又有些着急,进了屋关了门便仰头再次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怪疾?”
燕寔却不急着回头,他俯首看她,明润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似好奇可声音里却有一分笑意,慢声问:“你很担心吗?”
他伸手戳了一下李眠玉的脸。
李眠玉:“……燕寔~”她有些着恼了,一把拍开他的手。
燕寔无所谓地说:“暗卫都会服用一种秘制药,一般一月需要吃一颗,否则会毒发。”
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皇室多疑,自然会有挟制人的手段。
李眠玉虽天真,却不至于不明白个中道理,她听到这,脸都白了,攥住了燕寔的手,眼圈一下子红了,说不出话来,“那你、那你……”
少年看着她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白润润的,又伸手揉了一下,反手牵着她的手往炕边走,“我不是寻常暗卫,没有吃这种药。”
李眠玉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他说:“我服的药物,一年才需要吃一颗,这颗药能令伤口愈合快,习武事半功倍,但若是在一年后不补,同样会毒发。”
燕寔说话这样大喘气,惹得李眠玉心绪几番起伏,她的眼泪挂在睫毛上都要掉不掉的,又忧又恼,一双眼瞪着他,可很快还是忧大于恼,且燕寔她李氏皇族的暗卫,她忍不住心中生歉。
“所以这征兵该如何应对?”李眠玉声音轻轻的,眼睛通红。
“还有半年,是我毒发的日子,我可以用真气催毒,提前发作,但这也不是真正的发作,只是发作一些毒性,到时会卧床一两日左右,与死人无异,过了时间就会醒来。”少年俯首,声音很轻,说得也很慢,“你会照顾我吧?”
李眠玉听到燕寔半年后会毒发,睫毛上的泪终于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抓住他衣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那你身上带药了吗?”
燕寔摇头,他显然无所谓,“半年后再说。”他顿了顿,再次问道,“你会照顾我吧?”
李眠玉怎么会不照顾燕寔?他待她这样好,这一路若不是有燕寔,她早就死了,即便不死,境况也与死相差无几。
她当然会照顾他!
李眠玉双目含泪,鼻子酸楚,点点头,她说:“等我找到皇祖父,就让他把解药给你,以后再不要吃了。”
燕寔没吭声,油灯昏昏,屋中静寂,他俯首看着李眠玉,倾身靠过去,毫无预兆的,唇贴住李眠玉的唇,狠狠吮了一口。
大胆又凶狠,藏于沉静之下的野性。
李眠玉呆呆地坐着,看着燕寔时,心中满是迷惘,迷惘于他的举动,她想指责他胆大妄为,却又指责不出来。
在她呆愣怔神间,燕寔又快速松开了她,低声与她说:“若是我昏睡时出了什么事,就用我的软剑在我胸骨间隙插一剑……不会伤及肺腑心脏。”
听到这一句,李眠玉顾不上别的情绪,一下慌了,眼泪滚了下来。
不等她说话,燕寔低头解开外衫,解开衣襟,将内衫袒开,露出胸膛,又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两胸之间,“记住这个位置了吗?”
李眠玉脸上已经湿漉漉的了,她不愿意拿剑去插燕寔,睫毛抖得厉害,可一边流泪一边努力记住位置,“燕寔……”
“当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等我醒来即可。”少年语气冷静得很,甚至慢慢笑了一下,对着李眠玉眨了眨眼,凌厉散去,只剩无辜和无畏。
李眠玉一下忍不住了,上前环住燕寔,哽咽着说:“燕寔,要不你还是和陈春花假成亲吧?”
这是最容易的方式了。
燕寔低头漆黑的眼睛看着李眠玉,幽幽的,“我不想。”
李眠玉眼睛湿湿的劝他:“等征兵结束……”
少年声音沉静,“我不要。”
李眠玉看着燕寔的目光怔怔的,她的眼睛里有泪,便仿佛隔着水雾看他,他的面容该是模糊的,却又那样清晰清灵。
燕寔凑过来看她,金色的烛火点缀在他的眼睛里,光华流彩:“我要是成亲,就是真的,只此一次。”
李眠玉吸着鼻子静了一会儿,脑袋里有混乱的东西闪过,可她来不及捕捉,又说:“那我们逃吧,去山里面,住在山洞里也行的,皇祖父说寻一处安全之地,这儿不安全了,我们就去山里。”
过了一些安宁日子,她几乎快忘记当日逃亡时的紧绷了,村中虽安然,可他们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居存。
少年声音低低的,漆黑的眼沉静中几分狡黠:“山中有卫士在开凿铁矿,光是那些卫士人手不够,不出几日会有更多卫士来,匆忙跑进山不是优选。村中人见我们忽然不见,也会有疑虑,容易引起注意与怀疑。陈家村是一处安全之地,如今因为开矿有许多卫士的原因,称得上灯下黑之处,如今四处还有卫士在找你,但他们会因为山中开矿的卫士多而忽略此地。”
“何况,你不是喜欢这里吗?”末了,燕寔问她,瞳仁清澈,“我们就在这里藏身。”
李眠玉听着他平稳的声音,也渐渐冷静下来,她眼中依旧泛泪,仰起头看燕寔,“燕寔,你不会出事的对吗?”
“不会。”燕寔斩钉截铁,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我很厉害的,否则圣上怎么会把我给你?”
他脸上无甚表情,一双漆黑而澄澈的眼睛看着李眠玉,里面像是有星子,李眠玉看到了他的笃定。
李眠玉今日听燕寔说的一句句长句快抵得上他一月说的话,想到这个,她又有些想笑了,她眨眨眼,心里安定下来,破涕为笑,“燕寔~你真臭美。”
燕寔伸出满是茧子的手抹了两把她潮湿的脸,歪头看着她笑了一下:“我说的都是事实。”
李眠玉拍开他粗糙的手,自己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她又抬头看了看他,忍不住也抿唇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认真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燕寔点了点头,看看她,最后想了想,凑过去低声:“明日若有卫士来,行事粗鄙一些。”
李眠玉迟疑了一下,“怎么样是粗鄙?”
“有人来就大声嚷嚷,哀哭我快死了,若有人不信要将我如何,你就朝他吐口水,跺脚说谁也不许碰你阿兄,头发不用梳,乱一些,最好骂几句,想想陈春花是怎么骂的。”少年慢吞吞教她。
李眠玉沉默许久,望着他艰难说:“一定要这样吗?”
燕寔见她双眉皱起一脸难办的模样,抿了下唇压了下唇角,点头:“一定要这样。”
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想想钻粪桶的十二皇叔,没什么做不了的!
为了她和燕寔的小命,为了留在陈家村不再逃亡,她点了点头,“好。”
燕寔嗯了声,半搂着她躺了下来。
李眠玉以为他现在就要把自己搞毒发,一下又紧张起来,脱了鞋爬上炕坐在他身侧想守着他毒发,但她忽然想起一路走来遇到的好些问题,赶忙拉住他,“燕寔~我是不是每日要喂你喝些米粥?”
“不用。”少年顿了顿,“把家里的米面拿去一些到陈绣娥家,这几日你去她家吃饭,出门时戴个方巾,说自己脸出了疹子。”
李眠玉很想强撑说自己做,可她十足担心自己将灶房烧了,倒时候和燕寔一屋两尸,便点点头,不在这种事上制造多余的麻烦。
她又迟疑着问:“那你会想要更衣吗?会尿裤子吗?”说到这,她有些面红,又有些欲言又止。
燕寔:“……不会。”
李眠玉却有些怀疑,踌躇了一下说,一双妙目忽然扑闪着看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燕寔~要不,你现在先去更衣一下。”
说起来,每日她都不知燕寔是什么时候去更衣的。
少年脸色有些难以描述,他直挺挺躺了下来,似有些羞恼,耳朵微红,闷声:“不必。”
李眠玉见他如此,公主内心宽容,就随暗卫去好了。
她此时已是全然没了睡意,轻声问燕寔:“燕寔~那你现在是不是就要‘毒发’了?”
少年终于忍受不了她的念叨,伸手拉着她胳膊倒下,棉被一拉,“明早。”
李眠玉其实还想问一些问题,诸如需不需要她帮忙翻身?需不需要她帮忙擦身体?
可她又转念一想,这自然是需要的,否则又为什么叫照顾呢?
于是李眠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保存好体力照顾她的暗卫。
但……睡不着。
李眠玉睁开眼,“燕寔~”
燕寔:“是不是胸口疼,需要真气疏通?”
李眠玉呆了一下,这种时候哪还会浪费燕寔的真气,她立刻紧紧闭上眼睛,“睡吧燕寔。”
燕寔没吭声,闭着眼静静的,仿佛已经困顿至极的模样,无人与李眠玉说话,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可她睡着后,燕寔却睁开眼,悄然起身。
他穿上外衫几个纵跃,去了一趟老村长家,确定门口拴着一匹马,而老村长家空屋里睡着一个卫士,才是回到小院。
回去后,他没有立即睡,而是拿出妆粉,在李眠玉的脸上轻轻揉按,描眉画唇,好一会儿才是停下手。
燕寔趴在炕上看了看面色微黄长满疹子的李眠玉,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凑过去亲了亲她。
公主真好玩。
燕寔躺了下来,想了下明日的安排,生出几分期待和好奇,面无表情在几处穴位上点去,很快唇角流血,喘了几口气,昏厥过去——
流溪镇,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深夜,两匹马在后门处停下。
成泉上前轻轻敲了门,后门很快被人打开,里面的人提着灯,看到后门处穿着斗篷的两人也不觉意外,恭敬道:“公子,夫人自上午收到急信便一直在等候。”
“嗯。”温润柔和的声音应了一声。
成泉接过了灯,在前面带路,很快到了一处厢房那儿停下,轻轻敲了门。
屋门被人打开,崔云祈走了进去,摘下了兜帽。
屋子里点了一盏灯,桌案前,端庄温婉的妇人坐于前,她容貌甚美,眉眼间却有些疲累的细纹,见到崔云祈后,细细看了看他。
“母亲。”崔云祈轻轻唤了声,行了一礼。
李夫人点了头,温声让他坐。
母子两此次会面所要相谈之事不过是娶卢姝月一事,李夫人低声说:“方如莲想带走你弟弟去节度使府,我不会同意,不管你与你爹谋划什么,都不要波及你阿弟。”
崔云祈提起幼弟,神色也柔和,“自然。”
李夫人再抬头看向崔云祈,面上看不清神情:“你爹这个人,强横霸道,又沉肃严厉,做什么都是为了崔氏发扬光大,只要为崔氏好,没有什么不会同意,做这崔氏宗主,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意外,尤其到了如今时日。”说到此,她言语之中几分厌恶,顿了顿后,又柔声,“但是明德,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究竟愿不愿意?”
她说得隐晦,这愿意究竟是愿意什么,指的是协助卢氏,还是娶卢姝月,又或者是另一条路,总之母子两个自然是心照不宣。
崔庭善是如今的宗主,而崔云祈就是下一任崔氏宗主,百年世族,听来光鲜,却负重累累。
崔云祈沉默许久,一阵风从窗缝吹进来,摇曳的光令他的脸色明明暗暗。
李夫人也不催促他,耐心等着。
许久之后,崔云祈抬头,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母亲觉得呢?”
他眼中闪过厌恶,厌恶这一切,厌恶卢姝月,却又不得不屈服。
李夫人没听到他的否认,便已经知道他心里是点了头,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无愧于心便是。”
但做到这四个字何其难?
李夫人自然知道长子割舍不下李眠玉。
玉儿,那是一个美好的小娘子,她心中亦是喜欢。
想起李眠玉,李夫人也有些怅惘,懿成太子当年那样如何惊才绝艳,只留下这么一个独女,如今也生死未卜。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想耽误时间,低声将方如莲这几日与她说的那些话都说给崔云祈听:“不日大军将由西向东,先夺河西走廊,若你与卢姝月成亲,你便也能掌一分势力,否则,你只是一介幕僚,看着挖矿的守矿人,空有铁矿石却不得用。”
崔云祈嗯了声,他在军营自然也知道卢三忠的计划。
李夫人也知道长子来找自己不是真的寻主意,不过是寻一份安心,她轻声说:“如今乱世,玉儿若还在,会理解你。”
“玉儿究竟还在吗?”崔云祈抬起头,温润面容上一双眼通红,低声轻喃:“她究竟还在不在呢?”
“文昌帝既派了暗卫保护她将她藏起来,她应当不会有事,如今的境况,她不会再出来了,以她李氏最受宠的公主的身份,加之美貌,出来便无好下场。”李夫人声音温婉却理智。
崔云祈静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低柔:“若我寻到玉儿……待事毕,便与她成亲。”
李夫人没有说话,她看着面前温润清雅的长子,无声叹了口气,她知他脾气不似表面温柔,内里是偏执霸道的,手段也并不温煦,肖似其父。
烛芯噼啪声响起时,崔云祈才又出声:“母亲可知李氏皇族宿龙军?”
传闻李氏先祖打下大周时,曾创立了一支暗卫军队,取名宿龙军,意味沉睡的龙军,军中皆是精兵,武功高强,能以一抵百的暗卫组成,首领更是精挑细选的将帅之才,重点培养,只听命于皇帝,每一任皇帝才能召唤宿龙军,平时军中卫士隐藏在暗处。
卢三忠为人谨慎,旁的节度使已经开始争夺地盘,他却稳坐陇西只操练新兵,正也是知道这个传闻,在等不知生死的文昌帝召出宿龙军。
甚至卢三忠以为文昌帝就是被宿龙军带走藏了起来。
“那只是一个传说,我并不知。”李夫人摇了摇头,“且若是真有宿龙军,为何文昌帝没有召出?”
崔云祈皱了下眉,点了点头。
他又静了会儿,轻声:“明日我会上门,请见方如莲。”
李夫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婉柔笑容,“你阿弟很想你,整日吵着要来见你,你明日见他,他定是很高兴的。”
崔云祈想到幼弟,脸上神色也稍稍轻松了一些,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松了松——
天蒙蒙亮,李眠玉脑子里似乎想着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睡了个极沉重的觉醒来,她先时还有些迷蒙,随之一下想到昨晚的事,想到燕寔,瞬间手肘撑着床坐起来,俯首看身旁的人。
“燕寔~”
往日总是用那双漆黑眼睛专注看着她的少年苍白着脸紧闭双眼,没有动静,连唇色也是煞白的,偏偏唇角有一抹血,果真如死人一般。
李眠玉刚醒来,冷不丁看到这场景,没有半点缓冲,还是被吓到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睛瞬间湿了,轻声:“燕寔?”
她白着脸将手放到燕寔鼻子下面,屏住呼吸确定还有微弱的气息,才是喘了一口气。
“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这样。”李眠玉鼻子酸涩,还是有些惶恐不安,她伸手轻轻擦了一下燕寔唇角的血,可才擦了一点就想起来有点血看起来更渗人,便忍着没擦就爬了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穿好衣物,起身打算去洗漱。
如今她已经学会打井水了,当她将水打起来,看到水桶里自己的脸时,吓了一大跳,但从前被画过,如今再看,虽和上次不尽相同,但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
李眠玉心里恼燕寔不早点将她喊醒。
待她小心翼翼洁了牙,便听到村里的一些动静,忙起身跑去院门那儿看。
村里人要干农活,都起得早,如今外面都是人,老村长喊了几个青壮去挨家挨户召集人,往村长家前的空地去。
李眠玉没有直接过去,转身先给鸡兔喂了一把燕寔从山上割来的猪草,再是回了屋子。
不多时,院外来了人,正是朱大城的声音,“小玉,小燕?”
李眠玉回屋看到燕寔死气腾腾的样子,根本不用假装,只看一眼,便双通通红,目中含泪。
她出去开门,不等朱大城出声,便哽咽着说:“朱叔,我阿兄病了,忽然吐血昏厥了,你快进来看看。”
朱大城本是着急慌忙来告诉李眠玉和燕寔关于征兵一事的,看能不能让燕寔避开,结果一打开门,看到原先玉雪可人的小玉一张脸蜡黄,还长满疹子,眉毛粗了许多,当下愣了一下,又听到她的话,眨了眨眼,便跟着进了屋。
一进屋,就看到少年躺在炕上,脸色白中泛青,唇角流血,瞧着很不好的模样,他竟是一时分辨不清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毕竟这样凑巧,他忙上前探了探燕寔鼻息。
还有气息,这便松了口气。
朱大城心里又担心又松了口气,这关口,这样的怪病恶疾,刚好能躲过一劫!可这样怪的恶疾,又怕是活不久……
“马上我就去叫老于头过来瞧瞧!”他说道。
李眠玉抹着眼泪,一边点头,一边可怜极了,哽咽说:“我阿兄不能出事。”
朱大城急匆匆走了,将附近几乎人家快速通知了过去,便赶往老村长那儿。
到了那儿,正遇上钱招娣跪在地上撒泼,“我命苦啊!就生了一个儿子,大人啊,我家顺安真的不能去。”
传达征兵令的卫士见多了这等妇人,直接一脚踹过去。
钱招娣被踹了个仰倒,爬起来还要继续撒泼,就听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抬头,就见村头那儿出现五个卫士,显然是来此点人并押送新一批新兵入伍的,各个高头大马,身形健壮如铁塔,一只大掌直接能这段人手臂的气势。
“陈顺安。”传令卫士按名单厉声喊道。
陈顺安和钱招娣都犹如被踩了尾巴一般,又惊又怕,死不肯去,可他们家如今陈高柱断了骨头躺着,能去的就陈顺安一个人。
钱招娣还想哭嚎卖惨时,余光扫到朱大城,立马嚷起来:“我们陈家有,就他,铁塔一般壮实,最是该被招去!”
朱大城似也不恼,笑呵呵道:“我早已报上名拿了军饷了。”
征兵都会留下第一笔军饷。
钱招娣噤了声,又一下想起那燕家兄妹,忙靠近那卫士道:“咱们村先前来的一对流民兄妹,男的力气大得很,我家那口子肋骨就是被他一脚踹断的,他是我陈家带回来的,就算我陈家的,正好替了我儿名字。”
那卫士是卢元珺的亲信,被分到这个村来挑人的,自然也知道崔公子在寻宁国公主一事,画像都见过,此刻一听兄妹流民,男的还力气大,皱了下眉,他心中生了疑。
朱大城适时说:“小燕得了怪病,吐血昏迷了,我刚过去喊见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呢,我这就要去隔壁村寻老于头去看呢!”
钱招娣立刻梗着脖子道:“谁知是不是装的,怎就这么巧了?大人一定去看看,别听他胡说八道!”后半句对着卫士道。
卫士没说什么,将这儿记名册的事交给新来的几个卫士,自己则让朱大城带路。
朱大城只好带着去,心中却忐忑,此时只能盼小燕真的有病。
李眠玉坐在炕边兀自哭了会儿,却用帕子一直擦着眼睛,没敢让泪水糊脸上花了妆,却一直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此刻听到有人敲门,忙哭哭啼啼出去开门。
院门一看,卫士低头看到个面色蜡黄脸上长满红疹的小娘子哭得眼睛通红,大声嚷着:“你是谁啊?来我家做什么?”
后面朱大城上前当着那卫士的面解释了一番,“他是来瞧瞧你阿兄的,村里要出些兵丁。”
李眠玉眨巴着眼睛,哭着把人往屋里带,嚷嚷道:“我阿兄快死了!做什么兵啊!”
卫士细细打量着小娘子,他虽是武人,家中从前祖上是画师,他从小跟着他爹画了几笔,在军中专门画人像,擅看骨,此时一见这小娘子,就眯了眼。
美人在骨不在皮。
到了屋子里炕边,那卫士扫了一眼床上的少年,面色青白,唇角流血,春色白中泛紫,像是突发心疾,他上前搭脉,果真发现他脉息紊乱且虚弱,不是长寿康健之人。
他又看向站在炕头的少女,就要再细看。
李眠玉见那卫士直勾勾看着自己,眉头微蹙,忽然想起镇子里拿着她画像到处寻人的卫士,心里一紧张,先受惊一样后退一步,随后双手撑腰,朝人吐了口口水,大声道:“我阿兄都这样了,还要拉他去当兵,你们简直畜生不如,两只眼还贼眉鼠眼看我,不要脸!”
吐完口水,李眠玉脸就涨红了,脖子都是黄中泛红,但她大眼瞪着,头发乱糟糟的,胸口起伏剧烈,只让人觉得泼妇般气势十足。
卫士面色一黑,想一脚踹过去,发现这小娘子还鸡贼地早早后退了一步,抬脚踹不到——
作者有话说:燕寔:怎么照顾我[黄心]
李眠玉:0.o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小玉叫男主燕寔后面带波浪号,是一个小设计,前期十五章是没有“燕寔~”的,从16章开始,小玉才这么叫的。语气上的差别,大家自行领悟一下!
第28章
听闻那宁国公主文雅灵秀,如此粗鄙村妇,当然不可能是宁国公主。
征兵乃如今陇西郡第一大事,卫士懒得与这样一对兄妹纠缠,躺在床上的半死人没有半点用处,自然征不了,他转身就走。
朱大城最后看了一眼李眠玉,也是松一口气,朝她挥手道别,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跟着走了。
李眠玉等人一走,她关上门便是腿脚一软,几乎是踉跄着走到炕边,一屁股跌坐下,她想到自己刚才那样粗鄙的行为,脸颊滚烫,神思飘忽,忍不住捂住了嘴,心里默默请皇祖父和父王母妃谅解她丢了公主仪态。
默念三遍后,她便将视线重新放在燕寔身上,眼眶又盈满了泪。
李眠玉也不知为何,就是想哭,她抹了抹眼睛,又低头给燕寔擦拭唇角的血迹,小声喃喃:“等我见到皇祖父,一定要他给你解药,再不吃这苦。”
她吸了吸鼻子,脑子被现下的事情填满了,没有心情再做别的事,慢慢地重新躺倒下来,睡在燕寔身侧,一双含泪的眼睛看着身侧沉睡的少年。
燕寔不爱说话,平日里不吭一声,此刻昏睡的样子除了面色白一些,瞧着和往日一样,沉静平和,就连睁眼时因着漆黑的眼生出的凌厉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俊俏。
李眠玉看得怔怔的,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燕寔的脸,想起自己曾说过将来要给他相看最好的小娘子,她忽然觉得,燕寔哪里需要她帮忙,小娘子爱俏,这般俊俏轩昂的少年郎君,谁会不爱?
……可惜,她有崔云祈了。
李眠玉懵懵的脑子里想过这个念头便被自己惊了一下,忙缩回了手,心怦怦直跳。
她忙撇开这不妥当的念头,替燕寔掖了掖被子,嘴里小声道:“我会照顾好你的,就像你照顾我一样。”
李眠玉虽是说着这话,可她一时不知该为燕寔做些什么,静了会儿,便又看着他出神。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李眠玉就想到了崔云祈,她的未婚夫俊美绝伦,温润如玉,是京都第一公子,所到之处风头无人能出其右,自她幼时见过他后,他便一直待她极好。
他会带她偷偷出宫游玩,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会让宫人拿进来送给她,他陪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生辰。
那些生辰礼,匆忙出宫时没能带出来,多是稀奇的玩意,像她的小陶人,天然的树根雕,缀满宝石的臂钏……不知道崔云祈原本给她备好的及笄礼究竟会是什么。
及笄礼……李眠玉的回忆又回到八月七日那夜。
燕寔陪她赏月,山野做伴,秋风微凉,她收到了最好的及笄礼。
那一日,即便没有崔云祈,也未曾留下遗憾。
李眠玉又躺了会儿,眉头无意识地总拢着,却毫无睡意,她坐了起来,目光扫到放在炕尾的燕寔的外衫,忽的想到今日衣服还没洗,忙下了炕。
往日不论是她的衣物还是燕寔的衣物,都是燕寔洗的,李眠玉从未做过此事,但此时却有些心神振奋,她抱着自己和燕寔的脏衣物到了院子里。
晾衣绳上挂着昨夜燕寔冲凉时顺便洗的内衫,可他的外衫却还没洗,李眠玉将衣物放进木盆里,却又眼尖地看到燕寔的外衫手肘处竟是破了一道口子。
她呆了一呆,鼻子又酸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细布衣衫,再摸了摸手里粗糙的布料,又眼睛红红地决心给燕寔先补一补。
李眠玉抱着燕寔那件衣物又进了屋,寻出针线坐在炕边。
她想她不会缝小裤月事带,可把这破口缝上应当不是难事,她看过青铃姑姑做针线,也看过燕寔做针线。
李眠玉拿起针和线,却被小小的穿针难住了,屏住呼吸穿了半天,线头越来越花,针眼仿佛越来越细。
她抿了抿唇,拿剪子将线头剪去一截,这回一下穿了过去。
她松了口气,认真回忆着如何绕线,小心翼翼在燕寔袖子上穿针引线,虽针脚凌乱,倒也像模像样。
不过一个小小的口子,李眠玉很快缝好。
这是她第一次做针线,难免心里高兴,捧着看了看,十分满意,偏头看了看昏睡的燕寔,抿唇笑了起来。
李眠玉自觉很能干,抱着衣服又回到外面,打了水,用上澡豆,蹲在地上搓洗。
村子里因着征兵,妇人孩童啼哭的声音不绝,李眠玉仰起头细细听了会儿,眉宇间又哀愁起来。
与燕寔一路逃亡,她已是见识到了书上所写的颠沛流离,战事起,永远苦的是平民百姓。
皇祖父……究竟为什么还不出来主持大局呢?——
任凭陈家村人如何哀求,到午时,几名健壮的卫士便带着一百二十符合条件的青壮离开了陈家村,只余孩童妇人哭泣不绝。
连着两次征兵,村中十六岁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几乎都走了,整个村子都笼罩着一层哀色。
接下来这两日就要秋收,村子里这么多田地,又该如何?
陈春花忧心着燕寔要被征走,结果听到那朱大城说燕寔病了,心里怀疑他是装病,又见那卫士去查探,很是紧张,可也不敢露出声色,直到卫士们带人走了,才是拔腿往她二叔家小院奔去。
“小玉妹妹!”
等陈春花到了那儿,正看到李眠玉在晾晒衣物,忙叫了一声。
李眠玉回头,她又惊呼了一声,“小玉妹妹你的脸?”
“无事,就是发了点疹子。”李眠玉过来开了院门,脸上露出几分赧色,摸了摸自己的脸。
陈春花没见过这样的怪病,竟是一夜把人弄丑了,此时也不忍心多说,只说:“会好起来的。”她顿了顿,马上又担忧问:“听朱叔说你阿兄得了怪病昏厥不起了,如今怎么样了?”
李眠玉眼中酸涩不是假的,她轻声:“我阿兄的怪病时不时发作,要昏个两日,两日后就会好的……朱叔说会去叫那老于头过来看看。”
陈春花立即说:“朱叔没来得及去就叫卫士带走了,我这就去叫老于头来!”
她没进去看燕寔,忙又跑了。
李眠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了一下,去屋里取了头巾包上。
陈春花脚程快,很快拖着白发苍苍的老者过来。
李眠玉抹着眼睛请人进来,那老于头一看炕上面色青白的少年,当下哎呦一声,“这人都要死了,还叫我来作甚,我这腿都快跑废了!”
陈春花一听,立刻嚎哭起来,“你这老橘皮说甚呢!这人不是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可别胡说八道!快给人瞧瞧!”
老于头被拉到炕边,陈春花抹着眼睛让他把脉,那老于头没办法,只好上前搭脉,一听脉象,还是摇头,叹气:“这两日准备后事吧。”
说罢,也不多停留,抬脚就走了。
陈春花哇一声,把无声抹眼睛的李眠玉都吓了一跳,抬头呆呆看她。
“我这人莫非是克夫,昨夜里才叫他娶我呢,就要把人克死了,我这辈子不会是再嫁不出去了吧?”陈春花拍着大腿又伤心又难过。
只不知此时究竟是为谁难过了。
李眠玉虽知道燕寔两日后会醒来,可她想到他身体里的毒,心里又难过起来,也坐在一边哭,还哽咽着对陈春花说:“你别哭了,将来……将来等我家里人来寻我,我给你相看别的郎君,我阿兄不适合你。”
陈春花一听,更加觉得燕寔这次是要死了,哭得更伤心,“你阿兄怎不适合我了?他宽肩蜂腰,双腿修长,臂膀有力,生得还俊,一看就是极其能干的,将来生他七八个俊俏崽子,日子就好起来了!家里人也重新多了!”
李眠玉眨了眨眼,抬起头看陈春花,下意识就说:“春花,你去寻其他人生崽子吧,我阿兄不行。”
这话无异是重击,陈春花觉得自己的前途又灰暗起来,“你阿兄昨日看着还很行。”
“就算很行,我阿兄也不会娶你的。”李眠玉泪眼朦胧。
陈春花话语一噎,“怎会呢,我是村里生得最俏的,田里活干得好,以后还跟你学识字,你阿兄与我多处处就会想娶我了。”
李眠玉看着她,不愿为此争论,也不愿伤一个小娘子的心,只别开头在心里梗着脖子说:“燕寔不会娶你的。”
陈春花还想和小姑子交好呢,也没再多说什么,想留下来照顾燕寔,又没那身份,只哽咽着让李眠玉照顾好燕寔,她晚点再过来探望。
等陈春花失魂落魄走了,李眠玉才松了口气,坐在了燕寔身旁,想想方才的事,酸溜溜地戳了戳他的脸。
“陈春花想与你生七八个俊俏崽子呢!”
静了一会儿,李眠玉又说:“我将来也要与人生俊俏崽子。”
说罢,她又戳了戳燕寔的脸——
李眠玉根本没有心思去陈绣娥家,觉得自己饿个两日也无事,可到了午时,陈绣娥却来了家里。
她红着眼睛说已是知道了燕寔得了怪病,做了些饼子过来,李眠玉要拿些米面给她,她却不要,说前些日子朱大城去镇子里打铁,赚了些零花,家里有米面。
待陈绣娥进了屋里看到那俊俏昂扬的少年如今面色泛青,控制不住情绪,只安慰李眠玉:“小燕会好的,有什么就来找我。”
李眠玉点头,又送走了陈绣娥。
勉强吃了些东西后,她便锁好门,在炕上躺了下来。
许是近日哭得多了,眼睛酸累,只在燕寔身旁依偎了会儿,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黄昏。
李眠玉忙看向身侧的燕寔,少年还昏睡着没有醒来,她眼睛又一酸,伸手拉着他胳膊,想将他翻身侧躺着面朝她。
燕寔瞧着身形清瘦,但却极沉,她费了吃奶的劲才将他翻过来,可许是力气太大了一些,燕寔一下趴在了她身上。
李眠玉喘着气抬眼,却怔住了,燕寔的脸对着她的脸,她看到他卷翘的睫毛,秀挺的鼻子,乖乖巧巧地贴着她。
她眼睫轻颤,心跳又快了起来,忍不住伸出双手去环他的腰。
少年的腰窄瘦劲实,李眠玉轻易便环住了。她静静抱了会儿,才是缓缓让他侧过身来。
李眠玉抬头盯着燕寔看了一会儿,便别开眼,轻轻推开他坐了起来。
她心神有些乱,下了炕后便走出了屋子。
李眠玉在外面站了会儿,吹了会儿秋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摇了摇头,跑去收了衣服放好,再是去打了一盆水端进屋里。
虽已是秋日,但燕寔冲凉从来用凉水,他说习武之人体内火旺,需用凉水。
李眠玉先坐在榻边,掀开被褥,将燕寔内衫扒了,再是将棉巾打湿挤干水,认真替他擦拭身体。
少年身体修长漂亮,李眠玉眼睛扑闪着看,每每看都心中喜爱,趁着燕寔昏睡着,伸手摸了摸,好不容易擦完了上半身,她的目光就放在下半身,稍稍呆了一呆,又面红起来,迟疑了一下。
燕寔每日都要冲凉,很爱干净,不如也帮他擦一擦吧……这就好比他用真气帮她疏通胸口肿块一样,都是帮忙。
他是她的暗卫,她就屈尊降贵一下吧。
李眠玉将棉巾重新过水再挤干,手放在燕寔裤腰带上,但顿了顿,她隐隐约约仿佛知道若是抽开了这带子,有什么将会不一样了。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她情窦早开,也读过许多书,知道男女有别,但至于怎么个有别,皇祖父给她读的书里却没有详细写过。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手底下却有什么悄悄变了,李眠玉回过神来,目光落下来,看到燕寔凭空多了一根棍子。
李眠玉的心跳快了起来,目光忽然灼灼起来,整个人精神抖索。
棍子的秘密,显然马上揭晓了。
李眠玉偷偷看了一眼燕寔的脸,看到那苍白的脸色,心中又生出些愧疚,愧疚在他如此虚弱的时候要搞坏事。
但愧疚归愧疚,心中好奇大过天,今日她就要趁人之危了。
暗卫不能怪公主之过。
李眠玉一下抽开燕寔腰带,将他裤子往下一拽。
有什么往她手上弹了一下,她屏住呼吸目光炯炯往下看。
空气静默片刻,李眠玉惊呼一声,将被子猛地一拽,盖住了少年身体,她一下从炕上弹起来,跳到地上,差点打翻一旁的水盆。
李眠玉捂住激跳的心口,背过身去,面红耳赤,整个人都在发烫。
她恍恍惚惚的,被方才看到的东西吓到了,许多从前不懂的,如今一下明白了。
何为男女有别?这就是男女有别!
为什么燕寔总不让她碰他的棍子,因为那是、那是……李眠玉涨红了脸,不知那叫什么,但那多出来的东西绝不是普通的棍子。
方才见到的东西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李眠玉喃喃:“燕寔皮肤冷白,身体漂亮,为何这一处有点丑呢……”
她想着,整个人莫名像是要烧起来,如幽魂一样从屋子里飘了出去。
炕上的少年眼睫轻颤,似有醒过来的迹象,可很快又归于平静。
李眠玉蹲在井水旁,打了水,再不管脸上的什么红疹子,将脸埋进了冰冷的井水里——
李眠玉用凉水简单梳洗了一番,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今日见识过燕寔的棍子,她后知后觉,或许哪怕是她是公主,他是暗卫,哪怕他必须听她的令,他们也不该日日眠于一处。
可很快,她又低下头来,微微蹙眉思索,男女生得不同又如何?这世间有什么事是公主不能做的吗?
皇祖父没有教过她公主不该做什么,那么,燕寔又为什么不能陪她睡?她又为什么不能照顾因为她李氏而中毒的燕寔?
李眠玉再不在院子里瞎逛,转身推开了屋子,将门锁好后,带着一身凉意,掀开被子抱住了燕寔。
待她抱住了燕寔,才发觉他身上的衣衫还没穿上,她却懒得再管,只贴紧了燕寔。
外面好冷,燕寔好暖。
李眠玉冷冰冰的手贴在燕寔胸口,感受着他胸口下沉缓有力的心跳。
明日,明日燕寔就能醒来了吧?
南清寺的佛祖请保佑燕寔明日就能醒来——
可第二日燕寔没醒来,李眠玉早上起来看到他依旧惨然的脸色,心中便止不住惶然。
陈春花又来探望一次,又是一顿伤心哀哭,李眠玉也眼睛红红,无限担忧,担忧燕寔贸然催毒产生的后果不是他原先预料的那样。
她哪儿也没去,喂了兔子和鸡,摸了鸡蛋后,便一直守在屋子里。
晚上点了油灯后,李眠玉看着烛火下面色惨白的燕寔,抽了抽鼻子,掀开被子钻进他怀里,按照惯例向南清寺的佛祖祈祷燕寔明日会醒来——
陇西郡,节度使府。
今日到处张灯结彩,节度使夫人从流溪镇回来,便定下了娇女卢姝月与崔相长子崔云祈的婚事,来年三月三,便是嫁女时节。
府中上下皆乐,消息很快传出府去,往县镇传这令陇西郡值得高兴之事。
一大早,崔云祈作为卢家女的未婚夫备礼上门,惹得方夫人高兴不已,自是让两个小的见上一面。
卢姝月对镜梳妆,看着镜子里描画得端庄姝丽的女郎,脸色却有几分阴郁,这一层婉约的皮在旁人面前许是还能撑得住,可在崔云祈面前,她却如同没穿衣衫一般。
她本是存了与崔云祈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共同为父亲大业出谋划策。
可如今……
“表姐,今日是你定亲大喜之日,为何你却瞧着不甚欢喜呢?”岳凝香陪在一旁,娇声问。
卢姝月收了神色,偏头看向身侧的表妹,目光在她那张据说与宁国公主几分相似的脸上停留,她忽然微微一笑,婉柔道:“一会儿表妹与我一道去前面。”
岳凝香迟疑了一下,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郎君,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今日是表姐大喜的日子,我就不去凑这热闹了。”她虽心喜那位勉强能叫一声表哥的崔公子,但也是读过书的千金女郎,要脸面,也识本分。
卢姝月怔了一下,她自然瞧出来这来投奔卢家的小表妹对崔云祈的心思。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自古以来的道理,何况那崔云祈不论内里如何,外表俊美清雅,性子温润斯文,峨冠博带站在那儿,即便什么都不做都能赢得女郎的心。
岳凝香怎么能不借着救命之恩去攀上崔云祈呢?她如今父母不知流落何处,一介孤女,不该立即攀附住能救她之人么?
正如她当日在匪寨中差点被轮污,因着那貌俊的二当家阻拦了一番,她便立即攀上他走出困境一般。
本该如此。
卢姝月慢慢拨弄了一下耳环,不,不一样,岳凝香可以依靠节度使府,那时她又能依靠什么呢?
凭什么就她一个人沦落进这样肮脏的深渊呢?
她那时也不知那二当家就是她失散已久的二哥啊!
她看了看岳凝香,眼中生恨,恨崔云祈戳穿她如今维持的假面,恨二哥与她在山上的那些日日夜夜,恨家中护卫为何不护好自己!
娘只想把她风光嫁出去算作给家中清除一件麻烦,爹只想利用她联姻获取好处,大哥性子爽朗宽和,却在军中不约束好二哥,让他频频回来与她偷情!
恨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卢姝月眼底恨意漫出来,她盼那宁国公主逃亡途中也沦落惨境,彻底从白的被染成黑的,就如同她一般!
“表姐?”岳凝香被卢姝月脸上神色吓到,小声喊道。
卢姝月回过神来,再看看岳凝香娇艳纯真的脸,别过脸。
算了。
卢姝月重新露出端庄婉柔的面容,款款起身,往外走去。
只是她才从院子里出来,便听到外面一阵东西摔碎的横冲直撞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惊呼,她抬头看去,就见本该在军营点新兵的她二哥卢元柏阴沉着脸拿着马鞭从外面进来,活似悍匪。
他本身就是悍匪,冲动、悍勇、没有伦理纲常、粗暴。
卢姝月脸色惨白,后退一步,她不似他二哥被拐之后野生野长,她性子霸道骄纵但也读过书知廉耻,曾也短暂慕爱过她二哥,可如今只剩下恨与厌恶了。
大哥为什么没瞒住二哥?谁告诉二哥的?
“月儿,你不是说这婚只是爹娘的意,你是不愿的么?那你如今又在做什么?老子几次给你写信问你与崔云祈婚事传言,你都骗了我啊!”卢元柏面容英俊,但眉宇间的狠辣却遮掩不住。
卢姝月脸上勉强露出笑,还想稳住他,“二哥,那不过是……”
“不过是联姻?”卢元柏步步逼近,他上下打量她,怒道:“那你如今盛装打扮是为谁?休想骗我!”
他一步过来,一把将卢姝月拽过来抱住就往外去。
卢姝月尖叫,侍女尖叫,外面很快又冲进来人,是卢元珺还有方夫人等人。
“二郎!住手!”
“阿弟冷静点!”
卢元珺去阻拦,卢元柏与之扭打成一团,卢姝月妆容凌乱,想要奔逃,又被卢元柏拉住,哗啦一声,衣袖被撕扯开。
节度使府一片混乱,卢家人颜面尽失。
崔云祈姗姗来迟,面色苍白地站在角落里,褒衣博带,翩翩公子,安静看着这一幕。
半晌后,笑了笑,上前——
这是第三日了。
李眠玉忧心忡忡睁开眼睛,却发觉自己是燕寔怀里,她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便抿嘴笑起来,仰起脸去看燕寔。
少年似还没醒来,依旧紧闭双眸,李眠玉却知道他一定醒了,她的目光缓缓从燕寔恢复了些红润的脸上掠过,再是落到他嫣红的唇瓣上。
李眠玉唇角笑容大了一些,心中高兴,抿着唇看了好一会儿,才脆声说:“燕寔~你是不是好了?”
燕寔没有反应,可李眠玉埋进他怀里,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从平稳一点点变得又重又响又快,那样有力。
她的手按在那儿压了压,抿唇笑,“燕寔~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什么声音?”少年许久没有说过话,清冽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初初醒来,语气也有些散漫。
李眠玉一下又仰起头来看他,她许久没有说话,只盯着燕寔眼睛看,杏眼乌亮,波光流动。
少年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也有些茫然,还未完全恢复的脸上露出几分未清醒的无辜。
好半晌后,李眠玉才开口:“燕寔~你睁着眼才好看,以后不能睡这样久了,我不批准。”
说完这句,她又忍不住笑了,是松懈一口气的高兴,“果真如你说的那样就糊弄过去了,幸好没出什么意外,我害怕往你胸口插剑。”
燕寔漆黑的眼渐渐清醒,听着她的话,心想,他都算好了的,怎么会出意外?
他一边运真气在体内穴位流动,将逼出来的毒性沉下去,一边慢吞吞问:“所以什么声音?”
李眠玉唇角笑涡显现:“你心跳的声音啊。”她快三天没有与燕寔说话,有许多话要说,“燕寔~你现在身体感觉如何?那个毒被你提前逼出来点真的没事吗?”话到最后,她眉头微蹙,很是忧心忡忡。
燕寔听到前一句,眼睫轻颤,乌眸盯着她看,沙哑的声音几分好奇:“如果有事怎么办?”
李眠玉几乎没有多想,或者说,这三日,已经足够她想了,“那我就什么都不管了,立即往陇西节度使府上递信,找崔云祈帮忙。”
少年听罢,面无表情哦了一声,俊俏的脸淡淡的,“我好得很。”
李眠玉听了这就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忧愁:“半年内,我们要找到皇祖父才行,这样,你的毒才能解。”
她顿了顿,又跟他幽幽说:“这几日春花每天都来给你哭,眼睛一直是红肿的。”
燕寔安静听着她叽叽咕咕,没出声打断,听她从陈春花说到陈绣娥这两日送饭食过来,她极为不好意思,便将鸡蛋都送给了陈绣娥吃,到村子里青壮都被征走了,所以昨日开始妇人们都去田里干活了,还有昨日又来了好多卫士去后山。
李眠玉说了许久,忽然注意到燕寔一直没吭声,又抬头看她一眼,忽然从炕上坐了起来,端庄优雅,“燕寔~”
燕寔看她这个样子,漆黑的眼便直勾勾盯着她看,唇角抿了抿。
李眠玉抿唇笑说:“我知道你棍子的秘密了,你这几日昏迷都不用更衣,都是因为都憋在棍子里了吧?怪不得我从没见过你更衣。”
燕寔:“……你这几日在琢磨这个?”
李眠玉嗔他一眼,幽幽道:“我是想,若我是男子,这一路就不必遭受更衣之苦楚了。”她顿了顿,叹道:“男子之躯,诚造化之奇工也!”
燕寔:“……”
李眠玉掀开被子,想起先前给燕寔补的衣衫,献宝一样从炕尾拿过来给他看,“燕寔~我给你缝了衣服,你觉得如何?”
少年看着袖子直接两片布都被缝合在了一起,静了会儿,忍不住笑了一下,“很好。”
李眠玉面色欣喜,“今日你休息一番,待你身体好些,我们去田里帮陈春花干活,然后我想明日早上去一趟镇子里,我们小心点,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死人,写祭文赚钱,给你买新衣服,也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燕寔也坐了起来,看着站在炕边的李眠玉神采奕奕的模样,忍不住拉住她袖子。
李眠玉不解,稍稍俯下身靠过去。
少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声音极轻:“你这几日照顾我,想要什么奖励?”——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燕寔:[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
第29章
燕寔仰头,视线自下往上,漆黑的眼睛明润含光看着她。
李眠玉骤然就红了面颊,呆了一呆,她不觉得自己这几日真的做了什么需要值得奖励,燕寔不吃也不喝更不会更衣,只是躺在床上,她也只需要守好他而已。
她清脆的声音此时有些轻柔柔的,十分文雅,“倒也不必奖励……我是公主,你是暗卫,你何须奖励我?”
少年却拽着她袖子,在她低头时,仰脸在她另一侧脸颊也亲了一下,直把李眠玉两边脸颊都亲得红扑扑的,她一双眼睛也扑闪着看他。
燕寔俊俏的脸上似露出奇怪神情:“公主做得好了,暗卫就不能奖励公主吗?”
李眠玉又不是傻子,暗卫是下属,怎会有下属奖励主人的呢?可她对上少年漆黑好奇的眼睛,竟是被问住了,她此刻也犹疑起来,她从前没有过暗卫,也不知道暗卫和其他下属究竟是不是一样。
她忽然想起来燕寔对她说过的“未教化”三个字,或许、或许燕寔真的没有被教导过这些身为下属的规则。
李眠玉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她看着燕寔,慢慢说道:“也可以吧。”
少年便微微一笑,“那你要什么奖励呢?”
李眠玉被他这样一瞧,又有些不好意思,神思飘忽地想,她会不会是史上第一个被暗卫奖励的公主?
一边这样想,她一边又开始漫天漫地想自己想要从燕寔身上得到什么奖励。
可她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燕寔这样能干,她对于如今的日子是满足了,虽是流亡在外,却至少没吃十二皇叔那样的苦,所以她眨眨眼如实说:“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她声音脆生生的。
少年又凑过来,在她左脸又亲了一下,气息干净又湿润润的,吻得极亲极快,“一定要……你平日不是总念叨想圣上吗?”
李眠玉捂住自己的脸直起身,嗔他一眼:“愿望和奖励我总不会分不清……你又乱亲人!”
皇祖父的行踪,她是希望没有人能寻到的,哪怕是燕寔,因为若是燕寔能寻到,那就说明旁人也有机会寻到,那对皇祖父来说不是好事。
燕寔歪头,“你不要奖励,那就我要问你要奖励了。”
李眠玉呆了呆,奇道:“怎么变成你问我要奖励了?”
燕寔转过脸,视线往小方桌一扫,那上面摆着那几日前习的字,写的是“李眠玉”三个字。
李眠玉顺势也朝着那儿看去,只瞬间就领悟到了燕寔的意思,当日他说写得好的话,要问她要奖励,她默认了。
少年将目光又收回来,语气又开始一板一眼:“李眠玉……这三个字,我写得好不好?”
李眠玉从没听过燕寔叫自己的名字,一句“大胆!”就在嘴边了,脸都莫名红了,可话又收了回去,或许是因为他语气太平淡了,仿佛只是在描述自己习的这三个字恰好是这三个字一般。
比起原先状如鸡爪的字,这三个字如今确实写得像模像样了,燕寔本就是习武之人,手腕有力,所以即便是簪花小楷,字也是自成一派的刚劲有力,在李眠玉眼里称得上顺眼。
她静了静,瞪着他还是忍不住:“你大胆!直言公主名讳!”
他若否认了,就说明方才只是在描述自己写的那三个字,但若是……
燕寔的脸上总是无甚表情的,沉静如夜,但此时,他又露出偶尔才会露出的无辜,也不说话。
李眠玉便别开了脸。
算了,公主不计暗卫过。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袖子被人又轻轻扯了扯,她就只好看回去,清了清喉咙,“那你要什么奖励呢?”
李眠玉的一双眼亮盈盈的,站在那儿脊背挺直,端的是公主的气派。
燕寔也不怵,漆黑的眼还是自下往上看她,慢吞吞低说:“公主去和陈春花说,我们不是亲兄妹,是表兄妹,是未婚夫妻,这就是我要的奖励。”
“大胆!”李眠玉心慌慌,不敢置信瞪着燕寔,别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喃喃又道:“你大胆!”
说罢,她就要抽走自己的衣袖跑出去。
燕寔仰头看她,扯着她袖子,也不让她走,少年穿衣清瘦,但衣下薄薄的肌肉覆着骨骼,结实有力,内衫衣襟开着,便袒露出漂亮结实的胸膛,他还是看着李眠玉,似乎还是疑惑,又有几分无辜:“这个奖励很难做到吗?”
李眠玉脸都红了,几分无奈,几分气恼,几分茫然,“燕寔!这怎么可以胡说八道!我有未婚夫啊,崔氏长公子崔云祈,天下人皆知的!”
少年闷闷的不说话了,只用一双漆黑的眼幽幽看着她。
李眠玉本就被他一句话搅得心中都似起了惊涛骇浪,神魂飘忽,再被他这样一看,又有些恼了,用一双眼用力瞪回去。
燕寔静了会儿,才轻声开口:“所以才是奖励。”
李眠玉有些厘不清这和奖励是有什么关系,她知道燕寔喜欢她,那回她让他给她缝小裤,他亲她,她就戳穿他的心思了,还苦口婆心让他的情窦千万别开在她身上,因为这注定会让他伤心。
那回燕寔不吭声,只低头飞针走线,她以为他听进去了她的劝诫的……至少听进去一半吧。
如今、如今……
李眠玉觉得自己定是要伤燕寔的心了,可她有些开不了口,心中也有些迷茫,一时想想青梅竹马与她一同长大的第一公子崔云祈,一时又想想带她从京都逃亡出来,一路替她解决烦忧照顾保护她的燕寔。
她看着燕寔,心到底是软的,声音有些轻,“燕寔~”
少年还拽着她的袖子,也清声:“陈春花都看到过我们睡在一起了。”
李眠玉等了半天,原以为他还会说别的,比如陈春花想嫁给他,他不想,所以借此理由劝退她之类,可他只眨着眼说了这一句。
若说那些,她自然有理由反驳,可这一句,她却没法辩驳。
李眠玉双颊粉润,看他一眼,眉头又皱紧了,喃声说:“可是我有未婚夫了,你知道的,崔云祈。”
少年眨眨眼,“别人又不知道。”
李眠玉还是觉得不妥。
燕寔又静了一会儿,低声说:“这就是我要的奖励。”他仰着头漆黑的眼盯着李眠玉,说完话后,却垂了视线,低下了头,手也松开了她的袖子。
他从炕上起身站起来,也不再看李眠玉,穿上鞋,还特地绕开她往外去。
李眠玉看着他绕开她的动作,胸口竟是一闷,闷过后又有些生气,一下叉了腰瞪着燕寔后背,看着他穿好外衫出了门,憋了一憋,终于憋不住,起身跟了出去,“燕寔!你要走去哪里?”
可她脚步在门口生生停住,走到灶房门口的燕寔也停下脚步,歪头看她。
李眠玉面红耳赤,望着他,声音都小了几分:“燕寔~原来你是去灶房。”
“这几日你都吃了什么?”燕寔站在灶房门口,晨旭的光晕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修眉俊眼一下生动起来。
李眠玉在几步开外望着他,觉得今日天真好,小声说:“就是一些饼子。”
“我去淘米,一会儿去山里转一圈。”燕寔说完这句,并不等李眠玉回答,便走进了灶房。
李眠玉顿了一顿,悄声走到灶房门口探头往里看,燕寔舀了米出来,又要转身出来,她又若无其事别开了脸。
少年拿着只淘米的竹箩出来,似没注意到李眠玉,打了井水就蹲下身淘米,安安静静,又和从前一样寡言了,陈春花来告诉他们征兵一事那晚上他的多话仿佛是一场梦一般。
李眠玉脚尖无意识磨了一下地,踌躇了一下,走过去蹲下身,“燕寔~你三天没吃东西了,你饿不饿啊?陈绣娥送来的饼子还剩下三个,一会儿你先吃了垫垫肚子吧?”
燕寔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可怜兮兮的。
李眠玉早就知道她会伤燕寔的心,但真正伤到他的心了,她心里也跟着有些难过,她闷了闷,想到崔云祈,想到那是皇祖父亲自为她挑选的未婚夫,多年的青梅竹马之谊,实难让她开口答应燕寔要的奖励。
哪怕是假的,公主之口不出妄言啊。
就在她走神的工夫,燕寔已经淘好米,起身往灶房走。
李眠玉忙也跟着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一起进了灶房,看着燕寔将米倒进锅里,再倒入水,又去引火烧柴,最后盖上盖子,又往外走去。
她见燕寔不理她,又有些气恼,又有些忧心,伸手拽住他衣摆,“燕寔~”
少年暗卫乖顺停下来,漆黑眸子回过来看她。
李眠玉问他:“你现在就要去后山吗?我与你一起去。”
少年摇头,清冷冷的声音说:“我去撒尿。”
李眠玉一下涨红了脸,松开了他,她面红耳赤,这种事她通常都说是更衣的,燕寔从前就说过一回,每每听他这么说,她都替他害臊,一开口,便有些胡言乱语了,“也是,储藏了三日了,总要释放一下。”
这话一说出来,燕寔极短促地笑了一下,李眠玉的脸就更红了,他歪头看她一眼,转身往后面走去。
李眠玉又没有偷窥的癖好,当然不会跟着去,她负手站在院子里,看着秋日落叶,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
李眠玉伸长脖子,时不时往燕寔离去的方向看,但好半天了,都没等到他回来。
她想去看看,又想到燕寔三日不曾更衣,应当有许多要释放,久一点也寻常,只好等着。干等着又有些无趣,想起自己还未洁牙净面,忙去梳洗一番,这么会儿工夫燕寔还未回来,又拿了燕寔替自己做的竹弓,取了竹箭来往箭靶上射箭。
这几日她无甚事做,也无甚人可说话,闷得心慌了,便会依着燕寔教的扎马步每天练会儿,再是拿起弓射箭,虽她射箭还不甚准,但几天下来,也有点样子了,总是能十箭有五箭射在箭靶子上了。
这么等了好半晌,她才听到一点脚步声,便立即看过去。
燕寔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只鸡,一只兔子,步履沉稳。
李眠玉见了,顿时几天来都没进过油水的肚子一下咕咕乱叫起来,她忙几步过去,高兴道:“燕寔~原来你去了这么久是去打猎了……一会儿一只鸡炖汤晚上吃,另一只红烧,兔子我们烤了吃吧?”
燕寔看着她说好,便去一边处理猎物。
李眠玉还是有些怕血的,站得远远的。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静寂,李眠玉一点不想这样,她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委屈,眼睛里泛出泪花儿,在燕寔身后两步的距离道:“崔云祈是我皇祖父给我定下的未婚夫,他一没有犯错,二没有皇祖父的允可,我是不会弃他而去的,我是公主,不会口出妄言。”
少年暗卫静静忙着手里的活,没有立即出声。
李眠玉心里便觉得更委屈了,她还想说什么,但觉得她是公主,言尽于此了,自然不可能再去哄她的暗卫。
她又瞪了燕寔一眼,转身就要走了,可才转了半个身体,袖子又被人扯住了,她回过头去,燕寔正好俯下身来,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眨眨眼,睫毛上要掉不掉的泪珠就被少年含去了,他动作极轻,像是羽毛一样。
她眉头还紧蹙着,抬头看他。
少年漆黑的眼睛也看着她,清声:“那这个奖励先存着,好不好?”
李眠玉没吭声,心里觉得燕寔要的奖励,她应当是一辈子都给不了了的,但是她看着燕寔,却不忍心再伤他的心,她闭了闭眼,眼角又无意识地流出一滴泪,却被少年又舔了去。
湿漉漉的触感,一下子让李眠玉心里的伤心变得赧然起来,她伸手搡了一下燕寔,妙盈盈的眼还在瞪他,声音却软了许多,“燕寔~你干什么啊!”
李眠玉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终于像是奈何不得燕寔一样,轻轻叹口气,道:“好吧,依你便是。”
说罢,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发现上面有个血手印,正是燕寔杀鸡宰兔染上的,立即惊呼一声,嗔看眼燕寔,跑回屋换衣服。
燕寔慢慢直起身看着她进屋关门,眨眨眼,回过身又去收拾手里的东西,却轻轻笑了一下——
陈家村自村中青壮们都被征兵征走之后,便开始了秋收,村中的田都是先祖们来这一处山坳开荒开出来的,这么一代代传下来,都养成了好田,庄稼生得好,谁能忍心烂在地里?
陈春花家里如今就一个病弱的娘,年迈的阿爷,陈绣娥虽怀着孕,也来帮着她家干活。
天刚泛起白时,村中妇孺们便都起来到了田里,便是钱招娣也是拉着女儿陈凤云到了田里干活。
李眠玉拉着燕寔找到陈春花家里的田时,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皆是弯着腰抢收玉米棒或是稻子,一般家里两样都种,陈春花家种稻子多,腰便弯得更低一些。
“春花!”李眠玉高声喊了一声。
陈春花便仰起头来,她这几日晒得更黑了一些,秋日时节却满脸的汗珠,看到李眠玉也是一喜,当看到她身旁站着的高挑貌俊的少年时,更是一愣,先是一喜:“燕郎君好了!”
她大声喊了这么一句,周围有几个妇人抬起头来,看向燕寔的目光也有些稀奇,因着陈春花这几日嚎哭过几回,大家都知道那燕家兄长快死了,如今见他好端端的,便多看两眼,有几个心生恼意,心道这人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征兵时生病叫他逃过一劫,害的我儿只得去打仗。
陈春花性子直又简单,没想到那些,不过她高兴过后就有些害臊了,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干活的时候蓬头垢面满脸是汗,可不好看。
她有些忸怩起来。
李眠玉瞧出来了,她知小娘子爱美,在喜爱的郎君面前总喜欢打扮好的,便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我阿兄今日醒了,我叫他来帮忙。”
陈春花不好意思,双眼亮亮看过去,“那就多谢燕郎君了。”
燕寔并不多话,待陈春花找出一只镰刀来,便弯腰进了田里。
李眠玉看着那样矫健的少年往田里一扎,干活竟也是像模像样,十分麻利,太阳落在他身上,趁着他背后金色的田,即便弯着腰亦是有别样的器宇轩昂。
她想起燕寔说过他三岁开始习武,十一岁就杀人,十一岁之前还是杀手,都不知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如今我不必守着我阿兄了,我也来帮忙!”李眠玉收回神来,对陈春花说。
燕寔听到这话,皱了一下眉抬头看她。
陈春花看李眠玉细胳膊细腿,又那样白嫩嫩的,哪里是田里干活的人,忙说:“小玉妹妹就和那些孩子一样在地里捡掉下来的穗子吧!”她拿过一旁的篮子递给她。
田里面七岁以下的孩子们都是在捡穗子,七岁以上则拿起了镰刀。
李眠玉深知自己拿起镰刀怕是都用不来反倒耽误,并不觉得陈春花是看低了自己,高高兴兴提了篮子挨到燕寔那儿。
“燕寔~”
燕寔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微微直起身低声说:“不要离我太近。”
李眠玉一听,误以为他还在为着奖励的事不高兴,眉头微一皱,就听他又说:“镰刀快,会误伤。”
她低头看那镰刀,忙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
李眠玉蹲下身来,认真盯着地上去捡地上遗漏的穗子。
只是她捡穗子的速度明显跟不上燕寔割的速度,很快,燕寔便割下来两大摞,用陈春花放置在一旁的布条捆严实了放在一旁。
李眠玉到底没做过这样的农活,不过一会儿,便腰酸腿疼,起来一看,田那样大,还有许多穗子要捡。
她盯着看了半晌,又看向不远处忙于劳作的妇孺老人,眼眶莫名一湿。
青壮年们都被征兵走了,田里这些作物要多久才能收完呢?若是再连下几场雨,若是雨成涝再遇上天灾……听陈春花说今年作物本就比往年少……
李眠玉出了会儿神,忽然将视线看向后面的山,那里正有许多青壮卫士。
她想了想,忽然咬了咬唇,便几步小跑着往燕寔身边去,“燕寔~”
燕寔直起腰来看她,漆黑的眼看,无声询问。
李眠玉靠近了他,稍稍踮起脚尖,燕寔见了,便俯首倾身过去听她说:“燕寔~你说能不能让老村长去后山找那些卫士来帮忙收割作物?”
燕寔没有做声。
李眠玉又说:“听说卢三忠为人还算厚道,治军严明,下边的卫士应该不是什么坏的吧,求一求,或许能让他们帮忙呢?”
燕寔垂着眼睛看她,如今山里的卫士都是去挖铁矿,挖铁矿即是为了兵器,或许卢三忠早就开始自西往东去夺河西走廊,那么早些备好兵器对于卢三忠来说是首要之事,这些卫士定是被下了死令挖矿的。
李眠玉见燕寔没有立即出声,又唤了他一声,“燕寔?”
“去找老村长说说看。”燕寔对上李眠玉流溢着波光的眼睛,低声说。
李眠玉点了点头,“我去寻春花说。”
她又跑去找陈春花,燕寔看看她透着欢喜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后山方向。
李眠玉正与陈春花说自己的主意,末了,她抿唇笑着说:“让老村长带些村子里的老人小孩儿一道过去,见了那守着山的卫士就跪下来磕头,就说听闻节度使大人带出来的兵如何如何好,定是愿意给乡亲们收割粮食,在这儿先谢过诸位大人们了,再挺起胸膛与他们骄傲说一番自家的孩子们都被征兵征走了,相信将来他们也会长成和大人们一样可靠仁善。”
陈春花自来是有些怵官兵的,听李眠玉这样说真是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吭声,好半晌后才怯怯说:“这能行吗?”
“去试一试就知道了,若是不行,他们也不会杀村中百姓的,做军中卫士,本就该在这种时候帮一帮百姓。”李眠玉乌灵灵的眼睛满是认真,想了一下,抿唇笑,几分狡黠:“最后还要说将来到了外面必歌颂卢家军之美德!”
陈春花见她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再看看自家的地,还有其他地里的情况,终于点点头,“我去和阿爷说。”
她这就跑去寻了在另一边田里劳作的老村长。
李眠玉看着陈春花指着后山比划,老村长听得认真,还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多时陈春花跑回来,神色高兴:“我阿爷说这就带人过去试试!”
李眠玉便抿着唇笑,又回到方才捡穗子的地方,蹲下身认真捡穗子。
老村长为人德行好,在村里大家都听他的,加上这一次村里青壮都走了,确实缺人手,便很快召集了些胆子大的孩子和老人,往后山去。
李眠玉一直注意着这事,大约半个时辰后,老村长再回来时,果真带回来些卫士,正从田埂尽头过来。
她一下高兴要回头寻燕寔,却没想到燕寔已经走到她身畔,低声说,“我们先回家一趟。”
李眠玉瞬间反应过来镇子里的卫士可有她的画像呢,不知这些挖矿的卫士有没有见过,忙点了头。
陈春花瞧见那些卫士来了,也是高兴,跑来要与李眠玉说,却听李眠玉满是歉疚地说:“春花,我阿兄身子有些不适,需得回去歇会儿。”
“那赶紧回去歇着,今日也别来了,我瞧那些卫士愿意帮忙呢!”陈春花见识过燕寔如死人一般的模样,忙点头。
燕寔便牵着李眠玉从另一边的田埂悄然离去。
“燕寔~我心里真高兴!”快离开田时,李眠玉忍不住回头偷偷瞧了一眼,抿唇笑说。
燕寔没吭声,李眠玉便要回头看他,一回头就见少年不知何时从田埂上掐了朵花儿凑到了她面前。
李眠玉心里就更高兴了,仰脸眼睛亮晶晶看他,端庄文雅地道:“甚美,吾甚喜。”——
因着卫士们帮忙,以防出去就遇到卫士,李眠玉到家后无事可做,便拉着燕寔习字。
燕寔还要习李眠玉的名字,她便嗔他:“燕寔~习字不是这样习的,我今日必要教你些别的。”
少年端坐在桌案旁,偏头看她:“习什么?”
“比如一些诗词歌赋……我就教你习《诗经》吧,其中许多美好的篇章,从前崔云祈经常给我诵吟。”李眠玉回忆了一下,这般说道,待说出口才反应过来燕寔不喜崔云祈,睫毛扑闪了两下去看他。
燕寔俊俏的脸上一派沉静,漆黑的眼看着她:“我没读过。”
李眠玉想到燕寔的经历,声音便轻缓了一些,“我一边写一边读给你听,从哪一篇开始呢?”
燕寔歪头,似好奇:“他给你诵吟什么?”
李眠玉年纪小,总是少女情怀,且崔云祈生成那样,捧着书诵吟,浊世公子,温润风流,她面红了一下,答:“诸如《蒹葭》《野有蔓草》《关雎》这些。”
少年眨眨眼,低声:“那就从这些开始。”
李眠玉想到要给燕寔诵吟,看看他,有些面红,虽许多诗词都是描写女子的,可燕寔生得俊俏,何尝不是佳人呢?——
三日过后,陈家村的田都收割完了,卫士们回到山中,李眠玉和燕寔一大早便悄悄出了村。
晨曦泛金时,两人就到了镇子外,与先前一样,燕寔将马儿拴在镇子外的树林深处。
李眠玉的脸上还是用妆粉伪装了一番,戴上了头巾,即便如此,进镇子时看到些探头探脑的卫士,还是有些紧张,牵住了燕寔袖子。
燕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镇定自若进去。
官府告示牌就在镇子口不远处,两人先过去看时下最新的消息。
李眠玉看到上面前两日张贴的内容,满面忧愁,小声道:“卢三忠自西往东争地了,要去夺河西走廊,待他破陇山,便是占关中平原,之后顺利的话,出潼关,定中原……他如今在诸方混乱时出动养肥的兵,任凭檄文写得多漂亮,实则意欲夺位……他还打着为皇祖父清除贼匪的名头!”
此时告示牌前无人,燕寔注意着四周。
那几个寻宁国公主的卫士每日枯燥巡逻,显然早就将这差事当做可以马虎的事,此时正讨论的却是节度使府千金定下婚事一事。
“听说那未婚夫家里从前是大官呢,很大的官,好像姓崔。”
“婚期定的是来年三月,说不定那时战事刚好休了呢!”
李眠玉哀愁于告示所书之事,既担心皇祖父安危,又气愤卢三忠的野心,可同时也无奈,心茫茫然,无暇顾及四周。
“燕寔~”她没听到燕寔声音,忍不住回头,却见他正凝神看着不远处几个卫士,不由奇怪,小声,“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燕寔收回视线,低头看为家国忧心难过的李眠玉,静了会儿,低声说:“从前京中姓崔的大官多吗?”
李眠玉奇怪他问这个问题,想了下说:“崔氏乃大族,京中五品以上崔姓官员有三五个,其中最大的官自是崔相。燕寔~怎么了?”
燕寔垂目看她,静了瞬,低声:“听到有人要成亲了。”——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谁要成亲了?
燕寔: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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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李眠玉听罢,此时心中并无心神去好奇谁要成亲了,她满面愁绪,兀自出神,不知想到何处,便幽幽叹了口气。
燕寔见她没有多问,自然不会多说,陪她在告示牌前站了会儿。
正要走的时候,又来了两个穿着儒袍的书生,身上背着行李,像是归乡人,看到官府张贴的檄文,却是满脸兴奋,情绪昂扬道:“早听闻卢公为人宽厚有大义,如今家国正乱时总算出手,大周有救了!”
“岂止,听闻崔相也已投奔于陇西,崔相何等人物,有他辅佐,他日待卢公登上那位置,这大周必能走向辉煌!”
李眠玉恰听到这两句,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出声:“文昌帝还下落不明,此举岂非也是窃国之人?”
小娘子声音娇脆,乍然在旁响起,惹得那两个正慷慨激昂的书生拧紧了眉回头来看。
包着头巾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小娘子其貌不扬,肤色蜡黄,一双眼却亮得很,像是能直接瞧进人心底的亮。
那两个书生先是一愣,随即面露鄙夷,“此等国事,小娘子还是勿要妄议,不如早些归家做些缝补或是厨下活为好。”
李眠玉面容尤愤懑,学着往日里燕寔拉着脸的模样,一板一眼道:“小娘子怎就不能关心国事?”
两个书生扑哧一笑,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一脸不愿与小女子多费口舌的模样,只其中一人还是忍不住道:“文昌帝下落不明不过是一个念想罢了,这么久不出来,就算不是死了,也是太过孬了,不能再治这国,谁人会服这将京都拱手让给外贼之罪帝?”
说罢,也不等李眠玉再辩,便摇头晃脑离去。
李眠玉听着那话,简直气了个仰倒,眼睛瞬间又红又湿,这些时日,她听了太多太多诋毁皇祖父的话,却不能光明正大为他辩上一辩,她转身仰头看向燕寔,眼睛一眨,“燕寔~皇祖父究竟在何处,为何他还不起兵?”
她这一声似呢喃,除了近在咫尺的燕寔,没有人会听得到。
燕寔拉着她的手,无声离开了那儿,李眠玉低着头,用布巾掩住了含泪的眼睛。
待到了一处稍暗的巷子口,燕寔忽然停了下来,李眠玉仰起头,便落进了他怀里,少年胸膛温热有力,臂膀箍着人,似成了李眠玉此时此刻唯一的依靠。
她伸出双手用力抱住燕寔的腰,一身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反复地不停地问燕寔:“皇祖父会出来的对吗?皇祖父只是在暗处谋划,他没有死对吗?”
“圣上会出来的,圣上不会死。”少年声音沉稳有力,能将人心头的不安与浮躁都暂时压了下去。
李眠玉心里还是难过,呆抱着燕寔许久没有再出声,心神混乱。
燕寔也没出声打扰,任由她抱着。
许久后,路过的货郎一声买卖吆喝的声音终于将李眠玉惊醒,她吸了吸鼻子的,揪着燕寔的衣襟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小声说:“我没事了,你说得对,皇祖父一定还在筹谋,我要振作起来。”
燕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印上妆粉的衣襟,再看看李眠玉的脸白一块黄一块黑一块,水润润的眼睛肿着看自己,眨眨眼,低头轻轻擦了擦她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眠玉也看到印在燕寔衣襟的妆粉了,不必看镜子都能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顿时也有些羞恼了,“燕寔!”
燕寔压了压唇角,掏出妆粉,又给李眠玉补了一下。
待收拾好,两人便从巷子里出来。
今日来镇子里,依照李眠玉的打算,一是看卫士们还在不在寻自己,二是看官府可有什么新鲜消息,三便是看看镇子里可有死人,写祭文赚钱。
可她见到卢三忠的讨伐檄文,再听到那两个书生的对话,有一件事便必须要做了。
李眠玉眼睛还红着,看向燕寔的眼睛里却有光:“燕寔~如今既然知道崔相跟着卢三忠,那么崔家人必定也在陇西郡治,我给崔云祈写的信,必要送过去……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们便去一趟郡治,骑快马应当赶得及,到时若能直接见到崔云祈便最好了。”
不提崔相如何,在她心里,崔云祈是极可靠之人,他是她未婚夫,无论如何都会帮她的。
那卢三忠不是还借着为皇祖父驱逐贼匪的名义一路往东吗?到时她若出面了,亦有崔云祈做后背,总能做点什么……一定能为皇祖父做点什么。
燕寔俯首看她,许久没吭声,半晌后才点了头。
“好,今日去郡治看看。”
李眠玉便抿唇笑了,她望着燕寔,眼神柔软,“燕寔~还好皇祖父把你给了我,否则我一定活不到现在。”
燕寔没做声,抬手将李眠玉头上的布巾又拉下来一点。
他漆黑的眼瞧不出情绪,沉静模样,半晌后才应了一声。
“是,幸好圣上把我给了你。”——
既决定离开镇子去郡治,李眠玉便知今日是挣不到钱了,可是她转念一想,待找到了崔云祈,自然就有钱了。
回到树林里,李眠玉不用燕寔扶,轻盈上了马,还俯首反而朝燕寔伸手。
燕寔自下往上望着她,伸出手搭在了她的掌心里,再一点点用力握紧,脚尖一点,飞身上马,从她身后拉住了缰绳。
长兴镇属于陇西郡最偏的一处镇子,郡治在陇西中心,快马一路无虞过去大约下午能到。
燕寔纵马走的全是没有卫士盘查的路,一路上不曾遇到什么麻烦,在申时左右到了郡治。
郡治守城的卫士更多,排队入城的百姓在城门处有一长条,许多都是带着行李坐着马车从别处来的,所以燕寔没将马拴到城外树林里,而是牵着排在队伍后面,两人一路走来,也算是风尘仆仆,瞧着与其他人无异。
李眠玉望着队伍,心跳怦然,有一点点忧心:“燕寔~咱们的路引能通过吗?”
路引自然是逃亡路上燕寔想办法去办的,虽他们一路都几乎绕开了城池,但攥在手里就有用处,只不知这陇西郡的守卫眼睛利不利。
“能。”少年低声笃定。
李眠玉得他一句,便放心了。
队伍排了大约有一刻多钟,便到了他们。
守卫接过路引扫了两眼,让李眠玉拉下头巾,李眠玉做出怯怯模样,解开了头巾,露出一张蜡黄且长满疹子的脸,唯有一双眼睛还算灵动,便只粗粗看了一眼就放人过去了。
待进了城,李眠玉松了口气。
陇西郡郡治自然是比起那边缘小镇要繁华许多,入城之后两旁屋宅都建得气派许多,街上来往小贩极多,很是热闹。
燕寔打听了一下,就知晓节度使府在何处了,李眠玉当下就要直接过去,但她想起自己如今的脸,迟疑了一下,偏头:“燕寔~我这样是不是太丑了,要不要先洗去妆粉?”
她语气含喜带忧,是即将见到情郎的心绪。
少年脸上无甚情绪,漆黑的眼落在李眠玉脸上,对上她乌灵双眸,淡淡道:“不丑。”
李眠玉虽然知道燕寔是在哄自己,但还是抿唇笑了一下,“燕寔~我这样都不算丑,那怎么样算丑呢?”
燕寔不做声,不过李眠玉也没想要他回答,她的心情开阔了一些,直往节度使府去。
路上听到些人议论节度使府的婚事,她便想起初入陇西时就听说的卢家女郎订婚一事,也无甚意外与好奇,没仔细去听,神魂飘忽一门心思想着一会儿见了崔云祈该说什么,他又会对她说什么呢?
燕寔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目光幽幽落在她脸上,又移开。
两人一路无言,终于到了节度使府门外。
李眠玉站在稍偏的角落里,忍不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确定了衣衫整洁,才是昂首挺胸站出来,“燕寔~我们走。”
“砰——!”
可李眠玉才朝前走了一步,就听节度使府的门被人从里面用力踹开,吓得倒退一步,撞进了燕寔怀里,再往前探头去看。
节度使府里骂骂咧咧出来个黑脸壮汉,穿着身黑色武袍,匪气十足,硬挺面容阴鸷狠厉,身量极高,健硕无比,拳头仿佛大铁锤,让人看着就心惊。
“算崔云祈那小子跑得快,让我抓到,不把他那小白脸斩了难解老子心头之恨!”他恨恨说道。
身后小厮亦是高大威武,脸上一道横穿左脸颊的疤,看着很是可怖,道:“大人竟是带那姓崔的小白脸也不带公子,还将公子留下来看城,摆明了要白给那小白脸功劳!分明公子才是大人亲儿子!公子……咱们不能留在这里,必须也带着兄弟们去争地。”
“月儿在这府中,你让老子去哪里?”
小厮愁眉苦脸,一张可怖的脸上露出想说不敢说的神色。
门外拴着两匹马,两人上了马,一甩鞭,便如狂风掠过般离开。
李眠玉站在角落里,吃了一脸的灰。
刚才那壮汉看穿着不过普通细布衣衫,但听起来却是卢家公子。
“燕寔~”李眠玉声音压抑不住的高兴,“你听到他们刚才说的了,崔云祈确实在郡治,我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呢。”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有些低,“我们应该早几日来节度使府。”
燕寔脸上无甚反应,两只手还环着李眠玉,俯首问:“现在崔云祈离开郡治了。”
李眠玉笑起来,“我们这就将信递进去,只要说是给崔云祈的书信,府中人应当就会将信给他,到时,他不论在做什么,一定会亲自来接我。”言语之中,尽是对崔云祈的信任。
如今崔云祈不在节度使府中,她不敢贸然表面身份进府,万一府中有对她心怀不轨之人呢?
可递信不同,卢三忠既是能带着他征战,说明府中对他有一份恭敬,不会有人贸然去看他的信。
“燕寔~你觉得如何?”李眠玉没听到身后燕寔回应,转过头看他,她的一双眼弯着,掩饰不住的喜意。
“哦。”少年垂眸看她,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声音慢吞吞的应了下。
李眠玉抿唇笑,收回看他的目光,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写好的信,想了想,又拉着燕寔去了附近一家书铺,买了信封,将信放进去。
重新回到节度使府外后,李眠玉想了想,将信交给燕寔,“燕寔~你去递信,我就不去了。”
少年歪头,语气平平:“为什么?”
李眠玉没听出他语气之低,只腰杆挺直,气势一下端庄起来,却什么都不说,嗔他一眼,“不为什么,我想你去。”
燕寔看看她,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在她生恼之前,去了府门前。
李眠玉在角落里探身偷瞧着,心想,若是她这副模样去了,也不知府中下人会如何向崔云祈描述,但燕寔去就不一样了。
即便燕寔穿着最普通的灰色武袍,可腰身笔挺,双腿修长,裤脚收束在靴子里,衬得小腿笔直,走动间,轻盈又器宇轩昂,那样俊俏凌厉的少年,自然能震一震下人。
李眠玉看着燕寔的背影,翘着唇角自豪地想——
“来者何人?”
节度使府的守门小厮也不是寻常小厮,而是卫士,眼见一灰袍少年拾阶而来,步履轻盈,便忍不住打量一番,近了见他生得面白如玉,俊俏凌厉,便又多看两眼。
怎知那灰袍少年一来就问:“崔云祈是府中何人?”
卫士天生警惕心高,反问:“阁下何人?”
燕寔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打算,皱了下眉,没再多问,将手里的信递上前,语气平淡:“转交给崔云祈。”
守门小厮一听是要给自家姑爷的,又见他气势十足,脸上警惕稍稍松了些,点点头,双手接过,微微弯腰道:“不知阁下是?”
燕寔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小厮却莫名心里一寒,越发觉得来人不简单,等那灰袍少年背影从视线里离开后,才直起身赶忙就将信送进去。
虽不知这人的信为何不是送去崔府而是送来节度使府,但想来也是听闻崔公子与他家娘子定亲一事,所以这信直接给娘子也是应当的。
“砰——”卢姝月正靠在床边,饮下避子汤,抖着手将碗摔到地上。她面色苍白愤恨,散乱的衣襟下是大片青痕。
侍女埋首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卢姝月恨得不行,满面是泪,自那一日卢元柏来闹过之后,她在崔云祈面前彻底失了颜面,卢家都在他面前低了一等,最可恨的是,这门婚事还要继续,还有卢元柏那个罔顾人伦的禽兽!
门外有侍女进来,见到里面场景,声音都小了几分:“娘子,外面有人递信给姑爷,送到府里来了。”
卢姝月听到这一句,面色阴沉看过去,“信呢?”
侍女忙上前双手奉上。
卢姝月看了看信封,附近的书铺里最普通的信封,上面什么都没有,她婉丽容颜阴沉着,就要打开信,但想到崔云祈那人温润无害面容之下的狠辣手段,想到前几日自己受到的羞辱,怵了一下,动作也微顿,她几乎可以想到若是她偷看了信的下场。
崔云祈既连卢家秘事都能查到,今日有人送信一事也瞒不住他。
卢姝月既恨,又惧他,捏紧了手里的信,指甲几乎是要抠破,才是松开。
她不敢看,但也不想就这样送去给崔云祈,自是打算光明正大拖一拖。
卢姝月厌恶地将信丟掷在地上,冷声道:“送到崔云祈在府中原先住的小院书房。”
侍女忙应声,捡起地上的信,便送去了一处小院。
崔云祈初来陇西郡时在这暂住过两日,之后就再没住过,那小院如今也空着,没有人。
侍女到了那小院,推开书房的门,将信依照卢姝月的意思放在桌上,便离去了——
秋日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乌云密布。
离开节度使府后,李眠玉忧愁地看了看天,偏头小声问身旁牵马的少年:“燕寔~我们今日真的不回去了吗?”
燕寔点点头,偏头俯首过去,低声:“这场雨会下一整晚。”
李眠玉一路逃亡没住过客栈,一时有些紧张,既担心他们囊中羞涩,又担心客栈人多眼杂,忍不住问他:“但你不是能用真气隔开雨水吗?”话说到这,她顿了顿,忽然担心起来,“是不是你那个毒影响到你了,现在真气有问题了?”
她伸手拉住了燕寔袖子,杏眼中的愁绪快要漫成水,那样仰头看着燕寔。
燕寔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眼里又有流光在闪烁,却闷声:“唔,是有点疼。”
李眠玉当即就决定:“那不回去了,选一处客栈住。”可话音落下,又小声问,“只是……我们还有银钱吗?”
燕寔点头,拉开自己荷包,让李眠玉看。
李眠玉看到荷包里还有些几块碎银和铜板,顿时又稍稍放下心来,她抿唇笑着对他说:“等崔云祈来接我了,我们就有钱了。”
燕寔没点头,只低头将荷包重新收好,慢吞吞地想,不,他有钱啊,只是不能随意支取,但如果她想要,既是李氏皇族,为什么不能取?
还是杀人赚钱快,可又不能离开李眠玉太久。
燕寔漆黑的眼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幽幽叹了口气——
到了客栈,将马儿交给杂役牵去马厩,两人进去。
“二位想要什么房?”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打量着李眠玉与燕寔,懒懒问道。
燕寔挡住李眠玉,声音冷淡:“一间人字号房。”
掌柜的应了声,收回视线,伸出两根手指头:“一钱银子。”
燕寔垂目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递过去,掌柜的颠了颠收下了,这才叫来人将两人送上去。
李眠玉从未住过客栈,跟在店小二身后,一脸新奇打量四周,跟着上楼时扯了扯燕寔袖子,小声问:“燕寔~人字号房是什么?”
燕寔俯首,低声:“客栈按照屋子布置划分优劣,分为天、地、人字号房,往下还有通铺柴房等。”
李眠玉听罢,顿时觉得天地人取名甚妙。
“两位客官,里边请,有什么需要,喊小的就成。如今正是饭点,饭食可是需要小的送上来?”店小二生得精瘦猴儿一般,嬉笑着很是灵活。
李眠玉抬腿往里去,打量四周,麻雀虽小,倒也是五脏俱全,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床上,眼睛亮了一下,一下转头看燕寔,燕寔正低声与店小二吩咐什么。
“好勒!一会儿就给客官送上来!”店小二连连点头记下,这就出去了。
燕寔将门关上,回身看李眠玉。
李眠玉几步过来,牵着燕寔的袖子就往床边走,她的语气略显几分激动,“燕寔~你瞧,是床,我已许久没有睡过床!”
燕寔打量着四周,屋中摆设简陋,床帐不过是最普通的青布帐,床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四尺宽的木床,更别提其他物件,远远比不得宫中摆设。
少年反手去捉她的手,低声:“我们去换天字号房。”
李眠玉还在为今日能睡床而高兴,听到燕寔闷闷的声音偏头看过来,对上了他的脸,见他俊俏的脸眉头紧锁着,一下心里莫名有一丝甜,“燕寔~我们只是在这里睡上一晚,不必花费过多的银子啊,从前我还睡在野地里呢,我是公主,也可与民同苦。”
她说到这里,又抿唇笑,眉眼娇俏灵动,“燕寔~等我见了崔云祈与他说离京后的这些,他定是会大吃一惊!不,便是皇祖父知道了,也会大吃一惊!”
李眠玉已是开始畅想起与崔云祈见面后的场景,她定是会让他眼珠子都瞪大了!
燕寔看看她,松开她的手慢吞吞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恰有鸟雀飞过,他伸手一抓,便回头,朝着正神思飘忽不知笑什么的李眠玉慢声道:“小玉,你过来一下。”
少年声音清醇,神神秘秘的,一下让李眠玉回过神来,她朝燕寔看去。
他正倚靠在窗边,手肘随意撑靠在那儿,微微歪着身子看她,俊俏的脸一半在夕阳光里,一半却是暗的,几分恣意几分散漫。
李眠玉脑子里回味了一下“小玉”两个字,心跳又急蹿了一下,她莫名低头轻轻抚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娇矜地走过去,“怎么了啊?”
燕寔等她过来,便轻轻扯住她袖子,清声:“伸手,掌心向上。”
李眠玉莫名,却朝他伸出手,摊开掌心。
燕寔虚握的手便放了上去。
李眠玉哎呀一声,掌心处是毛茸茸的触感,她先是瑟缩一下,再是领悟到什么,也学着燕寔虚握住他掌心的东西。
燕寔的手拿开,李眠玉便看到掌心里多了只麻雀,圆滚滚的身子,豆子大小又黑又圆的眼睛,极为娇憨可爱。
李眠玉看到这样的小鸟,一下心神都被夺去了,她欢喜不已,低着头又摸又瞧,好半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抿唇一笑,抬起眼看燕寔时,目光促狭,“燕寔~~你瞧,你如今就在我手掌心了。”
燕寔看着她缓慢地眨了下眼,似是呆了呆。
李眠玉便止不住笑,“燕寔~你姓燕,燕岂不就是燕雀?岂不就是在我掌心了?”
她歪着头,脸上十足的促狭,朝着燕寔抬高了自己手掌,让他去看自己掌心里的雀鸟,“是不是?”
燕寔看着她,忽然笑了,他甚少这样笑,眼尾都微微上扬,似有桃花绽开。
他点头,低声说:“是。”
李眠玉看着他脸上的笑,好看得她都盯着看,好半晌才收回视线,低头又摸了摸手心的麻雀,一步走到窗边,一点点张开手掌。
那小麻雀歪着头黑眼珠子看了她一眼,便急急扑闪着翅膀,奔向蓝天。
“为什么放了?”燕寔挨蹭过去,俯首问她。
李眠玉唇角还有笑意,轻声:“燕雀自是该在天空昂翔。”
“你怎么知道燕雀之志呢?”少年又低低笑了下。
李眠玉眨了下眼,朦胧间好像意识到什么,抬头朝他看去。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时间在静缓地流动,似有什么也在心间流动。
“笃笃笃——!”敲门声骤然在门外响起。
李眠玉一下回过神来,从窗台那儿直起身来,收回视线看外面,燕寔却没有立即起身,依旧是歪着身子垂眸看她。
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又响了会儿,伴随着店小二的吆喝:“客官,饭食送来了!”他才慢慢直起身,出去开门。
待燕寔走后,李眠玉莫名呼出一口气,低下头揉了一下脸-
用过饭,李眠玉想沐浴,燕寔吩咐店小二抬水上来。
等的工夫里,李眠玉对着镜子拆头发,她许久没照过镜子了,觉得自己似是和从前比起来有些不一样了,可她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
或许,这就是青铃姑姑说的,及笄了,长大了,就会长开了?
门外敲门声很快响起,李眠玉以为是热水来了,偏头去看,却见燕寔开门后,门外站着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提了一个小篮子,正与燕寔说着话。
李眠玉好奇,起身走过去。
那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几分灵动,对着燕寔活灵活现道:“公子,我这儿的都是好东西,来客栈的客官用了都说好,你瞧,这儿这角先生,磨得光滑,还有这缅铃,这羊眼圈,最是能得趣儿,保管让娘子得了舒心。”
燕寔眨了眨眼,看过去。
李眠玉听到这句,好奇:“什么角先生?什么缅铃?什么羊眼圈?”
那少年抬头嬉笑着看过来,“娘子,是好东西呢!”
李眠玉没听说过这等东西,自然好奇探头去看篮子,那少年也要将篮子递过来让她瞧,燕寔抬手一只手捂着李眠玉的眼睛,另一只手去推那小少年。
“不要。”燕寔无情的一句话,就将少年推了出去。
门砰一声就关上了。
李眠玉将燕寔的手从眼睛上抓了下来,皱眉埋怨道:“燕寔~你干什么捂我眼睛?方才那人说的什么角先生,什么缅铃羊眼圈是何物?”话到最后,她又好奇上了。
燕寔盯着李眠玉,低声说:“是一些玩物。”
“既是玩物,为何捂住我眼睛?”李眠玉心想就算不买,看看也好呀,民间许多东西都有一些趣味。
少年静了会儿,才看着她慢吞吞说:“你现在不能玩,以后我和你玩。”
李眠玉奇怪了,这世间还有什么玩物是她宁国公主不能玩的吗?
似是看懂了李眠玉眼底的不满与疑惑,燕寔又笑了起来,俊俏又寡言的少年郎君,还是笑得眼尾炸桃花的模样,漆黑的眼睛就这样静静看着她,道:“以后你能玩的时候,我来找你玩。”——
作者有话说:燕寔:[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李眠玉:0.o
青铃姑姑:但凡认识我家公主,无人不会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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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5
第31章
李眠玉被他笑得心里莫名觉得古怪,又有些心慌慌,轻哼一声,“故弄玄虚。”
她却没有再追问,心道我在宫中见过多少新奇玩物,皇祖父和崔云祈搜罗天下好物送到她面前来,不过民间小玩意,也没什么好奇的……待以后见了崔云祈,问他要也一样。
李眠玉转身又往镜子前坐下梳头发等着热水来。
入秋后日便短了,外面天色已黑,燕寔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又低头压了下唇角,过去关上了窗,他回身时,见李眠玉秀气的眉还紧蹙着,便道:“真的很想要吗?我去把人叫回来买?”
少年声音轻而缓,尾音似也有几分好奇,却不是对那玩意儿的好奇。
李眠玉又想到现在他们还囊中羞涩呢,那好奇心也就散去了一多半,嘟哝:“不要了。”
燕寔看着她,没有再出声,却也没有应。
门外很快又传来敲门声,这回是店小二送热水过来了,燕寔开门后,便有两人抬了水进来,他叫两人放下便遣了出去。
李眠玉偏身去看燕寔。
少年臂膀修长有力,稍稍弯腰,劲腰一挺便拎起两大桶水,到了这床尾处空地摆放的浴桶旁。
“燕寔~这浴桶……”李眠玉欲言又止,提着裙子起身走过去。
燕寔倒了些凉水进去,看着他用了一块帕子细细擦洗了两遍,再是将那随意倒在旁边,又过了一遍热水冲洗,然后歪头看李眠玉。
李眠玉抿唇笑盈盈看他,为燕寔懂她而开怀,眉眼都染着笑意。
燕寔这才将凉水与热水一并倒进浴桶里,试了试水温,又从柜子里取出棉巾搭在浴桶边,才直起腰来,“我去门外。”
他才要转过身,袖子就被一只细白的手扯住了,他偏头看过去,李眠玉已经朝前跨了一步,稍稍踮起脚凑在少年耳畔,几分忸怩害羞说:“燕寔~我沐浴过后要穿干净的衣服,我的衣服一路风尘仆仆,沾了许多灰,换下来我就不要穿了。”
“那我去买新衣?”燕寔也压低了声问她。
李眠玉不语,脸颊有些红,妙盈盈的眼瞭他一眼,静了会儿才小声说:“我沐浴的时候你却走了,我心里会不安,燕寔~我想了个法子。”
燕寔好奇起来,头更低了一些,“什么法子?”
“你的真气能烘干我的头发,自然也能烘干我的衣服,待我沐浴过后,便钻到被褥里,过会儿你替我洗过衣衫再烘干衣服,好不好?”她话说到这里,又想起来是因为燕寔真气不妥,身体有些疼才在客栈过夜的,呆了一下,赶紧又说,“燕寔~我忘了你还疼着了,算了,我今日就忍一忍,从前咱们逃亡时,我也好几日不曾换衣裳的。”
人过惯了舒服的日子,便总会忘记来时的狼狈。
李眠玉松开攥着燕寔袖子的手,微微蹙了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仰头担忧地看着燕寔,再问了一遍:“燕寔~你身子还很疼吗?”
“不疼了。”燕寔眼神微闪,伸手轻轻划过了她忧愁的眉,翘了下唇,“一会儿照你说的做。”
李眠玉听他这样说,心里先是一松,再是高兴起来,抿着唇看燕寔笑。
燕寔垂目看着她,俯下身在她脸颊上又亲了下。
李眠玉笑容一顿,正要嗔恼,少年却如泥鳅,一下滑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她摸了摸自己脸颊,幽幽叹了口气,算了,公主不计暗卫过。
李眠玉开始脱衣服,脱得光溜溜的跨进浴桶里,没有澡豆,但今日能清洗一遍已是很好,她舒服地泡在热水里,细细搓洗一遍,头发也用清水过了一遍。
待要起身时,她抓起一旁棉巾,刚要擦身,又想起这是燕寔从柜子里拿的,想到住在这里的不知什么人都用过,便擦不了一点身,犹豫一番,她跨出浴桶后,捡起地上的内衫裹住头发,直愣愣站在旁边晾干自己身上的水。
迈步向床铺走去时,心里亦有几分纠结,拉起被褥低头去闻,好在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棉被瞧着也算干净。
她想起在南清寺的两日,总算放下心中障碍,赤身钻进了被褥里。
“燕寔~”
屋子里传来李眠玉温软的尾音勾着的声音。
环胸靠在门口的少年听到声音站直了身体,缓了缓,才转身推开了房门。
一进去,他便看到裹着被子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眼巴巴看着他的少女,他反手锁上门,先朝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他朝李眠玉伸出双手。
李眠玉眨眨眼,虽有些害羞,却裹着被子靠了过去。
她此刻身上未着寸缕,即便被子裹得再紧,还是会露出些肌肤来,少年的视线往她后背脖颈下优美的线条一垂,呼吸急促了几分,却别开视线,伸手轻轻抚弄她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燕寔~”李眠玉又唤他。
燕寔偏头看她,李眠玉刚沐浴过,睫毛也湿漉漉的,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乌黑的瞳仁,白得泛蓝的眼白,就这样看他,在他看过来时,又摇了摇头,抿唇笑了笑。
乌黑的发从燕寔掌心轻盈地落下,又披散在少女身后,彻底遮掩住不甚透出来的一点白皙。
李眠玉从他怀里仰起头,眸子里还有细碎笑意,燕寔倾身过去,在她另一边脸颊又亲了一下,才是起身。
“燕寔~!”李眠玉呆了一瞬,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能再乱亲我了!”
但少年根本没有回应。
李眠玉很快听到一些水声,她本以为燕寔在洗衣服,想到他用她沐浴过的水洗衣服,又眉头皱了一下,但想到如今处境,什么都没说。
她安静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等燕寔。
今日奔波一日,方才还不觉得,如今头发烘干,被褥暖和,无尽的睡意便向着李眠玉袭来,可她心里又还记着自己未着寸缕,便一直强撑着不肯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几声水声又响起,再接着是有人走来的动静。
李眠玉已经困顿不行了,但还是努力睁开了眼,朦胧中便见一男子光着身子走来,她心里被惊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再看过去。
原是燕寔,原是燕寔身上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棉巾。
她的目光直愣愣落在少年漂亮的躯体上,他穿着衣裳时只觉清瘦,脱下衣来,臂膀是结实又修长的肌肉,光洁又紧致,腰那样窄细,却又那样块垒分明……他的腿笔修长,大腿虽看不到,可小腿那样直,绷紧了肌肉,十足有力。
可不是有力,能一脚将陈高柱踹得肋骨断裂,至今还躺在床上呢!
李眠玉神魂有些恍惚,直到燕寔走过来,才反应过来,声音都有些发颤:“燕寔~你怎么也不穿衣服?”
少年无辜又可怜,声音低低闷闷的,“沐浴过,洗掉了。”
对,脏衣服当然要洗掉,李眠玉脸慢慢升了温,视线一瞥他腰间,想到那仿佛能锤人的棍子,想到男女之别,又紧张起来,心慌慌然,嘴里也开始跑字:“燕寔~我没听到店家再送水上来,你用什么沐浴的?”
“你沐浴过的水。”少年慢声说。
李眠玉的脸莫名红了,惊呼一声:“你怎么、怎么能用我沐浴过的水沐浴,脏不脏?”
“你这样干净,为什么会脏?”燕寔反问。
李眠玉一听,立刻不吭声了,大眼睛看着燕寔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他手里还拿着些衣衫,是她的内衫。
在陈家村的小院里时,李眠玉只有燕寔昏睡那几日自己洗了衣服,否则她的手不曾沾过衣物,都是燕寔洗的,那时也不觉得如何,可这会儿,他看着少年修长的手指拎着肚兜细细的带子,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去,呼吸都停顿了,仿佛自己的肌肤被他手掌滑过一般。
虽然她知晓燕寔只是在用真气烘干衣物。
李眠玉憋着气没吭声,又见燕寔拿起臂弯上挂着的她的湿漉漉的小裤,手指一点点抚过去,她想伸手扯回她的小裤,可她身上光溜溜的,掀开被子就什么都被燕寔看去了,只好半张脸埋在被子下面,红着脸看他这样烘干了她的小裤。
少年低垂着头,做得认真,慢吞吞将李眠玉的中单也烘干了。
李眠玉憋到这里憋不住了,终于喘了口气从被子下伸出手来,“燕寔~把衣服给我。”
燕寔歪头看她,清落落的眼睛往她白如藕节的手臂上顿了一下,没吭声,将烘干的衣物递过去。
李眠玉想起身,但看着燕寔还看着她,忙说:“你背过身去,站远几步,不许偷看!”
少年哦了一声,站起身,臂弯还挂着湿衣服,如她所说那般,走了两步背对着站定。
李眠玉将肚兜拿进被子里,费了些力气穿上,如法炮制地又在被褥下摸索着将小裤穿上,再是中单,一并穿上后,她才是觉得脸上热意褪去了一些。
她坐了起来,对燕寔说:“燕寔~外衫你就挂在那边架子上吧,等明早,该是差不多半干了。”
燕寔便将外衫都挂在床边的架子上,有李眠玉的,也有燕寔的。
最后他手里只剩下一条男子亵裤,简单翻来覆去弄干后,就要脱下腰间棉巾,李眠玉还在看他,见他有此动作,忙惊呼一声,重新躺了下来,捂住了眼睛。
少年听到声音,回身看她一眼,只见到被褥下堆起的小丘,眉一挑,极短促地笑了下,随手解下腰间棉巾,弯腰,穿上亵裤。
李眠玉很快感觉床侧稍稍往下凹陷了一些,她知道燕寔坐下来了。
他们在陈家村时一直睡在一张炕上的,燕寔如火炉一般,在逐渐寒凉的秋日里抱上去便舒服暖和,李眠玉是公主,不觉得这有何不可,但她还记得方才燕寔上身没穿衣服呢!
她急忙从被褥里钻出来,看过去,果然,燕寔上身还是光着,见她看过来,漆黑明润的眼睛猫儿一样回望过去。
李眠玉颇为喜爱燕寔俊俏的脸,尤其他那双乌黑猫儿一样的眼睛,清而透亮,见他这样看来,便心软几分,声音也轻了些,“燕寔~你把内衫也烘干了穿身上吧。”
少年微微垂着头,屋子里的烛火照耀下,一张俊俏冷玉一般的脸竟是泛着苍白之色,幽幽说:“真气耗费过大,有些累了。”
李眠玉:“……”
她一下涨红了脸,想到来此过夜的初衷,看看他,往床里侧挪了挪,嘟哝声:“那你快歇了吧。”
少年唔了一声,脱了鞋,掀开被褥钻了进来。
虽秋日寒凉,虽他才沐浴过,可他身上依旧是干燥温热,手臂贴到李眠玉的手臂上,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体温全传了过来。
李眠玉心神飘忽,心砰砰跳,努力想了想崔云祈,想他温润俊美的容颜,想他翩然风雅的气度,想他峨冠博带的风流……可渐渐的,脑中却被燕寔漂亮的身体、笔直的双腿、还有猫儿一样漆黑清透的眼睛占据。
两个人都没吭声,这与在陈家村的炕上时也一样,不过那时燕寔只要上炕,李眠玉便会自动滚入他怀里,今日却没动。
燕寔也没出声,静静的,像是沉睡的猫儿。
可如此静寂的夜里,乍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嚎叫,就贴着墙,从隔壁传来,李眠玉被惊了一下,飘忽的神思一下子回转过来,一下出声:“燕寔~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不等燕寔回声,此起彼伏的女子吟叫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男子的狞笑,还有疑似掌掴的声音,啪啪啪一声响过一声。
李眠玉被吓了一跳,一下坐起身来,去抓燕寔胳膊,“燕寔~隔壁竟是在虐打女子!”
燕寔没出声,李眠玉心中气愤又惶惶然这乡野恶汉如此张狂,忍不住转头看燕寔,屋子里烛火未曾熄灭,任凭她眼力不好,也能看清此时燕寔脸上古怪的神色。
“燕寔~你听到没?有恶汉如此张狂!不如你过去揍他一顿!”李眠玉见少年躺着没动,忍不住又伸手推搡了他一把。
燕寔终于忍不住,长臂一揽,将坐起来的李眠玉又重新揽了下来,裹进被子里,他挨蹭在她耳边,少年声音低低的,“你细听那女子的声音。”
李眠玉最看不惯打女子的男子,正气愤着,听到燕寔的话,下意识屏住呼吸去听。
如此,她便听到隔壁的女子声音此起彼伏,忽高忽低,忽娇忽恼,如莺鸟啼哭,偶尔还喘出声来,如爬了一夜山一般劳累的模样。
李眠玉从未听过人墙角,此时心头皆是茫然不解,她拧紧了眉,正要出声,又听到隔壁男子粗喘声音笑道:“好个泼辣的,这双腿缠得真紧!”
那女子又笑一声,“冤家,好生快活,再来一回!”
接着便是清脆的掌掴声,急促响亮,似要将这墙也拍穿一般。
李眠玉实在忍不住好奇,“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少年不知何时唇瓣已经贴在她耳侧,声音很低,“媾和。”
李眠玉呆住了,她已经知道媾和是什么意思,男女繁衍生息孕育子嗣需要媾和,可她不知媾和竟是这样要遭罪的事情!
她半晌没吭声,惊惧不已,而墙壁另一侧的男女此起彼伏的声音还在继续,她的心都在发抖,颤声说:“女子真不易也!”
燕寔没吭声,但李眠玉却隐约觉得耳旁的呼吸似乎沉了些。
李眠玉不知少年心思,听着耳畔那些让她心惊肉跳的声音,兀自陷入沉思,半晌后,幽幽叹了口气,面朝着燕寔侧过身来,她小声说:“燕寔~这事听着真吓人,我是公主,崔云祈以后不会这样对我吧?可我将来想要自己的孩子……这一遭怕是必须要挨的呢。”
她满腹愁绪,娇憨又天真,呼出的气息全在对面不吭声的少年脸上。
燕寔忽然凑得更近了一些,他的长臂揽过来,李眠玉搁置在胸前的手碰到了他的胸口,便觉得燕寔心跳如雷,跳得又快又重又响。
“一定要和崔云祈生孩子吗?”少年声音似疑惑,低低闷闷的,几分哑。
李眠玉抿唇笑了,“他会是我唯一的驸马,我不与我的驸马生孩子又会与谁生?”
“我不行么?”少年又凑了过来,就在她耳边。
李眠玉脸色涨红了,伸手去推燕寔,她抿了下唇,睫毛扑闪,心慌乱跳,屏住呼吸安静了半晌,愁容满面,道:“燕寔~我早跟你说过,你会伤心的……崔云祈是皇祖父给我定下的驸马,有圣旨为婚书,百姓皆为见证,我们青梅竹马,情谊甚笃,我情窦为他早早开了……燕寔~你怎么了?”
燕寔的声音听着有些喘,拿开了李眠玉按在他胸口的手,闷声说:“冷。”
李眠玉知这定是他亲近她的借口,他分明和火炉一样,怎么会冷?
但是她也狠不下心推开他,想了想,叹口气,怜惜地伸手揽住他的腰,摸到他光洁紧致的肌肤,想起他没穿内衫,脸还是红了一下,只说:“待崔云祈来寻我,燕寔~你就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少年不说话,闷闷的,但是却捉着李眠玉的手抚在他身上紧致的肌肤上,从腰侧,到腹部,再到胸口。
李眠玉一下呼吸急促起来,她实在……实在喜欢燕寔的身体。
她没见过旁的男子脱下衣衫的模样,但是燕寔的身体,却那样修长健美,十分好看,也十分好摸。
李眠玉当然把挖藕时见到的陈家村的男人们一事忘了个干净,只记得见过燕寔了。
她的心神又开始飘忽起来,不自觉靠近燕寔。
“若是崔云祈不是你的驸马了呢?”少年忽然出声。
少年气息清新,那样近地凑在李眠玉面前,让她一下又回过神来,她抿唇笑着说:“他怎么会不是我的驸马?皇祖父的圣谕他怎敢违背?”
燕寔静了会儿,才是慢吞吞地说:“是么?”
李眠玉点头,斩钉截铁:“是。”
“崔相有几个儿子?”燕寔似对崔家生出了好奇。
李眠玉耐心回答:“共两子,长子崔云祈,次子崔云湛,两人之间差了七岁。”
燕寔又凑过来问:“崔相可有兄弟,兄弟家中可有儿子?”
李眠玉眨眨眼,不明白他问此做什么,但答道:“有两个兄弟,家中亦是有几个儿子,是崔云祈的堂兄弟们。”她说到这,又笑了下,好奇,“燕寔~暗卫难道不需要了解京中官员名录吗?”
“要,但我还没来得及背诵。”少年声音很低。
李眠玉想想燕寔的年纪,也是,好像记得皇祖父那些暗卫都是及冠成年男子,身形更威猛。
“崔相来陇西,他们会一起来么?”
李眠玉点头:“自然。”
此时隔壁的男女媾和的声音越发激烈,李眠玉觉得睡的床似都在颤动,不由皱眉嘟哝:“他们要何时结束?这样吵,怎么能睡得着?他们为何不在自己家里媾和?”
燕寔静了会儿,忽的直起上半身,朝着墙壁靠过去,几乎压在李眠玉身上,她惊了一下,正要恼出声,就听燕寔用力拍了几下墙壁。
“还睡不睡了?”少年声音又清又寒,带着刺骨的冷意,在夜色下响亮。
隔壁的声音一下消失了。
燕寔重新躺下来,却仿佛离李眠玉更近了一些,火炉一般的体温靠着她,她便无心神想别的,也不再出声,迷迷蒙蒙地想要靠她的火炉近一些,再近一些,渐渐的,困意便涌了上来。
李眠玉陷入沉睡前,心里竟是在想,待燕寔今后相到小娘子,可也会像隔壁的恶汉一般对待她?
最好不要。
至于不要什么,她太困了,想不明白。
燕寔揽着怀里的人,直到听到她的呼吸声越来越绵长,才轻轻动了动身体,打算去一趟节度使府一探究竟,定亲的究竟是谁?但他才一动,李眠玉梦呓一样的声音传来。
“燕寔~”
少年僵了一下,便安安静静躺在了她身侧,任由她缠牢了自己没再动,半晌后,才凑到她耳边:“你梦见了什么?”
可惜,李眠玉睡得沉沉,自然不会应声。
燕寔盯着她看了会儿,终究没有离开,轻声喃喃:“算了,姓崔的不重要。”
反正他是圣上给她的,要一直跟着她,谁能奈何他?——
李眠玉自递信之后,在村中翘首以盼,每一日都笑眯眯的,早上起来就往院子外的路看,看看可有来接人的马车。
陈春花来寻她学认字,她担心自己即将离开不能教她太久,默写了《三字经》《千字文》等蒙童初学的文章给她,教得极为认真。
日子便过得更快了,弹指间一个半月过去。
陈家村中除了来运矿石的骡车外,没有外人来过。
李眠玉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从满怀期待到失落忧愁,未曾得到崔云祈只言片语的消息,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
她心中茫然不解,信确实送进了节度使府,小厮态度恭敬,不可能不将信递出去。
所以,崔云祈怎么会无动于衷?
难不成是卢三忠东行不顺利,竟不能放崔云祈一介小辈暂离?又或是战时混乱,信未能递交到他手上?莫非是她没署名的原因,因此信被错过了?
李眠玉万分不解,心情一日比一日低落。
她已是给崔云祈写了那样一封信,再不会写出第二封送去节度使府,也不会主动去寻他。
立冬这一日晚上,李眠玉忽的从梦中惊醒,一下坐了起来。
她有些发怔,没注意到身侧的少年也跟着坐了起来,直到眼睛里蓄起泪,想要寻帕子擦眼睛时,眼睛上被人揉了揉,她才意识到燕寔也醒了。
“做噩梦了么?”燕寔凑过来,声音很轻。
李眠玉点头,夜里没点灯,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对着燕寔的方向,默默流着眼泪,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梦到皇祖父死了,我怎么都叫不醒他……燕寔~我只是做梦,对吗?”
少年的声音在夜色下沉稳有力,“这只是做梦。”
李眠玉听了这一句,明显松了口气,但许是被梦境吓到,白日里隐忍住的泪珠这会儿有些止不住,她伸手摸索着抱燕寔的臂膀。
崔云祈是皇祖父为她挑选的驸马,温良恭德,是世上所剩无几她可以信任依赖之人,凭借多年青梅竹马情谊,他极爱她,极尊皇祖父,她只要知道她的下落,定会来寻她。
燕寔垂着头,黑暗里,李眠玉抬起的脸湿漉漉的,他伸出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湿润。
少年声音低低的:“害怕就抱住我。”
李眠玉没有立即吭声,一双杏眼看着燕寔,却又可怜可爱,眼角泛着泪花,黯淡许多,精气神似乎都被抽走了。
她双手揽住燕寔脖颈,抱住他,将脸埋进了他脖颈里,声音几分哽咽,“燕寔~崔云祈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来接我呢?”
燕寔回抱住李眠玉,安静了许久,才低声说:“许是他没收到信。”
也可能王八蛋死了。
“因为战事太忙?”李眠玉声音很轻。
燕寔点头,一板一眼,“一定。”
说不定被乱箭射死了。
李眠玉的心情好了些,她从燕寔怀里抬起头,蒙上泪的眼睛里重新生出光来,“我不该疑他,我若疑他,岂不是疑皇祖父?”
崔云祈一定会来寻她,而皇祖父也终究会现身寻到她,到时……到时燕寔身上的暗卫奇毒也能解了。
燕寔伸手又轻轻擦了下她的眼睛,想了想,终究什么都没说——
流溪镇,第二日清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传来侍从惊呼之声。
不多时,有黑衣卫士从院中疾奔而出,拖着镇子内大夫奔入内。
大夫显见是被急拉起来的,身上衣衫略有不整,一边疾走一边整理衣衫,待进了屋内,便是皱紧了眉唠叨起来:“门窗为何紧闭?屋内俱是腐肉味道,寻常人在此都熬不过多久。”
黑衣卫士冷肃着脸,指着床上:“快去诊我家主人。”
大夫见屋中还另有侍从样的人,且屋中摆设样样皆精细,便知住在这儿的怕是落难贵族,便闭了嘴上前,掀开了床帐子。
只床帐子一掀开,浓郁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再一看,床上躺着个皮贴骨的古稀老者,头发花白,干瘦形似枯木,眼睛半睁着,嘴巴大张着似还在喘气,发出嗬嗬的声音。
大夫忙上前搭脉,只一搭,心中便是了然。
待松开手,大夫往旁边站了站,他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本就是肝气郁结的脉象,如今五脏急衰,神智也已混乱,只不知为何一口气还吊着,但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了,这一时半会这口气过去就要去了,准备后事吧。”
黑衣卫士拧紧了眉,让人送走大夫,重新回到床边,其余人皆是后退了几步,只一个貌美侍女留在床侧,他弯着腰凑近床上老者,“圣上,懿成太子独女、宁国公主已归来。”
“皇祖父!”貌美侍女扑向床头,嘤嘤啼哭。
床榻上的枯瘦老者浑浊的眼珠似转了一下,缓缓看向床侧,嗬嗬喘气的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玉、玉儿……”
“皇祖父,我在!”貌美侍女屏住呼吸凑过去,哽咽着道:“皇祖父,那叛贼可恶,玉儿定会召集兵马为皇祖父报仇!皇祖父,玉儿想知道宿龙军的首领在何处?号令宿龙军的令牌在何处?”
“玉儿!”老者忽然眼睛瞪大了些,直直盯着床侧少女,喉间似有痰哽住,发出一声重而绵长的嗬声,便嘴巴微张,不再动弹。
“皇祖父!”侍女惊呼一声,却看向身侧黑衣卫士。
黑衣卫士立刻上前,探鼻息、探颈间脉,半晌后,松开手,“速将尸首封入地窖冰棺,我去给公子写信。”——
自半夜醒后,李眠玉再没睡着,早上起来时,昏昏沉沉的,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掉了。
燕寔早上熬了一锅粥,炒了鸡蛋,李眠玉勉强吃了点,没多久跑出去弯着腰全吐了,她脸色惨白冒虚汗,燕寔追出来揽她。
李眠玉靠在他怀里,“燕寔~我心里好闷。”
少年探了探她额心,清黑的眼看着她,“没有发烧,哪里不舒服?”
李眠玉说不出来,只鼻子酸涩想哭,她摇了摇头,“哪里都不舒服。”
燕寔垂目看她,以为她还在为崔云祈没来寻她一事伤怀,心情也闷了下来,低声问:“那怎么样你会舒服点?”
李眠玉捂了捂心口,心中茫然,半晌后转身抱住了燕寔,“燕寔~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少年没做声,俯下身来,亲昵地蹭了蹭她鼻尖,漆黑的目中清波漾漾,“好。”
他巴不得呢!——
作者有话说:燕寔:王八蛋别拐我小玉。
李眠玉:O.o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今天这章后半章修了很久,大概快了。
第32章
李眠玉病了。
燕寔几乎是拎着老于头过来村尾,老于头一个干瘦老头吓得腿都软了,站在炕前时缓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搭脉。
炕上的小娘子昏睡着,原先粉润润的脸颊泛着白,叫老于头这种年纪大的老人心疼,认真把了许久的脉,才收回手道:“心里藏着事儿,肝郁克脾,又刚立冬,染了风寒,吃几贴药,让她心情好点儿,高兴点儿,她身子底子好,很快就能好起来。”
燕寔听罢,垂目看着李眠玉,点了点头。
老于头这儿有药材,直接回去配了几贴叫自己孙子送了过来。
燕寔从灶房里翻出只破药炉,煎药时忍不住回屋子看了好几眼,好不容易煎完药,端着回屋,在炕边坐下,微微弯腰揽起李眠玉。
“小玉。”
一片混沌中,李眠玉听到少年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睁开眼,对上燕寔漆黑的眼睛,眨了一下眼,很快又闭上眼,双手却主动环住了他脖颈,“燕寔~我难受。”
“我煎了药,你喝了药就会好。”燕寔声音低低的,凌厉的眉眼柔和。
李眠玉摇头,喃喃:“我不喜欢喝药,小时候生病了喝药就哭,父王和母妃就会一直抱着我,父王母妃走后,我哭的时候,皇祖父会抱着我。”
燕寔乌眸看她,少年声音很低:“现在我抱你。”他另一只手抬起药碗。
李眠玉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药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皮却红红的,“燕寔~我不喜欢喝药。”
少年声音清晰干练:“那我陪你喝。”
李眠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呆了一下,忍不住抿唇笑,嗔他一眼,“燕寔~你在胡说什么,喝药怎么能陪,你又没生病。”
燕寔看着她,没吭声,忽然低头喝了一口药,便俯首朝李眠玉凑了过去,猝不及防贴住她微张的唇。
李眠玉呼吸一顿,下意识张开唇,带着少年清新味道的舌便卷了进来,带着苦味的药汁也抵了过来,她神魂飘荡,他的舌尖往前一抵,她下意识吞咽。
少年退了出去,轻轻舔去她唇角流下的药汁,“这样喝啊。”
李眠玉怔怔看着他,苍白的脸渐渐红润起来,她睫毛颤如蝶翼,心跳得飞快,话说得也飞快:“燕寔~你从哪里学的?暗卫不会还要学这个吧?”
“做杀手的时候看到别人这么玩的。”少年声音幽幽,听着几分可怜。
李眠玉本就好奇心重还心软,很容易就被吸引了心神,“别人这么玩的?”
燕寔瞭她一眼,忽然别开了脸,小声:“我不告诉你,你会笑话我。”
少年声音低润,语气却有些害羞。
李眠玉从来没见过燕寔这样,心里好奇越发重了,她来了点精神,伸手扯了扯燕寔袖子,“燕寔~我保证不笑话你,你跟我说说嘛。”
燕寔便歪头,“那喝完再跟你说。”
他话音落下,趁着李眠玉不注意,又喝了一口,俯首又凑了过去。
李眠玉防不胜防,又被他贴住唇,被他轻轻松松抵进来,舌头被他一卷,她便神魂迷离地咽下了药,燕寔又含着她的舌头吮了一下,才后退。
她面色涨红了,正要斥他大胆,就听少年低声问她:“我将苦味吮掉了,是不是没那么苦了?”
李眠玉便下意识回味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果真没那样苦了,燕寔的气息干净又好吃,像是酥山一样,带着香甜的气息,她眼睛湿润地看他。
燕寔又喝一口,刚凑过去,她下意识仰起脖子,他稍顿,漆黑的猫儿一样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似笑了一下,才贴过去。
一碗需要青铃姑姑一哄再哄,需要皇祖父抱在怀里安抚才能喝完的药,不过一会儿便喝完了。
最后一口时,燕寔没有立刻退出去,他缠着李眠玉,轻轻咬着含着又舔着,直到将她口中的药汁都变成自己的气息,才是磨磨蹭蹭退出来。
李眠玉的脸红到脖子里,杏眼盈盈看过去,她快不会呼吸了。
“呼吸。”燕寔看着她,脸庞白净如玉,沉静凌厉,笑起来时眼尾却浅浅开了桃花。
李眠玉便开始喘气,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她捂着自己胸口,喘着气看燕寔,喃喃:“大胆~你太大胆了~”她觉得自己心跳得不正常,她一定是被燕寔迷住了心魂。
燕寔却又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还要听吗?”
李眠玉的神魂又稍缓过来,立刻振奋了精神,在他怀里坐起来,准备听完后好好笑一笑他,以报他方才笑话的仇,“当然,你快些讲。”
燕寔便说:“我刚满十一岁时被挑出来送去妓寮学习怎么迷惑人。”
李眠玉屏住呼吸,听得认真,见燕寔停下来,便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少年揽着她,稍稍往后躺了下来,靠在墙上,李眠玉便伏在了他怀里,听他又略带些得意的声音:“我一到那里,看到到处都是凑在一起吃嘴的人,心里害怕,逃了出来,跳进了水里,冬天很冷,我在里面憋气很久,没让人找到。”
李眠玉听到这里,妙盈盈的眼忽然眨了眨,声音也轻了点,“后来呢?”
燕寔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几分郁闷:“我暗自得意没人发现我,可以躲过这奇怪的训练,然后闻到空气里烧鸡的味道,我悄悄从水里探出头,发现不远处的凉亭里,桌上摆满了吃食,我两日没吃过饭,好饿,没忍住爬出来,结果就被捉住了,打了我一顿。”
李眠玉听到这里已经双眼含泪,她从燕寔怀里伏起身,“燕寔~你小时过得这样苦。”
燕寔漆黑的眼看着她此时的反应,低声问:“不好笑吗?”
李眠玉摇摇头,又伏身去抱他,“燕寔~这一点都不好笑,妓寮是什么我知道,诗中常有文人描绘,你才满十一岁,去那种地方学什么?都是不好的东西。”
她虽不甚清楚究竟哪里不好,但总归是不好的。
“那样冷的天你害怕被责罚只好跳进水里,冬天的湖水,好冷好冷的。”李眠玉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你还两日没吃过饭,被一盘烧鸡引出来,遭了一顿毒打。燕寔~这一点不好笑,我才不会笑话你。”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燕寔的脸,“如果我那时认识你,我一定会在岸边拉你的手,带你离开那里。”
燕寔似愣了一下,“杀手楼里的杀手会杀了你。”
李眠玉看他一眼,娇矜道:“我是宁国公主,每每出行,皇祖父会给我许多侍卫,甚至会有暗卫保护。”
“你是公主,不可能会来妓寮。”燕寔歪头看她,又说。
李眠玉呆了一下,似没料到这个,她说:“那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认识。”
“比如呢?”
“比如大慈安寺,我父王母妃在那里有长明灯供奉着,我每年都会去寺里,如果我们在那里认识,我就把你要来做我的侍卫。”李眠玉畅想了一番,忍不住笑起来,兴致勃勃,“若是这样,你那时候就是我的人了。”
燕寔垂目看着她不语。
少年男女挨蹭在一起,衣沾着衣,发缠着发,气氛忽然静了下来。
李眠玉缓缓眨了眼睛,忍着鼓胀的心跳,先移开了目光,娇嗔一声:“反正这一点不好笑,我不会笑话你的。”
说完这话,她又转头朝燕寔看去,眼睛水盈盈含笑看他:“等皇祖父起复寻到我,你就一直跟着我,光明正大做我的侍卫长。”
侍卫长……
少年心里慢吞吞念了这三个字,我可不想做侍卫长——
李眠玉吃了药,困意就席卷而来,强撑着精神就是要听燕寔说的他的笑话来笑一笑他,如今“笑话”讲完了,她便有些撑不住了,窝在燕寔怀里很快睡了过去。
横竖无事,燕寔拥着她也躺了下来。
前两日天冷时,炕就开始烧了,如今暖意融融,整间屋子如春日和煦。
燕寔抱着李眠玉,缓缓闭上眼睛——
入了冬,一连几日的大太阳。
李眠玉在屋子里只躺了一天,便每日都被燕寔抱出来在院子里来回走着,每日都要晒一晒太阳,初时困顿疲惫,可几日工夫,她的身体就好利索了。
到第五日上午起来,李眠玉长长呼出一口气,便恢复了精神。
“燕寔~今日我想吃蹄髈。”用温水洁过牙,李眠玉起身便对燕寔说。
陈家村自来有秋收后贴秋膘的习俗,李眠玉和燕寔从郡治回来没两天,老村长家杀了一头猪,因着李眠玉出的主意让山里卫士帮村人收粮,陈春花给李眠玉分了一大篮子的猪肉,别家有宰鸡杀羊的,也都送了些来,家中没牲畜的,便拿布袋扎了些粮送给他们。
燕寔把好些肉都腌制了起来。
李眠玉生病的这几日嘴里没味,什么都不想吃,可病好了,她就想吃肉了,燕寔做什么都好吃,腌的蹄髈她还没吃过呢!
燕寔应了声,便准备去取了肉出来做,只是他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
李眠玉只眼巴巴盯着肉,似乎将崔云祈忘之脑后了,也不再一起来就往村口方向翘首以盼,她看起来娇憨天真,好似和从前一样。
燕寔慢吞吞回过头,取出坛子里腌制的蹄髈,拿出来清洗——
长兴镇。
两个衣衫破烂的男女相携进了镇子里,男的高大威猛,面目微黑刚正,背肌宽阔,女的看着十四五岁模样,生了一张桃心脸,婉丽可人。
两人拿着路引刚入镇子里,便引起诸多注意,巡逻的卫士们看过去,暗处的乞丐赌徒们也暗中打量着,有人甚至直接拿出画像来比照。
或许是美人都相似,任谁看着都觉得那少女像画像上的人,年龄相当,身旁有一壮硕成年护卫相伴,卫士们不敢轻易错过这对男女,紧紧盯着。
“哥,是不是从这镇子穿过,再走个几十里地,就到陈家村了?”少女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婉柔柔问身侧壮汉。
壮汉点头,出口的声音与外表相符的粗噶:“娘是这么说的。”
少女脸上便露出欣喜来,急拉着壮汉就要穿过镇子往那一头去。
兄妹两个显然没有心情逛这镇子,很快便出了城,外陈家村赶去,却不知身后悄悄跟上了几个卫士。
从长兴镇赶到陈家村时,正是午后。
陈春花正在院子里给晒的萝卜干翻面,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忙放下东西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站的却是陌生的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猛,面容阳刚,瞧着有几分面善,女的麦色肌肤,则十分婉柔,亦是有几分面善。
陈春花看看两人,一时没出声。
“敢问这里是不是陈家村?”那小娘子急急问道。
陈春花便点头:“是陈家村,你们是何人?”
“这村中几月前有没有来过一对夫妻?男的叫朱大城,女的陈绣娥?”小娘子接着又问。
陈绣娥夫妻还有一双儿女失散在外,这事不算什么隐秘事,陈春花一下反应过来这两人是谁,一下抚掌笑,高兴起来,“有有有!陈大娘住在村中那间屋,我这就带你们去!”
跟了两人一路的卫士接着村居间的遮蔽,混在人群里依然远远跟着。
李眠玉病了几日,便想出来透透气,用过午饭,拿着几个鸡蛋就和燕寔过来探望陈绣娥,此时也刚到陈绣娥家里,听到身后敲门声,又听到陈春花声音,也不等燕寔回身去开门,便抢着自己转身去开门。
灰扑扑的甚至残缺了一角的门打开,从里面探头出来个少女,身上裹着件兔毛制成的袄子,一张脸都几乎埋在毛里,可依旧掩饰不住的灵秀娇俏,肤白如玉,开了门后,清落落站在那儿。
卫士站在对面人家暗处,一看对面的李眠玉,整个人呆了一呆。
这才是画像上的宁国公主!灵秀貌美,仙姝下凡!
陈春花见李眠玉也在这儿,便更喜了,抬眼看到里面的燕寔,声音都娇羞了起来,“小玉妹妹,这两人许是陈大娘的孩子!”
李眠玉一听这,眼睛都亮了,忙朝两人看去。
一看那大高个与朱大城生得极像,而小娘子则眉眼间都是陈绣娥的模样,顿时高兴起来。
在李眠玉打量两人时,兄妹两也在打量她,见她生得这样灵气秀致,不由多看两眼,那高高的壮汉刚正的脸都有些红了。
“陈大娘就在里面,你们快进去!”李眠玉声音都拔高几分,喜悦得不行。
兄妹两与爹娘分开几月,一时也不知出现在这儿的李眠玉是何人,心中茫然,此刻听了她这话,自然是不论如何,先进去!
两人一进去,又看到就站在李眠玉身后的燕寔,又是被一惊,这下脸红的换成了那小娘子。
李眠玉已经高兴地兀自提着裙子往屋子里跑了,“大娘!”
陈春花也跟着跑进去,要一同道这喜!
燕寔转身也要跟着李眠玉走,只是才转身,忽然转身偏头,朝着院门外扫去。
门外空荡荡,此时已经无人。
燕寔犹扫了两眼,未曾发现什么,这才跟着人群往屋里去。
这间屋子本就小,此时站满了人,便显得狭窄,燕寔刚走到门边,就见李眠玉从屋子里钻出来,眼睛明亮地靠过来,唇角一抿,便是笑,脆声道:“果真是陈大娘的孩子,朱长泽与朱翠菱!”
屋子里,那看着高壮的男子正跪在炕边,眼眶泛红,却不善言辞,还是他妹妹抹着眼睛与陈绣娥说这一路的遭遇。
原来兄妹二人从京都外郊的田庄逃出来与爹娘冲散后,也跟着流民走,却半路遇到了山匪抓丁,如此乱世,那山匪竟也有称雄的野心,凭着手中武器,抓了许多流民壮丁,任凭朱长泽一身力气悍勇非常,却有一个妹妹需要呵护,不敢与之硬碰硬,索性假意投诚,带着妹妹上了山。
因着朱长泽生得健壮,在山匪中还得了个小头领做。
如此,便在山中耗费了这诸多时间,直到这次陇西节度使一路自西向东夺河西走廊,那占据了几座山头的山匪军才真正溃成散沙,兄妹两这才得以逃出来。
李眠玉竖着耳朵听着里面说话的声音,小声和燕寔说话,少年俯下身凑过来,听她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这朱长泽如山健壮,一点儿不像大娘说的才十七岁,不知道的以为是二十多的人呢!”
燕寔听出她语气里的促狭,知她心情这会儿极好,只往里看了一眼,便依旧垂目看她。
“燕寔~”李眠玉挨着他,目光看着前方,眼中忽然就漫出了盈盈水意,声音娇憨:“骨肉至亲相见,幸哉乐哉!”
说完,她忽然偏头看燕寔,抿唇含泪笑:“燕寔~盼我也早日见到皇祖父!”
燕寔漆黑的眼看着她,缓缓点头,伸手抹了一下她的眼睛——
那卫士自见到李眠玉相貌,便心潮澎湃,深知此次再无错了,这必是文昌帝最宠之爱之的宁国公主!
他知宁国公主既在此藏着,短日内必不会走,她身侧有暗卫,亦是不敢惊动,故不敢耽误时间,照过面后,便立即悄然离开陈家村,直往郡治奔。
卫士一入郡治,便去了一趟崔府。
不多时,崔府之中有暗卫携信快马离开,却不是往陈家村去,而是往东行,宁国公主身边暗卫武功高强,这次不能再轻易打草惊蛇!——
陇西本是天下枢要之地,又易守难攻,卢三忠先前如万年老鳖一般窝在陇西不动,其余人只能多长双眼睛紧盯着,却不敢轻易攻打,生怕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螳螂。
如今他在众人乱斗一月余时忽然带十五万雄兵一路自西往东,锐不可当,不过两个多月,以武威为核心的金昌、张掖、酒泉、武威四城皆入掌中,就将本就陷入混乱的河西走廊拿下,将要破陇入关中,获取更多战争资源。
天下群雄皆知陇西雄藩扩张,身旁更是有天下谋士之首崔相辅佐,卢三忠是奔着为帝而去。
如今北狄贼子早已被打散,北狄伪帝被困潼关,京都朝堂溃散,朝中并无帝王坐镇,可此时另有一支军队,自称是文昌帝幼子十二皇子李荡统帅,收拢了部分老臣,如今李荡已被簇拥着在长安为帝。
卢三忠听罢李荡为帝,哈哈大笑,又一檄文发往各地,檄文中道:“文昌帝踪犹渺然,其子遽趁乱僭位,此与乱臣贼子之行何异哉?吾当替帝训之,以正纲常!”
天下文士纷纷传扬,不乏叫好之声!
这日,卢家大军在武威城外驻扎。
崔云祈在营帐书写文书,这几日气温骤降,寒冬至,他染了风寒,面色几分苍白,一路跟着行军,原本温润的面容消瘦了些,也黑了些,不说话时,更显几分阴郁。
成泉从帐外进来,“公子,陈山铁矿那儿寄来的信并流溪镇送来的信。”他从怀里掏出两封信。
卢元珺一心跟着卢三忠征战,铁矿事宜全然无心沾手,一直是崔云祈书信往来了解最新进展,毕竟若不是卢三忠决定带崔云祈在身边一路东行,他本该留在郡治,亲自制军备所需。如今矿山之事每隔七日一封,将将两个月,已有部分铁矿石被运去炼造。
至于流溪镇……崔云祈手中笔一顿,墨汁滴落在纸上,他长眉一皱,他将信收下后放下,没有立即看信,而是看着成泉,先问:“还是没有半点玉儿消息么?”
成泉每每被问及定国公主下落,便耷拉着脸,肩膀都缩了起来,声音都不敢大,“回公子,未曾有宁国公主的消息。”
崔云祈眉宇间阴沉之色越发浓郁,他静了会儿,垂头先去拆那封陈山铁矿处的卫士送来的信,内容自是与他原先预料的那般。
他再拆第二封信。
但就这么一瞥,他便浑身一僵,眉头皱紧,快速读过信,一下站了起来,呼吸急促,苍白的脸都泛上一丝潮红。
成泉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公子会这般反应,但他马上就想到流溪镇有谁,一是夫人与二公子,二则是……
崔云祈这样站着,闭上眼静了许久后才睁开眼,温润的嗓音有几分发颤,“文昌帝崩逝了。”
成泉一惊,下意识出声:“那可有……”
崔云祈一双温润的桃花目厉扫过去,成泉立即噤了声,低着头没有再多话下去。
公子这许久的时间,一直未曾开口问过文昌帝,如今文昌帝要去了,卫士们该是知道该如何做的,那处小院本就一直备着。
文昌帝本就年迈,从前在宫中吃着昂贵药材将养着倒不显,可赵王谋逆,他心受之一伤,又宫门被迫,皇座被夺,心上便二伤,就算后来仓皇之中被崔云祈寻到救下逃出京,一路奔波身子已经熬受不住,缠绵病榻,任凭被人好生照料,也再没好起来。
帝如此苟延残喘不肯就此离去,除却放不下这大周黎黎百姓,便是放不下放在心尖上疼着的宁国公主。
文昌帝昔年极爱懿成太子,太子乃挚爱发妻所生,先皇后产子不过三年便仙去,帝亲自抚养懿成太子长成绝代风华的储君,不曾想一场急症带走懿成太子,他一头发都瞬间半百,只将心头满腔爱意注给懿成太子独女。
临终前想的念的亦是宁国公主。
崔云祈捏着信,半晌后才是缓缓坐下,脸上露出一丝哀色,轻声说:“玉儿知晓她的皇祖父病逝,定是会伤怀。”
成泉此时才小声道:“也不知公主如今究竟在何处。”
崔云祈的手指渐渐用力,指骨收紧,手中信瞬间攥成一团,他垂着目,温润面容几分阴郁,缓缓在书案后坐下。
成泉知如今已无自己事,便打算出去,怎知他才转身,帐外便传来一阵疾步声,接着便有人在外道:“公子!属下有事要禀!”
如今崔云祈任卢三忠的行军司马,军中卫士皆唤他一声大人,会唤他公子的,只有他自己的人。
崔云祈皱眉,“进。”
帐外人进来,一身黑色劲装的卫士,风尘仆仆,显见是一路疾奔过来,只是一张平凡的脸上那双眼睛却带着兴奋,“公子!寻到公主的下落了!”
崔云祈乍一听这话,竟是没有回过神来,缓过几息后,猛地从书案后站起来:“确真?”
卫士点头,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回:“长兴镇布下的卫士偶然见到一对外来的男女,衣衫破旧,但男的高大威猛,女的娇俏貌美,便疑心是宁国公主和她的暗卫,比照画像,虽不甚相像,但亦是心中起疑,便一路跟随,打算探他们将去何处,到时确定后再行下一步。怎知卫士跟随两人竟是到了陈家村,去到村中一户人家,那一男一女敲开门,里面走出来一少女开门,卫士一看,登时僵在原地,那少女裹着兔皮袄子,生得与画像上的宁国公主一模一样!他知晓公主身边暗卫武功高强,便不敢打草惊蛇,先回郡治来报,属下知此事于公子重要,立即出发亲自来此禀报公子!”
温润斯文的公子站在那儿却许久未出声,静默了许久,脸上的神色从惊喜到巨变,不过是转瞬的工夫。
崔云祈何等心智,立即想起了去陈家村的那几回,第一回,村女陈春花与他说村尾小院住的一对兄妹,那妹妹染重疾,形容难堪,他错过,第二回,他与卢元珺去那小院,小院中无人在,他急于与卢元珺离开,又错过,此二回……
不!还有一次!
崔云祈想起他和卢元珺带卫士进村时看到的树下采花少女,那一眼是他下意识被吸引的瞥视,却又错过!
他呼吸急促起来,面色白了又白,青了又青,又想起那身形高挑轻盈的少年,温雅清隽的脸上便泛起一阵阵阴郁,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文昌帝留给玉儿的会是这样一个年少的少年暗卫!——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O.o啊,要找到我了。
燕寔:[可怜]
感谢大家愿意看我一路慢吞吞写小玉小燕山村生活,也终于写到大家总是催的这部分剧情!QAQ大家催,有时候也心里蛮着急!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以及给十二皇子一个正式的名字。
第33章
成泉听闻总算寻到宁国公主,萦绕几月于心头的雾霭瞬间都像是散去,他忍不住高兴道:“公子,可要我立即去陈家村将公主带走?”
崔云祈脸微垂,眼半阖,却没有立时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浑身阴鸷沉冷的气息才淡去,他的声音依旧因为心潮起伏而微颤,却也冷静,“我会亲自去接玉儿,这一次,不能再出差池。”
可如今他身为行军司马,正是破陇山天险去往关中行进的关键时刻,又怎能随意离开?
崔云祈闭目,瘦削苍白的脸显出几分病态,却依旧眉目隽美,再睁眼时,一双温目瞧不出情绪,低声说:“成泉,你亲自去陈家村,留在矿山里,名为监察矿山,实则暗中打探玉儿在村中的情况,进了山后便不要露面,不要惊起暗卫注意,买通村中人或是寻可靠之人进村,尽力观察暗卫行事,将他们日常所行写信报于我。”
成泉有几分不解:“公子,这是为何?”
公子温雅一笑,却淡声:“你照办即是。”
崔云祈想起那村女描述那“兄长”如何贴心照顾“妹妹”,再想到李眠玉娇憨纯真,良善可人,是大周最灵秀的仙姝。
那样年纪的少年,朝夕相处,谁能不爱他玉儿?
既生爱,就生阻,若是阻,便杀之。
“是!”成泉便不再问,点头应声。
崔云祈慢慢想起前几次与这暗卫的交锋,忽然温声笑了一下,“上一回,他一人截杀我崔氏暗卫几人?”
“二十。”成泉答。
暗卫不比寻常卫士,皆是挑选根骨奇佳的男子,自小养成,层层选拔,才能在成年后成为保护主子的影子。
一个暗卫抵得上百个寻常卫士。
崔云祈点头,脸上神色恢复温柔如春,只柔声道:“你且先去依我所说去办。”
成泉再次点头。
崔云祈再不多言,坐下来继续伏案处理军中要务。
成泉与那疾奔而至的黑衣暗卫对视一眼,无声退了出去。
到了帐外,黑衣暗卫迟疑道:“那如今我回陇西郡,什么都不必做了?”
成泉点头,“只等公子下一步指示。”
黑衣暗卫听说过二十同僚在京外山林被宁国公主的暗卫截杀一事,知其武功高强,但是,“公子亲自找上门表明身份,公主自然会跟着公子走,何必花费力气暗中打探这些,难不成那暗卫还胆敢和公子叫板?”
成泉瞥他一眼:“你我听公子的令便是。”
黑衣暗卫吐出一口气,“好在总算找到宁国公主!不枉费折损这诸多兄弟!”接着,他又顿了顿,压低了声问,“宁国公主会知道宿龙军么?在长安簇拥文昌帝十二子李荡登位的军队会不会就是宿龙军?”
成泉摇头:“我不知道。”
此等军队文昌帝该是要交给自己选中的继任者,公主一个才及笄的天真小娘子自是不可能掌控,听起来在长安被拥护的李荡倒像是掌握了那一支军队。
但就算是那一支军队,如今卢三忠也必须要迎上去了。
两人话毕,便准备回陇西郡——
崔云祈自人走后,手中文书许久都没翻过一页。
静默许久后,他从怀里取出不离身的香毬,垂目看了许久,低头嗅了嗅,几月过去,香气已是浅淡。
他忽然想到了与卢姝月笑话一样的联姻,眉头紧锁,心情晦暗不明,半晌后,他捏紧香毬,低声轻喃:“玉儿……再等一些时日,我便来接你。”——
这一年的冬天,雪下得那样早。
李眠玉怕冷,早上虽醒了,却拉着燕寔赖在炕上,被烧得温热的炕烘得暖意融融,她浑身舒畅,想要睡个回笼觉,可少年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下雪了。”
听到这三个字,李眠玉一下睁开眼睛,从燕寔胸口撑起来,往窗那儿看去。
但窗纸粗糙,什么都瞧不见。
“燕寔~你怎么知道外面下雪了?”李眠玉忍不住低头看向燕寔,“你一直与我一起躺着,又没起来过。”
少年还躺着,清澈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眨了眨,几分狡黠,却一板一眼道:“因为我是暗卫。”
李眠玉对上他的眼睛,已经忍不住要笑了,“为什么暗卫就知道?”
“因为李眠玉的暗卫就是知道。”少年双手枕在脑后,慢吞吞说。
李眠玉抿唇笑出来,坐起来去捡旁边的衣服,“那我可要出去看一看,下雪了就奖励你。”
燕寔手一撑着,就坐了起来,身体一下贴近了李眠玉,他的衣襟松散,露出一大片漂亮的肌肉,这么久了,李眠玉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被吸引,偷看了一眼,才说:“那要我看到雪才行。”
她将放在炕尾的衣裙拿过来穿上。
他们再没去过镇子里,可入了冬天冷,燕寔将这几个月猎到的貂皮毛都硝制过,缝在了她衣衫里,贴着身穿,极为暖和。
裙下的中裤也如法炮制,两条腿也就裹在了皮毛里,再不惧冷。
李眠玉穿好下裳从炕上下来,又拿起兔毛缝制的小袄子穿上,抬眼看燕寔坐在炕上看她,少年一双眼直勾勾的,她被他这样看着,心跳就忍不住快了些,又抿唇笑,催他:“燕寔~起来看雪了啊!”
燕寔哦了一声,掀起被褥下来,也去炕尾拿衣衫,李眠玉眼尖,看他拿的依旧是秋日里穿的那一身武袍,忍不住道:“燕寔~那你真的不冷吗?”
少年偏头,却不吭声,只牵起李眠玉的手,伸进自己衣襟里摸了一下,低声问:“热不热?”
李眠玉总被他神来一笔弄得面红,她感受着掌心下温热的皮肤,嗔他一眼,“燕寔~我知道你不冷了,快松开!”
燕寔看她双颊粉润,杏眼盈盈看着他,干净得只看得到他,忍不住俯身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李眠玉捂住脸,一声大胆就在嘴边,却又咽进了肚子里,只看着他展开双臂,将武袍穿上,腰带一束,窄瘦劲腰便被束紧了。
在燕寔抬头看过来前,她赶紧移开目光,抢先一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门一开,李眠玉便下意识眯了眯眼,缓了会儿,才是睁开眼睛。
银雪将整个陈家村包裹起来,黄土地成了白雪仙境,她的箭靶子也盖上了雪,李眠玉几乎跳起来,连忙回头,“燕寔~果真下雪了!”
燕寔已经连头发都束好,正用手指梳理她的乌发,一边编成辫子,一边在她身后也在往外看,但只是平淡地扫了一眼,便俯首,目光又落到李眠玉脸上,将发带给她系上后,清声:“所以奖励是什么?”
李眠玉抿唇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外面的雪,一张粉润的脸被雪光照得莹白透亮,她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才是转头,“燕寔~你弯一下腰。”
少年挺直的腰便稍稍一弯,俯身靠近。
李眠玉的目光落在燕寔的脸上,他安静不吭声时,总显得凌厉冷漠,但肤白俊俏,实在好看。
她盯着看了会儿,才凑过去,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柔软的唇瓣轻轻一触即离,后退时没看他的脸,十分娇矜地说:“这就是初雪的奖励。”
燕寔看着她,乌眸流光转动,维持着方才的动作没动,也没吭声。
这是李眠玉第一次主动亲他的脸。
李眠玉半天没听到燕寔说话,余光看他还弯着腰盯着自己,本就有些发烫的脸一下更烫了,转头看他时,脸上带着些恼意,她捧住少年的脸,在他另一边也亲了一口。
“好了~”她推了一下燕寔,看他一眼,抬腿走了出去。
燕寔在她走出去后又缓了会儿,才慢吞吞直起腰,伸手摸了摸她亲过的地方,看着她踩进雪里,又欢喜地蹲下身捧起雪玩。
他也从屋里走出来,看了会儿,才走过去弯腰牵起她的手。
李眠玉的小手冰冷冰冷的,他握住,听她神采飞扬地说:“燕寔~一会儿我们堆雪人吧!”
燕寔嗯了一声,牵着她往灶房走。
灶房里,除了水早已烧好,锅子里的玉米粥也熬得喷香了,显然是他早上起来做的。
燕寔打了一盆水放在小方桌上,又拿出只碗舀了一碗温水,将泡好的柳枝沾了盐递给李眠玉。
李眠玉自然接过来,端着到院子里,细细洁牙漱口。
待她磨磨蹭蹭洁完牙回到灶房又洗了脸,再抬头时,燕寔已经在盛粥,小方桌上放着一盘子咸菜和剥好的鸡蛋,咸菜是陈春花腌的。
李眠玉坐在桌前,等燕寔将粥给自己,又落座后,才拿起木箸。
燕寔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头慢吞吞喝粥。
待一碗粥下肚,李眠玉浑身都暖融融的,抬起头时,燕寔还在吃,他见她吃完后,才起身将锅里剩余的粥全部盛进大海碗里,低头风卷残云。
李眠玉忽然问他:“之前忘记问你了,皇祖父是怎么捡到你的?”
少女声音柔柔的,带着好奇又不知名的怜惜。
燕寔动作一顿,抬起头朝她看过去,李眠玉却是在想,燕寔吃饭总是很快,也总是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不会剩余,这样的习惯,定是从前做杀手和暗卫时养成的。
他先前说过他十一岁之前是杀手,十一岁后被皇祖父带走变成暗卫,那皇祖父怎么样发现他这块璞玉的呢?
她一直没有深问过,怕触及燕寔的伤心事。
燕寔将最后一口粥喝掉,才语气自然地说:“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朝中重臣,惊动了圣上,出动了暗卫搜寻,把我捉住了,我本来要咬破毒药自裁的,但被卸了下巴没死成。”
李眠玉听得心惊,她想起来燕寔第一次杀人是十一岁,十一岁……她十一岁的时候,在皇祖父的书房玩,无忧无虑。
她看向燕寔的目光忍不住有些水润,小声:“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圣上要见我,我就被清洗一番,换了身衣服,被押到宫中书房见了圣上。”
李眠玉听罢,飞快地想,燕寔如今十八,她及笄了十五,他十一岁时,她八岁,八岁那一年、八岁那一年……
“燕寔~那一日你是不是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李眠玉一下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看过去。
燕寔沉静平淡的面容露出短暂的迷茫,随即定了心神朝她看过去。
李眠玉的脸都红了起来,是兴奋红的,她伸手比划着,“是夏天,天很热,皇祖父的书房外有一大片树荫,树荫下有一只青玉躺椅,我总来找皇祖父,皇祖父又忙时,我就喜欢躺在上面乘凉。那一日,我从梦中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姚总管带了个人来,身后还有两个侍卫压着,忍不住朝那看去,就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衫的少年,面容白净倔犟,看起来有些冷有些凶……”
她回忆着,仿佛回到了那一日,她没在宫中见过他,心中好奇,问旁边的青铃姑姑:“姑姑,那人是谁?是哪家的公子么?我怎么没见过啊?”
青铃姑姑替她摇着扇,随意朝那瞥了一眼,也有些疑惑,想了想,随口说:“许是吧,奴婢也不清楚。”
每日见皇祖父的朝廷重臣众多,李眠玉没见他特地见过这样年少的少年,忍不住几分好奇。
在椅上又躺了会儿,等到那少年再出来,忍不住又看过去。
那蓝衫少年十分清瘦却挺拔,生得春柳一般,只是衣衫似有些不合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他低垂着头,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她也看不清他的脸,她看着他离去,很快从视线里消失,才是回过神来,便提起裙子跑进了御书房。
皇祖父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份文书看,眉头紧锁,似有几分哀伤,她与皇祖父那样熟悉,当然看出了他此刻情绪,忍不住爬上他的御座,好奇问他:“皇祖父怎么了?”
文昌帝抱着年幼的宁国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说:“皇祖父只是有些伤怀。”
李眠玉便保住他的脖颈,面带忧愁心疼,声音稚气:“玉儿抱抱皇祖父,皇祖父不要太伤心了。”
文昌帝脸上忧郁之色一下扫去大半,笑着搂紧怀中孙女,“好,玉儿抱着皇祖父,皇祖父就不伤心了。”
李眠玉见他笑,便也高兴起来,然后才忍不住问道:“皇祖父,方才进来穿着蓝衫的那个人是谁呀?”
文昌帝听宁国公主提起那少年,眉宇间的忧色便又重聚起来,他静了会儿,才声音很低地说:“是皇祖父曾经身旁旧人的孙子。”
李眠玉便以为是哪家小公子,噢了一声,又问:“那皇祖父为什么要见他?”
帝感伤,道:“偶然得知其生活困苦,便见一见,问其今后打算。”
李眠玉正是好奇的年纪,两只滚圆的眼睛看着文昌帝,道:“那他有什么打算?”
文昌帝又笑了起来,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朕让他好好想一想。”
正好这时青铃姑姑端了酥山进来,那上面放着切碎的葡萄山楂和果仁,只看一眼,李眠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一下忘了还想问什么,立刻从皇祖父怀里跳下来,几步奔向青铃姑姑。
那一日的酥山香甜沁人,天气炎热均叫这一碗酥山浇灭热意,她吃过,便把方才见过的蓝衫少年忘了,欢欢喜喜拉着青铃姑姑又去玩别的了。
李眠玉从回忆里抽身,一双眼神光奕奕看着燕寔,“燕寔,那就是你对不对?”
少年面如白玉,两道浓黑的眉如被刀裁过,其下一双漆黑透彻的眼,定定看着她,冬日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几分冷凉,但他的血却是热的。
燕寔低声:“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李眠玉也笑,不敢置信,用力点头:“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她拉住燕寔袖子,迫不及待追问:“所以皇祖父与你说了什么?他让你想一想打算,你的打算又是什么?”
燕寔反手捉住李眠玉的手,努力回忆那时,他愤怒又羞臊,愤怒于被人压制不能逃脱,羞臊于练武多时,是杀手楼中最年少就出关接任务的人却被人这样活捉,他满心怒意,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自然没看到树荫下乘凉的公主。
进了文昌帝的书房,他昂着头看过去,见上座一老者,俯首朝他看来,悲悯威严。
他双目带凶意,又烈又野,被人撑着双肩不肯下跪,那时他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七九,七是杀手楼第七批次进来的人,九是出关那一日是一月之中第九日。
文昌帝轻叹一口气,阻止了侍卫对他的压迫,从座上起身下来,声音苍老又慈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少年冷笑一声,没有说话,侍卫代他道:“只知他如今代号七九,没有正式的名字,生辰不知究竟几时,杀手楼中记载如今十一。”
文昌帝一双炯炯双目扫过他的眉眼,又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大的孩子,该去读书。你杀了我朝中刑部尚书,乱了朝纲,朕要罚你。”
少年依旧不吭声,只用一双猫儿一样漆黑的眼睛瞪着他。
“读书还是习武,你好好想一想,想好后,三日后再来见朕。”文昌帝并不在意他的怒目瞪视,声音悲悯。
侍卫就要将少年带下去,文昌帝却又开了口。
“你本姓燕,日后无论做什么,便叫燕寔吧,盼你通达勤勉,顺遂踏实。”
燕寔收回心神,看着李眠玉轻轻笑了一下,眼尾又似有桃花绽,沉静的眉眼一挑,睫毛闪了几下,似有几分说不清的羞涩,道:“我选了习武。”
这话似与李眠玉问的不符,但她稍稍一想,便若有所悟,抿唇笑,“你对皇祖父说要继续习武,所以你做了暗卫。”
燕寔点头,没有否认,他看看李眠玉,又垂目笑了一下,起身收拾碗筷。
李眠玉还沉浸在她竟然和燕寔这样早就见过的欢喜里,反复在记忆里翻出那短暂的一瞥细细回忆。
不多时,她忽然站起来,几步到刷锅的燕寔身边,惊奇道:“燕寔~我遇到你的时间竟比见崔云祈还要早呢!”
燕寔听到这话,偏过头看她,漆黑的眼明亮,流光四溢,他重重点头:“是!”
李眠玉对上他灼灼一双眼,总有些害羞,抿唇抚了抚鬓边碎发,心跳怦然不可抑,却娇矜道:“可是你那时都没转过脸来看我呢!”
燕寔:“……”
他假装没听到这一句,低头刷锅。
而李眠玉冷不丁又想到了崔云祈,便想到他这样久都没来,情绪很突然地又低落了一下,但她很快偏过头掩饰,依旧笑盈盈的,小声又问:“燕寔~我还没问你生辰什么时候呢?”
“八月七。”
燕寔语气平淡,但李眠玉一下被夺去了心神,拽住他衣袖,仰头看他,两只眼都亮了起来,“燕寔~你竟与我还是同一日生的!上回我及笄那一日你怎么没说?我都没送你生辰礼!”
李眠玉语气兴奋,声音都高了许多,“你想要什么生辰礼,我给你补上!”
燕寔等她叽叽咕咕说完,偏头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已经收到了。”
李眠玉一下没了声音,仰头看着他,睫毛闪烁,似懂非懂,脸颊却慢慢红了,别开了脸。
“你别管,反正我要给你补上。”
说完,她便转身去了院子里,看着满院的雪,心想,给燕寔补个什么生辰礼呢?——
冬日第一场雪,雪后又太阳明媚,是个这样好的天,村中孩童都跑出来玩雪。
陈春花头上裹着严实的布巾挡风,快步跑向村尾的院子,人还没到,便高声喊:“小玉妹妹!村头来了个货郎,就在那棵香樟树下摆着卖货,你们可有要买的物件儿,快些去!咱们村偏僻,货郎很少来一回呢!”
她到了院子,往里探头一看,燕家兄妹正在院子里堆雪人,半人高的雪人,脑袋上盖了几片杂草,鼻子眼睛是镶嵌的石头,瞧着几分顽皮。
李眠玉听到声音忙回头,眼睛亮亮,“果真?”
陈春花点头:“真的,快来!”
李眠玉就拉着燕寔的手要出去,燕寔拉住她,返身去屋子里的柜子里拿荷包。
“咱们钱还够用吗?”李眠玉见此又忧心起来,少年将荷包凑到她面前给她看,里面依然有碎银和铜板,她一下就放心了。
前些日子等崔云祈时,燕寔三不五时上山打猎,猎回来的许多猎物都剥了皮子托给朱长泽拿出去卖了,打猎卖皮毛这事是朱长泽要干的,但他对山内地形不了解,燕寔便带着他一起。
李眠玉欢欢喜喜跟着陈春花往村头去。
燕寔气定神闲跟在后面。
陈春花频频回头,看那少年长腿迈着,明明走得这样慢,却能跟得上小跑着的她们,再看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忍不住小声对李眠玉道:“你阿兄穿得真的太少了,小玉妹妹,你怎么不给你阿兄也做件皮毛袄子呢?”
李眠玉一听,生了窘,她哪里会做,她身上的都是燕寔做的呢!
她如实说:“我阿兄说他不冷。”
陈春花怜惜地叹口气,又道:“我看到货郎的担子里有布匹和棉花,要不一会儿你买些,给你阿兄做件袄子?”
李眠玉回头看了一眼燕寔,瘦削挺拔,修长如竹,只一层单衣,确实好单薄。
她想到生辰礼,或许她也可以缝一件袄子呢!
到了村头那棵大香樟树下,果真围聚了一堆的人,陈春花拉着李眠玉挤进人群里,李眠玉看到朱长泽和他妹妹也在,忙与他们打招呼。
“朱长泽!朱翠菱!”
朱长泽山一般壮硕,正陪妹妹挑货物,听到声音忙回头。他肖似其父,面憨又心细,看到李眠玉忙将人群挤开点,打算弄出一条道让她和陈春花进来。
但他还未弄好,就见那瘦高俊俏的少年已经揽着李眠玉进来,其他人都没沾到她衣角。
朱长泽忍不住悄悄多看了一眼李眠玉。
燕寔注意到他的视线,抬眼看过来,沉静漆黑的一双眼,朱长泽心底怵了一下,忙移开目光。
李眠玉一路和陈绣娥夫妻同行,也是与他们一起到的陈家村,所以心底里觉得和朱家兄妹是亲近的,见了朱翠菱后,三个小娘子便凑在一起蹲在地上比对东西。
朱翠菱性子与陈绣娥像,没有陈春花这般直爽泼辣,婉柔可人,她手里正拿着两匹布,细声问李眠玉:“小玉,你觉得哪一个色好?我想给我娘做一件棉袄。”
李眠玉探头一看,指着那淡蓝色的道:“这个好!”
那货郎瞧着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就一张喜气的脸,目光自然地扫过面前几个小娘子,在李眠玉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笑呵呵地说:“小娘子眼光真好呢!这可是江州产的葛布,如今外面到处乱着在打仗,我淘换了许久才拿到,穿在身上轻软舒服!”
燕寔站在李眠玉身后,黑眸朝那货郎扫去。
那货郎似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弓着腰讪讪看过去,似为方才偷看李眠玉而窘迫。
燕寔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粗糙无比,有着劳作的厚茧子,不是握刀剑形成,很快收回了视线。
朱翠菱听了点点头,“那就这个,哥,我要这个,再买些棉花!”
朱长泽应了声,大手掏钱去付账。
李眠玉想到陈春花说的,也在布匹里细细挑选,挑中一匹绯色的布,京中少年郎常穿绯衣锦袍,她也想看燕寔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她指了指那匹布,“燕寔~我要这个,还有棉花。”
燕寔拿出荷包,取出银钱给货郎。
货郎一边用一只破布包了棉花递过去,一边笑着说:“小娘子若是拿这个色做裙子,很是鲜亮呢!”
李眠玉站起来,抿唇笑:“我是给我阿兄做的。”
货郎立刻从善如流:“小娘子的兄长好生福气呢!”
李眠玉一听,心中高兴,又见陈春花和朱翠菱在旁边挑选起头花,她也看过去,头花不是金银珠玉制成,是用布料扎成的,有些粗糙,胜在颜色鲜艳。
她跟着凑热闹也挑了一朵,等燕寔付账后递给他,“燕寔~帮我戴。”
少年低头,身体紧贴着她,接过头花抬起手时,几乎将人环住,他轻轻将头花戴在李眠玉耳侧,神情专注而柔和。
等他戴好,李眠玉抬头看他,抿唇笑:“燕寔~好看吗?”
“好看啊。”燕寔戳了戳那朵头花,笑了起来,语气也有几分俏皮。
货郎的目光状似随意打量着村人,却又忍不住朝两人看过去,听那少年点头说好看,又见凝望彼此,周围村人竟是成了陪衬呢!——
当夜,第一封急信送往武威城——
作者有话说:燕寔:好烦,还有人偷窥,全部杀光。
李眠玉:嗯嗯!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
第34章
冬日炕暖,少年男女并肩坐在上面,绯红的颜色铺在身旁,像是新婚的喜被。
李眠玉执意要给燕寔缝一件棉袄,可她不知从何下手,呆了半晌后,终于小声:“燕寔~我是不是要先量你的尺寸?”
燕寔垂目看着李眠玉,忽然从炕上下来,对着她展开双手。
李眠玉看愣了,“燕寔~”
“量吧。”燕寔面色沉静,但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李眠玉看着面前宽肩窄腰、修长如竹的少年,迟疑:“你要我拿什么量?我没有尺。”
“用手。”燕寔语气十分自然。
李眠玉对此事一窍不通,但从前也是被青铃姑姑丈量身形的,当然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她又不是傻子,瞪他一眼后依旧稳稳坐在炕上,低头自己琢磨,不搭理他了。
燕寔没吭声,又上了炕,却是将炕上摆着的针线布匹等物都往旁边拂了些,将李眠玉手里的剪子也拿开,随后他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李眠玉低头看他,燕寔已经捉过她的手,放在他掌心里比对了一下,再是捉着她的手圈住他的脖颈,拇指与拇指相对,中指与中指相对。
他没吭声,只瞭眼看她,又渐渐往下滑,将她的手按在他胸口,一掌一掌丈量过去,从前胸到后背,从肩膀,到臂膀。
李眠玉若有所悟,看着他也没说话,他轻快地捉着她的手按在他腰上,她的掌心贴在上面,似摩挲一般,慢慢从前面,到侧面,再到后腰。
再往下……
李眠玉的目光只一瞥,脸便有些红了,“燕寔~”
燕寔盯着她,低声问:“不是要给我礼物吗?”他的语气无辜,手却按在了腰腹下面,他轻盈地跪坐起来,面朝着李眠玉,捉着她的手从前面一点点丈量到后面。
李眠玉的掌心停留,涨红了脸,却神思飘忽……
她浑浑噩噩的,目光湿润地看着他又坐了下来,曲起一条腿,十指覆着李眠玉手背,按在他大腿处,以指丈量,再从那儿,一点一点往小腿处丈量,在脚踝处停住。
少年再开口时,声音几分哑,却又很轻,他看着李眠玉,耳朵泛着红,声音却气定神闲:“记住了吗?”
李眠玉哪里记得住?
她神魂都在飘,看着燕寔时,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老实地摇了摇头,绝不承认方才满脑子燕寔不穿衣服时的模样,尺寸是什么东西?她一点不知道了!
燕寔便捉着她的手,手一抖,将绯色的布一扯,一匹布被扯出几丈,他搂着她侧躺下来,盖在两人身上。
李眠玉心跳如雷,“燕寔~你要做什么?”
“再摸一遍,就能记住了。”
“燕寔!”
粗糙的外衫被燕寔扯了开来丢去炕尾,只留轻薄的内衫。
夏日火热,柔软的柳枝探索着玉山,轻轻拂过每一处起伏沟壑,叫人神魂颠倒的身体,属于少年的挺拔健美,修长而充满力量。
李眠玉的身体生出古怪的感觉,她贴近燕寔,本是被他捉按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但她忍不住靠近燕寔怀里。
绯红的布蒙在他们身上,盖住了头帘,视线之下尽是一片雾蒙蒙的红色,李眠玉眨眨眼,在一片红里看燕寔,他一双眼直勾勾看过来,似有星火,似有流光,她的呼吸都变得和这红艳艳的烫,“燕寔~”
少年凑过来,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缠,他似蜻蜓点水般在李眠玉唇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睫毛轻颤,看他一眼,仰起头,学着他也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眼睫垂着,神魂已经昏在这样一片红色里,她的双手忍不住拥住他,身体也紧紧贴过去,一下子察觉燕寔的变化,又睁大了眼看他,忍不住抿唇笑起来,“燕寔~你变成棍子了。”
“嗯。”少年喉结滚动,抱紧了李眠玉,小狗一样蹭着她脖颈脸颊。
李眠玉没被他这样蹭过,有些怕痒,忍不住笑,伸手推搡他,“燕寔~你先去更衣吧!总这样憋着也不好。”
燕寔笑了一下,还是缠着李眠玉,蹭着她脸颊,凑在她耳边说:“更衣解决不了。”
李眠玉是贴心善良的公主,又十分好奇,一边被他蹭得又喘又笑,一边问:“那什么解决得了?燕寔~你快别蹭我耳朵了,好痒~”
燕寔不吭声了,却从李眠玉脖颈里抬起头来,绯红布下,一双眼像是烧着烈火一样,他如玉的脸蒙上红色,不知是否是红了脸,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想要吗?”
李眠玉心魂像是被吸引进他的眼里,懵懵懂懂的,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喃声问:“要什么?”
燕寔沉静漆黑的眼睛眨出笑,眼尾像桃花一样艳丽,“要我。”
李眠玉依然不懂,她心跳乱飞,小声说:“燕寔~难道你不是已经是我的人了吗?你忘了吗,皇祖父已经把你给我了。”
少年又笑,大胆又恣意,手脚在红布下伸展着,抱着李眠玉低声说:“媾和的那种。”
李眠玉顿时明悟了,连忙别开脸,支吾说:“那不行……那不行,我、我要和……”
她话还未说完,唇就被堵住了,燕寔气势汹汹,张嘴咬了一口李眠玉,又在李眠玉吃痛时,轻轻吮着她,一下又一下,红布下的世界,任何声音都变得那样清晰响亮。
李眠玉脑子混乱,被燕寔这样诱着,才想起崔云祈,又渐渐忘了。
她闭上眼,轻声:“燕寔~”
“嗯?”
李眠玉不知要说什么,又睁开眼看他一眼,忽然抱紧了他,棍子杵着她令她不适,可她也不想松开燕寔。
“燕寔~”李眠玉又叫了一声,微微启唇的瞬间,燕寔灵活地探入,轻轻舔了一下,她便红了脸,身体急切地想要靠他更近,但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不知自己究竟在急什么。
炕好热,她的身体也好热。
李眠玉觉得自己呼吸都是滚烫的,却不想掀开红布,仿佛红布下是另一个世界,她单纯地和燕寔亲近,什么都不用多想。
燕寔翻了个身,李眠玉便滚到他身上,红布被掀开,外面的天光一下落在身上。
她眯着眼趴在燕寔身上低头看他,燕寔的脸是潮红的,没有红布遮掩,害羞遮掩不住,他仰着脸看李眠玉,衣襟散乱,露出大片肌肤,不吭声,手却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李眠玉稍稍动了下,坐了起来,却发现坐在棍子上,她面色也赧红,低头觑他一眼。
燕寔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面色越发赧红。
李眠玉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凭着最后一丝理智,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少年的脸,小声,“你让我想一想。”
燕寔缓慢眨了下眼。
李眠玉依旧坐在他身上,却拿起那块红布,低头看着,想起方才红布下所见,摸了摸自己心口。
皇祖父……崔云祈……
燕寔喘了口气,手撑着坐了起来,拥住坐在他身上的少女,紧紧挨蹭到一起,也跟着看那块红布,他低声:“你现在知道我的尺寸了吗?”
李眠玉有些不好意思,摇头。
燕寔松开紧扣着她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拿起丢在一边的剪子,直接开始剪布。
李眠玉怕他瞎剪,轻呼一声:“燕寔~”
燕寔没吭声,只是潮红羞涩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捉着她的手飞快地裁剪。
布片被剪下来,落在两人腿上,李眠玉隐隐约约看出衣服的雏形,可燕寔没有停下来,拉开布匹,继续剪。
李眠玉虽然不懂女红,但也不是傻子,盯着看了会儿,便看出这衣片比方才的要小许多,她忍不住道:“燕寔~剪小了。”
“不小,你穿的。”
李眠玉呆了一下,“燕寔~我是要给你做!”
“那我给你做。”燕寔理直气壮。
李眠玉便不吭声了,低着头看着燕寔握着她的手裁剪,又看着他捏着她的手去拿针线,忍不住阻拦,“燕寔~缝就我自己来吧,这个看着简单。”
燕寔靠在她肩上,慢慢应了一声,松开她的手,将针线递给她。
李眠玉捏着那根已经穿好线的针,却看着手底下的布片和棉花,呆了一会儿,又无措偏头看燕寔。
“我来做,做完后,你在上面绣两只燕子好不好?”燕寔也稍稍偏头看怀里的人,“燕子很好绣,一会儿我教你。”
李眠玉实在没有做衣服的天赋,本来有些沮丧,但听燕寔这样说,又活了过来,点点头,“好,我绣燕子!”
燕寔的脸还是红的,漆黑的眼定定看她一会儿,移开脸,打开放棉花的包袱,取出一些来,缝进衣片里,他飞针走线,李眠玉看得眼花缭乱。
渐渐的,旖旎退去,她靠在他怀里,心头宁静,炕暖人暖,她的眼睛有些倦意,强撑着想继续看,却睡了过去。
燕寔看她一眼,又抱了会儿,才是松开她,将她放下,盖上被子。
他拿起手里绯红的布,有些心不在焉,缝两下,便低头看一眼李眠玉。忽然指尖一疼,他低头,是针头扎破了,沁出了血珠。
燕寔随意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含住,又有些突如其来的羞涩,低下了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李眠玉——
李眠玉睁开眼睛,看到燕寔正趴在炕上看她,她睡得昏昏沉沉,还有些困顿,但见了燕寔就想笑。
燕寔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真好看。”
李眠玉一下脸红了,眼睫轻颤,还未有反应,脸上便被亲了一口,她双眼润润地看着他。
燕寔将两身衣衫拿过来捧给李眠玉看。
李眠玉呆了一呆,忙坐了起来,是两身衣裳,款式简单,男衫便是普通的圆领长袍,里面没有棉,女衫上袄下裙,那袄子厚厚一层,松软的棉絮都填在里面。
“这样快?”她不敢置信,抬头看燕寔。
燕寔乌眸看着她,点头:“很简单。”他又挨蹭过来,低声,“该你绣燕子了,我教你。”
李眠玉还在震惊中,从前青铃姑姑给她做一件衣衫通常要好几日,她没想到燕寔一个少年郎君,一个下午便做成了两身。
燕寔拿起一块碎步片,那上面绣了两只挨在一起的小燕子,简单的几笔勾勒,并不难,用的黑色的丝线。
李眠玉看了几眼,觉得自己应当可以,便问燕寔:“燕寔~要绣在哪里?”
“我的领口。”燕寔立刻将领口翻出来指给她看。
李眠玉摸着那领口,忽然反应过来,“燕寔~为什么这件衣服里没有棉?”
“我怕热。”燕寔说得慢吞吞的,抬起眼看她,玉白的脸似还有几分红。
李眠玉怕他又要捉着她的手伸进他衣襟里,忙点头不再多问下去,捉着针,摸了摸那领口,扎针下去。
几针下去,她忍不住看燕寔。
燕寔紧挨着她,垂目看,俊俏的脸上神色认真,“很好,就是这样。”
李眠玉的画是跟着文昌帝学的,自幼有几分天赋,她一听,便抿唇笑了,“我会画画的。”
“我不会画画,小玉真厉害。”少年在她耳边轻轻说,声音清润。
李眠玉有点不好意思了,但双眼明亮,唇角忍不住上扬,她比照着燕寔绣的那燕子,虽毫无针法,但凌乱中却扎出了燕子雏形。
她看看燕寔绣的,再看看自己绣的,多少有点赧然了,也不说话,抬头又看向燕寔。
燕寔也盯着看,面色羞红,很是欢喜的模样,见她看过来,又凑过去亲她一口,“我喜欢!”
李眠玉被他这样一弄,心神又乱了下,那绣针不听话地扎进了她的指尖里,她还未来得及看,手指便被捉住,指尖被燕寔含住,濡湿与温热包裹着,他抬眼看她,她没吭声,怔怔看着他。
后来那两只小燕子怎么绣完的,李眠玉都没有记忆了,脑子里只有燕寔那双乌黑明润的眼睛。
第二日她睁开眼,身侧好难得已经没有燕寔,忙撑着坐起来,便看到燕寔穿着那身圆领绯红武袍背对着她站在那儿,乌发依旧用发带高高束起,垂成马尾,劲腰被腰带束得窄细,衬得一双腿越发长。
他似听到动静转身,唇红齿白,英武凌厉,京都策马而行的世家少年郎不如他半分俊俏!
李眠玉盯着他看,半天没吭声。
燕寔伸手揪了揪领口的两只小燕子,两只眼睛很亮,问她:“如何?”
李眠玉这才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想直言夸他好看,又看着那领子口的小燕子羞涩起来,娇矜道:“京中最俊俏的少年郎都没你好看。”
“那比崔云祈呢?”燕寔似有几分好奇,漆黑的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李眠玉别开了脸,忍住怦然的心跳,没有立即吭声,低头要穿自己衣衫,燕寔将那一身新的绯红衣裙递给她,她看他一眼,拿起来穿。
待她下炕穿戴整齐,低头将衣服抻平,才是抬头看燕寔。
好半晌后,她终于红着脸嘟哝声:“你比崔云祈还好看。”
说罢,李眠玉推开门从屋里出来,燕寔随即就抬腿跟上——
昨夜里似又下了雪,地上仍是厚厚一层银白。
少年男女绯红的衣衫,挨在一起,远远看去,竟像是新婚的少年夫妻。
李眠玉洗漱过后,见燕寔还在灶房,便去了一趟后面的草棚。
天冷之后,燕寔在后面栓马的草棚旁又搭了一间小草棚,兔子和鸡如今都养在这儿。
如今兔子里不止两只兔子,又多了六只小兔子,灰灰白白的凑在一起,玲珑可爱。
李眠玉蹲在旁边,抓了一把草喂兔子。
这会儿周围静寂,没有燕寔在身边,她很容易就想到寄出去的那封没有回音的信,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几分茫然。
还有三个多月,燕寔身上的毒,该是要发作了吧?
怎么办呢?
身后传来动静,李眠玉回头,看到燕寔挺拔地站在几步开外,又忍不住抿唇笑,朝他招手,“燕寔~一会儿我们送两只兔子给陈大娘吧。”
燕寔垂目看着她眼睛水盈盈的,走过来蹲在她身边,随意扫了一眼兔子窝,“怎么了?”
李眠玉看着他郑重道:“燕寔~我会照顾好你的,一定!”
燕寔低头看了一眼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反手握紧了。
少年脸上露出笑,猫儿眼盯着她,慢声说:“好。”——
傍晚,第二封信自陇西传出。
此后连续每隔两三日,皆有信悄然而出——
北狄伪帝被困潼关,十五万兵马缺粮,文昌帝十二子李荡在朝臣簇拥之下,集结兵马自长安往潼关,一路攻打过去,两方交战一月,伪帝被斩头颅,潼关的北狄卫士抵御不住四处奔逃。
此次战役,李荡手中兵马是由河东节度使石敬山、剑南节度使魏嘉义相助,两大重镇节度使均留在潼关臣服于李氏新皇,并派兵出征往各地镇压起义。
李荡手书一封,经由宣诏使送往略阳。
此一月,卢三忠率兵突破陇山天险,将将攻占略阳,恰逢新年,在此偃旗息鼓,养精蓄锐。
宣诏使快马加鞭赶到略阳,被卢三忠请进官衙,好吃好喝供着,却以军务繁多为由不曾面见。宣诏使无法,便想见崔相一面,怎知崔相多日操劳病倒了,无法见客,便只好憋闷在屋中,不敢多言。
这一日早上,崔云祈坐在书案前,盯着手里昨日才送来的信半天没动,微微低着头,温雅面容几分阴郁。
卢元珺在外随意敲了两下门,便进来了。
崔云祈垂着头自然地将书信压在书下面,抬头看过去。
“明德,我娘寄来书信,府中冷清,恰好如今新年休战,便着你回去一趟,陪姝月些日子,我娘说,姝月近来身子不大好……”卢元珺一边说一边走进来,晒得更粗黑的脸上神色本是自然,可触及到崔云祈温润秀雅的脸,想到离开陇西郡时的那一场乱,不免有些讪讪。
他二弟本是一员猛将,该是与他们一同杀敌,而崔云祈该是留在陇西郡做布置,诸如备粮草军械这些琐碎又重要之事,如今因着他二弟闹出的事,卢家为了强行遮掩,也为了弥补崔云祈,只好让他随军调度,而二弟留在陇西。
凭着二弟荤素不忌的性子,如今他与姝月……
卢元珺不愿深想,只当不知,但心中已经做好崔云祈拒绝的准备,任何男人都忍受不了此等绿帽。何况这位崔氏长公子?
他也知,这联姻不过是绑定两家的,崔云祈若冷脸待姝月,她也只好受着。
卢元珺想到此,皱紧眉头,轻叹了口气。
怎料,对面温润隽美的年轻郎君点了点头,从书案后起身邀他坐,微微笑着说:“好,刚好我娘也写了信,她近日身子不大好,我正要回去探望。”
卢元珺愣了一下后,松了口气,看看崔云祈,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后在圈椅坐下,补偿般道:“若是你日后要纳妾,卢家不会有异议,若你想要岳家表妹,事成之后,待问过她的意思,便也可成。”
崔云祈温温一笑:“表兄说笑了。”
卢元珺自己有几房美妾,只当崔云祈是不好意思,一笑置之,又说了几句,便离去了。
崔云祈待人走后,重回书案前坐下,闭上眼静了会儿,取出方才那封信打开。
信中有一段道:“每见其行止,若焦孟相依,寒冬之际,常穿绯衣,村中一疯妇,见之误以为是故去子媳。一日黄昏,偶见暗卫俯首窃吻公主面颊,公主垂首赧然,未尝相拒,又见两人牵手,青丝交缠,笑语晏晏。”
崔云祈面色几分恍惚苍白,眼睛微红,死死盯着信上那几行字。
他攥着信纸,面色铁青阴郁,至今不敢相信,低声呢喃:“玉儿……”
崔云祈引火烧信,闭了闭眼,睁眼时,恢复了温和面容,他取信纸写下一封信,唤来卫士:“将此信快马交给成泉。”
“是!”
卫士离去。
崔云祈起身,去了隔壁院子。
崔相是文人,这两日确实染了风寒,在屋中养病,此时坐在榻边看文书,见长子过来,古板沉肃的脸上无过多神色,狭长的眼只淡淡看去,“何事?”
崔云祈微微躬身,温言恭谨:“父亲,方夫人唤我回陇西郡一趟,言卢姝月近日身子不大好。”
崔庭善眉头瞬间锁紧,放下文书,静默一会儿,便肃声道:“你去就是,顺道看看你娘。”
崔云祈应声,垂目出去。
站在院外时,他看了看枝头的雪,又往卢三忠那儿去了一趟,陪着用了一顿饭,才是回到宿处,交代一番后,命卫士备马,收拾了一番行李,披上大氅,于午后带两个卫士悄然离开武威——
李眠玉这几日气愤不已,前两日那货郎又来了,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她那钻粪桶的十二皇叔好大狗胆,竟是自拥为帝了!
李眠玉半夜从梦中气醒,摸索着就要爬过燕寔身体下炕,却被燕寔伸手一揽,跌了回去,她犹还带着梦中情绪,气愤道:“燕寔~点灯!”
燕寔起来,将炕边放着的油灯点上,偏头就看到李眠玉鼓着的一张脸。
屋里有光了,李眠玉立即捡起旁边的袄子穿上,起身从燕寔身上跨过去下了炕,将油灯拎着放到桌案上。
“燕寔~磨墨!”
燕寔眨眨眼,起身跟过去,在砚台里倒了点水,开始时研磨,目光看着坐下来的李眠玉,几分茫然,“怎么了?”他睡到一半,声音有些沙哑。
李眠玉已经提起笔来,正在心中打腹稿,探头见燕寔已经磨好墨,立刻沾了墨汁,道:“我要写一篇檄文骂十二皇叔!”
燕寔:“……”
他默默在她身旁站定,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文昌帝十二子李荡在河东、剑南两处重镇节度使的支持下,被一众老臣在长安拥立为帝。
李眠玉还在叽叽咕咕:“太可恶了!燕寔~我们应该早早去一趟镇子里,这样就能早些日子知道这个可笑的消息!十二皇叔大逆不道,竟是学二皇叔谋逆!我要将十二皇叔钻粪桶的事写出来,明日就进镇子里贴在官衙告知书上!或者……燕寔~不如我们去长安?”
她仰起头来,一双妙盈盈的双目此时烧着火焰,除了火焰,更深处却是湿润润的。
燕寔黑眸看着她,无所谓地点头:“好。”
说罢,他挨着李眠玉坐了下来。
李眠玉瞭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再不看他,她心中愤懑,文思泉涌,一边写一边道:“求求南清寺佛祖,定要让粪桶皇叔遭现世报,信女来日必给您镀金身!”
她洋洋洒洒运笔如飞,燕寔看过去,见她写:“李荡昔年逃命时宛若厕中鼯鼠,今倒是厚颜坐那庙堂之首!诸公既沐猴而冠侍奉粪壤之主,岂不是要先钻一回粪池以昭向帝之诚心?岂独主君一人带臭腥?大儒读书育人,武将战场杀敌,莫非只是为此等无耻之人?既如此,尔等不如开个无耻科举,文取文,武取武,为这可笑朝堂多多纳无耻之才啊!”
燕寔默默心想,千万不能惹她生气。
李眠玉写满三大页纸,胸中郁气才散掉一些,她转头问燕寔,小脸严肃:“燕寔,你看看,写得如何?”
少年捧过,认真研读,一板一眼赞叹:“好极!”
李眠玉看着他眨眨眼,方才还愤懑的脸色忽然却软了下来,她目底泛红:“等我见到皇祖父,一定要让皇祖父打十二皇叔一百大板!”
说罢,她再不肯多说一字,歪头靠在燕寔怀里,好半晌后,幽幽说:“我梦到十二皇叔给人当狗了,跟着人一起骂皇祖父……燕寔~这梦太可恨了!”
那两个节度使怎会在这样乱世这样好心拥李氏皇子为帝?怎么看都是借此冠冕堂皇占据江山,待事过后,十二皇叔只一个死字做下场。
燕寔低头看她,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弯腰抱她回炕上。
李眠玉一回到炕上,立刻贴紧了燕寔,将双足都伸到他腿上,挨着他坐,她仰头看着他,吸了吸鼻子,“燕寔~”
燕寔也挨紧了,偏头看他,“嗯?”
“崔云祈不会死了吧?”李眠玉忽然说,神情说不出来的情绪。
燕寔:“……”他慢吞吞点头。
最好是死了,他顿了顿,清黑眼眸看她,幽幽问:“那你是不是可以改嫁了?”——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燕寔~~!求婚不是这样求的!
燕寔:O.o,那我可不可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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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李眠玉哀愁忧虑的情绪瞬间卡在一半,方才的愤懑也变成了窘迫,她涨红脸,看他一眼,别开脸,静了会儿,才是端庄道:“我的婚事,要由皇祖父同意才行。”
少年总显得沉静淡然,一双眼盯着李眠玉,慢慢点了头。
李眠玉见他不吭声,以为他心有所伤,跟着也有些揪心,便扯了扯他袖子。
燕寔俯首看过来,李眠玉有些无奈地凑上去,捧住他的脸,在他右脸亲了一下,“好了吧?”
少年眨了眨眼,无声指了指左脸,将脸凑过去。
李眠玉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凑过去亲了口,一本正经道:“好了,燕寔~你不要恃宠而骄。”
燕寔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李眠玉呆了一下,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竟然说不出话来,一句“大胆”卡在唇边,最后只嘟哝声:“算了,你想骄就骄吧。”
公主不计暗卫过,她大度又心善,随他骄去。
李眠玉半夜起来又是气怒写檄文,又是与燕寔说话,这会儿睡意又袭来,脑子里便再装不下别的,没有再提崔云祈,在燕寔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燕寔抱着她重新躺下来,手指往桌上油灯轻轻一弹,灯火熄灭,屋里重新归于黑暗——
第二日早晨,燕寔睁开眼时,难得对上李眠玉的眼睛,她睁着一双杏眼正盯着他看。
燕寔眨眨眼,还没说话,李眠玉就凑了过来,几分得意:“燕寔~我今日醒得比你早。”
“所以呢?要不要给你奖励?”燕寔慢吞吞道,声音低低的。
李眠玉抿唇笑,没说要不要,转而又说:“燕寔~我发现一个小秘密。”
燕寔垂头看怀里的人,似好奇:“什么小秘密?”
李眠玉像是憋了很久了,还没说话就笑出声来:“燕寔~你会打呼!”
燕寔显然怔住了,脸色肉眼可见涨红,他断然否认:“不可能!习武之人睡觉都轻,尤其是暗卫,选拔之时必考之目。”
少年总是低低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李眠玉盯着他通红的脸,看出他眼底的羞赧,笑容更大一些,她手肘撑在他胸口,很认真地说:“我反正听到了你闭着眼睛哼哼,轻轻的,哼了许久呢!我本以为你是要说梦话,可你语不成句,只是哼哼,我就知道了,那一定是打呼。”
燕寔的脸红了又红,最后看着李眠玉,终于松了口气,语气重新镇定,“那不是打呼。”
李眠玉又重新慢慢靠回他怀里:“不是打呼又是什么?”
少年语气几分散漫,“是做春梦了。”
李眠玉又呆了一下,她不至于春梦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次她来癸水,也是做过春梦的,她梦到和崔云祈成亲了,住在一起,崔云祈在浴间沐浴,她忍不住跑过去,看到了修长挺拔的背影,矫健又旖旎。
但是她又有些忍不住好奇,眼睛眨巴着看燕寔,见他不往下说了,憋不住,一只手揪着他衣襟,端庄矜持地问:“燕寔~那你做了什么样的春梦?”
燕寔不吭声,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盯着李眠玉看,看得她心神皆乱,神魂飘忽地想,这春梦到底是和谁?应该……是她吧?
李眠玉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抿唇笑了下,可又觉得自己笑得莫名,燕寔这样大胆、以下犯上的暗卫,放到别的公主身上早就被砍了,都是她心善宠他才容忍了他,不能笑,不能让他得寸进尺!
但李眠玉看燕寔一眼,就想笑了,转念又想,她的暗卫这样俊俏能干,她为什么不能笑?
燕寔看她睫毛闪烁,神情飘忽,就知道她又陷进自己的思绪里了,他凑过去蹭了蹭她脸颊。
李眠玉一下收回神,目光又落在燕寔脸上,只听他说:“梦到我和人成亲了,我看新娘子看看出神了,洞房花烛时不肯醒来。”
少年声音有些古怪,瞥她一眼,凑在她耳边轻轻说。
李眠玉一下领悟到为什么燕寔今日醒得那样晚,她心里好奇,大眼睛瞪着他,等他说出新娘子是何人。
可燕寔看了她好几眼,却不说话了,俊俏的脸沉静着,起身坐起来穿衣服。
李眠玉眨眨眼,一下跟着起来,攥住他衣摆。
燕寔回头看她。
李眠玉忍了忍,终于忍不住:“燕寔~你梦到和谁成亲了?”
燕寔终于也忍不住了,朝她翘唇笑了一下,依然不说话。
李眠玉拧了拧眉,脸看着就要鼓起来。
燕寔俯首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后移开一点,幽幽问她:“我在梦里冒犯你,你会惩罚我吗?”
李眠玉的脸上先是呆住的神色,随即,唇角就翘了起来,眼睛一眨,嗔他一眼,“我就知道!”
她松开了燕寔的衣摆,捋了一下自己睡了一晚颇为凌乱的头发。
“所以你会惩罚我吗?”燕寔凑过去追问。
李眠玉一掌搡开他,娇矜道:“那你要问梦里的我,你冒犯的是梦里的我。”说罢,她又看向燕寔,期待他说一说梦里的她是怎么样的。
燕寔俯首与她的眼睛一对上,似乎了解她在想什么,猫儿一样的眼睛一翘,低声说:“梦里的你和我玩得很高兴。”
李眠玉又笑了,施恩般拍拍他的脑袋,“既如此,那我也不罚你了。”
她说完,又看他一眼,伸手穿衣。
燕寔挨坐在她身边,忽然问:“今日还去镇子里吗?”
李眠玉手一顿,淡然道:“不想去。”
“那长安呢?”
李眠玉还是摇头,睡过一夜,她已经清醒了,“我不要和背叛皇祖父的人见面。”
燕寔哦了一声,再问:“今天早上吃什么?”
李眠玉认真想了想,说:“想吃鸡蛋饼。”
燕寔利落地将腰带一束,起身出去。
李眠玉则慢吞吞将兔毛小袄子穿好,才跟了出去。
陈家村的日子如此宁和,每日忧的就只是下一顿吃什么,她再也不想去镇子里了。
崔云祈最好是死掉了——
大年初九这一日,风和日丽,无风无雪。
李眠玉早上起来扎了会儿马步,又跟着燕寔去山脚下骑了一圈擎渊,在马儿放风吃草时,她拿着竹弓在山脚下对着一朵花一片叶练习射箭,十箭不过一二能射中,她已是很高兴。
“燕寔~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射到猎物呢?”李眠玉一箭又射歪了,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燕寔在不远处捡箭,小声道。
燕寔就站在那石块处,伸展了一下手臂,朝她张开双手,冲她眨眨眼,“那你射我啊,我是燕子,也是猎物。”
李眠玉呆了一下,先是抿嘴笑,再是叉着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朝他丟掷过去,忍不住笑,“你又胡说!”
燕寔接过那块石块,俊俏凌厉的脸上露出笑来,晨曦的光落在他身上,金色耀眼又漂亮。
李眠玉看看他,又抿唇收回目光,低头一看,脚下竟是一丛蘑菇,她惊呼一声,“燕寔~你快来!”
燕寔朝她脚下一瞥,慢吞吞过来,将衣摆撩起来,可又看了身上的绯红衣袍,不舍得弄脏,跑远了几步将拴着的擎渊带过来。
从山脚回去时,马鞍旁挂着的袋子里还装满了李眠玉采的蘑菇。
到了午时,燕寔蒸了些腊肠,炒了一盘蘑菇炒蛋,李眠玉饿极了,吃了一大碗饭。
腊肠是陈春花做的,李眠玉忍不住对燕寔赞叹:“陈春花好能干,我在宫中都没有吃过这样香的腊肠呢!燕寔~你会不会做啊?”
“会。”燕寔点头。
李眠玉就说:“下次想吃你做的,肉要精一些。”
燕寔黑眸看她,点头:“好。”
下午时,陈春花带着朱翠菱一道来认字,燕寔在屋里烧了点炭,炭是从货郎那儿买的,这些日子一直在屋里烧着,暖得李眠玉都要眯起眼喟叹一声。
朱翠菱是回村后知道李眠玉在教陈春花识字才过来的,她从前也认得几个字,是朱大城教的,只是朱大城认得也不多,勉强能写白话信而已。
不过因此,朱翠菱虽晚来,但进度也没落下多少。
未时过半,外面忽然一声惊雷响起,陈春花听罢,急忙跑到门口往外一瞧,立即偏头对李眠玉说:“小玉妹妹,我得回去了,外面乌云密布,眼看要下雨了,我得回去收被子。”
朱翠菱帮着李眠玉收东西,听此咦了一声,婉声道:“这样的天,该是下雪吧?”
陈春花不语,又看了一眼外面笼罩的浓云,“瞧着要下大雨,小玉妹妹,我先回了!”
她是急性子,说完,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便急忙往家奔。
朱翠菱性子慢一些,回来将自己后来买的笔收好,也与李眠玉道了别,出门时,看到燕寔站在院子里看天,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修长挺拔的少年郎君,面色止不住赧红,步子都缓了几步。
可她看到燕寔都没回头看过来时,稍有失望,此时又一声雷响,她收回神思,赶忙也往家回。
“燕寔~”李眠玉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从屋里探头出来,恰好第三道闷雷响起,她的注意力一下被这异变的天吸引,仰脸看过去。
雨滴突然砸下,如倾盆。
燕寔几步回屋,与李眠玉一起站在门口往外看,顺便将她往里揽了点。
“怎么忽然下雨。”李眠玉嘀咕一声,小心看了一眼院门外的柿子树,担心上面挂的柿子会被砸坏。
但她看了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回到屋中小方桌坐下,抬头朝还在外张望的燕寔招手,“燕寔~你来。”
燕寔收回目光,将门关上,外面的惊雷风雨也掩在了门后。
李眠玉正在整理桌上的纸,她买纸本是要让燕寔习字,可燕寔见她们来,便不肯进屋了,今日她们提前走了,她要好好教燕寔习会儿字。
燕寔在李眠玉身旁坐下,她将早前写的诗经中的几篇翻出来,颇有师长风范道:“挑你最喜爱的一篇习吧。”
李眠玉看着燕寔目光扫过那几篇,最后抽走了《野有蔓草》那一篇,不知为何,抿唇笑了一下,看他脊背挺直,修长手指随意握笔,习字。
“燕寔~你下笔不要这样重,轻点儿。”李眠玉的目光从燕寔俊俏的脸上落到纸上,忍不住轻呼一声。
燕寔下一笔落时,便轻了许多,李眠玉又觉得这失了燕寔本身刚劲凌厉的风骨,道:“算了,你还是写重些。”
她在他手臂旁,时不时指指点点。
外面雨声潺潺,少年男女却不受其扰,山中岁月如此宁和——
流溪镇,同样雨声涟涟,街上小贩都早早归了家。
傍晚时,三匹快马在路上疾驰而过,于一处小院停下。
成泉估摸着时间,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快马至,立刻上前。
崔云祈淋了一身的雨,浑身湿透,本就未愈的脸色看起来更苍白阴郁,他将缰绳丢给成泉,抬腿入院,成泉又丢给身后小厮,随后跟在后面进去。
“文昌帝在何处?”几乎几日不曾开口说过话,崔云祈的声音有些嘶哑。
成泉忙说:“就在地窖之中。”
地窖是在厢房下面。
崔云祈转向厢房,一路进了屋中,再是打开暗门往下去。
地窖之中,只一具冰棺,冬日里不断有森寒之气散溢,里面的老者身着暗红圆领常服,面容枯瘦泛黑,再无从前半分威严肃穆。
崔云祈在旁看了许久,在旁跪下行了三大礼。
“臣已寻到公主,必好好侍奉她,伺候荣宠一生。”
从地窖中重新出来,崔云祈吩咐成泉:“命人守好文昌帝尸首。”
成泉点头应声。
崔云祈站在门口仰头看天色,静了会儿,问:“我信中吩咐你的可有备好?”
“已经将能召回的暗卫都召回,共一百人,前两日已经混在挖矿卫士里进村准备好。”成泉立即道,说着,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块小印递过去,“另外,这是圣上私印。”
崔云祈点了点头,接过那方小印看了会儿,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来,“备热水,我要沐浴焚香。”——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屋门被推开,守在外面的成泉回头。
公子褒衣博带,宽袖上水云纹行走间如流水一般,峨冠琳琅,腰佩青玉,身姿清逸风流,任是成泉,都不禁看怔了一下。
崔云祈偏头朝他温文尔雅笑了笑:“如何?”
成泉忙说:“公子甚美!”
崔云祈却想起了卫士信中多次提及李眠玉双目盈盈看暗卫,温笑的脸又淡了下来,“走吧。”他声音阴郁,抬腿往外走。
成泉忙撑起伞跟在一旁。
小院外早有马车随侍,暴雨如瀑,马都发出不耐的嘶鸣声。
卫士已经放好马凳,崔云祈抬腿上去,翩然入车内。
成泉穿好蓑衣坐在辕座上,身旁再无卫士,只他一人,驾马往陈家村方向去。
雨夜无月,天色黯淡,车旁一盏灯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成泉想到这些日子小心窥探到的公主和那少年暗卫的相处,不由心里也郁闷,暗暗为公子愤懑,只盼公子今日能顺利将公主带走。
“驾——!”成泉一甩鞭,马车轮子溅起泥水,飞快驶出镇子,往官道行——
“轰——!”又一声雷鸣声响起。
李眠玉梳洗过后刚坐在炕沿,燕寔倒完水从外面进来时,带着一身潮湿雨气,他进来就脱了外衫,挂在一旁长凳上,让炭火烤着。
“燕寔~这雨不会要下一晚上吧?”李眠玉十分忧心地问道。
先前他们逃亡时正值夏时,连续多日大雨,大周多地发生涝灾,如今冬雨也这样大,天还更冷了,岂不是更容易有涝灾?
她见燕寔过来,便缩起双腿往炕里面缩了缩,燕寔便坐了下来,他低声:“应该就下一夜。”
李眠玉虽也看了些关于天象的书,可实际却不太懂,尤其她的双眼在天黑后便如瞎子一般,什么都看不清,便好奇问:“为什么?”
燕寔歪头,眨眼看她,眼尾又似绽出桃花,幽幽道:“因为明日是个吉日。”
李眠玉也眨了眨眼,噗嗤一笑,美目流转。
那无耻陈高柱在床上养了这么些日子,因为断骨逃过了征兵,如今已经好了,半个多月前他去了一趟镇子里,回来时就说他舅子钱有财给陈凤云说了一门亲,明日就是大好的吉日,陈凤云要出嫁。
这事当然与李眠玉和燕寔没有关系,是钱招娣腆着脸跑去寻陈绣娥,跟她说这门喜事,陈绣娥后来与她说的。
当日钱招娣来时,朱长泽与朱翠菱不明事情前由,被她扒拉着手一顿“大外甥一定要来啊!”地说,便迷糊着应下了。陈绣娥当着孩子面没有多说什么,等人走后才说了当初回村时发生的事,兄妹二人自是不愿再去,可陈绣娥想了想陈凤云怎么也是自己侄女,便还是决定去送一送,给一份份子钱。
“也不知那陈凤云要嫁的人是什么人,不是青壮都征兵征走了吗?”李眠玉等燕寔躺下来,便滚进他怀里,枕在少年有力的臂膀上,几分好奇,“燕寔~你说呢?”
燕寔侧过身,“明日就知道了。”
明日三更,陈高柱家就该开始忙起来了。
油灯还未熄灭,因为李眠玉还没睡着,她仰头看他,目光落在燕寔凸起的喉结上,她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他这一处那样凸出,忍不住伸手轻轻挠了一下,“燕寔~我头一次发现你这儿真大。”
少年喉结轻滚,怕痒一般微微仰起脖颈,李眠玉见了,抿唇笑了一下,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又挠了好几下,“燕寔~原来弄你这里你会这样痒啊。”
燕寔垂目看她,没有吭声,但呼吸却重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暗了几分。
李眠玉被他猫儿一样似小兽一样沉静又野性的眼盯着看,渐渐手指便不动了。
燕寔俯首凑过来,一板一眼:“这是个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
李眠玉立刻以为这是什么暗卫的生门死门之类的,顿时也紧张起来,忙点头。
“但是,我可以让你亲我这里。”少年话锋一转,忽然低声说。
李眠玉:“……”方才心中的紧张一下被冲散了个彻底,她忍不住嗔了燕寔一眼,不搭理他这一句。
燕寔却很放肆,仰起颈项凑过来,也不吭声。
李眠玉躲,他便继续挨过来,她忍了忍,实在没忍住笑出声,“燕寔~你不要总是得寸进尺!”
燕寔幽幽叹气,低低的声音几分可怜,“是你先碰的。”
外面雨声潺潺,屋内暖意融融,李眠玉觉得今夜是个好日子,公主大度不计暗卫得寸进尺,于是忍着笑,仰脸亲了一下,“好了吧?”
燕寔依旧没吭声,缓了会儿,才慢慢问李眠玉:“我将灯熄了?”
李眠玉其实没多少睡意,但还是点点头。
燕寔将油灯熄灭,屋子里便沉入黑暗中,李眠玉夜里看不见,就尤为怕黑,越发窝进燕寔怀里,如此,才安心闭上了眼睛。
待她呼吸声绵长,燕寔也闭上了眼——
临近三更时,一辆马车终于缓缓驶入陈家村中。
“公子,到陈家村了。”成泉在外面低声说。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撩起车帘,崔云祈抬眼就看到了那棵香樟树,想起那一日见到的蹲在地上采花的少女,眸色便幽黑暗沉下来。
今夜的雨大得不过是车帘微微掀起一条缝,雨水便拍打入内,打湿了崔云祈的手,他将车帘放下,低头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手上雨水,垂着眼,温润面容瞧不出情绪。
成泉也不敢说话,一时之间只有雨声和车轮滚在地上发出的咕噜声。
陈家村不大,村头离村尾不过这么点距离,很快就要到了。
马车还未到村尾小院,燕寔便睁开了眼,微微皱眉,凝神听雨声里车轮滚动的声音。
最终马车在院门外停下来。
燕寔眯了眯眼,翻身要起来。他动作很轻,但今夜暴雨,不时又有雷声响起,李眠玉没睡熟,他一动,她迷迷蒙蒙就睁开了眼,“燕寔~”
“起来穿衣。”少年没有过多犹豫,凭借着直觉,抓起一旁李眠玉那身绯红衣衫,将她拉起来替她穿上。
李眠玉还有些迷糊,但逃亡的紧张还埋在骨子里,意识还没完全苏醒,手已经自动伸展开穿上袖子,小声问:“怎么了?”
马车一停下,崔云祈整理了一番衣衫,待成泉将马凳铺好,便下了马车,两步到院门,稍顿了顿,便抬手敲门。
“笃笃笃——”
李眠玉没等到燕寔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如今还是半夜三更天黑时,且外面还在下如此暴雨,又冷又湿,谁会跑来敲门?
李眠玉一个哆嗦,彻底清醒过来,正要在黑暗中摩挲燕寔胳膊,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温润斯文的声音:“玉儿,你可在此?”
时隔半年,李眠玉再次听到崔云祈的声音,一时之间没能立即反应过来,神思恍惚着,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燕寔抿了唇,看看她,又转头看向门外方向。
“玉儿?”青年温文柔和的声音再次在雨声里传来。
李眠玉深呼吸一口气,一下从炕上跳下来,连鞋子都没穿,恍惚中就要疾步往外去,手却被人攥住,她回头,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知道燕寔在身旁,心忽然又定了定,“燕寔~崔云祈终于来接我了。”她开口说这话时,声音不自禁带着笑意。
不论如何,她此时此刻,心里第一反应是高兴的。
燕寔看着她没吭声,弯腰将鞋子给她穿上,又提起一旁的油灯点上。
李眠玉心跳很快,崔云祈来了就说明许多事都可以解决了,或许她可以见到皇祖父了,或许燕寔身上不到三月要发作的毒可以解了。
燕寔提着灯看身旁眉眼莹亮的少女,漆黑的眼中不知是何情绪,忽然在她抬腿前,低声说:“不知道究竟是谁和卢三忠的独女定亲了,一会儿公主可以问问他。”
少年声音清润,又很轻。
李眠玉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没反应过来,此时她脑子里只想着崔云祈终于来了,没想太多,只当燕寔心里好奇,便抿唇笑着点头,临出门前又让燕寔替她将头发重新编一下。
“玉儿?”外面,崔云祈又柔声唤了她一声,似有些着急了。
李眠玉忙应了声:“等一下!”
院门外,崔云祈垂眸,手就放在门上,将将要强行推开,听到这一声,才隐忍住,平静了神色站着等。
成泉撑着伞站在一旁,听着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心跳有些快,心里一会儿想公主见到公子会如何,一会儿又想到那百名暗卫是否能拦截困住那叫燕寔的少年暗卫。
很快,里面传来屋门打开的声音,再接着,是两道脚步声,一道急急忙忙,另一道沉稳有力跟在后面。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崔云祈立即低头看过去,穿着绯红小袄的公主,乌黑的头发如村中少女一般绑成两条辫子垂在身侧,未施脂粉,未戴珠钗,一双眼依旧清澈明亮,娇俏灵秀。
他阴郁鼓胀的心跳在此刻忽然平和下来,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去抱她。
李眠玉也在看崔云祈,看到他温润秀美的面容消瘦了些,却依旧洁净斯文,像黑夜里的一捧雪。
“玉儿!”青年声音低柔,长长松了口气。
李眠玉的眼眶瞬间也湿了,不为别的,只为离京半年多,终于又见到待她好的故人,何况他是皇祖父为她挑选的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她没有避开,只是在崔云祈带着馨香的怀抱拥住自己时,稍顿了一下。
燕寔站在身后替李眠玉撑着伞,脸上面无表情,少年一双漆黑的眼幽暗几分。
崔云祈抱紧怀里的人,宽袖几乎将李眠玉全部拢住,他似察觉到燕寔目光,稍稍抬眼看过去。
少年与青年,凌厉与温润。
两道视线相触间,是无声的、危险的、刀与剑的碰撞——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燕寔~崔云祈来了,我们要有钱了!
燕寔开始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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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0
第36章
一声呜咽在雨夜里忽然响起,虽轻,却又如雷般惊得燕寔与崔云祈齐齐收回了视线。
李眠玉嗅到崔云祈身上浅浅的檀香味,恍惚间便像是回到了从前宫中无忧的日子,想起了皇祖父,想起了青铃姑姑,心中许多情绪涌上来,再忍不住。
崔云祈是伴着她这些时光的人,是她未婚夫,更是她表兄,是亲人,有些面对燕寔时都不会有的委屈到了此时便忽然都爆发了出来。
“崔云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我给你三个月前就写了信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崔云祈显然怔了一下,忙低声问:“三月前你给我写了信?”
李眠玉泪水涟涟抬头,如实说道:“我听说崔相如今在卢三忠麾下做事,便知你们崔家当都在陇西郡,三月前,我写了一封信,燕寔带我去了节度使府,把信交给了小厮,让他将信转交给你。”
又一声雷鸣响起,夜空瞬间大亮,崔云祈俯首看到了怀中少女气愤委屈控诉的神情,除此之外,却无别的,他的心跳快了起来,却又缓缓稳住。
她应当还不知他与卢姝月那可笑的婚事。
崔云祈心中竟是呼出一口气,至于那信,或是被送去了卢姝月那里,她与他向来两看相厌。
“我平日不住在节度使府,那时已经跟着卢三忠随军东行,没有收到你的信。”他温声说道。
李眠玉心里也呼出一口气,她抿唇望着他,很容易原谅了他久未来接她,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的,那你是怎么寻来的?”说到后面,又有几分好奇。
不过才说罢,她反应过来他们还站在雨中,如今天还很黑,崔云祈必是趁黑急忙赶来的,忙道:“我们进去说。”
崔云祈松开她,李眠玉扯着他袖子便转身,她回身看到燕寔一直撑着伞站在后面,呆了一下,她仰头,看到燕寔那双漆黑的眼睛,竟然生出一瞬心慌,一下松开了攥着崔云祈袖子的手。
燕寔垂下了眼睛,安静撑着伞,没吭声。
李眠玉还未从茫然的思绪里回转过来,崔云祈已经牵起她的手,柔声问她:“玉儿,这便是圣上指给你保护你的暗卫?”
“是……他叫燕寔。”李眠玉还在看燕寔,但是燕寔却不看她,安静地站在一侧,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守规矩的暗卫。
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去拽燕寔袖子,“燕寔~”
燕寔抬头静静看过来,李眠玉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怔怔望着他,隐隐约约间,已是觉得陈家村这样亲昵又安宁的日子,或许不会再有了。
崔云祈垂眸看着李眠玉,轻轻揉了揉她的手,随即抬眼也朝那少年暗卫看去,他们身高相差无几,可他此时用温和却淡的目光轻轻一扫,有居高临下之意,自是不将此人放在眼底。
但他声音却那样斯文温润:“倒是要谢过他这些日子的尽心尽责。”他顿了顿,显然并不想多谈这暗卫,抬腿往里去,并伸手去接燕寔手里的伞和油灯,“玉儿,外面好冷,我们里面说话。”
燕寔抬眼,淡淡与崔云祈对视一眼,松开了手。
崔云祈温雅斯文,目光也很淡,只看燕寔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一眼,难掩互相敌视与厌恶。
李眠玉被崔云祈牵着往这小院开着门的那间屋走去,她见燕寔没撑伞,忍不住说:“燕寔~你去和成泉共撑一把伞。”
少年没做声,同样穿着身绯衣,器宇轩昂,在雨中慢吞吞跟在李眠玉身侧,并未有雨滴能落到他身上去,周身在手里油灯照耀下,似有一层光晕。
李眠玉见了,便想起了他们那时从破庙出来,下了大雨,燕寔骑马带着她一路前行,跨过那倒下的大树时的惊心,那时他们身上就未曾有雨滴落下。
燕寔的真气,很厉害。
李眠玉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燕寔。
崔云祈却一直俯首看着李眠玉,自然没错过她妙盈盈的一双眼中盛开的笑意,他心中阴郁,少女情窦,他已经守了许久了。
“玉儿。”温柔的声音低低响起。
李眠玉终于回过神来,又偏头看崔云祈,朝他笑,要带他往屋里去。
崔云祈却停住,目光往屋中扫去,卫士几封信,他已经知晓那暗卫平日里也住在这里,屋中只一张炕,炕上一床被褥,一只枕头,方才许是起来得着急,被褥还是凌乱的。
他的脸色白了又白,青了又青,在昏昧夜色下沉沉浮浮,最终垂眼掩去,牵着李眠玉的手走进去,便反手关上了门。
燕寔与成泉均被拦在外面。
成泉倒是没什么,却忽然觉得本就冷的寒冬雨夜似乎冻结了冰霜,他往身侧看了一眼,那少年暗卫身形挺拔如一柄利剑,唇红齿白,俊俏难言,绯红武袍站在那儿,与京中世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无异。
他心想,怪不得公子要沐浴焚香,近看容貌,这暗卫相貌实在不俗。
李眠玉见屋门关上,燕寔被关在门外,便要说话,崔云祈却俯首,声音温柔,“玉儿,我有些话要与你单独说,不便让外人听到……”
他话音未落下,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李眠玉抬头,看到燕寔带着风雨水汽进来,器宇轩昂,气势汹汹,忍不住想笑,“燕寔~你踹门做什么?我与崔云祈有话要说,你先在外面等一等。”
崔云祈站在李眠玉身旁,俊美温润的面容已经沉暗下来。
燕寔只看了一眼李眠玉,双目沉沉,便转过身抱胸站在外面。
成泉一看屋子里公子脸上的阴沉,忙缩着肩赶紧上前将门关上,想了想,转身对燕寔道:“公子和公主有要事相谈,你我同为卫士不便听,走远一些才是。”
燕寔瞭了成泉一眼,闭上眼,无动于衷。
成泉:“……”
他盯着这俊俏凌厉的少年暗卫看了会儿,心想再晚些时候他就要丧命于此,便也懒得再多说,学着他的模样抱臂站在外面,如同两尊门神一般。
屋里,李眠玉也终于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转身在小方桌旁坐下,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虽眼皮因着方才泛了红,但语气高兴,“崔云祈,等天亮后,我就带着燕寔跟你一起离开陈家村,说起来还有些不舍呢,村中人都待我很好,米粮都是他们赠予的。走的时候我要把后边草棚里的鸡和兔子都带上。”她说到一半,没听到崔云祈出声,才顿了顿,看他,“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重要的话?”
崔云祈没有立即说话,只注视着她,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柔,“玉儿,我寻了你很久,从你离京后,便一直在寻你,可是遍寻不得,你住在如此乡野之地,受苦了。”
屋中萤火微末,金尊玉贵的公主却抿唇笑了笑,“初时从宫中出来,是吃了些苦,可燕寔很能干,后来一路上他都没让我吃苦了。”
温润俊雅的青年垂眸拨弄了一下油灯芯子,他点点头,“如此,万幸!”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飞龙私印,双手递给李眠玉,轻声:“玉儿,你今夜就随我离开此处,圣上在等你。”
李眠玉夜里眼神再不好,在看到崔云祈递过来的私印时也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她皇祖父带在身边不离身的惯用的私印,别说她,朝中重臣皆知此印。
她汹涌的泪水在捧过此印的瞬间再也抑制不住,是高兴、亦是多日来不能与人道的忧思总算松口气,她抽噎着,一张脸瞬间湿漉漉的,眼皮通红,哭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来。
崔云祈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背,什么都没说。
李眠玉看看手里的龙形印,紧紧攥在手里,又抬头看崔云祈,开口想说什么,却哽咽得几乎字不成句:“皇、祖父、皇祖父还好吧?”
崔云祈不忍多说,只低声点头道:“圣上在等你。”
李眠玉一下从长登上起身,她心里松了口气,更是莫大的欣慰,皇祖父还活着!她泪眼朦胧道:“既如此,还等什么?现在就走!我这就去和燕寔说,让他收拾东西!”
崔云祈却拉住了她,低声:“玉儿,我要你今夜与我一起离开这里,恰是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才如此夜行,圣上如今行踪不便让人知晓……哪怕是那暗卫燕寔。”
李眠玉一听,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稍稍一顿,她不解:“为何燕寔不能与我一起离开?他是皇祖父给我的人,自然我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崔云祈沉默了一会儿,温柔面容露出几分无奈,低声:“玉儿,这是圣上的意思。”
李眠玉只听这一句,便安静了下来,只余抽噎。
皇祖父自有皇祖父的道理,天下间谁能质疑皇祖父?
只是她心里却万分不愿丢下燕寔,湿润泛红的眼睛看着崔云祈,忍不住道:“燕寔值得信任,他听话又老实,绝对不会出卖皇祖父行踪。”
崔云祈听她如此信任一个男子,心绪起伏极大,控制不住呼吸沉了些,只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头阴鸷,声音很轻:“玉儿,是圣上重要,还是那小小暗卫重要?”
若是燕寔与其他人比,自是燕寔更重要,可他无论如何在她心里都没有皇祖父重要。
她在皇祖父膝上长大,皇祖父教她读书识文,爱她珍她,如今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人就是皇祖父。
此一问,她毫不犹豫会选皇祖父。
李眠玉这样想,可是眼泪却滚滚而出,她两只手都攥紧了手里的那枚龙形私印,她静了下来。
崔云祈拿出帕子,俯首擦她脸上的泪,低声:“玉儿,你是否知道李荡在长安称帝了?”
李眠玉点头,默默流着泪,道:“十二皇叔大逆不道,我写了一篇檄文,想要斥他。”说起此事,她心中依旧愤慨。
崔云祈看她气鼓鼓模样,又觉得可爱,温润面容柔和,轻声问:“那檄文在何处?”
李眠玉忙将自己的小荷包找来,从里面拿出折叠成小块的檄文,递给崔云祈,气势汹汹道:“你瞧我写得如何?”
文昌帝昔年最爱懿成太子,手把手教养他,将懿成太子养得文武大臣皆是心服,只待李氏江山交到他手上再辉煌百年。
后来懿成太子去后,文昌帝便将这份爱转移到李眠玉身上,亦是将她抱在膝上养大,亲自教她读书,他至晚年都不曾立太子,有朝臣暗中道,若是宁国公主为男子,一个皇太孙也当得。
可惜,她年纪太小,可惜,她是女子。
崔云祈知晓李眠玉读的书多,虽不及正经皇子一般要学治国之策,可也总读得一些书,但从前与她在一起时,未曾真正见识过她的文才,如今一见她写的檄文,先是一惊,随即认真读,再是忍俊不禁。
如此犀利又如此促狭!
崔云祈抬起眼忍不住看李眠玉,天生温情的眼慢慢落在她清澈的杏眼上,看她神情认真严肃,却因此显出的娇憨,如此稚嫩不过及笄的小女郎,竟是能写这样一份檄文。
他的心为之颤动,目光也越发柔和。
她天性良善烂漫,人格品性明媚,虽有公主的傲娇和倔强,但总是很容易听得进去旁人之言,又聪颖无比,若是男子,好好教养……
“玉儿,你若是男儿,圣上也不必忧天下无人可继了。”崔云祈忍不住温柔着声说。
李眠玉被他冷不丁一夸,忍不住有些面红,她的眼睛里还流着泪,却也有些被认同之后的高兴,只是这高兴也不过是短暂的,她问:“这檄文可能用?”
崔云祈点头,“自是能够。”他将那几张纸重新细细叠好,收进怀里放好。
李眠玉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也为皇祖父做了一点微薄之事,她两只眼睛还哄着,又抽噎着问:“皇祖父如今也知了?”
油灯昏昏,照得她一张脸上水光却盈盈,越发可怜,崔云祈忍不住坐过去一些,伸手揽住她,温声说:“圣上如今身子不适。”
只这一句,就叫李眠玉瞬间明白,许是皇祖父还不知十二皇叔荒唐之举,也让她知道为何皇祖父如今还不出面。
她再不能思索别的,只抓住崔云祈衣袖仰头看他:“我们现在就走。”
崔云祈点头,自然不打算再在这里待下去,牵着她起身道:“马车在外已是等候。”
李眠玉点点头,只是站起来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屋中摆设,床上被褥还凌乱着,是她与燕寔方才躺过的,放桌上的纸墨笔砚还摆着,是他们每日都要用的,柜子里还有些衣物,还有外面的箭靶,后面的兔子和鸡……
她心中许多不舍,眼中泪花闪烁。
“玉儿?”崔云祈见她不动,低声又唤。
李眠玉眨了一下眼睛,低声说:“等我见了皇祖父,询问过皇祖父同意后,就传信给燕寔,让他来寻我。”
温润斯文的公子微微一笑,道:“自是当如此。”
李眠玉松了口气,这才由着崔云祈牵着她往外去。
外面雨势依旧瓢泼,没有停歇的迹象,门一打开,风雨却没有立即扑面而来,李眠玉抬头,看到燕寔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前,少年宽肩窄腰,替她挡去了风雨。
“燕寔~”李眠玉眼中还含泪,喊燕寔的声音却又轻又软。
燕寔早就知道门开了,但一直等她喊自己,此刻听到声音,才回身,他什么都没说,方才屋中两人说了什么,他都听到了。
少年不吭声,如和李眠玉初见时那样,沉静默然的模样,于雨夜里低下头看着她时,目光却比那时多了些东西。
李眠玉在黑夜里眼神不好,看不清楚他的眼睛,但下意识抿唇对他笑了一下,但眉宇间却难掩忧愁,“燕寔~我要走了。”
燕寔看着她,缓缓点头,依旧没做声。
李眠玉看着他,忍不住眼圈酸涩,她伸手扯住他袖子,低声说:“等我见到皇祖父,问过他的意思,就写信给你,到时你来找我。”
崔云祈的目光落在李眠玉扯那少年暗卫袖子的手上,夜色里,脸上神色阴郁,却安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只目光缓缓朝那暗卫看去。
看那暗卫年少修长,俊俏如玉,天生一张会蛊惑少女的脸,还穿了一身与李眠玉一样的绯红衣衫。
燕寔闷声问:“多久?”
李眠玉觉得自己只要见到皇祖父,凭皇祖父对她的宠爱,说服他并不难,当然,她也要考量皇祖父对大局的布控,另外还有燕寔的毒要解决,所以她认真想了想,“三个月,最迟三个月。”
燕寔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缓缓点了头。
只是他的身体还拦在门前,没有要退开的意思,李眠玉也没有催,仰头望着他,鼻子眼睛都酸涩,她又叫他一声,“燕寔~家里的鸡和兔子你要养好,我还想每天吃新鲜的鸡蛋,再过两月,兔子也可以吃了,还有,帮我和陈大娘、陈春花他们道别。”
燕寔点头。
崔云祈冷眼看着,终于忍受不了,阴沉着脸再扫了一眼燕寔,连一点温润都不复存在,只低声唤李眠玉时才见几分温柔,“玉儿,该走了。”
李眠玉点点头,她有许多话想交代燕寔,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以多说,只能看着他,狠心移开了目光。
可到了此时,燕寔却又忽然扯住了她衣袖。
李眠玉忍不住就回头,一双妙盈盈的眼看他,“燕寔~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燕寔却抬眼看了一眼崔云祈,少年眼神天生凌厉淡漠,随意一扫,崔云祈也眯了眼,两人之间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这夜色下的雷雨都不及此刻寒洌。
偏这寒洌又叫人收敛着,没有让站在中间的少女感知到。
“你还记得刚才我和你说的吗?”燕寔低声问李眠玉,和着夜雨的声音传到她耳里,莫名有些黏黏糊糊的。
李眠玉心神轻晃了一下,自然想起了方才临开门前,燕寔说的那一句,叫她去问崔云祈那与卢家女郎定亲的人是谁的话,她抿唇笑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以为他在临行前寻借口与她多说两句,毕竟这等旁人之事并无多重要,可随之,她对上燕寔静幽幽的一双眼,忽然顿了一下。
她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燕寔……为什么两次提起这事呢?
李眠玉心里终于奇怪了起来,可她依旧没有多想什么,只认真点了点头,“记得,我会问的。”
燕寔再看看她,终于松开了她,沉默地让开身体。
崔云祈已经忍无可忍,他牵着李眠玉的手,看向燕寔的眼神已经如视死人无异,再温润斯文的君子也不能忍受未婚妻与其他男子这样含情对视!
“玉儿,你可还与他有何要说?”他牵着李眠玉的手,撑了伞,却笑了一下,轻声问。
李眠玉最后看了一眼燕寔,摇了摇头。
崔云祈揽着她往外去。
雨很大,地上积水和泥混在一起,不过几步的距离,到院门时,崔云祈本就沾了些泥水的洁白下裳已经湿哒哒污黏黏的,他低头看了一眼,心中越发阴沉,站在马车旁却温柔扶抱李眠玉上了马车。
李眠玉想回头再看一眼燕寔,却听身旁崔云祈低柔的一声:“玉儿,再看你可是要不舍这乡村?若不然干脆忤逆了圣上,带那暗卫一同回去?”
她眨了眨眼,想想皇祖父,眼前模糊,终究没有回头,进了马车内。
崔云祈也进了车内,成泉立即关上了门,操纵着马车调转车头。
“驾——!”
青皮马车在雨夜里头也不回,奔出陈家村。
燕寔站在院门口,没有提灯,在黑暗里看着那辆马车晃动着一盏灯,渐渐远去,他安静看着,身上的真气不知什么时候就散了,雨滴一下落在身上,沾湿了绯色衣衫。
马车从视线里终于离去。
他缓了缓,低头看了一眼衣衫,垂眸静了静,转过身往屋中去,他开始收拾东西,柜子里的衣物,床上的被褥,李眠玉留下的纸墨笔砚,悉数打包好。
全部收好,燕寔背上,从屋中出来,打算去后面牵马,离开陈家村,悄悄跟在后面。
“咻——!”利箭撕破空气的锐声在黑夜里忽然响起。
燕寔反应极快,眼一眯,弯腰避开,抓起地上一把竹箭,起身时瞬间朝着四处如暗器般丟掷过去,并亮起手中长剑,剑花在黑夜里生出残影,迅速打落箭矢!
或山脚下,或屋舍角落里,屏息等待的暗卫倾巢而出,朝着小院袭来,布下天罗地网,势要将燕寔截杀于此!
燕寔往四处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少年的笑在雨夜中那样短促狂妄,轻得只有这些耳力极佳的暗卫才能听到。
可如此年少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暗卫,竟是发出如此轻蔑的一声笑,简直让诸多正直壮年的暗卫愤怒难言,想到公子设下的截杀令,各个持惯用的武器涌上来,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少年暗卫曾一人短短半个多时辰截杀二十暗卫一事无人不知!
“铿——!”刀剑相撞的声音响起,立在院子里的箭靶被真气斩到,立即碎成两半。
少年身轻如燕,躲过一记狂刀,又一剑朝他斩来,他整个人往地上倒去,贴在地上,手一撑在地上旋了一下,避开,腰肢一挺,又跃起,手中软剑已经轻轻划破身旁暗卫,他的手臂上也被砍了一刀。
但他毫不在意,身形在人群中如鬼魅般穿梭,手中剑所到之处,皆有鲜血溅出,有他自己的,也有旁人的。
“别与他近身!”暗卫头领飞速躲开燕寔的剑,后退一步道。
地上已经数十具尸体,鲜血混着泥水,这小院都似要淹去,少年身上本就穿着绯衣,如今成了深红色,一时不知是血还是雨。
他冷冷朝着暗卫头领看了一眼,手下动作未停,人退,他便进,雷鸣闪电,光照之下,剑花如白练!
“放箭!”暗卫头领再次令道!
院中满是暗卫,外围的第二波箭矢疾射而出,带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气势!
燕寔抓起地上死尸挡于身前,脚往地上一扫,带着血与泥的箭从地上疾飞而起,朝着四周暗卫射去。
暗卫纷纷避开箭,不慎中者转瞬虚软无力,吐血倒。
燕寔眯起眼,再扫地上箭往四周去,抓着死尸往外跃起,试图突破重围,恰是此机会,身后重刀拦腰砍来,气势厚重,难以避开。可燕寔身形鬼魅灵动,在重刀砍来时,如燕子抄水,掠地飞腾,腰擦着刀而过,他手臂一扬,却割了对方脖颈,却另有一剑斜里刺出,贯穿其肩胛!
雨声磅礴,暗卫不停倒下,少年脸色沉静漠然,不知疲倦,杀招快、狠、准,且不要命,一双眼幽黑如墨,看向四周,竟是叫这些见惯风雨的暗卫心底发寒。
暗卫头领脸色渐渐沉肃,“箭不要停!”
众人竭力后退避开少年软剑,箭矢如雨一波又一波,燕寔不断挥剑避开,人不断往后面退,一个纵跃,翻过屋顶,跳向后面马棚。
马棚内,那匹被李眠玉赐名擎渊的黑马倒在地上,身首异处,鲜血流了一地。
燕寔有短暂分神,恰此时,又两柄重刀自屋顶上方如铡刀砍来,他脚尖一掠避开,挥臂挡刀。
被真气灌注的软剑强横无比,将那重刀震开,但只这瞬间工夫,一支箭于暗处疾射而出,扎进燕寔握剑的手臂,他的手颤了一下,急急后退,后背又挨一刀!
此时村头有喜乐声响起,那是乡下办喜事时奏的乐,雨夜里竟悠悠荡荡传到此处。
暗卫头领自屋顶往下看,见那少年被困马棚,手臂中箭,面色泛出中毒后的青紫,长呼出一口气,料想他今日必亡于此!
“公子吩咐我在你临死前转告你一句,区区鹰犬仆役,岂敢觊觎皎月?”
燕寔冷笑一声,弯腰间抓起地上刀,瞬间真气震荡成数十碎片,雷声响起,无数光亮射向四周。
“狗屁!”——
李眠玉坐在马车里,总有些心神不宁,想要回头去看看陈家村,可外面下雨,连一丝月光都无,她什么都看不见。
忆起方才和燕寔分别时他的沉默,总有些难过,便竭力让自己忘掉,又想起他最后说的话,忽然转头看向身侧的崔云祈。
崔云祈喜洁,自上马车后,似情绪一直低落沉闷,一双眼垂着,看着脏污衣摆,李眠玉眨眨眼,看温雅俊美的青年这样恼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心情放松了一些。
她于这样略微放松的情绪里好奇问道:“崔云祈,卢三忠的女儿是和谁定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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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崔云祈没有想过李眠玉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他想起那少年暗卫在临行前对她说的话,神情阴郁了一瞬,但他抬起头时,温润眸子如星,他望着李眠玉,轻轻笑了一下,柔声说:“这不是多重要的事,只是卢三忠为了掌握权势联姻而成的关系。”
此事既然李眠玉问了出来,他应当如实坦诚以告,但他太清楚玉儿的性子,此事即便要告诉她,也要见了文昌帝之后。
崔云祈朝她挨近了一些,俯首过来与她低语:“玉儿,你还记得方夫人生有二子一女么?”
李眠玉见他语气这样神秘,又刻意压低了,忍不住好奇起来,她自然有点印象,“怎么了?”
崔云祈轻声:“次子卢元柏曾于少时被拐,离家多年,上了匪山做了匪贼,其妹卢姝月及笄之年出门游玩时被山匪绑上山,曾委身多人,二年后与卢元柏一齐归来,那时卢元柏归来时是以卢姝月之夫之名,兄妹两在山上做了夫妻。”
李眠玉第一次听闻这样的事,听前半句时觉得卢姝月可怜至极,到后半句时抽了一口气,有些恍惚,“如此坎坷,那……后来呢?”
崔云祈轻轻抚着她乌黑的头发,他低声叹息:“方夫人看到卢元柏耳下胎记,认出其是幼年被拐之子,当场昏厥,卢家自是鸡飞狗跳,将这对误做了夫妻的兄妹拆开。只是……”
“只是什么?”李眠玉仰着头,好奇不已。
崔云祈俊美的面容晦暗不明,“只是郎有情妾有意,即便家中长辈将其强行拆开,两人依旧私下勾缠不休,夜里相会是常事。卢姝月在山上曾怀过两胎,均怀过几月便见红流了,如此女郎,卢三忠本是瞒着人想让她联姻结盟,可在订婚之日,卢元柏从外归来,在家中大闹一场,要抱着卢姝月离家,这不伦之恋便人尽皆知。”
李眠玉眼睛还红着,眼睫上还挂着泪,此时被如此骇然之事夺去心神,静了半晌后,一时觉得卢姝月命运坎坷轻叹口气,一时又好奇:“所以,你说这样多,新郎究竟是谁?”
崔云祈:“……”
他见她没有半分怜惜新郎的意思,有一瞬不想搭理李眠玉,温润面容几近崩裂,低下头又理了理下裳泥污处,用帕子擦拭。
李眠玉与崔云祈一起长大,她在皇祖父那儿读书时,崔云祈伴读了两年,朝夕相处,她知道他生恼时是怎么样,此刻见他眼睫垂着,俊容淡淡的,便知他有些不高兴了,心中越发新奇,盯着他看,抿了下唇,“你怎么了?莫非那人你认识?是你好友?”
崔云祈将手中帕子丟掷到一旁,看她被吸引了心神的模样,终于脸上又露出笑来,温声道:“是有些关系,他如今不愿被人知晓此事,正为此烦恼,想要寻办法退亲。”
李眠玉虽心中极好奇,可想想对方既不想被人知,又想想这事于谁都不是善事,终究没有刨根问底。
马车里静了会儿,只听得外面雨声哗啦。
李眠玉一时不知与崔云祈再说什么,心头也有莫名的惶然,便又开始想燕寔,也不知他此时是不是又睡下了,他一个人占据一张炕,一定睡得很宽敞吧?
“玉儿。”崔云祈轻柔的声音又唤她。
李眠玉抬眼看过去。
崔云祈低头看她,目光温柔,“你困不困?”
李眠玉摇摇头,如实说:“不困。”
崔云祈从车内小案的抽屉中取出一只盒子,拿到她面前,柔声:“饿不饿?要不要吃些零嘴?”
李眠玉看他打开盒子,里面摆着些蜜饯果子,均是她从前爱吃的,她心里有几分馋意,便真觉得腹中饥饿了。只是她摸了摸肚子,想到的却是往常再过一个多时辰,燕寔该起来做朝食了。
“怎么了?”崔云祈看到她脸上几分恍惚,又唇角噙笑,以为她想起了从前他进宫看她时的场景。
李眠玉眨了一下眼,说:“我还没洁牙呢。”
崔云祈:“……”
李眠玉又接着嘟哝:“往常再过一个多时辰,燕寔就会起来给我做朝食了,他厨艺极好,熬的粥弹牙黏香,烙的饼酥脆有嚼劲。”
她想着,红红的眼睛又笑起来,显然很是欢喜。
崔云祈握紧了手里的蜜饯盒子,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放到案几上时动作重了些。
李眠玉收回神思疑惑地看他。
他隽美的面容此时有些黑,在她看过去时,他睫毛轻颤,温柔声音淡了些,“玉儿,我不想听你说那暗卫。”
李眠玉奇怪道:“为何?”
崔云祈忍了忍,终于忍不住:“玉儿,我们半年未见,难不成你与我之间只有那暗卫可聊吗?”他的声音有几分压抑的怨怒。
李眠玉看着他,一时却真的不知要与他说什么,她想起燕寔不喜崔云祈,如今显然,崔云祈也不喜他,她幽幽叹了口气,“你不喜欢燕寔吗?”
“……我为何要喜欢一个暗卫?”崔云祈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李眠玉语气却平和,甚至有些认真:“燕寔是我的暗卫,以后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你是我的驸马,我希望你能大度点,容得下我的暗卫。”
崔云祈:“……”
他望进她那双清澈的杏眼里,马车内灯火莹莹,此时她眼中显然只能装得下他,他的情绪渐渐平和下来,如今那燕寔应该已经成了一道孤魂。
温润的青年再次眼眸如春水,他的声音很轻:“玉儿,我并非不能容忍他,我只是……”
“只是什么?”李眠玉眉头微蹙。
崔云祈垂下眼睫,如玉面容几分低落,却是恼着温声道:“只是听你说他,有些如饮陈醋,心中泛酸。”
李眠玉一听,怔了一下,恍惚间心中豁然开朗,她自然见过皇祖父后宫的妃子拈酸吃味,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喃喃说:“怪不得燕寔也不喜欢你呢。”
崔云祈:“……”他自诩是性子温柔之人,但此时一张脸却彻底沉了下来。
李眠玉却低着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那张泪蒙蒙的脸上露出些不自禁的笑。
崔云祈闭了闭眼,只觉得派人将那暗卫就这样杀了太过便宜他!他忍下心中情绪,再睁眼时,忽然轻声:“玉儿,你不问问青铃?”
李眠玉忙抬头,急问道:“青铃姑姑如今可是也在皇祖父那儿?”
那日宫闱乱,青铃一个宫人的死活自然不甚重要,但因为她是李眠玉身边的人,是前太子妃留给她的,所以崔云祈自然也寻了一番。
卫士是在一处宫殿寻到的青铃,她衣衫不整,身上有被凌虐的痕迹,脖子处扎着一根簪子,已经奄奄一息。等到她被带到他面前,已经陷入昏迷,意识不清。
他急于寻李眠玉,没时间细心救治她,给她喂了一颗虎狼之药。几个呼吸之间,青铃便睁开了眼,见到他,便眼中含泪,他低声问:“玉儿在何处?”
青铃眼圈极红,情绪激动,攥着他袖子,气息微弱地告诉他,公主被圣上派出的暗卫带走了。
他还想多问几句,青铃却受不住药性,脖颈伤处鲜血流得厉害,一口气没上来便咽了气。
他没有时间再去管她如何,吩咐人将她尸体带走,便将所有卫士召去寻文昌帝与李眠玉。
崔云祈看着李眠玉,轻声:“青铃并不在圣上那处。”他脸上神色温柔,几分伤感,“北狄贼子泯灭人性,在宫中虐杀宫人,当日我派人在宫中寻你,卫士找到青铃时,她已经……”
李眠玉那日曾经见过乱军行事,一下呼吸一滞,眼圈就红了,眼泪奔涌而出,哭出声来。
青铃姑姑这许多年陪在她身边,说是宫人,可在她心里,她是代替母妃陪着她长大的人,她早就打算好,待日后和崔云祈成了亲,便让青铃姑姑在公主府里荣养。
“青铃姑姑不该和我分开的,她应该跟着我和燕寔,我不该丢下她的!”李眠玉一下呜咽出声,伤心至极,后悔至极!
崔云祈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安抚她道:“我已经着人将她安葬。”
“葬在何处?”李眠玉抓住他衣袖,眼泪糊满了整张脸,声音哽咽,“姑姑葬在何处?”
“崔家在郊外的一处庄子后山。”崔云祈声音很轻,“若以后我们能回京,我便带你去祭拜。”
李眠玉把脸埋进崔云祈怀里,哭得不能自己,只能点头,再说不出话来。
崔云祈搂紧怀里的人,垂下眼睛时,温柔隽美的脸上却无过多神伤,他轻抚着李眠玉的背,不再说话。
马车摇晃,在黑夜里疾行,陈家村渐渐掩在山后,早就没了一丝踪迹——
今日是陈凤云出嫁的日子,陈高柱夫妻在村中人缘极差,加上这婚事突然,又忽然大雨,村中几乎没人愿意来帮忙,只沾点亲几家人家过去了,如陈绣娥一家。
老村长因着就在隔壁,陈春花只好出了个人头,快五更时她便过去了。
不知陈凤云嫁的是什么人家,五更时,天还下着大雨,钱招娣便要请来的响匠把唢呐吹起来,哔哩吧啦的混着雨声,不仅没有喜庆之意,还有几分诡异。
陈春花和朱翠菱以及其他几个村中小娘子挤在陈凤云的屋子里,看喜娘将她那张白胖的脸画得越发白,如刷了白漆一般,又血盆大口,额心点黄花,仿佛饼子成了精般,忍不住笑出声。
陈凤云生恼,喜娘却说:“哎呀,如今这新嫁娘的妆就是要这般,夫家见了才知道新娘子雍容华贵,能带来福气呢!”
这么一说,陈凤云又娇羞起来。
陈春花悄悄对朱翠菱说:“我以后成亲时,可不要抹得和鬼一样。”
朱翠菱也笑容婉婉,同样点头。
正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恐嚎叫:“村长,村长在吗?”
陈春花一听有人寻她阿爷,便赶忙跑到门口往外看。
昨夜下大雨,至今雨未停,来人身上披着蓑衣,是住在靠近村尾的陈大眼,因他生了一双铜铃大眼,村中人都这样叫他,他一只腿是瘸的,平时和老妻在家不出来。
“我阿爷在隔壁呢,发生了什么事?”
“死人!好多死人!好多死人!快来人,快叫你阿爷!”陈大眼拍着大腿,声音都在发抖。
陈高柱家来帮忙的村人,还有奏乐的响匠们听闻了这话,俱是一惊,这年头,各处都乱着,谁听了这话不怕?
“什么死人?在哪里?”陈春花一个小娘子,声音脆响,其他人又纷纷看过去。
“村尾,就在村尾,村尾那一户!”陈大眼还拍着大腿,十分激动。
有人就说:“那不是春花他二叔家?”
“如今是那兄妹两住着……哎,春花儿!”
陈春花一听是村尾那处出了事,拿起自己来时撑的伞就往外跑去。
陈大眼又赶忙去叫老村长,并喊了几个人,朱长泽本来就在,又是如今难得的青壮,陈绣娥忙催着他穿上蓑衣也去,朱翠菱本也要去,却被钱招娣拉住了。
钱招娣快气死了,忙扯住了朱翠菱,骂骂咧咧道:“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天杀的短命鬼!早不死晚不死,偏挑我家凤云大喜的日子死!存心要冲撞喜神娘娘!谁都不许去!”
朱翠菱见她说话难听,便挣扎,钱招娣掐着她胳膊强行拉着她塞进了陈凤云屋子里,“今日哪儿都不去,可别去外头占了霉味回来,就在这陪着你表姐!”
女儿家出嫁,屋里头总要有几个待嫁的黄花闺女陪着,增添喜气,走了一个陈春花,钱招娣无论如何不会再放朱翠菱走。
陈春花跑得最快,还没跑到村尾,一声雷鸣轰然炸响,灰蒙蒙的天瞬间大亮,她脚步一顿,呼吸一顿,惊叫就在嗓子眼却吓得叫不出来,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血水伴着泥水被大雨冲刷着,黑蒙蒙的地此时却透着暗红,小院到处堆满了穿着黑衣的死人,篱笆早就倒塌,死尸搭在上面,被雨水冲得煞白的脸极为可怖。
“小玉妹妹……燕郎君!”陈春花吓哭了,声音都在发抖了,忍着害怕跑上前,到了院子里,却无处下脚,地上的人或是被人割喉,或是断手断脚,她一个村中少女,一辈子没见过这般场景,脑袋晕眩,双腿打颤。
小院的正房门打开着,里面没有动静。
陈春花鼓起勇气,抖着腿跨过地上的死尸,往那屋里去。
屋里的被褥有些凌乱,李眠玉和燕寔都不在,她先是松了口气,又往里扫去,柜子门开着,桌上的纸笔都不见了。
“天爷啊!这些是什么人,怎会死在这里?”村里人赶到了,见到这般场景,脑袋都是乱的,只惊得不停喊天爷。
朱长泽倒是见多死人,脸上只惊了一下,也几步到屋门前,跟着陈春花往里看。
“小玉妹妹和燕郎君不在!”陈春花捂着胸口,又想起什么,道:“快去后面看看那马儿可还在?”
朱长泽忙跟着她一起出来,绕开地上乱七八糟的死尸往后面跑去。
到了后面,陈春花就看到马棚连着旁边养兔子的棚都散架了,那皮毛黑亮的叫擎渊的高头大马倒在那儿,头被人斩了下来,早就死了,养的鸡和兔子也早就不见踪影。
朱长泽早就趁着方才到后边来的工夫在地上寻了一圈了,此时憨厚的脸上稍稍松了口气,道:“没瞧见燕家兄妹。”
陈春花抹了抹眼睛,还想说什么,但惧意上涌,两眼一翻要晕过去。
朱长泽忙扶住她,在她要晕过去前就用力按向她人中。
陈春花立刻疼得清醒过来,站稳了身体,又哭:“小玉妹妹和燕郎君肯定是被仇家找上门了,他们该是逃了吧?”
她如今只关注着没找到李眠玉和燕寔的尸体,还没反应过来这些人是被杀的,但朱长泽却已经想到了,他想起那挺拔凌厉的少年,若是这些黑衣卫士是来寻他们的,那显见的,如今地上这些人都是被他杀的,不由打了个冷颤。
“肯定逃走了!”他点点头,对陈春花道。
陈春花点点头,抹抹眼睛,“那就好!”
这么会儿工夫,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过来了,看到这院子的可怖惨况,俱是吓得不轻。
有人反应过来,对赶来的老村长道:“定是那燕家兄妹有仇家,咱们村以后再不能让不明身份的流民住,万一这些人夜里趁人不注意屠村咋办?”
村民纷纷应和。
老村长这么大年纪看到这场景,又被人围着说,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阿爷!”陈春花惊呼一声,朱长泽忙过去背人。
如此大雨,其他村民见老村长都晕过去了,也不敢在这里多停留,一窝蜂又跟着走了,且都回了家,紧闭了家门,不敢出去。
待老村长被按了人中醒来,他便赶紧让朱长泽去镇子里报官去。
朱长泽还未带胥吏回来,迎亲队伍早早却来了陈家村。
此时雨已停歇,钱招娣喜笑颜开跑出去等着迎接镇子里的豪绅女婿,却见那最前面的骡子上坐着的栩栩如生的纸人,惨白的脸画着浓眉红唇,在阴恻恻的天色下越发可怖。
钱有财就伴在一旁,如今听着格外尖细的声音吆喝一声:“阿姐,快让凤云出来了,新郎来接她去享福啦!”
这竟是一场冥婚,嫁过去就得守活寡!
钱招娣拍大腿大叫一声:“天杀的!哪是大吉之日,这分明是个阎王爷索人命的鬼日子!”
钱有财纠正她,笑说:“阿姐你这话说的,那张家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凤云嫁过去就是吃香的喝辣的,过继个儿子养大,将来养大了儿,就是一家最大的老封君呢!等顺安当兵回来,娶媳妇的银子有的是!”
钱招娣一怔,哭声顿停,可屋里的陈凤云听到了,一阵嚎哭嚎叫,嚷着不肯嫁。
陈高柱家一顿混乱。
无人注意后山上下来一群卫士,迅速将村尾小院的死尸皆抬入了山中。
成泉留下的卫士只是普通卫士,被吩咐着算着时间来的,一看满地尸愣了一下,面色白着一数死尸数,共一百具,皆是崔氏黑衣卫,没有那少年暗卫!——
青铃的死讯于李眠玉来说打击太大,她伏在崔云祈怀里哭晕过去。
马车到流溪镇时,已是中午。
崔云祈抱着昏睡的李眠玉下来,入了一间小院在,直接抱她进了房中。
侍女早已铺好被褥,成泉没有跟进去,只站在门口往里看,见公子垂首坐在床沿,洁净的白衣上污迹点点,他的脸色隐在一片暗色里,晦暗不明。
“成泉,你亲自去一趟节度使府取信。”公子声音很低。
成泉忙点头,先前在陈家村时,公主与公子说的话,他也听到了,他转身就走。
侍女上前,恭敬问道:“公子,可要奴婢为公主换衣?”
“都出去。”
侍女低头,无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崔云祈想到陈家村的那张炕上凌乱的被褥,低下头去解李眠玉的衣襟带子。
李眠玉的衣衫是燕寔替她穿上的,系的带子是独有的结,寻常不得其门的人极难解开,他的动作本是轻柔的,但因解不开带子,秀眉一皱,细细打量一下,猜出这带子是何人所系,脸色便沉郁了下来。
崔云祈甩袖起身,疾步走到门口,吩咐门外侍女:“去寻一把剪子!”
侍女极少见到公子这样盛怒的样子,苍白面容一片阴鸷,几近扭曲,她被吓了一跳,竟是反应不过来。
崔云祈抬起眼,目底森然,却微微笑了笑,声音温柔至极,“聋了吗?”
侍女立刻福身,赶忙去拿剪子来。
崔云祈拿到剪子,重新回到屋中,坐在床沿一剪子剪开那系带,动作极轻地将那粗糙棉衣脱下来,却在看到里面后衣领处极隐秘的两只燕子时,动作不自禁大了些。
李眠玉昏沉中被惊醒,睁开眼看到崔云祈正在解她衣衫,下意识便抬手推他,“崔云祈,你在做什么?”
崔云祈动作一顿,俯首轻声说:“将脏衣替你脱下来,我为你备好了衣裙,如此粗布衣衫,以后不要穿了。”
李眠玉哭得多了,这会儿虽是醒了,脑袋却依旧有些昏昏沉沉,她攥住了自己衣襟,摇头,“我的衣服挺好的,这件衣服燕寔给我做的,里面缝了棉花,很暖和的。”
她的手摩挲着,却发现什么不对劲,揪起衣襟一看,发现带子被剪碎了,她怔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崔云祈的手上,看到了那把剪子。
“你为什么剪我的衣服?”李眠玉声音很轻,似有不解。
崔云祈却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怨恼,他拿着那把剪子,盯着她许久没说话,好半晌后,哂笑一声,“我是你的驸马,不能剪你这件粗衣吗?”
李眠玉心里有些生气,她抚着脑袋坐起来,“就算你是我的驸马,也不能随意剪我的衣衫。”
崔云祈沉默着,坐在床沿看她,终于问道:“因为这是那个暗卫给你做的衣衫吗?”
他的声音轻柔柔的,可李眠玉却知道他生气了,她心里便更恼了,分明是她的衣服被剪了,他生什么气?
她点头,理直气壮道:“当然。”
崔云祈:“……”他面色青了青,又白了白,丢开那把剪子,温润俊美的脸色极为难看,“玉儿,他不过是区区一个暗卫,你为了他与我生气?”话到最后几分怒几分伤感。
李眠玉看着他,虽脑子昏沉,却立即辩道:“燕寔怎会是区区一个暗卫?他不止是暗卫!”
“那他是什么?”崔云祈朝着她倾身靠近了一些。
李眠玉怔了一下,看着崔云祈近在咫尺的盛着怒意的一双眼,拧眉说:“他是皇祖父留给我的人,是我的人,他保护我爱护我,是和青铃姑姑一样重要的人。”
“我是圣上为你定下的驸马,他难道比我还重要吗?”崔云祈逼问。
李眠玉看着他这样愠怒的样子,抿了下唇,却终究记得他是她的驸马,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声音很轻地说:“你不要胡搅蛮缠。”
可只这一句,崔云祈本是泛青的俊脸一下涨红了,微微睁大了眼,似乎从未想过李眠玉会这样说他。
空气沉闷,屋子里熏的香让李眠玉本就不适的身体更难受了一些,她不想与他多说了,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如今是在一间布置精致的屋中,便道:“皇祖父在哪儿?我要见皇祖父。”
她掀开被褥就要从床上下来,却被他拽了回来,他的脸色又泛着青色,下巴上的胡茬都似乎冒了出来,李眠玉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觉得几分陌生,皱了下眉,“崔云祈,我要去见皇祖父。”
崔云祈俯首看着被禁锢在怀中的少女,靠近了些,鼻尖几乎蹭到她的鼻尖,声音很轻,温柔如春,“燕姓暗卫可有亲过你?”
李眠玉从未与他这样亲近过,心头一跳,下意识推开他,飞速从床上跳下来,鞋都没穿往外跳了两步,“崔云祈!我要见皇祖父!”
她回头瞪他,面色涨红,却不知是因为崔云祈的靠近,还是因为他问的话。
崔云祈顿了顿,脸上几分难堪,垂目在床沿坐了许久,才是恢复了些往日从容,他偏过头看李眠玉,站了起来,看着她柔声:“他亲你了。”
李眠玉以为她此时脸色涨红被他瞧出了什么,没有做声,她心神有些乱,她不知为何不喜崔云祈靠过来,或许是他如今身上的熏香难闻,不像燕寔气息干净。
崔云祈抬腿朝她靠近,凄笑一声,“他一个暗卫都可以,我是你的驸马,为什么我不可以?”
李眠玉还在想燕寔,她捂着心口,有些恍惚,为什么崔云祈不可以,燕寔却可以呢?
崔云祈已经近到跟前,浓郁的檀香味将她包裹,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别开脸:“你身上不好闻,你还没洁牙!”——
侍女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只见褒衣博带、温雅无双的公子怒气冲冲推开门出来。
“备水!我要沐浴!”——
离开陈家村二十里地、快到长兴镇的山上,有上山砍柴的樵夫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昨夜下了一夜雨,樵夫以为是什么软泥块,低头看一眼,却惊了一下。
竟是个人躺在地上!穿着身破破烂烂的红衫,不知死活,隐约可见衣衫下的累累伤口。
樵夫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拂开那人脸上的头发,是一张年少苍白又俊俏的脸,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紫。
他探了探鼻息,还活着,忙弯腰打算扶起来,但他一动,地上原先昏迷不醒的少年忽然睁开眼,一双幽深冷漠的眼扫来,他的脖颈瞬间被掐住。
樵夫被那杀气吓得赶紧道:“我、我是来山里砍柴的,见你晕着就想拉你起来!”
少年眨了下眼,眼睛有些空洞,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樵夫松了口气,摸了摸脖颈,尝试着再去扶他,总算没再被扼住,忙用了点力气,余光却扫到他怀里有什么在动,迟疑着稍稍拉开一点衣襟。
那里藏着一只沾了雨水的,毛微微湿哒哒的灰色幼兔,发着抖,可怜无比——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这只兔子,会有点舍不得吃掉了。
燕寔:没关系,还可以养。
崔云祈:……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不建议跳过这几章哦,都蛮重要的,也是“情窦初开”的过程,一些双标吧,崔这个人呢,大家看吧,总之么么么么!再复习一下cp,傲娇倔强又好哄无闺训公主X天然黑闷骚能干未教化俊美暗卫!(重点无闺训x未教化!)
第38章
落过雨的山林,潮湿冷寒。
“桂娘!快出来帮我一下!”樵夫粗着嗓的一声喊。
林子的那头的树木遮盖下,有一间小院,院里的人听到动静一下跑出来,是个裹着头巾的胖妇人。她远远地看到樵夫背了个人,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抹布,疾步上前来。
等到了樵夫身边,妇人一边帮着搀扶,一边打量他背上的少年,“怎么出去一趟还背个人回来?没遇上什么事吧?”
樵夫摇头:“没,就看到他躺在地上,身上都是伤口,瞧着还中了毒,年纪也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实在可怜,我就带他回来了。”
说罢,他将袖子里一直团着的兔子递给妇人,“还有只兔子。”
“怎么还有兔子?”
“他放在怀里的,许是抓来吃的。”
妇人抱着兔子,几步上前,打开了侧边那间许久没有住过人的屋子,“送到矩儿屋里来。”
樵夫快步上前,将人小心翼翼想放床上,却被妇人拦住,“等会儿!他身上脏,先放地上,将这衣服脱了再抬上床!”
她说罢,也开始收拾竹床上的褥子,樵夫则将燕寔放到地上,先伸手去解他衣襟带子,却发现无论如何解不开,便用上点力,想直接扯开来。
结果,衣服没扯开,手上又覆上一只苍白粗糙的手,樵夫惊了一下,抬头看去,见半个时辰前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年又醒了。
“烈酒,刀。”燕寔声音嘶哑虚弱,眼神涣散,疲惫至极,却还有一丝冷静。
收拾被褥的妇人听到声音回头,忙转身去备。
燕寔被扶坐起来,垂头自己解开衣襟带子,脱下衣衫,露出上半身。
樵夫在旁看着,只觉得少年穿着衣衫时瞧着清瘦,脱下后身上却覆着一层结实的筋肉,只是如今上面布满伤口,手臂肩膀处更泛着中毒后的紫。
妇人很快拿了东西过来,燕寔长臂一捞,取过仰头灌了几口,再睁眼时,目光更幽静了一些,他低头,再将酒倒到中毒之处,又将刀用酒浇过,利落地挖去伤口毒肉。
伤处流了些血,却依旧是泛着不正常的深色,他垂头盯着看了会儿。
“这毒瞧着厉害,得去寻大夫看,我们这儿就一些普通伤药。”妇人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儿子,见了十分不忍,她将方才一并取来的伤药与绷布、棉巾递过去。
樵夫常年在山上砍柴打猎,时有些伤,这些东西都常备着的。
“多谢。”燕寔接了过来,声音很低,垂着头用棉巾沾了酒慢慢擦拭身体,拒绝了樵夫或是妇人帮忙,自己上了药,又包扎好。
他在竹床上又坐了几息,低头去捞地上自己的脏衣和兔子,一副要走的模样。
“小郎君伤成这样,在这歇两日吧,我儿在外久不归,这儿正好有一间屋子可借给你住。”妇人心善又心软,虽知道这少年瞧着不是寻常人,怕是被仇家追杀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说道。
燕寔摇头,“不必。”
“要不还是在这歇两日吧,我去镇子里给你请个大夫过来。”樵夫也有些不忍,心道这脸这样惨白,嘴这样紫,就这么走,怕不是要死在山里,那不是造孽?
燕寔反应比寻常慢了些,目光慢吞吞朝人看过去,盯着人看了会儿,才摇头。
他没吭声,捞起地上自己的脏衣就要穿上,却被妇人拦住。
妇人急走到柜子里,取了身干净的衣衫递给他。
燕寔不要,却被妇人硬塞进怀里,他静了瞬,低声:“多谢。”
等他换上衣衫,却又将地上的脏衣捞起,包着那只兔子,抬腿往外去。
妇人和樵夫没再阻拦,只是两人俱都是心善之人,眉头都紧锁着。
燕寔到门口时,忽然偏头,“有人来问,别说见过我。”
丢下这句话,他没再停留,往外走去,初时步子还有些不稳,但越走越快。
樵夫忍不住追出来看时,外面已经没有那少年身影。他忍不住偏头对妇人道:“也不知是什么人,都那样了,还非要拿着那破烂衣服和兔子。”
妇人已经开始利落收拾地上的泥水了,道:“反正不是普通人,瞧那毒都这样了,竟然都没死呢!”
说到这,她又顿了顿,叹气:“盼咱们的矩儿在外头可别遇上这样的事!”
“哪能!他一个读书人,哪能遇到这种事!”樵夫赶紧说道。
夫妻二人想起在外已有几月的儿子,又想到如今外头战乱,对视一眼,又齐齐叹了口气——
燕寔在外疾行了一段距离,便又停了下来,他靠着树喘了几口气,又皱着眉封了几处穴道,静了会儿后,便抬腿继续赶路。
只不过走了几步,胸口却一疼,他弯腰捂住,脸上冷汗瞬间淋漓,再抬脸时,唇角溢出黑血来。
他深呼吸几口气,低头拉开衣襟看胸口,那儿本该三月后出现的毒纹提前被逼着长了出来。
燕寔看了许久,慢慢拢上衣襟,抬起眼,幽静的目光朝着郡治方向看了会儿,转道去了深山里,寻了几处蛇洞,挑出几条冬眠的蛇,挖出蛇胆吞服,又寻了处山洞,打坐调息。
他的手腕上绕着根绳子,绳子那一端拴着只可怜的灰兔子,正在怯怯吃草——
崔云祈嗅了嗅身上的味道,面色难堪至极,将侍女都驱逐出去后,便准备解衣衫,正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卫士在门外声音着急。
他停下手中动作,出去开门,扫一眼,是留在陈山挖矿的卫士,便沉下了眉,“何事?”
卫士低着头声音里都透着惧意:“公子,一百黑衣卫皆被屠戮在陈家村!那暗卫不知所踪。”
崔云祈许久不曾说话,卫士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冷了又冷。
“都死了……”半晌后,他听到公子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可曾查验过尸体?”
卫士点头:“身上伤口不多,但都是狠绝的杀招,一击毙命。”
崔云祈又静了会儿,才道:“好好将人安葬。”
卫士应声离去,他转身回了屋中,慢吞吞走回到浴间,解开衣襟,眯着眼喃声:“一百黑衣卫,尽数被屠戮。”
这可不是普通的暗卫能做到的事。
文昌帝给玉儿的……是宿龙军么?就算是宿龙军,真的能身上不受到一丝伤吗?
只要中毒,那就活不成。如果活了,必来寻玉儿。
浴间架子上的镜子里,年轻温润的公子春水般的眉眼笼罩着阴翳,晦暗不明——
李眠玉待崔云祈走后,便抿着唇,想要将衣襟重新系上,可看到那带子被剪了个细碎,又气恼,手在那儿摩挲许久,才郁闷地放下手。
她在床边坐下来,想起自己的荷包,忙低头又去摸腰间,看到荷包还在,便松了口气,打开荷包看了一眼,里面有几粒糖,还有燕寔的暗卫令牌。
李眠玉取出一颗糖来,糖是燕寔从货郎那儿买的,虽远远比不上宫中所制,可总是甜的。
她盯着糖看了会儿,有些想燕寔了,垂下眼睛想将糖往嘴里塞时,又想起自己还没洁牙,顿了下便走到门边打开门,看到外面果真站着个侍女,便吩咐:“我要梳洗。”
侍女忙恭敬低头应声,只不等她去准备,却又被叫住。
李眠玉盯着这低眉垂首的侍女看了会儿,知她必是听崔云祈的令的,摇了摇头,“无事。”说罢,她又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一眼望到头的小院,眉头蹙紧了,这一点不像是皇祖父会在的地方,如此僻静狭小,甚至没有卫士守着。
崔云祈到底在做什么啊?
李眠玉又折返回了屋子,在床沿重新坐下,因为心中许多疑惑不得解,有些气闷。
不多时,侍女送了温水进来,放在屋中屏风后的架子上,李眠玉不等她说,便走过去,看到架子上已经摆好了刷牙子,上面抹着牙粉,又愣了一下。
燕寔给她备了半年的柳枝,她竟是有些不习惯这刷牙子了。
“公主?”
“不用你。”
李眠玉心情低落,挥退了侍女,洁了牙净了面,一番梳洗过后,看到了架子上叠好的衣裙,犹豫了许久,又低头看了看扯烂的衣襟,她总不能这样去见皇祖父,最终还是取了过来。
她已是许久没有穿过这样的丝缎裙衫,一时有些不适,觉得没有燕寔做的棉衣或是兔毛小袄暖和。
而且这般白色,似乎也没有绯红喜庆呢!
好不容易将繁复的衣衫穿好,李眠玉又在腰间挂上那枚荷包,才是抱着换下的棉衣从屏风后出来,侍女就等候在外面,躬身福礼,道:“公主可要挽发?”
李眠玉摸了摸垂在胸前的辫子,“无须复杂,简单即可,一会儿你帮我把这棉衣的带子修补好。”她在妆镜前坐下,又将棉衣递给她。
侍女双手接过,应声点头,先放到一边,随后替她梳理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配上蝶形珠花,再无多的配饰,灵秀又不失活泼。
“公主可要用膳?”侍女又问。
李眠玉是饿了,却又丝毫没有胃口,想了想,她仰脸问侍女:“可会做烙饼?”
侍女是崔氏豢养的,从京中来,从未吃过烙饼,一时也怔了一下,但很快恭敬道:“奴婢这就吩咐厨下去做。”
李眠玉便点了点头。
待侍女走后,她环视了一圈四周,又在床沿坐了下来,低头摸着荷包里的暗卫令牌发呆,心中万般情绪,又焦灼崔云祈为何不让她立刻见皇祖父,忍不住猜测是不是皇祖父哪里不好?可她又不愿如此多想下去。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被人再次推开。
李眠玉以为是侍女,也没抬头,却听到崔云祈温柔的声音:“玉儿。”
她这才抬头看过去。
崔云祈换了一身白色交衽广袖长袍,峨冠博带,如玉山之姿,她怔了一下,看他从门口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开始抚平方才可能坐皱了的衣角。
“可是要去见皇祖父了?”李眠玉抬脸时,还有些红肿的眼睛笑着,眼底有流光,她上前来,走到崔云祈身边,催促道:“我见你都换好衣了,我们现在就去。”
崔云祈低头看着李眠玉戴珠玉着华裳的模样,才是觉得心中舒了一口气,牵她的手往桌边去,“圣上如今还在歇息,晚点我再带你去,先用饭。”
李眠玉本就心情焦灼地等了会儿,此刻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恍惚间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盯着崔云祈看,清澈的一双眼,仿佛能直透人心。
静了会儿,她眼底的光黯淡下来,小声开口:“崔云祈,为何你不让我去见皇祖父?若是皇祖父这个时辰还歇着,他身子必是不适,我又怎能吃得下饭?你阻我去见皇祖父,究竟是为何?”
崔云祈垂目看着她,忽然张开双手将她拢进怀里,低声:“玉儿,听我的,先用饭,用过饭,我带你去见圣上。”
李眠玉听了这话,脑中嗡鸣,有一瞬觉得害怕,被拥进崔云祈怀里时,下意识抓住了他衣襟。只是她以为自己会立即被温暖包裹,可他的怀抱带着沐浴过后的水冷,反而令她瑟缩一下。
“很冷吗?”崔云祈低声问她,将她搂紧了。
李眠玉点头,喃喃:“崔云祈,你有真气吗?”
崔云祈一时也有些茫然,俊美温柔的郎君如实答:“我只略懂拳脚,擅君子六艺,不曾修内功。”
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怪不得你怀里这样冷呢,燕寔有真气,总是很暖。”
她的语气里几分遗憾,但崔云祈却听出了十分嫌弃,也已联想到一些画面,一时面色又涨红,重重道:“玉儿!你若冷,我们躺去床上,裹了棉被说话,再多点三盆炭火,总是不冷了!”话尾处,他声音都气得有些发颤。
“你不懂,真气和炭火不一样。”李眠玉看他一眼,摇头说道。
崔云祈抿了唇,却忍了忍,道:“我现在去修内功,可行?”
李眠玉摇头:“那得十五年后才有厉害的真气,那时你都老了,可能也运不出真气了,只有燕寔这样三岁习武的才能少年时就这样厉害。”
崔云祈:“……”
李眠玉没心情与他继续拌嘴,说完就低着声又道:“我什么都吃不下,崔云祈,你带我去见皇祖父,不论皇祖父这会儿如何,我只要见了他,我或许就有胃口了。”
屋中寂静,崔云祈半天没说话,脸色渐渐平和下来,他恢复了冷静。
他抱着怀里人静了会儿,终于松了口说好,只是看着李眠玉的目光带着怜意。
李眠玉心里高兴,抿唇对他笑了下。
崔云祈垂下眼睫,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貂裘替她披上,再是命侍女取了暖手的袖炉过来,让她捧着,这才牵了她的手往外去。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地上都结了冰,出了门便是刺骨的寒。
李眠玉心跳忽的极快,闷不做声跟着崔云祈走到这处小院与隔壁相隔的墙边,发现此处开了一扇门,推开门走过去,便到了隔壁。
隔壁静悄悄的,院中却站着几名黑衣卫士,见了崔云祈便躬身行礼。
崔云祈带着李眠玉推开了院中厢房的门,里面昏暗暗的,没有点灯,李眠玉第一眼便往床那儿看去,青色的床帐往两边撩起,床上被褥叠得整齐,上面没有人。
她又环视一圈四周,没看到人,才疑惑出声:“崔云祈?”
崔云祈没有出声,只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一路往里走,到了一排柜子前,轻轻转动了上面摆着的花瓶。
柜子往两边散开,后面出现一道暗门。
潮湿的,带着霉味的气息一下从暗门中涌出来,李眠玉呼吸忽然停滞一瞬,脑袋已经开始嗡鸣,她双腿都开始无力,手里的袖炉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玉儿?”崔云祈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问:“还要去吗?”
李眠玉没吭声,想要将他推搡开,却手脚无力,只能不住点头,声音飘忽:“要去!我要去!”
崔云祈揽着她,带着她从暗道楼梯下去,下面有萤萤灯火,却静得吓人。
落地的瞬间,李眠玉才敢抬头,目光触及的一瞬,所有的呼吸像是被人攥夺去,她想尖叫,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灵魂像在这瞬间离了体。
一只森然的冰棺摆在地窖中间。
“玉儿?”崔云祈一直偏头看着怀里的人,见李眠玉瞬间面色惨白,双目发怔,忙出声。
李眠玉双腿明明那样软,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搡开崔云祈,跌撞着往前跑,几步到冰棺那儿,她趴在上面,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扩到心底,她茫茫然探头往下看。
冰棺盖是合上的,可晶莹剔透的冰掩不住棺中人。
那里面躺着个皮贴骨的老者,头发花白,面容泛黄,干瘦如枯枝,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李眠玉眼前模糊,怎么都看不清楚棺中人面貌,她趴在那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像是喘不过气来了,喉间溢出一声哽,崔云祈揽着她,为她顺气,“玉儿,圣上他……”
“不是……不是皇祖父。”李眠玉的声音如猫吟。
“玉儿……”崔云祈低低唤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眠玉哽了一下,缓缓从棺盖上起身,面色惨白地看向崔云祈,唇角却轻轻抿了一下,声音很轻,“崔云祈,皇祖父虽是古稀之年,但他长年习武,是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身形健硕高大,脊背挺直,这里躺着的老者,虽面貌与皇祖父几分相似,可太瘦小了,他不是皇祖父。”
崔云祈默然看着她,看她双眼通红,眼泪不断落下来,看她整张脸瞬间像是在水里浸过一般,看她忽然深喘了口气,听她哽咽着说:“这绝不是皇祖父,崔云祈,你只是认错人了,对吗?”
李眠玉紧紧抓住崔云祈衣襟,恳求地着看他。
“玉儿,圣上从宫中出来时便受了点伤,赵王谋逆,他神伤愤然,伤久治不愈,于一个半月前病逝。”崔云祈声音很轻,将人环在怀里。
李眠玉浑身僵冷,将崔云祈推开,转身重新趴到冰棺上,她垂目看着棺里的人,神魂飘散,不知自己在何处,她想起了父王母妃躺在棺中的模样,可那时她身边有皇祖父,皇祖父……
皇祖父现在在棺中。
“玉儿!”
崔云祈一下从后面捞住下滑的李眠玉,低头朝她看去,便见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连气息都是微弱的。
他弯腰将人抱起,疾步往上走。
“速去请大夫来!”
卫士听令,忙出去唤人——
“女郎年少,乍然间悲恸过度,心神皆伤,才是昏厥过去,并胸中壅塞,气息不畅,夜里恐有寒热之症。”大夫细细诊过,收回手如此道,“我开一贴退烧的药,若今夜里起了烧,便熬煮过后喂她喝下,如今也不要惊醒她,且让她睡着,好好休息一番。”
崔云祈接了过来,点头,侍女上前将诊金奉上,并送了人出去。
待人走后,他便坐在床沿,俯首看向李眠玉,轻抚过她惨白的面颊,心中万般怜惜,又想起自己身上的那一桩婚事,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神色几分晦暗,终究隐忍了下去。
崔云祈安静守在床边,等着李眠玉醒来,望着她干净纯然的面容,脸上缓缓露出笑来,温柔柔的,低声笑了一下,“玉儿,今后你只有我了。”——
成泉快马加鞭去了节度使府,门口卫士自是认得那是崔云祈的贴身卫士,忙上前来迎。
“三月前,可有人送来过信给公子?”
那卫士怔了一下,却是记得这件事,忙点头,道:“信已是交给了女郎。”
成泉虽早有预料,但还是心猛跳了一下,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拜见卢家女郎。
近日卢姝月心情极好,因这些时日军情紧急,卢元柏一连多日为粮草军械一事奔波,未曾归过家,她便邀了岳凝香常来院中玩耍。
她性子霸道,岳凝香又性子软乎,每每玩双陆赢了便指使着这小表妹做这做那时,便心情愉悦。
这一日,她照旧叫了岳凝香在暖阁中玩。
“女郎,崔公子的卫士在外求见。”有侍女疾步往里来,躬身道。
卢姝月闻此,一日的好心情便散了个干净,眉头紧锁着,丢下手中棋子,她早就忘了三月前那一封信,忍不住揣测崔云祈忽然找自己做什么,想到他的手段,不敢直接拒了去,只冷声道:“让他滚进来。”
岳凝香在一旁收拾已经乱了的棋盘,见表姐脸色难看,也没敢吭声。
成泉低着头进了暖阁,便躬身行礼。
自卢姝月以婉柔面容诱崔云祈失败后,便不再掩饰本性,见了成泉便冷言冷语:“何事?”
成泉恭声道:“三月前,曾有人给公子递信,却送进了节度使府,卫士言信交由到女郎手里,故公子命属下来取。”
卢姝月经他一提才想起来那封信,皱了皱眉,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娘寄过去的信,便道:“崔云祈回来了?”
成泉低头沉默,他既人到了这里,公子便没有隐瞒之意,何况回郡一事卢三忠也知晓。
卢姝月盯着他看了会儿,最终厌恶地转过脸:“我命人放在他那院中书案上了。”
成泉松了口气,立即又躬身道谢:“多谢女郎。”
卢姝月等他一走,想到这桩婚事,想到卢元柏,气得掀了棋盘。
岳凝香一时没察觉,被砸到了额角,一下磕破道口子,轻呼一声,捂住了脸。
这会儿卢姝月正是气恼之时,看到她这般,便斥道:“眼瞎不成?看到棋盘飞过来不会躲?生了一张和李眠玉相似的脸,却是个没用的性子!”
岳凝香面红了,却没吭声,知她表姐这会儿心情不好,只揉着额角,随后又心想,宁国公主与她也有几分亲戚关系,何况听闻公主灵秀,生得像有何不好?
卢姝月瞪她一眼,又站起来,“人都死哪儿去了?”
原先被赶出去的侍女立即进来。
卢姝月指着岳凝香,道:“去给她拿药来!”
侍女又赶忙出去取药。
岳凝香呼出一口气来,放下手,起身来拉卢姝月,“表姐,我没事。”
卢姝月看这表妹的脸时,心中便有无限恶意生出,一腔恨意无处宣泄,只甩开她的手,自己坐了下来。
岳凝香给她倒了一杯茶,静了会儿,迟疑着问:“表姐,那崔公子回来了,你们可要见面?”
卢姝月听罢,忽然扬起眉毛,表情像是笑,又像是讽刺,端起茶抿了一口,柔声说:“见啊,我等着他过来见我,到时我必要送他大礼。”——
天色初暗时,李眠玉的信终于到了崔云祈手里。
他展开信,看到信中李眠玉称他“明德”,唇角便翘了起来,垂目朝着床上还在昏睡的少女看去,目光柔和,她也只会在书信中才会这样亲昵叫他。
一连读了三遍信后,崔云祈将信纸叠起来收好。
他俯身侧躺了下来,腰间却碰到什么被硌了一下,眉头微蹙,伸手去摸,摸到只蓝布缝成的粗糙荷包,翻过面,看到粗糙的绣纹,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燕子,春水眼眸瞬间阴沉下来,冷笑声就要丟掷到炭盆里,指尖却摸到什么硬物,迟疑了一下,打开荷包。
荷包中有几粒糖,还有一枚铜制令牌,正面刻有李氏皇族的麒麟徽纹,背面则是持牌者的名讳。
燕寔。
崔云祈眯了眼,拿着这枚令牌细细翻看一番,只是李氏皇族普通暗卫的令牌。
耳畔忽然传来声轻泣,他收回神思忙看过去,“玉儿?”
李眠玉似陷入梦魇,眼睫上凝出泪,面色潮红,似在喃喃轻语,崔云祈忙凑过去听。
“燕寔~”——
作者有话说:燕寔:在!
李眠玉:QAQ
崔云祈:……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月底啦,营养液要过期啦,小燕急需要疗伤[可怜][可怜][可怜]后面会有时间大法的,别急噢,一个一个情节写,么么么!一会儿精修。
第39章
春日遭雷劈,不过如此。
崔云祈盯着李眠玉,目中阴郁,面色却青了青又白了白,他垂着眼听着她又在梦中抽噎两声,终于忍不住,伸手捂住的唇瓣,喃声道:“不许再叫那暗卫了。”
李眠玉轻泣着被惊醒,睁眼看到身旁的人时,还有些恍惚,似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崔云祈十岁就在懿成太子的葬礼上见过李眠玉,那时她不过五岁,玉雪可爱,跪在蒲团上抽抽噎噎抹眼泪,谁来抱都乖乖伏在人怀里。
他弟弟云湛三岁,没有妹妹,心中好奇又眼馋,趁着她昏昏欲睡时也抱了。小公主困顿得不行,睁开眼虚虚看了他一眼,眼底雾蒙蒙的,他还在紧张是否会被推开时,她便搂住了他脖颈。
从那一眼,到后来金榜题名于文昌帝书房再见,再到如今,他没见过她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玉儿!”崔云祈没忍住,在她耳边低声喊。
李眠玉缓慢地眨了眨眼,一下清醒过来,她睫毛轻颤,本就湿润的眼底瞬间盈满泪,一巴掌拍在崔云祈脸上将他推开,“你骗了我。”
她声音轻轻的,有些嘶哑,手掌也软绵绵的,无甚力气,可却令崔云祈心颤了一下,他重新将脸凑过去,“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皇祖父在等我。”李眠玉的声音至今还是恍惚的,哽咽着那样轻地说。
崔云祈声音却温柔:“我没有骗你。”他顿了顿,柔声:“常言肉身不腐,是因还未见过心中所爱,魂魄不肯走,所以圣上一直在等你。”
李眠玉听了这话,眼泪不停从眼珠滚出,她闭了眼睛,不想看到崔云祈,她心中难受,一颗心都像是被人攥着的难受,不停抽噎着。
她跟崔云祈走时,没想过见到的会是皇祖父的尸体。
李眠玉脑子浑噩,想到方才做的梦,想到皇祖父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她回头找燕寔,燕寔也不见了,他跟着皇祖父一起走了,她抓不到他了。
她心里害怕,害怕燕寔也会出什么事,喃喃说:“你就是骗了我,在陈家村时,你可以告诉我皇祖父已经仙去了,可你说皇祖父不想泄露行踪,不让燕寔跟我走。”
她虽天真,却不是傻子,从前只是不愿意去深想,她不愿意去想皇祖父出事,所以她那时就这样跟着崔云祈走了。
“燕寔……又是燕寔!玉儿,那暗卫不过是保护了你半年而已,那不过是个仆从,他不过是尊圣上的令保护你而已!”崔云祈低着声音,呼吸却急促。
李眠玉不吭声,她几乎说不出话了,脑袋嗡嗡嗡的,又睁开眼,眼底就是模糊的,不停有泪流出来,只是用一双妙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伤心欲绝。
燕寔不是仆从!他虽尊皇祖父的令保护她,但是他不是仆从……她没有将他当做仆从。
崔云祈看着李眠玉,看到那双眼里有控诉、有指责,但也看到了浓浓的依赖。
如今她没有了皇祖父,没有了青铃姑姑,她与她那些皇叔们俱都是年龄差距大,无太多感情。那李荡虽只比她大个几月,可李荡在宫中不受宠,又性懦,与她玩不到一起,所以与她最亲的人就是他了,只有他了。
崔云祈低下了头,凝视着她,分外温柔,将她揽入怀中,极为怜爱她,柔声:“玉儿,我是圣上为你挑选的驸马,我们青梅竹马,你不知我十岁时就在懿成太子葬礼上见过你,我还抱过你,玉儿,我极爱你,我不仅是驸马,我还是你表兄,我会照顾好你、保护好你的。”
李眠玉今日未曾吃喝,又大悲大恸,十分虚弱,她听到崔云祈的话,想到皇祖父,心里既难受又欣慰,她闭上眼,靠在崔云祈怀里。
是啊,她还有崔云祈,不止有崔云祈,她还有燕寔,她要给燕寔写信,让他从陈家村过来。
李眠玉闭着眼哭了会儿,声音哽咽着,轻轻地,却也是认真地说:“燕寔、燕寔也是皇祖父留给我的,我要给他写信。”
她的语气倔强,带着公主不容置喙的气势,只是她此时太脆弱了,这威仪便不剩下几分。
崔云祈温柔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他抱着李眠玉,却是顺着她的话说:“好,给他写信。”
李眠玉听到这一句,哭声也小了一些,只是还将脸埋在崔云祈怀里。
崔云祈轻轻抚着她的背,过了会儿,又低下头用额心探了探她额心,果真如那大夫所言,有些烫,便道:“玉儿,你今日还没吃过东西,先吃点东西,再喝药,你起烧了。”他顿了顿,又柔声说:“圣上若是还在,必希望你能好好养护好身体。”
李眠玉浑身无力,也不想吃东西,眼睛又酸又胀,脑袋也晕着,什么话都不想说。
“侍女说你先前想吃烙饼,我让厨下现在再去做?”崔云祈温声道。
烙饼,对了烙饼……李眠玉想起燕寔做的烙饼,她依然没有胃口,只是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一些,她知道现在就算想吃,燕寔也不能立刻从陈家村跑来这里。
崔云祈见她不吭声,又温言软语哄了会儿,可李眠玉只闭着眼安静流泪,再不肯出声,他毫无办法。
但她不能这样不吃不喝,他还是命侍女过来,吩咐去将备着的粥送来,再做些烙饼,与药一起送来。
李眠玉闭着眼,只想昏睡过去,睡过去之后,便能再见到皇祖父了。
厨上很快备好,侍女端了过来,崔云祈从床上坐起身,他发觉那荷包从腰间掉落,便要去拿,可一只小手从旁边忽然穿了过来,抓住了那荷包。
崔云祈怔了怔,看向李眠玉,见她依旧紧闭双眼,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心中一软,没有再问那荷包中的暗卫令牌一事,只伸手拿帕子擦了擦她的脸,便转身去接侍女手里的托盘,并让人都出去。
侍女依言出去,门又重新关上。
崔云祈将托盘放在小案几上,用调羹试了试温,便抬手去搂李眠玉,李眠玉没有挣扎,只是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玉儿,喝些粥,这粥是你从前最爱喝的甜粥,莲子百合粥,喝一点好不好?”崔云祈抱着人,另一手端起粥,轻声问。
李眠玉依旧垂着眼睛安安静静的流泪,他试着将粥喂过去,她撇开脸,声音还哽着:“我还没洁牙。”
崔云祈:“……”他又吩咐侍女将洁牙的刷牙子和牙粉并温水送进来。
李眠玉毫无胃口,可她想到皇祖父,想到皇祖父若是在,看到她不吃定会难过,还是撑着虚弱的身体起来洁了牙,只是她一日不曾吃喝,手无力,崔云祈想接过刷牙子替她洁牙,却被她拒绝了。
“玉儿。”崔云祈轻声,拿她没办法,只好替她只端着杯子。
待李眠玉洁过牙,便又被崔云祈揽进了怀里,“我喂你。”
他端过一旁的粥,舀了一勺喂过去,她没有拒绝,他便松了口气。
崔云祈喂了半碗粥后,又拿起一旁的烙饼,撕成小条喂她吃,李眠玉只吃了一口,却再不肯吃,闭紧了嘴,“可是这个不合胃口?”
李眠玉终于出声:“没有燕寔做的好吃。”
她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却有一种令崔云祈脸色难堪与阴郁的眷恋,他稍顿后,自然地将烙饼放下,温声说:“那便不吃了,再喝些粥。”
李眠玉没做声,但安静喝完了一碗粥。
崔云祈将粥碗放下,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脸,过了一会儿,又给她喂药,等药也喂完,才是稍稍松了口气,抱着她俯首温声:“玉儿……”
“我想更衣。”李眠玉虚弱地说。
崔云祈:“……”他默了默,将李眠玉抱起往隔间的净房去,随后便要唤侍女来,李眠玉却摇头,他便要留下,李眠玉恍惚间想起燕寔在山林里守着她更衣的场景,静了会儿,回过神后皱紧了眉,坚决将崔云祈推搡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暗,外面无月,天阴而湿寒。
崔云祈去了院子里等,他脑中想起李眠玉虚弱但依赖他的样子,垂眸时,脸上还是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成泉早就在院外等候多时了,此时见自家公子终于得了闲,忙上前,“公子。”
崔云祈朝他看过去,目光淡淡的,“何事?”
成泉低着头说:“方夫人知道公子回来了,叫人去了崔府传信,让公子过府,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也想知晓如今的具体战况。”
他说完,便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更低冷了一些,头更低了些,呼吸都放轻了。
崔云祈的脸色彻底暗了下来,他许久没说话,直到听到屋中有些动静,才低声说:“告诉他回来路途淋了雨,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歇两日我再登门。”
成泉应声,便躬身离开。
崔云祈返身回了屋子,李眠玉的脸色还是苍白,垂着眼睛正用帕子擦手,一双眼肿得核桃大,他上前要抱她回床上,她摇头,声音虚弱:“我要给燕寔写信。”
“……明日写也一样。”崔云祈声音隐忍。
李眠玉没吭声,只红着眼睛流着泪,自己往回走,轻轻搡了一下拦路的他。
“玉儿!”崔云祈胸口起伏又大了起来,可看她脸儿毫无血色,神色也昏昏,终究心疼她,没做声,到了书案前,强忍着戾气替她研墨。
李眠玉手绵软无力,只垂头握笔写了几个字——“吾甚念,速归。”
她将信交给崔云祈,哽声:“交给成泉,让他把信送到陈家村。”
崔云祈无声笑了一下,伸手接过,声音越发温和:“好。”
李眠玉仰头看他,不动。
崔云祈垂首与她对视,又笑了下,“我这就交给成泉。”
说罢,他转身往外去,到了门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面如冷霜,脸上却浮起一丝笑意,那笑意越来越冷,却是笑出声来,“成泉呢?”他朝院内吼了一声,语气阴沉。
院中侍女们抖了一下,忍不住朝公子看去,可天黑,只屋檐上挂着灯摇晃着,看不清公子的脸,只觉得阴风阵阵。
成泉今日来回奔波忙了一天,总算歇下来在吃饭,听到公子这般吼声叫他,一口饭噎在嗓子眼,惊得不行,赶忙咽下去便跑了出来。
“公子?”
崔云祈笑着朝他看来,声音温柔:“玉儿给那燕姓暗卫写了一封信,你速速送去!”
成泉眨眨眼,默然看着公子手里捏着一封信或是一张纸,此时慢吞吞撕碎了,丢给他。
“还不快去!”
成泉忙接过碎纸应声,准备要走的时候,却又被叫住。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崔云祈的声音压低了许多,慢慢说:“再调一百黑衣卫守在附近。”
成泉默然,再要调黑衣卫要惊动相爷了,这是其一,其次,虽那一百黑衣卫已死,但是这次不同上一次,这次他们的武器上都染了毒,尤其是箭头上,即便能逃,也逃不出多远就会毙命。
“公子,若是相爷知道……”
“照我说的做。”崔云祈看他一眼,声音温柔。
成泉不敢再耽误,点了头离去。
崔云祈深吸了两口气,铁青阴鸷的脸色才稍稍好转一些,转身又往屋里去。
李眠玉还坐在书案前,见他回来,红肿的眼睛总算弯了一下,他看了看,终究忍下戾气,重新温了脸色上前去抱她,李眠玉没拒绝,闭上眼揽住他脖颈,任由他将自己抱上了床。
只是待崔云祈替她将被褥盖好,想要起身去,衣角却被攥住了,“崔云祈,今晚你别走,坐在这儿。”
“好。”崔云祈应声,心一下软了下来,语气温柔,“我就在这陪你。”
李眠玉闭上了湿润的眼睛,收回了手,另一只手却握紧了手里的荷包。
崔云祈在床边坐了会儿,便想躺了下来,李眠玉却睁开红红的眼睛,“我想一个人睡,且你没有真气,身上冷。”
可怜至极,又可恨至极。
“……”他一下坐了起来,兀自闷了儿气,想起陈家村那张炕,又气得胸口疼,垂着眼脸色阴郁,他偏头看了一眼李眠玉。
李眠玉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睫毛湿漉漉的,让人不忍欺负。
崔云祈深吸两口气,忽然冷着脸直挺挺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李眠玉又睁开眼看过去。
一向温润斯文的如玉公子终于忍不住,沉着脸说:“今日累了一日,想躺会儿。”
李眠玉:“……”她心里还难受着,又想到崔云祈陪了自己一日,公主心善,懒得再开口多说,只拧着眉看了会儿,便湿着眼睛背过了身。
崔云祈:“……”
他静静躺了会儿,俊美面容阴郁着,终究是听到身旁细弱的哽咽声心软了,想着李眠玉今日乍然知晓文昌帝仙去难忍伤心,便守着礼,没有做什么——
半夜里,李眠玉烧得更厉害了些,于梦中哀哭,崔云祈又是命人拿了棉巾浸凉水替她擦脸降温,又是给意识迷糊的她喂药。
李眠玉不肯喝药,闭紧了嘴,崔云祈无法,便打算以口哺药,可他才凑过去,意识模糊的李眠玉却恰好睁眼,看到这一幕,泪流得更厉害一些,她浑浑噩噩里想起燕寔以口哺药,又想起她和燕寔的约定——此事再不能让别人来,便一巴掌拍开了崔云祈的脸。
崔云祈:“……”
他一个如玉温润的崔氏长公子,除了李眠玉的爪子,无人再敢往他脸上拍,还一日拍了几回,虽不痛不痒,但到底气闷,偏又要顾着她此时神伤情绪,便隐忍着柔声说:“玉儿,你必须喝药。”
说罢,他见李眠玉烧红了脸也不吭声,便又喝了口药低头凑过去,还将她伸出被窝的那只手按住。
李眠玉昏昏沉沉,见崔云祈凑过来,一时想到这是皇祖父为她定下的未婚夫,一时又想到他还算是她的表兄,便没有动作,可崔云祈挺秀的鼻子将将要碰到她鼻子时,她下意识抬头,撞了过去。
崔云祈捂着鼻子后退,被她一脑袋撞得泛起泪花。
“玉儿!”
李眠玉睁大泪意朦胧的眼,无辜可怜地看着他,一直流泪。
崔云祈:“……”他阴沉着脸鼻子通红,终究没办法,起身出去吩咐侍女让卫士去寻大夫拿退热的丹药来。
如此一番折腾,李眠玉终于吃过药,这才沉沉睡去——
李眠玉到了第三日脸色也一直白着,若让她一个人静着,便捏着那只破荷包流泪。
崔云祈哪儿也没去,一直陪着她,他誓要将这半年里那燕姓暗卫留在她心底的痕迹去除,她不愿意说话,便拿了书来读给她听。
午后天好,李眠玉坐在院中躺椅上,听崔云祈给她读话本。
话本讲的是一书生身负家族仇恨,自小被养在山村中远房婶母膝下,婶母将他当做亲儿,见他身体弱,为他早早养了个童养媳照顾着他。那童养媳陈氏大他三岁,勤恳老实,伴着他长大,在婶母走后,更努力挣钱供书生读书。那书生高中之后,却瞒着童养媳娶了高门媳,借势对付仇人。
李眠玉听到这,便拧了眉,声音虚弱道:“无耻!”
崔云祈读话本的声音一顿,于冬日暖光中抬起脸,他今日也穿着白衫,亦是为文昌帝守孝,依旧是峨冠博带,风姿迢迢,此刻温润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此话何讲?”
李眠玉本就情绪低落,此刻听到如此糟心的故事更是气闷:“陈氏勤勤恳恳养家,他却转头以复仇为借口另娶高门,无耻至极!”
崔云祈垂下眼眸,翻了两页话本,柔声说:“玉儿,你并不知后续,书生复仇过后,便将陈氏借到了京中,后来一生只此一妻,生儿育女,两人携手老去。”
“无耻!”李眠玉更气了,通红的眼里更是因气恼而湿润。
崔云祈沉默,低声问:“如何无耻了?”
“那他后娶的高门妻又怎么办?”少女因病而声音嘶哑。
崔云祈替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自是另有归宿,亦是真正爱她之人再娶了她。”
李眠玉还是喃声道:“无耻。”
崔云祈摩挲了一下手里话本,眼睫垂着,白皙面容一半在阴影里,好半晌才柔声说:“那便不读这本了,换一本书读。”
李眠玉虚弱无力,没有应声。
崔云祈又挑挑拣拣,选了一本讲述青梅竹马终成眷侣的话本来读。
读到一半抬头,李眠玉睡着了。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又拿起方才那本书生的话本,往后翻看两眼,声音很轻地说:“怎么就无耻了呢?”——
快傍晚时,成泉收到来自略阳的急信,忙将信送到崔云祈手里。
那时崔云祈正抱了李眠玉回屋里去,他看了成泉一眼,将李眠玉小心放下,随后出去将门关上后,才接过了信。
成泉低声:“是相爷所书。”
崔云祈展信。
宣诏使五日前死在了略阳府衙。
这消息由人传了出去,李荡那边的文臣已经连续发了几篇檄文,斥卢三忠不忠不义,家国如今有主却要惹得山河破碎,道宣诏使何其无辜却将其杀戮!同时又称赞河东、剑南道节度使才是忠臣良将之典范!
略阳这边自有儒为卢三忠论道,双方绝不向对方俯首称臣,双方文战不休。如今卢三忠有意经陈仓道再沿渭水东行攻入长安有直接取代之意,二月整军出发。
信中简略所书只这些,信末催促崔云祈见过方夫人便尽早回略阳。
崔云祈读完信,春水眉目没有神色起伏,过了半晌后,去了一趟书房,自一本书中抽出几张纸,道:“这篇檄文,你誊抄过后发出去。”
成泉接了过来,自然以为是公子之前写的,便要去办。
崔云祈又叫住了他,低声说:“不必署名。”
不必署名的意思便是这篇檄文便以不便露名的大儒或是文臣发出。
成泉点头,立即去办——
李眠玉又做了一场惊梦,醒来时发现天色已黑,身旁只有侍女在,她坐起身,抹了两下酸疼的眼睛,问侍女:“今日府中有人来寻我吗?”
侍女不解,摇头:“回公主,并无。”
李眠玉怔了一下,昨夜里崔云祈吩咐成泉将她的信递出去,他们此时在的这一处镇子名流溪镇,离陈家村的距离并不算太远,燕寔收到信,收拾一番家里的东西,再与村中诸人道别,就算村中人再如何不舍,他骑马过来,这个时间无论如何也该到了呀!
她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出去看看,站起来时却头晕了一下。
侍女忙扶住她,并替她穿上衣衫,将裘衣裹上。
李眠玉见了,忽然问:“我那身绯色的棉裙呢?”
侍女愣了一下,那一身布料粗糙的棉裙她自然是记得,公主本嘱咐要修补衣襟,但那日公子却吩咐将其焚烧了,但自然不能这样与公主说,便低声说:“奴婢这就去寻一下。”
李眠玉点头。
崔云祈恰好此时进来,听到这话便温声问:“要寻什么?”
李眠玉便说:“那日我换下的那身红裙。”她声音还有些病弱,娇憨面容两日下来便小了一圈,披着裘衣,灵秀如仙娥,眉目间像是长开了些。
崔云祈垂首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走过来低声说:“那般粗糙的衣裙,怎配你?不过我知你喜欢,但衣衫已经破损,我让人拿去修补了。”
李眠玉听罢,点了点头,抬脸问他:“燕寔来了吗?”
因她病着,如今又不喜香,如今屋中没有点香,崔云祈身上也只干净的皂角香,他抬手揽过来,气息柔和,声音则更加温柔,“还没有。”
李眠玉呆了一下,忙道:“怎么会呢?”她心中百般奇怪,一时想不明白,只能皱眉道:“那再让成泉去看看他是否被什么事绊住了。”
崔云祈自然点头答应:“好,等明早我就让成泉再去陈家村。”
李眠玉抿了唇,奇怪道:“今晚上不能吗?”
“成泉今晚有要事在身。”崔云祈柔声道。
李眠玉怔了一下,成泉是崔云祈的贴身卫士,能有何要事在身?
离开陈家村,是因为崔云祈说皇祖父在等她,后来这两日她沉湎于皇祖父之死不能开怀,到现在脑袋还有些晕眩,可此时听到崔云祈的话,李眠玉终于如雷贯耳,意识到什么,盯着他看了许久,“崔云祈,你如今是在为卢三忠做事。”
崔云祈看着她,温润眉眼依旧,“玉儿……”
到了此时,李眠玉浑噩的脑子清醒了起来,忽然就发觉了许多先前来不及细想之事。
崔相带着崔氏一族投奔了卢三忠,原先她并不知道皇祖父在崔云祈这儿,崔氏与卢三忠是亲眷,卢三忠是有兵权的节度使,如今战乱,陇西于他们来说安全,投奔了也无甚话要说。
可如今,崔云祈藏着皇祖父的行踪崔相可知晓?若崔相知晓,崔氏一族比李荡、卢三忠更过分!十二皇叔与卢三忠还扯着皇祖父的皮行事,可他们呢?明知主在却背主!
李眠玉脸上泛起潮红,眼睛里也流出泪,“那日在冰棺前,你说皇祖父自宫中逃离便身子每况愈下,所以那时你们便一直在一起!”
说话间,她一下用力搡开崔云祈,她连连后退两步,“既如此,你们崔氏一族为何还要替卢三忠做事?你们明知皇祖父还在!叛国……叛国贼臣!”
李眠玉深呼吸两口气,忽然绕过他往外去,喃声:“我要回陈家村!我是李氏公主,我不与你一道!”
“玉儿!”崔云祈拉住她,将她环住,“你冷静一点!”
“我如何冷静?你是皇祖父为我定的驸马,你的母亲是李氏郡主,你帮着贼臣做事,你眼睁睁看着皇祖父死!你分明可以帮皇祖父,集结旧臣也好,招揽卫士也好,但你没有!皇祖父为帝几十年,最后躺在那样的地窖里,悄无声息死去,无人知晓!”李眠玉眼泪一颗颗往外掉,呼吸急促,不断挣扎。
“玉儿!你既知我是圣上为你选的驸马,那你便该知道,圣上临终前定是将你托付给我,这天下因赵王而乱,如今百姓皆苦,该是有能之士治之!”崔云祈抱住她,声音初时重,可到最后,又温柔下来,如三月春风般,“玉儿,你是公主,娇养着便是,不必操心这些。”
李眠玉快喘不过气来,病中的身体发颤,浑身提不起劲,推搡不开崔云祈,她仰头看着他俊美温润的脸,风度卓然,京中女子皆向往的公子,是她的表兄,也是她的未婚夫,曾经是她最得意之事。
如今……
“我不要你做我的驸马了。”李眠玉声音很轻,微微发颤,是伤心,也是愤怒,更是无望、是决然。
崔云祈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如此,深吸一口气温声道:“玉儿!你我婚事是圣上定下。”
李眠玉看他一眼,眸中含泪,诸多情绪,却只一眼,便别开了脸,喃声:“我不批准你做我的驸马,皇祖父又怎会反对?我要回陈家村,我要回去找燕寔。”
她的声音很轻,说完这句,再喘不过来气,昏厥了过去。
“玉儿!”——
林间潮湿,山洞湿冷。
调息三日,燕寔终于睁眼,眸子幽静,他低头拉开衣襟看了一眼,毒纹稍稍退回去一些,如蛛网般覆在心口。
他看了许久,才掩住,从衣摆下捞起避寒的兔子,从山洞中出来,寻到溪边饮了水,又摘了点野果,便往郡治疾行——
作者有话说:猜猜小燕要去做什么?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么么,月底了,小燕得到好多营养液疗伤!一会儿精修可能。
第40章
两日后,燕寔才在傍晚时到郡治。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他先去了一趟包子铺,买了一屉包子,一边走一边飞快咬着,再顺道去了一趟官衙,凑在人群里去看最新的告示,却在上面看到了一篇檄文,怔了一下,随即目光认真地从头看去。
周围的书生正对这篇檄文大加赞叹:“也不知是哪位不出世的大儒写的这檄文,妙语连珠,让人喷饭之余又觉得言辞锐利,简直直击痛点!”
“当是年轻人写的,如此轻狂不加掩饰的情绪,用词跳脱,怕不是哪家的公子写的呢!”
“我说,不管谁写的,这上面说那李荡钻过粪桶可是真的?”
“哈哈哈哈!管他真假,如此这粪壤之主的名号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此一家了!”
这是宁国公主写的。
燕寔听着周围议论,慢慢吃完了包子,漆黑的眼一直盯着那檄文看,静了会儿后,才在天色彻底暗下来时混入人群离开。
入了夜后的节度使府静寂无声,燕寔闲庭信步般四处晃了一圈,听了几个侍女仆从闲言碎语,便直往一个方向奔去——
去筹集粮草的卢元柏提前一日回来了,方夫人也是怕这个儿子,等他来请过安,便借口头疼让他快回去休息。
卢元柏哪儿也没去,用过饭便悄悄去了卢姝月那儿,一过去,便将一路上搜罗来的珠玉金饰放在桌上叫她看。
卢姝月不敢让人发现他,挥退了侍女后便在屋里发了一通脾气,将桌上的首饰都甩到地上,她疾步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走,脸色难看,红了红又青了青,既厌又有一丝说不出的烦闷,“我与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需要这样!我只需要你做我的二哥,而不是情郎!”
卢元柏身形健壮高大,随意在榻上坐着,一座山一样,伸手一捞,就将卢姝月捞到了怀里,他英俊的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神色,“老子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谁说我就一定是你二哥了?就是两个老的头昏眼花认错了人,耳后长胎记怎么了?我恰好就长了不成?我爹娘是杀猪的,我从小跟着杀猪,都跟你说了八百回!”
他埋在卢姝月肩上,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感觉出门几日的烦闷瞬间没了。
卢姝月虽性子霸道跋扈,却是千金之躯,身段柔婉,哪里推得开铁塔一般的男人,愤懑道:“既如此,你又为何叫他们爹娘!”
卢元柏毫不在乎道:“是你爹娘啊,我怎么就不能叫了?你究竟什么时候退婚?老子现在愿意忍着,真到那时候可忍不了!”
做过土匪了,回到金窝里还是洗不掉泥腥味的土匪!
她爹卢三忠何等精明的人物,又怎会认错儿子?
卢姝月心中气闷难言,一巴掌打过去,卢元柏却混不吝地笑一声,捏捏她腰后敏感的地方,趁她软了身时便凑了过去,她自是要挣扎,又是一巴掌,卢元柏拿脸蹭了蹭她的手,将她两只手都捉住,往榻上倒去。
“不行!”卢姝月喘着气,想到今日表妹岳凝香还在这张榻上与她玩樗蒲,便使劲抗拒。
卢元柏并不说话,只随着她的力道玩闹着,哼两声便往她脖子里钻。
渐渐的,两人衣襟乱了,挣扎的味道也变了,卢姝月面色涨红,似哭非哭。
没人发现窗子被人悄然打开了,燕寔轻盈地跃进去,在暗处静静听了会儿,见卢姝月挣扎得厉害,皱了皱眉,上前一掌劈在卢元柏脖颈处。
卢元柏身形健硕,有短暂的眉宇锋锐,但很快还是闭上眼昏厥过去。
卢姝月身上一沉,喘着气睁开眼,便看到随意站在榻边的灰袍少年,她被吓了一跳,连卢元柏昏厥在身上都顾不上了,脸色先是一白,再是一红,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燕寔扫了一眼她,目光幽然看向别处,淡声问:“崔云祈是不是你未婚夫?”
少年声音清润,透着沉静的冷淡。
卢姝月乍然听到此问,怔了一下,面上的红渐渐褪去,打量着这撬窗闯进来的人。
十八九岁的少年,眉清目秀,极其俊俏,唇色透着妖异的紫红,穿着粗布制成的灰布袍子,挺拔修长,气势如剑凌厉,器宇轩昂,胸口不知藏了什么,鼓起一块还在动。
她一时摸不着这人是何人,是崔云祈的仇敌?还是来寻他的门客之流?
她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受惊一般低下头,先推开趴在身上的卢元柏,再将衣衫整理一番,衣襟收好,然后趁着这工夫,露出怯怯神色,再看向那少年,试探着反问:“你是何人?”
燕寔漆黑的眼幽静,只冷声再问:“崔云祈是不是你未婚夫?”
他周身气息冷了几分,卢姝月是进过土匪窝的人,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危险的寒意,哆嗦了一下,心中生惧。但她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回答是或不是。
若是仇敌,她自然是不敢承认,生怕影响到他,这少年瞧着能直接拧断她脖子。
若是门客……也不像,如此不客气的态度,所以怕是仇敌更有可能。
该死的崔云祈,在外惹了仇敌却要她来承担!
卢姝月想到此,低下头时又恨恨瞪了一眼旁边昏厥过去的卢元柏,长得和一座铁塔一般,身上筋肉都是鼓胀的,腰也有劲,怎么被这清瘦少年一捶就晕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越想越恼恨,狠狠掐了一把他大腿内侧的软肉,竟是这样都没能把他唤醒。
“说话!”燕寔许久得不到回答,声音更沉了一些。
卢姝月心一抖,深吸口气,脸上露出婉柔神色,细声说:“我爹卢三忠乃是陇西节度使,如今也算得上一方枭雄,正一路东行,忧这家国乱,百姓苦,誓要治这沉疴江山,解百姓之忧!恰此时,曾被誉为大周脊梁的崔相投奔而来,相爷雄才大略,甘愿成为我爹左膀右臂。”
她说到这,一直打量那少年神色,见他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眼始终如渊如潭,不由声音更轻了些,“故,我爹与崔相达成联姻之盟……不过我心中另有所爱,已是打算好,寻得时机便与他解除婚约!”
燕寔安静听了半天,点头,“所以他是你未婚夫。”
卢姝月听他这语气,心里打鼓,忙道:“……很快就不是了。”
燕寔不语,忽然抽出腰间软剑,指了指她身旁衣襟大开,英俊健壮的男人,幽声问:“所以你想为了这个男人,与崔云祈退婚?”
卢姝月脸都白了,看着那剑尖都要戳到卢元柏脖颈里,紧张地捂着胸口,她本想否认,可想到这少年看到了方才卢元柏对她的痴缠,恐怕她否认也不会信,一时没吭声。
“刚才你并不愿,不如我帮你把他杀了。”燕寔却慢声道,为杀人寻了个理由。
卢姝月看着那剑就要去割卢元柏脖颈,心头一跳,下意识扑过去,“别杀他!”
她慌忙紧张之中忘却了对卢元柏不知廉耻痴缠她的恨与厌,只不想少年那散发寒光的剑割了他头颅,她脸色白着,眼底都有泪光了,可再次看向燕寔,电光石火间却领悟到了什么。
这俊冷的少年难不成不想她与崔云祈退婚?
可这又是为什么?
她与崔云祈的婚事成不成又与他何干?
所以,这疑似剑客的少年郎君果真是崔云祈的门客?还是那等誓死追随、眼里容不得任何人背叛他的脑有疾之人?
是了,大晚上来问她崔云祈是不是她未婚夫,还一副要斩她情郎的气势,多半是了。
卢姝月念及此,松了口气,露出娇怯神色,道:“别杀他,我不与崔云祈退婚了,以后为他守身如玉,让我爹的权势助他上青云,可行?”
燕寔漆黑的眼盯着她,半晌后,淡声道:“不退婚就行。”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健壮男人,“不然,我杀他。”
卢姝月一时又摸不着这少年的路子,但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忙点头,先哄住他再说。
燕寔收了剑,手腕一甩,那剑又变成腰带环在他腰上。
“崔云祈在哪?”他淡声问。
卢姝月刚松口气,此时又一怔,心道看来这剑客还是上赶着来的,如实道:“崔府就在雀头巷最东边,他前几日回了陇西,应该还没走,因他该要来府中拜访却还未来,不知现在是否在那儿……先前听我娘说,他娘与弟弟住在流溪镇南边巷子一处门前有槐树的小院,不在崔府。”
燕寔面无表情看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脚尖一点,如猫一样轻盈地踩过桌案,跃出了窗,还贴心地将窗合上了。
屋中静寂了下来,烛火萤萤,卢姝月默了半晌,浑身才瘫软下来,伏在卢元柏身上静了会儿后,便用力握拳捶打他,又拍他巴掌,毫不客气。
燕寔的力道精准敲击在卢元柏穴位上,他是再厉害不过的少年暗卫,天赋超然,再猛壮的男人也禁不住,只能昏沉过去,卢姝月虽是女郎,但此时泄愤一般乱捶,恰将他又提前捶醒了过来。
卢元柏一双虎目睁开,翻身起来就要去拿自己放在一旁的刀,就听卢姝月哭着说:“人早就走了!”
他眉头紧锁,狐疑地看向卢姝月:“那人是谁?为甚打我?月儿,莫非你要丢下老子是又去找了别人?”
卢姝月抓起一旁枕头朝他丟掷过去,气恼愤恨,依然是那副恨天恨地恨所有人的样子,“滚!滚!”
卢元柏见她如此,又凑了过去抱她,“老子不说就是,你哭什么?那人究竟是谁?你说,我不发火。”
卢姝月又一爪子挠过去,恨声道:“来寻崔云祈的!”
崔云祈……听到这小白脸的名字,卢元柏拧紧了眉,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屋中好一顿闹腾,才渐渐静下来,偶有暧昧声音传出——
几个纵跃,燕寔在屋顶稍稍停歇了一下,喘了口气,又拉开衣襟看了一眼,一路顺着毒纹摸到下巴处,目光幽静,好一会儿后揉了揉怀里不安分的兔子,低声:“要再快点了。”
崔府在雀头巷最东边,府中只几处有些烛火微光,他在里面晃了一圈,没寻到人,便没有停留,连夜出了郡治,往流溪镇去——
李眠玉要回陈家村,但崔云祈不放她走。
她心中郁郁,难忍伤心与愤怒。
如何能叫她不伤心呢?崔云祈于她来说,不止是未婚夫,还是表兄,是亲人,更是皇祖父为她千挑万选的人,如今却将她关在这一方小院里!
这日清晨,李眠玉坐在床沿摩挲着那枚暗卫令牌,听到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便握紧了令牌抬头看去,她那双妙盈盈的眼睛如今总是红红的。
崔云祈端着托盘站在门口,身上白色的长衫有些脏污,东一块黑西一块黑的,温润清俊的脸上也沾着些黑灰,看起来很是狼狈可怜。
李眠玉从未见过他这样,即便如今恨他怨他,也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玉儿。”崔云祈声音依旧轻柔柔的,他缓步走进来,几日不曾好眠,他看起来面容苍白清瘦了许多。
李眠玉偏开头,低头将令牌收进荷包里,并不理会他。
崔云祈走到她身边,微微弯腰倾身,将手里的托盘递过去,“玉儿,饿不饿?我去厨下做了些烙饼,你尝尝看,可好?”
烙饼的香气传来,是有些熟悉的味道,带着些肉香味。
李眠玉今日只喝了些粥,不曾用过别的,她不是刻意如此,是真的毫无胃口。可此时嗅到这香气,忍不住偏头看过来一眼。
闻起来的味道竟是与燕寔做的有些像。
崔云祈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目光看过来,落在盘中的那几张烙饼上,便忍不住唇角也扬了起来,轻声:“玉儿,尝一尝?”
李眠玉的目光缓缓从烙饼上落到崔云祈脸上,他依然温润俊美,可看在她眼里,却已经变得再不值得信任,她别开了脸,只一句:“我要回陈家村,你即刻送我回去。”
崔云祈仿若没听到这一句,在她身旁坐下,语气轻柔:“玉儿,听闻你在陈家村就常吃这样的烙饼,我寻了个厨娘学了一日,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
“我不要。”李眠玉伸手拍掉,声音却很轻,她重复道:“我不要。”
崔云祈垂眸看着地上沾了灰的饼,垂眸也轻声:“玉儿,你不要什么?”
“我不要你的饼,我也不要你。”李眠玉说完这句,眼睛却红了,
“玉儿,圣上已经仙逝,如今只有我能照顾你。”温雅的男声也很轻,崔云祈抬起眼,温润的眼眸中似有春水三千,“我们别再吵架了,圣上也不会希望我们如此。”
李眠玉却不会被这样的话架住,“皇祖父已逝,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你回陈家村,难道是想与那暗卫成亲?”崔云祈温温柔柔的,声音似要被风吹散。
李眠玉不想与他多说燕寔,闭目不再搭理他,可他凑过来,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她睁开眼瞪他,便对上一双凄哀的眼睛,温润的郎君,眉目轻蹙,脸色苍白,“玉儿,我们青梅竹马多年情谊,难道还比不上他与你的半年吗?”
“我们的事关燕寔什么事?”她伸手去拉他的手。
崔云祈却凑过来,额心贴着她的额心,声音低低的,“你还记得我带你出宫游玩的日子吗?春日逛庙会,夏日游湖,秋日去骑马,冬日玩冰嬉,玉儿,那时你不快乐吗?你曾与圣上说爱我,说我温柔俊美,风情绝佳,你要爱只会爱这样的我,你难道都忘了吗?那是你十四岁生辰,圣上为你在宫中办宴,他问你觉得我如何,可是心中喜爱,你是这样说的,你难道忘了吗?”
李眠玉眼睛忽然酸了,想到了那时皇祖父的笑颜,也想到自己那时的无忧与快乐。
崔云祈……当然曾经对她来说是重要的人,她从不否认的。
可她此时声音娇憨却也冷酷:“你背叛了皇祖父,就是背叛了我,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崔云祈轻轻笑了一下,温温柔柔的,“玉儿,你只是还小,不懂人情世故,待你再长大一些,就什么都懂了。”
李眠玉骂他:“无耻!”
崔云祈又笑,他笑得肩膀抖动起来,又双手用了些力气,将她抱在怀里,“玉儿,好,我是无耻之徒,但你注定是我的妻子,多陪陪我吧,不要走,你若是走了,我的归处又会在哪里?玉儿,等你长大些,我等你来爱我,你会爱我的。”
李眠玉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想懂,只想将他搡开,她不喜欢他冰冷的仿佛带着潮湿的拥抱。
“公子!”成泉的声音忽然在外面传来。
崔云祈没应声,依旧抱着李眠玉,低低与她说:“今日,我必须离开这里了,要去略阳,再次见面,恐要两三个月后,玉儿,你会想我吗?”
李眠玉回答他了,一板一眼:“不会。”
崔云祈:“……”
他默了一会儿,又笑了,“玉儿,你讨厌我也是在想我,我会想你,每隔三日我会给你写信,盼你回信。”
崔云祈稍稍松开她,偏头要去亲她脸,李眠玉却捂住了脸,他又笑了一下,温温柔柔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袖子在被子上轻轻拂过,再是起身。
李眠玉自然使劲擦手背,垂着眼,小脸冷冷的。
崔云祈站起来看了会儿,见她如此动作,温柔面容终究维持不住,阴翳了下来,“玉儿,我走了。”
李眠玉没搭理他。
成泉只喊了那一声便不敢再喊,垂首等在外面,好一会儿后才听到公子走出来的声音,他偷偷抬头,便见公子脸色阴沉,便赶紧低头,再不敢多看,只小声说:“方夫人派人去了一趟夫人那儿。”
崔云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从容许多,“今日便回郡治。”
成泉迟疑一下,问:“公子,那我们还回这里吗?”
崔云祈不语,只抬腿往这几日自己所居的屋中走,待净过面,换过衣服出来,依旧不语,直接走到了院外。
门外已经有马车在等候,崔云祈一只脚踩上马凳,却忽然顿了一下,回头厉声吩咐成泉:“将这小院围得如铁桶,两百黑衣卫,若是那暗卫没死再敢来,若再不能将其击杀,你也饮毒自裁罢!”
成泉:“……”
上次公子还说再调一百黑衣卫呢,这就翻倍成两百了!
但他想想如今已经恐怕相爷都知晓了,那再调一百黑衣卫也没多大差别了,便郑重点了头,即刻招了如今守在这的一百黑衣卫的头领,吩咐下去。
崔云祈登上了马车,在里面坐下后,便从袖中摸出一物。
是一枚蓝色布缝成的荷包,荷包背面绣有两只喜庆的燕子。
他垂目面无表情看了会儿,又打开荷包,荷包里放着一枚铜制令牌,正面是麒麟纹,后面则刻着“燕寔”两个字。
崔云祈捏紧了,指骨泛白,温柔一笑,低语:“这样,该想我了吧。”——
李眠玉擦了许久的手,又起身命侍女端来水,用澡豆细细洗了一遍,才是觉得她的手重新干净了。
她想到崔云祈走了,便忍不住提出要出门。
侍女态度恭敬,却也坚决:“公主,如今外面战乱,公子吩咐过,为了公主安危着想,等公子回来时再陪公主出行。”
李眠玉眼睛酸涩,她走到门口,看了看院中的几株树,又仰头看了看天,料想这里暗处定有卫士守着,她一个人出不去,哽声:“皇祖父,崔云祈竟然敢把我关在这里,他欺我至极!”
侍女听到了公主这一声,却只垂眸站在一侧。
李眠玉恹恹地回身,抹着眼睛回到床沿坐下,看到地上滚落的烙饼,恨恨地踩了几脚。
待她重新坐下,便往床上摸去,可摸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摸到,她呆了一下,忙起身翻看。
可她将被褥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燕寔给她绣的荷包。
李眠玉双眼朦胧,提着裙子再不管,一下往门外跑。
侍女一路跟在后面,直到在府门前将她拦住,“公主……”
李眠玉看着紧闭的大门,几乎在此刻,因着往昔青梅竹马的回忆,心中对崔云祈残存的那些情谊也散了个干净。
他想将皇祖父留给她的最后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从她身边驱离。
她再不会原谅他!——
流溪镇不大,却胜在有一条自渭河分支下来的小河,风景颇好。
燕寔到这里时已经是辰时左右,他面色苍白,寻到卢姝月所说的小院,只看到一个妇人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暗处有暗卫守着,他只悄然在隔壁看了一眼,便离去了。
从那一处小院出来,他又沿着此处寻了一圈,却忽然若有所觉般回头。
青皮马车从不远处摇摇晃晃而来,装扮成普通护卫的卫士随行两侧,驾车的是那一日来陈家村的崔云祈的贴身卫士。
燕寔眯了眯眼,心中起了杀意,他稍稍运气,动作又僵硬了一下,便抿了唇,漆黑的眼静静看着那辆马车离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驶来的方向,再不停留,在人群里穿梭疾行。
暗卫的气息是相似的,不过是疾行了几步路,他便停了下来,静幽目光环视了一圈四周,最终定在一处小院。
静望了一会儿,燕寔悄悄绕着这四周走了一圈。
一百个暗卫。
燕寔看了看还大亮的天色,又揉了揉怀里的兔子,抿了下唇——
燕寔送她的及笄礼被崔云祈偷走了,李眠玉伤心了许久后,再一抬头已是傍晚。
侍女端来了饭食,她依旧没有胃口。
可她揉了揉肚子,忽然静坐了许久,想到自己今日往大门口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这样就算以后能跑,也跑不了多远,便抹了脸,低头吃饭。
但这饭一点不好吃,肉没有燕寔炖得香,蛋炒得没有燕寔炒得嫩,鱼汤更没有燕寔熬得鲜。
李眠玉吃着,心里又难过了下来,眼泪一滴滴掉落。
崔云祈一定不会将她写的信递去陈家村了,他一定不会希望燕寔来找她,所以燕寔一定还在村子里等她呢。
怎么办呢?
李眠玉心里又急又忧,急的是没法离开去找燕寔,忧的是燕寔身上的毒,再过不到三月该是要发作了,如今皇祖父也不在了,他要去哪里解毒呢?
她抹了抹眼睛,又开始想,她该怎么传信出去呢?
李眠玉红着眼睛,出神想了许久。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她一番梳洗后,便将侍女赶出去,在床边扎马步,这几天又绵软下来的腿要重新振作起来才行。
原先在陈家村时,她已经能坚持一盏茶的时间了,可不过懈怠几日,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抖得不行。
分明也没见过燕寔怎么习武,为何他每次陪着她扎马步时都能那样纹丝不动呢,就算她坐在他腿上,也不会抖一下。
李眠玉又开始想燕寔了。
屋外忽然传来侍女疾行的动静,接着是屋门被拍响的声音,侍女声音有些焦急:“公主?”
李眠玉抖着腿撑着腰站起来,没有理会。
可那侍女却是有些等不及,推开了屋门,当看到李眠玉在屋里时,便松了口气,看到她含恼的神色,也没去想她此时古怪的姿势,忙解释:“这镇里来了个歹人,听说是采花贼,就在方才外面出了事,奴婢担心公主,今夜里还是奴婢守着公主睡为好。”——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开心:三个月时间大法要开始了吗?
燕寔擦剑,慢吞吞:必须。
谢谢大家的礼物么么么么!晚点还会看看内容精修一下,今天上午在医院做了个全麻的小手术,下午两点才回家,写得又好慢,我要把安排好的剧情写完,所以写得慢!今天掉落50个红包,么么么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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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潇潇冬夜,冷凉如水。
李眠玉撑着腰站直了,听到采花贼这三个字怔了一下,她只在话本中见过此等祸害女郎的淫贼,当下便道:“崔云祈临走前难道没安排卫士吗,既有卫士,你来守着我睡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出去捉贼呀?”
侍女:“……”她稍顿,才恭声道:“公主放心,卫士已去捉贼。”
李眠玉还红红的眼睛里半点未见害怕,在床边走了两步缓解双腿酸胀,她心里有百般思绪,想起燕寔就心酸难抑,便打算出去院子里透透气。
可她不过朝外走了两步,便被侍女挡住,“公主,那淫贼狡猾,卫士担忧他已是入院内,此时正在院中巡逻,公主与奴婢还是在屋中静等片刻再出去为好。”
侍女声音柔柔的,卑躬屈膝极为恭敬。
可她的动作却如此胆大,以下犯上。
李眠玉盯着侍女看了会儿,她脸色难堪与愤怒,又委屈万分,如今不过一个小小侍女,竟是也敢挡她路。
“让开!”她脆声斥道。
侍女却不肯让,只低头屈膝站在李眠玉面前,李眠玉要绕开她往外去,侍女也绕着挡在她面前,且不论李眠玉如何训斥,皆是低眉垂首不说话。
门外又来了两名卫士,直接堂而皇之站在了门口如两尊门神一般守着。
李眠玉抬头看过去,心里恨死了崔云祈,恨他对自己如此无礼,恨他皇祖父一死便再不尊重她,她的眼睛又湿润起来,看向院外。
此时房门因着侍女进来是开着的,她能看得到一点夜空。
今夜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本该是沉黑的夜色下,竟有荧荧火光。
李眠玉眨了眨眼,她夜不视物,每每入了夜便与瞎子无异,除非像她及笄那夜,站在高山之上,似伸手便能触及月亮,除非有很亮的烛火,她才能看得到夜中景色。
“外面究竟怎么了,为何有火光?”她仰头指了指外面的天。
侍女低声:“那淫贼被人发现行踪,便放了火,如今隔壁的院子正火烧得旺,不过公主不必担心,卫士去帮忙灭火了。”
李眠玉心中觉得奇怪,她伸手去推面前的侍女,可侍女下盘极稳,看着柔弱,身体却硬实,她竟是推不动半分。
“公主,外面火烧烟大,奴婢去将门关上。”侍女垂首又道,便返身去关门。
李眠玉看着她的举动,面色十分难堪,她隔着窗棂纸往外看,知晓自己出不去了,原地站了会儿,便返身回了床上。
她失去了皇祖父,没有人再将她当做公主。
此时此刻,李眠玉回忆当日从宫中逃离的一幕,猛然惊觉,那一日开始,她便已成了亡国的公主。
亡国的公主算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
她呆呆坐在床沿,心中垒砌的骄傲也在此时轰然崩塌。
她未必不知道,只是……只是她从来不愿去想,她只有想着皇祖父会东山再起,才能如常一样往前继续前行。
李眠玉低下头,抹了抹眼睛,眼睛酸胀难言,想起燕寔时,便更难过了,她在燕寔面前自傲公主,公主不计暗卫过,他会不会也觉得可笑呢?
她又恍恍惚惚地想,青梅竹马的崔云祈如此待她,燕寔知道皇祖父已经故去,还会遵他的令保护她吗?
李眠玉心底又生出些恐慌来,眼睛一眨,便有泪珠滚落。
若是燕寔也离她而去,她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就真是孤身一个人了。
李眠玉不停抹眼睛,眼前模糊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又努力去想燕寔,燕寔与崔云祈不一样,他……他说他未教化,未教化……未教化那就是不会和普通人一样受世俗教导,他自由自在,他只做自己想做的。
她离开时,燕寔语气那样闷,他是舍不得她走的吧?
她与燕寔说最迟三个月内会写信让他来,若是她没能写成信,他也还会来寻她的吧?
李眠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日来多番的打击已经要让她崩溃,她心里的火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燕寔的那一小簇,让她觉得或许她不会是孤身一人,或许她在这世上还有人陪着的。
可若是世上真的无人再陪她呢?
李眠玉迷茫了一瞬,一时竟是不知自己活着还有何意义?
侍女就守在床边不远处,听到公主渐渐没了声音,默然不语,只频频看向外面的火光——
“娘,今夜是个什么日子啊,那儿怎会有那么多孔明灯?分明已经过了元宵啊!”
崔云湛每日都闷在院子里,兄长派了卫士过来管着,哪儿也去不成,便日日爬树登高,这日入夜,他又睡不着,在院子里耍了两套拳,便又爬上了树,却眼尖地看到隔了一条街的地方,有起码数十只孔明灯飞起。
冬日天冷,李夫人本要回屋,无奈幼子调皮,又长子行军在外,心中不宁,便索性也提着灯站在院中,听闻此话,脸上也露出些意外。
她想了一下,语气柔和,笑说:“许是有男子为博女郎一笑,湛儿,天冷,你下来,莫要再爬树了。”
崔云湛许久没见得这样新奇的事,站在树枝上仰着脖子往那儿看,见看不到太多,又猴儿一般往上蹿了几步。
李夫人仰头看着那树枝摇晃,似要断裂一般,心都提了起来:“湛儿!快下来!”
崔云湛却不听,踩着树枝凭着还年少轻盈的身体往屋顶上一跃,有瓦片被他踩碎滚落下来,李夫人奔至下方,忙唤卫士。
有卫士立即从暗处出来,就要上去将小公子捉下来,可崔云湛却蹲在屋顶上又咦了一声,道:“怪哉,怎么那孔明灯一下灭了这么多!”
他的声音还有些稚气,心中好奇至极。
卫士往那儿瞧了一眼,恭敬解释:“小公子,是有人将孔明灯射了下来。”
崔云湛眨眨眼,越发奇怪:“在天上飘又不碍着谁,做什么要将灯射下来?”
李夫人在下面听着幼子稚气的声音,头疼道:“许是这女郎的家中长辈不满那男子,不肯让他讨好了女郎……湛儿,你快下来!卫士快将他带下来!”
卫士自然是听李夫人的,上前就抱住小少年往下跃去。
崔云湛虽也学了点拳脚,但不过是护身的,又年少身形如细柳,哪里抵抗得了健壮的卫士,一下就被从屋顶上薅了下来。
他不满至极,又要上树,被李夫人拉住,“湛儿别闹了!”
崔云湛郁闷又委屈,“若是阿兄肯带我去随军,我就不至于这样日日无所事事看到个孔明灯都觉得稀奇了!”
李夫人头疼至极,只柔声哄他:“战场危险,你阿兄一个文臣跟着去,我已是担忧不已,怎会让你也去?你陪着娘读书不好吗?”
崔云湛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郁郁道:“我不要读书!”
李夫人叹了口气,自是不打算再多说,只板了脸色要训他,可看他低落的神色,又舍不得,余光里忽然看到亮光,便仰起头,便看到一盏孔明灯被风吹至此处,忙轻轻拉了拉崔云湛袖子,“湛儿,你看。”
崔云湛还是听母亲话的,仰起头来,果真看到有孔明灯飘到上方,他看到那上灯上似有画,还有布条飘着,心中好奇至极,忙招呼卫士:“快,将其击落!”
卫士弯腰从院中花坛里捡起一块碎石,抬手往上一掷,正好打在烛芯上,火光熄灭,孔明灯摇摇晃晃往下落,他再一个跃起,上到屋檐抬手一拽,落下时,手里便多了一盏灯。
崔云湛忙拿过那孔明灯,先好奇地去看上面的画。
“娘,这人好奇怪,上面画两只燕子是什么意思?”他兴致勃勃拿给李夫人看。
李夫人虽无兴趣,但随着幼子目光看过去,见是两只燕子,便笑了起来,婉声道:“倒是逸趣横生。”
崔云湛可没瞧出什么逸趣不逸趣的,又去取下方布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崔云祈骗子,勿信。”
他呆了一呆,惊叫一声,忙叫布条递给李夫人:“娘,你快看!上面有兄长名字!”
李夫人被这一声惊到,忙低头去看幼子递过来的布条,果真看到了上面的字。
她盯着这粗糙又苍劲的几个字,半晌没说话。
“娘,这是何意?那孔明灯怎会与兄长有关?娘,这上面说兄长是骗子是何意?那院中住的又是何人?卫士呢!卫士去看看那边究竟怎么回事啊!”崔云湛如跳脚的小狗,上蹿下跳,好奇又着急。
李夫人捏着那纸条,心中百般揣测。
这流溪镇靠近郡治,除了有卢三忠的卫士守护外,崔氏一族豢养的黑衣卫也有不少藏身于此,若是长子要藏什么人,这里自是最佳之地。
对谁来说,崔云祈是骗子呢?
李夫人自然想到了那可怜的宁国公主。
莫非长子已是寻到她?还将她关在此处?
那又是谁人试图给公主报信?
“娘,娘!”崔云湛见母亲捏着那布条半天没动静,拔高了声音喊她。
李夫人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此事确实奇怪,我先与你兄长书信一封问一问。”说罢,她便回了屋,简单写了几句封起来,让卫士去递信。
可卫士将要出门时,她却又叫住了他,“等等!”
卫士回头。
李夫人眸中暗光浮动,渗出些水意,终究闭了闭眼,将信拿了回来,并迅速另写一封信递给卫士,“将此信交给崔庭善。”
李眠玉一个亡国公主,若是有明德庇佑,自然余生能安然度过,但此事已不是明德一人之事。
崔云湛趁着这工夫又跳上树往方才飘孔明灯的地方瞧,但此时那里黑漆漆的,已经再不见孔明灯。
他只好跳下树,嘟囔着:“我阿兄怎会是骗子,究竟是谁在胡说八道!那院中住的究竟是何人?”
他暗自盘算着等白日定要出门去看看!
李夫人从屋中出来,见幼儿又爬上树满心好奇的模样,心中下定决心明日带他离开流溪镇去郡治崔府,免得他因好奇偷溜去那院子坏了事。
不论是谁,也不能是湛儿去坏了明德的事,记得昔年湛儿也甚是喜欢和宁国公主玩。
“湛儿,明日娘带你去郡治崔府。”李夫人站在树下,声音淑柔。
崔云湛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从树上跳下来,“真的离开这儿?”
“真的,到了那儿,有练武场,到时让卫士教你习武。”李夫人替他摘去头上的落叶,笑着说。
崔云湛瞬间再不去管那奇怪的院子,忙回屋去收拾行李!——
那处小院,黑衣卫将孔明灯上的布条都扯下来,上面分别写着——
“我要去解毒,路途远且险,等我。”
“崔云祈骗子,勿信。”
“回来给你炖兔肉。”
黑衣卫面色难看凝重,有人低声:“他究竟是什么人,派去陈家村的一百兄弟都被杀了个干净还能活着!那箭上的毒不是见血封喉吗?”
“都给我醒醒神,他若敢来,务必击杀!”统御此处黑衣卫的头领咬着牙道。
当夜,所有黑衣卫不敢闭目,俱是虎目圆睁或是在院外巡逻,或是在院中巡逻,或是干脆蹲守在李眠玉门前与窗下。
偏这一夜,除了这孔明灯外,再无其他动静。
待天色亮后,黑衣卫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干熬着巡逻,将这小院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此时,郡治,节度使府。
卢元柏在府中只待了一夜便又走了,他将带着筹集的粮草与军备直接去略阳,须得赶在二月前赶到,并作为一员虎将,与卢元珺一道随父出征。
卢姝月被他痴缠了一整夜,歇了两日才缓过来。
一大早,她听闻崔云祈终于谢礼登门来了节度使府,心中积攒的怨气与恶气齐齐爆发了出来,招了侍女过来吩咐几句,梳洗妆扮一番,便往厅堂去。
方夫人性子直且柔顺,奉丈夫话为天旨,知道卢家和崔家这门婚极为重要,因着先前府中那一场次子的大闹,又想想内里的丑闻,总对崔云祈有些歉意,见他温润俊美,风姿迢迢,便越发觉得是良婿。
她知不论如何,等丈夫攻下长安,便是天子,姝月是公主,任是从前有何不足,崔云祈为臣子,自是不能有二话!
但她还是盼这场联姻还是能得个好结果,所以与他说了许多卢姝月的好话。
崔云祈只含笑温温听着,偶尔应一声,并不搭话。
“娘。”卢姝月柔柔的声音响起。
方夫人偏头看去,见女儿特意打扮了一番,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亦是满意,便寻了个借口离去,盼这对注定要成眷侣的小儿女能借此机会说会儿话。
等她一走,两人相看两厌,崔云祈垂眸喝茶,打算再坐会儿便离开。
卢姝月却婉婉笑着说:“我爹命你回来陪我些日子,你今日才来,我却不怪你,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崔云祈抬起眼朝她看去,,也不过淡淡一笑。
卢姝月看他广袖深衣,峨冠博带坐在那儿,听闻自己此话面色也不改,依旧温润斯文,便冷笑一声,朝自己的侍女看了一眼,侍女立即躬身出去。
不多时,侍女再来时,身后跟了两个脸上敷粉的俊美少年,身上穿着修身的白色锦衣,春柳一般的身姿,若无崔云祈做比,亦是女郎们喜欢的美少年。
崔云祈目光一瞥,眯了迷眼。
卢姝月掩嘴笑道:“妾偶遇伶人卖身,见其俱是秀雅少年,甚感可怜,便随手买了下来,只不知如何处置,毕竟我不过是个待嫁的女郎。不过看到你,我就知该如何处置他们了。”
崔云祈淡漠的目光朝她看去。
卢姝月笑着说:“想来你定是能感同身受,好好待人,所以我将他们送给你最适合,平日也可让他们替你做些活,这份大礼,如何?”
她自然知晓战事当前,与崔云祈如此撕破脸无甚好处,可他们两人本就互相知道对方真面目,便无甚可遮掩的。
他当日使手段让二哥回来闹事辱她,她自也不会客气,必要辱回来!
“还不快见过你们新的主人?”卢姝月对那两个男娼道。
两个男娼平日伺候的人哪里有这样风姿的,当下羞红了脸上前。
成泉在一旁看着都涨红了脸,为自家公子气的!
崔云祈却神色淡淡,看了一眼卢姝月,温温笑了下,没做声。
卢姝月见他如此淡然,心中恶气愈重,本想与他说那灰袍少年一事,斥他管好自己的狗,但转念想到她是如何为了卢元柏的命保证不与崔云祈退婚,又如何说要为他守身如玉、助他上青云,便心生难堪,怕反被他羞辱,便忍了下来。
既然大礼已是送到,她懒得再与崔云祈虚与委蛇,起身便走了。
崔云祈亦是起身就走,只吩咐管家替他向方夫人道别。
两名男娼随后媚声喊着跟上来,成泉又气又忧,一时不知如何,也不敢问自家公子。
可公子上马车时却忽然笑出声来,偏头对他柔声道:“卢公行军途中,或是也正好缺两个侍马的小厮呢,若是知晓是其爱女所赠,岂不高兴?”
这般温柔的语气,成泉却觉得阴恻恻的,赶紧点点头,命一个卫士去备一辆车马,将这两名男娼丢进去一路带着。
崔云祈登上马车,马车很快疾行离开郡治,一路往略阳方向去。
此一行,自是不成事不归。
他撩起马车帘子往流溪镇的方向最后看去一眼,眸子深暗,轻声:“玉儿,等我,我与卢姝月的婚会退的。”——
转眼又入了夜。
流溪镇上的黑衣卫虽一天一夜不曾好好歇过,却不敢放松警惕,俱都睁大虎目守着院子,果然,天色一黑,又是漫天的孔明灯。
且比昨夜里还要多,一群黑衣卫心中暗骂不休,忙拿了箭射下。
又是一夜未眠,但除此之外,却依旧再无动静。
这孔明灯每夜每夜的放,黑衣卫却不敢轻易离开驻守之地去驱赶,生怕那能一人屠杀百名黑衣卫的暗卫进院将公主掳走,便如此硬生生干熬了一个月,才总算稍稍松懈下来,确定那暗卫是在耍人玩。
这两百黑衣卫的头领忍无可忍,终于于一夜派出一小队,捉了放孔明灯的那群乞儿,狠揍了一顿,折断了他们的手。
哪知到了第二晚,又有不同的乞儿放灯,简直无处不在,可恶至极!
为免公主看到这些孔明灯与字条坏了公子的好事,黑衣卫强忍着憋闷,每夜射灯烧布条,身心疲惫。
因着根本捉不到那暗卫,也不敢递信给公子说此事,只能忍着。
李眠玉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她夜里本就眼力不好,每每天黑又被侍女强拉着回屋,全然不是自由的,便错过了一只只孔明灯。
她每日都蔫蔫的,每日都在想若是燕寔不来寻她,她该怎么办?
想到最后,她便眼角湿润,越来越想念在村里的日子。
她一遍遍回忆着在村里的日子,挖藕挖蚌有趣,射箭采蘑菇也很欢愉,看燕寔绑起裤管捞鱼更有意思,家里养的鸡应该攒了好些蛋了,燕寔应该会隔三差五去给陈绣娘送蛋,还有家里的兔子,不知养得是否白胖?
李眠玉数着日子,闷在这小院里快要疯掉,她问侍女要女子用的弓箭,打算日日练习,侍女却不肯给她,道:“弓箭乃武器,若是公主不慎伤到自己,奴婢不知如何与公子交代。”
她没有比那时更清楚自己是一个被囚禁的亡国公主。
她心中郁郁,每日只有心里盼着燕寔来,才能好好吃饭。
她每日都祈求南清寺的佛祖保佑燕寔会来找她,祈求佛祖惩戒窃国贼!——
卢三忠的军队自二月起一路从略阳经河池、故道,与河东节度使石敬山、剑南道节度使魏嘉义在散关奋战,李荡亲征鼓舞士气。
李荡不过是被两地节度使架在那位置上的傀儡,没有魄力与能力,而卢三忠率领两儿一路猛进时,崔庭善招揽天下文士名臣名将,四处游说奉卢公为主,气候早不是一个李氏皇族的虚名可比。
三月三,本是崔云祈与卢姝月成婚之日,但战事繁忙,他自是得不出空回陇西娶妻,婚事理所当然推后。
他每隔几日就写信给李眠玉递去流溪镇,但未曾收到过她的回信,不免心情阴郁,在军中一众晒得黑壮的卫士中更显苍白清瘦。
卢三忠的军队越来越庞大,到三月半时,出散关,一路攻进陈仓道,到了此时,他停歇战事于城外,命崔云祈为劝降使带一百精兵入长安。
三日过后,石敬山率部分老臣降归于卢三忠,魏嘉义率军弃城往蜀地逃。
而李荡不知所踪。
卢三忠顺利夺长安,全军不曾停歇,于潼关将被困于此的北狄伪帝斩灭,戮杀北狄军十二万,一路往京都洛阳急行,势如破竹,已无人可挡。
四月中,卢三忠入主京都,整顿都城,石敬山拿出李荡所书禅让书,禅让书中李荡言明文昌帝已于逃亡途中病故,又自省才能平庸,德行不足为帝,并赞扬卢公之德行崇高,文武英睿,甘愿禅让帝位,盼江山在卢公统御下长治久安,如此宣告天下!
文武百官在崔庭善带领之下奉此禅让书请求卢公登基,卢三忠谦逊推辞,百官再请,卢三忠叹言心中所想不过百姓免受战乱,非是为帝,再让,崔庭善便率群臣跪于京都卢府门外再次恳请,半日过后,卢三忠命人打开府门,在群臣簇拥之下穿上天子冕服,乘玉路入宫门。
卢三忠登基,大周改国号为庸,大赦天下,并派礼部去陇西迎皇后入主鸾宫,自去年六月末至今,总算天下大定!
大庸百废待兴,群臣摩拳擦掌,新帝于首次朝堂最末忽然提及文昌帝最宠爱的孙女宁国公主。
“如此佳人不知下落,倒也可惜了。”
新帝稍顿,和蔼问崔云祈:“明德,朕犹记得昔年文昌帝为公主定下的驸马便是你,听闻你一直在寻公主下落,如今可知?”
朝堂之上为之一静。
崔云祈如今是户部侍郎,他手持笏板站在下方,听闻此话,脸色煞白,他缓缓躬身,“臣不……”
“犬子已寻到宁国公主。”崔相儒雅从容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公主已待觐见圣上!”
此话有献美之意。
新帝爽朗一笑,却道:“既公主曾与明德有过佳缘,朕便命明德亲迎公主入京,待公主抵京,朕便依旧将公主赐予你,你看如何?”
崔云祈白着脸跪于地上,转眼间明白父之意、帝之心,但垂目稍顿后,却顺着此话恭声道:“臣与宁国公主青梅竹马,情谊甚笃,多谢圣上赐婚。”
新帝挑眉,再不语。
崔相面色瞬间黑沉。
此消息经朝臣,很快往各地散出去。
初时知道内情的皆在传崔相长子仗着从龙之功狂妄无比,与新帝独女早在陇西定下婚事,却还要娶前朝公主!可后来又有传言说崔相之子在找到公主后推拒了新帝独女,依旧要迎娶前朝公主——
四月末,新朝初始,大庸各地连续下了三日雨,新帝忧心会引发水涝,命都水监往各地去监察。
陇西郡的天亦是灰蒙蒙的。
因着大雨,来往出入城的人并不多,临近傍晚,连续穿了几日蓑衣的卫士一身潮气在门口站了一天了,抬眸忽然看到有人入城。
是个极俊俏的少年,穿着身黑色武袍,肤白唇红,器宇轩昂,怀里揣着只灰色兔子,身上连蓑衣都没穿,却不沾一滴雨。
少年眼眸漆黑,眸光极淡,熟练地掏出路引递过来,守城卫士怔了一下,寻常一般低头验查,没有问题,便放行。
待那少年走远后,卫士才回过神来,惊呼一声:“方才那少年是怎么回事?为何身上不沾雨水?”
他回头去看,空荡荡的街上早已不见人影。
走官道是最近的距离,燕寔一入郡治,轻功急掠,便往流溪镇去——
连续几日的雨对李眠玉来说却与往常并无不同,她垂着眸安静靠在榻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的却是和燕寔在破庙躲雨时的那场雨。
“玉儿?”门外,李夫人温和的声音响起。
李眠玉没有应声,只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但今日却又忍不住想哭了。
李夫人是两日前来的,来此后,她知道了如今卢三忠已经称帝,李夫人以姑母的身份劝慰她臣服新朝,又柔声与她道:“玉儿,早前你下落不明,明德以为你糟了难,与卢家女郎的婚事便在去年八月商定了,既他已如今已为人婿,不能再娶你,你们的婚事便只能作罢。”
她恍惚间竟是一直到今日才知晓,当日与燕寔入陇西郡见到的那辆马车里,或许便坐着崔云祈与卢家女郎。
崔云祈早已不是她的未婚夫,她竟还可笑地与他说不要他做她未婚夫。
李眠玉难堪至极,面色苍白,几乎是强撑着听。
李夫人却又说:“玉儿,新帝知晓你在此。”
只这一句,没有再多说下去,可李眠玉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知晓她在这里的,只有崔云祈,他定是瞒着崔相与李夫人将她藏在这里的,所以,新帝如何得知?自然是他告知。
为何告知?
自然是献美。
前朝公主被纳入新朝帝王后宫,历来不稀奇。
崔云祈要将她献给那窃国贼卢三忠!
“玉儿,你两日不曾吃过东西,今日必要吃一点。”李夫人叹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李眠玉后悔极了,她双眼已经开始朦胧起来,她已经离开陈家村三月了,燕寔身上的毒不知怎么样了?她还能不能见到燕寔?她没写信回去,他是不是不会来寻她了?
她又想起了陈春花,会不会她走后,陈春花天天找燕寔,他们会不会已经好上了?
李夫人久未得到应答,正要再说话,外面却忽然有人唤她,不知何事,她便从门前离去了。
李眠玉却再也忍不住,就要哭出来,却听到窗棂那儿传来一声轻响,风裹着雨一下灌入,她被惊了一下,抬头看去,却是呆住了,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燕寔穿着身黑色武袍,那样轻盈地跳了进来,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身上却干干燥燥,没有一滴雨。
他漆黑的眼朝她看过来,依旧是那样俊俏凌厉,沉静可靠。
李眠玉呼吸急促,再不管这是不是梦,一下哭了出来,泪眼朦胧。
燕寔两步上前,手往她脸上擦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扛起她就走,跳出窗子前,声音很轻的、又闷闷地说:“对不起,但我还是要带公主走。”
李眠玉终于回过神来,不明白燕寔与她说对不起做什么,只知道见到他太好太好了,一下抱紧他脖子,呜咽声:“没关系,快带我走。”——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燕寔~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
燕寔:等我慢慢说。(*^▽^*)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这章走了下剧情,比较多,写得慢QAQ,一会儿还要精修,关于配角卢三忠之类打仗之类的事情不多写了,作为背景剧情一笔带过一下哦,后面再写人与人的剧情。抱歉大家晚更,今天也随机抽50个红包哦,昨天的已经随即抽着发了么么!
第42章
雨气透过窗打在身上,一下让李眠玉仿佛回到一年前的雨天,她眼前模糊,心里有许多话要与燕寔说,但此时此刻,她只抽着气不停说:“燕寔~快带我走。”
燕寔察觉到她此刻的伤心,动作稍稍迟缓一下,才是脚尖一点,微微弯腰,带着李眠玉往窗外跃去。
窗下守着的卫士早就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李眠玉只看了一眼,便眨了下湿润的长睫,很是无情地收回视线。
这一处院子不大,从窗里跳出来,就已经到院中了,几步开外,李夫人正与侍女走过来,眉头微蹙,似有烦心之事,两人察觉到什么,看到地上倒下的卫士,抬头便与燕寔撞上,俱是一怔。
侍女瞬间丢掉手里托盘,抽出腰间带子,那竟也是一把剑。
李眠玉正被扛着,看不到身后,但听到了身后的声音,抽噎一顿,有些紧张起来。
燕寔却不紧不慢,侍女刺过来一剑,他似只是漫不经心抬手,指尖便夹住剑尖,剑一下断裂,侍女摔飞出去。
方才那托盘摔落的声音是一道信号,懈怠了三月的黑衣卫忽然惊醒,从暗处跃出,带着十足怨气,齐齐攻向这耍了他们足足三月的少年!
燕寔足尖一点,轻轻往后方跃去,手中剑往前一挑,真气荡开,只听周围刀剑铿铿碰撞声。
李眠玉抬眼看到四周竟一下冒出这么多人,却没办法说出让他将自己先放下来的话,她一点不想被放下来,她紧紧攥住燕寔的衣摆。
但下一瞬,怀里便被塞进来一物,她不知是什么,下意识抱住,垂眼一眼,竟是只灰兔子。
李眠玉睫毛上还沾着泪,一下呆住了,目光落在灰兔子额心的一小撮白毛上,认出这是养在陈家村的两只大兔子生的其中一只小兔子。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燕寔来找她竟是将兔子也带上了,等他们回去也可以看兔子啊!
燕寔听到李眠玉那一声短促的笑,也抿唇笑了一下,速度极快往前劈去,几月过去,他显然不是当日被围困在陈家村那个雨夜里狼狈的少年,他的速度更快了,在人群中如鬼影一般,黑衣卫刚摸到他的衣角,他的剑已经轻盈又狠辣地割了过来。
磅礴的真气从他身上震荡开,黑衣卫的攻势都弱了几分。
“放箭!放箭!”黑衣卫头领急呼道。
小院太小,黑衣卫太多了,此时又还下着雨,人都堵在院中竟是施展不开,反而让那轻盈如猫的少年肆意收割。
李眠玉听到放箭两字,心里又紧张起来,但燕寔带着她往前一个纵步,只听身旁所有动静都顿了一下。
她一时好奇,偏头去看,便看到李夫人湖绿色的衣摆在身旁晃动。
燕寔随意地把剑横在李夫人脖颈里,只需要他手指轻轻动一下,李夫人便能立即气绝身亡,就如同倒在地上的黑衣卫一样。
李夫人方才被簇拥在角落里已是见识过这少年的厉害,分明只是看起来随意地在人群里走动,却抬手间手段狠辣,尽是一剑割喉。
她一个从未见过这等血腥的妇人,此时衣摆上已经沾上血迹,面色惨白。
这一处共有两百黑衣卫,带着势要围剿燕寔的气势,那是崔云祈下的绝杀令,可谁能料到他耍了他们三月,恰就在李夫人来的这一日来了!
“放开夫人!”头领咬牙道,却不敢再靠近。
燕寔淡扫他一眼,“备马。”只这两个字,再不说别的,推着李夫人往大门走去。
其余人刀剑纷纷往后,生怕伤到李夫人,一双双眼睛死盯着燕寔。
燕寔手微微动了一下,李夫人的脖颈里就多了一道血痕,她脸色更白了,几近晕厥,颤着声吩咐:“去给他备马。”
头领再不敢耽误,忙吩咐下去。
燕寔继续推着李夫人往门口去,他肩上还扛着李眠玉,却闲庭信步,不急不缓,等到了门外,视线往外瞥去,看到已经有卫士牵了马等在那儿。
“太老,换一匹。”他淡声说。
头领脸都青了,可夫人在他手上,他全然不敢冒险,吩咐卫士换一匹马来。
李眠玉听到燕寔没有骑马来,怔了一下,心中奇怪他怎么没骑擎渊过来,可此时人太多,她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多说话,便先忍下心头疑惑。
黑衣卫很快换了一匹马过来,这一次的马健壮高大,浑身棕红,皮毛发亮,额心一簇白毛,扬着脖子甩着马尾,威风凛凛。
燕寔扫了一眼,稍稍弯腰放下李眠玉,李眠玉立刻攥住他袖子挨紧了他,下意识抬脸看他。
少年的眼依旧漆黑,却又似猫儿一样,眼尾带着弧,漂亮又凌厉,他低声问:“能不能自己骑马?”
李眠玉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转头朝着那匹马看了过去,很高,可是没有擎渊高,她的眼睛还湿漉漉的,仰脸又看燕寔,点头,“能。”
燕寔没握剑的那只手又轻抚过她的眼睛,稍稍弯腰在她耳边说:“从这条街出去,一路往东行,不要停下来,我会追上来。”
李眠玉眨了下眼睛,含泪又点头。
“去吧。”
燕寔将她手里的兔子又捞出来,稍稍后退了一点,但依然站在她身后,目光朝着后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黑衣卫扫了一眼,带着凌厉的杀气,叫那偷偷抬腿的黑衣卫下意识又收回了腿。
李眠玉提着裙子到大马旁,双手攀住马鞍,扎了三个月的马步,她的双腿比从前有力许多,脚尖用力便轻盈上马,腰间橙红的绦带飞扬。
她脸上还挂着泪,但无意识下巴一扬,雾蒙蒙的眼几分娇憨地朝燕寔看去。
燕寔就站在那儿,清黑瞳仁看着她,直勾勾的,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抿了下唇,拉了缰绳,没有说多余的话,便策马转头就要奔。
“玉儿!”李夫人却忽然叫了她一声。
李眠玉回头看向她,这个曾经也待她极好的妇人。
李夫人柔美苍白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她轻声:“玉儿,你别怪明德,他也是不得已……”
李眠玉再不想多听一句,转头扬鞭便走,马儿嘶鸣一声,泥水溅射——
雨势不曾变小,依旧淅淅沥沥的,风也那样大,吹得李眠玉头发飞扬,可她听着身下马蹄声,心却怦怦直跳,觉得畅快极了,她忍不住笑出声,可不过笑两声,又鼻子一酸,回头去看。
燕寔还站在门口,剑横在李夫人脖颈里,静静看着她,挺拔如竹,器宇轩昂。
李眠玉又想笑了,眼前却更加模糊,一定是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睛,不然的话,见到燕寔是这样高兴的事,她的眼睛为什么都是水呢?
一直到视线里再没有李眠玉的身影,燕寔才稍稍动了动身体。
“公主已走,快放开我家夫人!”头领再忍不住,青着脸斥道。
燕寔扫了他一眼,拽着李夫人就进了雨中。
李夫人一个深闺娇养的妇人,冷不丁冒头淋了雨,身上头上都湿了,狼狈难言,两条腿也如棉花一般,根本跟不上看似闲庭信步的少年,几次踉跄。
暗卫头领带着人跟在后面,不敢贸然上前。
这条巷子一路往东,半道上便会路过一条小河,通向渭河,下了几日的雨,河水高涨且湍急,燕寔走到桥上时,忽然拽起李夫人胳膊,将她抛向河中。
李夫人惊叫一声,卫士们也吓得脸色一白,瞬间乱了心神,俱是朝她扑过去,一时如下饺子般纷纷扑入水中。
头领在李夫人下水的瞬间便将其捞了起来,飞身上岸,等他再抬头,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身影?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青着脸便吼:“追!快追!跑不远的,快追上去!”
黑衣卫忙纵步去追——
雨气濛濛,灯笼光微。
镇上没有行人,只李眠玉一匹马在狂奔,偶有好奇的顽童打开窗户探头来看,她余光瞥到了,忍不住又笑。
忽然她看到那小童指着她的方向惊呼,下一瞬,便感觉身后有人拥了过来。
李眠玉许久没与燕寔这样亲昵,有些害羞,又忍不住贴紧了过去。
“很冷吗?”燕寔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也丝毫不因为分别而生疏,俯首在她耳畔道,说罢,搂住她的双手生出热气,将她身上的潮湿带走。
她再淋不到一滴雨。
李眠玉摇头,明明想笑,开口的声音却是哽着的,“燕寔~马上入五月了,怎么会冷呢?”
燕寔偏头看她,李眠玉在他怀里亦是仰头,四目相对,静了一瞬,谁也没有再开口。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熟悉又有一些别离后的生疏,目光相触间,便让人心头生出害羞来,却又不舍移开目光。
李眠玉眼睛轻颤,三月来总是苍白的脸渐渐生出些热意,试图掩饰心头的急速跳动,小声:“燕寔~我们要去哪儿?是不是直接回陈家村?”
燕寔盯着她却又看了会儿,忽然捏了捏她的脸,低声:“你脸上的肉呢?”
李眠玉:“……”她疑心他是不是在说她从前胖,抿了下唇,可见到他的快乐还是淹过了其他情绪,她抿唇笑,小声说,“他们做饭不好吃,我不爱吃他们做的饭。”
她一双眼水波流动,却又闪烁着动人的光,亮亮地看着燕寔。
燕寔不吭声了,只是又捏了捏她腰间的肉,静了会儿,低声说:“明天给你烤兔子吃。”说完,他才是覆上她的手背去拉缰绳,他轻轻调转了马头,朝着旁边的暗巷去。
李眠玉下意识便弯唇点头,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燕寔身上,不曾注意街上有什么,此刻见他带她进了一处巷子,便也顺着看过去。
虽连日的大雨,街上行人寥寥,但这里却似有些热闹,屋檐上挂着几盏精致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门户开着,里面传出男女调笑的声音。
燕寔带着她在一处楼前停了下来,有小厮弓着腰上前,他抱着她下了马,丢过去一块碎银,指了指马,那小厮便欢天喜地将马牵去马厩。
如今天色已暗,外面还下着雨,他们都曾来过流溪镇,李眠玉知道从流溪镇出去一直到陈家村的路上便没有可以避身之处了,她看了看面前挂着红灯笼的两层小楼,小声:“燕寔~我们要在这过夜吗?”
她语气有些紧张,她没忘记方才在小院围堵他们的卫士有多少,担心留在流溪镇会不会很快被人抓到。
燕寔怀里抱着兔子,也看了一眼面前的小楼,垂目看她,点头,“就一夜,这里不易被察觉,明日天亮就走。”
李眠玉抓着他袖子,自然不会反对,点头。
燕寔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当做面巾遮住李眠玉的脸,李眠玉便只露出一双眼,水濛濛地看着他,没有多问。
少年这才拉过她的手,抬腿进了挂着红灯笼的门。
门内莺声燕语,两人才进去,里面便出来个妇人,扭着腰摇着扇,丰腴又妖娆,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她的目光先落在燕寔身上,见那少年容貌俊俏,又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忍不住暗赞一声,随后才看向他身旁牵着的女郎。
这一看,双目发亮,忍不住盯着瞧,她也算见多识广,仅凭着面巾外露出的一双眼,她就料定这必定是灵秀无双的小娘子!
“一间房。”燕寔挡在李眠玉面前,深幽目光如剑,朝那妇人看去。
那妇人下意识收回目光,本还想媚笑两声,但触及少年目光,打了个寒颤,忙道:“我们这儿不接待女郎……”
燕寔从荷包里取出一枚银锭,漆黑眼睛望过去,再次道:“一间房。”
李眠玉看到燕寔这样豪气地拿出银锭,小抽一口气,心道,他是去做了什么生意发了财吗?
那妇人一看,笑得牙不见眼,再不废话,雨天生意少,她亲自迎了两人进去,“两位快进来!”
堂屋里,三三两两坐着几桌人,与寻常客栈不同的是,男男女女都挨蹭在一起,女子的手搭在男子肩上,男子低头去叼女子唇瓣,两人衣襟散乱,男子胸膛更都是袒露的。
李眠玉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不同于一般小娘子,她瞪大了眼去看。
但很快,燕寔粗糙修长的手便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不看。”
李眠玉莫名害羞,嘟哝声,“我不看就是,燕寔~你挡住我的眼睛,我怎么走路啊?”
燕寔不语,只捂着她的眼睛,一路牵着她的手走。
李眠玉不知为何,忍不住唇角翘了翘。
妇人见了这少男少女的把戏,掩嘴笑,等上楼后到了一间房前,推开了门,“郎君您看,这间房如何?已是洒扫干净,正是适合过夜呢!”
燕寔目光慢慢往里扫了一眼,吩咐:“上些饭食,再抬一桶热水来。”
妇人应下,抛了个媚眼,便离去了。
燕寔带着李眠玉进了屋,关上了门,才是松开了手。
屋中幽香阵阵,李眠玉眨眨眼,拉掉脸上的面巾,目光往屋里一扫,这屋中摆设比他们从前住过的客栈房间要好得多,她忍不住抿唇笑,转身看燕寔。
她眸光发亮,看向燕寔时,心头怦然,有许多话想问他,比如问他这三个月是不是做了什么生意才变得这样阔绰了,但仰脸对上他的眼睛时,又不想出声了,一直盯着他的脸猛看。
燕寔不知她在看什么,便也垂眸看她。
李眠玉忽然上前半步,主动靠进了他怀里,他下意识双手拢住她,无意识俯首凑过去,她的手却轻轻在他眼角停下,指腹轻揉了一下,她抿唇笑,“你这里沾上了一滴血,我给你擦掉。”
燕寔缓缓直起腰来,没做声。
李眠玉又看看他,等了会儿,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一个晃神间才是回过神来,从他怀里退出去。
燕寔拉住她的袖子,将怀里的兔子再次放进她怀里,再是拉着她往屋中走去。
李眠玉抿着唇摸了摸兔子,跟着他在窗下小榻边坐下,她抬头想问他为什么下雨天还带着兔子,可她坐下来,这样挨着他时,开口第一句话却是:“燕寔~你身上的毒怎么办?是不是快发作了?”
她忧心忡忡,眼睛里又泛出泪花。
燕寔低头看她,伸手又去擦她眼睛,长臂一揽,忍不住又抱她,他慢吞吞说:“现在不要紧。”
李眠玉靠在他怀里,听他这样说,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忧心:“什么意思,那还是会发作吗?”
燕寔浑不在意,漫不经心,只是盯着她看,“暂时不着急。”
李眠玉也在看他,外面雨声切切,屋中如此静寂,她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一时想暂时不着急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又忍不住想起他刚才的话,燕寔是觉得她脸上的肉少点好看,还是多点好看呢?
她的神思有些飘忽起来,伤心了三个多月的心里重新有了些欢愉的情绪,但是她眼睛还是湿润的,忽然说:“燕寔~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该是我和你说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写信。”说到这,她顿了顿,又开心起来,“但是你还是来找我了。”
“燕寔~你还是来找我了。”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雀跃。
燕寔漆黑的眼静静看她,心道,我本来就要来找你,若不是身上毒太多了,我早就来了。
但他先不说这些,低声问:“你还喜欢崔云祈吗?”
听到燕寔提起崔云祈,李眠玉反应剧烈,一下从他怀里直起身,一双眼通红,却是冷声道:“再也不要和我提他!我不会让他做我的驸马,我和他再无关系了!”
燕寔黑眸看着她,慢慢说:“来时听说他要退了和卢家女郎的婚事要与你成亲,我以为你喜欢他,你会很高兴,所以我说对不起,就算你很高兴,我都要带你走。”
“燕寔!我怎么会高兴!在他与卢家女郎订婚后,他就与我再无关系了,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不喜欢他!”李眠玉有些生气,可又细品他后面那半句,忽而面红,瞭起眼皮看他,忽然抿唇笑,又小声说,“没关系,你带我走我才真的很高兴。”
说完这一句,她又有些羞赧,想要试图掩饰,又立刻问:“燕寔~你是不是从前就知道他和卢家女郎订婚了。”
所以他才要她问崔云祈卢家女郎是和谁定亲。
少年低问:“你没看到我点的孔明灯?”
李眠玉怔然:“孔明灯?”
似有几个夜晚偶然看到过夜空里飞的灯,但她并没有多在意。
燕寔一看她懵懵的神色,就知她没收到过,甚至都没看到过,他眨了一下眼,忽然幽幽说:“崔云祈将你接走后,派了一百个暗卫杀我。”
“什么?”李眠玉面色大变,放下兔子一下站了起来,“他……他竟这样无耻!他竟要杀你!”她心里对崔云祈的厌恶就更深了一些,她的脸色白着,又气又怕,“他凭什么杀你!那后来呢,燕寔~后来你是不是受伤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燕寔低头开始脱衣服。
李眠玉还在气,见此又是一呆,却没吭声,缓缓又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朝着他身上看过去,一下眼睛便又水光波动。
燕寔身上多了好多伤口,手臂上的刀伤,肩膀处的剑伤,有一两道看起来才愈合脱痂,可见当初伤得多重。
她凑过去,抿着唇细细看。
“他还命卫士在箭里下毒。”燕寔又幽声说,“如果不是我身上有暗卫的毒,我就死了。”
李眠玉听罢,自是一阵后怕,眼睛里却要喷出火来,“他欺你至此!”
“擎渊被斩头死了,鸡被压死了,兔子都跑完了,只剩下这一只了。”燕寔声音更低了。
李眠玉眼睛一眨,看向小榻上那只兔子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怪不得他一直带着,她鼻子酸涩,上前捞起兔子再抱住燕寔,“我以为你一直在陈家村好好等我的信。”
燕寔继续低声告状:“后来我来找你了,等我到流溪镇时,身体快撑不住了,我打不过围在那处院子的暗卫,我必须离开去解毒,所以我找了许多乞儿,买了许多纸,给他们银子,让他们做孔明灯给你递信,我在很多布条上写了字。”
李眠玉又生气又好奇,从他怀里仰头:“你都写了什么?”
“我要去解毒,路途远且险,等我。”燕寔顿了顿,“崔云祈骗子,勿信。回来给你炖兔肉。”
李眠玉又想哭又想笑,“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一到晚上就不许我出去,燕寔~你让人放了多久?你哪里来那么多的银子?他们又怎么会愿意照做?”
燕寔自然不会告诉她,银子是去李夫人那儿偷拿的,只说:“我跟他们说三月后我会回来验查,若他们照做无误,另有酬金。”他顿了顿,忽然眯了下眼,“他们不让你出去?”
李眠玉跟他告状,声音委屈:“他们不让我出院子,一到夜里就不许我出房间。”
燕寔静默许久,他以为她被接走很开心,因为那是文昌帝给她定下的驸马。
他双手环住她,俯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李眠玉眼波流转,却有些茫然,“又对不起什么?”
“我应该更快些来找你。”
少年干净的气息萦绕在周身,李眠玉看着他,想想她竟然错过了那样多的孔明灯,心中可惜。
但她却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如果燕寔不想来找她,那她永远也等不到他。
可是燕寔来了。
她没能寄出信,他没能收到信,可他还是来了,他和崔云祈不一样。
他才是皇祖父送她的最好的礼物。
李眠玉看着他,一颗心酸胀欢喜,脸颊渐烫,忽然矜持起来:“燕寔~”
燕寔看着她,若有所悟,微微俯首,李眠玉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离开时,眼睛颤着看他一眼,他便侧过另一边脸,她又凑过去,可燕寔却忽然回正了脸,她的唇一下贴上了他的唇。
李眠玉呆了一下,眼睫闪烁,却没有后退,心跳极快,凭着本能含住。
窗外雨声风声沙沙,窗棂被吹得晃动,燕寔的气息这样好闻,清澈的甜,她神思飘忽,舔舐间,不知是谁先伸出的舌,呼吸像是被攥夺,身体古怪的战栗,唇齿间潺潺的水声那样清晰。
李眠玉害怕慌张了许久的心终于被另一种情绪盖过去,她搂紧了燕寔。
“笃笃——”门外的敲门声来得突然。
李眠玉被惊醒一般,一下推开燕寔,她涨红了脸跳了起来。
燕寔喘了几口气,仰脸,漆黑的眼看她。
李眠玉才惊觉燕寔上衣脱了,又看他唇瓣湿漉漉的,一时害羞,转过身往旁边屏风那走了两步,“燕寔~你快去开门。”
燕寔顿了顿,又坐了会儿,才是起身去开门。
李眠玉捂了捂脸,打算做点别的分散注意力,目光随意地往旁边屏风落去,却是一下凝住,好奇又认真地端详。
等小厮将饭食和热水都送进来,燕寔便又将门关了,回头时,却没在刚才的地方看到李眠玉。
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疾步往前走,走到屏风那儿看到她呆站在那儿,便停了下来。
李眠玉正神色恍惚地盯着屏风上的画,灵魂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的样子,燕寔朝屏风看去,目光一顿,眼睛微闪,脸上露出古怪神色。
似是听到燕寔的脚步声,李眠玉神魂飘荡着转过脸来,她的目光先是往他光着的上半身看了一眼,又缓缓落在他下面,面色酡红,恍然大悟。
她喃喃道:“燕寔~原来棍子是这样用的吗?”
说罢,李眠玉飘忽的目光又缓缓往上,回顾往事,羞窘万分。
燕寔看着她,忽然笑了,低声:“你知道了啊,然后呢?”——
作者有话说:燕寔:[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李眠玉:……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一会儿精修,检查错别字等。(今天看了阅兵仪式,呜呜呜呜,太激动啦!)
第43章
然后……呢?
李眠玉的目光终于飘忽着对上燕寔的眼睛,少年黑眸幽深,那样直勾勾盯着她,她刚才已经领悟到了棍子的用途,此时对上他的眼睛,一下红着脸,支吾着说:“然后……然后,这样该多痛?而且……会不会有点脏?”
燕寔:“……”
李眠玉移开了目光,又去看屏风,看两眼便心跳飞快,又想到燕寔的棍子,莫名害羞,却依旧似懂非懂,一边想起自己揣测的男子憋尿于此,一边又看看屏风上的画,并不十分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可人之天性却好奇,忍不住被吸引。
燕寔已经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也认真将上面的画看了各遍。
风月场所,屏风上所绘的皆是衣衫半褪的男女,阴阳合道,男女不同之处绘得清晰直白。
“你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吗?”少年声音似乎有些幽深。
李眠玉看他一眼,她又不蠢笨,此时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原本从前随意就能说出口的,此时竟然不好意思了。
燕寔替她慢吞吞说了出来:“在媾和。”
李眠玉红着脸,又看他一眼,那一眼娇憨羞涩,她慢吞吞从屏风后飘出来。
原来媾和是这样的!原来生孩子是要这样进进出出的!怪不得上一次那客栈里的女子那样痛呼惨叫!这谁能不叫!
女子果真不易也!
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满腹愁绪,她将来还想要生一个孩子呢!
想到生孩子,她又想到原先是打算与崔云祈生的,如今她已经没有驸马了,那她与谁生呢?
李眠玉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燕寔似是没察觉,便撞靠了过来,紧贴着她的背,她一下被少年温热的身躯包裹,脸便更红了。
她转身去看燕寔,燕寔俯首也看她,她看着他俊俏的脸,眼神闪烁,心跳怦然,心里飘忽地想,如果是燕寔呢?
李眠玉便想到燕寔的棍子比屏风上所绘要吓人得多,粗硕无比,要挨的痛恐怕非比寻常。
燕寔看着李眠玉,不知她此时在想什么,一张脸恍恍惚惚,白了白又红了红,偷望他几眼,又欲言又止。
他想了想,他俯首凑到李眠玉耳边,声音有些低:“用之前会洗干净,不会脏,痛也只会痛一次,一次过后就不会再痛,会很舒服。”
李眠玉涨红了脸,抓着袖子好半天,忍不住指了指屏风,又指了指他,“燕寔~你看起来不会像是让女郎痛一次的人,你的棍子要大好多。”
燕寔:“……”他默了默,忽然又笑了,盯着她慢声道,“只会痛一次,我发誓。”
李眠玉听到他短促的笑声,脸红扑扑的,嗔看他一眼,却只信自己看到的摸到的东西。
她莫名觉得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揉了揉自己的脸,心神轻晃着往餐桌边走去。
燕寔却顿了顿,回身往屏风又看了一眼,除了屏风,他的视线又一转,往屏风后的置物架扫了一眼。
那上面放着几本书。
燕寔黑眸闪烁,收回了视线。
李眠玉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忽然想起一事,一下又转过身,“燕寔!方才我忘记说了,你送我的及笄礼,那块暗卫令牌,被崔云祈拿走了!”
想到此事,她眉宇间又染上恼怒和愁绪,眼睛又开始发红,“怎么办呢,我把它弄丢了,那是你的身份象征,现在被他拿走了怎么办?”
燕寔眨了下眼,伸手又去揉她眼睛,语气浑不在意,“不要紧,人在就行。”
李眠玉本又要哭了,现在被他一揉,便没有了哭意,只是忍不住心头郁丧,“那怎么行呢,那是你送我的及笄礼。”
“那我再送你一个及笄礼。”燕寔见她心情沉闷,小脸都似乎失了几分色彩,便悄声说。
李眠玉仰头看他,眸光微动,“再送一个?是什么?”
“等要睡的时候告诉你。”少年沉静的声音慢悠悠的。
他说完这一句,便拉着李眠玉往桌旁去,李眠玉心里期待,看他没有要将衣服重新穿上的意思,便提醒他:“燕寔~你还没把衣服穿上。”
燕寔歪头看她一眼,漆黑的眼显得理直气壮,低声:“这里只有你和我,我很热,为什么要穿呢?”
这话……也有理。
李眠玉抿唇笑,在桌边坐下,她抬眼看向桌上的饭食,竟是很难得觉得肚饿了,她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感觉过饿了。
燕寔从旁边大如盆的碗里给她盛了一碗冒尖的饭,她看了一眼,便说:“燕寔~这太多了。”
“多吃点。”他的视线又往她脸上转了一圈。
李眠玉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是没有以前圆润,她其实不想自己脸太圆,忍不住道:“燕寔~你喜欢我脸上肉多点吗?”
“嗯。”
“为什么啊?”
“好亲。”
李眠玉呆了呆,脸仿佛更红了,她不说话了,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燕寔往她饭上夹了好些肉,她抬眼嗔看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时却忍不住笑。
屋中静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李夫人被送回小院,沐浴过后,便招来黑衣卫问询:“可有寻到公主?”
黑衣卫想到那武功高强的少年忍不住头皮发麻,低声回禀:“还未寻到,如今已是派了一部分人往镇外去追,另一部分人则在镇子里搜寻,若是他们今夜不出镇,必要寻一处客栈居住。”
李夫人点点头,皱紧了眉,“尽快寻到人,明德明日或是后日便到了。”
卫士点头,神色也有些凝重。
李夫人想到今日之事,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出了会儿神。
早在那日她给崔庭善写信告知他那孔明灯之事时,便知李眠玉必要作为前朝公主奉给新帝的。
新帝在朝堂上那般向明德发问,也不过是因为明德与李眠玉有过文昌帝所赐婚约,他盼着明德主动献美,免得落下难听的名声,毕竟那是他女婿曾经的未婚妻,没料到明德如此大胆,顺了新帝的话要娶李眠玉。
如此,他与卢女的婚事怎么办?
新帝未当庭发怒,不过是因为崔氏一族从龙有功。
李眠玉要么从此再无踪迹,若出现,必入后宫,绝不可能入崔家的门。
李夫人拧了下眉,让侍女备笔墨,即刻写了一封信,又吩咐卫士即刻送进京交到崔庭善手中——
夜幕沉沉,落雨依旧。
燕寔双手环胸,靠在窗边,稍稍推开窗缝,垂目往外看,街道上有卫士四处疾奔,不远处的客栈灯火大亮,他冷眼看了会儿,才是将窗关上。
屏风后潺潺水声传来,他抬眼看过去,屏风透光,李眠玉从浴桶中起身擦身的动作一览无遗,他睫毛轻颤,忍不住盯着看,如丘陵雪山的连绵起伏,如画一般。
燕寔收回视线时,耳朵微红。
李眠玉用棉巾擦干身体,取过一旁让燕寔洗过又烘干的内衫穿上,湿着头发出来便抬起眼看向燕寔。
燕寔几步过来,安静替她将头发烘干。
分明和从前一样的动作,不过是揉摸着她的头发,但李眠玉却觉得有哪里不同,燕寔站在她身后,双手将她几乎拢进怀里,她歪头便看到燕寔修长结实的手臂,上面青色的经络环绕。
李眠玉忍不住拿出自己手臂看了看,她的手细白,看不出一点经络。
“燕寔~”她忍不住出声。
燕寔稍稍从她背后靠过去一些,偏头垂眼看她,没吭声,只用沉静漆黑的眼看她。
李眠玉又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燕寔慢吞吞替她将最后一缕头发烘干,便拉着她往床边去,按着她肩膀坐下,随后便踩着器宇轩昂的步子往浴桶那儿去。
“等我。”
李眠玉呆了呆,她刚刚也没说什么话,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等他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燕寔以飞快的速度脱光了身上的衣服,李眠玉便看到他背对着她站在屏风后的身影透出来,修长的双腿,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肢。
燕寔稍稍侧过身,她便又看到他挺翘的臀,以及其他……那样清晰!
李眠玉看一眼,便想到自己刚才站在那里,岂不是也是这样被看了个透彻!
她面色酡红,暗恼这客栈怎么会放置这样的屏风时,就见燕寔似稍稍偏头,她虽不能看清屏风后他的脸,却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他在看她。
李眠玉一下站了起来,燕寔却已经回过头,抬腿进了浴桶里。
她踌躇着在床边踱了两步,又坐了下来,但脑子里方才燕寔的身形却挥之不去,不停在脑海里徘徊。
恍惚间,她想起了曾经做过的梦。
梦中,有人在她的寝宫沐浴,青铃姑姑说她与驸马成亲了,那是她的驸马,屏风上映出的矫健身姿让她好奇又羞赧。
她在梦里忍不住走过去,她的驸马背对着她站在浴池旁,未着衣……
“哗啦——”水声响起。
李眠玉一下回过神来,看向眼前,同样的屏风,燕寔从浴桶中起身,她豁然起身,抬腿悄声走过去。
走到屏风那,她忍不住扶了上去,抬眼往屏风后看。
一看,便呆住了,燕寔背对着她站在浴桶旁,浑身光着,水珠从他身上滚落,灯辉照在上面,有盈盈的细光,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身后,肌理分明的脊背宽阔,在发间若隐若现,脊柱沟一路蜿蜒着往腰去,腰那样窄细,腿那样修长……
李眠玉几乎是呆滞地看着燕寔,她移不开眼睛,忍不住一看再看。
她记得梦里轻纱覆住了她的驸马的脸,也记得他轻笑的声音,带着水渍的手勾住她的下巴,他低头亲吻过来,她的衣襟被拉开,他粗糙的指腹揉摸过她的皮肤,肚兜带子被抽掉,屏风被绊倒,他们倒在地上,轻纱裹住了他们身体……
“燕寔~”
燕寔早就知道李眠玉过来,不知她要做什么,便慢吞吞擦着身,此时听到她颤巍巍的声音才回头。
李眠玉看到了燕寔的眼睛。
漆黑明润,澄澈干净,似星如湖。
一如梦中。
她忽然被惊了一下,后退一步,一下转过身便往床边跑,一个踉跄,倒进被褥里。
李眠玉心跳如雷,不敢置信,又有些迷茫,难道那一次做的梦,梦中被轻纱覆面的驸马不是崔云祈,而是燕寔吗?
怎么会呢?
难道她对燕寔也有非分之想吗?
公主不计暗卫过,难道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她慕色吗?
驸马……她的驸马……
李眠玉把脸埋进被褥里,神思混乱,半晌都没动。
燕寔随意将头发擦得半干,穿了条裤子出来,便看到李眠玉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轻声走过去,看到她脸颊通红,神思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灵魂看起来又已经飞走了。
他看了会儿,转身又回到屏风那儿,取下上面的那两本书翻开扫了两眼,再是拿着回到床边。
李眠玉听到燕寔走过来的声音,一下睁开眼,有些紧张起来,感受到他在床沿坐下,她便立即直挺挺坐了起来,她抬眼看过去,燕寔果然没穿衣服,袒露着漂亮的上身。
她忽然觉得,自己色心大动也是正常的,燕寔这样好看的少年,总是这样动不动不穿衣服,谁能不起色心呀?
李眠玉看他一眼,语气矜持道:“燕寔~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燕寔盯着她绯红的脸颊看,又落在她妙盈盈的躲闪的眼上,缓慢眨了下眼睛,没吭声,坐下来凑过去后,才说:“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李眠玉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燕寔就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她。
李眠玉不打自招,有些尴尬,她说:“反正你把衣服穿上。”
燕寔不想穿,漆黑的眼看着她,低声:“很热。”他捉着李眠玉的手按在她胸口,她不止感觉到他胸腔里跳动激烈的心跳,还感觉到他高于常人的体温。
李眠玉又有些心软了,她又想,不穿就不穿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都看过了。
她这样想着,便没再多说,只是扑闪着眼睛看他。
燕寔也垂目看她,不说话,等着她开口。
烛火微暗,李眠玉仰着头,燕寔长翘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漆黑的眼睛却极亮,静静看着她,水红色的床帐垂下来,在他俊俏凌厉的脸上映出淡淡的红,温暖又柔和,她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好半晌后,她才开口:“燕寔~”
“嗯?”
李眠玉的手从他胸口离开,她回正了身体,朝前怔怔看去,小榻上养得膘肥体壮的兔子趴在那儿似是睡着了。
她忽然小声说:“皇祖父崩逝了。”
她一直憋着这话没有说,仿佛不与燕寔说,还可以假装皇祖父还活着,可方才那个瞬间,她忽然就想说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眠玉的眼睛里便瞬间漫出泪水,燕寔长臂一揽,就将她揽进怀里,她立即攀上少年脖颈,“我看到皇祖父躺在冰棺里……我们逃出宫的那天,我本是要见皇祖父的,但我没能见上面,燕寔~我最后一次见皇祖父时,他身形还高大健硕,肩膀那样宽,可那天我在一个冰冷幽黑的地窖里看到皇祖父躺在狭窄的冰棺里,那样瘦小,他的脸颊枯瘦,皮贴着骨,我几乎认不出来……可我又一眼认出那是我的皇祖父,因为我在皇祖父陪伴下长大,皇祖父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李眠玉声音哽咽,有些语无伦次,她终于可以寻到人可以诉说她心里的悲伤。
燕寔的胸口是带着热意的泪水,他没做声,伸出手去擦她的眼睛。
李眠玉吸着鼻子,紧紧靠在少年怀里,眼泪不停流下,“燕寔~青铃姑姑也走了,崔云祈说姑姑是被乱军虐杀的,燕寔~如果那天姑姑和我们一起走,她就不会死了。”
“对不起。”燕寔低声。
李眠玉怔了一下,又抿唇笑了下,抬脸看他,“我又不是不讲道理,我知道,皇祖父只让你保护我,你带我离开就是尊从圣令,姑姑的死,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很伤心,很后悔没能拉住她袖子。”
少女娇憨又纯真,一双含雾的眼睛清澈。
燕寔忍不住凑过去,吻住她的眼睛,低声:“你怎么样可以不哭?”
李眠玉眼睛又酸涩,她又有些害羞,睫毛眨着,她还没有把话说完呢!
她又闭了眼睛,静了会儿,本以为再提起这些心里会极痛苦,可她却发觉,心里没有那样难受了,她小声:“燕寔~我在这世上,没有爱我的亲人了。”
空气静了会儿,燕寔忽然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话题跳跃如此之快,李眠玉没有反应过来,她发觉那些心里的伤心也被他这句话一下给冲散了。
她呆愣抬头:“你说什么?”
燕寔垂头看她,抹掉她脸上的泪,语气幽幽:“你还不想和我成亲吗?你都不要姓崔的做驸马了,我做你的驸马不行吗?”
李眠玉面红耳赤,一下推开他,却睫毛闪着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燕寔喜欢她,她从前一直让他忍一忍,他从来忍不住的,但是……和燕寔成亲……她从来没想过的。
……真的没有想过吗?
那为什么她会做那样一个梦。
梦里的驸马真的是崔云祈吗?
她心里喜欢燕寔吗?
她也弄不清了,她的情窦第一次开在崔云祈身上,如今……是再开在燕寔身上了吗?
李眠玉心跳很快,神魂飘荡,但她轻声说:“燕寔~皇祖父离开了,我不是公主了,不会有驸马了。”
她没有去看燕寔,而是低着头,手指捉着自己的衣摆。
身旁的燕寔却捧过她的脸,漆黑的眼看着她,眼中碎光流转,清声道:“我是李氏的暗卫,我把你从宫中带出来,只要我不死,你就一直是公主。”
她乌黑的长发乱蓬蓬地荡在他的臂弯,与他低头时落下来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李眠玉呆呆看着他,竟然一时理不清这里的逻辑,但她忍不住抿唇笑,“真的吗?”
“真的。”燕寔点头。
李眠玉拉开他的手,再看他一眼,忽然端庄起来,坐直了身体,低头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裙摆,却发现自己穿的只是内衫,她便将手放在散下的头发上,稍稍整理了一下,将碎发往耳后勾去。
她又文雅起来,双眼还含着泪,但不再灰蒙蒙的暗淡,瘦了许多的脸上重新露出些神光来,她矜持道:“那……”
燕寔看她摆出这气势,松了口气,俯首凑过去,“那什么呀?”
他声音低低的,尾音却拉长,李眠玉从来没听过燕寔近乎撒娇一样的声音,他从来凌厉又沉静,她忍不住又想笑了,但努力摆出端庄的模样,道:“你不必再忍了,我批准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是燕寔立刻听懂了,他忽然低笑一声。
李眠玉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安静了会儿。
“那你批准我和你成亲了吗?”燕寔又靠过来,和她此时近乎正襟危坐的样子不同,他的长手揽住她的肩膀,下巴靠在她肩膀上,唇瓣就凑在她耳畔。
李眠玉想,如今这世上能做她的主的人都不在了,自然是自己做自己的主,父皇和母妃还有皇祖父都会支持她的决定。
但是,她歪头瞭了一眼燕寔,抿唇笑,“太快了,我还要想一想。”
燕寔似无法理解,“你还要想什么?”
李眠玉便幽幽说:“皇祖父才过世几个月,我要为皇祖父守孝。”
燕寔:“……”他黑眸也幽幽地看着她,“那守完孝呢?”
崔云祈没有告诉她皇祖父具体是哪一日走的,她那时也不想与他多说,便没有问。但那一日他与她说是一个半月前病逝,算来,便是在去年九月中左右。
再过两日就入五月了,她便起码要守到九月底。
李眠玉心里默默想着,却嗔看一眼燕寔,“守完孝要看你的表现。”
少年眉轻轻一扬,“我的表现?”
李眠玉理所当然点头,想翘唇角,又努力压了压,“我既是公主,公主的婚事都必须慎重,招的驸马必须要精挑细选,符合许多要求才行。”
“比如说?”燕寔眯了眯眼,心道,崔云祈那王八又有什么?
李眠玉想掰着手指头与他说一个个要求,那都是曾经皇祖父问她想要什么驸马时她提出来的,当时写了三大页的纸,诸如要才学斐然,诗文极佳,诸如琴棋书画皆要精通,诸如君子六艺必须擅。
她想想那些,再看看燕寔。
燕寔虽然识字,但是他写的字和鸡爪爬得差不多,琴棋书画肯定是不会的,但是燕寔容貌俊美,身形修长挺拔,骑射定然佳。
李眠玉兀自想了会儿,便抿唇笑,“我不告诉你,你要自己慢慢领悟。”
燕寔:“……”
李眠玉的眼睫毛上还湿漉漉的,但是脸上的哀伤却是不见了,她眉眼间多了几分俏皮。
她偏头看燕寔幽幽地看着她,眼中几分郁闷,又想笑了,她轻咳了两声,挨过去在他左脸亲了一口,又不忘记在他右脸也亲一口,“好了,今天的奖励。”
李眠玉推了一下他,还反过来安慰他,娇矜道:“不要闷闷不乐了,我们睡吧。”
听到睡这个字,燕寔漆黑的眼里似清湖般荡了一下,他眼神闪烁,直起身来,忽然拿出放在一旁的书,“我还不困,你困了吗?”
李眠玉当然不困了,她今日心中喜悦,燕寔来接她了,她离开了那间小院,她恨不得在山里大叫三声,她一点不困,但是她想着,燕寔打架会不会有点累了?
此时听燕寔这么一问,抿唇笑,如实道:“不困。”
燕寔便将两本书递给她,低声:“那我们读书吧。”
李眠玉吃惊地看燕寔,全然没想到分别几个月,他竟然变得喜爱读书了,之前在陈家村时让他练字,他都心不在焉的,只有写她的名字才认真一些。
“燕寔~你离开我的这几个月变化有些大。”她幽幽叹了口气,自觉错过了许多。
燕寔:“……”他忽然有些心虚,眼睫轻颤,低声,“你先看书。”
李眠玉点头,拿起两本书,先看看封皮上的字,一本写着《三娘艳史》,一本写着《欢情录》。
一看这两本书的名字,她的脸上就露出古怪的神情,她又不是没读过好书的无知女郎,一看这几个字凑在一起,就觉得不太对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燕寔。
少年低头正在摸肚子,无辜又随意,身上凌厉的气势丝毫不剩下。
李眠玉就顺着他低垂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他劲瘦的腰,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她先翻开那本《欢情录》。
不止是文字,竟还配有图。
燕寔抬起头看她,见她目光先是认真,渐渐的,睫毛闪烁神色飘忽,再是恍然大悟面上浮起赧红,他靠过去,慢吞吞道:“棍子就是能让人舒服,你看懂了吗?”
李眠玉嗔看他一眼,她又不是傻子!
若说方才屏风上所画只是让她知道男女如何相交,那么这本书就让她知道,精为何也,女子究竟如何有孕。
以及……许许多多的姿势。
她没吭声,直到把薄薄一本书都翻完才又抬起脸,喟叹一声:“女娲造物之神也!”
燕寔:“……”
李眠玉叹完,眼含羞意偏过脸看燕寔,也不说话,似灵魂飘了会儿,忽然皱眉:“燕寔~你没与其他人这样过吧?”
燕寔:“……”他如玉的俊脸一下涨红,“当然没有!练武要童子功才好!”
李眠玉第一次看到燕寔的脸红成这样,眨了下眼,一时新奇,盯着他看,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燕寔垂目,捉住她的手,再不与她多说话,揽着她便往床上倒去,床帐顺着落下。
帐中昏暗,李眠玉听得到身旁少年呼吸沉了些,想起刚刚读完的书,害羞,意志颇为不坚定,支吾着说:“燕寔~我得守孝。”
燕寔凑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今天你哭那么久,我让你高兴,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怎么高兴呢?
燕寔:[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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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李眠玉刚读完书,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她红着脸,对此事好奇至极,但她强撑着意志说:“燕寔~我要给皇祖父守孝。”
燕寔小声在她耳边说:“不用棍子。”
李眠玉已经深刻领悟用棍子是什么意思,但不用棍子……她眼皮轻颤,咬了咬唇,心想,那、那是可以的吧?
燕寔只是想让她高兴,皇祖父不会生气的。
李眠玉轻声嗯了声,燕寔便从上方伏身下来,她下意识环上他的背,指腹下是少年绷紧的背,如硬石般,却又肌理分明。他微湿的长发滑在她胸口,有些麻痒,还未来得及瑟缩,她的颈项间便落下细密的吻,潮湿温热,像是羽毛轻柔地搔刮着,痒意从那儿一点点扩散,头皮都在微微颤栗。
这……这……
李眠玉呼吸急促,神魂又开始飘,她无意识地仰起头,却是一个信号。
燕寔轻笑一声,濡湿的吻从她的颈一点一点到她耳后,他滚烫的呼吸吹拂着,皮肤却仿佛被烫红了,她轻喘一声,他含住她的耳垂,牙齿轻轻磨着,她痒得发颤。
燕寔在她耳边低声问:“这里很痒?”
李眠玉迷离的眼朝他看过去,燕寔漆黑的眼似有笑意,不等她回答,又在她唇上亲下来。他耐心地吻着,含着她的唇瓣轻吮,在她忍不住喘气时,便给她渡气,少年带着清新的气息的舌与她纠缠着,调皮地舔着,似给了她,又没给够,她嗔恼地看过去,他便又笑,含住她细细密密地吻。
她的手也忍不住渐渐从燕寔的背滑下去,抚过他微凹的脊柱沟,落在她最喜欢的腰上,摩挲着那里漂亮的肌肉。
燕寔的呼吸一顿,接着急促了一些。
李眠玉若有所悟,睁开眼看他一眼,燕寔稍稍抬起眼看过来,脸色通红,长翘的睫毛轻颤着,她也笑了一下,水润的眼尾眯起。
燕寔似有些恼了,又低下头去,他用牙齿轻轻咬开她的衣襟,轻拱着将她的衣衫拱开。他不急不躁地吻上去,隔着柔软的丝缎轻吻,又轻轻咬住,李眠玉脸色涨红,呼吸急促,浑身都在发热,她想退缩,腰刚刚拱起,便被他狡猾地搂住。
湿润的吻不停落下来,密密麻麻的,直到那丝缎也变得粘腻,他忽然搂着她稍稍起身,又埋首在她颈项间,咬住那根细带,轻轻一抽。
薄薄的一片衣料,便落了下来。
水红色的帐子像在上面镀上一层微红的光,燕寔的目光直勾勾落下来。
李眠玉有些害羞,伸手捂了一下,燕寔又笑了一下,低头吻了吻,将她的手拿开,看了会儿,声音低低的,“要不要用真气?”
真气……李眠玉回忆那暖融融的舒服的感觉,点了头,“要。”
燕寔漆黑的眼明亮的猫儿一样的眼睛翘了一下,埋首下去,吻着亲着,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暖融融的真气推揉着,李眠玉呼吸急促,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挠着他的腰,燕寔怕痒,顿了下后,又咬了一下她。
李眠玉抽着气,“燕寔~换一边。”
少年不吭声,又轻轻吻着,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轻吮着,直到李眠玉哼出声,才笑了一下,他抱住她,赤着的肌肤相贴,忍不住抬脸在她下巴上亲了亲,伸手抚摸她汗湿的脸,才是又埋首下去。
李眠玉咬住了唇,神魂颠倒,她喘着气,她的身体也变得和习武之人一般体温变高。
燕寔吞着她,她面红耳赤,无意识地轻哼,却不想推开他。
他吻了吻又亲了亲,忽然仰起脸看她一眼,李眠玉垂目,呼吸急促着,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捧住他的脸。
总是沉静的少年的眼睛似星似湖,深邃清澈,他含着笑意上来,李眠玉便仰起头,在他唇上轻吻。
她主动一次,燕寔的呼吸便又沉了一些,任由她害羞又好奇地探索着,唇瓣微张,等着她自己探索。
李眠玉含着少年柔软的唇瓣,吮了一口,想起从前藏玉宫种了许多一种名为一串红的花,花期很长,花开红色,一串一串长着,花型修长,摘下来吮花朵底部,十分清甜可口,她常与青铃姑姑一起摘来吃。
燕寔的味道,就像一串红。
李眠玉神魂飘忽地想,探舌与他纠缠,害羞地试探着,学着刚才燕寔做的去缠绕吮吸,去舔舐。
燕寔闭上眼睛,也不急不缓揉着,真气一点点涌入,她浑身发烫,又喘了口气,睁眼嗔他一眼,却不是恼,而是……而是太舒服了。
李眠玉觉得自己快要化了,她喘着气,稍稍后退,燕寔便又缠了上来,却只是轻吻着,轻啄着,像是在夸她方才做的好。
她既羞赧又欢喜,双手又抱紧他。
燕寔却垂首,他柔软的唇跳跃般落在她肌肤上,使坏一样又忽然停住,细密又绵软轻盈盈的吻,李眠玉痒得想笑,伸手去推他,“燕寔……”
少年笑,手一点点从她腰后往下,她下意识抬了抬,他便捧住了。
裤腰间的带子晃悠悠落下。
燕寔埋首往下,温热的吻落了下来,李眠玉惊呼一声,面红耳赤睁开眼,害羞地推他脑袋,并拢,他却揉了揉她,鼓励一般仰头看她一眼,她对上他乌黑含笑的眼睛,神魂又开始飘,她抿唇笑了一下,想到书上的图画,好奇又新奇,红着脸又缓缓展开。
李眠玉红着脸,被温柔的、细密的吻包裹,她颤颤巍巍的,少年潮湿的温度渡过来,她连连吸气,舒服得快要死过去,却又很容易活过来。
她像是从高山上坠下来,又被他有力的怀抱拥住,紧张又刺激,在他臂膀里得到安宁。
李眠玉架在燕寔臂弯里,害羞又大胆,在他抬脸时,又咬着唇轻轻按了下他的脑袋。
燕寔似乎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夏夜的雨含着林间清新干净的雾,怎叫人不为之欢喜?
李眠玉红着脸喘着气,睁开眼,水红色的纱帐下,燕寔的脸是红的,唇是湿润的,她害羞,抬手想去抹,却见他漆黑的眼盯着她,轻轻舔去。
“燕寔!”李眠玉轻呼一声,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了脸。
燕寔便笑又上来抱住她,拉开她的被褥,在她通红滚烫的脸上亲着吻着,李眠玉睁开眼,妙盈盈的眼清亮柔软,他又去吻她眼睛,慢吞吞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高兴吗?”
李眠玉咬了咬唇,看着他羞涩地笑了下,抱着他点点头,“高兴。”
她神魂晕乎乎地想,燕寔的唇舌真是灵活。
燕寔从她身上翻下来,侧躺在她旁边,李眠玉又挨蹭过去去搂他,下意识地贴近他,腰下便挨到了,她如今知道那是什么了,眼皮颤着,害羞又好奇,却没有立即去碰。
李眠玉在她最喜欢的劲瘦的腰上摸了会儿,又一点点下移,隔着布料揉了揉捏了捏他弹性十足的肌肤,听到燕寔呼吸又顿了顿,她才是一点点往前挪,忽的听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咬着唇忍不住笑,把脸埋进他绷紧了的胸膛里。
“燕寔~你也会高兴吗?”
燕寔凑过去,亲了亲她脸颊,少年声音几分沙哑,“我一直很高兴啊。”
李眠玉抬脸,眼睛亮晶晶的,她抿唇笑了下,“怎么样弄呢,你教教我。”
燕寔眼睫轻颤,竟有些害羞,漆黑的眼盯着她看了会儿,低声:“不用了,我已经很高兴了。”
李眠玉却趴在他胸口,回忆书里写的,语气娇憨:“可是书上说这是男女同欢之事,燕寔~我想试试,虽然我有些怕,你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燕寔静了一会儿,没吭声,李眠玉又好奇地动了一下,他便抽了气,投降一般凑到她耳边,捏着她的手,声音低低的,说得极轻,但她红着脸却听得清楚,他说这般那般。
李眠玉觉得刺激又紧张,心里又生出疑惑,“那你为什么不用手呢?”
燕寔:“……我的手是握剑的,粗糙。”他顿了顿,又挨在李眠玉耳边道,“刚才那样不好吗?”
李眠玉便笑,埋在他胸前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懵懵懂懂地按着燕寔教的和书上领会的去做,不知怎么的,燕寔低哼了一声,将脸埋进了她脖颈里,李眠玉迟疑道,小声:“我做得不对吗?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少年绵软的吻落在她耳后,不说话,轻轻含着她的耳垂,鼓励一般,劲瘦的腰往她靠近。
李眠玉眼睛扑闪着,身上沁出薄汗,水红色帐子里被灼热的气息包裹着。
外面的雨声似乎又大了一些,狂风拍打着窗棂,可她听不到别的声音,只听得到燕寔胸膛里的心脏越跳越快,快得她担心他会昏厥过去。
李眠玉有些酸,忍不住换了一只,燕寔喘着气,低声在她耳边问她:“很累吗?”
“不累,很好玩。”她抿唇笑,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燕寔眼睫颤着,又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李眠玉懵懂又好学,听了他的话,便轻轻一碾,少年哼一声,一下又埋在她乌发乱堆的颈项间,胸口起伏剧烈。
红帐子里,麝香的气息弥漫开来,李眠玉面红着,心里却高兴,低头好奇想去看,但燕寔却捂住了她的眼睛,她察觉到他长臂往旁边一捞,取过帕子细细擦拭她的手。
“燕寔~你高不高兴?”李眠玉的脸仰着蹭了蹭他的手掌,抿唇笑,撒娇一般。
燕寔笑,搂住她,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少女乌黑柔软的头发如云般散开,堆在他颈项里,与他显得粗硬的头发交缠,他仰头亲了亲她的唇,眼睛亮如星,点头低声:“很高兴。”
李眠玉便笑,原先红红的眼睛此时弯着,她趴在少年胸口,兀自开心了会儿,品尝着这男女之乐,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幽幽问:“燕寔~你为什么什么都会?你从哪里学的啊?”
燕寔也闭着眼,双手拥着她,雨夜里,少年低低的声音听着几分漫不经心,“做暗卫必须什么都会。”
李眠玉想到燕寔是她的暗卫,忍不住嘀咕:“燕寔~皇祖父为什么不早点把你送给我呢!”
燕寔笑:“因为我还未教化。”
李眠玉一点不觉得未教化有什么不好,她就是喜欢燕寔这样自由,不循规蹈矩,她又幽幽叹了口气。
燕寔奇怪,问她怎么了。
李眠玉幽幽说:“燕寔~还好皇祖父是把你给我,没给其他公主呢!”
文昌帝自然是有女儿的,最小的年纪也比她大十岁,她与这些姑姑们也不多见,并不熟悉。
燕寔便又笑了,慢声说:“圣上不可能把我给其他公主。”
李眠玉好奇,从燕寔胸口撑起来些,低头问他:“为什么?”
燕寔漆黑的眼睛像一泓清泉,沉静幽深,但他浓长的睫毛一颤,又带着几许少年的狡黠,“因为我很厉害,只会做你的暗卫。”
李眠玉抿唇又笑了,此刻只想到皇祖父是最疼爱她的,便是给她暗卫也要给她最好的,便又眼眶微微湿润,重新趴回燕寔胸口。
“燕寔~我们接下来是不是不能回陈家村了?”她的声音轻轻的,有些难过。
她喜欢那里的山,喜欢那里的人,她和燕寔在那间小屋住了半年多,她舍不得那里,不论是那张炕,还是那里的兔子窝,或是箭靶,甚至是后面更衣的净房。
燕寔低声说:“你要是想回的话,我带你偷偷回去一次。”
少年男女挨蹭在一起,相拥着,乌黑发丝交缠在一起,李眠玉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她从那间小院逃出来,听李夫人的意思,新帝想要她这个前朝公主进她后宫,慕色也好,用她来昭示他的仁慈也好,她必是要被人追寻的,或许她的画像会传遍任何一处地方,陈家村里的人也会知道她是大周宁国公主。
若她回去了,或许也变不回从前,而且,说不定还会给村里人带来麻烦。
李眠玉兀自想了会儿,先是幽幽叹了口气,又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燕寔问她:“你想去哪儿?”
李眠玉想了一下,忽然又笑了一下,“我们又要逃亡了呢,那自然如皇祖父所说,哪儿安全去哪儿。”
少女语气娇憨,但显得从容多了,不像第一次从宫中出逃那样狼狈恐慌。
李眠玉抱着燕寔,闭上眼睛,“反正你会保护我的。”
窗外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李眠玉贴在燕寔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渐渐有了些困意。
就在此时,隔壁却忽然传来一阵激昂亢奋的声音,男女调笑着,说着粗俗下流的话,李眠玉一下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凝神去听,她如今已是恍然,却眼神闪烁,越发好奇。
燕寔见她这样的反应,伸手去捂她的耳朵,“不听。”
李眠玉妙盈盈的眼抬起来嗔他一眼,她也不是非要听,是人家送到她耳朵里呢!
但公主不计暗卫过,李眠玉埋进他怀里,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燕寔听到怀里的呼吸声渐渐绵长,却毫无睡意,他看了一眼薄被下李眠玉露出的一点雪色的肩,幽幽叹了口气,轻轻将被子拉上来,闭上眼听着外面的动静,宁心静气,恢复体力。
不会一直逃亡的——
天刚亮,李夫人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动静,她本就没睡熟,一下惊醒,她担心是留在另一处院子的湛儿找到这里跑来了,如今她只想等长子来了后一同去京城,不想再出什么意外,忙坐起来问侍女:“外面怎么了?”
侍女也才醒,忙道:“奴婢去外面看看。”
李夫人点头,一边拿过旁边的外衫披上。
不多时,侍女匆匆回来,“夫人,是公子到了!”
李夫人一惊,她没想到崔云祈来得这样快,忙将外衫穿整齐,便往门外去。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雨,滂沱依旧,雨势没有要减小的趋势,院子里站了一群低着头的黑衣卫,成泉撑着伞,穿着青色长衫的青年垂目站在那儿,苍白清瘦,温润的眉目显出阴鸷。
李夫人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惊了一下,忙从屋中出来,唤了一声:“明德!”
崔云祈缓缓抬起头看过来,成泉虽为他撑着伞,但是他的头发和脸上依旧被风雨打湿了,湿漉漉的,衬得那张脸越发苍白,他低声:“母亲。”
李夫人站在廊下,看着他没有说话,此时院中这般阵仗,显然他已经知道李眠玉已经被那少年劫走了,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轻声说:“你这样早就到了,一路上辛苦,我让厨下去备饭,你先吃点热饭。”
崔云祈没有做声,只大袖轻甩,躬身行了一礼,便起身,黑衣卫们显然也要随他往外去。
李夫人看崔云祈也要走,忙上前一步叫住他:“明德!大部分黑衣卫都出去寻玉儿了,相信很快就能寻到,你先别急……”
“母亲!”崔云祈忽然重重一声打断了她,低声问:“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此次他回陇西接玉儿一事不曾传信给他娘,她是如何得知并出现在这里的,稍作思考便能猜到,甚至都能猜到她会与玉儿说什么!
李夫人眼睫轻颤:“你父亲是给我写过信,让我与湛儿和你一起回京,当然,也让我对玉儿说几句话。”
崔云祈轻轻笑了下,温柔至极,“既然新帝要给我与玉儿赐婚,有何不可?”
李夫人声音更轻了:“你与卢女郎婚约已定,只是因战事没办成大礼,你已经是新朝的驸马了。”
卢姝月还未到京中,所以公主的封号还未定。
崔云祈不再多说,只躬身又一礼,便转身往外去。
李夫人忙又追了一句:“明德,我当日便与你说过,选择问心无愧便是!如今这样,大局已定!你父亲那边绝不会允许你做毁乱家族之事!”
崔云祈已经出了大门。
李夫人捂着心口,隐有不安,她干脆只盼李眠玉不要被寻到——
“镇子里所有客栈都寻了吗?”崔云祈穿上蓑衣,面色极冷询问。
黑衣卫点头:“回公子,每一处客栈都命人去搜寻过。”
崔云祈在屋檐下站了会儿,如此滂沱大雨,不论是积水的官道或是山林都危险,又是入了夜,极大的可能还是留在镇子里过夜,他闭了闭眼,又问:“可寻过风月之地?”
风月之地?
黑衣卫显然怔了一下,一时没回过神来,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宁国公主那样灵秀娇美的女郎会去在那等地方过夜,若是如此,那带她走的暗卫也太过大逆不道!
“为何不去寻?”崔云祈一声厉喝。
黑衣卫齐齐跪下了,额头冒汗,没有做声。
“现在立即去!”崔云祈深吸一口气,甩袖下令,并拉过缰绳,抬腿上马,亲自往风月一条街去——
暗巷里的一家妓寮,老鸨还与相好的在床上睡着,就被黑衣卫士拽起来,身上衣都没穿,忙伸手捂胸,抬头看到峨冠博带的年轻公子,先是惊于那等俊美,再是看到周围如罗刹般的几个卫士,吓得哆嗦。
“昨夜里可是有一对少年男女过来入住?”
老鸨听着这公子温润却阴冷的声音,心里直发颤,不敢隐瞒,忙点头:“回公子,正是呢!”
“妓寮之中竟让清白女郎入内。”崔云祈冷笑一声,“带去官府!”
从前大周律法严禁女郎入此地,亦是怕女郎被拐至此。
老鸨忙弯腰去抓旁边的衣服,慌得不行,连连求饶:“公子,奴家也是看那少年男女可怜才同意他们住这儿,公子饶命!”
但崔云祈显然不愿再听她多废话,甩袖离去。
老鸨白着脸被拽出来,便看到这楼里的屋子都被踹开了,显然已经搜寻了一圈,且没寻到那对少年男女。
她回忆方才那公子气青了的脸,凭借着开妓寮多年的经验,指不定心爱的女郎不要他与旁人私奔了呢!
崔云祈站在妓寮门口,深吸一口气,流溪镇东西两处出口从昨夜里就有卫士严守,两个方向的官道各有三处岔道,亦有黑衣卫去追,至今未有踪迹。
那暗卫究竟带玉儿去了何处?
山林?
不,马依旧在马厩里,又如此大雨,玉儿娇弱,山中危险,很难在山林奔逃,显然人八成还在流溪镇或是附近城镇中。
崔云祈拧紧了眉,吩咐黑衣卫彻查整座镇子,并往附近的镇子并郡治一起搜寻。
而他则冷了脸色,却柔声吩咐成泉:“带上些卫士,去陈家村。”
成泉一时茫然,不知公子回陈家村做什么,公主和那暗卫显然不会这个时间去那村子里。
但他立即照办,挑选了八名卫士。
崔云祈扬鞭,便往陈家村去!——
一个多时辰前,四更时。
李眠玉感觉脸颊上有温热的吻,迷迷瞪瞪睁开眼,屋子里点了一支烛火,火光微弱,但她一眼就看进燕寔漆黑又清亮的眼睛里,他低声说:“我们该走了。”
她眨了眨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很暗,一时不知是几时,她由着燕寔扶她起来。
被褥下滑,李眠玉低头一看,看到自己的皮肤上这里紫一块,那里青一块,愣了一下。
燕寔也垂目在看,很难得的,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呆住了,声音都轻了许多,“很疼吗?”
李眠玉听着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抬头去看他,她端详着燕寔被吓住了的甚至有些迷茫的神色,便抿唇笑,促狭道:“最厉害的暗卫也有害怕的时候呀?”
燕寔不语,只盯着那些印子,神色几分紧张几分闷闷的。
李眠玉见他这样,伸手去抱他脖颈,有些害羞,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脆声道:“燕寔~我一点都不疼,没有比昨日更快活的了。”
从燕寔从窗外跳进来扛她走,再到她在他怀里睡着,都快活无比。
燕寔端详她红扑扑的脸,脸上的紧张才褪去,他严肃了几分,“真的不疼?”
少年脸一板,便有几分凌厉,李眠玉却想笑,她也严肃无比道:“很舒服,你咬我的时候,我都很舒服。”
燕寔听她学自己的语气,脸竟是渐渐红了,眼含春波,看她一眼,低声嗯了声,取过一旁已经干净的衣服替她穿。
李眠玉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接过肚兜背过身去穿。
待穿戴好,燕寔替她编了辨子,他弯腰将兔子捞起塞进她怀里,又背上一只包袱。
随后朝李眠玉张开双手,李眠玉却没有立即扑进去,而是回到床边翻了下,找到那本昨天没看的《三娘艳史》塞进怀里,这才是去抱燕寔。
她抿唇嘀咕:“我还有很多要学的呢!”
燕寔:“……”
他抱住她推开窗,悄无声息往外跃去。
四更时,整座小镇都在沉睡着,饶是卫士也没有动静,因为雨依旧如倾盆。
可李眠玉身上不沾一滴雨,凑到他耳边问:“燕寔~我们去哪儿?”
“先出镇,去山里。”燕寔唇瓣也贴着她的耳朵。
对于路的选择,自然是燕寔更有经验,李眠玉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可她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还是忍不住回头朝着自己曾住过的那一处小院方向看去。
燕寔知道她在看什么,低声:“等雨停了,我回来把圣上带走。”
李眠玉妙盈盈的眼立刻朝他看过去,“燕寔~”
燕寔也朝着那个方向回头看了一眼,慢吞吞说:“我要向圣上说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和燕寔一起探索真的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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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磅礴雨势不休,山坳内积水绵延,陈家村后山上不断有水冲泄而下。
“阿爷,这雨太大了,比去年那场雨还要大,怪山里的卫士挖矿,把山都挖空了,都挡不住下滑的泥水,二叔家的屋子都不成样了!去年有山挡着,雨水积得没这样厉害!”
陈春花穿着蓑衣从外头进来,身上湿透了,小腿上都沾着泥浆,嘴里高声抱怨着。
老村长站在屋门前,苍老的脸上也满是焦忧,往那后山上瞧去,叹了口气,“只能盼着老天爷赶紧把雨停了。”
陈春花又说:“这老天爷哪说得准,阿爷,这雨要是再下怎么办,村里都是妇人孩子和老人,万一山塌了怎么办?”
山塌了这样的事在别的地方听说过,但在陈家村还从没发生过。
老村长也担心这个,“得去山里和卫士们说说,让他们帮着在山脚那儿堆些石头,插些竹篱笆木栅栏。”
因着去年让山里卫士帮忙过秋收这事,老村长对山中卫士印象好得很。
陈春花也觉得好,猛点头。
老村长就要穿蓑衣出门,可外面这样大的雨,陈春花一把拦住他,“阿爷,你别去,我找朱长泽去,让他跟我上山去寻卫士。”
朱长泽虽然如今才十八,但生得实在强壮,是村里如今唯一的壮丁了,如此雨天,只能他上山去。
老村长看了看外面的雨,虽有些迟疑,但点了头。
陈春花这就的穿着蓑衣往陈绣娥家去,到了那儿,看到朱长泽和朱翠菱兄妹两正穿着蓑衣拿着桶把屋里的水往外舀,原是这间屋子破,虽朱大城离开前修了,可雨太大,又破损好几处地方,漏水得厉害。
陈绣娥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年纪不小了,有孕后很是瘦弱,手扶着腰站在门框上,满面忧心看着天,见陈春花这样大的雨过来,忙问:“春花,你怎么来了,快进屋来。”
陈春花忙说:“大娘,我是来寻长泽的,我阿爷说想让山里卫士帮忙在后山脚那儿堆上石头扎上篱笆,怕这山里滑泥石下来,村里壮汉都不在,就想让长泽和我去。”
陈绣娥一听,忙叫朱长泽放下东西和春花去山里。
朱长泽兄妹早就在春花来时直起腰了,此刻听了这话,朱长泽便将桶递给妹妹,“阿妹看好娘。”
朱翠菱看看外面的天,心里有些担心,她点点头,“哥,你们上山当心点,保护好春花姐。”
陈春花一听,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朱长泽可比她还小一岁呢!
两人这就往后山那儿去,路过村尾那处小屋时,陈春花脸上就露出些难过来,“也不知小玉妹妹和燕郎君如今怎么样了,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村里其他人都说他们死了,但她坚定觉得他们定是还活着。
朱长泽跟着点头,老实道:“燕郎君看着很厉害。”
陈春花一听也点头:“可不,瞧着就是能干的!”要不然她也不能想和人家成亲做家里顶梁柱。
山上到处是湿滑泥水,路难走,朱长泽力气大,找了两根树枝,拉着陈春花倒也算走得稳。
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两人才见到的两个在树下巡逻的卫士,陈春花忙上前说明来意。
卫士却拧了眉拒绝了,道:“山中雨大,卫士尽数在守矿洞,无法离开。”
陈春花怔了怔,心想抽出十来个人也不算什么大事,怎就无法离开了,她还要再说,却被斥骂了两句,朱长泽赶紧拉着她离开了。
“这卫士怎这么不通人情!上回让他们帮忙秋收还同意了呢!”陈春花性子泼辣,愤愤不平,“难不成是因为这次没说好话?但上次小玉妹妹怎么说的来着?”
朱长泽没经过这事,憨脸茫然,没接话。
陈春花叹一口气,心里发愁得很,心想,要是小玉妹妹和燕郎君在就好了。
至于好在哪,她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会好!
两人往回走,朱长泽到自家那儿要去和他娘说一声送陈春花回去,却没在家里看到人,怔了一下,忙进去两间小屋找了一圈,急道:“我娘和我妹不见了!”
陈春花也帮着找了,当下也是一惊,“这样大的雨,她们会去哪儿?”
陈大娘还大着肚子呢!
正好隔壁妇人也带着女儿在往外舀水,听到动静直起腰来,“方才来了几人,把你娘和你妹妹接走了呢,好像去村长那儿了。”
两人忙往村头看,果真看到老村长家门前栓了几匹马,心里俱是不解,但赶忙往那儿赶。
“阿爷!”陈春花淌着雨水小跑着进去,抬眼看到屋中桌旁坐了个青衫公子,脸色有些苍白,眉眼却生得极俊美,举止端雅,正与阿爷他们说话。
她看了一眼就想起来这是从前来过这里的官,就是他来让阿爷同意山里挖矿的,想到方才上山受的气,陈春花面色不善。
她看到陈绣娥和朱翠菱坐在另一边长登上,忙过去,“大娘!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朱长泽也随之跑过去。
崔云祈抬眸淡淡扫向陈春花,目光极冷。
若不是当日她故意误导他,他不至于那样晚才找到玉儿。
陈绣娥则还在恍惚,方才家里来了几个黑衣卫士,她吓得不轻被请了过来,便见到老村长家多了位贵族郎君,模样俊美,气质温文,问询她可是当初将玉儿带进村中的,她正迟疑该不该说实话,这温润公子却说他姓崔,是崔相之子,玉儿曾是大周宁国公主,他们是文昌帝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妻。
宁国公主与崔相长子婚约天下皆知,她当下便不敢再坐,忙拉着女儿站起来行礼,并说明身份。
崔家是昔日她与朱大城的主家,她心里总是生怯的。
但公子温柔,请她坐下说话,温声询问她如何遇到玉儿,她自是如实说了,如今她知道小燕只是小玉的卫士,忍不住将小燕夸了又夸。
可公子说,小燕是拐带公主的贼人淫匪。
陈绣娥就有些茫然了,此刻听陈春花这样不善的语气,忙回过神拉了拉她袖子,道:“这是宁国公主的未婚夫,崔公子。”她说完见陈春花茫然,小声补了一句,“宁国公主就是小玉。”
陈春花冷不丁一听这消息也是愣住了,没缓过劲来,可她想起从前小玉好像是说过她有一个未婚夫,温柔俊美,原来竟就是这做官的大人吗?
那燕郎君又是什么人呢?陈春花一时心惴惴,本以为只是两个流民,却没想到小玉来头这样大,那她想嫁给燕郎君岂不是也不容易?
老村长也在一旁说:“大人是来这儿寻公主的,公主被歹人劫走了,那小燕郎君是个拐带公主的贼子。”
“怎么可能!”陈春花一下高声反驳。
崔云祈垂着眼睛,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再抬眼时,便是再温润斯文不过,却是对老村长道:“如今村中雨水积多,渭水因此升高,其下支流也已开始河水上涌,而陈山因矿事有滑坡的危险,所以我请村长让村中百姓收拾一番,我已命人去备车马,一齐离村。”
老村长一听,眉头皱紧了,忙摇头,站起身道:“大人,这雨一定能停的,就是请大人让卫士帮忙在山脚那儿垒些石头和篱笆木头挡一挡泥水就成。”
崔云祈似垂目想了下,吩咐身旁卫士去山脚那查看,依照村长所言去做。
老村长松了口气,连连躬身道谢。
天色晦暗,屋中光微,那端坐在那的年轻郎君仪容清俊,温雅无双,陈春花偷看了好几眼,心道与小玉妹妹倒是相配,就是那目光望过来时寒嗖嗖的,让人心里发毛。
崔云祈站起身,温声说:“此次我是寻玉儿而来,如今知村中有其几位她的故友,便想请大家与我一道离村,或也可帮忙一起寻玉儿,明日我会派车马过来,不日待我寻到玉儿后,参加我与玉儿的婚礼。”说罢,又看向陈绣娥道,“朱大城如今既是入了军中,我也可命人找寻一二。”
陈绣娥娘三本就担心朱大城,听闻自然都点头。
陈春花回过神来,忙说:“那大人可以帮忙找一找我二叔一家吗?”
崔云祈浅笑:“自是可以。”——
翌日早晨,雨势愈大,陈家村山脚下被垒了一圈石头,搭了木篱笆,甚至河边也垒了好些石头。
陈春花一大早去看过,长呼出一口气,让她阿爷留下看家,便与陈绣娥三人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在雨中晃晃悠悠,驶向流溪镇——
流溪镇与长兴镇中间的一座山上,山里有一片野石榴树,如今红彤彤开了一片石榴花。
山中落雨声簌簌,山顶崖下有一处山洞,位处偏僻,寻常人极难上去。
燕寔轻盈如猫,在山间几个纵跃,便落到崖下,脚尖在峭壁山石上一踩,便闪身进了山洞中。
山洞中铺着一层薄毯,李眠玉却没在上面坐着,而是站在山洞口等着,见燕寔回来,便仰脸迎过去,神色忧心:“燕寔~外面怎么样了?”
今年的这场雨比去年还要大,连续两年这样的涝灾,作物收成大减,加上去年开始一直不断的战乱,流民会更多。
不知道陈家村怎么样了。
“山下流泥挡了上山的路,河水大涨,汹涌湍急。”燕寔摸了摸她被雨水微微打湿的脸,拉着她往里面走,他才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了两只剃了毛的鸡,虽未怎么沾雨,也带了些水汽,眉目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俊俏鲜亮,少年垂目问她,几分好奇:“为什么不在里面坐着?”
李眠玉神思一转,脸色就有些绿,看他一眼,幽幽说:“燕寔~兔子又更衣了。”
燕寔:“……”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里面,毯子有些凌乱,显然是李眠玉情急之下扯起来堆到一旁的,灰色的肥兔无辜蹲在那儿吃草,旁边是两摊兔子粪便。
李眠玉忧愁不已,她养在陈家村的兔子本是为了吃,可她一想到燕寔被人追杀还带着兔子,就有些舍不得吃了。
可从前没注意,如今才知晓,兔子更衣繁忙,燕寔出去一趟,它更衣了起码五回。
李眠玉想着,很是怜爱地看着燕寔,朝他伸手。
燕寔迟疑了一下,弯腰俯首过去。
李眠玉就将手搭在他脸上摸了摸,如今燕寔是她的人,她自觉要多怜爱他一些,她又幽幽说:“你每天都要伺候兔子更衣,实在辛苦。”
燕寔嘴角抽搐:“……要不还是把兔子杀了吧?”
李眠玉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兔子一眼,很是关心他的情绪:“可是你伺候它更衣这么久,会不会舍不得?”
“……”少年眉头都跳了一下,又觉得好笑,低声:“我只伺候过你更衣。”
李眠玉瞬间脸有些红,又听到他笑,嗔看他一眼,忽然娇矜道:“除了青铃姑姑,我也就让你伺候过呢!”
燕寔见她这样的神色,又笑,低头就去亲她脸,李眠玉脸红红的,十分大度,再不骂他大胆。
谁让她有考验他当她驸马的心思呢!
燕寔将猎来的鸡拿到一边,架到火堆上,点上火,李眠玉蹲在他身旁,忽然道:“燕寔~你说十二皇叔这次能活着逃走吗?”
她许久没有与外界接触,昨日燕寔与她说了卢三忠如何登基的,想到李荡竟是写了禅让书,便觉气愤,可又觉得悲哀,李氏子孙如此没有骨气,若是皇祖父还活着,定是失望至极。
可方才燕寔下山去探路寻吃食,李眠玉独自静了会儿,又希望十二皇叔能活着。
其他皇叔大多被赵王叔杀了,或是死在那一场宫乱中,只有十二皇叔,能屈能伸,钻得了粪桶,又能在长安逃跑,实在也有一份本事。
燕寔想到十二皇子钻粪桶一事,歪头与李眠玉对视一眼,幽幽道:“能。”
李眠玉便神思飘远了去,忽然低声说:“大周彻底没了,我所知道的皇祖父这一脉只剩下一个十二皇叔了,燕寔~你说十二皇叔会有机会东山再起吗?”
说罢,她仰脸期盼地看着燕寔。
燕寔手里动作一顿,似很随意的,慢吞吞道:“还有你啊。”
李眠玉一呆,半天没说话。
外面雨水哗哗,她低头想了半天,最后抿唇笑了一下,觉得燕寔果真是未教化,“可我是公主呀。”
方才那话也不过是心里的不甘,若是那卢三忠真能统领好这江山……
燕寔漆黑的眼看她一眼,忽然站起来,将兔子拎到一边,再去处理兔子更衣留下的秽物,快走到山洞时,回身朝她一笑,学李眠玉的语气:“可是你有刀呀。”
李眠玉虽心慧,可竟然一时听不懂燕寔的话,她只看着灰蒙蒙的天色下,少年站在那儿,双腿修长,器宇轩昂,黑色的粗布武袍穿在身上竟是有凌厉又霸道的气势,她忍不住也起身走过去,“燕寔~我有什么刀?”
燕寔接了雨水洗手,偏头看他,白玉般俊俏沉静的脸上又露出狡黠的笑:“我,你想用的时候,就能用。”
李眠玉看着他眉峰微挑,神采飞扬的模样,抿唇笑,忍不住去搂他的腰,“好,我想用的时候,一定用你。”
少年男女在雨下山洞相拥。
李眠玉看着山雨,静了会儿,忽然说:“燕寔~下午我们一起读书吧!”
燕寔迷茫了一瞬,就见她指着放在毯子上的那本《三娘艳史》,妙盈盈的眼里有生机勃勃的光,道:“刚才你下山时,我翻开读了两页,发现这书文采斐然,虽叙的是情事,但有隐喻,竟是一本暗讽官场的书,说的是权与欲,很有意思。闲来无事,听山雨声,我们一起读书,好不好?”
她本是怀着猎奇的心思看书的,以为会是和先前那本一样的书,却发现极有意思,她惊奇地去看署名,署名只三个字,狂生甲。
一看就是很有意思的人写的,她想和燕寔一起读,所以在山洞口等他。
“燕寔~这狂生甲不知是何方人才,我观他用词,该是个古稀老者,文字真有意思……”
燕寔听她叽叽咕咕开始赞叹那本书的撰者如何如何有才,眼睛一眯,心想,公主是在欺负他读书少吗?
驸马难道一定要读很多书吗?
他读的书也不少啊,古往今来各种兵书,都读了!
燕寔静了会儿,俯首堵住她的嘴。
清静了,只有风声,雨声,小鸟从林间忽的振翅的声音——
傍晚时,雨势小了。
李眠玉书读得如痴如醉,意犹未尽抬起头来,往山洞外看了看,便要叫燕寔,偏头就见燕寔躺在她身边睡着了。
明明是让他一起与她听雨读书!
李眠玉伸手要推他,可又在将将要碰到他衣角的时候停了手,她将书放到一边,悄悄伏身下来,余光看到那只兔子又要凑过来,赶忙伸手推开,霸占住燕寔身旁的位置趴下来。
她的呼吸都放轻了一些,手支着下巴看他。
燕寔睡着后,看着更加沉静乖巧,睫毛长翘,可浓眉如飞扬的剑,气势十足,他皮肤是透着冷玉光泽的白,这削弱了他身上的气势,只令人觉得是邻家俊俏的少年,不是握刀剑的卫士,而是玩各种有趣的东西,比如蹴鞠,比如马球。
李眠玉神思飘了一下,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燕寔,忍不住抿唇笑。
只稍微想了想,她的注意力又被眼前的燕寔吸引,他像是一个谜,不停吸引着她。
李眠玉忽然注意到燕寔的眼窝泛着淡淡的青,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她心中歉疚又怜惜,呼吸声都忍不住放轻了一些。
他该是真的很累了,否则她都看了他这样久了,他怎么会还没醒来?
李眠玉这样想着,又有些担心起来,脸色看起来好像有些苍白,不会是生病了吧?
她这样想着,忽然看到燕寔皱了眉,唇色也有些白,他的手无意识抬起放在胸口,好似很疼的样子,便再也忍不住坐了起来,探手放到燕寔额上。
几乎是瞬间,她的手腕就被捉住了,李眠玉心里一喜,垂目去看,却对上少年刚醒来时凌厉冷漠的眼神,怔了一下,迟疑,“燕寔?”
燕寔眨了眨眼,似乎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李眠玉,睫毛微颤,眼尾拖出潋滟的光泽,捏着她手腕的手便松了下来,闭着眼朝着她靠过去,抱住她的腰,撒娇般低声:“小玉,我做噩梦了。”
李眠玉没听过燕寔这样的语气,那一声“小玉”入耳时竟让她浑身都酥酥麻麻的,她莫名有些害羞,但很快她挺起胸膛,说:“那你抱着我吧,我是李氏皇族,有龙气护身,驱你梦中恶灵!”
燕寔静了会儿,忽然笑。
李眠玉听他笑,也有点赧然,她转移话题,“燕寔~刚才你做了什么噩梦?为什么捂着心口,你心脏不舒服吗?”
“就是做噩梦而已。”燕寔撑坐起来,从背后靠在李眠玉肩上,语气淡然。
李眠玉偏头追问:“所以是什么噩梦?”
燕寔睁开眼,漆黑的眼望着她,他缓了会儿才在李眠玉鼓励的目光下随口说:“做杀手训练时的噩梦,我杀过很多猎物。”
李眠玉以为猎物就像是山林间的野鸡或是兔子,她想想那时燕寔更年少,见血肯定害怕,转身抱紧他,“那你多抱抱我,你就再也不会怕了。”
少年垂目,眸色幽深,他拥住怀里的人,缓缓闭上眼睛,心想,圣上果真算无遗策,他心甘情愿了。
“燕寔~外面的雨好像小了,明日像是会停的样子。”李眠玉静了一会儿,又说道。
燕寔轻嗯一声,脸颊蹭了蹭李眠玉脖颈,深嗅了一口她身上干净的味道,又赖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起身,他余光看到外面雨果然小了很多,便牵着李眠玉出去看。
他看了看天,便确定道:“明日雨停。”
李眠玉也在看这灰蒙蒙的山林,忽然说:“燕寔~皇祖父喜欢山水,到时就在这附近选一座山,将皇祖父暂时葬在这儿,等日后再将皇祖父偷偷带走,迁到梁渠山去。”
梁渠山是李氏皇族发迹之地,太祖征战时便葬在梁渠山上,那儿离京远,山上有一座很少人知道的陵墓,皇祖父说过,那处陵墓代代皇帝间相传,他最爱她父王,便也最爱她,所以破例告诉了她。
她不想留皇祖父的遗体在崔云祈手里。
如今到处在寻她,如果她再盗走皇祖父遗体,带皇祖父直接去梁渠山或有不便,再过些日子或许更不惹人注意。
燕寔眼神微闪,点头低声:“好。”——
雨在第二日午时停。
燕寔在雨停后去山下绕了一圈,回来却开始翻那只大包袱,“我们一起去流溪镇。”
李眠玉正在第二遍读那本《三娘艳史》,听了这话呆了一下,随即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
她的暗卫开始不理智的时候,她就要理智了,她就知道他太喜欢她,一时半刻都离不了她,她蹲在他身旁,幽幽道:“燕寔~有些时候你还是要忍一忍的,比如现在,我留在这里等你就好,这里很安全,我跟你去会拖你后腿的。”
燕寔转头,看她满脸忧愁的模样,忍不住俯首过去捧过她的脸亲了一下,少年漆黑瞳仁里有细碎的金光,慢声:“你尽管拖,我又不怕。”
李眠玉:“……”
她正要好好劝一劝他,就听燕寔又说:“雨停后,有卫士上山,应该是到处找不到我们,见雨停就上山来搜,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山里。”
李眠玉一听这个,再不反对,想了想,抿唇笑,“没人想得到我们会回去。”
燕寔从包袱里翻出妆粉等物,李眠玉一看,便了然仰头凑过脸去。
她好奇:“燕寔~这次我要化成什么?”
燕寔慢悠悠说:“我的妻子。”
李眠玉呆了一下,看他一眼,对上他乌黑无辜的眼睛,半晌后,闭上眼睛,笑:“好吧,我批准你了。”——
流溪镇守卫森严,对来往之人盘查严格,尤其是出镇的人。
前些日子一直下雨,所以今日进镇的人很多。
傍晚时,一对年轻夫妻跟在人群里往镇子里去,那郎君是个书生,身形清瘦病弱,面容苍白却俊美,妻子却是个肤色微黑其貌不扬的村妇,看起来还要老几岁,村妇力气大得很,搀扶着她夫君,她病弱的夫君走两步便气喘吁吁。
守卫其实对进镇子的人盘查不严,只是例行问:“进镇子里作甚的?”
村妇声音脆得很,带着哭腔:“我夫君生了病,村里的大夫看不好,我带他来镇子里,他明年还要去京里参加科举呢!”
守卫觉得这两人有些古怪,外貌一点不搭,多看两眼。
那病弱的书生强撑着站起来,拦在村妇面前,面有愠色,“我们夫妻可是不能进镇?”
“你们果真是夫妻?”守卫奇怪道。
书生大怒:“自是果真!我心中只慕恋阿眠,唯阿眠是吾妻!”
只是他站都站不稳,腿在发抖,说了这话就虚弱地靠在村妇身上。
村妇扶住他,感动得脸颊通红,并对卫士说:“大人,我比我夫君大五岁呢,是他家里的童养媳。”
守卫一听这个,便了然了,确实听说一些人家给命格弱的男丁买童养媳养的事,于是也没再找他们麻烦,放了行。
李眠玉进了镇子里,便忍不住靠在燕寔怀里笑,燕寔垂着头,仿佛虚弱地揽着她的肩,寻到一处客栈,慢吞吞上去休息。
进了一间房,虚弱的燕寔便挺直了腰,歪头看李眠玉笑得直不起腰的模样,本想板了脸色做出凌厉暗卫的气势,但他此刻脸画得青白一副病痨鬼的模样,李眠玉一看就笑得更厉害,少年无奈低声嘟哝:“不许笑了。”
“燕寔~你这样会演,有没有骗过其他小娘子?”李眠玉两眼发亮,“不行,我要学三娘给你点守宫砂,以免你这样出去哄其他人,燕寔~好不好?”
“好,点哪里?”燕寔笑,一边推开窗漫不经心往对面那两处挨着的小院看去。
如今守在院中的卫士不过八个。
“腰上!”李眠玉想都没想。
燕寔歪头看她,漆黑的眼直勾勾的,“为什么?”
李眠玉脸就有些红:“因为我喜欢你的腰。”
燕寔低头笑,没吭声,合上了窗子——
连续几日不曾寻到李眠玉,崔云祈的面容便越发苍白阴郁,他坐在院中茶座旁,本该去郡治等待礼部来接皇后,但他只闭眼安静坐着,喃声问成泉:“这次若是寻不到玉儿,下次见面又该是何时呢?”
成泉不敢答。
那暗卫显然武功高强,竟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带公主离开,文昌帝留给公主的人,不止以一敌百。
“将陈家村中几人已经关进大牢的消息发出告示出去。”崔云祈的声音渐渐冷硬,闭上眼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和燕寔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燕寔:昂!那就永远在一起!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上一章修改了好些细节内容,一直修到晚上六点,实在分心,新章就写得慢!小玉和小燕上山会是一个比较可爱的情节!马上就要上了,别急!这本感情流,一切剧情为感情服务哦!互动会一直很多!另外狂生甲在文中其实出现过,大家猜猜是谁!(后面会惯常精修,如果有情节比较大变化章节目录会标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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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暮夜萧瑟,成泉去吩咐卫士办事,崔云祈在院中又坐了会儿,茶水早已凉透,一阵风吹过来,灯笼摇晃着,光也暗淡。
他忽然起身,抬腿往隔壁院子走去。
地窖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潮湿难闻的气味弥漫,阴森又寒凉。
崔云祈点了一盏灯,缓缓走到冰棺旁,垂目看着棺中枯瘦的老者,一动不动,眸光微微出神。
许久后,他才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那一日宫变,圣上为什么没有将玉儿交由臣呢?”
帝王已逝,自然不能回答他,但崔云祈俯首看着冰棺,仿佛看到文昌帝活了过来,威严冷峻的脸上是对他的不满,仿佛在指责他身为宁国公主的未婚夫,却投向了卢三忠,一路辅其登位。
温润俊美的公子面色一下惨白,站在冰棺旁几近摇摇欲坠,他低着头,“国之将倾,李氏皇族没有才能卓越之人,守不住这江山,圣上不肯立下太子,应当早就知晓……崔氏一族需得往前走。”
地窖中没有人回应他近乎喃声的话语。
崔云祈伸出手轻抚冰棺,俯首,低声道:“若圣上从未打算在危急时将玉儿交由臣保护,又为何要早早为我们定下婚约?臣十岁初次见玉儿,十六岁金榜题名时在宫中再见,如今十一年过去,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她,未曾有过旁人,也从未想过娶旁人为妻。”
他顿了顿,又轻轻笑了下,“臣……与卢姝月的婚事本是一场戏,如今崔氏不再没落,臣的娘与弟弟不会落入险境,崔氏拥从龙之功,崔庭善虽怒,但臣要退婚,他已不能阻挠,新帝因卢姝月与其次兄丑事,亦不会勉强有功之臣……无耻么?”
他想起李眠玉对话本中书生的评价,又呢喃一声,声音似哽。
空气中一片静寂,细听之下,是男子重了许多的呼吸声。
“无耻……”许久后,崔云祈又出声,声音却哑了许多,他重复着这两个字,“无耻……即便无耻,玉儿,我是不会放手的,你给了我这样多的欢喜,又怎能这样不管我呢?我们是圣上定下的婚约,圣上之言,你怎能违背呢?”
崔云祈顿了顿,声音轻轻的:“你怎能……让我一个人在地狱里呢?”
他缓缓直起身来,喃声:“不过一个暗卫,暗卫职责本就是保护主人,不过短短半年,玉儿……不过短短半年,在你心里,燕寔就比我重要了吗?我们之间那么多年难道是是一场笑话吗?”
崔云祈瘦削许多的脸苍白而阴郁,“我不信!”
他又闭上眼,声音低低的,“燕寔……圣上将此人瞒得这样严,横空出世,战力超群,头脑甚佳,没有任何资料可寻,是否果真与宿龙军有关?若是与宿龙军有关,圣上究竟是如何安排玉儿的?”
冰棺里的文昌帝静静的,显然不可能应答,寒气在地窖中越发幽冷。
脚步声从上面传来,成泉看到下方场景也静默了会儿,才是小声道:“公子,京里相爷寄来了急信。”
崔云祈垂目静了许久,才是睁眼,手从冰棺上收回来时,冰冷僵硬,他深深看了一眼冰棺中的文昌帝,朝着成泉走去,接过他手里的信。
等到了书房,他才打开信。
崔云祈面无表情看着纸上责骂之言。
“尔恃膏梁之性,溺儿女之私,岂堪宗庙之重?昔文昌帝为尔指婚,今大周亡矣,汝若娶亡国公主,竟是以崔氏百年之基业殉此可笑私情!汝将父母兄弟族人置于何地?”
他看到一半便放了下来,静了一会儿,又觉得可笑,将其放到烛下烧了个干净。
成泉看到这一幕,心中担忧,但始终安静着。
“还是查不到燕寔的资料吗?”崔云祈抬头温声问道。
成泉摇头,又迟疑着说:“郡治那边,皇后命公子过去。”
“不去!”
崔云祈取了空白奏折,开始书写。
成泉就在旁边,自然是能看到公子写的是什么。
公子奏请新帝将文昌帝遗骸葬入李氏皇陵之中,以慰其在天之灵,昭新帝之仁德。
成泉看着公子一路走来,心中亦是酸涩,只盼公主能与公子重归于好,若没了公主,公子会疯掉的。
他轻轻一声叹,心里想让公子心情好点,便又说:“公子,明日就是端阳节了,因着雨停,镇中百姓欢喜,为迎接庆典,为明日的祈福祭祖做准备,今夜里街上就热闹得很,公子不如去逛一逛,或许……或许可以为公主选些五彩丝线编一根长命缕呢!”
他记得从前每年端阳节,公子都是会为公主亲手编一根长命缕呢!
崔云祈写奏折的动作一顿,回忆了一下,去年的端阳节还历历在目,他亲手为玉儿编了长命缕,挽在她手腕上,她快活地仰起头,在宫中庆典时展示给圣上看。
他抿唇不语,写完最后一个字,等墨迹晾干后,合上奏折,再是点头起身。
“好。”——
入夜,李眠玉趴在窗棂上往外看,见街上灯火通明,一双眼里倒映出火光来,眼里有好奇,“燕寔~从前在京中时,只有端阳节这一日才会有庆典活动呢,这镇子里竟是今晚上开始就热闹起来。”
燕寔正准备要换上夜行衣,听到她这话,动作一顿,将接下来的腰带换成软剑又系在腰上,便抬腿朝窗边走来。
他靠在李眠玉身后往外看了看,再垂目看几乎他怀里的少女,想了一想,忽然道:“我们先去玩,等天再黑些,我再去接圣上。”
李眠玉呆了一下,仰脸看燕寔,眉眼都亮了起来,但她有几分娇矜与迟疑,“皇祖父会不会着急?”
燕寔漆黑的眼里也映着灯火,慢声道:“圣上运筹帷幄,最擅伺机而动。”
李眠玉不懂这话和她问的有何关系,但是她忍不住抿唇笑,拉住燕寔袖子,“我真的可以去?会不会太麻烦?万一被人发现……”
燕寔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现在就去。”
少年雷厉风行,说去就去,笔直窄挺的腰一动,就要抱着李眠玉从窗跳下去,但李眠玉从方才那个突如其然的吻里回过神来,忙拽住他,“燕寔~我们走门!”
她轻呼着喊他,燕寔怔了一下,硬生生按住窗棂停下来。
李眠玉仰头看着他,看他这要飞起要紧急落下的动作,觉得像被迫停下的小鸟,脸上都似带着郁闷,她没忍住,笑出声来,脱口而出:“燕寔~你真可爱!”语气娇憨,这样喟叹。
燕寔本要拉着她往门走了,又停下来,歪头看过去,“那你爱不爱?”
李眠玉一呆,好半晌没说话,脸色却渐渐红了,她用那只没被捉住的手整理了一番头发,又抚平衣角,才矜持道:“你要自己想。”
燕寔漆黑的眼盯着她看,少年的目光总是凌厉又充满侵略性,让李眠玉害羞。
他慢吞吞低声说:“我不知道,你要自己告诉我。”
李眠玉从来不曾开口说过,就算对崔云祈,也是互相对视间你知我意,我知你意,心意相通就好。
燕寔、燕寔他真不懂得含蓄!
宁国公主羞赧,宁国公主颇为难以出口,说这种话,起码要写一篇文章吧?
李眠玉忍不住瞪他一眼,正要开口,却又听他说:“但反正我喜欢你。”
燕寔坦然又无畏,直白又直接。
李眠玉又呆住了,这……这好像是燕寔第一次直接说出来,从前都是她问,他不否认。
她神魂又开始飘了,迷迷瞪瞪间因这话心里像是被一串红填满了,清甜的汁水还有春天的气息。
等她的神魂慢吞吞重新飘回来,脚已经站在客栈外面,走在街市里了。
李眠玉低头去看,她的手被燕寔牵着,少年掌心粗糙,全然不像崔云祈那般的世家公子,一双手修长细腻,但她瞧着那大手将她的手包裹着,感受着那粗粝的触感,心里却极高兴。
是她的暗卫呢!
她李眠玉一个人的暗卫!
李眠玉想着,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燕寔。
但少年感知敏锐,一下察觉到了,偏头朝她看来。
李眠玉脸红红的,抿唇笑,不吭声,只握紧他的手,她朝着四周看去,“我们玩些什么好?不知今日有没有杂耍表演,我在京中看过。”
燕寔便也将目光朝四周看去,各种小摊上摆着物件,从头花簪子首饰,到各类小吃,最多的便是各种卖五色丝线的小摊。
他眼里也有些兴味,低声说:“我不知道。”
李眠玉一听这个,收回看周围的目光又看他,“不知道?燕寔~你从前这样的庆典都喜欢什么?”
燕寔猫儿一样的眼睛瞭她一眼,“我从没玩过。”
李眠玉瞬间怔了一下,觉得燕寔高大峻拔的身影都变得可怜起来,她轻声啊了一声,“对不起,说到你的伤心事了。”
“没关系,你带我玩。”燕寔眼波一转,道。
李眠玉顿时觉得今晚上有了使命,必是要让燕寔享受到庆典的快乐,即便今日还不到端阳节!
她开始回忆从前,语气娇憨,道:“从前每年端阳节,京外会办龙舟赛,世家郎君们会在那一日划舟竞技,身上会穿无袖短褂,或是白的,或是红的,或是黑的,自成一队,那场面女郎们最是喜欢看,到时就能看到哪家郎君筋肉虬结,哪家郎君又细条条的绵软无力!她们都喜欢看崔云祈,因他双臂修长,矫健有力,又生得俊美,且回回率队夺魁首!”
说这话时,李眠玉只是单纯在和燕寔分享她见过的好玩的事,说起崔云祈,也是很顺口的事。
那是因为崔云祈不止是从前她的未婚夫,还是她前面许多年的玩伴、表兄。
她说完脸上还含着高兴的笑,转脸看燕寔,便看到少年幽幽看着她。
李眠玉唇角的笑容一顿,领悟到什么,静了瞬,立马十分真诚道:“当然了,那是她们没见过你脱下衣服的模样,臂膀有力,筋肉漂亮,用力时,背部的肌肉微微隆起,肩膀宽阔,劲腰又细,若是你坐在龙舟头,必是独领风骚,无人能敌,燕寔~你若参加,必得魁首!”
燕寔看着她,低笑声,“你看得真仔细。”
李眠玉以为他是说她看崔云祈,语气娇矜纠正他:“龙舟赛当然是要看魁首,谁是魁首我看谁。”
她才没有那么狭隘只看自己未婚夫呢!
“我说的是你看我看得好仔细。”燕寔语气很慢地在后面补了一句。
李眠玉不可抑制脸红了,支吾了一下,又理直气壮起来,她道:“可你生得好看,人有好美之心,我多看两眼也寻常,谁让你恰好被我看到了,谁让你不穿衣服,谁让你是我的……暗卫。”
街市热闹,灯笼光灼灼,红色的黄色的光晕交织在一起,落在李眠玉身上,她被画得黝黑的脸上,一双眼中流动着脉脉的光。
燕寔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有人从旁边走过,撞了一下他,他才像是回过神来,看她一眼,又移开目光,但很快又看她,见她的目光还在他身上,耳朵微微发烫。
他点头,低声:“是,谁叫我恰好被你看到了。”
李眠玉这才移开目光,她总结般说道:“可惜我没见过你划龙舟。”
“以后划给你看。”燕寔很随意地说。
李眠玉用力点头,嗯了一声。
她目力看不到太远的地方,此时人又多,便转头看身侧,看到有个小摊上卖着五色丝线,便拉着燕寔往那儿去,“燕寔~我们选一些丝线吧,你想要什么颜色?”
燕寔自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漫不经心拿起来一些,道:“有什么区别?”
李眠玉抿唇笑:“当然是你喜欢什么颜色,就选什么颜色。”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少年歪头问她。
李眠玉就说:“我喜欢鲜艳一些。”
燕寔想了想,想到她眼神不好,忍不住极短促地笑了下,道:“那就选你喜欢的颜色。”
李眠玉正专心挑丝线,周围声音有嘈杂,没听到他这一声促狭的笑,只听到他说的话,立刻兴致勃勃开始挑选,她喜欢燕寔穿红色,便打算主色为红,再辅以鲜艳的鹅黄,鲜嫩的绿色,再搭橙与白色。
“小娘子真是好眼光呢!”小贩见她挑,十分嘴甜道,“郎君生得俊美,戴上娘子编的五色缕必是更加风姿卓然,并一年无病无痛!”
李眠玉抿唇一笑,颇为赞同,娇矜道:“就要这些吧!”
燕寔一副病弱的样子,咳了两声,身子歪向李眠玉,温声问了小贩银钱,便拿出荷包付钱。
李眠玉见他这样装模作样,又想笑了。
从小摊那儿离开,她便迫不及待分了一半的线给燕寔,动作却优雅,也不说话,只用妙盈盈的大眼看他一眼,又摆弄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丝线,似回忆般,矜持道:“我只给皇祖父和青铃姑姑编过长命缕。”
燕寔手里抓着那些丝线,一句“我不会。”先咽进肚子里,看她一眼,幽声问:“那崔云祈呢?”
李眠玉似正等着他问呢,立刻就娇矜道:“从来都是他给我编的。”
燕寔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丝线,漆黑的眼又看过去,“你教我。”他顿了顿,一板一眼的语气,“以后我每年都给你编。”
夏夜的风还带着下过雨的潮气,李眠玉的眼睛也泛出潋滟,她先是听到燕寔说让她教他,就想促狭他缝衣刺绣都会,怎么连长命缕都不会,可听到后半句,又闷住了声。
两人此刻站在路边灯笼下,靠近巷子这儿,今日逛街市的人多,无人注意到两人。
李眠玉有些走神,盯着五色丝线想着以后,以后燕寔每年都给她编。
细细想来似乎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燕寔等了半天没等到李眠玉教他,微微俯首朝他看去,就见她唇角瞧着,睫毛垂着,一个人不知在美什么。
“阿眠!”他忽然在她耳边轻呼一声!
李眠玉被惊了一下,忙抬头,对上少年一双乌黑又含笑的眼睛,又脸颊生烫,“这个很简单的,你从前怎么不会呢?”
燕寔把玩着手里的丝线,“我没什么人要送,也不过节。”
李眠玉回想他幼年到现在的生活,不由后悔问出口的话,一边将丝线绕在手指上拿给他看,一边说:“你跟着我学就会了。”她顿了顿,“以后要送我,你得好好学,编得不好我可不要。”
她的尾音上挑,眼睛也往他瞭了一眼,颇为傲娇。
燕寔轻哼一声,站直了身体,认真看李眠玉的手,李眠玉见他认真起来,便也认真低头编,只夜里光线不好,她一双眼瞪大了看丝线,动作自然地慢。
一根长命缕,用不了多久就能编好,李眠玉正要抬头给燕寔炫耀自己编出来的长命缕,手腕便被捉住了,她低头去看。
燕寔那只粗糙的手上早就捏着一根编好的长命缕,他慢声问:“怎么样?好不好?”
李眠玉呆了一呆,她狐疑道:“你怎么编得比我还快,燕寔~你真的是第一次编吗?”
“这又不难。”燕寔顿了顿,低声再问,“好不好?”
李眠玉又去看,抿唇笑,“特别好!比我第一次编时好多了!”
“那比姓崔的呢?”燕寔幽幽地问。
李眠玉看他一眼,抿唇笑,也不说话,只把手往他面前伸,燕寔看她一眼,低头替她戴上,她摸了摸,这才说:“我最喜欢你编的。”
她唇角翘着,燕寔这样大的攀比心,真是叫人头疼呢!
燕寔将手伸过去,李眠玉便自然地将她编的那一根替他戴上,她低着头,语气轻快又认真:“愿君福寿康宁,岁岁欢愉,往后此生,无病无灾,无痛无哀,无苦无难。”
她念经一般,小声说着,燕寔盯着看她,黑岑岑的瞳仁里是碎开的灯火,他的心剧烈的一跳,猛地紧缩,接着是刺骨的痛,他垂着眼,忍不住缩着身去抱她。
周围还有这么多人,李眠玉被冷不丁一抱,还是不好意思的,仰头看他,“燕寔~在外面你还是忍一忍。”
燕寔不吭声,只俯首看怀里的人。
李眠玉眼神不好,少年的脸又画得青白,她一时分不清楚,只觉得他这会儿仿佛有些虚弱,便小声问:“怎么了?”
“无事。”燕寔喉结轻滚,漆黑的眼睛潋滟万分,低声再重复,“无事,也祝你福寿康宁,岁岁欢愉,往后此生,无病无灾,无痛无哀,无苦无难。”
熙攘的人群里,旁的声音好像李眠玉都听不到了,她抿唇笑,双手环住燕寔的腰。
“公子,这儿有卖五色丝线的!”成泉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想引起人注意和高兴的欢快。
燕寔眉头一挑,微微抬起脸朝一旁看去。
灯笼在小摊四个角上摇晃,褒衣博带的温润公子消瘦而沉默,他就站在五步开外,垂首拿起摊子上的几缕丝线,神情萧索中又带了点笑意,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他在丝线里挑选着,选出几根色彩艳丽的丝线。
李眠玉抱了燕寔一会儿,总感觉周围有人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想松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她忍不住想说话,燕寔却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她面红耳赤,睫毛轻颤,最终什么都不说,只闷着声。
崔云祈细细挑选完五色丝线,成泉付了账,两人便慢悠悠继续往前走。
成泉在一旁护着不让人撞到,垂首看自家公子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编织丝线,长命缕很快在他掌心里渐渐成型,他心里忍不住盼着公主早日与公子重归于好。
燕寔松开李眠玉的唇瓣,李眠玉抬头嗔他一眼,“以后你不能忽然这样,起码通知我一声。”
“怎么通知?”燕寔低声笑。
李眠玉想想那场景,又觉得滑稽,便不说话了,只又嗔他一眼。
“阿眠,该去接圣上了。”燕寔低头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忽然道。
李眠玉怔了一下,却没有多问,长命缕已经在她手腕上系着,今夜无憾,她点了点头——
客栈里人不多,两人回去后,燕寔便开始换衣服。
黑色的武袍,腰间软剑一收,劲挺的腰,修长的腿,半披着的发梳起,如马尾坠在脑后。
他转过身来,浑身通黑,脸上还是青灰的妆,但手腕上是彩色的长命缕,少年整个人像黑夜里生出的花,鬼魅又明媚。
“窗开着,等我接到圣上,会仿燕子叫三声,到时从窗子跳下来,我会接住,然后我们就走。”燕寔面容沉静,低声与李眠玉道。
李眠玉点头。
燕寔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样东西,绑到她手腕上,低声:“这是暗器,只能用三次,若有危险就拉动这上面的锁片,锁片会发声,我也会听到。”他顿了顿,“小心些,不要误伤自己。”
李眠玉先前没见燕寔拿出来过,料想应该是他离开这么久时准备的,此时看着他指着的锁片,再次点头。
燕寔吩咐完,最后看她一眼,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包袱背在身上,再不耽误,轻盈地推开窗,跳了下去。
李眠玉坐到了一旁的小榻上,抓起一旁的兔子揉了揉,缓解心中的担忧与焦急。
南清寺的佛祖千万保佑燕寔不会出事!——
明日端阳节至,街上提前庆典,紧绷了多日的黑衣卫也稍稍松懈了一些,各自在院中各处守着时也有些分神。
文昌帝冰棺所在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忽然一声猫叫声响起,卫士稍提了精神往四周看去,看到只是只野猫被什么惊吓到从树上跳下来便又松了口气,下意识,喉咙一疼,还未反应过来,便茫然地倒下,再无声息。
燕寔漠然无情,手里用的不是李眠玉以为的软剑,而是一根丝线。
他轻盈如猫,解决了厢房旁暗处两个卫士,便以极快的速度推开窗跃进去,按照李眠玉描述的,打开机关。
机关声响起时,黑衣卫稍有感知,一下凝神探知四周。
但今夜街市热闹,而院中并未感知到陌生气息,便又松懈了下来。
燕寔没有点灯,迅速往下去。
阴冷的地窖中是潮湿的霉味,他皱了皱眉,疾步到冰棺旁,垂首往里面看去,只能看到躺在里面的老者枯瘦的轮廓,他想起李眠玉的描述,抿了下唇。
燕寔在旁跪下,磕了三个头,没有起身。
少年的声音清朗:“有三件事要向圣上禀报。”
文昌帝已经长眠于世,自然没有反应,但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第一件事,我把公主从宫里安全带了出来,藏到现在。
“第二件事,圣上赢了,我不会再离开,我心甘情愿,她愿意做什么,我就陪她做什么,直到死亡那一刻。
“第三件事,我想在死前和她成亲。”
说完,他沉静俊俏的脸上露出笑,低声:“圣上不反对,那我就做了。”
燕寔又磕了三个头,才是起身,不再过多耽误,解开身上包袱,里面是一大块黑色的油布,他将冰棺盖打开放置到一旁,俯身用油布将文昌帝僵硬冰冷的躯体包裹住。
馆内放置了特殊防腐的药粉,帝虽亡,但形容不算太过狼狈。
燕寔将文昌帝放到背后,再在自己胸腹,腰间一捆,便从地窖中出来。
院中黑衣卫终于察觉到不对,俱是从暗处现身,燕寔抬头,泛青的脸上,一双眼黑漆漆的,他笑了一下,拔出腰间的剑。
“快通知公子!”黑衣卫深知这少年的厉害,惊呼一声,其中两人急速后退,便往外奔去。
燕寔看起来只是闲庭信步般在院中踱步,眨眼间,缠绕在手中的丝线被真气甩出去,轻轻一拽,将将跃出去的卫士被拽住摔下。
卫士反应极快抽刀扭身砍去,燕寔的剑已经轻飘飘过来,轻柔地往他脖颈里一划,鲜血都未曾留下,便瞬间瘫倒。
燕寔手中剑既出,便没有留人性命的可能。
八个黑衣卫而已——
李眠玉抱着兔子,一直等待在窗边,聚精会神听着外面动静。
还没等来燕寔,却听到下边有人在说什么官府傍晚贴了告示,郡治的府衙抓了几个人。
“那什么陈家村的人究竟犯了什么事,这般大张旗鼓抓进去,还特地要张贴告示出来。”
“不知呢,告示上也没写。”
李眠玉只听到这两句,便怔住了,心中慌慌。
恰听到外面连续三声燕子啼叫,一下收回心神,推开窗,往下跳去。
电光石火间,缓步归来的崔云祈抬头,几乎是看到远处客栈里跳下来的少女身影时,便呼吸一滞,脸色巨变,抬腿开始跑,“玉儿!”
下一瞬,他看到暗处跃起的少年张开双手轻盈一跃,抱住了人。
燕寔抱住李眠玉,听到些声音,歪头朝远处看了一眼,目光淡漠冷然——
作者有话说:今天抽50个红包,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小玉小燕开心!!!!!一会儿会精修,没有大修改的话不用改,有修改一些细节或者大修改目录会标注。
关于更新,这里解释一下,因为以前有存稿,最差也是今天写明天的稿子,后来做检查,做小手术,存稿用完了,要当天写,我写的内容也多,有时也要看状态和当天杂事多不多,所以最近更新晚[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不过都会在评论区说,谢谢大家。这本主要我想写的还是小情侣,所以互动真的蛮多的,么么么么!最后,这是一本甜文甜文甜文!!!其他不多剧透啦!
第47章
“玉儿——!”崔云祈温润的声音嘶哑着喊,他目眦欲裂。
成泉听到自家公子喊,忙往前看去,可除了拥挤的人群,没看到宁国公主,只是跟着公子往前跑。
李眠玉抱住燕寔脖颈,耳畔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正要转头时,天空中忽的一声巨响,她一下被吸引了注意,抬眼看去。
烟花飞上天际,在黑夜里炸开。
燕寔抱着李眠玉在下方小摊的架子上轻盈落下,他的目光还落在疾奔而来的峨冠博带的青年身上,却是挑了一下眉,手腕微微扬了一下,上面五色的长命缕在黑夜里鲜艳明媚。
他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抱着怀里的人,提步纵跃,朝镇子外飞奔。
少年背上背着文昌帝,怀里抱着李眠玉,却依旧轻盈如猫,可速度却如豹,烟花让寒夜如昼,黑衣少年极快的身影也一览无遗。
可当成泉终于看到夜色下那黑色的人影时,对方下一瞬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他呼吸一滞,忙提步去追。
崔云祈面色森然又惨白,他不是习武之人,只略懂拳脚,奋力在人潮中疾奔,却不断被人推搡开,等他追到方才李眠玉跳下来的地方时,眼前早看不到一点人影。
他喘着气,眼睛赤红,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客栈,回想方才燕寔身上背着的黑布,呼吸急促,转身疾步往院中去,一进去便见地上倒了一地的尸体,俱是被干净利落地一招毙命。
他避开尸体,快速往那间地窖去。
冰棺盖被推倒在一旁,棺中空空如也。
崔云祈面色铁青,在原地顿了足足几息的时间才甩袖离去,他快速回了另一边小院。
李夫人这几日都住在这里,不是不担心在另一边的幼儿,可幼儿有黑衣卫护着,无甚好担心,反倒是长子,眼见他日益沉默阴郁,身形消瘦,她难以放心。
今日雨停,外面这样的热闹,烟花在天际炸开,她又从侍女这听闻长子和成泉出去逛街市了,便心头松了很长一口气,闲来无事,坐在榻上看书静心,一边想着长子情路坎坷,将来如何,一边想着长子这般是否影响到崔氏,影响到幼子,一边又想着李眠玉,如今甚至希望她离开了就再也不要出现,寻个地方藏起来,度此一生。
李夫人心神不宁,怅然不已,眉头一直紧锁。
崔云祈到这院中,看到侍女也倒在了地上,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母亲?”
李夫人回过神,放下书,忙回了声:“明德,怎么了?”
她从榻上下来,朝着门口走来。
崔云祈听到了这动静,声音温和:“无事,母亲早些歇下,明日端阳节,我送母亲回湛儿那里。”
李夫人敏锐地听出来定是出了什么事,她沉默了会儿,看了看门外倒映出的长子身影,终于轻声说:“好,明日我就去湛儿那里,到时包一些你爱吃的红豆蜜枣粽,让人送过来。”
崔云祈应了一声。
李夫人看着他离去,慢慢回到榻上坐下,也无心情再看书,心情焦灼——
成泉很快回来,崔云祈就在院中等着,见他空手而归,并无意外。
他摩挲着手里的长命缕,温声说:“玉儿还会来,我就在此等候。”
成泉低着头,不必公子吩咐,就知道要将手里能调动的黑衣卫都尽快调回来——
山林间依旧潮湿泥泞,水雾濛濛。
到先前那座山时,快五更了,李眠玉一路上都未曾说话,睫毛上沾着水汽,紧紧抱着燕寔。
燕寔上山时动作稍缓,呼吸也渐重了些,李眠玉听到他呼吸这样粗重,忙缓过神来,抓住他衣袖,小声问:“燕寔~累不累?如今已经离开那镇子了,我们先歇会儿。”
“我不累。”燕寔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很爽。”
李眠玉:“……”
不知道他忽然在爽什么。
难道是刚才打架打赢了心中快活?
燕寔抱着李眠玉,在一块山石上稍作停歇,便继续往上飞跃,轻功使得出神入化,沾着水汽的叶片不断从身旁掠过,李眠玉脸上被溅到几滴,便将脸往他怀里埋深了些。
察觉到她的动作,燕寔低头,便要将真气再震荡开一些,李眠玉却仿佛有所察觉,一下又从他怀里探出脑袋,“一点雨水而已,不要紧,你保存体力。”
夜色下,燕寔忍不住唇角翘了下,慢声道:“我体力很好。”
这话说罢,不等李眠玉再说什么,真气荡开,往山上飞跃的速度更快了一些,李眠玉忙抱紧他,再不多话,否则张嘴就要吞西北风了。
到山顶时,天还暗沉沉的,无月无星。
这里靠近山崖之处,有一棵松柏,松柏之下,是打造好的一口棺材。
李眠玉被燕寔放下来,便低下头再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她目力不佳,夜里没有灯火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儿有一口棺材,是她和燕寔去流溪镇前为皇祖父准备的。
一代帝王,只能落魄地安葬在此处,李眠玉虽说服自己待过些时候就带皇祖父去梁渠山,可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心中难受。
燕寔将李眠玉放下后,便将身上背着的文昌帝轻轻放到了棺中。
如此之后,他又点了一旁备好的火堆,并取出包袱里备好的香烛点上。
火光亮起,李眠玉眼前豁然明亮,她眨眨眼,发现自己背对着松柏,忙转过身来,当她抬头往前看时,视线瞬间模糊,对着棺椁方向跪了下来,燕寔陪着她一起在旁边跪下。
李眠玉磕头,他便也跟着磕头。
“玉儿不孝,今日才将皇祖父救出。”李眠玉直起身来,才说一句,眼泪便湿了脸颊,她有许多话要对皇祖父说,到了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她默默哭了许久,眼泪一滴滴落下。
燕寔没有出声,安静跪在身旁。
许久之后,李眠玉才深吸一口气,道:“皇祖父,玉儿自作主张将与崔云祈的婚约退了,我不要他做我的驸马了,玉儿与您说一声。皇祖父曾说过,玉儿想做的事便去做,不想做的事便可不做,所以玉儿知道您定不会生气。”
她抹了一下眼睛,吸了一下鼻子,继续道:“如今大周江山被卢三忠夺去,他兵强马壮,驱逐外敌,率先攻去了宫城,又有崔相带天下文臣辅佐,坐上了皇座。
“李氏皇族所剩无几,十二皇叔在外潜逃,玉儿不知该如何。
“玉儿想了许久,若是这卢三忠能整顿破碎山河,止戈兴仁,令天下欣欣向荣,虽玉儿不甘,但若为百姓故,玉儿身为李氏皇族,也无话可说,古书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①玉儿懂。”
李眠玉说到这,又静了许久,抹了抹脸,才继续道:“还有一事,玉儿要多谢皇祖父将燕寔送给玉儿,没有他,玉儿离不开宫城,也或许活不到现在,玉儿带他向您磕几个头。”
她转脸看向燕寔,泪眼濛濛,什么话都没说,又朝着棺椁磕了几个头。
燕寔自然安静着跟着一起磕头。
李眠玉再抬起头时,雾蒙蒙的脸上又有了些笑意,似有些不好意思,“皇祖父~玉儿以后想带着燕寔隐居山林或是选一处小城生活,希望皇祖父不会反对,当然,玉儿知道皇祖父这样疼玉儿,定不会反对。
“玉儿这些日子来学了许多东西,会下田捡穗子,会开蚌挖珍珠,会采蘑菇,会扎马步,还会射箭了,这些都是玉儿在陈家村时学的,有些是村民教的,有些是燕寔教的,玉儿和燕寔还一起养了鸡和兔子,还带了一只给皇祖父看呢!就在这儿!
“玉儿还会写祭文挣钱,虽说如今花的都是燕寔的积蓄,但将来玉儿会努力挣钱养自己和燕寔,燕寔很能干,什么都会,皇祖父不必担心玉儿无衣可穿,无谷可食。”
一阵风吹来,火光摇曳了几下,李眠玉眼中的泪就汹涌得更厉害了。
但她笑着说:“皇祖父听到玉儿说的了对吗?那皇祖父就安心吧,玉儿能把日子过好,将来,将来玉儿还想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玉儿会像皇祖父一样,陪伴他们长大,教他们道理,将来希望玉儿的孩子能像皇祖父一样文韬武略俱都精通。”
说到最后,李眠玉有些不好意思,余光无意识朝身侧沉静的少年看了一眼,又抿唇笑了一下。
她又对着棺椁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时,额头都已经红彤彤的了,“皇祖父,您若是见到了父王母妃,一定要和他们说,玉儿很想他们,玉儿这些年过得也很好,玉儿一直很幸福。皇祖父若见不到父王母妃也没关系,那定是父王母妃已经转世为人,玉儿也盼皇祖父能早早投胎,来世做个富贵闲人也很好,逍遥自在。”
李眠玉眼底的泪忽然开始如泉涌,她唇角扬着,不停吸气,“皇祖父安心去,不必牵挂玉儿了。”
她再磕头。
燕寔也在旁磕头,头伏于地,少年沉声道:“圣上,臣会照顾好公主。”
李眠玉便哭得更厉害些,她转头对燕寔道:“燕寔,葬皇祖父。”
燕寔点头,拉着她起来。
李眠玉走到棺椁旁,此时天色微亮了,棺中人被黑色油布包裹着,看不清面貌,五月的天,出了冰棺后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异味,她死命抿着唇也止不住眼泪。
“可要再看看圣上?”燕寔低声问。
李眠玉眼睛通红,却缓缓摇了摇头,“皇祖父一生骄傲,定不愿我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时候。”
燕寔便将棺盖盖上,扛着棺椁跳下早就挖好的深坑中。
等他再上来后,李眠玉拿起旁边的树枝,与燕寔一起将土落下。
风再次吹来,火光盛了一些,将四周柏树吹得簌簌作响。
李眠玉不自觉抬头,泪眼朦胧间,仿佛看到皇祖父穿着身褐色的圆领常服站在柏树下朝她摆手道别,她起身想往前,却踉跄了一下,燕寔从旁揽住她。
“燕寔,我看见皇祖父了,他就站在柏树下。”她紧紧攥着燕寔的衣襟道,呜咽着说。
燕寔应了声。
李眠玉哽咽着,睁大眼睛看着前方,此时灰青色的天乍然破出金色的光,许久未晴的天渐亮,恍惚中,她仿佛看到皇祖父微笑着站在金光下。
她松开燕寔,朝着前方走了两步,努力笑着朝天摆手道别。
燕寔走到她身后,默然看着天,缓缓又将视线放到身旁的人身上。
李眠玉擦了擦眼睛,仰头看着天大亮,努力平复着心情。
缓了会儿后,她便重新与燕寔一起葬皇祖父,并立碑。
碑是一块山石,上面没有题字,只立在这山巅之处,盼一代帝王能时时俯瞰这山河——
终于安葬好皇祖父,李眠玉又和燕寔磕了几个头,心情好了许多。
她站在崖边,与燕寔静静看了许久的日出,好半晌后,才哽着声音说:“燕寔~我们还不能离开。”
燕寔看着她,他一贯沉静淡然,不爱说话,但此时那双漆黑的眼似乎也有些水亮。
李眠玉便忍不住伸手擦他眼睛,小声说:“方才在镇子里时我听说官衙抓了几个陈家村的人,无缘无故的,陈家村的村民都十分朴实,怎会被抓?我怀疑是……是崔云祈逼我现身抓的。”
说到这里,她既生气,又难过。
生气崔云祈这般行为,又难过他竟是拿无辜之人威胁她。
温润风雅的世家公子,怎会是今日的疯子?
李眠玉抹了两下眼睛,喃声:“燕寔~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
可她也知晓,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如何能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救出陈家村民呢?
李眠玉摸了摸手腕上绑着的暗器——
燕寔垂目看着她情绪刚好点又开始走神,心里漫不经心地想,什么陈家村人,死就死了,与他何干?
他是杀手,是暗卫,可不是救世主。
可是李眠玉想救。
少年幽幽叹了口气,也开始想,人会被藏在哪里,怎么样杀光人,又怎么样将人带出来。
要不把崔云祈杀了吧。
但她会伤心吗?
燕寔漆黑的眼幽深,又想起方才李眠玉说要找一处山林或一座小城隐居,他开始想,梁渠山暂时去不了,且太远太偏了,山上多山石少草木,不适宜她居住,那何处适宜呢?
最好易守难攻,让人难以找寻。
再搭一间木屋,要一张很大的床,用结实的木料做,不容易散架。
他要先成亲!
“燕寔~我有一个想法。”少女微哽的声音再次响起,燕寔低头看去,她脸上的妆粉都被眼泪弄花了,黑一块红一块的,他忽然有些想笑,拿帕子去擦她的脸,心不在焉听她说话。
“崔云祈聪颖无比,既放出这话引我前去,人定不会真的被关在郡治大牢,定是在别处,崔府与流溪镇的可能很大。”李眠玉认真思索着,“他本性不坏,也知我脾气,不会真的伤害他们,或许是骗他们跟他走的,用的定是我未婚夫的名头,那便会请他们去崔府上座,至于流溪镇,则是因为他将重要之人都放在那儿,卫士也多。”
本性不坏……
燕寔俯首看她脸上伤感的神色,沉默不语,漆黑的眼却一眯,杀了他果然会让她伤心。
他拿着帕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
“他一定会在真正的地方守株待兔等我前去。”李眠玉神思飘着,没察觉到自己的脸被揉了又揉,只想着法子,既是她要救人,武力上她不能出多少力,那就一定要多想想怎么样让燕寔省力一些。
她又摸了摸手腕上的暗器,喃喃:“也或许他能猜到我所猜到的,索性也不设迷瘴之地,就在流溪镇等我……燕寔你连续这样拼命太累了,先歇一两日,我们部署部署。”
卢三忠一路征战又夺得京都登位,这个时间,妻女应当还在陇西郡等待礼部来迎,若是有刺客,她们出了事,崔云祈必要带着一些卫士赶回去,到时,救出陈家村人或许更容易。
可……这样利用无辜之人又与崔云祈何异?
李眠玉又静了会儿,忽然低声说:“燕寔~我去见崔云祈最后一面,到时……燕寔!疼!”她刚说完,脸颊便一疼,一下收回心神,捂着自己的脸仰头看身旁少年。
燕寔默默将手里的帕子拿给她看。
日光此时大好,李眠玉看到帕子脏污一片,又想到方才自己止不住的哭,瞬间想象得到方才自己是顶着什么样的脸了,顿时忙低头抽出自己腰间的帕子,蹙着眉细细擦脸。
燕寔又看了一眼用绳子拴着的兔子,忽然幽幽道:“阿眠,兔子刚刚拉你身上了,你没闻到吗?”
李眠玉听他还在叫她阿眠这个扮作童养媳时的称呼,莫名想笑,听到他后半句,脸色却僵硬了,整个人仿佛都不会动了。
好半晌,也不敢低头去看,只呆着脸恍恍惚惚:“兔子怎么会拉?”
“你抱着兔子这么久,从流溪镇一路到山上,时间太久了,兔子就忍不住拉了。”燕寔慢吞吞说着,还幽幽在后面补了一句,“你紧紧抱着兔子,手上也都沾到了,刚才我就想提醒你,可我没敢和你说,正好刚才天黑你也看不到。”
李眠玉几近昏厥过去,十根手指僵硬地展开,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已经感觉到手指间的粘腻,再联想到方才她拿着帕子擦脸,顿时头昏脑涨,呼吸不顺,感觉自己已经和十二皇叔一样了,整个人直挺挺就往后倒。
燕寔老神在在捞住她,漆黑的眼看着她,沉静又可靠,低声说:“去溪边洗洗。”
山顶有溪水,离崖边有些距离,是那一日李眠玉与燕寔上山给文昌帝寻暂眠之地时找到的。
李眠玉一听这个,一口气缓上来,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她十指张开着,不敢再并拢,也不敢去看,在心里连连对春花大娘们致歉,待她清洁过后再细想解救之法,她催促着燕寔:“快、快带我去。”
燕寔低头看了一眼拴在树上傻呆呆吃草的兔子,微微翘了翘唇角。
他横抱起李眠玉慢慢往温泉那儿去。
李眠玉平时习惯了他飞一般的速度,现在他闲庭信步,慢慢悠悠的,她心里一下有些着急了,“燕寔~你快一点!”
少年漆黑的眼看着她,幽声:“赶了一夜路,现在有点累了。”
李眠玉话噎住了,一下觉得他脸上的青白好像不是画的,而是身体果真是虚了,但她还记得他刚才的话,“你刚才不是还说很爽吗?”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燕寔声音很低,但理直气壮。
李眠玉心里既着急,又心疼她可怜的暗卫,憋着一张脸硬挺着,灵魂跟着飘了出去,这样才觉得这十根手指不是她的。
但燕寔忽然俯下身,贴了贴她的脸,她的灵魂被迫又飘回来,疑惑地看他。
燕寔:“这样,我也脏了。”
李眠玉呆住,一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就听他又说:“一会儿我与你一起洗。”
她面色一下涨红,举着两只手,幽声:“燕寔~我现在没心情和你玩。”
燕寔低声:“我知道,刚葬下圣上,你还想去救陈家村人,你心情不好。”他顿了顿,“我只是和你一起洗一洗,洗过之后,你心情好点了,再想怎么救人。”
李眠玉仰脸看他。
燕寔垂目看着她:“人我会去救的。”
李眠玉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她能想到燕寔会以什么样的法子去救人,他一个人是可以能杀很多人,可他一个人怎么把很多个村民安全带出来?
她的心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燕寔~刚才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救人的,我会和你一起去,我要见崔云祈最后一面。”
燕寔眉头一蹙,他生了一对浓黑的剑眉,眉心一皱,凌厉的气势便遮掩不住。
李眠玉可不像刚刚出宫那会儿还会对他这样的神情发怵,她说:“你放心,我也不傻,只是……”
“只是你想做饵。”燕寔打断她。
李眠玉便抿唇笑了,泛红的眼睛一弯,她并不多解释要如何做,只轻轻说:“燕寔~你一日把我当公主,我一日就要养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若是你因此丢了命,那这世上就我一个人了,到那时,我想我不会再快活了。”
夏日的风吹在身上,令人头脑发昏,浑身滚烫,血液都像要烧起来。
燕寔的心跳得极快,清黑的瞳仁看向怀里的人,一瞬不瞬盯着,他出了会儿神,好半晌才低声说:“没有人像你这样养暗卫。”
“可我就你一个暗卫,我就想这样养你。”李眠玉语气娇憨,却极认真,一双含雾的眼睛里如有春水流动。
燕寔没有吭声,忍不住低头又蹭了蹭她的脸,撒娇般。
李眠玉怕痒,忍不住笑,手直挺挺地去推他,“燕寔~”
燕寔也笑,抱着她亲了又亲,在她本就磕红的额头吻了又吻,才是足尖一点,往溪边掠去——
不过一日后,成泉忽然跑着进了书房,手里拿着一封信,“公子,方才一个小乞丐送过来信!”
崔云祈怔了一下,放下手中折子,忽然低头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信。
打开,信中是玉儿熟悉的字迹,上面只一句话——
“明日辰时,将陈家村诸人送到镇外三里处林子,我来见你。”
崔云祈抿唇笑了一下,轻声:“她写信时连耐心都没有了,用的全是不耐的白话,可又如此坦荡,她攻的是心。”
成泉低头也看到了信上的字,一时迟疑,“公子,现在怎么办?”
崔云祈靠在椅上许久,闭上眼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眼睛又红了,流出泪来,“玉儿甚懂我,玉儿又甚狠心!”
“公子……”成泉不懂。
崔云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是痛苦的温柔,他低声说:“照她说的做,将陈铁山一家也一并送出去。”
成泉还是不太明白,迟疑道:“那黑衣卫是否要安排?”
崔云祈摇了摇头,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低声叹:“她这样来见我,我又怎能再行无耻之事?”
“那……公子,还射杀那暗卫吗?”成泉再问。
崔云祈听此,面色便阴郁了几分,却是笑着问:“那群废物真的杀得了么?”
成泉不说话了,心想,难道公子打算放开公主了?
就算公子放过了,那相爷呢?
崔云祈闭上眼,捧着信再不多话,神情让成泉猜不透——
陈春花几人被请到一处院子里好吃好喝几日却不见人,心情忍不住有些忐忑。
这日一大早,成泉亲自过来,将陈铁山一家带过来,陈春花许久没见二叔一家,顿时喜不自禁,抱着她二婶孙翠兰又哭又笑,见他们都瘦了,忙问:“二婶,这一年多你们怎都不会来?”
孙翠兰是个朴实村妇,胆子很小,余光看到成泉,不敢说一直在牢里,只含糊着说:“在外面做生意呢,忙得不得闲。”
陈铁山和陈松柏父子却面有怨色,当着人面也不敢言,陈春花此时太过高兴便没发觉,很容易信了。
因着这个,当成泉说要送他们回去时,陈春花都没生出什么怀疑,只是问:“小玉妹妹寻到了?怎么不让我们见她,不是说会有婚宴吗?”
成泉只说:“是公主的意思。”
陈春花心里奇怪,却没有多问,还沉浸在见亲人的喜悦里。
一旁扶着肚子的陈绣娥却觉得奇怪,心中几分不安,只是不曾多言,只抓紧了儿女的手,上了外面的马车。
两辆马车摇摇晃晃出了镇子,陈春花忍不住掀起车帘往外看,看到后面还有一辆马车,忍不住多看两眼。
“春花,这些人不是好人!”陈松柏见陈春花频频往外看,再忍不住,伸手拽住她,小声愤愤道。
陈春花啊了一声,回过头有些茫然看向堂兄。
“狗娃!”陈铁山在一旁低声叫他小名,喝斥他。
可陈松柏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一年多牢狱之灾让他胸口怨愤不已,他道:“当日我和我爹是去向郡治官衙报发现铁矿一事的,本以为能得到嘉奖,但那卢大公子让把我娘也接进郡治来后,就把我们关在牢里!”
陈春花一下捂住她堂哥嘴巴,小声说:“快别说了,咱们陇西节度使大人做皇帝了,那卢大公子现在可是皇子呢!”
陈松柏拉开她的手,呸了一声,无声用嘴型骂了三字——狗皇帝!
他又说:“现在他们不知要把我们带去哪,指不定要带去什么山里埋了,春花,你就不该来!”
这里面许多事儿呢,陈春花一时也对她堂哥说不清楚。
陈松柏心里紧绷着,道:“咱们得逃!”
陈春花心也乱了,说:“可外面许多卫士呢!”
陈松柏往外一看,又泄了气。
一车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心中惴惴起来。
另一辆车中的陈绣娥母子三人同样如此——
马车停下时,马车中几人便迫不及待推开了车门,抬头时,便见不远处的树下,站了一对少年男女。
一个身着黑色的武袍,身高腿长,俊俏漂亮,站在那儿如一柄剑,气势轩昂,一个身着蓝裙,娉婷袅娜,天姿灵秀,如一对无双璧人。
崔云祈依旧是峨冠博带,风姿迢迢,从马车中下来,遥遥看过去,消瘦面容越发苍白。
李眠玉也遥遥看着,很快收回视线,忍不住又摸了摸手腕上的暗器,小声问燕寔:“燕寔~周围暗处可有卫士?”
燕寔眯了眯眼,“只有车旁几人。”
李眠玉稍稍松了口气,但她了解崔云祈,一时不语。
燕寔漆黑的眼看着崔云祈,沉静而幽深。
示弱,谁不会?
他忽然俯首看李眠玉,忽然声音很低地说:“他要是欺负我,你会替我报仇吧?”
语气几分撒娇,几分可怜——
作者有话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①来源于《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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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天阴濛濛的,正如此刻李眠玉的心情,她看着不远处的崔云祈,心里正涌出万般情绪,就听身旁燕寔可怜的低语,一下转头朝他看去。
李眠玉眨眨眼,妙盈盈的大眼清澈,十分憨实地说:“燕寔~你放心,他今日带的卫士少,你一剑杀一个也就几息的工夫,他欺负不了你。”她顿了顿,又补充,“而且,没了卫士,你要是和他打架,恐怕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打趴下。”
燕寔:“……”他默然几息,淡然点头,“也是。”
李眠玉心想,即便是燕寔这样厉害的暗卫,也有担心被人欺负的时候呢!
她觉得方才自己的安慰还不够有力,正要再多说几句,又听他说:“那你过来摸摸我的脸。”
李眠玉呆了一下,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她一时不得其解,大眼茫然看着他,燕寔也不吭声,就用那双清黑的猫儿一样的眼睛静幽幽看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余光见对面的人也未曾有动作,还有闲余时间,便抬起手。
燕寔俯首倾身过去,李眠玉柔软的手就贴到了他脸颊上。
李眠玉还是茫然,就见燕寔朝她眨眨眼,低声:“摸啊。”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尾音上挑。
李眠玉神魂就飘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就摸了摸。
燕寔俊俏的脸上便露出极淡的笑来,缓缓直起身来,再看向对面。
崔云祈就站在马车旁,阴天光微,他苍白的脸上一片灰暗,狭长的眼阴沉地看过来。
燕寔轻轻挑了下眉,面色沉静幽深。
李眠玉摸完了燕寔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这样亲昵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故作无事地收回手,便抬腿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而马车上茫然下来的几人也回过神来,陈春花反应最快,疾步朝着李眠玉奔过来:“小玉妹妹!”
李眠玉听到这一声高亢嘹亮的声音便又松了口气,知晓陈春花这几日应当果真是没受什么折辱,脚步也快了一些。
陈春花小跑着跑到李眠玉面前,一把就抱住她转了个圈,她高兴坏了,道:“小玉妹妹!你快吓死我了!那天下大雨,有人说村尾那儿都是死人,我和朱长泽过去一看,差点没昏厥过去,我们翻找一圈没找到你,我心里担心死了!”
李眠玉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抱着转圈,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娘子,当时脸就红了,可听了她的话,心里又十分感动,便抿着唇害羞地笑,抱住了她脖颈,道:“抱歉,吓到你们了,我和燕寔没事。”
陈春花猛点头,这会儿才意识过来自己正抱着小玉妹妹,再一回想,想起小玉妹妹不是普通的流民,而是前朝老皇帝的孙女,是公主,一下也不好意思起来。
她赶忙放下了李眠玉,黝黑的脸泛起了红,却不知该如何对待她,磕磕绊绊说:“小玉妹妹是公主……”
李眠玉立即握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便是从前一样灵秀娇憨的模样,“还叫我小玉就行。”
陈春花是村里泼辣着长大的,性子彪悍直接,听到这话就松了口气,忙点头。
这时她才忍不住将目光放到燕寔身上,见那少年大半年不见,愈发英武,器宇轩昂,俊俏挺拔,心中更是欢喜,也朝他道:“燕郎君。”
李眠玉听到陈春花这娇羞的尖细了许多的嗓音,有些想笑,促狭地回头看了一眼迷倒小娘子的燕郎君。
燕寔:“……”他默然朝陈春花颔首致意。
陈春花就想起来原先对李眠玉和燕寔关系的揣测了,她眨眨眼,默默看了看李眠玉,又看了看燕寔,想想后面还有这么多人,暂时忍住了心中疑惑。
陈绣娥在朱长泽和朱翠菱搀扶下也走了过来,她一看见李眠玉,也是高兴,更是心里松一口气,她有身孕,情绪起伏大,这会儿眼眶都红了,“小玉,小燕,见到你们可真好!”
李眠玉看着陈绣娥滚远的肚子,瘦削的四肢,都为她心惊,忙道:“大娘你可别摔了!”
陈铁山一家茫然莫名,只跟着陈春花也走过去。
陈春花便小声对李眠玉说了那是她二叔一家,李眠玉想到自己和燕寔借住他家许久,后来那小院还被毁了,不由心生愧疚,端正了姿态,认真道:“昔日寄居贵舍多时,深感庇身之恩,然辞别时,因吾之过致屋舍损毁,心愧难安,定当赔偿其损,伏惟雅量海涵。”
陈铁山一家三口眼神茫然。
陈春花和陈绣娥母子三人东张西望,仿佛很忙又不知在忙些什么的样子。
燕寔幽声道:“她说从前借住在你家,很感谢,现在你家有些损毁,她会赔偿。”说罢,他直接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过去。
陈春花又小声对她二叔二婶说了之前李眠玉和燕寔借住一事。
乡下房子修缮哪里需要二十两,陈铁山一听这话,忙接了过来,“不客气不客气!”
陈松柏年纪不大,头一回见这样好看的小娘子,一双眼都移不开,跟着他爹就说:“随便住!”
只这话说完,他便察觉一道寒光朝他射来,他抬头一看,对上那黑袍少年漆黑漠然的眼睛,心头一跳,忙移开了目光。
崔云祈远远看着对面一群故人相聚生欢的场景,安静站在马车旁未动,只是目光落在李眠玉身上,一瞬不瞬。
他看着她如今未着华服,只着粗衣,却快活自在,不过短短几日,脸颊上的肉都似乎多了一些,眉目含喜,娇憨可人,俨然不是在小院时的模样。
他的脸色便愈发苍白阴翳,神情恍惚,心中的不甘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涌来,他克制不住想要将玉儿拉回自己身侧的欲、望,又心喜于重见她娇憨模样。
“公子……”成泉一直留心着自家公子,见他面色愈发不好,忧心地唤道。
崔云祈轻声:“我今日放玉儿离开,她可会心中感激?可会在心里依然觉得我是京中顶好的郎君?他日若再见,不会心存排斥呢?”
成泉不语,只默默看了一眼站在公主身旁的黑袍少年。
那样俊俏,又与公主共患难,他若是年少女郎,也要倾心呢!
崔云祈自然不愿意放手,但他摸了摸袖中李眠玉寄来的信,他知她懂他,他更知她是在逼他,拿往昔情谊,也拿往后相见不至于剑拔弩张的关系逼他,他心中阴郁,却不得不顺从她意。
这是玉儿发现文昌帝已死过后的他的一丝生机。
“改邪归正”的生机。
“成泉,你说呢?”崔云祈又问。
成泉便道:“公主必会心存感激,且,公子虽然与新帝说要娶公主,可相爷不许,公主回京必危机四伏,必有奸佞为了讨好新帝将公主想方设法送进宫中。”
崔云祈含笑,苍白的脸上扬起三月春风般的笑容,“我就听你的。”
成泉:“……”
倒也不必都听他的吧,他也就随便说说。
崔云祈低头整理了一下腰间玉佩,抬腿缓步朝李眠玉走去。
李眠玉抬头朝他看来时,他便温温一笑,停了下来。
“我过去与崔云祈说两句话。”李眠玉偏头对身旁燕寔道。
燕寔的目光一直落在对面的青年身上,漫不经心,却又充满杀意,在与其视线交锋时,无声的硝烟便已是升起。
此刻听到李眠玉的话,他低头看她,少年眼神漆黑静幽,却没吭声。
李眠玉便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带着大家等我。”
燕寔终于缓缓点头,少年语气很淡却又轩昂地说:“我不止是暗卫,还是杀手。”
李眠玉立刻听懂他的意思,暗卫会保护她会杀人,杀手遇到敌人只会杀人,她摸了一下手腕上的暗器,“我知道,不论你是什么,你会保护我。”——
燕寔看着李眠玉朝着前面走去,手指摩挲着腰间软剑。
少年面无表情,周身是凛冽的气息,陈春花本想与他说两句话,但莫名生了怯,不敢与之搭话。
李眠玉走向崔云祈时心中闪过从前与他的种种,她发觉,心里并无多少波澜,从前那些雀跃欢喜的情绪,也找不到丁点剩余。
将皇祖父葬下后,她发觉对崔云祈的恨恼也似乎淡了许多,人各有志,崔氏一族的选择,他的选择,她能理解。
只是不能原谅而已。
温润端雅的青年忍不住朝前两步,轻声:“玉儿。”他话音落下时,眼底已经通红。
李眠玉抬头看着他,崔云祈端详着她,不错过她脸上每一处,将她此时的平静尽入眼底,她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时,眼底分明倒映着他,但她轻轻一眨眼,眼波一动,便什么也没留下。
天真至极、多情也无情至极。
崔云祈想起昔年文昌帝与他的一场对话。
那是两年前,内阁大臣再次上书请立太子,事后文昌帝坐在书房中,叹声道:“玉儿至性至纯,肖似其父,朕唯独爱她。”
他便笑着点头,十分赞同帝之言。
文昌帝却看着他笑了,道:“明德,玉儿天真至极,多情多善,却也能够无情至极,盼你永不负她,否则你便可知,玉儿的心干净得没有任何污秽可停留。”
他知玉儿天真,虽未曾真正开情窍,但依赖他喜爱他,心中唯有他。
他只一想,便不住眉眼笑,温声着对文昌帝道:“臣自永不负公主。”
文昌帝笑笑,再无多言。
崔云祈垂目看着李眠玉,目光湿润,呼吸止不住急促了一些,压抑着心中阴暗的想法,声音温柔:“我父亲将你在此的消息递上去,新帝要纳你进宫,盼我主动献上,又故作大方说要将你赐给我,我便顺这话谢他赐婚。我与卢姝月的婚事,我会退,如今京中你不能去,既你的暗卫能保护你,便让他带你走,但玉儿,来日相见,我还是你玩伴、表兄,可行?”
李眠玉隔着两步的距离看着他,她本准备了许多话,但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只道:“多谢你悬崖勒马,归还陈家村人。我来见你,只因此。”
你守君子之约,我便回以君子之礼。
崔云祈读懂她话中之意,此事过后也绝不会再拿陈家村人做什么,可见她说完要走,还是克制不住,上前去拉她,“玉儿!”
李眠玉反应极快,一下避开。
崔云祈继续上前,强忍住情绪,但语气难掩阴翳,“玉儿,答应我。”
李眠玉再退,他依然上前,她便抬起右手,露出手腕上的暗器,她不愿多说,那是一种威胁。
崔云祈轻轻笑了下,再进。
李眠玉眼睫颤着,按下了锁片。
“公子!”成泉再忍不住,惊呼一声就要推开崔云祈,崔云祈却反手将他搡开,任由暗器入体。
他抬头再想看向李眠玉,却发现燕寔不知何时几个纵跃过来,揽着李眠玉已经后退十丈。
“玉儿!前两日端阳节,我给你编了长命缕……”崔云祈根本忍受不了李眠玉离开,疾步想追,却身形一晃。
“公子!暗器上有毒!”成泉看着他唇色一下变暗,再不管别的,一下强行拉住他。
崔云祈脸色惨白又阴郁,看着那暗卫抱着她的玉儿轻盈远去。
他低声对成泉说:“离别总有重逢时,玉儿,我且等着。”
说完,崔云祈便昏厥了过去。
成泉是最忠心的卫士,此时抱着他家公子有些愤恨地朝着李眠玉离去的方向看去,却不能耽误更久时间,招呼着卫士立刻回去——
李眠玉摸着手腕上的暗器,手脚发软,心跳极快,亦有几分伤感,她第一次伤人,伤的还是崔云祈,一时缓不过劲来。
头顶上方却传来声短促的笑声,她恍惚着回神,便看到燕寔唇角翘着,她忍不住盯着他俊俏的脸多看了好几眼,心中便舒畅许多。
“燕寔~你在笑什么?”她急需要什么事分散她伤人的注意力。
燕寔垂目看她一眼,两丸黑水银一样的眼睛晶亮,慢吞吞说:“你刚才真威猛。”
李眠玉眨了眨眼,被夸威猛心里有些高兴,脑中已经开始畅想未来武功练成飒爽女侠的模样,谦虚道:“可能是因为我扎了三个月马步吧。”
燕寔又笑,眸光流转,点头,一板一眼道:“该练下一招了。”
李眠玉虚心向学:“那下一招是什么?”
少年望着她,也一板一眼:“拉筋。”
李眠玉觉得这一招听起来就蛮厉害的,武林高手不都讲究筋骨奇佳吗?从前燕寔说她习武天赋一般,可能拉拉筋,这天赋就上来了。
她又开始畅想自己飞檐走壁的威猛身姿,忙点头:“就练这个。”
此时此刻,她的心神再无一点在方才的事上。
几句话的工夫,两人就回到了方才的地方,燕寔松开李眠玉,李眠玉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物,便抬眼看向陈春花几人。
燕寔去旁边遮掩处牵出来一辆马车,一匹马,他的怀里还多了只兔子。
李眠玉趁着这时间与陈绣娥几人说:“大娘,春花,我和燕寔送你们回陈家村。”
陈绣娥是经历过逃难的,立刻听懂了这意思,小声:“那之后呢?”
李眠玉抿唇笑:“之后我和燕寔要去别的地方了。”
她语气娇憨,面容含笑,一年的时间,长开了些,越发灵秀,说这话时,还和从前一样,玉雪可爱。
陈绣娥是一路看着两人逃难过来的,如今知道她是宁国公主,又与崔云祈分开,就知晓她与燕寔之间不一般了,心里虽不舍,但点点头,轻抚着肚子缓和情绪,道:“你们要去哪儿?”
李眠玉抿唇笑说:“还未想好呢!”
实则昨天她与燕寔商量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他们打算向东进入关中平原,再经由秦直道北上,去上郡,那儿刚好是陇西与梁渠山之间中间的位置。
如今夏时,一路上带着皇祖父不便,若他们安顿下来,便悄悄回陇西将皇祖父带走去梁渠山。
陈春花听到李眠玉和燕寔要走了,神色就呆住了,一时伤心,“小玉妹妹,不走成吗,我家地方大,日后你和燕郎君就住我家!”
李眠玉哄她:“待以后或许我们会回来的,到时一定来村里看望,或者等我到了地方,给你写信。”
陈春花心中难受,她也想出去看看,可她还有阿爷和她娘在村里,陈家村是她的根,她不像李眠玉和燕寔,她得回。
她偷偷又看了几眼燕寔,心中失落,此时不必多问,也知道小玉妹妹和燕郎君的关系了,她很快又笑起来,点头,“小玉妹妹,一定!”
“一定!”——
此一别,不知相逢是何时!——
从流溪镇到陈家村,临近傍晚就到了。
李眠玉和燕寔没有进村,在村口的香樟树下,看着夕阳下宁静的小村,李眠玉心中怅然,幽幽说:“燕寔~我们在陈家村住了好几个月呢,要走了,有点舍不得。”
燕寔一路上都在注意是否有黑衣卫跟随,漫不经心的,他可不信崔云祈真的会放手,今日不来,或许明日就会来,明日不来,也总有一日会来,这会儿听到她这话,也朝着村子看去。
昔日小院已经毁去,他对这里无甚不舍。
燕寔听着李眠玉叹气,知道她又要叽叽咕咕伤一番春悲一会秋,左耳进右耳出,腰一挺,鞭子都没甩,直接调转马头。
“也不知今年荷塘里的蚌还像不像去年那样多……哎!燕寔~你慢点!”李眠玉身体一晃,跌向身后少年怀里,她嗔恼一声。
燕寔俯首看怀里人,黑幽幽的眼睛几分无辜,低声道:“这个荷塘里的蚌挖不到,就挖别处荷塘的。”
李眠玉偏头看他,矜持道:“燕寔~公主总是下泥浆里挖会不会不太优雅?”
“那挖蚌的时候不做公主。”少年悠悠说。
李眠玉虚心求教:“那做什么?”
“威猛女侠。”燕寔漆黑的眼中光流动,慢声说。
李眠玉静了会儿,笑出声来,“燕寔~我是威猛女侠,那你是什么呀?”
燕寔却不吭声了,垂目静静看她一眼,一甩鞭子。
“你要自己想。”半晌后,他说。
李眠玉也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后低头理了理小鬓角,好半晌,才在风中喃声:“你是燕子,是自由自在的小鸟,会带着我一起飞。”
夕阳下,树上小鸟被马蹄声惊飞,一只两只三只,伴着一对燕子——
成泉送崔云祈回到流溪镇,请来大夫,大夫却说那毒难解,只能先配些普通的解毒丸吃着,他忙点头。
只是等到傍晚时,他都没等到公子醒来,心中慌慌又怨怒,写了一封急信让人传给相爷,将公主被公子放走并公子中毒一事传过去,再带着公子迅速往郡治去。
礼部这两日就到了,到时会有随行的御医,公子可不能有事!
成泉是傍回的郡治,卢姝月得知崔云祈中毒,在院子里笑了半天,前仰后伏的,对着岳凝香痛快道:“那伪君子活该!”
岳凝香是个柔弱小娘子,听闻自己的救命恩人中毒危在旦夕,忍不住揪着帕子有些担忧,听闻表姐这样笑,忍不住说:“表姐,崔公子与你可……”
她话说一半,卢姝月便朝她投去厉眼,道:“你没听京中传回的消息吗?崔云祈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依然要娶李眠玉,仗着从龙之功将我的颜面踩在脚底下,置我与他的婚约于何地?当然,我也不在意,如今我也是公主了,想挑什么驸马就挑什么驸马!”
岳凝香皱着眉没吭声,一面觉得崔公子此举确实让表姐难堪,一面又觉得他对前朝宁国公主情根深种。
不过也轮不到岳凝香去关心。
因为有天大的事竟是落到了她头上。
第二日上午,礼部终于赶到了陇西郡迎新朝皇后,郡中百姓纷纷在街上观望皇后凤车一路到官衙前。
礼部官员带来了封后的旨意,新帝在旨中无比思念渴盼皇后归朝,用情至深,令方氏都眼含热泪,忙接了圣旨。
除此之外,礼部还带来两道圣旨,一道是封卢姝月为华荣公主,另一道却是封岳凝香为端成县主,赐婚于魏王,择日完婚。
卢三忠为节度使时虽有妾室,但妾室均无子嗣,只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卢元珺为长子,封为晋王,次子卢元柏则封为魏王。
岳凝香跪在地上听旨时,如遭雷劈,脸色煞白。
当日卢姝月与崔云祈订婚那一日,卢元柏大闹,岳凝香也知道,她心里也知晓二表哥和表姐之间有点不对,但只当不知,但如今姨父竟是将她和二表哥凑成一对!她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皇后与卢姝月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看到岳凝香晕过去,府中更是乱了一瞬。
命人将岳凝香安顿好后,皇后越想这事越郁闷,坐下来对自己的侍女道:“他在想什么啊?凝香那孩子虽然好,可背后无权无势,我妹妹和妹夫都不在了。元柏自小离家,过得可怜,应当配一个更高身份的贵女,凝香我当然会给她选个好婿,但怎能是元柏?难道就因为元柏做过土匪吗?他真有意思,给自己唯二的儿子配这样的婚,何况元柏打仗也拼命得很!”
侍女马上恭敬说:“圣上许是有别的考量。”
皇后想了一下,迟疑说:“难不成是因为元珺要做太子,这样配婚不抢元珺风头?”
侍女不敢妄议,忙点头:“许是如娘娘所说!”
皇后想了想,觉得对凝香来说也是好事,叹了口气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她想起姝月和次子之间的不清不楚,又开始头疼起来,一时之间竟盼着婚事快成,待元柏成了亲,总该着调了!
卢姝月在岳凝香那院里只坐了会儿便回去了。
回去后,她一个人坐在榻上发愣,想着方才听到的旨意,心头纷乱。
一时觉得她爹无耻,明知道二哥这德行还要将凝香一朵小白花插在那牛粪上,一时又有些莫名难堪。
她无处可泄的愤恨再次在心间狂涌。
入夜后,卢姝月草草沐浴过便躺下了,哪知刚躺下,窗子却被人叩开。
她曾因是节度使之女被土匪劫走过,遇到这种歹人入室,比一般女郎还要惊惶,当下就要尖叫,来人大掌却捂住了她的嘴。
卢姝月一闻到对方身上的汗气,狂跳的心一下平稳了下来,死死瞪着来人。
卢元柏拉下脸上面罩,粗着嗓子道:“老子不干了,什么魏王什么玩意儿,我和姓卢的说不到一块,你都不和姓崔的有婚事了,我找他说,他说要把你嫁给石敬山,自己要纳那前朝小公主算了,还要把你嫁给老头,气死老子,我们现在就走!”
他骂骂咧咧就开始给卢姝月身上套衣服。
卢姝月挣脱不了他,只能任由他给自己穿上外衫,她听得茫然,石敬山是从李荡那投诚过来的节度使,战乱时刚丧妻,最大的儿子不过比她小几岁。
“你要干什么?”她愣了会儿,才愤愤道。
“老子本来就跟着你来这操、蛋地方,现在不想干了,带你走!”卢元柏理直气壮,说完这句,夹着卢姝月跳窗就走。
卢姝月想大叫,又怕惹来人,愤愤不平捶他:“你要带我去哪儿?你是我二哥!”
“上郡,那儿有老子兄弟,山高皇帝远,老子不玩了!什么二哥,都跟你说了八百遍,我就是杀猪匠的儿子!不姓卢,老子大名窦白飞!”卢元柏说完,便捂了她的嘴,几个翻越跳出节度使府,跑出一条街后带着她翻身上马。
他早已买通了守卫,开通了城门,这就离去。
夜幕潇潇,只余马蹄声——
第二日,郡治官衙内一片人仰马翻,但很快卢姝月失踪的消息被压了下去,皇后没有再停顿,匆匆跟随礼部入了京。
一个半月后,无人知新封的华荣公主失踪一事,但前朝宁国公主遗落在外,新帝重金搜寻的消息却开始传向每一处州县——
六月底,暑末的天,连续几日烈阳当头,照得人头脑昏昏。
多地闹了涝灾,上郡这里却连续半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不止如此,此处自打仗以来,匪徒横行,寻常商人来此都要奉上大笔过路金。
此处鼎鼎大名的三莽山上的土匪听闻有商队要从秦直道过来经由这里,最近天天守在这里。
夕阳西下,官道上终于来了人。
是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赶车的是个黑袍少年,戴着斗笠,面容俊俏又凌厉,除此之外,并无旁人。
藏在暗处的土匪正这样想,马车帘子忽然掀起,里面钻出个脑袋,与那少年说话,当那小娘子抬脸时,俱都看愣了。
李眠玉正好奇问:“燕寔~三莽山真的是个好去处吗?”
前两日,燕寔忽然说手里这么多年攒的积蓄快用完了,不能再住城里的客栈,要去山里的客栈,她心中愧疚,一路上没能写祭文赚钱。
那时燕寔还安慰她:“是路上没死人让你写。”
这话也有理,死人多总不是好事!
不过她没住过山里的客栈,新奇不已。
燕寔歪头,漆黑的眼那样真诚,低声对她说:“是好去处,山中客栈有护卫守山,所以山林野兽不会靠近,住在那儿还不用花钱。”
李眠玉怀疑燕寔在诓她,但还是忍不住问:“这是为何?”
燕寔幽幽说:“能开在山中的客栈掌柜的都是有本事的,不在意那么一点小钱。”
李眠玉忍不住感慨山河到处都是有能之士呢,“燕寔~那咱们快去。”
燕寔抬头,猫儿一样黑幽幽又深邃的眼睛往四周扫去,对李眠玉低声道:“客栈掌柜的还会下山来接人。”——
作者有话说:抱歉抱歉抱歉!!!对不起大家更新晚,最后情节删减许多,今天也抽50个红包。新人物出场那段删了,写得太仓促了。这章一会儿还要精修。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明天开始,应该都是小玉小燕剧情了么么么么么!终于又要写我爱的二人转了QAQ。
第49章
李眠玉一路走来,也算是有见识的了,但还是被燕寔说的话惊叹到。
她立刻觉得对方如此有礼,她也得摆出态度,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将鬓角一缕小碎发抚到耳后,“燕寔~我方才靠着小憩了会儿,头发会不会看着太过凌乱?”
燕寔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偏头看她,李眠玉忙仰起脸凑过去,心情振奋雀跃,“如何?”
少年乌黑的眼挑了一下,他没说话,眼尾却似有桃花绽开,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很好看。”他低声说。
李眠玉见他这样笑,神魂又开始飘忽,忍不住要从车里出来,朝他挨蹭过去,“燕寔~”
马车却在此时停了下来,燕寔长臂一揽,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他俯首淡声说:“掌柜的带人来了。”
李眠玉一听这个,便努力收回了飘忽的神魂,抬头看向前方。
山脚下,八个穿着粗布短褂,露出臂膀的壮汉扛着刀站在那儿,一个个熊腰虎背,古铜色皮肤,很是健硕,站在那儿像八头黑熊,神情很是嚣张。
李眠玉呆了一呆,迟疑地偏头看燕寔,“山里的客栈掌柜的这样迎客的?”
燕寔点点头,认真道:“是。”
李眠玉将目光重新放到那几个扛刀壮汉身上,心里惊疑不定,她是没住过山中客栈,可她又不是傻子,忍不住提醒他不要仗着武功高强放松警惕,谨慎一点,“燕寔~他们手里都拿刀。”
少年俯首看她,低低的声音颇有些狷狂了:“没事,我两根手指就能折断他们的刀。”
李眠玉:“……也是。”
她嗔他一眼,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十分配合他,也没多问,缓缓又看向对面那几个扛刀壮汉,就见他们傻狗一般呆在那儿。
前面扛着大刀站了半天的几个土匪不是故意不吭声,而是心砰砰跳。
穿着天青色襦裙的小娘子皮肤白得发光,手臂上挽着浅橘色披帛,发间的簪着根流苏步摇轻晃着,腰间的绦带被风一吹,轻轻扬起,少女初长成,亭亭玉立,灵秀可人,玉净花明。
李眠玉见他们死盯着自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燕寔说他做暗卫那么多年积攒了不少银子,给她买了许多轻软布料的裙子,配饰也一应俱全。
马车上装着的都是她一路上用惯了的东西,从衣物到首饰,当初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些也都存着。
李眠玉轻咳一声,假装看不到那几把大刀,端庄文雅地上前两步,脆声道:“蒙诸君相迎,跋涉酷夏,劳顿甚盛!诸君这般多人,可还要助栽行囊?掌柜如此热肠招待,吾等心怀感念!”
不管对方究竟要做什么,总要先礼后兵呢!
众土匪回过神,却是茫然。
“这小女娘叽叽咕咕在说什么狗屁,怎么和二首领一样,说话都听不懂?”
“但好看,真好看,真他娘好看啊!”
“管他呢!先抢了再说!”
燕寔慢吞吞走到李眠玉身旁,依旧是黑色武袍,身形峻拔如剑,凌厉又俊俏,他目光幽然扫了一圈,淡声:“她说多谢你们来接我们上山,一会儿还要靠你们搬行李。”
李眠玉听他稍微歪曲了一下她的话,忍不住又嗔他一眼。
几个土匪有些茫然,打劫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要主动上山的,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办,傻站在那儿,看看那一对俊秀貌美的少年男女。
“莫非……是二首领的亲戚?”有土匪想起方才这小女娘文绉绉的话,迟疑道。
一群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地又问:“二首领请你们上山的?”
李眠玉不知道什么二首领,她心里觉得古怪,她再次偏头看了一眼燕寔,向他确认般的眼神。
燕寔看了一眼对面的几个土匪,再垂目看李眠玉,眼神乌灵清澈,“二首领就是掌柜的之一。”
李眠玉看他一眼,才是缓缓地矜持地点了点头,朝对面的壮汉们道:“正是呢!”
土匪们纷纷收刀,其中一个络腮胡上前来,哈哈笑:“原来是自家人!我说呢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车里的东西都搬上山?咱们这山不好走,这车厢也得拆了才行,马得牵着走呢!”还有土匪热忱道。
李眠玉放下心来,心中心愧,刚才还以为这些人是土匪呢,还好没直接说出来显得见识浅薄了。
这么友善的人就是长得吓人点怎么了,黑熊一样的人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啊!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她站在一旁,怀里抱着肥硕的兔子,看着燕寔指挥着比他壮硕的汉子们搬行李,忙上前嘘寒问暖:“我的行李会不会太多了,这样热的天,你们会不会热得中暑?”
土匪们回身一看,见那小娘子满脸担忧,一下挺起胸膛想要展现一下身形的健硕,随之而来的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李眠玉震惊地看着,被那满胸的黑毛刺激到了,眼睛却很快被捂住,燕寔从她身后过来搂住她的腰,把她往身后放,“不看。”
“燕寔~”她拉下燕寔的手,神魂飘着,目光落在他胸口,露出劫后余生的神色,捂着胸口道:“还好你胸上不长毛。”
燕寔俯首看她神色,低笑声,“你喜欢没有毛。”
李眠玉与他漆黑的眼对视一瞬,灵魂却飘出去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自己又笑了,抿唇看一眼燕寔,幽幽说:“但你身上也有地方毛发旺盛,那回扎得我的手刺痒痒的。”
燕寔呆了一呆,面色倏地就红了,一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胡说了,目光则凛冽地朝四周看去。
李眠玉眨眨眼,盯着他通红的耳朵看。
那边土匪们拆马车的速度很快,没多时,背行囊的背行囊,扛板子的扛板子,就是马也有牵着,一群人一身热汗,却干得热火朝天,殷勤道:“小娘子要不要坐马上来?”
燕寔松开手,李眠玉忍不住还看他,抿唇笑,心想,让燕寔害羞可真不容易,她要多看两眼!
土匪还想讨好那生得仙子一样的小娘子,手里的缰绳就被人牵了去,一下抬头不满看过去,对上少年一双黑白分明却幽深的眼,怔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燕寔朝李眠玉伸手,李眠玉虽然能自己上马,但这么多壮汉面前撩裙的动作有些不太文雅,所以双手搭上燕寔的肩,由着他将自己送上马。
随后,燕寔也轻盈上马,从李眠玉身后牵住缰绳。
土匪们站在下面,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紧接着又听到那小娘子清脆的声音:“诸君请带路吧!”
抬头再一看,就见小娘子关心地看着他们,立刻又神魂颠倒了,忙争着到前面带路。
燕寔慢吞吞操控着马跟在人群后——
上山的路颇为艰辛,土匪们好奇这貌美小娘子和二首领的关系,忍不住与她搭话。
“小娘子是我们二首领的什么人?”
李眠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偏头求助般看向燕寔。
燕寔正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察觉到她看自己,便俯首朝她看去,见她被晒得鼻尖上冒出汗来,便拿出帕子当做面纱,遮住她的脸,再随意替她回答:“是他表姑。”
络腮胡土匪震惊了,“表姑?”
燕寔面不改色,凌厉俊美的脸上是淡然神色,点头:“是。”
络腮胡恍惚着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深信不疑,没有追问下去。
李眠玉却尴尬得僵住了脸,觉得燕寔这胡说八道有点过分了,她小声:“燕寔~这样占人便宜是不是不太好?”
燕寔低头,一派沉静淡然:“山里的客栈就是这样,尤其此地民风彪悍,你是客栈贵客,就是掌柜的表姑。”
李眠玉在民间也行走多时了,想到往日去客栈里店小二哈腰俯首的模样,犹豫了一下,“真的吗?”
燕寔余光看到偷窥李眠玉的土匪,冷冷眯了下眼看过去,说话语气却依旧慢慢的,“真的,反正这座山里的客栈就是这样。”
李眠玉很容易信了,她第一次当人表姑,一时有些没有心理准备,脸上出现了紧张的神色。
燕寔垂目看着她,忍不住低笑一声,摘下头上斗笠,挡在李眠玉面前,俯首在她脸颊上亲了口。
李眠玉回过神来,脸一下红了,余光看向四周,还好这些壮汉身上背的行囊重,这一段路刚好又有些难走,无人注意到他们。
她忍不住瞭他一眼,嘟哝声:“你忍一忍!”
燕寔只当没听到这一句,忽然低声说:“我们在山上成亲吧!”
李眠玉脸更红了,心想,她还没写文章呢!
现在是六月底,那岂不就是离她原先说的还只剩三个月?
李眠玉脸上热气腾腾,轻轻推搡了一下燕寔,又看他一眼,忽然道:“燕寔~你长高了。”
她这话说得忽然,燕寔漆黑的眼中竟又出现短暂的茫然。
李眠玉语气自豪又说道:“我也长高了。”
燕寔直勾勾看她,没吭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李眠玉的眼睛在斗笠阴影下露出笑来,她眼睫轻颤,几分羞赧,矜持道:“再过几个月,或许我们还要长高些。”
说完这句,她瞭他一眼,不继续往下说了。
燕寔静了会儿,忽然领悟到她的意思,漆黑的眼流光溢彩,凑过去在她脸上又亲了口。
他搂紧她,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声音低低的,慢悠悠说:“等我们再长高些,就做新衣服。”
李眠玉听到他这一声笑,灵魂便飘远了去,心里想了一下,燕寔穿红色的武袍时那样英武好看,要是穿别的红色的衣衫,该是如何的风姿?
好不容易爬过一段稍显陡峭的山路,几个土匪才有心思回身去看,见那少年还是气定神闲操纵着马匹,竟是没有东倒西歪,一时也惊奇。
“表姑,那他是谁?”还是那络腮胡,胆子大又好奇心重。
李眠玉看一眼燕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燕寔说:“未婚夫。”
少年声音清朗,理直气壮,又答得器宇轩昂,兼并杀手的气势和暗卫的沉静。
络腮胡脸上露出遗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对上二首领的表姑的未婚夫的眼神,心里就发怵,只好老实巴交扛着东西继续往山上去。
如此炎热的大中午,山上静悄悄的,连鸟兽都没有一只。
帕子都掩不住李眠玉红透的脸颊,她又看一眼燕寔,没有吭声,神魂却飘了出去,唇角翘着。
皇祖父,你看到我给自己挑的未婚夫了吗?
我的未婚夫年纪轻轻还未及冠,虽不是才高八斗温润斯文,但沉静敏捷,武功高强,无人可敌,又生得俊俏挺拔,身姿如剑,宽肩窄腰,双臂有力,双腿修长,实乃当世第一美少年!
李眠玉许久没吭声,燕寔忍不住俯首朝她看去,见她的魂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静等了会儿,见她的魂还不飘回来,忍不住伸手在她腰间揉了一下。
“燕寔~”李眠玉轻呼一声,回过神来,仰脸对上少年漆黑幽静的眼睛,有些心虚于刚才心里想的,便移开目光看向四周,随口说点什么转移此刻有些不好意思的心情,“你看山里风景真好。”
燕寔转脸看向四周。
光秃秃的山石,长着几棵草,零星几棵树。
李眠玉也看到了,“呃……一颗草一棵树也有其独特的风姿。”宁国公主硬着头皮说道。
燕寔认真扫了一眼那几棵草几株树,再转过脸低头看她,一双眼直勾勾亮晶晶的,“是么?比起兰花呢?”
李眠玉心神一晃,忽然想起来在陈家村后山脚下遇到的那株小建兰。
她曾对燕寔说崔云祈像兰花一样高洁,燕寔就指着旁边的小野花问她更喜欢哪个,那时她毫不犹豫理所当然答兰花。
这会儿她再回想那时燕寔的反应,抿着唇看他笑,心里也生出了急智:“燕寔~我现在最喜欢路边野生野长的小草,顽强的生命力,令人钦佩不已!你看它颤巍巍的叶片在风中摇曳,等它开出小花,真是绝代风华呢!”
少女清脆的声音惹得出了一身汗的几个壮汉土匪也纷纷回头。
燕寔随意又朝那几个土匪看了一眼,淡淡的眼神,几个土匪莫名心里又一抖,赶紧背过身继续往山上爬。
二首领的表姑的未婚夫究竟什么来路?这么吓人!
李眠玉说完话,便抿唇仰头看燕寔,再次重复:“燕寔~我现在最喜欢小草。”
燕寔看着她却幽幽说:“我不可以是花吗?”
李眠玉呆了一呆,涨红了脸看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燕寔一板一眼:“我要做花。”
李眠玉从前不觉得燕寔是这样话多的少年,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怕是要中暑了,所以有些有气无力起来,“燕寔~那你要做什么花?”
“我要做你眼里看到的任何一朵花、一株草。”燕寔盯着她,慢吞吞道,“我也可以是兰花。”
李眠玉被他这样盯着,心脏快要从胸膛里跳出去,她羞赧又雀跃,忸怩了一下,就算此时旁边有再多人也再忍不住,侧过身抱住他脖颈。
她喃声道:“燕寔~你是我目之所及的任何一朵花、一株草,你当然也可以是兰花。”
燕寔抱住她,看着怀里的脑袋。
兰花有什么了不起,他现在也是了!——
山腰处有一段路太过险峻,李眠玉下了马,被燕寔抱着往上跃,马则是交给了络腮胡。
等走过这段路,她一抬头,便看到尽头处矗立着一座颇为气势的竹楼,竹楼附近还有多处小屋,错落着简直成了个小村。村里男女老少皆有,各个生得壮硕,场地上有许多武器架,架子上摆满了武器,此时不论原先在做什么,都朝着她和燕寔看来。
李眠玉告诉自己不能以貌取人,这村子里男女老少都有,怎么可能是土匪?燕寔这么有经验,不会走错地方的。
而且就算燕寔弄错了地方,这些是土匪又怎么?她和她的暗卫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但李眠玉还是忍不住奇怪,小声问燕寔:“燕寔~他们为何这样看我们?”
“因为你好看。”燕寔漫不经心,将斗笠摘了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
李眠玉不由整理了一番衣裙。
燕寔稍稍往她面前站了点,目光淡淡朝四周看去,身上的杀气毫不收敛,他漫不经心打量着这些土匪,丝毫不放在眼里,只目光落在寨子各处的防御上。
一时整个寨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前面几个背着行囊,扛着木板,衣衫被胸肌撑破的土匪吭哧吭哧喘气的声音。
络腮胡气喘吁吁也喜气洋洋,走到最前面,一边将马交给小弟,一边往三层的竹楼里走,朝里吼道:“快去叫二首领出来,今日二首领的表姑来寻他了!”
不多时,竹楼里跑出来个小少年,“哥!二首领今日吃坏了肚子,一直在茅房几乎没出来呢!眼看天都要黑了,要不是大首领重伤只能躺着,都要去茅房寻他了,瞧他是不是掉进去了。”
因着二首领要面子,他声音都说得很轻。
络腮胡一拍大腿,心想真是不巧了,不管怎么说,先把小表姑请进来!他立刻召集了弟兄们都到这堂屋里来,男女老少,一个都不能缺!
“小表姑!”络腮胡从竹楼里又跑了出来,恭恭敬敬喊了声李眠玉,“里面请!”
李眠玉一脸莫名,看了一眼燕寔,燕寔神色从容淡定,静默了一会儿,对她淡淡道:“走吧。”
于是她略有些茫然地走进去,方才外面那些男女老少不知何时都聚集在堂屋中了,见她进来,络腮胡郑重向大家介绍:“这是二首领的小表姑,和表姑父,上山来寻二首领的。”
其余人好像没有脑子一样,俱是冲着李眠玉大喊:“小表姑!”
但人都被架在这上面了,李眠玉不自禁挺起胸膛,拿捏起公主的腔调,文雅地说:“都起来吧,不必这样客气。”
山里的土匪一看这貌美小娘子这般模样,顿时信的不能更信了,二首领不就是这样文绉绉的调调吗?
“小表姑,我这就带你去住的地方!”络腮胡一挥手,其他土匪就一哄而散了,他则热忱上前招呼道。
李眠玉来山中客栈就是要过夜的,此时临近傍晚,她当然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多谢。”
络腮胡招呼着那些扛行李的土匪,便殷勤地在前面带路,走去了后面靠山崖的一栋小楼,道:“这一栋竹楼是二首领住的,有两层……”
李眠玉认真听着,一双妙盈盈的大眼默默看着他,心想,掌柜住的楼带她来看是做什么?
真是奇了!络腮胡黑熊一样的壮汉,被这样一看,脸都红了,又看看小表姑旁边幽幽朝他看来的黑袍少年,当下粗声道:“二首领就一个人,也没拖家带口,到时就先住到大首领那儿去,这一处楼就给小表姑和表姑父!”
李眠玉震惊不已,“真的可以吗?”
络腮胡拍着胸脯道:“当然可以!”
燕寔在旁边淡声:“将他的东西收拾走。”
这就是表姑父的气势啊!络腮胡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器宇轩昂的少年,毫不迟疑地点头,先推开门,再是命人将小表姑的行李暂且放到桌椅上,便招呼着他们去收拾二首领的东西。
做土匪的,讲究雷厉风行,不过眨眼的工夫,几人便收拾了几个包袱出来。
络腮胡还想再多停留一会儿,看看灵秀美丽的小表姑,但无奈身旁那少年一双利眸实在能伤人,只好殷勤道:“小表姑,马上吃饭了,一会儿我让人给小表姑送饭来。”
李眠玉当然点头道谢。
络腮胡还想多说两句,燕寔漆黑的眼扫了过去,他莫名身体一颤,忙带着人走了出去。
小楼门一关,里面就只剩下李眠玉和燕寔了。
此时天色还未暗下来,窗户透着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李眠玉一时还没缓过劲来,回身想与燕寔说话,却没看到他人,转脸一看,他已经走到桌子那儿,长臂一捞,就将上面大大小小的包袱全抓了起来。
“燕寔~我真的觉得这里怪怪的。”她几步挨蹭过去,将怀里的兔子也趁机放了下来,生怕这兔子又要更衣。
不过如今也不算特别害怕,燕寔给兔子做了个兜布,围在臀上,若是它更衣了,也不至于直接到她身上。
燕寔歪头看她,黑眸沉静又无辜:“哪里怪?”
他提着东西十分淡定往楼上去。
李眠玉跟在后面,本想直接说这像是土匪窝,但想到燕寔这样信誓旦旦认为这只是山中客栈,定是被别人骗了!
她英明神武又俊俏可爱能干多智的暗卫万一接受不了被人欺骗伤心过度怎么办?
还不是要她哄?
李眠玉仰脸看他进了二楼寝卧,马上跟了进去,心里酝酿着情绪。
燕寔环视了一圈四周,漆黑的目光落在那张床上。
是竹床,看着很不耐用,等明日就让人去山里打木头,他要自己搭一张床,又大又牢固的床,有朝一日去梁渠山前,就住在这里。
他心里慢吞吞想着,过去将床上用过的被褥都拿了下来,卷起来丢在一旁,又将床帐拉下来,从一只包袱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擦了起来。
李眠玉就跟在后面,见凌厉又英俊的少年还是那样勤快,忽然羞愧起来,虽说要养他,但细细想来,活是燕寔干的,钱是燕寔攒的,她忍不住面红了。
她想,还是不戳穿这极大可能是土匪窝一事了,免得燕寔伤心。
反正,就算这真是个土匪窝,来都来了,今晚定是住下了,再说了,是这土匪请他们上来的,又不是他们非要来的。
李眠玉东想西想,定了定心神,决心也帮着收拾,她走到一旁窗下竹榻上,大大小小的行李都堆在上面,里面还有燕寔去临近小镇添置的。
她打开一只包袱,发现里面是一叠肚兜和小裤,各色都有,竟还有透明薄纱的,她呆滞地拿起来看,神色恍惚。
小裤买不到的,得自己做。
所以燕寔什么时候做的?为何是薄纱的?这穿了和没穿有何区别?
燕寔将整张竹床擦了一遍,拿出身旁包袱里的被褥铺上去,再套上干净的被套床单,起身时,察觉到许久没听到身后动静,便回身去看。
他眨眨眼,朝她走过去,故意踩重了一些,发出点声音。
李眠玉听到声音偏头,她的神魂还在飘荡,手里还拿着那薄纱肚兜,看到器宇轩昂的少年朝她走来,脸就红了。
除了那一次燕寔将她从崔云祈的小院带出来,他说想让她高兴便玩了玩外,这一路上,他们只和在陈家村时那样相拥而眠,未曾再那样玩过。
至多她摸一摸燕寔漂亮的肌肉。
她仰脸,对上燕寔俊俏的脸,眼神闪烁,“燕寔~你怎么给我做这样的小裤?”
少年的目光随意一扫,沉静淡定:“晚上穿的,凉快,我也有。”
李眠玉一听,脸就更红了,她的神思又飘忽起来,晚上睡在一起,穿得清凉一点又有什么要紧的,贴在一起也舒服一些。
还未等李眠玉回过神来,燕寔便贴了过来,抱住她俯下身去亲她的脸。
她一下神魂归位,抬眼,他沉静的眼底有浅淡的笑,啄着她花瓣一样的唇瓣,低声:“我穿给你看,你穿给我看。”
“为什么要这样穿?”李眠玉被亲得心跳紊乱。
燕寔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看她,浓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俊俏又可爱,他低声:“你不想看我吗?”他伸手捉着她的手放到他劲瘦的腰上。
李眠玉:“……”她不得不提醒他,“燕寔~小裤本来就遮不住你的腰。”——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回到上一章末尾,大家是否对“鼎鼎大名的三莽山”有了新的心得体会呀?
燕寔:[墨镜][墨镜][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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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说完这话,李眠玉趁着燕寔呆住的瞬间抿着笑拉开他的手,将那小裤塞他手里,便从他怀里灵活地转了个圈出来。
她的脸还红扑扑的,心跳得极快,捂着胸口故作镇定地走到窗边。
此时外面天还亮着,尤其这还疑似是个土匪窝,一会儿还有人来送饭,怎么能宣淫?
李眠玉忧愁又甜蜜地想,燕寔在旁的事情上耐心极好,在喜欢她这事上真是总也忍不住呀!
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他一眼,燕寔还站在小榻旁盯着手里的小裤看。
李眠玉收回目光唇角,迈着得意的步伐,走到另一扇窗前,悄悄推开窗往下面看。
这村寨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孩童们在场地上拿着棍棒耍,壮硕的汉子四处走动着,比如那几个衣衫被胸膛崩碎了黑熊大汉。
到底是不是土匪窝呢?
李眠玉正想着,身后燕寔又贴了过来,少年清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玉。”
她就忍不住回头了,对上燕寔沉静漆黑的眼睛,心跳又快了起来,他凑过来抱她,又来亲她脸,嘴里低声:“阿眠。”
燕寔人前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看向旁人时总是冷淡漠然的神色,就像他刚从宫中扛走她时那样,但他只是不爱说话,从那时起就是能干细心的少年。
自从第二次将她从困境中救走后,没有旁人时,他比以前爱说话了呢!
李眠玉仰脸看燕寔,好奇:“燕寔~你为什么又叫我小玉,又叫我阿眠?你到底喜欢叫我什么?”
燕寔用那双黑漆漆的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似乎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语气很低地说:“阿眠。”
李眠玉好奇,脸上扬着笑,一对眉毛飞扬着,矜持道:“这是为什么?”
说话间,她又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耳边的小鬓角,燕寔一看她又开始矫揉起来,再忍不住,又亲她脸,他慢吞吞说:“因为别人都叫你小玉,玉儿,没人叫你阿眠,而且……”他顿了顿。
李眠玉瞬间就懂燕寔了,这就像小时皇祖父送她好玩的物件,旁人有的,就没有那么新奇,可旁人没有的,她心里又骄傲又欢喜。
“而且什么?”她的神魂马上就要飘出去了,立马接着又问。
燕寔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翘了起来,“而且阿眠是书生的童养媳。”
李眠玉一听,嘴角的笑再压不住,虽然她是公主,但是她一点不介意和燕寔玩这样的游戏。
她埋在他怀里笑,神魂开始飘,假如燕寔真的是病弱的书生,她是比他大五岁的童养媳,那她因为经常干活,一定浑身都是劲,指不定单手就能把燕寔抱起来,那燕寔岂不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眠玉东想西想,最后就有些可惜,皇祖父早点把燕寔送给她就好了,那她就可以和燕寔一起长大。
但她转念一想,再一个多月也才到她十六岁生辰,现在也不晚!
提到生辰,李眠玉又想起一事来,从燕寔怀里抬起头,杏眼微微睁大,乌灵灵的,“燕寔~你还没给我补及笄礼,上回你说等要睡的时候给我,可那回……那回我后来累得睡着了,没想起来问你要。”
燕寔俯首看她,凌厉俊美的脸上扬起一抹笑,“等要睡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眠玉听到又是这句话,一时不解,她虽自觉领悟到男女闺房之乐,可也还没到想到睡就想到那事的份上,此时高兴起来,语气天真娇憨:“那一会儿用过饭,沐浴好,要睡的时候你给我?”
燕寔乌黑的眼睛明润动人,他低声再次重复:“等要睡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眠玉先是下意识就要皱眉,可她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睛,心猛地一跳,恍惚间竟是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一下就很红,虽然那天晚上她很舒服很快活,可是那是燕寔的唇舌,想到他的棍子,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支吾着说:“那事……就是及笄礼吗?”
想想也是,行了那事,她就真正长大了呢!
燕寔抱着她低声嗯了声,没有多解释。
李眠玉满怀期待,抿唇就笑,点点头,她又想起那枚暗卫令牌,再次忧心问道:“燕寔~那令牌丢了真的没事吗?”
燕寔想到崔云祈拿走那块令牌,哼笑一声,满不在乎,“没事。”
李眠玉再次放下心来,又兀自想了一下《欢情录》与《三娘艳史》中所叙述的美事,又期盼又紧张。
燕寔则趁着她静下来的工夫往窗外看去,这座村寨瞧着很大,但很散漫,防御很差,胜在位置绝佳,山石峭壁形成天然绝佳的防御,易守难攻。
他正思索着,这里要加一道机关,那里要弄一个眺望台,就听耳畔忽然传来少女羞涩的声音幽幽道:“燕寔~我想更衣了。”
燕寔低头。
李眠玉默默看他一眼,率先移开了目光,没办法,古人云,人有三急,方才她环视了一圈屋子里,并不像别的客栈那样放着屏风与恭桶。
燕寔将窗子合上,默然一瞬,忽然想笑,强忍住了,低声问:“还能忍吗?”
李眠玉脸红扑扑的,点点头,“倒也不是很急。”
燕寔已经有经验了,很淡定:“天还早,我去找人搭净房。”
李眠玉一听,想到外面这么多人,这一下就都知道她要更衣了,难免尴尬窘迫,但她转念一想,又强忍羞意,故作若无其事,比起这个尴尬,她更没法忍受那茅坑。
南清寺后面的茅房带给她的阴影太大,她还是不如十二皇叔勇敢啊!
于是李眠玉看着燕寔下楼,她红着脸慢吞吞坐在竹榻上,将满是肚兜的包袱重新收好——
三莽山靠悬崖的一排茅房静悄悄的,几步开外,有土匪探头探脑往里看,又不敢靠太近,脸上又满是担忧。
好不容易天稍稍暗下来时,一间茅房的门终于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个人。
那人穿着身青衫,双腿打颤,灰暗的天色下是他灰暗的脸色,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生了一张喜庆的圆脸,此刻唇瓣发白,像是要随时昏厥过去。
“二首领!”不远处的土匪一看到人出来,松了口气,声音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青年被这一声吼惊到了,腿一踉跄,差点摔倒,却瞬间站稳了又冲回了茅房里。
土匪心里担忧,觉得二首领恐怕要死在茅房里。
天又暗下来一点,茅房的门终于又打开,他这次不敢再大声惊到二首领,小心翼翼轻呼:“二首领?”
青年朝他招了招手,虚弱道:“何不速来相扶?”
土匪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二首领是在喊他过去扶,忙小跑着过去。
靠在土匪身上,张有矩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发麻得已经没有知觉的两条腿才感觉稍稍舒服了一些,他揉着肚子,嘴里骂着:“今日所烹之肉必腐矣!如此不洁,冯大盆岂不察肉之腐坏否?”
土匪听不懂,但凭着经验知道二首领在骂做饭的冯大盆,左耳进右耳出。
张有矩看一眼身旁十七八岁的少年土匪,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不由叹息一声,忧郁道:“吾何时得归乡耶?”
这句土匪听懂了,毕竟二首领老唠叨,忙说:“二首领可别忘了大首领是为了救二首领才瘫在床上的,二首领答应了大首领留下来的!”
张有矩灰暗的脸色更灰暗了,回忆自己当初也是金榜题名,在大殿之上见过文昌帝之人,谁曾料到因家贫待选,在京中干等几月,好不容易有了官职,奔赴上郡途中遭遇战乱上山进了贼窝。
如今都离不了这贼窝,想他文质彬彬,怎么打得过这群土匪?
虽一个个脑子都不灵光,但实在身形太过强壮,难以匹敌,下山路又太过艰辛,一人实在走不了。
土匪见二首领不吭声,便想说点别的让二首领高兴的事情,比如说二首领的小表姑一事,大胡子二话不说带小表姑上来也是希望二首领能高兴高兴,别总想着下山。
“二首领今日有大喜事呢!”
张有矩眉头一皱,真不知自己窜稀一天有何大喜事可说!他差点拉死不说,脚一趔趄差点跌进去淹死。
土匪卖了个关子,一直等到二首领忍不住问:“何喜事?”时,才喜笑颜开道:“今日大胡子带人下山,正好遇到二首领的小表姑上山来寻二首领,大胡子立刻就将小表姑带上来了!”
张有矩一听这话怔住了,他何来的小表姑?莫不是大胡子带人下山掳了良家妇人上来吧?
他当下就着急了,道:“人在哪?”
土匪偷窥着二首领的神色呢,见他满面着急,就知道这回大胡子做得没错了,忙笑着说:“这会儿小表姑他们用过饭了,大胡子正带着人给小表姑搭茅房呢!”
张有矩现在听不得茅房两个字,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摔了下去,跪在了地上。
土匪忙弯腰道:“二首领别激动,小表姑还有表姑父就在那儿,不会跑的!就算要跪也到那儿再跪!”
张有矩气得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扶我起来!”——
小竹楼后面有一块空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燕寔指挥着络腮胡和另外几个土匪正在那儿挖坑。
李眠玉就靠着窗棂往下面看。
不得不感慨,几个人一起干活果真比燕寔一个人做要迅速许多,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草棚都快搭好了。
她游离的目光扫过草棚,便又重新落在燕寔身上,和那群健硕得如同黑熊的膀大腰圆的壮汉相比,燕寔清瘦高挑,站在人群里竟是显得文弱起来。
可他身姿笔挺,肩膀宽阔,双腿修长……
李眠玉慢慢地趴了下来,手支着下巴,唇角翘着端详燕寔。
可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快看不清了。
“二首领来了!”一声大喝忽然在下方响起。
李眠玉一愣,立刻直起身往下去看,就见有两人从不远处步履蹒跚地走来,她看不清,努力眯起眼睛去辨认哪个是二首领。
张有矩一眼就看到一群土匪里生得极其俊俏的黑袍少年,先是一怔,再是看他这样清瘦,立刻断定一定是被一群悍匪强行掳上山的,指不定是故意顺着土匪说是什么他的表姑父,便没有立即出声。
燕寔听到动静偏头,沉静的目光淡淡一扫,脸上无甚表情变化。
“二首领!这就是表姑父!”络腮胡激动地指着燕寔喊道,又说,“小表姑就在这楼上呢!”
张有矩听罢,自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当时便怔住了,好半晌,道出一句:“有仙娥自天上来!”
他正要多看两眼,眼前却站了个人挡住了视线,忙收回目光一看,是那黑袍少年,一双眼漆黑明润,分明生得秀丽俊俏,却给人寒光凛冽之感,立刻一抖,没敢多看。
“燕寔~”
小娘子的一声轻呼,在场几人纷纷看了过去。
李眠玉一想到这可能是个匪寨,或许下一瞬就要打起来,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离燕寔太远,她趁着此时天还未彻底暗下来,忙朝燕寔疾步过去。
燕寔转身抬手接她,牵住她的手,将她揽在身后。
张有矩一看这小娘子脸色惊惶的模样,更加断定这必是被匪贼掳上山的,便上前一步,想要说话,可他一时走得猛了些,麻软的双腿一趔趄,直接双膝跪地。
周围土匪抽了口气。
李眠玉忍不住从燕寔身后探出脑袋,也是震惊了一下,忙扯了扯燕寔袖子。
燕寔反手牵住她的手。
“刚才我和二首领说小表姑来了,他也是激动得直接跪下呢!”扶着张有矩过来的土匪赶紧和大家解释,“二首领就是太激动了!”
众土匪都跟着热泪盈眶,接着灼灼的目光看向李眠玉。
李眠玉呆了一下,但她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宫中不知有多少人跪拜过她,此时很能撑得住,既然都被架在这儿了,表姑便表姑吧,今日必要把表姑的名头做实了。
说起来,还是这二首领占便宜了呢!
她伸手抚了一下鬓发,端庄从容地从燕寔身后走了出来。
燕寔一看她的架势,抬手压了一下唇角。
“也不必如此多礼。”李眠玉语气优雅,“地甚寒,久跪恐伤筋骨,还请速起。”
说罢,她开始酝酿怎么说才能在此混乱之际将表姑的名头做实?比如一路寻亲得知不曾见过面的远房侄儿流落三莽山?
张有矩臊红了脸觉得自己丢人至极,正要解释一二,就听头顶上方传来清脆的声音,略有些茫然地抬头。
“二首领!小表姑让你起来呢!”络腮胡在旁高兴道。
张有矩被搀扶着起来,脑袋竟有些浑噩,一时觉得这小娘子说话口吻甚是文雅,不是寻常女郎,一时又茫然怎会有小娘子来了土匪窝里这般冷静的?
“二首领,你怎么不叫小表姑?”络腮胡提醒他。
张有矩担心对面这俊俏如画的少年男女没有身份被匪贼欺辱,虽心中茫然,但他决定顺从自己做人的良心,于是他沉吟道:“小表姑。”
已经酝酿好情绪的李眠玉刚要开口,就听到对面青年虚弱又富有感情地喊了她一声小表姑。
她默然一瞬,忍不住仰脸看燕寔。
燕寔也正垂目看她,朝她眨了眨眼。
于是李眠玉再转回视线,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声。
张有矩的良心同时得到了安慰。
双方,不,还包括在场土匪都十分满意,各自松了口气——
李眠玉应完这一声就有些尴尬,脸红了一下,就听那群黑熊壮汉将那虚弱的二首领围了起来,左一句恭喜二首领,右一句苍天有眼!
她有些想笑,心道,这些若真是土匪,脑子大概是不太灵光,又觉得这场合笑实在不该,便悄悄退回到燕寔身边,伸手拽了拽他袖子。
燕寔低头,那双极黑极润的眼很正经,还有些无辜,用口型问她怎么了。
李眠玉便抓着他的手,想在他掌心写字。
少年掌心粗糙,满是茧子,许是今日天气干燥,隐隐有几条干裂,她一下没了心神写字,不停用指腹摩挲着燕寔的掌心,每一根手指都摸了过去。
天色渐渐更暗了些,耳旁还有嘈杂的声音,李眠玉却有些出神,从前被燕寔握着手时,她只觉得他的手粗糙,却没细细摩挲过,今日一摸,她心里有些疼。
她想到燕寔从小过得可怜,又想到他为了她一路拼杀,接着还想到她一路上都没真的吃过什么苦,苦的都是燕寔。
李眠玉垂着眼睛什么笑意都没有了。
情绪低落间,等她回过神时,人已经回到了小竹楼里。
燕寔手里提着一盏灯,正垂首放到一旁桌上,屋里便瞬间亮堂许多。
李眠玉已经不在乎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匪寨了,她站在一旁看燕寔,少年秀丽的眉眼此刻在昏昏灯火下十分柔和,藏起了一身蓬勃的野性与凌厉,乌黑的发垂在颈项里,都添几分乖巧。
她悄声走过去一步,从燕寔背后拥住他。
燕寔怔了一下,回头看李眠玉,见她情绪不知为何很是低落,明润的眼底几分疑惑:“怎么了?”
李眠玉没吭声,伸出手摩挲着燕寔手臂,燕寔被她揉摸得脸上蒸腾起热气,正要转过身,手腕就被她捉住,再接着,手又开始被她揉捏起来。
未及冠的少年郎君,被女郎随便摸一摸就能浑身燥热,燕寔没吭声,呼吸却有些急促。
“燕寔~你的手都开裂了。”李眠玉低低的声音响起。
燕寔根本无所谓什么手开不开裂,转身去搂李眠玉,李眠玉顺从地靠近他怀里,仰起的脸上那双妙盈盈的眼里却有湿润的水意,她小声:“对不起,我都没注意到,你对我那样好,我却对你不够关心。”
“……”他根本不觉得手上开裂是什么大事。
正要开口,又听怀里的人声音扬高了几分道:“燕寔~待沐浴过后,我给你擦脂膏吧,我再给你按摩按摩筋骨,从前皇祖父累了,我经常给他揉按肩膀,我的手法特别好,是向擅揉按的宫人学过的。每每皇祖父被我揉按过后,批奏折都更精神一些!”
李眠玉终于想起来自己能为燕寔做点什么了,双目炯炯看着他,跃跃欲试。
燕寔默默收回了原来的话,黑眸直直看着她,点头,微微笑,慢声说:“这两日身体确实有些累。”
李眠玉便恨不得立刻剥了燕寔衣物,替他按摩。
燕寔也站直了身体,“我出去让人备水。”
李眠玉立即点头,注视着他转身离去时的背影时,忍不住又想,即便燕寔这两日有些累,这身姿还是依然很矫健呢!
燕寔很快就回来,且不多时,有两个土匪抬着水上楼来。
李眠玉就坐在竹榻上,此时她的行李都被收拾好了,小榻上铺着的也是干净的竹席。
土匪今日都特别高兴,二首领的小表姑和表姑父都在这儿了,那就说明二首领不会总想着离开他们寨子了,二首领在寨子里,那兄弟们就有人管着,不愁吃喝了!二首领比起大首领还会挣钱!
所以土匪抬水上来时,看向李眠玉的目光泛着泪光,仿佛她是当代观世音,该受人朝拜。
李眠玉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既茫然,又尴尬,勉强撑住公主的气派,端坐在榻上,道:“多谢。”
那黑熊般的土匪就激动得哭出来,不等人催,就懂事地跑了下去。
燕寔反手去关门,回身时,他听到李眠玉疑惑地问:“燕寔~方才在下面时可还发生了什么?我走神了,没注意。”
他心不在焉道:“没事,那二首领被围着说了会儿话,又肚子疼,让人背着去茅房了,说明日要给我们接风洗尘。”
李眠玉此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听了这话就没再问了,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没看到可以替代屏风的东西,正要与燕寔说,抬眼却看到他已经将上衣脱了。
她看着那漂亮的身体,呆了呆,问:“燕寔~你脱衣服做什么?”
燕寔沉静漆黑的眼就看了过来,低声:“不是说沐浴过后替我揉按吗?”
李眠玉看着少年肌肉分明的身体上覆着的一层薄薄的汗,脸红道:“哦,那你先洗吧,我不偷看。”
说罢,她就在小榻上背过身去。
屋内静了会儿,烛火轻轻晃了晃,身后,燕寔很低的声音传来:“你不和我一起洗吗?”
李眠玉虽与燕寔已经坦诚相见,可是一起沐浴她还是有些害羞,忙摇头,她又想到燕寔的苦,语气怜惜心疼,“你先洗吧。”
说完,身后没有任何声音,她忍了忍,正想回头,燕寔就从身后贴了过来,他亲了亲她的脸,也不说话,就用那双明润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李眠玉被他这样一瞧,很容易就神魂飘忽,燕寔低笑一声,长臂一揽,将她从小榻上抱了起来。
等到她回过神时,俯首一看,燕寔低着头,牙齿咬住了她胸口的衣带,轻轻往外抽。
李眠玉下意识想捂住,燕寔自下往上看她一眼,俊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凌厉野性的眉挑着,漆黑的眼像是要将她吸进去。
她的手便仿佛没了力气,他抬起头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
薄薄的夏裙从她身上滑落,披帛也渐渐飘了下去。
李眠玉迷迷瞪瞪的,双手揽住燕寔脖颈,与他紧紧贴在一起,身上只薄薄的一层内衫,任由腰肢被他抱住。
下水的一瞬间,她却忽然清醒过来,一下在浴桶里往后退了些,瞪一眼燕寔,红着脸嗔恼:“燕寔!”
燕寔又挨蹭过来抱她,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脸,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只是沐浴,不做什么,一起洗快一些,你不是要给我按摩吗?我先帮你洗。”
但今日李眠玉意志坚定,坚决在这不算特别大的浴桶里分割出楚汉交界,坚决不被蛊惑,她推开他,一板一眼,“按摩是一件极耗体力的事情,我要保存体力。”
她也要让燕寔高兴和舒服,不能总让他出力!她今日要让燕寔尝一尝她按摩的手艺!
燕寔:“……”
他没再乱动,幽幽看她一眼,闷不吭声不再说话,乖乖后退到另一侧,垂着头拿起一旁从包袱里取出的澡豆,往身上抹去。
澡豆是他买来给李眠玉用的,皆是品相上好的,一碰到水,再一揉,香气在屋子里飘散,燕寔的胸口也沾上了细腻的泡沫。
少年用手掬起水往脖颈里浇,那水便顺着他漂亮的锁骨一路往下,滑进他胸上,在泡沫上留下一道浅痕。
李眠玉身上的肚兜还未褪去,她几乎来不及收回视线,便呆看着燕寔开始揉搓身体。
她的脸一点点染上红晕,艰难地收回目光,深呼吸几口气,也取了澡豆,解开了肚兜带子,默默开始洗,无视燕寔直勾勾看来的目光。
李眠玉在心里念清心咒,南清寺的佛祖保佑她不要将贼手摸到燕寔身上!
耳旁是燕寔不停掬水的声音,哗啦啦的,她的余光总扫到他,偶尔是微微弓起的背,偶尔是修长有力的臂膀,李眠玉最后低着头草草揉洗了一下自己,便背过身起来,几乎是扑出浴桶,抓起一旁的棉巾,裹住身体。
出来后,她松了口气,还回头嗔瞪了一眼燕寔,便去寻换洗衣衫。
燕寔:“……”
他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喃声:“难道是水太多没过了腰?她难道只喜欢我的腰?”
少年幽幽叹了口气,没心思再洗,草草搓了搓便也起身去捞棉巾,只是起来的一瞬,他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微微躬身按了下心口。
“燕寔~你好了没呀?”李眠玉娇俏的声音从床那儿传来。
燕寔慢吞吞直起身,低声:“好了。”
他直接在腰间裹了棉巾,便朝床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燕寔:其实我就想出力。
李眠玉:你等着我给你按摩,你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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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5
第51章
李眠玉穿着寝衣,头发已经拆开了,发尾微微卷着披在身后,手里拿着盒脂膏,她听到动静,便抿唇笑着转头,顿时睫毛一颤,已经冷静下来的脸又渐渐红了起来。
她眼神闪烁地看着燕寔。
燕寔只在腰间围了一块棉巾,打湿了的乌黑长发没有仔细擦干,随意披散在身上,发尖的水顺着胸口一路往下淌,那棉巾松松垮垮的,要掉不掉。
李眠玉脑子里清心咒却忘了个干净,视线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筋骨舒展,线条流畅,腰腹紧实……
燕寔慢慢走过来,在床边站定,伸手去捞她手里的脂膏,垂着眼睛嗅了嗅,少年模样沉静柔和,气息干净清新,他手里淡淡的脂膏香气都没有他本身的味道好闻。
李眠玉才回过神来,她盯着近在咫尺的蜂腰,脸颊滚烫,忍不住抬起手来,将棉巾裹得更紧了一些。
燕寔:“……”
“燕寔~躺下吧。”她脸颊红红,仰脸看他一眼,抿唇又笑。
少年漆黑明润的眼垂下来与她对视,默默将脂膏还了回去,低声:“我没穿衣服。”
李眠玉点头,她一双眼明亮,“以前青铃姑姑给我揉脂膏时,我也不会穿衣服,这样很舒服,我刚还想和你说别穿衣服呢。”
说完,她指了指床榻,矜持道:“快躺下来吧。”
燕寔呆了一下,神色间少见的几分郁闷,黑眸又看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躺到了床上。
李眠玉等他躺下后,便从盒子里挖出一块来,先捉起他的手。
燕寔的手远远看着很漂亮,白皙修长,可近看就能看到粗糙的皮肤,上面有各种细碎的伤口留下的疤痕,掌心更是厚厚一层茧子,如今还开裂了。
李眠玉神色怜惜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来回揉按,不过揉捏一会儿,两人的手都沾上脂膏滑滑的,燕寔静静看着李眠玉的目光渐渐深邃,可她却毫无所觉,抿着唇语气轻快,“燕寔~你有没有感觉舒服些?”
“舒服?”少年慢声重复这两个字。
李眠玉点头,捧起他的手,说:“你看,没有那么粗糙了。”
她这话说完,燕寔忽然盯着她笑了一下。
李眠玉被他这一声笑弄得莫名起来,她又挖了一块脂膏,捧起他另一只手,“燕寔~你在笑什么?”
燕寔长翘的睫毛眨了下,低声说:“你说要给我相看名门贵女,说我粗糙的手指碰她们会让她们难受。”他顿了顿,盯着她,“你还说你是公主,你不会难受。”
床帐里的温度莫名高了一些,李眠玉想起那时说的话,心里害羞,假装很忙地低头揉捏他的手。
“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喜欢我?”少年朝他蹭过去一些,李眠玉没办法躲避,他凌厉漂亮的脸瞬间占满她的视线。
她捉着燕寔的手急忙否认:“当然没有!我那时……我那时是真心想着将来一定要给你相看最好的小娘子。”
燕寔幽幽看着她,眼瞳清黑,慢吞吞问:“那现在呢?”
李眠玉没立即吭声,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瞭他一眼,忽然神色娇矜起来,“我是公主,怎么不算最好的小娘子呢?”
说完这一句,她不等燕寔出声,便要他转过身趴着。
燕寔却没动,脸上露出笑,眼尾挑着,昏暗的烛火在他眼底都成了最明亮的星河。
李眠玉见他这样笑,眼睫颤了一下,稍稍收回视线,却忍不住也抿唇笑,很快她又去看他,他看她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像是要将她吞掉。
他撑起身,在她脸上亲了亲,又蹭了蹭,“不是这个回答。”
李眠玉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懂,她含蓄道:“我会写一篇文章告诉你。”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心里对燕寔的郑重,她颇为害羞,“好了,你快趴好。”
燕寔:“……”他顿了顿,眸子清亮看着她,“什么时候能写好?”
从那间院子里出来后,李眠玉就想写了,但燕寔几乎不与她分开,她便没法写,但既然来了这三莽山,明日让他出去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她自己在屋里写。
但直接告诉他岂不是没了惊喜?
李眠玉抿唇笑:“我写好就会给你,燕寔~你快趴好。”
燕寔看她一眼,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便趴了下来,露出漂亮宽阔的背肌,从肩膀到腰下,如宽阔的山脊忽然收窄。
李眠玉是很喜欢燕寔的身体的,两只手依着本能先按在了他腰上。
“上回你也给我用过脂膏,按的是我前胸。”燕寔忽然低声说。
李眠玉当然记得那一次,她有些窘迫,那次她有些使坏,她既想看燕寔漂亮的身体,又促狭地想看他与自己一样红肿。
但她一本正经道:“上次是为了验查脂膏好坏,这回我是认真想让你松乏筋骨,好了,不许说话了,我要认真按摩了。”
燕寔:“……”
话都不让人说,小玉真凶!
少年幽幽叹了口气,唇角却翘着,闭上了眼睛。
李眠玉回忆着在宫中时青铃姑姑作的,指尖用力,顺着燕寔的肌理揉按,刚按了第一下,就听燕寔抽了口气。
她有些紧张,“怎么了?我按得太重了吗?”
燕寔偏过脸,少年凌厉玉白的脸竟是涨红的,他喘了口气,才低声说:“你按的地方是死穴。”
李眠玉:“……”她哪里知道什么死穴,她听都没听说过,此时一听这个死字就觉得不太祥,声音都紧张起来,“死穴?什么意思?”
“没事,换一个地方就行。”燕寔趴在枕上,脸埋了进去,声音听起来低低闷闷的。
李眠玉听他语气这样,更紧张了,不敢再按刚才的地方,心想或许是燕寔腰太窄的原因,她将手放到了他肩上,拇指按在他脖颈那儿,拿捏着力度,往下按去。
燕寔又抽了口气,身体都抖了一下.
李眠玉的手都不敢用力了,迟疑着问:“又是死穴?”
燕寔缓缓偏过脸看她一眼,漆黑的眼里有湿润的光,他没回她这一句,长臂一捞,再忍不住,将她揽了下来,床帐一落,便抱进怀里,他像小狗一样朝着李眠玉凑了过来,埋在她脖颈里深嗅了口气,李眠玉又沮丧又呆滞时,听他凑在耳边哑声:“是死穴,也是敏感的地方。”
李眠玉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灵魂又开始飘,喃声:“可皇祖父没有不舒服过……难道皇祖父从前都是装舒服的?”
少年轻笑一声,声音很低:“你给圣上揉按时,圣上脱衣服了吗?”
“那当然不会。”李眠玉灵魂一下飘回来,急声道。
“你给圣上会抹脂膏吗?”燕寔又低声问。
李眠玉摇头,似悟非悟,“也不会。”
燕寔从她颈项里抬起头,亲了亲她软软的脸,含糊地说,“习武之人敏感。”
李眠玉眨眨眼,伸手去推燕寔的脸,她很在意地问道:“那究竟是不是死穴?”她语气忧愁。
“是死穴,但你那样的力道,就是挠痒痒,只会让我舒服。”燕寔露出笑,低低的声音有些迷离,“欲生欲死。”
他慢吞吞说着,李眠玉却浑身发烫,推了一下他,小声嘟哝,“燕寔~我只是想让你高兴,我不会伺候人,我只会按摩。”
“公主为什么要会伺候人,我伺候你就好了。”燕寔又亲了亲她,“我现在每天都很高兴。”
李眠玉便抿起笑,兀自想了一会儿,才抱住他的腰,轻叹一声,却极为娇矜道:“燕寔~你真容易满足,你可以要得更多一些。”
燕寔好奇:“比如?”
“比如……”李眠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吻住他的唇,尝他清新干净的味道,那是一串红酿成的蜜,甜蜜的味道。
暑末的天,少年男女这样隔着薄薄的布料相拥,很快便粘腻起来,李眠玉喘着气后退,燕寔按住又追了上来,唇齿相缠,气息萦绕,是身体与灵魂的战栗。
燕寔一下一下啄吻着,李眠玉靠在燕寔怀里,闭着眼睛,灵魂迷离,她喜欢与燕寔这样的亲昵,被他这样亲着抱着吮着,好像再也不会分开。
“燕寔~”李眠玉喘着气低声呢喃。
燕寔不吭声,却又亲了亲她脸。
李眠玉却又叫他一声,“燕寔~”
燕寔便睁眼看她。
床帐内光微微,李眠玉抬脸,盈盈大眼瞭他,含蓄道:“听闻上郡霜风早,十月即飞雪?”
“我买了貂皮也买了棉衣。”燕寔以为她怕冷。
李眠玉顿了顿,觉得偶尔不用那么含蓄,毕竟燕寔读书没有她多,她看着她的未婚夫,矜持道:“燕寔~我的嫁衣,是不是要准备得厚一点呀?”
燕寔一呆,随即笑,李眠玉把脸埋在他胸口,自然听到少年胸腔的震颤,抿唇也笑。
但她有些不好意思,捂住了燕寔的嘴,“好了,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燕寔想拉下她的手,李眠玉死死按住,他便不挣扎了,只是静了会儿,又笑。
他趁李眠玉稍稍松懈时翻身压在她身上,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猫儿一样亲昵撒娇般。
燕寔慢声说:“我有真气,不会让你冷到。”
真气啊……李眠玉闭上眼睛心里甜蜜快活地想,她最喜欢燕寔的真气了——
夜半时,李眠玉已经睡熟过去,整座山寨都静悄悄的。
燕寔却忽然睁开眼,他俯首,漆黑的眼看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才是轻手轻脚将她缠绕在身上的手脚拿下来。
李眠玉睡梦之中察觉到什么,不满地哼了声,他便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她重新安静了下来。
燕寔将枕头塞进李眠玉怀里,便轻盈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取过一旁的寝衣穿上,再是往摆放着行李的柜子那儿走去。
夏夜的窗子开了半扇,月光从外泄进来,将燕寔的脸覆上一层苍白。
他熟门熟路翻出一只小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只玉瓶,面色沉静地倒出一颗药,吃了下去。
站在原地缓了会儿后,燕寔将玉瓶重新藏好,他看了一眼另一只包袱里做了一半的内衫,顿了顿,还是合上了柜子。
今日应该睡得着。
燕寔出了会儿神便转身,想要往床边走,却看到本该在床上酣睡的人坐了起来,他僵住了身形。
“燕寔~你怎么起来了?”李眠玉揉着眼睛,声音惺忪。
燕寔呼吸一松,想起来她夜不视物,几步过去,随口道:“起来喝水。”
“那给我也倒一杯。”李眠玉嗯了一声,语气娇憨。
燕寔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回到床边坐下,将杯子递到李眠玉唇边。
李眠玉低头,由着他喂。
“还要吗?”黑暗里,少年清越的声音很轻柔。
李眠玉摇头,往他怀里靠去,又闭上了眼睛。
燕寔随手将杯子往桌边甩去,便揽着她重新躺了下来,听着她渐渐又绵长的呼吸声,也缓缓闭上眼睛——
翌日清晨,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冲破天际。
李眠玉被惊醒,迷瞪瞪睁开眼,混沌中撑着燕寔胸口直起身,仔细去听。
听了会儿,她紧张又忧愁,小声:“燕寔~你听到了吗?这匪寨不会是在杀人吧?”
但她没听到燕寔回应,低头一看,竟发现他还在沉睡。
李眠玉呆了一下,外面这样惨烈的叫声都将她惊醒了,燕寔怎么还没醒?
她下意识心里一紧张,推了推他,“燕寔?”
燕寔被她一推,才睁开眼,那眸子里一片漠然冷酷、生人勿进的气息,可仔细看,却能看出掩藏极深的茫然。
李眠玉已经习惯燕寔偶尔刚睁眼时这模样,挨蹭过去,担心地摸了摸他额头,“燕寔~你昨天很累吗?”
燕寔缓慢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睛便恢复了沉静平和,他稍稍偏头朝她看去,什么都没说,闭上眼将她抱住,声音还有些惺忪,“不累。”
李眠玉总是记得他身上的毒的,此时又想了起来,“你身上的毒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燕寔闭着眼,还有些困倦的模样,慢声说:“昨晚上做了个噩梦。”
李眠玉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噩梦?”
燕寔睁开眼,漆黑幽深的眼看着李眠玉,轻轻笑了一下,“梦见我十一岁那年没被圣上带走。”
梦见自己成为杀人武器,和所有杀手的结局一样,孤身一人,最后在黑暗与痛苦里被人杀死。
李眠玉一听不由自主也顺着想下去,可她只想了一下,便不愿再想,趴在她身上抱住他,“可是你被皇祖父带走了,就只是梦而已。”
“嗯。”少年闭上眼,笑了起来,小声嘀咕:“就只是梦。”——
寨子里一大早就从猪圈里挑选了头最肥的猪宰杀,恭迎二首领小表姑的到来。
张有矩没有阻拦,他昨日拉了一天,晚上煎熬了一帖药才止了泄,休息一晚便好多了。
今日天刚亮,他就起来,踱步去了原先那栋小楼,等在门外,心里酝酿着一会儿见了那对少年男女该如何商谈逃出去一事。
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他立即回头,躬身行了一礼,“小表姑!”
李眠玉从燕寔身后探出脑袋,天亮了,她总算可以看到那二首领,是个圆脸青年,瞧着不过二十来岁,一身圆领蓝衫,书生气浓郁。
“你找我?”她迟疑道,语气有些尴尬,一时面对这样大的侄子有点不好意思。
张有矩起身直起腰来,昨天昏昧天色下见到已是惊为天人,今日晨光正好,他看得更清楚了一些,不由更加确信定是匪贼拐上山的无辜小娘子!
他握了握拳,将酝酿已久的话压低了道出:“晨造叨扰,然有要事相商,敢情容某入内一叙?”
燕寔黑眸一眯,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张有矩。
李眠玉许久未听到有人这样与她说话,瞬间挺起胸膛,端庄起来,“请!”
张有矩松了口气,入到屋中,便谨慎地关上门,转过身后,圆脸急切:“二位可是被强匪贼强掳上山?”
李眠玉:“……”
她一下看向燕寔,她虽没经验但早已凭借聪明机智揣测到了,只有燕寔还固执地认为这是山中客栈,她的目光不免担心。
燕寔也心虚了一下,俯首看李眠玉,对上她关切的目光,缓慢眨了下眼,凌厉的眉眼立刻变得无辜。
张有矩看不懂这貌美的少年男女忽然你看我我看你是在作何,他只知道自己在说极为重要的事情,不免声音稍稍拔高一些,试图拉回两人的注意力,“二位!”
李眠玉和燕寔重新偏头朝他看来。
张有矩双目含泪,上前一步,声音里已经有些哽咽了,“观汝二人,年少质淳,不必多说,定是为匪贼所掳,某亦如是也!你我三人当同心协力谋妙计下山!”
李眠玉呆了一呆才十分惊奇道,“可你是此处二首领。”
张有矩便热泪盈眶,唉声叹气,从去年金榜题名于大殿之上被文昌帝点做进士,再到留守京城待选三月,好不容易谋了小小县丞一职前往上郡又遇家国乱被掳上山,最后到如何凭借会生钱医人的本领做到匪寨二把手,说完,他顿了顿,感伤:“某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呼!”
燕寔听到这人叽叽咕咕就头疼,左耳进右耳出,只垂首看李眠玉,见她又挺直腰杆,端庄矜持起来,忍不住摸了摸唇角。
李眠玉听到对方竟是见过皇祖父的最后一批进士,心中对其多了一分尊重。
但她眨眨眼,却说:“抱歉,我们打算在此常住。”
昨日燕寔让人给她搭净房,又说手中拮据要上山,不论此处是何地,想来就是燕寔寻到的安全藏身之地,客栈也好,匪寨也罢,他们就要住在这儿了。
张有矩怀疑昨日腹泻将脑子也泄坏了,导致耳朵也不灵光了,否则怎么会听那小娘子说要常住匪寨?
他喃声:“吾耳力不足,敢问方才娘子说甚?”
李眠玉说:“我们打算在此常住。”她顿了顿,语气抱歉,“先前胡说表姑一事,实属抱歉。”
张有矩并不在意表姑一事,他只听前一句如遭雷劈,百思不得解,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李眠玉想了想,道:“你若是想走,我便让我未婚夫送你下山。”
她第一次与人介绍燕寔为未婚夫,不同于从前向人介绍崔云祈时的理所应当,她此时骄傲又害羞,但她还是想说,她要对燕寔好点儿,她要告诉所有人,燕寔是她未婚夫。
不是暗卫,是未婚夫。
李眠玉微微昂着下巴,语气骄傲:“我未婚夫虽年少,却武功高强,轻功卓然,非常人能敌,带你下山不难。”
未婚夫……
燕寔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黑岑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李眠玉,他耳根发烫,慢慢笑了起来。
他转脸看向张有矩,淡声:“可以带你下山。”
“为何?”张有矩茫然不解,“为何要住在匪寨?”
李眠玉抿唇笑了一下,坦然道:“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仇敌追杀。”
张有矩一呆,半晌没说话,他如今二十有四,可面前的少年男女看着不过十几岁的模样,他从先前的震惊到这会儿冷静了下来,默然半晌,做人的良心实在没法看着他们两只小羊羔待在这匪寨,或许再待些日子。
他叹息,生出些怜惜来,“竟是如此。”他顿了顿,又说:“既如此,你们二人便在此住下,这匪寨中贼匪脑子皆不太灵光,许多是战时被迫上山,本性还算质朴,不算穷凶极恶之徒。”
说完这话,张有矩作了一揖,便面色灰暗地飘了出去——
等人走后,李眠玉有些怅然,她转头便对上了燕寔直勾勾的眼瞳,想到方才的话,有些羞赧,便要转移他的注意力,抿唇又笑,撒娇般,“燕寔~究竟是谁告诉你这是山中客栈的?”
“路人说的。”燕寔看着她,俊俏的脸上有些薄红。
李眠玉顺势安慰他,一本正经道:“你被路人骗了,但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性子单纯,骗你的人内心险恶,你才会被骗,虽然你是无所不会的暗卫,但偶尔被骗一次也没关系。”
燕寔盯着她,听她叽叽咕咕说完,脸越来越红,他心跳得极快,却也极疼。
可他也不在意这点疼。
燕寔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李眠玉的脸,忍不住吻住她唇瓣。
李眠玉眼睛瞬间瞪大了些,面色羞红,待他离去后,才小声嘀咕:“我还没洁牙呢!”
燕寔毫不在意,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早上想吃什么?”
李眠玉认真想了想,抿唇笑,“想吃你烙的饼。”
从竹楼里出来,今日天晴,晨曦泛着金色,少年低头,俊美的脸也像镀上一层金光,凌厉眉眼柔和,他翘唇:“好,一会儿给你做。”——
竹楼门口就有一口井,李眠玉本打算就在那儿洁牙洗漱,可她一出来,外面的男女老少皆是看过来,左一声小表姑,右一声小表姑,弄得她难为情,便让燕寔打了水进来。
燕寔拿来的行李中也有米面,他买了足能吃三个月的量。
趁着李眠玉洗漱的工夫,拿布袋取了点便出了门。
寨子中间的空地上正杀猪,那络腮胡和几人光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燕寔看了几眼,随意招了人问灶房在哪里。
少年模样俊俏,眼神又淡漠,那土匪恭敬极了,忙带着他过去。
等到了灶房,燕寔随意地打量了一眼,米缸中放满此地产的黄米,角落里也堆着菜蔬,他想到张有矩,若有所思。
李眠玉洗完脸,见燕寔还不回来,便上了楼。
她心里甜蜜蜜地想,她要给燕寔写一封情信!将他们相遇后的这些经历做成一篇文章!
也不知燕寔将纸墨笔砚收到哪里去了,应该在柜子里吧?——
山脚下,一辆马车缓缓驰来,驾车的青年英武健壮,脸晒成古铜色,他抬头扫了一眼四周,便在一棵树下拉停了缰绳,回身撩开马车帘子,他眉眼飞扬,显然心情不错,“月儿,快到了!”
卢姝月蔫蔫地靠着车厢,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她却一路奔波,浑身连怨恼的力气都没了。
此刻听到她二哥这话,总算撑起一点精神,她开口却是:“把我送回去!”
卢元柏……不,是窦白飞猿臂一捞,将她从里面捞到怀里,粗声哄道:“月儿,回去有什么好,你爹要把你嫁给石敬山那老头子!你愿意我可不肯!”
这话一路上他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了。
卢姝月一听就流泪,怨她爹将她当做一个货物,先与崔云祈订婚,如今崔云祈不要她,他就索性把她推给一个老鳏夫,可她要怎么办?难不成真和她二哥就这样不伦吗?
她推搡他,怨恨道:“你有何资格不肯?嫁谁又不是嫁!我这一生已经毁了!”
窦白飞毫不在意她这鸟叫声一样的埋怨,道:“你都说嫁谁不是嫁,当然是嫁我!”
卢姝月便瞪他。
只是不等她开口,窦白飞便捂住她的嘴,“老子叫窦白飞,不是你真的二哥!”
卢姝月咬他手掌,窦白飞一个年二十四的青壮,当然不惧女郎秀气的牙齿,无所谓地随她咬,与她说:“我们要去的山名三莽山,那儿的大首领是与我有交情的兄弟,三莽山易守难攻,又离上郡不算太远,适合我们住!”
为了以防卢三忠那奸的找到他,自然不能回原先的山寨。
三莽山,就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卢姝月牙都咬疼了,窦白飞那大掌上也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嘴里还一股汗腥气,她终于吐掉了,只冷眼:“我不去!”
窦白飞跳下马车,已经开始收拾马车里的行李,“马上去!”——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更新晚,所以还是抽50红包,么么么么!(37章小玉和崔的一段关于小月的对白修过,原先第一版写时只写了小玉暗怼崔的氛围,后来重读,有些不妥,修了。)
第52章
燕寔带着烙好的饼回到竹楼。
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上楼,抬头时第一眼看到了打开的柜子,心猛地一跳,转眼去寻人。
李眠玉正趴在靠墙边的小方桌上,拿笔写着什么,她眉头紧锁沉思的模样,脸却红扑扑的,一双眼里有脉脉春意流动。
燕寔盯着看了会儿,松了口气,心里好奇她在写什么,脚步放轻了从她身后走过去。
只扫了一眼,眼睫微颤,耳朵轰一下发烫,俯首想要看得更多些,垂下的发尾却刚好扫到李眠玉耳朵,李眠玉被惊了一下,仰头看过来,对上他明润的眼,一下趴在纸上,捂住了上面的文章。
“燕寔~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她嗔他一眼,小声埋怨。
燕寔缓缓直起了身,将饼放到桌上,幽幽说:“未婚夫进来也要敲门吗?”
李眠玉从前将崔云祈挂在嘴边也不会多少害羞,因为皇祖父给她定下的人,本就谁都知晓,可不知为何,提到燕寔,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一下忸怩起来,先是伸手抚了一下颊边碎发,才嘟哝说:“那你怎么声音都不发出来!”
燕寔自然地转身去柜子那儿,检查了一下放药瓶的地方,没被动过,他垂目静静地将药瓶往里又塞了些,才歪头看她:“不是写给我的吗?”
李眠玉当然听出这话意思,既写给他的,难道他不能看吗?
她一时害羞,赧然道:“燕寔~等我写完才能给你看,我都没写完,许多句子写得不好。”
少年有些迷茫,忽然盯着她抬腿走过来,不过两三步,他走得气势轩昂,李眠玉移不开眼,假装背过身去继续思索,但燕寔在她身后弯下腰来,几乎将她拢进怀里,他握住她拿笔的手,重新拿起一张纸。
“不需要写很多,只要一句话就行。”燕寔的声音就在耳畔,清润动听。
李眠玉便有些神魂乱飘,好奇:“什么话?”
她垂头去看纸,她的字迹清丽秀气,可燕寔却是大刀阔斧、刚劲有力,当他握着她的手写字时,他们的字便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柔中带刚,独特的风雅。
但她顾不上欣赏这字迹,因为看到了纸上的字成了句。
“我,李眠玉,大周宁国公主,惟爱燕寔。”
她盯着看了会儿不语,抬起头看燕寔时,心跳得极快,眸中波光流转,她想起一年前自己那句豪言——“我,李眠玉,大周宁国公主,要养你。”
“燕寔~”李眠玉轻声。
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心里再也不能把燕寔放下的,她不清楚不明白,只是在某个瞬间,比如此刻,她恍然她喜欢燕寔,她再也不能放下燕寔,在她欢喜时第一个想分享的人是燕寔,在她伤心时第一个想哭诉的人是燕寔,当她无助时第一个想求助的人也是燕寔。
她已经记不得当初是怎么喜欢崔云祈的,但她知道自己看到燕寔就会心跳怦然。
去年夏时,皇祖父把燕寔送到她身边时,或许一切就注定了。
燕寔偏头看她。
一年过去,他的轮廓更俊美,浓眉凌厉而危险,但一双漆黑的猫儿一样的眼看着她时,又显得沉静而宁和。
李眠玉深吸一口气,睫毛乱颤,搂住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李眠玉,大周宁国公主……”
燕寔屏住呼吸,楼下却传来一声巨响。
“砰——!”
整个竹楼都仿佛晃了一下,燕寔一下直起身,就要去窗边看,李眠玉跟着站起来,却拉住他的袖子,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完。
“惟爱燕寔。”
楼下轰鸣作响,燕寔回头,对上李眠玉含羞却明亮的眼睛,心里却又一阵刺痛。
但他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点头,“我知道了。”——
还未立秋,酷暑难当,卢姝月虽然没走路,一路上都是被窦白飞背着上山的,但依旧晒得两颊通红冒虚汗,当走过一处峭壁,看到峭壁附近的一处村寨时,竟是松了口气。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弟兄的寨子,地方易守难攻,官府很难大批量上来,在这里没人找得到我们!”窦白飞挽着袖子,露出粗壮的臂膀,晒得古铜的皮肤满是汗水,油亮油亮,回头看卢姝月挑眉道。
娇纵的女郎脾气大,却一直拉着脸,见他凑过来,一巴掌就打了过去,冷笑:“我好好的公主不做,在这里和你做土匪,我是疯了吗?”
这点力道对于窦白飞来说就挠痒痒,他毫不在意,直接上了匪寨。
卢姝月心中愤懑,憋得厉害了便双眼泛红,又是自哀自己处境,又是恨他爹将她随意配人,她觉得自己与窑子里的妓子无甚差别!
窦白飞从没来过这里,带着人忽然上山,寨子口有些机关进不去,他一时着急,凭着力气踹开了杵在那儿的巨石。
那石头往里滚了滚,撞到别处,引起震动。
这一下惹得寨子里的土匪注意,赶来将其围困,并让人快去喊二首领过来。
窦白飞皱眉,粗声道:“朱二河呢?”
络腮胡也赶来了,打量着那壮硕男子,听他直呼大首领名字,便怔了一下,迟疑着问对方是谁。
“窦白飞。”窦白飞报上大名。
络腮胡凝眉沉思,半晌道:“不认识。”
卢姝月本是心情沉郁,听到此,没忍住笑了声。
窦白飞顿觉脸上无光,粗声道:“我与你们大首领是兄弟,我来这里投奔他。”
他说得信誓旦旦,又一看那体型和样貌也不像好人,是做匪贼的料,络腮胡已经信了七分,让人退开,引着他进去——
李眠玉说完话就有些害羞,连脖子都是红的,这和提笔写情信的感觉不一样。
她对崔云祈都没有当面表白过呢!
正好下面又传来一阵哄闹的声音,她便趁机主动扯着燕寔袖子往窗边走,往下看去,分散一下自己注意力,这一看,便看到寨子里又来了人。
穿着黑色短褂的健硕青年,一身鼓胀的肌肉,古铜色皮肤,长得还算英俊,但两道斜飞的浓眉看着就不像好人。
燕寔看起来是漠然如剑的凌厉危险的少年,那这壮汉便是一看就穷凶极恶之辈,他背上背了个文弱女郎,女郎面色苍白,神情愤恨,十足不情愿,隐约间可以看到红红的眼睛,像是哭过。
李眠玉呆了一下,指着下面,“燕寔~这匪寨劫色!”
虽打算在这匪寨住下来,可当面看到如此一幕,她深受刺激,当下顾不得自己的羞涩,拉着燕寔袖子就往下跑。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郎被土匪糟践?
她和她的未婚夫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燕寔却在临走前,偏头朝楼下又看了一眼,目光幽静。
卢家女郎和她二哥?——
窦白飞一边背着卢姝月跟着人走,一边打量四周,见这匪寨还算井井有条,心中更满意几分,打算在此驻扎下来。
“等等!”小娘子声音嘹亮,冲破此时气氛的沉闷。
窦白飞回头,就见几步开外走来一对少年男女,男的看着介于青年与少年间,至多二十的年纪,身姿如剑,生得俊俏,一双漆黑的眼漠然沉静。
女的不过十五六岁大,生得玉雪可人,极为灵秀娇俏,望着她,他有一瞬的怔愣,竟是想起了卢姝月及笄那年的模样,也是这样娇娇俏俏,天真烂漫。
李眠玉看到那高壮土匪直愣愣盯着她,她就要恼火,燕寔却将她挡住了,她忍不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她如今也住在这里,不愿直接和这群土匪打起来,观昨日土匪所为,也不像全恶之人,所以她打算先劝一劝,劝人向善放人。
可她看着这恶霸抢女场景又劝不出口,憋了半天,忍不住还是骂道:“观君体魄俱全,相貌堂堂,为何偏不行人事?莫非外强中干,故不得女郎心?她既不愿从你登山,何必强逼?如此恶行恐遭雷霆之诛!”
她说完就指挥燕寔去把人先救了。
燕寔朝前走了一步,窦白飞就皱紧了眉后退了一步。
他一句没听懂,也来不及细听,对方叭叭叭就说完了,脑壳疼,他最烦读书人,又见对方是个小女娘,嘴里也骂不出多脏的话,只粗声说出惯用的话:“好男不与女斗!”
其他土匪有几分茫然,看看小表姑再看看新来的据说是大首领兄弟的人,一时没人动。
卢姝月早就抬起了头,她没料到这样的匪寨里会有文绉绉的小娘子,便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一看,她却是怔住了。
她的表妹岳凝香生了一张鹅蛋脸,杏眼娥眉,娇艳欲滴,据闻与大周宁国公主李眠玉有几分相似。
几步开外的少女十五六的年纪,相似的鹅蛋脸、杏眼白肤,却是灵动娇憨,玉净花明,与表妹的柔弱不一样的是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生机。
宁国公主,李眠玉。
怔神间,她想到李眠玉早已是亡国公主,但为何她眉眼间没有阴郁愤懑,没有怨天怨地?
卢姝月的目光缓缓落到李眠玉身旁的武袍少年身上,一眼就认出来他便是那一晚打晕她二哥,强迫她不许与崔云祈退婚的少年!
如此守护之姿,莫非是此人护得她周全?莫非当初这少年逼迫她不与崔云祈退婚真正为的是李眠玉?他想取崔云祈而代之?
卢姝月想到这里,又想到崔云祈那伪君子对李眠玉痴心不改,几次为她拒婚,想到文昌帝对她的宠爱,心中愤懑便更重。
凭什么呢?凭什么世间女子独独她最惨?
凝香被掳有崔云祈救,亡国公主尚且能平安存世,为何独独她这样惨?
“李眠玉。”卢姝月眼眶湿润,声音渐高,忽然道。
李眠玉正要再说话,冷不丁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愣了一下,缓缓转脸看向那女郎。
卢姝月便确信了这果真就是大周宁国公主,她便笑了起来,拍了拍窦白飞肩膀。
窦白飞拧眉回头看她一眼,将她放了下来。
燕寔在听到卢姝月叫出李眠玉名字时,浑身气势一变,黑眸凛冽,杀气四溢。
他将李眠玉再次塞到自己身后。
卢姝月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后退半步,靠在窦白飞身畔,才婉柔一笑,“你竟是沦落在此匪寨,为何不去寻你的未婚夫崔云祈呢?你可知,如今他是开国功臣,崔氏一族从龙之功,无人可匹?你若去寻他,他对你情根深种,你怎会到如此尽是匪贼粗汉之地?”
李眠玉不知对面女郎是谁,但听她话中口吻,却是对她如此熟稔,忍不住又从燕寔背后探出脑袋,以为遇到了故人,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有些歉疚没认出她来,好奇道:“你是何人?”
卢姝月:“……”
她抬腿朝李眠玉走近一步,必要将心中愤恨借此宣泄出来:“哦,倒是忘了说了,崔云祈在大周灭国不久便与如今的新帝之女订婚,他早已将你抛之脑后,你去寻他,他不过也只能将你藏起来,做一个不为人道的卑微外室。”
李眠玉脸上露出茫然来,一时不知对面的女郎为何要说这些。
崔云祈已成过往,她不会再为他伤心和难过。
她迟疑了一下,道:“那还蛮感谢你告诉我?”
卢姝月皱眉,心中莫名怨怒更重,她指着她道:“崔云祈不过是一个附炎趋势的伪君子、小人,你是否愤懑绝望?你如今无父无母,连最爱你的祖父都已经不在,你怎有脸还这样天真?”
燕寔垂目,摸向腰间软剑。
李眠玉怔了一下,随即眼睛里泛出泪花,她却没有生气,抿唇笑了一下,轻声道:“因为我还有燕寔。”
卢姝月也怔了一下,一时有几分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这燕寔恐怕就是那武功高强的少年。
她越发愤懑,李眠玉为何总有人守护?
李眠玉心里伤心一瞬,却还是问:“你是何人,哪家的女郎?可是被这土匪绑上山的?”
卢姝月听到这话又是一愣,她盯着李眠玉看了会儿,脸上的婉柔消失个干净,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眠玉觉得这女郎古里古怪的,她理所当然道:“是便救你呀。”
匪寨里此时静悄悄的,皆是看着这里,张有矩本在屋中恍惚歇息,听土匪说寨子里来了人要见大首领,询问过大首领后,便赶来。
他一来,便见此静悄悄的,当下也茫然,想要挤进去看看,就听两个女郎你一言我一句说了起来。
越听,他脸上的神色便越惊骇,半天没动弹。
卢姝月心底有一口怨气,几年间徘徊于胸臆不曾泄出去过,此时此刻她更愤怒:“说得轻松,你怎么救我?你区区一个小娘子还要依靠旁人,如何救我?你又救得了谁?你谁都救不了!”
这番话震耳溃聋,李眠玉被她说得面红耳臊,她呆了一会儿,但她很快又缓过劲来,她说:“帝王之业尚且非帝独一人可成,我又为何不可依靠别人救你呢?”
卢姝月也愣住了。
李眠玉看着她,也郁闷了一下,嗔恼了声:“你到底要不要人帮忙?”
卢姝月盯着李眠玉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苍白的脸上依然无甚表情,却道:“要。”
她倒要看看,李眠玉要如何救自己!
“燕寔~”李眠玉便往身旁看了一眼。
燕寔垂目看她一眼,才是抬头,朝对面看去。
窦白飞见卢姝月与人争执时眉眼间比死气腾腾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便在旁津津有味看着,任由她发泄情绪。
他听到这里,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即去抓卢姝月手臂,“月儿!”
可他动作慢了一拍,手腕被轻轻一捉,竟是无法动弹,他抬头,怒目瞪视拦他的黑袍少年,另一只手立刻捏拳捶了过去。
两人身形虽有差距,可身高却差不多,燕寔不避不让,伸出另一只手挡拳,一瞬间,剑拔弩张,各自杀气凛冽。
“燕寔~你揍揍他教训一下就好!”李眠玉在一旁脆声喊。
卢姝月被李眠玉牵着袖子拉到了一边,她本是冷眼在打量她,听到身后动静便转过身去看。
那黑袍少年已经和她二哥打了起来,准确些说,是二哥挨揍。
卢姝月咬了咬唇想出声,却又愤愤地想,白长这么壮,一身筋肉,却是连个清瘦的少年都打不过!
“你别担心,燕寔武功高强,那土匪伤不到他。”李眠玉有些傲娇地对身旁女郎道。
卢姝月面无表情,“那就好。”
窦白飞又挨了一拳,气得脸色铁青,盯着面前身形轻盈如猫的少年,他一身的力气竟是捶不到对方身上,不由恼怒,不打算继续纠缠,转过脸去,朝不远处喊:“月儿!”
李眠玉听到这一声,先是一愣,再是看向身侧,迟疑道:“你们认识?”
“不熟。”卢姝月目光落在那凌厉少年身上,忽然又翘唇,“你可知那燕寔做过什么?”
李眠玉此时目光一瞬不瞬落在燕寔身上,生怕他吃了亏,那土匪生得铁塔一般,拳头大如斗,万一燕寔被砸到,身上定是要青。
听到身旁女郎柔婉的声音,她又偏头看她,好奇:“你认识燕寔?”
卢姝月微微一笑,不答这话,只道:“他曾跑去新帝之女的闺房,却是威胁她不许和崔云祈退婚。”她顿了顿,道,“若是他果真忠于你,当日知道你的未婚夫是崔云祈,难道不该让那新帝之女退婚吗?他是你的卫士吧?既是你卫士,理应如此捍卫你的婚事。可他却以下犯上,对你心怀不轨,心思阴暗,竟是做此等龌龊手脚!李眠玉,这种卫士,未得教化,阳奉阴违,你如何能依靠?”
李眠玉第一次知道这事,她呆了一下,很快却抿唇笑了起来,奇怪道:“这有何不好?”
卢姝月皱眉,却听这亡国公主语气娇憨道:“我批准他了。”
她愣了一下,一时竟是反应不过来是何意。
李眠玉重新看向燕寔,“我批准燕寔以下犯上,我批准他对我心怀不轨,我批准他心思阴暗,我批准他动龌龊手脚,我批准他不必教化,我批准他阳奉阴违。”
少女的声音清脆又轻柔,娇憨又骄傲。
卢姝月缺怔住许久,低声问:“为什么?”
李眠玉就等她问呢,忙说:“因为我批准燕寔做我的未婚夫了,我的未婚夫还未及冠,但武功高强,俊俏挺拔,凌厉能干,沉静可靠,无人可比!”
卢姝月:“……”
她静了会儿,冷冷又说:“瘦得和鸡崽一样,有何可得趣!男子当身形健硕宽阔!”
李眠玉皱了皱眉,偏头又看她,很是不满,“燕寔身高腿长,何处像鸡崽?”
卢姝月抬眼去看前方,正要指着窦白飞说,却见他铁塔一般的身体被那清瘦少年压在身下,一下气得脸都红了。
李眠玉也看到了这场景,脸也激动红了,幽幽说:“黑熊一样的体型也未必能得趣呢。”
“月儿!”窦白飞脸青了又青,红了又红,瞪了一眼燕寔,便往旁边又喊。
李眠玉看那男子气恼又缠绵的呼喊,眨了眨眼,再看身侧的人,见她目光紧盯着前面,若有所思,忽然自言自语道:“燕寔揍得也差不多了,这土匪也该得到教训了,要不就这样吧?”
卢姝月不语。
李眠玉好奇,“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到底要不要放了他呀?”
卢姝月目光落在窦白飞脸上,见那英俊的面容凭白多了几道青痕,抿了下唇,心里烦闷不已。
可她又想,如今她已无家可归了,他品行不端,与她行不伦之事,可当她被亲爹再一次卖时,他却放下爵位,二话不说带了她走。
至少如今她得依靠他。
卢姝月别开了脸,面容厌恶,“是我二哥,放了就是。”
李眠玉便扬声:“燕寔~”
燕寔松开对身下人的钳制,起身。
窦白飞气得不行,却没空搭理这少年,起身便往卢姝月走来,气势汹汹,“月儿!”
他两只大掌几乎是将卢姝月抢进怀里,便狠狠瞪向李眠玉。
李眠玉却被燕寔也搂进了怀里,燕寔漠然幽深的目光回视过去,没有情绪,却平静而危险。
打不过人家,窦白飞咬牙收回目光。
张有矩在一旁呆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忙从人群外面挤进来,他还有些恍惚,目光先落在李眠玉身上,最后才艰难地看向窦白飞:“可是大首领之友?”
窦白飞点头:“是,人他在何处?带我们去见他。”
张有矩一介书生,此时头脑已懵然,全没想过他口中的小表姑会是文昌帝最疼爱的宁国公主,这会儿只胡乱点了头。
临走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眠玉,环视了一圈土匪,忽然板了脸色:“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我明日便下山!”
土匪们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闹,没听进去多少,只听到二首领这一句,忙应声——
天气炎热,无风无雨。
李眠玉回到竹楼中,脸被晒得通红,燕寔看了她一眼,将帕子在一旁的水盆里浸湿了去揉她的脸。
少年垂目看她,眸子幽静,听她闭着眼仰脸嘀咕:“那女郎是谁呢,我在京中似乎不曾见过她,但她却对我甚是了解。”
“卢三忠的独女,卢姝月。”
李眠玉一下睁开眼,对上燕寔漆黑漂亮的眼睛,怔了许久。
待她重新回过神时,却抿唇笑了一下,“燕寔~你是不是去找过她?”
燕寔心里已经在想要不要杀了那两人了,听到李眠玉这一句,睫毛一颤,点头,“是。”
李眠玉想到卢姝月说的,又想笑了,她嗔他一眼,“你怎么没和我说过呢?”
燕寔一时有些摸不清她在想什么,乌灵灵的眼眨了眨,露出几分无辜。
李眠玉兀自美了会儿,只说:“我不生气,我高兴。”
她眉眼娇俏,生辉,晒红的脸依然很红,她很快又说,“燕寔~你说卢姝月为何会来这里?我们是不是要离开了?”
燕寔将帕子重新放进水里浸了浸,漫不经心:“杀了就是。”
李眠玉轻呼一声捶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不觉得哪里说错,低头又看她。
“崔云祈对我说过卢姝月,她也很不容易呢……还是先弄清楚她为什么会在这。”
燕寔歪头,见她满脸愁绪,漫不经心想,谁管她容不容易,死了最省事。
李眠玉不知她凌厉俊俏可爱漂亮武功高强的未婚夫在想什么,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摸了摸肚子,飘到桌边拿起烙饼啃。
一日三餐,不能辜负燕寔的手艺,吃饱再说——
卢姝月和窦白飞在三莽山住了下来,就住在燕寔和李眠玉隔壁的木屋中。
窦白飞抗议过,但匪寨别处腾不出屋子,朱二河这个大首领先前从山上摔下去摔成重伤,腿至今没好,寨子里都听那二首领的,奔波多日,他只好暂且忍下,收拾了一番行李住了进去。
他路过看到燕寔在喂兔子,便狠狠剐了一眼,燕寔抬头看去,漆黑的眼幽静漠然。
两人齐齐回屋,砰一声关了门。
王不见王,谁也不服谁。
傍晚时,是寨子里迎小表姑的欢庆宴,空地里摆着桌椅,桌上摆着酒肉,今日杀的猪都成了盘中馐。
络腮胡大喊着来请小表姑和表姑父,自然也把大首领的兄弟也叫上了。
李眠玉拉着燕寔的手出来时,听到隔壁的门也开了,偏头去看,被燕寔捧着脸掰了回来。
“燕寔~”李眠玉明显察觉到燕寔有些小情绪,忍不住想笑,“你刚刚听大胡子说了吗,今日有他们二首领春日里酿的酒,据说极好喝,平日喝不到的,我要尝一尝。”
燕寔听罢,俊脸露出古怪的神色,他垂目,幽声:“你会喝酒?”
李眠玉嗔他一眼,娇矜道:“我酒量随我皇祖父,千杯不醉。”
少年盯着她那张玉雪可人的脸,一时不语。
李眠玉眼波一转,好奇问:“燕寔~那你酒量如何?”
燕寔转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会酿酒的张有矩,静了会儿,淡然道:“尚可。”——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18章我说过,将来只会疼我的驸马一个人。
燕寔:我是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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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京都雷雨不停。
新帝登基已有两月余,朝堂已然有序,一月前,便有朝臣奏请帝广纳后宫,为大庸开枝散叶,卢三忠以朝堂政事繁多推脱多次,半月前众朝臣再次奏请之下,终于无奈应下。
如今凡七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女及笄的,皆是送入宫中待选,家中无女的,更是从民间挑选貌美女郎充作家中女眷献上。
方皇后对此极不满,哭闹了一回后被长子劝慰了一番才没再闹,只独守空闺时拉着岳凝香不肯放。
几日前的傍晚,她又抓着岳凝香的手埋怨,“你姨父真是没良心的!从前也没见他如此贪女色,家中侍妾也就两个,做了皇帝倒是每日离不得女人了!我这儿七日不曾来过了!今日听闻又去了那新纳的美人那饮酒作乐!”
方皇后这些时日来消瘦不少,一双眼总是肿着的,岳凝香看看姨母,以前就不敢妄议姨父,如今更不敢,她只能干巴巴地小声劝慰几句,“姨母,圣上心里还是姨母最重要。”
“也不知你表姐如今在哪里,元柏那杀千刀的!”方皇后又想起女儿和次子,又是一阵恼苦。
岳凝香就不吭声了,脸上露出尴尬,这婚事如今还落在她身上,圣上不开口就退不了。
方皇后说完抹了抹泪,抬头看到岳凝香柔美的小脸,才是觉得方才那话不妥一般叹了口气,“凝香,你可怨姨母不为你说话?”
岳凝香摇头,忙说:“姨母养育我,凝香感激还来不及。”
方皇后听了心中甚慰,抬头盯着她那张娇艳鲜妍的传闻与宁国公主相似的脸看了会儿,心中想想次子,又想想卢三忠要纳宁国公主入后宫,低声道:“今晚上陪姨母睡吧。”
岳凝香自然点头说好,这不是她第一次陪姨母睡了,如今表姐不在,她多陪陪姨母也是应当。
方皇后总是很难入眠,入夜后就要点上安神香,这一日也如常。
不过安神香对岳凝香来说无用,自从流亡路上被卖去过寮子后,她每晚睡得都不熟,枕下也必备一根铁磨成的利簪。
刚睡下没多久,她昏昏沉沉间察觉到身旁姨母起夜,先时没放在心上。
可很快,她又听到外面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混在雨声里有些奇怪。
岳凝香一下清醒了些,睁开眼发现姨母起夜连灯都没点上一盏,她心中古怪。
正胡乱想着,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像是在与谁说话,不多时,门被打开,一道身影裹着雨气从外进来。
岳凝香闻到了空气里的酒味,一下警醒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手脚没什么力气,她心慌不已,却还是踉跄着爬起来。
一声雷声乍然响起,岳凝香看到进来的是个男子,穿着明黄的衣衫。
她捂住了嘴,惊恐不已,往床脚处爬,她不知姨父今夜里怎么会来,但她知晓若是她躺在姨母的床上,姨父躺下来,那什么都完了。
那比嫁给二表哥还要完了!
岳凝香惊慌地刚爬到床沿,就听到她的姨父喘着气,吐着浑浊酒气到了床边扑下来,“梓潼?”
她浑身颤抖,却起不来身往外去,床边被姨父的腿拦住了。
岳凝香柔弱害怕,抬眼看到门外隐有灯火,她又看向身旁醉酒的姨父,电光火石间,生出急智便往他背上扎了下去,并朝外惊声尖叫:“姨母,姨母!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卢三忠被这刺痛伤到,酒醒大半,一下睁开虎目起身,喘着气去点灯。
他袒着衣襟回身一看,皇后的寝榻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坐起来抱着被褥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衣衫整齐,手里拿着染血的簪子,她闭着眼睛还在惊恐地喊:“姨母,有刺客——!”
少女被惊吓到了,只以为是刺客,害怕得眼睛都不敢睁开。
此时有人推开门进来,方皇后穿着寝衣,也是一脸惊恐的模样,只是她进来看到屋里场景时愣了一下,随即也慌了一下,“圣上……”
岳凝香此时才从床榻上踉跄着跳下来,跑进方皇后怀里,惊恐地说,“姨母,有刺客,快叫人来!”
卢三忠脸色铁青地看着方皇后,“这便是你今夜定要朕过来的原因?蠢妇!”
他向来知自己的妻子蠢,往常都是他吩咐她行事,没料到做皇后之后,头脑发昏竟是想出这种歪主意,不管她是想让岳凝香拉拢自己,还是毁掉次子婚事,都愚蠢至极!
方皇后也是慌乱,这一举二得之法是她想了许久想到的,下了许久的决心才做,若是凝香入宫,她自是会好好待她,横竖凝香无父无母,养在宫中也好。
岳凝香听闻是自己姨父,更是惊了一下,瞬间从方皇后怀里起身跪下:“姨父,凝香不知是姨父才扎了下来……”
卢三忠深吸一口气,当着岳凝香的面没再多说什么,知她自来乖巧柔弱,只勉强笑了下道:“无碍。”
说罢,他再说不出别的,狠瞪了一眼方皇后,走了出去。
方皇后瘫倒在地,岳凝香也软绵绵倒在地上,还忐忑对方皇后道:“姨母,凝香真的以为是刺客。”
“无事。”方皇后勉强扬起唇角,心慌慌,“你姨父不会怪你。”
岳凝香松了口气,却害怕得不行,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便寻了个理由出了宫,回了京中御赐的县主府邸。
当日,卢三忠旧疾复发,未上早朝,其后一连三日,竟同样如此。
岳凝香心中惶惶,连续几日没有好眠,又有些后悔扎了姨父,这日傍晚她听说本在京中大营的大表哥也回了宫城,心里更是害怕,实在没忍住,叫上侍女,拿上那根利簪,穿了斗篷,寻去了崔府。
她在这京中无人可依,只记得崔云祈救过她,虽说崔云祈与表姐如今关系也尴尬,可她也没办法了。
崔相去了宫中,崔云祈则是在书房,他垂目盯着手里的香毬出神,他面色苍白,人又消瘦了许多。
“公子,该喝药了。”成泉端了汤药进来,抬眼看到公子又在看公主送的香毬,心中便愤恨。
当日公主所放暗器的毒御医都不能完全解除,只能温养着缓解。
相爷还不知道此事呢,公子联合御医骗他毒已解!
崔云祈将香毬捏在手里,端过药一饮而尽。成泉等他喝完,才从怀里取出密信,“公子,宫中密卷中查到一些事,许是与那燕寔有关。”
李氏皇族豢养的暗卫皆是有记录,原先崔云祈已经查过相关卷宗,也策反过李氏的暗卫问询过,皆是没有得到燕寔资料,便扩大了范围,命人在藏着李氏卷宗的密阁中翻找搜寻。
“拿来。”崔云祈将香毬收进袖中,拿过信。
信中所叙的不是燕寔,而是文昌帝年轻时遭遇过的一事,曾有前前朝余孽潜伏在他身侧做卫士,两人如兄弟一般长大,后其背叛文昌帝,携妻子出逃。
那卫士名燕峥,性子冲淡,武功高强,面容俊朗,曾是文昌帝左膀右臂。但因其背叛之为,关于他的其他记录尽是销毁,仅在李氏记录历代皇帝的密卷中提了一两笔。
“公子,若那燕寔是燕峥的孙子,年龄上应该差不多。”成泉的语气轻快,查了那燕寔快一年,才终于从李氏诸多密卷中找到那么一两句,他信誓旦旦道,“既这燕峥是前前朝余孽,还伤过文昌帝,公主知道后定会厌他!”
崔云祈却拧紧了眉,喃声:“既是背叛过圣上,他又为何留他做暗卫,还将其留给玉儿?”
成泉听了这话也是怔住了,迟疑道:“许是文昌帝心善?派人寻到这燕寔后见其可怜就收养?”
崔云祈轻轻笑了一下,“帝虽仁厚,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心。”
他盯着信看了会儿,又打开抽屉,取出那枚暗卫令牌。
普通的铜制令牌,看起来与寻常的暗卫令牌并无不同。
成泉:“反正这燕寔一定不是寻常身份。”
“宿龙军……李氏的那些王爷皇子手中都没有宿龙军,若是……圣上真的将宿龙军留给了玉儿,燕寔的令牌送给玉儿,定有不同之处,是否只有玉儿能解开这秘密?”崔云祈轻声呢喃,“圣上,莫非想传位给玉儿?”
成泉听到自家公子这低语揣测,惊了一下,忙道:“可是公主是女子!”
崔云祈捏着令牌不语。
他出了会儿神,不知在想什么,很快又问:“李荡可有下落?”
“没有。”成泉摇头,“从长安逃走后,便无踪可寻了。”
崔云祈点了点头,将令牌重新收好,过了会儿,才低声又问:“玉儿呢?”
成泉声音更低了一些:“没有公主下落。”
“没有最好。”崔云祈笑得温柔,重新将香毬从袖中取出。
正此时,书房门被人敲响,成泉出去了一趟,很快回来,语气却有几分惊奇,“公子,是端成县主来寻。”
崔云祈皱了皱眉,“天色渐暗,不便相见,请她回吧。”
成泉如此去让人转告,可不多时,他又收到小厮的话,与崔云祈道:“公子,县主说有要事相寻,求公子一定一见。”
端成县主柔弱娇怯,从前住在节度使府从不生事,除却救过她来谢过外,没再寻过他。
今日一反常态来寻,也不是白日来拜见母亲,当不是女眷间琐事,崔云祈眉头紧锁,“请她进来。”说罢,他也起身往外去。
岳凝香被迎进崔府,她也知晓自己上门没有规矩,可她没办法了,只能借一借县主的名头。
在会客堂屋坐了会儿,她听到动静,看到从外进来的温润公子,立刻起身,面色惶然,“崔公子,我今日来寻,实在是没法子,心中惧怕!”
她下一瞬,便拿出当日那根铁簪,将伤了卢三忠一事说出来,说完,已经泪盈于睫。
崔云祈知道新帝旧伤复发一事,没料到有此隐情,他看着岳凝香那张与玉儿有三份相似的脸,柔声安抚了一番,接过那铁簪看了一眼。
上面有锈迹。
崔云祈脸色一怔,仔细查看,顾不得安抚岳凝香,将簪子留下,派人送她回府,便立即让成泉去宫门处等崔相!——
月影疏斜,三莽山四处点了火把,亮堂堂的,热闹非常。
山中上一回杀猪还是过年时,如今还未入秋便能吃上一盘流油的猪肉,土匪们皆是高兴,闷头就大吃大喝,心中想到小表姑一来,二首领不仅不走了,还如此大方,不禁眼眶湿润!
络腮胡倒了一海碗的酒就要去敬小表姑,但转眼一看,竟是没看到人,竟是连大首领那一对友人都不见踪影!
“二首领,小表姑他们人呢?”他赶忙问身旁的二首领。
张有矩这会儿还未缓过神来,只要一想到“小表姑”是文昌帝最疼爱的宁国公主,便心情紧张。毕竟他是文昌帝点过的进士。他方才一直偷偷觑着人,自然知道两人相携离席。
至于去哪儿,怎是他可以去问的?
走了也好,免得和大首领的友人打起来,他不好劝架!
张有矩低头抿了一口酒,转脸斥道:“但饮无问!”——
李眠玉抱紧燕寔脖子,看周围林木在眼前飞快掠过,还未入秋,她已是感觉到山野的风不停拂面而来。
“燕寔~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心中好奇,凑在他耳旁问。
燕寔垂目看她,眼睛漆黑又清澈,“不是要喝酒?”
李眠玉呆了一下,看了一眼燕寔手里拎着的两坛酒和一海碗的肉,那肉稳稳当当的,汤汁都不漏出来一滴,而燕寔另一只手则揽着她的腰。
“但是喝酒为什么要去别处?”她万分不解。
燕寔不吭声了,只带着她在山石上飞蹿,好一会儿后,才歪头在她耳边道:“早上我在灶房烙饼时,听人说这山里有一处温泉,我带你去泡。”
李眠玉一听,自觉领悟到了燕寔的意思,“燕寔~你真聪明,如此一来,没人会在那时去温泉!”
她的声音娇憨,说罢,两只手都搂紧了少年,跃跃欲试,“我从前只去避暑山庄泡过温泉,一年里就泡个几回,上一回还是前年了!”
昏暗的天色下,少年黑眸闪烁,低声:“先喝酒,半夜时再泡。”
李眠玉想着今晚不止要喝酒还能泡温泉,心里高兴,点头。
她转头想看看周围风景,却发现说话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远处山头上灯火通明的寨子。她便将注意力放到燕寔身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燕寔察觉到她的动作,偏头凑过来些鼻尖蹭了蹭她额头。
夜色下,少女声音带着笑,“我眼睛夜里看不见,但我又想看你,所以我摸摸你。”
李眠玉眼睛不大好,这是燕寔刚带她出宫时就发现的,忍不住问:“治不好吗?”
“御医一直让我吃明目的药,但效果甚微。”李眠玉说到这,又愁得叹了口气,“燕寔~我晚上就是个瞎子。”
说完这话,她不等燕寔出声,又兀自笑了,娇矜道:“但没关系,你会带我走,夜里去哪儿,你都能带我去。”
燕寔没吭声,他潮湿的如一捧春水一样柔软的唇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作回应。
李眠玉睫毛颤着,把脸埋进他脖颈里,心旌摇曳。
落地的时候,风也停了。
李眠玉被轻轻放了下来,燕寔松开她,俯首在她耳边道:“等我。”
她点头应了声,乖乖的,虽看不到四周,但知道燕寔在身边,心无可惧。
没等一会儿,眼前便生出一簇火光,她立即转眼看过去,燕寔蹲在那儿,垂头点燃了柴火堆,俊俏的脸被火光一照,染上了一层光晕。
李眠玉忍不住看他,直到他弄好了火堆朝她看来,才转开视线打量四周。
以她目力所及之处,除了看到燕寔外,什么都没看到。
她赶忙收回视线,朝他走去,离燕寔近了,才察觉到一股微热的水汽从他身后被风拂来,她微微俯身,便看到一处小池子,不大,和她从前在藏玉宫的浴池差不多。
“燕寔~会不会有许多人在这洗过?”李眠玉踌躇了一下,有些忧愁。
少年声音笃定:“夏日天热,不会有人来这洗。”
李眠玉一想,微皱的眉松开,高兴起来,转身去看他手里拎着的酒和肉。
火堆旁铺了几张树叶,是燕寔从旁边摘的,不知是什么树,树叶有李眠玉身子大,酒肉都摆在上面。
燕寔衣摆一撩,盘腿在叶子上坐下,仰头看她的脸干干净净的,他拍了拍他身侧的位置。
李眠玉十分矜持地提着裙摆,挨着他坐下。
燕寔递过来一双筷子,“你先吃。”
李眠玉总觉得今日燕寔有些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她本就有些饿了,便夹了肉吃,只嚼了两口,便幽幽道:“没你做的好吃。”
她吃了两块便将筷子递给燕寔,又看了看那两坛的酒,没寻到碗,她特地低头找了一下,才是仰脸问:“燕寔~没有碗,怎么喝?”
燕寔没有立即说话,他低着头拆开了酒坛子上面的封盖,然后偏头看了一眼李眠玉。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睫毛浓长,稍稍眯一眯,便显得凌厉无情,但垂着眼看人时,无辜又无害,此时那眼静幽幽看她,慢吞吞说:“我酒量没你好。”
李眠玉抿唇笑,傲娇道:“这很正常,我千杯不醉。”
燕寔点了点头,静了会儿,才低声:“如果我喝醉了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你要照顾我。”
若是问现在李眠玉最想做的事什么,其中一定包括对燕寔好,她听到这,立刻抱住他胳膊,眼底里又出现好奇的跃跃欲试的神色,就如同那一次给他胸口抹脂膏一样,她郑重道:“我肯定照顾你,我肯定把你照顾得很好!”
说完,她又想笑,“燕寔~你喝醉了会做什么?所以我们怎么喝?没有碗……”
燕寔幽幽看她一眼,依旧没吭声,低头拿起酒坛仰起脖子饮了一大口,揽过李眠玉,低头堵住她叽叽咕咕不停的嘴。
甘醇的酒液入口,带着一串红清甜的味道,还有少年湿润的、柔软的唇舌。
李眠玉的神魂飘了出去,原来还可以这样喝酒……
燕寔松开她,她怔怔看着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滴落下来,忽然仰脸凑过去,吻住他唇角,轻轻舔了一下,小声:“我还要。”
酒味弥漫开来,被水雾蒸腾着,将两人笼罩。
燕寔没吭声,又灌了一大口,抱住李眠玉喂她,她启唇主动去吞咽,这酒液,比她任何一回喝的宫中佳酿都甘美,像被春花酿过浸过,只剩下甜味。
李眠玉心跳极快,燕寔的衣襟上、她的脖颈里,是滴落的酒液。
燕寔忽然后退了一些,没有再喂她喝酒,静悄悄的。
李眠玉忍不住睁开眼看他一眼,等了会儿没等到他继续,“燕寔~继续啊!”她蹭过去抱他,却被他一下捉住手腕,那力道不轻,她一下轻呼一声。
燕寔俯首看她,推开她,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看了会儿,笑了起来:“李眠玉。”
李眠玉怔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叫过她全名,此时一听,竟是有些赧然,“怎么了?”
少年只看着她笑,眉眼凌厉又野性,他忽然凑过来,在她唇上用力咬了一口,又极快的速度后退,他的声音却比以往低沉,“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
“……”李眠玉嘴巴还疼着,默了默,不知他忽然提这个做什么,如实道:“不知道。”
“两千三百十九人。”燕寔慢吞吞说,一双眼在火光照耀下极亮,紧紧盯着她,“你怕不怕?”
李眠玉觉得自己该怕的,但是她对上燕寔近在咫尺的亮晶晶的眼睛,竟是笑了出来,声音促狭又肯定:“你喝醉了。”
他都没喝酒!他方才含的酒全喂给她了,这样的酒量竟然有脸说酒量尚可!
燕寔蹙了蹙眉,语气危险:“你怕不怕?”
李眠玉一直觉得燕寔轻盈得像猫儿,偶尔也像小狗,而此时就像野猫亮起爪子威胁人后退的模样。
她好奇地看他,伸手去摸他的脸,嘴角压不下去,燕寔已经喘着粗气有些不耐了,一下捉住她的手,扬声:“回答!”
他那双凌厉的眼睛眯起来,竟是瞪了她一眼。
李眠玉从来没看过她俊俏的未婚夫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简直新奇又想笑,凑过去想亲他,又被他不耐地捂住脸,“退后!”
她拉下他粗糙的手,终于满足他:“不怕。”
燕寔还是眯着眼看她,“十一岁之前我杀的不是人,是猎物,你知道什么是猎物吗?”
这事从前燕寔和她说过,李眠玉点头,“我知道。”
“是什么?”燕寔的声音还是很淡。
李眠玉捉着他的手,笑:“山林里的野物,兔子或者鸡那些。”
燕寔听罢,低笑一声,慢声说:“是人,是用来训练杀手的人,最小的三岁,最老的六十岁。”
李眠玉笑容一顿,半晌没吭声。
少年凑过来,又用尖尖的牙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在她耳边问:“再说一次,怕不怕?”
李眠玉却伸手环住他脖颈,声音有些哽,“我不怕。”
燕寔半晌没有动,很快又推开她,李眠玉顺从地松手,仰脸看他,燕寔那双漆黑的眼底是潋滟的光泽,他紧盯着她,似在辨别她说这话是真是假。
李眠玉目光湿润地看着他,“燕寔~”
燕寔皱了一下眉,忽然那凌厉又褪去,他低头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剑,他一身的戾气与冷酷消散,忽然揉了揉胸口,小声嘟哝:“有点疼。”
李眠玉还未有反应,又见他抬脸看了看她,低声笑:“不过没关系,我能忍……我给你表演剑舞吧。”
李眠玉又呆了一呆,正茫然他说的疼,又见他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眼尾微微仰起,猫儿撒娇般凑过来,慢吞吞问:“要不要看?”
她捂着心口,只能顺着本能点头:“要。”
燕寔一下站了起来,盯着她慢慢后退几步,抽出腰间软剑,轻轻一晃,剑身银亮笔挺,他脚步微微一转,腰一侧,手中的剑便不像剑了,像什么……像他身上开出的花。
少年濯如春柳,黑袍白肤,腰身坚韧又柔软,脚尖轻轻一点,轻盈的燕子展飞,手腕一扬,剑声破空,剑光如练,令人心跳加快,他偶尔停顿时,便歪头朝她瞭一眼,漆黑的眸子似在笑。
李眠玉屏住呼吸仰脸看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燕寔~”她喃喃叫了他一声。
燕寔听到她的声音,停了下来,偏头看她。
李眠玉眨了下眼睛,他已经蹲在了她面前,身上是灼热的汗气与酒气,湿乎乎地凑过来,带着笑意:“李眠玉,你喜欢么?”
她的眼睛还有些湿漉漉的,是方才流出来的泪,这会儿却笑着,波光流转,她点点头,“喜欢。”
燕寔似乎松了口气,收了剑,又凑过来鼻尖蹭了蹭她鼻尖,“李眠玉,你还想看什么?”
李眠玉没吭声,眼睛发亮去抱他,她现在只想抱他。
燕寔却轻盈地避开了,他冲她又翘着眼尾笑,在她的视线里一步步后退,剑被他丟掷在一旁。
李眠玉夜不能视,下意识跟着起身朝他走去,燕寔朝她最后看一眼,仰面朝池中倒下。
温热的泉水溅了她一脸,她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去看,池子里却有东西被掷出,她慌乱接住,低头看,是燕寔的衣物,里里外外的衣物。
李眠玉再抬头,燕寔上身光着游过来,直勾勾看着她,伸手拉住了她裙摆,笑:“下来。”——
作者有话说:更新晚,会抽50红包,么么么!
今天稍稍走一下背景剧情,是的小燕一口倒。今天也是二人转日常的一天,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
第54章
月光穿透薄云,两旁的树叶风吹簌簌,温泉蒸腾着雾气,少年的脸变得朦胧,却又像镀上一层银白的光,李眠玉神魂开始飘,俯下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燕寔唇角一翘,醉酒后薄红的脸上露出笑,拉着她裙摆的手一松,却捉住了她的脚踝,微微用力。
李眠玉轻呼一声,整个人就往下扑倒,燕寔已经松开了她的脚踝,转而在池子里稍稍后退一些,张开手臂。
少年有力的臂膀一下将她抱住,与她一起滚入泉水中。
李眠玉会凫水,皇祖父让宫人教过她,每年入夏,她若是去了避暑别宫都会在清澈的溪水池里玩水,可那都是白日,她从没在黑夜里游过水。
眼前是微弱的光,她甚至看不清燕寔的脸,紧张又觉得刺激,手抱着燕寔脖颈,腿缠在他的腰,头发缠着他的头发,心跳怦然,温热的水将她包裹,她浑身发烫,似要昏厥。
“哗啦——”水声响起,燕寔抱着她浮出水面,李眠玉睁开眼,俯首看他。
少年肩膀宽阔,抱着她时,手臂肌肉鼓胀,月光与火光交织,皮肤上似覆着一层柔色的光,李眠玉神魂飘荡,双腿微微松了松,从他腰上往下滑,想滑入水中,却忽然顿住,双腿又紧紧缠住他,脸轰得一下通红。
燕寔感知到了,他仰着脸,看着她的眼睛却没有回避,漆黑的眼还是在笑,眉却一挑,“你感觉到了。”
李眠玉欲言又止,又娇矜地看他一眼,她当然感觉到了,那样杵人,怎么会感觉不到。
燕寔脸有些红,但说的话却毫不知羞耻,声音慢慢的,带着醉酒后的柔,“你知道在陈家村时,为什么我总是起很早么?”
李眠玉当然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你要给我准备朝食。”
“不是,因为每天早上都会这样。”他凑过来一些,有些埋怨的语气幽幽道:“你还总喜欢乱摸。”
李眠玉呆了一下,小声反驳:“我没有乱摸!”
燕寔没说话,月色下就用那双乌眸看着她。
李眠玉双颊发烫,嘟哝声:“从前我不知事……”
燕寔没等她说完,唇贴在她锁骨上,又张嘴咬了口,李眠玉又痒又麻,想推开他,他又用力吮了一口,她的身体绵软,双腿又要往下滑,可他托住了。
他的牙齿又咬住她的衣带,轻轻一抽,少年醉了酒,说话清冽又带着一串红的绵甜,“小玉,为什么泡温泉要穿衣服?”
他的语气幽怨,李眠玉就更幽怨了,她刚才都来不及脱衣服好不好?
沾酒就倒的少年可不管她幽怨的眼神,趁着李眠玉走神的工夫,将她外衫剥了个干净,待她回神时,燕寔亮晶晶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身上最后一层布料。
她下意识伸手想捂,燕寔却凑了过来,他用鼻尖蹭了蹭,又仰脸看她,轻声:“长大了。”
李眠玉既脸红又有些骄傲,她忍不住抿唇想笑,脆声说:“我当然会长大,青铃姑姑说女郎都会长大,来癸水后便会渐渐长大,将来才好生儿育女。”
少年又亲了亲,李眠玉害羞想去推他的脸,可又觉得舒服,隔着一层肚兜都麻麻痒痒的舒服。
燕寔却忽然停了下来,抬脸又看她,神色好奇,“现在还会胀痛吗?”
李眠玉红着脸,小声:“只有癸水来时会有一点胀。”
燕寔长长地哦了一声,很快又说:“要不要真气?”
李眠玉克制不了,也不想克制,她害羞地对她的未婚夫点点头,“要!”
她等待着真气,以为那最后一层布料终将被他用牙齿扯下来,可少年看她一眼,幽深的目光大胆又带着欲,他搂着她在温泉池里缓缓游了游,手却从衣角下方往里伸,往她的心脏去。
李眠玉没吭声,更没有阻拦,她甚至低头,在他贴住她的时候,她的额头也贴住燕寔额头。
真气令她飘飘然,整个人彻底没了力气,但她始终被少年有力的臂膀托着,她轻轻喘着气,“燕寔~”
燕寔笑了一下,松开她,稍稍后移一些,李眠玉彻底滑进温泉水里,很快她又被抱进他怀里,少年怀抱硬实却舒适,她摩挲着他的腰,同样也对他的身体爱不释手。
“小玉~”燕寔的脸埋在她脖颈里,泉水在身旁起伏,他的声音呢喃般,带着撒娇的意味,“心里好疼。”
李眠玉神魂飘忽,听到他这一句,便稍稍收回些心神,“心里好疼?”
“嗯,不过也很爽。”他又笑一下,声音含糊,不再说下去,他忽然抬头,拉着她往池边游,到了那儿,便转过身靠在边缘,轻轻按着她的头到心口,“亲一亲。”
李眠玉听不懂,今晚上燕寔说了好几次心里疼,虽然他有些醉了,可也不会无缘无故说疼。
她趴在他身上,抬起脸来,“燕寔~为什么会疼?”
燕寔低头,漆黑的眼在黑夜里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倒映在里面的火光,他盯着李眠玉看了许久,才低声道:“喝酒会疼。”
他的声音很温柔,说这话时,轻轻抚了一下李眠玉的脸。
他是沉静又凌厉的,说话从来淡淡的,这样温柔的语气一下令李眠玉意乱情迷,她连忙说,“那以后不喝了,以后都不许喝了。”
“嗯。”燕寔又拉着她往下。
李眠玉主动挨了过去,唇贴上他的心口亲了亲,又学着他咬了咬。
少年仰起脖颈,喉结滚动,发出轻哼的声音。
“小玉……”
李眠玉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燕寔察觉到她不再吻,便垂目去看她,沉静的眼幽深,继续抬手,将她按在那儿,垂首在她耳边,声音沙沙的,“还要。”
沾酒就倒的燕寔也没多难照顾,就是粘人了些,李眠玉心里被一串红的甜蜜占满了,她抱着少年的腰,在他心口的地方亲了又亲,吻了又吻。
胸膛里有力又急速的心跳声,那是燕寔为她心动过速的声音。
温泉水漫上来,灼热的气息将人吞没,乌黑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燕寔是山野里的猫,她就是藏玉宫中跟着他跑出来的猫,如今只遵循着本能去嬉戏,去顽皮——
“哗啦——”静夜里,破水的声音清晰干脆。
李眠玉在温泉里泡得久了,头晕目眩,浑身都软,回过神时,已经被燕寔掐着腰抱着坐在了池边,她捂着跳得异常快的胸口俯首看他。
燕寔笑,眉眼一挑,显然还没从酒醉中醒来,那神态野性狂肆,不是平常的样子。
李眠玉正要叫他,他便低了头,手握着她的脚,低头轻轻吻了上去,她脚趾瞬间都紧缩了起来就要躲,他却笑了一下,“别躲。”
她脸上尽是热气,看着燕寔朝她看了一眼,便吻上她的脚背,一点点往上到脚踝,他渐渐靠近,吻也渐渐往上。
一片水汽里,燕寔的身影变得朦胧起来,李眠玉咬了咬唇,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没有阻拦,只是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叫他:“燕寔~”
燕寔哼了一声,牙齿轻轻咬下去,又舔又咬,李眠玉便抽了气,想要后退,想要并住,但他按着她的腿,她避不开躲不了。
只能灵魂反反复复沉浮——
天亮时,李眠玉翻了个身,下意识摸向身旁,却没摸到人,她迷迷瞪瞪睁开眼,果然竹床上已经没有人。
她没有立即起来,而是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上是怎么回来的,竟是发现全然不记得。
只记得喝醉酒的燕寔比温泉水还要潮热。
李眠玉兀自害羞了一会儿,才是起来。
屋中架子上有打好的水,牙刷子上沾了盐,桌上还摆着朝食。
李眠玉盯着看了会儿,想到昨晚上威胁她又给她跳剑舞的燕寔,忍不住抿唇笑,但是很快,她又严肃了脸色,心想,以后不能让燕寔沾酒了。
不止是因为他沾酒心脏会疼,而且他醉酒后的样子不能让人看见!
李眠玉一边想着,一边取过一旁的衣服穿上,洁牙净面,正要去吃朝食,听到窗外一阵动静,叮铃咣当的,她立刻被吸引了注意,趴到窗边推开窗往下看。
燕寔站在竹楼下面空地上,空地上则堆了些劈好的木头,他蹲在地上拿着那些木头在丈量敲打。
李眠玉不过多看了他两眼,下面干活的少年便有所察觉,抬头看了过来。
晨光下,燕寔面容如玉,俊俏好看。
但他漆黑的眼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干活,和往常总要静静看她许久不一样,而且不知是不是李眠玉错觉,总觉得燕寔的耳朵有些红——
燕寔低垂着头,摩挲着手里的木料,摸了摸耳垂。
昨晚暴露了他的弱点。
沾酒即醉。
他心里慢吞吞想着,要是多练两年,及冠后再到李眠玉身边,也不至于被她发现。
“燕寔!”少女带笑的声音从竹楼里传出来。
燕寔抬头,就见李眠玉一双眼灼灼看着他,他眼睫一闪,又低下了头,拿起锤子敲敲打打。
李眠玉确定自己看清楚了,她走过去蹲下来,抿唇笑,“燕寔~你在做什么?”
燕寔没吭声,他抬头又看李眠玉,看到她沾着水汽的脸红扑扑的,妙盈盈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忽然伸手擦了擦她唇角,慢声说:“打一张新床。”
这事燕寔之前就说过,李眠玉点点头,此时注意力全不在这上面,正了正脸色,一板一眼道:“我不批准你以后再喝酒。”
燕寔心里慢吞吞重复了一遍“我不批准”这几个字,有些想笑,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幽声道:“那你呢?”
李眠玉茫然,正要说话,又听他说:“我沾酒即醉。”
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微红,瞭他一眼,娇矜道:“惟与卿共处时方饮。”
燕寔放浪形骸的样子只能她看到,别人可不许!
李眠玉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这仿佛在告诉燕寔她多喜欢昨晚上的一切。
果然,燕寔发出短促的一声笑,她的脸便更红了,左顾右盼看四周,一下发现今日匪寨里的土匪少了许多,顿时被吸引了注意,语气忧愁又紧张:“燕寔~为什么今日寨子里人这样少?他们不会下山打劫去了吧?”
“我请张有矩帮忙,让他带着人去山里砍木头和竹子去了。”燕寔唇角还翘着,垂首继续打床。
李眠玉松了口气,“为何?”
“我们要在此常住一些时日,这里的防御不够。”燕寔低声说。
寨子里不仅要防附近匪寨的土匪,还要防官兵,李眠玉点头。
“砰——!”隔壁忽然一声重响。
李眠玉与燕寔一下偏头看去。
窦白飞衣衫不整被推到了门外,女郎愤恨的声音传出来,“滚远点!别叫我一大早看到你!”
“月儿!谁知道昨晚上那床这么不经用,没动两下就塌了,但我不是很快反应过来,有我垫着,你也没摔疼啊!”窦白飞也郁闷着,忍了忍,实在忍不了咣咣咣敲门。
里面没声了,窦白飞顿了顿,又粗着嗓道:“我今天就打一张新床,保准怎么折腾都不塌!”
“滚!”
窦白飞听到这声咆哮却笑了下,转头看到燕寔,又磨了磨牙,自是不理睬,踩着铿锵的步伐往外去。
李眠玉若有所思,忽然对燕寔说:“卢姝月不会是被她二哥强掳来的吧?”
燕寔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在他眼里,卢姝月与窦白飞与死人无异,他淡声:“或许。”
李眠玉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什么都没说,幽幽叹了口气,去竹楼里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燕寔身旁看他打床——
三莽山日子缓慢悠闲,京中局势却危急。
崔相得知卢三忠的伤是何为后,先是大骂方皇后蠢妇,再是让御医仔细诊脉,判断新帝是否是金创痉。
战场上将士染上金创痉十染十死,御医听罢,额上冷汗直出,仔细诊过后,确定不是金创痉,依旧维持原先的结论。
“圣上虽是壮年,但多年来征战沙场,旧疾无数,如此新伤再加上前些日子御女过多,一下元气大泄,才如此缠绵病榻。”
卢三忠还不知差点就染上金创痉,在床上躺了足足半月后,甚感身体大不如前,连房事上都有些力不从心,对方皇后越发气愤厌恶。
因此,他每每看着正值青壮的长子时,心中亦有些微妙,开始揣测怀疑皇后所为长子知不知晓?若是知晓,是否盼着他早死好早早接手这大庸江山?
揣测的心思一旦在心里生出,便如藤蔓一般不可收拾。
卢三忠让御医开了许多养精蓄锐的补药,越发在御女一事上努力,但他勤于耕耘多时,后宫之中竟无妃嫔有孕,脾气逐渐急躁暴戾。
如今岳凝香称病再不肯进宫来,方皇后无人可哭诉,便每每等卢元珺从京郊大营回来时便召进宫哭诉。
“你父皇从前做节度使时,性子宽厚,怎么做了皇帝脾气就这样差了!如今是一脚都不肯踏进我宫里了,前日我去找他,他把我骂了一顿,你没看到你父皇眼珠子瞪我时就差要一巴掌挥下来了!我知道,他是想要更多的儿子,难不成他不想让你做太子?”
方皇后左一句右一句,说到最后才说到点子上,心里惴惴,看向卢元珺。
卢元珺面容肖似卢三忠,但却没有其父老谋深算,更爽朗简单一些,听闻方皇后这话,安慰她:“母后别总瞎想,父皇多年来对儿子的培养,谁都有目共睹,而且,他还把石敬山的女儿许给儿子做妻了,显然对儿子另有期许。”
方皇后想到这,稍稍松了口气,可女子的直觉依旧让她有些不安。
又过几日,卢三忠颁了圣旨,广招天下神医入京。
七月末时,宫中出现道士开始炼制丹药。
与此同时,南方多地因多雨出现疫症,卢三忠命户部拨款赈灾,又派出部分御医前往各处,如此,宫中御医所剩无几,卢三忠更是日日离不开道士的丹药。
这一日深夜,崔相回到家中,便命卫士去将长子招来。
崔云祈如今是户部侍郎,近日也忙得脚不沾地,被叫去时,还不曾用饭。
“父亲。”他垂首低声道。
崔相坐在书案前,听到声音抬头,虽日日在朝堂见面,但父子两私下里已经快一月不曾说过话,此时他细细打量过去,忽然惊觉长子变了许多。
昔日温润眉眼染上了阴翳,面色苍白许多,人看着也消瘦不少,整个人透出股阴郁。
崔相皱紧了眉,严肃古板的脸上露出不解:“你可还是在为宁国公主伤怀?我已答应你不派人追寻,如今宫中圣上也没记挂她,怎还是这一副死样?”
崔云祈不语。
崔相救越发来气,瞪了他半晌,才是道:“你是下一任崔氏族长,不可这般任性!今日我寻你,是想问你对如今时局是何看法。”
崔云祈自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只要读过几本史书便会知道历史上沉迷丹药的皇帝都无善终。
卢三忠做陇西节度使时为人宽厚克制,是明君之相,怎料登基后是如今局面!
崔云祈依旧不语。
崔相拧眉,“卢元珺……此人为将可,为帝却缺少谋略心机。”
崔云祈忽然抬头,声音平淡:“父亲想做什么?莫不是再寻一人辅佐?陈山那座矿山卢元珺分了些给崔家,父亲不如自己另起山头。”
崔相怔了一下,拍案起身,一巴掌挥了过去,“逆子!我崔氏一族世代良臣,只辅佐明君,怎能行谋逆之事!”
崔云祈嘴角渗出血来。
崔相气愤不已,指着他道:“文昌帝在你手中,你却始终探不到宿龙军下落,若非如此,我何须辅佐卢三忠?”
他在书案前走来走去,越想越被崔云祈语气中的轻视气到,抓起砚台就朝他砸去,“无用至极,只会耽于情爱!早知如此,我就培养你幼弟!如今你幼弟都被你惯坏了,整日只会玩乐!”
提到幼弟,崔云祈抬起脸,面容冷了下来,额上的鲜血淌下来,面容愈发阴郁。
“父亲最好不要把主意打到湛儿身上。”
他丢下这句话,甩袖离去,再不管身后的谩骂。
回到院中,成泉已经备好了温水和伤药,崔云祈垂目自己清洗,简单上了药,便对他道:“明日调一些心腹,将我娘与湛儿送到京郊别院,命人看护着。”
成泉应声。
崔云祈便闭目不再多言,又拿出香毬轻轻摩挲,半晌后,他忽然笑了一下,“成泉,你觉得大庸能存续多久呢?”
成泉哪里敢回答这样的问题,低头不语。
“我只是在想,若是当日文昌帝确有传位于玉儿的意思,为何不曾与我提起过呢?”崔云祈喃声又道,“圣上算到了崔家不堪托付么?”
这声呢喃很快消散在空气里,连成泉都未曾听清——
三莽山上的土匪自打劫过李眠玉后,被张有矩严厉喝斥了一番,再没下山过,每日去后山的荒田浇水施肥,侍弄黄米,再过一个多月,便是收获季节。
李眠玉知道张有矩是读书人,手里还有一些书,时常会去借来读。
张有矩每每态度恭敬,离得近了,圆脸总也涨红,却不敢多看李眠玉,生怕那黑袍少年冷冷看来的眼神。
但是偶尔之间会因书而交谈几句,私下里,他对络腮胡叹道:“惜呼女子也!”
络腮胡听不懂,左耳进右耳出。
八月初的时候,李眠玉跟着燕寔下了一趟山,乔装打扮一番进了最近的镇子里,给陈春花写了封信,又从官衙张贴出的告示中知道了卢三忠招揽天下医士并道士的消息。
她心中难免高兴了一下,当晚多吃了一碗饭。
可夜里的时候,她听到了隔壁木屋传来卢姝月和窦白飞吵架的声音。
住在三莽山上这些日子,这两人三天两头吵,但今日,卢姝月的情绪比往日更激烈,又哭又闹。
“燕寔~卢姝月哭得好厉害。”李眠玉撑着燕寔胸膛直起身来,仔细去听。
燕寔抱着她,低声:“今日窦白飞也下山了一趟。”
李眠玉静了会儿,便趴在他胸口,闷声说:“也是,卢三忠是她父亲。”
这些时日,他们与卢姝月二人如有楚汉交界,除了上山那一日吵过外,并无过多交流。
傍晚时下了雨,这会儿窗还开了条缝,窗外的雨露潮湿,屋子里也多了几分凉意,燕寔的身体温暖,她忍不住缠得更紧了些,因为她只有燕寔了。
“卢三忠活不久了。”燕寔忽然凑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
李眠玉睁开眼,不知道燕寔忽然提这个做什么,但想到这个窃国贼将死,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只是这高兴过后,便有些怅然,低声说:“今日告示还提到南方多疫症,如果控制不好的话,会往周边蔓延开来,到时会死很多人。”
燕寔翻过身来,侧对着李眠玉,黑夜里,一双眼睁开,垂目注视着怀里的人,又说:“卢三忠只有一个可用的儿子,名唤卢元珺,其人性子简单,宽厚有余,智谋不足,只可为将。”
少年的声音清润,在夜色下让人令人醒神。
李眠玉好奇:“燕寔~你怎么知道?”
燕寔慢声道:“卢氏军队往京中去时,卢元珺打的仗所用兵士比其父多两倍,脑子不会拐弯,我来寻你时,顺便打听了一下。”
李眠玉听完静了许久,忽然伸手,往上摩挲燕寔的脸,轻轻捧住,小声:“燕寔~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燕寔没吭声,好半晌后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唇,忽然道:“再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李眠玉还在想燕寔方才的话,神思飘远了去,她当然不蠢,隐约听出他的意思——卢三忠若是死去,新朝或许便如散沙。
可是、可是……
李眠玉心里有什么要破壳而出,却又不知是什么。
乍然听到燕寔这一句,灵魂又飘回来,抿唇点头,又想到什么,十分娇矜道:“燕寔~我不要生辰礼,你陪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好的生辰礼。”
可燕寔却凑过来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可我想要。”
李眠玉呆了一下,她从来没遇到过自己生辰还要送别人生辰礼的,但她一想到是燕寔想要,又一想到从去年开始,他的生辰也是八月七日了,黑暗里便笑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成亲。”燕寔压低了声音说。
李眠玉心里也记挂着这事,见到燕寔又问,闭上眼埋进他胸口,喃声道:“先前和你说了呀,到九月底。”
“提前一些时日好不好?八月成亲吧!”少年声音低低的,闷闷的。
李眠玉见他如此急不可待,心神也跟着摇晃起来,又想笑,又觉得甜蜜,她迟疑了一会儿,脸红了,觉得自己面对燕寔毫无底线,竟是觉得若是他想要这个生辰礼,给他也没什么,便小声说:“皇祖父会不会不高兴?”
燕寔笑了起来,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不会,圣上绝不会因此生气。”——
作者有话说:最近更得都晚,大家晚上睡得早的话可以第二天早上来看。抱歉大家。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更得晚,抽50红包么么么么!一会儿会精修。
第55章
李眠玉听到少年胸腔微微的震颤,知道燕寔在笑,先是跟着他笑,又忍不住问:“燕寔~你怎么就知道呢?”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论做出什么决定,只要是理智的、深思熟虑过的,那么皇祖父无有不应。
和燕寔成亲一事,不仅是理智的、深思熟虑过的,更是她听从心底的声音,最欢喜的决定。
既如此,稍稍提前一些时间,皇祖父不会生气。
虽然当初她心里想要等到九月底之后,才考虑此事。
但是、但是……燕寔这样急切,他们如今两人在一起,也与成亲了无甚差别,不如给他一个仪式。
她是燕寔的公主,公主可以宠爱自己的驸马。
燕寔俯首过来,蹭了蹭她头顶,少年总是沉静平稳的声音很温柔地、又有些狡黠地在她耳边说:“我就是知道。”
李眠玉觉得他一定是知道她所想的,也知道皇祖父所想的,双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她心里有万般情绪潮涌,想说什么,又不知到底要说什么,半晌后,终于出声:“燕寔~我批准了。”
燕寔便低声笑了起来。
事关婚事,李眠玉还是害羞的,说完这句静了会儿,又忍不住仰头亲了亲燕寔下巴。
她带着公主的矜持,又抑制不住的欢喜,她为自己做主,也为自己高兴,无言能表达此时的心绪,唯独一个绵软的亲吻,不带欲、望的又满含欲、望的一个吻。
燕寔呼吸沉了一些,也什么都没说,在她鼻尖上亲了亲。
窗外细雨声渐大,淅淅沥沥的,隔壁木屋内卢姝月与窦白飞吵架的声音似乎轻了一些,被掩盖在雨声后——
既要成亲,就算着急于八月,也要挑选个黄道吉日呀!
早上燕寔去了灶房给她做朝食,她便趁机去了一趟张有矩那儿,他如今单独住在一处木屋中,不和大首领朱二河一起,他的那些书也就都在木屋中的箱子里。
张有矩正在屋门前扎马步,两腿颤颤,额上皆是汗,但依旧不放弃,自从偶然得知宁国公主每日多要如此强身健体后,他自觉惭愧,便也开始扎马步。
“二首领!”小娘子清脆的声音响起。
张有矩腿一软,差点跌倒,忙站稳身体,抬头就见李眠玉俏生生站在几步开外,穿着身浅蓝色襦裙,袅袅婷婷,与这匪寨格格不入,又古怪地融合。
他想,或许是公主脸上惬意的自在的神色,她并不觉得曾经做过公主便不能做平民,也不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虽看着娇娇的,却又无比随和。
张有矩活到二十三,从前家贫,只顾闷头读书,不曾和女郎有过接触,与李眠玉相处时,总有些面红腼腆,心跳也不自禁快。
“女郎何事寻某?”他站稳后便对李眠玉作了一揖。
李眠玉也非常自然地端庄起来,回以一礼,想到今日来借的书,心中还是生出些羞涩,矜持道:“敢问二首领可有历书?”
张有矩愣了一下,虽不知原因,但还是点了点头,“有。”
李眠玉捏着自己衣袖,忍不住开口解释,语气娇矜:“我将与燕寔合卺,欲择八月佳期,故借书一阅。”
张有矩听罢,立刻又想躬身道喜,但想到公主并不知他知道她身份,忙忍住身形,笑着道:“某恭贺二位当百年好合!还请稍等!”
说罢,他便返身进屋中寻书。
李眠玉自然不便跟着入内,便翘着唇等在外面,正好此时一抹金色晨光浓云,整片天都亮了起来。
她心想,这或许就是南清寺的佛祖在祝福她。
身后脚步声传来,李眠玉回身,张有矩抱着一本历书出来,那张圆脸上红红的,但尽是笑容,将书双手奉上给她,她忙接过,行了淑女之礼,道:“多谢,不日便将归还。”
张有矩忙又回以一礼,“不急不急。”
李眠玉抱着书便往回走,她的步子有些快,裙摆如游动的鱼尾,在黄黑潮湿的泥地上像开出的花,虽沾上一些泥点,可寨子里的土匪还是忍不住看过去。
等回到竹楼,燕寔还没回来,她看到那隔壁的窦白飞叉着腰站在屋外,眉宇间带着烦闷郁气,最后像是实在忍不住,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一只竹椅。
哐当一声巨响,那竹椅竟是直接被他踹碎了。
李眠玉冷不丁听到这巨响吓了一跳。
窦白飞察觉到动静偏头看过来,当看到略显惊吓的李眠玉时,动作稍顿,英俊粗糙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低头将破破烂烂的竹椅捡了起来,但又反应过来对方是前朝公主,与卢姝月天然对敌,便立刻又虎了一张脸,瞪了过去。
李眠玉只有刚才一瞬稍稍受到惊吓,很快便缓了过来,见到窦白飞瞪自己,便也瞪了回去。
窦白飞:“……”
李眠玉心情不受影响,愉悦甜蜜地先看了一眼院子里下山买回来的鸡崽,再是抱着历书回了竹楼,上楼前还摸了摸小灰兔。
回到楼上,李眠玉就坐在书案前,郑重地将历书翻开。
嗯,八月有几个吉日,八月初三是昨日,已经过了……后面便是八月十九,八月廿三,这两个日子,一个诸事大吉,一个宜婚嫁,都是上好的日子呢!
李眠玉将这两个日子反复看了两遍,又开始想今日是八月初四,离十九还有十五日,离二十七还有二十三日。
从时间上来说,十九更仓促一些,廿三则时间宽裕一些,若是成亲,还需要备许多东西呢!
李眠玉神思飘远了去,首先婚服,她的还有燕寔的都要准备,那还需再下一次山……不知燕寔穿上婚服是何模样,他身高腿长,穿上后定是俊美无俦,少年风流。
燕寔端着朝食上楼,抬眼便看到李眠玉抱着本书兀自美着,神魂又不知飘到哪里。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垂目看到她怀里抱着的是历书,睫毛一颤,没有立即吭声,看了她一会儿,莫名耳朵渐烫。
李眠玉听到一声碗落在桌上的声音才是回过神来,抬头看到燕寔,眼睛扑闪一下,抱着历书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才是将历书递过去,娇矜道:“燕寔~你看看。”
燕寔接过书,在一旁坐下,垂目去看。
李眠玉则拿起筷子准备吃朝食,今早上燕寔给她做了一碗面,有煎蛋和菜叶,她先前没见过这菜叶,便偏头问他:“燕寔~这是什么菜?”
燕寔正认真看历书,听到这问题,抬脸看她,漆黑幽深的眼底带着笑,低声:“山上长的一种叫藜的野菜。”
这样鲜嫩的野菜,当然是燕寔早起去摘的,李眠玉抿唇笑,心里甜滋滋的,夹来吃了一口,鲜嫩微苦,却别有滋味。
燕寔已经看完历书,手支着下巴安安静静看李眠玉。
她吃相优雅,不急不缓,也不会发出声音,赏心悦目。只是脸却渐渐红了,好半晌后,咽下嘴里的面,便抬头嗔了一眼燕寔,“燕寔~你是不是没吃饱?”
燕寔黑眸盯着她,唇角也翘了一下,“我不能看你吗?”
李眠玉脸就更红了,忸怩了一下,又看他一眼,最终决定暂时忽视他,低头吃面。
一碗面,她吃得干干净净,再是拿起帕子细细擦了擦嘴,才是重新看向燕寔,对上那双静幽幽的黑眸后,她又飞快地挪开,看向一旁的历书,脆声道:“你觉得哪一日更好呢?”
“十九。”少年毫不迟疑,指着历书道,“诸事大吉。”
李眠玉毫不意外,就知道他定会选这一日!
她看他一眼,伸手抚了抚颊边小鬓角,没有立即出声,保持了公主的矜持,过了会儿才道:“这一日极好,那我们今日是不是还要再下一回山?有许多东西要准备呢。”
除了婚服,还要有祭祀之物,婚前一日,她早上还要祭拜先祖,除此之外,还要买些干果,小时她参加过姑姑的婚典,知道床上要撒一些桂圆枣子花生,讨个吉利……总之有许多要买的,她虽读过礼记等书,但熟知的是公侯王爵的婚仪如何,对于平民百姓的婚仪却不十分清楚,但她相信她的未婚夫清楚。
燕寔却怔了一下,迟疑道:“除了婚服,聘礼,还要什么?”
李眠玉见他眸底的清澈,也呆了一下,随即笑:“你不知道呀!”
燕寔盯着她唇边的笑,低声:“我没看过别人怎么样的。”
李眠玉想想他的经历,便一点不意外,她想了想说:“张有矩是读书人,在民间见得多,一会儿我们去问问他……反正今日一定要下山,要去买婚服。”
窗外阳光更好了些,泄进来落在燕寔身上,他漆黑的瞳仁染上一层金色,更像猫儿了,他不忧不急,道:“婚服不必买。”
李眠玉正盯着燕寔俊俏的脸差点要走神,听到这一句呆了一下,有一瞬的茫然。
燕寔只看着她又说一遍:“婚服不必买。”
李眠玉看着他那双极黑极润像是要将她吸进去的眼睛,忽然领悟到什么,偏头看了看屋子里的柜子,又看了看柜子旁的箱子。
箱子是当日从山下搬上来的,燕寔说里面是冬日的衣物,她没打开来看过,寻常换洗的都被燕寔收拾到了柜子里。
李眠玉的脸红扑扑的,当即就站起身走过去想打开看,可走到箱子旁了又顿住了,她偏头看燕寔,语气娇憨:“我要忍到成亲哪一日再看!”
说到这,她有些等不及了,说罢便拉着燕寔的手往外去,“我们现在去问张有矩婚典还需要什么。”
燕寔低头看她,唇角翘着听她叽叽咕咕,却拉住了她,“等一下。”
李眠玉回头,燕寔松开她的手,去柜子那儿,拿出一只包袱,递给她,她眨了眨眼,一边接过来打开。
包袱里是一叠银票,一张面值千两。
李眠玉茫然又震惊地抬头:“燕寔~我们不是没有钱了吗?”
燕寔眼睛明润地看着她,抿唇笑了一下,低声:“我的多年俸禄。”他顿了顿,“成亲后,都是你的。”
他心里慢慢想着,现在他身上没钱了,其他的钱不是他的钱,该是要去真正占山了。
而李眠玉看着他便间歇性失忆,忘了他们是为何上的三莽山,只恍惚着想——本来他的钱也都花给她了呀!——
张有矩不止是读书人,还是这山上唯一的大夫,李眠玉走后,便有三三两两的土匪前去寻他把脉。
李眠玉和燕寔过去时,他正把脉,抬眼一看到两人也没立即停下,吩咐了土匪几句才是起身朝两人走来。
“表姑可有事?”当着众多土匪的面,张有矩高声唤道。
李眠玉如今已经习惯了这一声称呼,点点头,妙盈盈的眼睛笑着,几分羞赧,“不知二首领可知道婚典礼仪?稍若是稍作简化,必须得有的是什么呢?”
读书人自然是熟读《礼记》等书籍并知道民间婚仪的,张有矩笑着点头,“我这就去写单子。”
一旁的土匪自然听到了这话,当下都哄闹起来,李眠玉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年,也两眼弯弯。
不多时,整个匪寨都知晓小表姑不日将和表姑父正式成亲办礼。
匪寨中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喜事,一时之间,喜气洋洋,络腮胡从二首领那儿拿了单子,自告奋勇要帮着下山去买。
燕寔想了一下,拿出银钱给他,络腮胡抓了个识字的弟兄带着扁担下了山——
窦白飞打完拳泄了一身火气回来便也知道了这桩喜事,他怔了许久,心中几分郁郁,在外面缓了缓,才推开门进了屋里。
卢姝月昨夜哭了一夜,同样心情郁郁,此时还侧躺在床上面朝着墙壁,桌上的早饭也没有动。
窦白飞抿了唇,反手将门关上,几步朝床边走来,一屁股坐下来便去拉她手臂,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低声道:“月儿,过几天寨子里有喜事,隔壁那两人要成亲办礼了,要不我们也趁着一起办了?”
其实窦白飞原本不是要说这个,但话到嘴边就成了这一句,他自己说完也是愣了一下,已经料想到卢姝月会如何生气。
果真,床上的女郎一下坐了起来,转过脸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瞪着他:“你是不是要我死?我要回京!”
窦白飞深吸一口气,粗壮胳膊将她抱住,“卢三忠这样对你,病了就病了,有御医照顾,你操心作甚?还有,我怎么要你死了,我们本来就是夫妻,一起办礼热闹热闹怎么了?”
卢姝月心中怨恨她爹,可她也怨恨自己听闻她爹身体可能不好了便心中着急,只能对着窦白飞发泄情绪,一通谩骂:“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窦白飞左耳进右耳出,他心里打定了主意,非要也将这礼办了,从前在那匪寨上他们匆匆结合,或许就是差了这么一个礼才诸事不顺。
他这么想着,又看看卢姝月抗拒的神色,还有时间,总能说服她,待她缓过这几日。
卢姝月昨夜里没怎么睡,今早上也没吃朝食,没骂几句就累了,一把去推搡窦白飞,窦白飞粗着声道:“你把早饭吃了,我就出去。”
“拿来!”卢姝月不想见他,厌烦道。
窦白飞便将桌上的饼拿过来给她,看着她吃下大半后扫了个尾,便出去了。
他出去时,转脸正好看到李眠玉与燕寔回来,稍顿了顿,便迈着铿锵有力的步子朝那张有矩所居之所走去。
张有矩得知窦白飞也要办礼,心想办一个是办,办两个也是办,自然不会拒绝,想了想,便也写了一张单子给他看。
“此乃婚仪所需,你若不便下山买,也可让其他人下山一趟买回来,不过山里识字的人已经下山了,得等明日。”
窦白飞到卢家后被迫识了字,扫了一眼上面写的,点了头,回去取了银子交给张有矩安排——
李眠玉回到竹楼,便让燕寔磨墨。
“我要给父王母妃还有皇祖父写信,告诉他们我将会在八月十九成亲,待祭祀的时候烧给他们。”她说着这话,脸上又欢喜又娇羞。
燕寔磨好墨,她便神情认真郑重地写了起来。
她许久没有写过祭文,也没有烧过只言片语给他们,心里有许多话要说。
燕寔漆黑的目光落在李眠玉因为思索而微微鼓起的脸上,他安静看了会儿,心口又是一阵疼,垂目长长呼出一口气,盯着鞋子看了会儿,缓和了一下气息,便挪到窗边小榻上躺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心里想着许多事,手放在心口处。
等李眠玉终于抬起头时,才发觉屋子里已经静了许久,先是茫然一瞬,随即便去找燕寔,一回头,看到他闭目在小榻上休息,呆了一下。
此时她已经写了几大页,心里想说的都说了个七七八八,见燕寔如此,一下原本还要说的都忘了个干净。
她放下笔,起身走过去。
燕寔安静躺在那儿,不知是不是习武之人气息绵长又微弱,她都听不到燕寔的呼吸声,她心里莫名一慌,轻轻唤了声:“燕寔?”
少年眼皮颤了一下,睁开眼睛。
李眠玉一看到他睁眼便松了口气,盯着他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紧张:“燕寔~你今日很累吗?是不是你身上毒要发作了?”
燕寔长臂一揽,将她揽进怀里,挤进这张只供单人躺的小榻,慢吞吞道:“不累,毒没事,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李眠玉抱住他的腰。
少年声音慢慢的,“想你穿上婚服是什么样子。”
李眠玉听到他竟是在想这个,心里的紧张便散去一些,化作甜蜜,仰脸憨然道:“你不要着急,等一等,就十几日了。”她顿了顿,“我也很想看你穿,燕寔~你这样俊俏,穿婚服一定好看!”
燕寔的目光没从她脸上移开过,他笑起来,凑过去亲她脸,声音低低的:“好。”——
八月初七,李眠玉的生辰,也是燕寔第二次过生辰。
这日一大早,燕寔起身时,李眠玉从混沌梦中强行醒来拽住他袖子,“等等!”
少年衣衫还没披上,此时被她拽了下摆,袒出半片胸膛,李眠玉坐起来时,目光忍不住瞥过去,当注意到他左边胸膛一片红时,还迷迷瞪瞪的脑子稍稍清醒一些,摸了上去,嘀咕:“你非要我亲你这儿,还要我咬,现在红成这样。”
燕寔理直气壮:“我喜欢。”
他刚醒来,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磁性,听着这音色,李眠玉莫名脸红。
燕寔见她的手还摸在那儿,也不急着整理衣衫。
李眠玉回过神来,替他将衣襟敛好,才是眼睛莹亮道:“今日我和你一起去灶房。”
说罢,她下了床,去取一旁的衣裙穿,燕寔盯着她看了会儿,才是跟着穿衣。
“燕寔~今日你的一日三餐我包了。”李眠玉系好腰间绦带,回身时,清了清喉咙宣布。
自从燕寔说他的生辰以后都与她一起过,她就开始想要送他什么生辰礼。她想亲自做点什么送给燕寔,仔细想了,女红她眼神不好,绣出来的东西极为不堪入目,她是不好意思拿出手的,可做饭应当不难。
她见过燕寔做饭,心里有数。
燕寔俯首看她。
李眠玉语气轻松:“应当不难,我过目不忘,已经学会了。”
燕寔垂着睫毛看她半天,忽然笑了起来,凌厉的眉眼柔和,俯身过来在她脸上亲一下,“不用,我来做。”
李眠玉坚持要做,拉着燕寔洁牙过后便去了灶房。
灶房里匪寨的大厨冯大盆正忙着,见一大早小表姑过来,忙恭敬喊了声,见两人要用灶房,便十分有眼色地先退了出去。
李眠玉打算给燕寔做长寿面,早中晚各一碗,她一脸认真:“这样南清寺的佛祖会保佑你福寿更加绵长。”
燕寔:“……”
他又想笑了,强压了唇角,转身取了面粉出来,加水和面,李眠玉忙跟着照做。
可揉面是个力气活,她揉了半天那面团都不成样,燕寔接了过去,她有些尴尬,面红了一下,“揉面还真是需要一双有力的手呢!怪我这两只绵软无力的手拖后腿!有没有用手扎马步的方法?”
燕寔低头又发出短促的一声笑。
待要搓面条时,燕寔在面饼中间挖了个洞,顺着小孔开始拉扯,李眠玉看他不过随意拉了拉,那面饼就扯得均匀,像个大圆环一般,他又在此时掐断一处,慢慢搓成一长条。
李眠玉跟着做,面饼断了好几回,她鼓着脸这回坚决不要燕寔帮忙,断了好几回后,才搓成了一整根,就是有些粗细不均,她正想重新来一回时,燕寔取过面往锅中下,“我就喜欢吃这样的。”
她面色臊红,小声:“下回我会做得更好。”
燕寔低头,看她脸上沾着面粉,可爱娇憨至极,倾身过去在她腮帮又亲一下,少年低声笑:“你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些的。”
李眠玉余光看到冯大盆偷偷趴在门框那儿看,有些不好意思,嗔了燕寔一眼。
她还想煎蛋,燕寔却不许了,只让她在一旁看。
李眠玉本有些幽怨,可看着那油花溅射,忙躲在他后面,她一下知道为什么燕寔不许了,仰脸看着他,心脏砰砰。
面捞起两碗,各有一只蛋,几片菜叶。灶房有一只小方桌,两人在桌前坐下,李眠玉碗里的面细细长长,燕寔碗里的粗细不匀。
李眠玉见燕寔盯着碗里的面久久不动,忍不住催促:“燕寔~你怎么不吃?”
燕寔抬起头来,他眼睛极黑,此时眼中的光却也极亮,他喃声说:“我想多看一会儿,还没有人给我做过长寿面。”
李眠玉咬着筷子,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我就搓了搓面,我以后每年给你搓……那你快吃!”
燕寔盯着她缓缓笑了,没再吭声,低头吃面。
李眠玉看着他动作不缓不急,却没咬断过一口,她在心里求南清寺的佛祖一定保佑他,才低头慢慢吃自己的面——
那一日,李眠玉和燕寔早中晚三顿都吃了长寿面。
她心想,南清寺的佛祖必须保佑她和燕寔一定能在一起很久很久——
婚前一日早上,李眠玉和燕寔一起祭了天地,祭了父母先祖,告知他们明日他们将成亲,祈求他们庇佑姻缘美满。
李眠玉写了许多想与父王母妃还有皇祖父说的话,眼睛红红地烧给他们,在心中说,父王母妃还皇祖父放心,玉儿此生定会美满!
整个寨子都忙碌起来,到处挂上红布,门窗上贴满了喜字,很是喜庆。
李眠玉亲手和燕寔一起剪了喜字往门窗上贴,她知道卢姝月和她二哥也将在这一日办礼,好奇往隔壁看去,却只看到窦白飞忙里忙外布置。
她正要和燕寔说话,就见隔壁的门开了,卢姝月走了出来,窦白飞便放下手里的事情凑了过去,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那总是愤恨厌烦的女郎笑了一下,红肿的眼睛看着窗上的喜字愣神。
李眠玉收回了目光,抿唇笑了一下,看身旁专心贴喜字的燕寔。
她的神魂已经提前飘到了明日,忍不住喟叹:“燕寔~明天我们就成亲了!”
燕寔歪头,少年漆黑的眼直勾勾看她:“明晚可以洞房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去医院了,写成亲前几天的琐碎写得也慢,终于要写到一个情节了,明天见!谢谢大家的营养液,更新晚会抽50红包么么!(一会儿一些细节可能调整精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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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天还未亮时,三莽山各处就点上了灯,冯大盆带着人杀鸡宰猪,惨叫声好不热闹!
因着在山中,婚礼吉时又在黄昏,所以礼从简,许多如开脸之类的事便都省去了,李眠玉起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细细沐浴过后,她便坐在了梳妆镜前,嘴里还被燕寔喂了只包子,肉馅儿的。
山中妇人都不会那新嫁娘的繁复发髻,她更不会,由着燕寔替她先烘干头发,垂眼时看到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乌发,心里像也被抚过一般。
她心旌神摇,腮上不必抹上胭脂便已经红红的,吃完包子忽然道:“燕寔~那些妇人说男女成亲前不好见面,尤其是成亲这一日,说是不吉。”
“公主不一样。”燕寔垂着头,慢吞吞道。
李眠玉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好没道理!我想见你就见你,不过见一见,怎么就不吉了!”
而且如今在这山上,她的头发只给燕寔碰。
李眠玉眉眼弯弯,忍不住盯着镜子里看,看燕寔为她梳发时沉静认真的脸,看她浓云般的乌发听话地在他手里挽起。
昨夜里,她没睡着,趴在燕寔怀里一会儿与他说话,一会儿又笑,翻来覆去的,天初亮才睡了过去,只是没睡多久又被他拉起来梳妆。这会儿她看了镜子一会儿,有了些困意。
李眠玉强撑着睁大眼睛,可困意袭来时怎么都挡不住,她打了个哈欠,身体忍不住往后靠,“燕寔~我有点困了。”
燕寔伸手将她一揽,让她靠在他腰上,另一只手上动作没有停下,他似乎笑了一下,“多睡会儿,晚上不能睡。”
李眠玉此时脑袋已经开始浑浑噩噩,听到他这一句,反应很慢地想,晚上为什么不能睡?
晚上……晚上要洞房。
李眠玉忍不住心跳怦怦,强撑着睁眼仰头去看燕寔,燕寔低头,漆黑眉目安静看着她,明润深邃,她抿唇笑,朝他伸出手。
燕寔不明所以,对视一瞬,俯身凑过来,李眠玉的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喉结,她的声音带着困倦的迷糊,“从下往上看,你这里真大。”
少年瞬间被刺激了,喉结一滚,一下直起身来,手里抓着的乌发从指尖溜走,忙又去捧住。
李眠玉看着他抿唇笑,一双眼已经困得开始涣散,说完这话,便安静了下来,靠在了他腰腹处。
燕寔心间擂鼓,喘了好几口气,心又疼又痒,他忍不住弯腰,在她红红的腮帮亲了下,才是缓解了这股疼。
他稍稍平息了情绪,重新拿起梳子替她梳——
隔壁的卢姝月被窦白飞按在了镜前,新买的镜子磨得极亮,照出不同神色的两张脸。
卢姝月面色厌烦,窦白飞却扬着笑,喜气洋洋,弯腰哄她:“月儿,这山里的妇人都不会梳头,你要是自己不梳,那我帮你梳了?”
青年英武粗壮,那大手又黑又粗,抓住卢姝月头发时剌得她头皮都疼了,她心中还是满腔愤怨,一把拍开他的手。
窦白飞又粗声道:“今日隔壁的前朝公主不知要打扮成什么样,月儿,咱们不能输给她!”
卢姝月想起李眠玉,便又有些怔神。
这几日她担忧她爹的身体,心中交织着焦灼与怨气,每一日都很艰难。但此时她忽然就想起来,李眠玉五六岁就没了爹娘,如今又没了祖父,家国已亡,她究竟为何不怨恨这世道与命运呢?
她依然不理解。
“月儿,我先替你梳发,一会儿你自己挽?”窦白飞还笑嘻嘻弯腰在她耳边说。
卢姝月盯着镜子,从镜子里去看窦白飞的脸,他生得英武粗犷,此时却一脸谄媚,这人惯用的是两把斧头做武器,在战场上悍勇非常,她也不懂为何对她如此执迷不悟,分明他想要什么样的女郎就能要什么样的女郎。
她柔婉的脸上眉头紧锁着,心里依然是满溢的怨,开口时声音却怪异的柔和,“二哥,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窦白飞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我和你好,这辈子不后悔!”
“你在拉我进地狱。”卢姝月又道,她盯着他道,“爹还会认你,却不会再认我。”
这就是对女子残酷的世道,男子做了什么都很容易被原谅,这种事,至多就是一桩风流韵事,但女子却不同!
窦白飞粗声粗气:“管他认不认,他又不是我爹,以后你也别认他!你看隔壁那前朝公主爹娘都死光了,不也每天都挺好?她就和她情郎两个过,我们也就我们两个过,不好么?”
他顿了顿,看她面容还冷淡,便高声道:“我今日绑也要绑你上花轿!”
卢姝月自然知道他的手段,一把推搡他,窦白飞立刻就要竖眉放狠话,就见她拿起了梳子,低头开始梳头发。
窦白飞说得对,她不能输给李眠玉。
卢姝月什么话都没说,窦白飞粗糙的心也察觉不出女郎细腻的心思变化,只知道她开始梳头了,便心里美滋滋,坐在一旁看着——
近黄昏时,山上喜乐开始奏鸣。
李眠玉醒来时,发觉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些茫然地从梳妆台上起来,环视了一圈四周,没见到燕寔,她一下有些紧张,猛地站起身来,却发现头上珠链晃得她脸疼,她摸了一下脸,看向铜镜里。
她戴着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花冠,比宫中所制要简单一些,却精致俏皮,她歪头轻轻晃了晃脸,那发髻上的蝴蝶便轻轻扇翅。
李眠玉抿唇欢喜,又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想起来燕寔此时该在竹楼外等她了。
她看向床上,被褥已经换成大红色,上面铺着一件散开裙摆的婚服。
她想到这件还没看过的婚服,忍不住几步过去。
民间婚服不似宫中玄色为底金红两色为绣的礼服,是大红的,裙摆处绣着凤鸟翱于花丛,她低头摸了摸,视线却被藏在凤鸟下的燕子吸引。
栩栩如生俏皮的燕子歪着头站在凤鸟尾上,翅膀展开,昂首挺胸,李眠玉一下认出来这是燕寔绣的,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嘀咕声:“谁家婚服上绣燕子?”
半晌后,她又兀自答:“我家!”
李眠玉摸了摸燕子,视线往上,又看到袖子,衣摆,腰际,都有几只燕子,或踩在花枝上,或展翅翱翔,或歪头憨然,或敏捷可爱。
她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李眠玉才是回过神来。
“小表姑可换好婚服了?”外面是妇人嘹亮喜气的声音。
李眠玉忙道:“马上!”
妇人哎了一声,回得更嘹亮——
燕寔换好了婚服,站在竹楼外,身后则是一抬布置得喜庆的花轿,四个土匪充作轿夫站在那儿。
他甚少穿得这样繁琐,等待的时候忍不住频频低头去摸腰间的玉带,身上凌厉冷淡的气势被红色的衣衫淡去,只显得沉静。
“新娘出来啦!”竹楼里跑出来个充当喜娘的妇人,摇着手里的红手绢,嗓门大得整座山都听得到。
隔壁木屋那儿同样如此,土匪们穿着新衣将这里围的严严实实,各个抻长了脖子看。
燕寔抬头,漆黑的眼睛一下看过去。
整座山上喜乐缤纷,李眠玉从竹楼里出来,便忍不住将羽扇往下挪了挪,妙盈盈的眼往外看去,一下看到几步开外的燕寔。
她睫毛轻颤,与他对视一眼,见他似笑了,忙又用羽扇将脸遮住。
李眠玉神魂飘着,心想,穿着婚服的燕寔,果真器宇轩昂,俊美无俦,无人可比!
耳旁是吹吹打打的声音,她还在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眼前一转,已经被燕寔抱起,她在他怀里再次悄悄拉下扇子,盯着他看,趁着他将自己抱进花轿前,叹气:“燕寔~为什么新郎不用遮脸呢?”
燕寔低头看他,漆黑的瞳仁干净,眼睛里只有她。
他低声问:“为什么要遮脸?”
李眠玉幽幽说:“我都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时候,别人却比我先看到。”
燕寔笑了一下,俯首凑近一些,在一片嘈杂声里,小声:“没关系,晚上的我只有你能看到。”
李眠玉想了想,心里害羞又期待,一下将羽扇抬高,遮住了脸——
花轿在喜乐声里绕着山头转了两圈,终于在吉时又回到竹楼。
充当司仪的张有矩等待在竹楼与木屋的中间,恨不得能劈成两半,看着这两对新人。
李眠玉所有的心神都被今日的燕寔夺取,她被他牵着手拜完了堂,回了又布置过的新房。
床上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等物,窗棂下的烛台上点上了两根龙凤烛,桌上摆着酒对半切开的匏瓜摆在那儿,以红线连柄,正等着新人共饮合卺酒。
李眠玉心跳怦然,喜娘说什么,便做什么,待到却扇时,一双眼终于能完完整整地看她的新郎。
她看燕寔如玉树如芝兰,亦如韧竹如玉山,英俊勃发,俊俏风流。
燕寔也在看李眠玉,目光一瞬不瞬。
李眠玉害羞,想笑又想哭,一双眼很快湿润,她心里既高兴,又莫名委屈,高兴她与燕寔成亲了,委屈她怎么现在才成亲呢!
合卺酒被喜娘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送了过来。
李眠玉尝到酒时才反应过来燕寔不能喝酒,她一下抬头看去,燕寔已经仰头将酒一饮而下。
她心里一边咯噔乱跳,一边忙也将酒饮下,后面喜娘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等人一走,便立即挨近了燕寔,抓住了他的胳膊,“燕寔~你喝酒了。”
燕寔低头看她,花冠上金色的珠链晃动,挡在李眠玉脸侧,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拨开,目光盯着她,慢慢点头,抿唇笑了起来,凌厉的眉眼飞扬,“嗯。”
他的声音似是心不在焉,全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盯着她笑,李眠玉知他在笑什么,她心里也高兴,笑着嗔他一眼,却担忧:“那一会儿你还出去招待宾客吗?”
今日是他们成亲之日,山上的人帮了诸多忙,理应招待一番,可是燕寔喝了酒……
“不去。”燕寔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他俯首凑过来,又笑,在李眠玉脸上亲了下,忽然起身,将门闩搭上,又将窗合紧,再是走到烛台那儿,低首检查了一下烛火,才是回到床边,牵着李眠玉到桌边去。
桌上还摆了两只大碗,上面用盘子盖着,燕寔打开。
里面是两碗……不,是两盆面,浸着鸡汤,摆着鸡腿,热腾腾的,看起来当是刚煮完没多久送上来的。
李眠玉抬头看他。
燕寔一双眼漆黑润亮,将面推过去,又笑出声来,声音低低的:“吃饱一点。”
李眠玉本来见他的模样也想笑,但冷不丁听到他这话,总觉得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或是砧板上的鱼,忍不住害羞起来,但她挺直了腰杆,端庄又矜持地拿起筷子,谁是羔羊谁是鱼还说不准呢!她低头吃面,再不吭声。
只吃了一口,她就端不住了,妙盈盈的眼笑起来,“燕寔~鸡汤是你熬的,面也是你揉的?”
燕寔手托着下巴垂目看她,他的脸很红,但眼神应该还算清明,“嗯。”
李眠玉笑得开心:“我就知道,有你的味道,别人都做不出来。”
燕寔好奇:“我的味道?我是什么味道?”
李眠玉看着他,面白如玉的俊俏少年,此时两腮染上薄红,又穿着艳丽的红色,她一下想起了一串红。
她看着他,喃喃说:“你是一串红的味道。”
“一串红?”燕寔眨了一下眼,低声,那是甜的,他狐疑地将目光放到鸡汤面上。
李眠玉语气娇娇的:“一串红的味道,清甜清甜的,尝了一口就还想再尝一口,我很喜欢。”
燕寔脑子似乎转得比往常慢了一些,还拧着眉盯着面看,拿起筷子也尝了一口,松了口气,“咸的。”
李眠玉知道他没听懂,她点点头,娇矜道:“面当然是咸的,可你人是甜的呀。”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看他一眼,对上他漆黑幽然的眼睛,心猛地一跳,忽然怀疑他不会是已经醉了吧?
燕寔定定看她一会儿,便低下头去吃面,再不吭声,看着吃得慢吞吞的,但眨眼间,面就少了一半。
李眠玉咬了咬唇,兀自又害羞了会儿,低头也吃面。虽说有些饿,但她的胃口本就不大,想着燕寔的话才努力吃了三分之一,便再吃不下。
燕寔便接了过来,几口吃掉。
一旁架子上有打好的水,李眠玉趁着这工夫洁牙漱口,又洗了脸,直起身时撞到了身后的人,硬邦邦的,她偏头看过去,对上燕寔的脸,他的眼睛黑得发亮,直勾勾看着她,唇角又翘了一下,“李眠玉。”
李眠玉:“……”
她想笑,又有些心慌,余光看到另一只竹杯,立刻抓起来朝他递过去,“燕寔~要不你先洁个牙。”
燕寔的视线慢吞吞往那竹杯看了一眼,似在端详这是什么,缓了缓才接过来。
李眠玉见他不动,笨拙地将牙刷子拿起来替他沾了盐罐里的盐递过去。
燕寔接了过来,又看她一眼,他乌黑的眸子此时不像猫儿了,像是豹子,盯了她一瞬,便低头洁牙漱口。
李眠玉心跳得极快,脑子里全是不可见人的画面,她咬着唇转身,慢吞吞往床边走去,只是才走了两步,腰间绦带却被人扯住,她回头,就见燕寔一张被水洗过的脸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沾着水,还不曾眨眼,水珠就滴落下来。
他一瞬不瞬盯着李眠玉,唇角又笑了起来,那野性又危险的气息,沉静的少年变成了黑夜里的豹子,他凑过来,低头凑过来就要来咬她的唇。
李眠玉反应极快地捂住嘴,“等会儿!先帮我将花冠拆了!”
燕寔的唇贴在了她的手背上,湿湿的,凉凉的,他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张嘴就吮了一口,才慢慢直起身,嘴里幽幽道:“小玉真麻烦。”
李眠玉听着他这慢吞吞的低语又想笑了,仰起头来。
燕寔是如何将花冠戴上去的,如今就要怎么拆下来,他很有耐心,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李眠玉的话,她会觉得他一点不着急。
她被盯得脸越发烫,索性闭上了眼睛,闭眼的瞬间她听到燕寔笑了一声。
花冠与步摇被拆下来,李眠玉的发髻一下松散开来,燕寔的手轻轻一扯,如瀑的长发倾斜而下,荡在他的臂弯上,又往下滑去,他急忙抓住。
李眠玉睁开眼恰好看到他神情紧张地盯着她的头发,忍不住觉得好笑,“燕寔~我的头发又不会跑。”
燕寔慢慢将视线转回来,浓长的睫毛垂着,他盯着李眠玉的笑,慢慢也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尽管跑,我能抓住。”
他的眼睛里带着浓烈的欲,李眠玉已经不是吴下阿蒙,她感觉到了,心像是被钩子挠着,看着燕寔,呼吸也急促起来,她艰难地移开目光打算缓一缓,心神却飘忽着。
燕寔忽然微微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天旋地转间,她抱住他脖颈,倒在床上时,那旖旎的氛围忽然消失了个干净,李眠玉哎呀一声,抱紧燕寔脖颈不肯躺下去,“床上的桂圆枣子!”
燕寔低头,眉眼间燃烧着火焰,极为不耐地抬手一挥,干果瞬间如暗器般往床下飞去。
李眠玉还在小声嘀咕:“以前见姑姑床上有干果,我还坐在上面吃呢,谁知道躺下去硌得慌……”
燕寔低下叼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强势又霸道地侵入,缠住软绵的舌,勾着舔着吮着,李眠玉呼吸急促,抱着燕寔的手渐渐软了下来。
他松开些,啄了啄她湿润嫣红的唇,笑一声说:“李眠玉。”他捉着她的手往下摸去。
李眠玉睫毛扑闪,终于生出怯意,她的神魂恍惚起来,心想这样的东西真的是娇弱的小娘子可以承受的吗?
“我先舔你好不好?”燕寔凑过来,在她耳边道,声音不轻不重,假如这里有第三个人,那么必是会让他听到的音量。
这种事……就算她很喜欢也不必这样大声说出来吧?李眠玉一下脸红如霞,上回在温泉那,还有上上回在流溪镇,他都没这么问过。
她怀疑燕寔是故意的。
他在挑逗她!
他今天比上一回喝得酒多得多,所以他醉得更厉害,所以今天的他比上一回的他更坏了。
李眠玉瞪着他,燕寔却慢慢笑了,浓眉往上一挑,沉静平稳的声音也变得野性:“想不想我舔?”
她不吭声,龙凤烛将这屋子里照得亮堂,也将她脸上的红晕照得清清楚楚,无可躲藏,她瞪他一眼,别开视线。
燕寔掰过她的脸:“李眠玉,我要你自己告诉我。”
李眠玉闭上眼,睫毛颤着,胸口喘得厉害,再睁眼时,嗔恼道:“想!”
燕寔便笑了起来,他低头开始慢慢用牙齿拆她身上的衣带,李眠玉没有阻拦,手却攥着他衣袖,她期待又紧张。
好半天,她都没等到带子被解完,她忍不住小声埋怨:“燕寔~婚服为什么这样繁琐?”
燕寔像是听出她语气里的急不可待,抬起头看她一眼,忽然手放了上去,李眠玉领悟到什么,一下摁住他的手,“不行,不要撕!”
李眠玉将那只手抱在胸口,羞赧却着急地说:“我想留着!”
醉酒后的燕寔力气极大,但她一叫,他便卸了力气,只扬了扬眉,似是好奇。
李眠玉的眼睛水润润的,潋滟如春水,小声:“我很喜欢你绣的燕子,很喜欢!”
燕寔便又笑了,低头亲亲她的脸,李眠玉见他不像是要撕衣服的样子,才松了口气,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飞快地解开带子,婚服一层层脱了下来。
他的视线一顿,漆黑的眼睛盯着下方不动了。
李眠玉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游移在她身上,又抬起脸用滚烫的眼神看过来,便拉起一旁被子,捂了下脸。
她今日换婚服时,取了燕寔替她做的薄纱肚兜和小裤,水红色的,穿在身上不能遮挡什么,可是、可是……
燕寔又笑了一声,李眠玉有些羞恼了,心想为什么洞房这一夜龙凤烛不能熄灭呢?他习武之人,眼力那样好……
可她很快又想,她是公主,驸马也要伺候公主,李眠玉重新从羞耻中活了过来,想了想自己的几个姑姑们,娇矜道:“好看吗?”
“好看。”燕寔答得飞快。
红色霞光笼罩着雪山,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爬上山见到的人。
李眠玉优雅地说:“我批准你多看一会儿……嗯~”
她还没说完话,尾音却一转,咬住了唇,燕寔又咬了上来,她既觉得舒服,又觉得羞恼,喃声:“你是小狗吗?”
“我到底是小狗还是野猫?”燕寔笑,嘴里含糊着反问。
李眠玉就知道他一定听到过从前她嘀咕他的话,她说过他是小狗,也说过他是野猫。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心想,果真是武功高强的暗卫呢!
“哎呀,轻点!”李眠玉走了下神,另一边又被用力咬了下,她抽了下气,呼吸又急促起来。
少年的手粗糙又灵巧,隔着那薄薄的纱肆意玩弄着,床帐内是女郎轻轻的抽气声。
李眠玉咬着唇,睁开眼看了一眼燕寔,手抓着他的头发,又闭上了眼。
柔软的唇瓣,灵巧的舌,还有尖利的牙齿,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化作水,再被蒸腾出热气,慢慢挥发。
她抓着他的头发,几次声音都变了调,小声叫着“够了”,可喝了酒的燕寔不是听话顺从的暗卫,他再不掩饰他性格里的霸道与凌厉,野性与狂放,他听到李眠玉的声音,只会笑一声,接着便让她迎来更多的羞恼。
薄纱已经褪去,哪里都是潮湿的。
燕寔抬起头,李眠玉神魂飘荡,正喘着气,却很快意识到他的目光,缓缓看了过来,他俯身凑过来亲她。
李眠玉想起来他做了什么忙躲避,却被迫堵住了唇,他笑着亲她,又问她:“我现在变成了什么味道?”
她闭上眼睛,呼吸急促,却不吭声。
燕寔黑眸盯着她,笑,慢吞吞说:“是李眠玉的味道。”
李眠玉没力气去恼他,只睁着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他。
燕寔又凑过来,低声说:“我现在要进来了。”
李眠玉不想说话,她不想闭眼,她看着在红色床帐里微微显得暗沉的燕寔,他的衣衫已经褪去,宽肩窄腰,随着呼吸,腹部收紧,劲瘦有力的筋肉。
燕寔俯身过来,将她抱住,十指交握,脸颊贴着吻着,乌黑的发丝缠绕着铺在枕上。
李眠玉有一瞬间呼吸一滞,酸涩的疼,她轻呼了一口气,燕寔便轻柔柔地吻了过来。
可那疼只是瞬间的,更多的却是满足,她彻底拥有了燕寔,她抱紧了他,羞赧却又大胆,“还要。”
燕寔轻轻的,又渐渐控制不住力道,从未有过的感觉在李眠玉心里绽放,她的灵魂跟着一起摇晃,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鲜血留在了白色的帕子上,龙凤烛烧得旺盛,燕寔白皙的皮肤上像是出现一支画笔描绘着,隐隐约约的图纹从浅淡到清晰,逐渐成了一幅展开的画,在烛火下清晰可见。
他喘了两口气,心脏像是骤停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却很快又移开目光,俯首去吻李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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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推荐一下基友山有青木的文,很带感的梗,喜欢的话可以去看一下,她更新很快的!
书名:《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文案:32岁的华程以为,相恋多年的老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在她的脖子上,发现一枚不属于他的吻痕
20岁的华程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时,就看到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但那又怎样,家里的男人要是有用,她也不会来找他
……
云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有了随时回到十年前的能力,从此不断在20岁的华程和32岁的华程身边出现
32岁的华程生了重病,只有她才能救他
而20岁的华程流离失所,离了她日子就会过得像野狗一样
反正这俩是一个人,她为什么不能兼顾呢?
云锦想给每个年龄段的华程一个家
结果有一天,20岁的华程和她一起回到了12年后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大概是一个女主穿梭时空端水、男主跟自己雄竞的故事#
#华程:修罗场不需要太多人,我一个就够了#
第57章
男女之事……阴阳合道……竟是如此!
被浪翻飞,床帐抖动,少年男女相缠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唇齿交缠间,李眠玉仰起身体,燕寔便俯身亲了过来,又快又重。
李眠玉呼吸急促,眼睫轻颤,忍不住叫出声来,燕寔一顿,凑到她耳边咬着她的耳朵,轻了些慢了些,笑着问:“还要吗?”
她喘着气睁开眼,眼神迷乱地看着他,捧住他的脸便亲了亲,“要。”
“想要这样呢,还是刚才那样?”少年慢吞吞问,声音带着欲。
李眠玉咬了咬唇,脸蛋绯红,她的灵魂已经不是自己,今夜里飞升了多次,她睁开嗔看燕寔,他说着话时不缓不急,却让她着急。
身体有些酸疼,可那些疼却比不过她得到的快乐。
“刚才那样。”她一双眼里有着水意,她已经沉沦,她又闭上眼睛笑,“燕寔~我要你像刚才那样,不要太怜惜我,我不是一般小娘子。”
燕寔亲了亲她,顺从她的话,醉酒后的体温高于平时,烫得李眠玉肌肤也浑身黏糊糊的汗,但她却不想和燕寔分开,她紧紧抱住了他。
“还记得那屏风上画的图吗?”燕寔也微微喘了气,声音却带着张扬的笑。
李眠玉脑中立刻回忆起流溪镇那间客栈上露骨的画,她过目不忘,只要清晰见过就不会忘记,此时此刻,那一幅幅画就在脑海里回放,她点头,“记得。”
燕寔抱着她翻了个身,李眠玉被颠到了,又是轻呼一声,她坐着,俯首看燕寔,凌乱的乌发黏在他身上,他的身上似乎有些东西。
李眠玉眯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燕寔却掐住了她的腰,她一下又去看他脸,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笑着说:“会不会?”
画是静止的,李眠玉只看到了如他们此时这样女郎坐在上面,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她如实摇头:“不会。”
燕寔便环着她的腰演示,李眠玉又轻呼一声,喘了口气,却若有所悟,她想起了骑马,如今燕寔就是她身下的马儿,而她就是御马之人。
李眠玉红着脸,没过几下便软倒在燕寔身上,小声:“这个不行,有点疼,你这个和画上不一样,你太……”
她说到这又轻呼一声,她将脸埋进他脖颈里,不许他再乱动。
“太什么?”少年声音含笑,慢吞吞地问。
李眠玉抱紧他,喃喃:“大。”
燕寔侧过身来,将她抱在怀里。
李眠玉又闭上眼睛,恍恍惚惚地沉沦下去。
和燕寔在一起这样快乐,她希望可以和燕寔一直这样下去,她会一直喜欢燕寔,就像是父王一直喜欢母妃那样,她会给燕寔很多很多爱,就像燕寔也给了她很多很多爱一样——
李眠玉不知道昨晚上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的。她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迷蒙蒙。
屋子里亮堂堂的,她缓慢地眨了眨眼,脑子里昨夜里的一幕幕便涌入进来。她睫毛轻颤,闭了闭眼,欲望退去便是后知后觉的害羞,又有些欢喜与回味,她想抬手揉一揉发烫的脸,却发现手臂酸疼,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小玉?”燕寔低低的声音响起。
窗外天晴,小鸡啾啾,李眠玉转过脸看过去,燕寔正坐在床边低头看她,他漆黑的眼底是明润柔和的神光,脸色欢喜地盯着她。
他伸出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揉了揉,又似乎想起昨夜里他的狂浪,耳朵微红,可盯着她看的眼睛却不曾移开过一寸。
李眠玉看着他,也脸红耳赤,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他们昨夜里真正结合了,那样亲昵、她再也不会与其他人行的事。
她的神思忍不住又往外飘了起来,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知道从此以后,她和燕寔再不会分开了。
东想西想好半晌后,李眠玉抿唇笑着想起身,却又低呼一声,脸红红的。
燕寔立刻俯身凑过去将她连着被子抱起来,“很疼吗?”
李眠玉仰脸看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认真感受了一下,说:“我好像记得你给我清洗过又上过药了,那里不疼,就是有点肿胀感,以前没经历过,怪怪的。”她不好意思地歪靠在他怀里,“腿也不算很酸疼,因为我每天都扎马步,身体好,下盘可稳了,而且你让我舒服,我都没怎么出力呢!”
她顿了顿,又不好意思地说:“手臂倒是有些酸,看来真要练一练手上的力气,不然以后晚上一直没力气,吊不住总要手酸的。”
少女语气娇憨,宫人尚不曾教过她男女之事,她不知时下那一套诸如女子只需躺着任男子出力的说法,她觉得这是男女一起玩乐的,燕寔让她欢愉,她也要让燕寔欢愉,燕寔出了力,她当然也要出力。
燕寔听她这样的语气,呼吸便急促起来,心里胀满了,忍不住抱着她亲了好几下。
李眠玉仰着脸任由他亲,脸颊红扑扑的,觉得如今与燕寔亲昵得不能更亲昵了,简直就融为一个人了!
被燕寔抱着时,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飞快。
少年抱着李眠玉缓了好一会儿,才是松开她,低头盯着她看时,又忍不住笑,眉眼明亮,他从一旁取过干净的衣物打算给她穿上。
李眠玉知道自己被褥下是赤着的,虽然她早就与燕寔坦诚相见,但是羞还是羞了一下,忸怩了一会儿,才是松开被子。
她皮肤雪白,昨夜里燕寔的力道忍不住比往常大得多,留下了一些痕迹,红红紫紫的,尤其是胸口,不吓人,倒是有些暧昧,让人脸红。
李眠玉扑闪着睫毛看燕寔一眼,见他盯着自己看,忙赶在他开口前就说了:“不疼,是舒服的,我皮肤白,你动情时在我身上留点痕迹很正常,昨晚上我还对你又抓又挠呢!”
燕寔听她这样说,呼吸重了些,又低头吻了吻红紫最厉害的那处,李眠玉咬了唇,灵魂又要飘走了,一边想外面天亮了,这样白日宣淫是不是不大好,一边又想,管他呢,她是新娘他是新郎,为什么不可以?
今天新婚第二天,宣就宣了!
但燕寔只亲了一下就离开了,李眠玉心里真有些遗憾呢!
她展开双手任由燕寔给自己穿衣,从肚兜开始。她看着燕寔专注认真的神情,又盯着他翘起的唇角看了看,觉得自己也该关心一下自己的驸马,于是她清了清喉咙问燕寔:“燕寔~你疼不疼?”
燕寔听到这问话有些茫然,抬头朝她看来,迟疑着重复:“我疼不疼?”
李眠玉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点点头,认真道:“一直磨来磨去,用得多了,我都感觉到肿胀了,那你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
燕寔:“……”他的脸不知道该是红还是恼,一时呆了一下,但对上李眠玉认真的神情,又有些想笑。
才用这么点时间就疼的话,那是废物吧?
李眠玉还在等他的回答,“燕寔?到底疼不疼?”
她目中含着期待,仿佛正等待着安抚他。
燕寔看了她一会儿,才正了正脸色,一板一眼道:“可能第一次的原因,也有些疼。”他顿了顿,又忍不住抿了下唇压了下唇角,才低声说,“当然以后肯定不会了。”
李眠玉非常满意燕寔的答案,顺势拍了拍他胳膊,道:“没关系,我们一起稍稍歇一两日,应该就好了,我身体好,你也武功高强身强体壮,不会疼很久……燕寔~昨晚上的药膏你给自己涂了吗?我那时太困了,都没注意。”
说到这,李眠玉脸上露出担忧来,视线不自禁下移,落到他衣摆之下的某处。
那目光仿佛有穿透力,燕寔不自禁并了下腿。
他忍不住又想笑了,给李眠玉穿好内衫后,他慢慢说:“没有。”
这也是实话。
李眠玉想到他疼,又想到只顾好她却没顾好自己,一时担忧又着急,见不得他这样忽略他自己,忙说:“燕寔~药膏在哪儿,我现在给你上药!”
燕寔抬头看她一眼,又不忍心逗她了,低声:“我不用上……”
李眠玉立刻坐直了身体,抬手轻拍一下他的胳膊,打断他道:“燕寔~你别这样讳疾忌医,不舒服就要上药,药呢?”
她眉头微皱,很有公主的威仪。
燕寔顿了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想了一下一会儿本就打算脱了衣服给她看,便转身去柜子那儿拿药。
李眠玉就坐在床上眼巴巴等他回来。
燕寔回来后,她接过他手里的瓷盒打开,里面是乳白色的药膏,闻起来还有股药香味,她抬眼看他,严肃道:“燕寔~你脱吧。”
他盯着她看了又看,脸上再次露出笑,脱了鞋,长腿一跨上了床,一下解开腰带,脱了下来。
此时外面天光大亮,屋中不用点龙凤烛都极为明亮,李眠玉一低头,她第一次看得这样清楚,眼皮跳了一下,端着药膏呆住了,半天没吭声也没动。
燕寔见她不动,歪头看她:“怎么了?”
李眠玉红着脸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看他一眼,最后实在没忍住,憋出一句从前就说过的话:“男子之构造果真奇异也。”说完,她又顿了顿,神思恍惚地幽幽道,“燕寔~我想人之先祖发明衣物许是为了遮丑呢!”
燕寔:“……”
燕寔低头默默拉过被子,遮住了被公主嫌弃之处。
李眠玉见他露出失落伤心来,回过神来赶紧补救道:“也没那么丑,就是……燕寔~你长得这样俊俏,这是唯一一处……”说到一半她见燕寔幽幽抬头,忙顿了顿,话锋一转,“反正很能干好用!”
公主误打误撞,说到了暗卫心里。
燕寔重新抬起头,忍不住朝李眠玉挨蹭过来。
李眠玉松了口气后,却严肃地一把推开他,挖了一块药膏,掀开被子,小手抓住,细细替他抹药。
燕寔身体一僵,低头看她认真担忧的模样,心渐渐软下来,什么旖旎的心思都褪去了大半。
只是几息过后,他忍不住挺直了腰,李眠玉捧在手里也呆了一下,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幽黑的目光与她对视一瞬,别开了脸,露出微红的耳朵。
“忍忍吧。”李眠玉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抿唇笑了下,心想我的驸马可真是太喜欢我了。
细细给他抹上了白色的药膏,弄得自己手里也黏黏滑滑的,李眠玉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儿,忽然涨红了脸,想到了昨晚上,仰脸看燕寔,“燕寔~这个好像……”
燕寔已经飞快取了旁边的帕子,替她将手擦干净。
他的脸也有些红,没吭声将裤子穿好。
好半晌后,两人抬头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李眠玉红着脸神魂飘荡着穿好了衣服,从床上起来后,洁牙净面,吃了燕寔替她熬的粥,粥里有碎肉和鸡蛋,还放了些切碎的菜叶,美味可口。
燕寔看着她吃完,拿出帕子递给她,漆黑的眼盯着她还红红的腮看了会儿,又无声笑了下,才低声问:“昨天看到我的身体了吗?”
李眠玉乱飘的灵魂飘回来,嗔了他一眼,声音娇脆,“燕寔~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都和他那样坦诚相见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怎么会没看到他的身体?
燕寔看着她抿唇浅浅笑了下,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明亮而英俊,他低头又开始解腰带。
李眠玉正被他脸上的笑迷住,脑袋都开始晕了起来,见他忽然又开始解腰带,赶紧阻止他。
但燕寔歪头看她一眼,又笑,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亲,低声:“有东西要给你看。”
李眠玉对上他带笑的乌眸,心砰砰跳,却忽然想起了昨晚上坐在他身上时,隐约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可床帐内昏暗,那时又意乱情迷,她分不出多的心神去看。
此时想起来,她心中就好奇起来,乖乖坐着看燕寔解开腰带,先将外衫脱下。
窗户是开着的,今日天晴,燕寔脱内衫前站了起来,走到光下,他看了她一眼,才是解开衣襟,脱了下来。
阳光落在他身上,比起一年前,少年肩膀宽阔了一些,腰依旧窄瘦,筋肉分明的身躯是男子独有的俊美,李眠玉却是呼吸一滞,盯着燕寔的身体眼睛一瞬不瞬。
他的身上,有刺青,山河江川。
燕寔看她一眼,又背过身去,宽阔的覆着漂亮的肌肉,背后也是一幅刺青。
李眠玉忍不住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伸手去摸他。
离得近了,她首先发现燕寔身上多年来受伤的疤痕都消失了,皮肤重新变得光滑,那些刺青就这样无中生有地出现了。
其次……
李眠玉喃喃道:“燕寔~你背后的是机关分解图。”
她还被皇祖父抱在腿上时,就跟着皇祖父看过工部的一些房屋营造图样,甚至皇陵每隔几年调整的机关设计也看过。
虽说燕寔背后的刺青乍看只是风景,细看才能看到隐藏在风景中的机关,以各种花草鸟虫的图样作为提示,河流为路径,水池或是山坡土坑为节点……这些东西皇祖父都教过她识辨,但从前都是因着好玩学的。
燕寔没吭声。
李眠玉又轻轻拉了下他的胳膊,让他转过身来。
燕寔转身面朝着李眠玉,他整片胸膛一直到腰腹,都有刺青,她仔细看了看,前面绘的果真是山川河流,大周美景,只是中间的地方,是一座山,一座本不该出现在大周中心的山。
李眠玉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山了。
“梁渠山……”她喃喃道。
皇祖父给她看过梁渠山在地图上的样子,她记得很清楚,就是像这刺青上一样,如一头伏虎,头向东方。
李眠玉的手指在那虎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再看向燕寔两条手臂。
那上面也有刺青,不过是简单许多的刺青,李氏皇族的麒麟图腾。
屋子里静静的,连呼吸声放缓了,外面土匪们嘈杂的声音反倒成了此时唯一的声音。
李眠玉摩挲着燕寔身上的刺青,从前没有的,和她成亲洞房后却有了,这自然是与她有关,又是梁渠山,又是机关,她脑袋有些混乱,却也无甚混乱。
从前些日子看到官府告示,燕寔说卢三忠活不久了,又说卢元珺不堪重任,接着又说要与她成亲,再到现在,都有迹象。
可是……可是……
李眠玉还是有一些茫然,她的眼睛里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涌出泪,她仰头看燕寔,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眼泪一下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为什么要哭,但是此时心绪难抑。
她混乱的脑子此时此刻最清楚的就是这定然是皇祖父留给她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心中酸涩就再也抑制不住。
燕寔低头,粗糙的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好好看看。”
李眠玉吸着鼻子,眨了一下眼睛,脸上又是一片水光,她略有些委屈地说:“我眼力虽不佳,但只要看清楚了,就过目不忘,我刚刚很认真地好好看看了,牢记在心里,再不会忘记。”
燕寔:“……”明知这个时候不应该笑,但他没忍住极短促地笑了声。
他拿出帕子又擦了擦她的脸,李眠玉不动,任由他擦着脸,她需要时间去细细想一想这些事。
梁渠山是……李氏先祖长眠之地,只有历代皇帝知道的地方,皇祖父不仅把地方清楚明白地告诉了她,还将墓穴机关都告诉她了,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是傻子。
梁渠山中定然藏着什么东西。
李眠玉眼睛越发红,可她心里依然有许多疑问,皇祖父为什么要给她呢?为什么没有给其他皇叔呢?
或许因为父王是皇祖父最疼爱的孩子,也或许因为她也是皇祖父最疼爱的孙女。
李眠玉默默流了会儿泪,才是轻轻把脸贴到了燕寔胸膛上,她的手也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她有很多想问的,却不知该先问什么,喃喃出声时道:“燕寔~你刺这个,很疼吧?”
“不疼,喝了麻沸散,昏睡着,我没见过身上的刺青。”燕寔看着她说道,顿了顿后,又慢慢道:“不过我知道梁渠山,梁渠山有守墓人。”
李眠玉立刻听出来他是在解释从前虽知身上有刺青,也知道大概关于梁渠山,但具体的机关构造却不知道。
她吸了吸鼻子,又静了会儿,才又仰起头看他,声音很小,“还有呢?”
李眠玉这话说得含糊,但此时燕寔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又揉了一下她的眼睛,“圣上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句纵容却也隐晦的话,她想遁入山林从此做个乡野女郎可以,她想不止做一个乡野女郎,也可以。
皇祖父给她留的东西,就是她的底气,全看她如何去用。
如今南方多疫症,皇帝又染病,平稳不过的山河看起来又将生乱相……她手里毫无人手,皇祖父究竟为什么会对她抱有如此期望?
李眠玉眼睛酸涩,皇祖父从来没有表露过这样的意思。
“燕寔~去年的时候,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说过呢?”她小声喃喃。
燕寔没有吭声,但是李眠玉却知道答案。
她首先要活下来,其次……她看着燕寔,眼前又模糊了。
燕寔低着头看她,“你要自己想。”
你要自己想,这是燕寔与她曾经就说过的话,她想要什么,要自己想,想要了就说,想要了去做。
皇祖父也是这个意思吗?她看这大周山河,要自己想了、自己忧愁这江山了,燕寔才会拿出皇祖父留下的东西。
李眠玉闭上眼,又靠在燕寔身上,她还是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喃喃问:“燕寔~你身上的刺青,是怎么出现的?因为和我成亲……和我洞房吗?”
她想到这里,一边伸手摸着他,一边又抬眼看他,她红肿的眼睛里有些严肃。
燕寔低着头看她,脸上神色沉静,缓了会儿后慢慢点头,“因为洞房。”
李眠玉拉着他又在小竹榻上坐了下来,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摸了个遍,没看出哪里不好的地方,但她觉得他身上的伤痕一下子都没了就很古怪。
燕寔笑了一下,展开双臂,任由她摸的模样,又问:“好看吗?”
李眠玉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对上他漆黑明润的眼睛,又看看他身上的刺青,虽是山河机关,但替他刺青者手艺高超,这画又精妙,配上那样筋肉分明的身躯,衬得燕寔更英武,尤其是两条修长结实的手臂上还有麒麟,舒展而野性的美。
“美。”她吸了吸鼻子,盯着他看,诚实地点点头。
燕寔俯首捧住她的脸亲了亲,“别哭了,我很好。”
李眠玉立刻回应他,也在他脸上各自亲了一口,再是抱住她最喜欢的燕寔的腰,靠在他怀里,小声说:“燕寔~你千万要好好的,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她声音很轻,几分粘人几分委屈。
燕寔环住她,静了会儿,才点点头,“嗯。”
李眠玉心里稍安,把湿漉漉的脸往燕寔胸口又蹭了蹭,又想起燕寔喜欢她亲他胸口,便对着那里亲了又亲。
燕寔看她这样娇憨,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听着外面小鸡啾啾声,两个人静了会儿。
李眠玉这才又开口,声音低低的:“皇祖父的遗体还在流溪镇外的山上。”
燕寔点头,气息沉静:“到时我们再回一趟流溪镇,将圣上遗体接去梁渠山。”
李眠玉其实还有些茫然,但她却知道,自己不必一直做逃亡的公主了,她喃喃说:“先看看吧……燕寔~再过几日我们再下山一趟。”
官府若是有关于诸如南方疫症之类的新消息,也没那么快,再过几日看看。
“嗯。”燕寔应了一声,她没再多问,他便也没有多说。
如圣上交代的,玉儿想了,问了,再说——
李眠玉这一日都有些心神恍惚,脑子里把这些年在宫里发生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连带着这一年多的事,眨眼间天便黑了,才稍稍停歇了脑中所想。
她以为燕寔身上的刺青冒出来了便会一直存在,没想到晚上睡觉时,他一脱衣服,什么都没有了。
她愣了一下,拉着燕寔在烛火下看了许久,一点痕迹都没看到。
李眠玉心里想想那刺青是怎么来的,不由有些神色古怪,她抬头瞭他一眼,欲言又止。
燕寔袒着胸膛揽她,歪头看她,“怎么了?”
李眠玉便有些窘迫地说:“这个刺青消失了……燕寔~不会是我和你媾合,你身上的刺青才会露出来吧?”
总觉得有点尴尬,那岂不是燕寔只要身上有刺青了,就是告诉别人他们行男女之事了?
燕寔缓慢眨了眼,慢吞吞说:“或许?试一试?”
李眠玉认真想了一下,体贴道:“你出力多,今日还又疼,缓两日吧,好好休息一下,倒时候我们再来。”
燕寔:“……”
李眠玉说完便拉着他往床边走,自己先爬进里面躺下,等燕寔躺好后,立刻滚进他怀里,双手双脚都缠了上去。
这是她去年雨夜在那处破庙里就养成的习惯。
燕寔侧过身将她抱住,手顺了顺她散开的凌乱的头发。
李眠玉忽然冷不丁道:“驸马。”
燕寔一怔,睫毛颤着,黑夜里脸一下红了。
李眠玉却又叫了他几声,问他:“你喜欢我叫你驸马还是燕寔?”
燕寔认真想了一下,难以抉择。
李眠玉抿唇笑,软软道:“我更喜欢叫你燕寔,因为我喜欢你是燕子,你不仅仅是我的驸马,你还是燕寔。”
燕寔双臂缓缓收紧了些,李眠玉的心情似乎比白日里要好了一些,他低声:“随你叫。”
李眠玉嗯了一声。
燕寔见她不出声了,便也闭上了眼睛,只是没一会儿,李眠玉忽然又出声,这次声音有些期待:“燕寔~我肚子里会有小孩儿了吗?”——
作者有话说:抱歉今天又去了一趟医院复查,更新晚我都会抽50红包的,么么么么么,今天也有!谢谢大家给小玉小燕的随礼,么么么!保佑这章一些地方不会屏蔽!
第58章
月光濛濛,山间静寂,屋子里气氛安然。
李眠玉这话问出口,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肚子好像比前些日子大了一点,微微凸起了。
她忍不住捉过燕寔的手摸向自己肚子,“燕寔~你感觉一下。”
燕寔:“……”
黑暗里少年沉默了几息,忍不住捏了捏,提醒她:“小玉,你今天晚上吃了两碗饭。”
平常李眠玉的饭量最多一碗半,她今日吃了两碗。
李眠玉有一瞬的尴尬,想起了上一回对燕寔说怀了孩子的事,可这次不一样,她认真道:“上一回或许是纯粹吃多了,但这一回不一样,你昨天往我里面放了这么多,小孩儿当然有可能已经在里面了,我今晚上吃得多也是因为有两个人在吃。”
燕寔想起昨夜里,忍不住将李眠玉往怀里又搂了搂,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开口时声音都不稳了,“你很喜欢小孩吗?”
少年男女贴的近,对方的身体变化自然一清二楚。
李眠玉腿间被抵着,脸红了一下,埋在燕寔散乱的衣襟里亲了亲,道:“嗯!我想要生小孩儿。”
燕寔闭着眼睛缓气,好奇,“为什么?”
李眠玉便笑着说:“这样我就又多了一个家人,和我血脉相连。”她说到这,神思又飘了起来,白日里的刺青虽不曾忘,可也阻拦不了她去想自己和燕寔的未来。
血脉相连……
燕寔睁开眼,在黑烟里垂目看她,她翘着唇,一看灵魂已经不在不在身上了,他静静的,没有出声打断她的畅想,只低头在脸上亲了亲。
“燕寔~你生得这样俊俏,我也挺美的,我们生的小孩儿一定粉雕玉琢,也不知会更像你一些还是更像我一些……如果是小女孩就像我吧,如果是小男孩就像你。”李眠玉的灵魂飘回来了,对燕寔抿唇笑着说。
燕寔抱紧了她,没吭声,好半天才说:“你还小。”
李眠玉立刻皱眉道:“我哪儿小?我都过了十六岁生辰了,而且,燕寔~我哺育小孩儿的地方都蛮大了,你应该最清楚了。”
燕寔:“……”
燕寔无法否认。
李眠玉见他不吭声了,便笑,十分有经验道:“青铃姑姑以前说这里足够大了,就能生小孩儿了,我摸着一手都拢不住,该是差不多了。”
燕寔低头,闷不吭声埋进她脖颈里,往她锁骨下亲了亲,喃声:“别说了。”
李眠玉察觉他越发凶猛,一时也噎了声,小声:“燕寔~你还伤着呢,保重身体,不要瞎想,心里多念几遍《金刚经》,若是你不知道怎么念,我教你。”
燕寔低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唇齿相交间,李眠玉神魂颠倒,气喘吁吁,少年唇瓣还一下又一下贴过来,亲一口嘬一下的,她缓了缓,才抵住他胸口,嗔道:“好了~忍一忍!”
燕寔还是没吭声,搂紧了她,将她紧紧贴在怀里。
李眠玉抿唇笑,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虽说燕寔不觉得她肚子里有小孩儿了,但李眠玉却冥冥之中自有预感,第二日早上多吃了半碗粥,便打算去躺下养胎了。
她想着,再过两天要下山,到时要消耗不少力气,这两日她和肚子里的小孩儿先攒一攒力气。
燕寔:“……”
他低头摸了下唇角,将李眠玉从小榻上挖了起来,黑眸看着她,幽幽道:“今日拉筋。”
李眠玉一听这个,眼皮一跳,瞬间养胎都忘记了,紧紧抱着枕头,“燕寔~先前你不是说我年纪大了一些,不好拉筋了吗?”
七月的某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她自觉马步已经扎得稳稳当当,便向燕寔提出要学拉筋,结果疼得差点泪如泉涌。
燕寔那日抱着她说不练了,她可能就是没有习武天赋,只要扎好马步会射箭就行。
从那天后,她就再也没拉过筋了。
燕寔一本正经,沉静的声音十分有说服力:“小玉,生孩子筋骨拉开更好生。”他顿了顿,低声,“张有矩是大夫,他应该懂得更多。”
李眠玉呆了一下,神情恍惚了许久,才是叹了口气,幽幽道:“女子真不易也!”
她缓缓放下了手里抱着的枕头,整理了一下衣摆,缓缓站起来,端庄又优雅,“那来吧。”
燕寔:“……”他漆黑的眼睛盯着李眠玉看了会儿,去牵她的手,“真的那么想要生吗?”
李眠玉点点头,那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想的事了,乌灵灵的眼睛笑弯弯的,“想要。”
燕寔低头摸了摸她额上有些乱了的碎发,他静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燕寔?驸马?”李眠玉捏捏他的手心。
燕寔听到驸马两个字,便觉神魂一颤,抿唇笑了一下,眼睛里有亮光,盯着她终于慢慢说:“我努力。”
李眠玉以为他说的是晚上努力,立刻脸一红,嗔他一眼,想了想,道:“那我也努力,现在就练拉筋去。”
燕寔见她见了刺青后也不忧不急,自然也不会着急,点点头,“好。”
两人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垒了个鸡窝,黄色的小鸡崽在里面啾啾不停,李眠玉下来后便先跑去鸡窝那儿看了看,燕寔早上打了草,切碎了,此刻小鸡正吃食。
“燕寔~我怎么觉得今天的小鸡和刚买回来时的小鸡没什么区别?”她忍不住幽声道。
燕寔低头看了看,指着两只道:“那两只羽毛开始变深了。”
李眠玉连忙看过去,果真如此,便笑了起来,显然很高兴。
她起身时唇角都是翘着的,本要拉着燕寔开始拉筋,但余光一扫,竟看到卢姝月坐在屋外,手里捧着书,只是此时她的目光没看书,而是却盯着她脚边的鸡圈。
在这山上也好些时日了,李眠玉几乎没见过她这样坐在屋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面容姣好的女郎穿着浅紫衫裙,垂目捧书的样子很是淑雅温婉,她脸上的戾气都淡去了。
卢姝月察觉到李眠玉的视线,淡淡抬头看过来。
李眠玉盯着她看了看,蹲下身在鸡圈里找了找,抓住两只鸡崽,一手一只,起身后便往她走去。
卢姝月皱了眉,看着她走过来,没动。
李眠玉弯腰将两只鸡崽塞进她怀里,脆声道:“快抱住了,别看它们小,跑起来可快!”
卢姝月怔了一下,怀里蠕动的毛茸茸的东西让她浑身僵硬,手里的书都掉了下来。
李眠玉见她如此惊惧的模样,抿唇笑了下,有些促狭,“你怕鸡呀?”
“胡说!”卢姝月反应过来,立刻反驳道,双臂用力夹住鸡崽。
李眠玉又拍了拍她胳膊,忙说:“你轻点,它要被你夹死了,我给你挑的可是长得最好的两只呢!”
卢姝月又下意识放松了力道,低头去看怀里啾啾不停的小鸡,一时有些茫然,不懂李眠玉给她鸡崽做什么。
“我看你面色好苍白,养两只鸡,等三个月它们长大了你就可以吃了补一补了。”李眠玉说完自己也笑了,声音憨脆,“不过你现在可以让窦白飞去山里抓长大的野鸡炖。”
说完这句,李眠玉也没多说别的,看她一眼,便慢悠悠回到自己屋门前,燕寔就站在那儿等她,漆黑的眼睛明润润地看着她。
她仰脸冲他笑,伸展了一下双手,“燕寔~拉筋了!是不是先压腿?”
燕寔低头,在她走过来时,轻轻揉了揉她的脸,好半晌,才点头低声道:“嗯。”
很快隔壁传来卢姝月喊窦白飞的声音,窦白飞正在屋子里修床,跑出来后就手里就被塞了两只黄澄澄的鸡崽。
他茫然地和鸡崽对视两眼,“月儿?”
这不是那前朝公主和她的小情郎养的吗?
“养着。”卢姝月丢下这句,便施施然进了屋。
窦白飞又低头看了两眼手里的鸡,心想老子怎么养这两个小东西,拇指轻轻一捏就要死!
但他眨了眨眼,又笑了起来,往隔壁看了一眼,转身追进了屋,“月儿!”——
拉筋极为痛苦,几天后的晚上,李眠玉沐浴完腿抖得不行,瘫倒在床上。
燕寔将水倒掉回来,就见她正在揉捏腿,反手将门锁上,脚步轻盈走了过去。
李眠玉专心致志在揉腿,一直等到燕寔的手放在她腿上才反应过来,抬头朝他看一眼,眼睛亮亮的道:“燕寔~我觉得我的腿好像柔软一些,大腿这样折时似乎是没之前难了。”
燕寔正给她揉捏放松双腿筋肉,冷不丁见她忽然弯折了腿,动作都僵了一下。
少年垂目盯着看了一会儿她此时的动作,抬头时,眸底暗了几分,忽然看着她轻声:“拉筋还能这样啊。”
李眠玉点头,抿唇笑,“对啊,腿柔软了许多。”
燕寔不吭声了,替她将两条腿两只手甚至腰上筋肉都揉按了一遍,便默默放下了床帐。
李眠玉此时还没反应过来,正乖乖躺下,嘴里脆声道:“燕寔~明日我们去一趟山下……”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燕寔已经扑了过来。
李眠玉呆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耳垂就被燕寔舔了下,他声音很低地在耳畔道:“公主~今晚还肿吗?”
少年撒娇般的求欢的声音,李眠玉脸红了,却环住了他脖颈,小声迟疑了一下:“会不会对我肚子里的小孩儿不好?”
“……不会。”燕寔笑,咬了咬她耳垂,嘴里含糊。
李眠玉便松了口气,也凑到耳边,眼睛扑闪着,“那重新来……驸马~我怕早就不肿了,但你还疼吗?”
燕寔笑,李眠玉一听他笑,跟着也笑起来,却也不知究竟在笑什么。
她的脖颈被燕寔吻了又吻,忍不住仰起头,李眠玉轻轻抽了口气,睫毛乱颤。
她知道,今夜里,她又将与燕寔一同沉沦。
秋日了,最近几日时常下雨,窗开着,雨声风声绵绵沙沙。
李眠玉抱紧燕寔,没有了那日的涩疼,只有相合的满足——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李眠玉醒来时还有些恍惚,她翻了个身,正好看到燕寔刚好端了朝食开门进来,她半张脸埋在被褥里,乌灵灵的眼睛便盯着他看。
燕寔偏头看她,凌厉的眉轻轻挑了一下,那双漆黑幽静的眼睛里便有了笑意,他低声问:“怎么了?”
李眠玉还沉浸在昨夜的情绪里,语气娇娇的:“燕寔~昨夜里你弄得我好舒服,第一次还有点疼,昨夜里就只有舒服了。”
她说到这,顿了顿,又心神飘忽地说:“明明这样大杵进来,我想我肯定会不舒服,但为什么这样舒服呢?”她想了想,有些感慨道,“女子之构造也奇异也!阴阳相合就是如卯榫结构契合!”
燕寔没吭声,随她叽叽咕咕,将朝食摆在桌上。
李眠玉兀自又笑了下,又睫毛扑闪着,颇为甜蜜地道:“当然,一定是因为你力道把握得刚刚好!燕寔~我想是不是你还用了真气,所以我才一点不疼?”
真气……
真气可以用在这件事上吗?
燕寔被一问,竟也是呆了下,随即摇头,看着她慢慢说:“这次没用真气,下次可以试试。”
李眠玉脸发烫,拿被子捂住脸,矜持的声音接着传出来:“好。”
她又回味了一下昨晚,才起身穿衣,身上有些酸疼,她低着头系带子时又幽幽感慨道:“燕寔~要不是拉筋,昨晚上有些姿势我都没法做到呢!”
燕寔低头摆筷子,没吭声。
李眠玉慢吞吞穿好衣服,下床时腿倒也不酸,就是筋那儿有些扯得微疼,但她是下盘极稳的公主,这点疼不算什么。
牙刷子已经沾了盐,洁牙净面后,她也坐到桌前。
但她没有直接动筷子,而是挨近了燕寔,伸手去扒他衣襟,燕寔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低头笑了下。
李眠玉往燕寔衣襟里一看,依旧是光洁如玉的皮肤,上面没有刺青。
她立即仰头看他,迟疑道:“莫非刺青只能显示一次?”
燕寔清黑的眼看着她,唇角翘了一下,慢吞吞道:“要与你结合后,再由你的血显现。”
李眠玉听着这话,想到洞房时她有落红,便了然了,但忍不住又摸了摸,好奇:“皇祖父用的什么法子?”
燕寔低着头看她,静了会儿,才说:“不知道。”
李眠玉嘀咕着:“你都用了麻沸散,当然不知道。”她说着便将燕寔的衣襟整理好。
今日燕寔做了两碗面,李眠玉发现自己那碗有两只鸡蛋,这不同以往,她妙盈盈的眼睛朝他看过去,“燕寔~你今天多煎了一个蛋。”
燕寔看着她,一板一眼道:“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你现在是两个人在吃饭。”
李眠玉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便笑了出来,仿佛心里已经知道他会说什么,她低头吃了一只蛋,抬头傲娇地瞭他一眼,显然十分满意她的驸马。
这世上谁最疼爱她和她未来的孩子呢,当然是燕寔了!——
今日要下山,燕寔给李眠玉上了妆,从灵秀貌美的小娘子,变成平平无奇的小村妇。
当然,燕寔穿上粗布武袍,也成了个容貌寻常的少年樵夫。
刚出竹楼,卢姝月便忽然叫住了他们,李眠玉回头,便见她站在新垒的鸡窝那儿,手里抓了几根草,像是在喂鸡的模样。
她眨眨眼,有些好奇,问道:“有事?”
“你们要下山。”卢姝月盯着两人装扮,婉柔的声音斩钉截铁,接着不等李眠玉回答,便道:“替我从山下买些避子汤,回来我给你钱。”
她的声音没有遮掩,木屋内一下传来东西摔落的声音,窦白飞光着膀子走了出来,“月儿!”
李眠玉听到避子汤三个字呆了一下,她很快想起崔云祈曾说过,卢姝月曾流过两次孩子,再想到这窦白飞其实就是她二哥,顿时看向她的眼神就多了些怜惜,点头,声音都轻柔了些,“好。”
窦白飞听到李眠玉的声音偏头瞪了一眼她。
燕寔立即冷冷看了过去。
窦白飞想到燕寔的武力,冷脸收回了视线,拉着卢姝月往旁边走了几步,看向她时却又有些气愤和伤心,压低了声说:“月儿,避子汤那玩意寒凉,不能喝!再说我每次都弄外面了,一次都没出过事,为何非要喝那玩意?”
卢姝月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想生。”
窦白飞顿了顿,粗犷的嗓音又低了下来,与她用极低的声音又说了几句,略显郁闷,“先前在寨子里时你还骗我流产,就是嫌我干得勤……”
燕寔没有继续听下去,拉着李眠玉往外走。
李眠玉则什么都没听到,她被牵着走远一些后,还轻轻叹了口气,小声:“一会儿就去药铺里给卢姝月买一些,燕寔~你觉得卢姝月喜欢她二哥吗?若是喜欢,上山时还让你揍他,可若是不喜欢,她又让你放了他,虽拉着个脸,却也并不真的排斥她二哥。”
燕寔随意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不知道。”
李眠玉也没有多说下去,卢姝月的事也轮不到她指手画脚呢!——
三莽山地势陡峭,两人从寨子的小路悄然离开后,燕寔就背着李眠玉往山下纵跃。
昨夜里下了雨,山里秋风微凉,李眠玉忍不住将燕寔抱得更紧了些。
“冷?”燕寔的声音在山里显得微轻。
李眠玉把脸埋在他脖颈里,“有一点。”
燕寔忽然在一块山石上停了下来,李眠玉怔了一下,歪头看他,“怎么了?”
话音刚落下,她便从燕寔后面被搂到了前面,双腿依然架在他腰上,他抬手托了一下,双臂一拢,便将她抱在怀里,低声:“还冷吗?”
李眠玉呆了一下,立刻把脸埋进他胸口,摇头,抿唇忍不住笑,“燕寔~你好暖和。”
燕寔没再吭声,低头亲了亲她发顶,便抱住她便往山下疾行。
少年修长的双腿矫健有力,在山路使用轻功仿佛燕子般轻盈。
李眠玉觉得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便到了山下,燕寔在官道上疾行了一段,直到人多的地方才放下她,两人混在人群里通过守卫盘查进了最近的一处镇子。
到了镇子里,两人便直奔官衙告示栏。
告示栏那儿也围了一些人,小声说着话,语气里尽是忧心。
李眠玉被燕寔护着往前,认真去看。
招揽天下医士的榜还在,除此之外,便是官府勒令不得前往南边,其余的并没有。
显然,卢三忠身体状况依旧不佳,其次,南边情况没有变好。
从人群里出来后,李眠玉微蹙眉头,晃了晃燕寔的手,小声道:“燕寔~我们去茶馆那儿看看。”
燕寔便带她过去。
茶馆那儿人不多,三三两两坐着些人,一眼望去,就看到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李眠玉拉着燕寔靠近那两人坐了下来,叫了一壶茶。
坐下后,李眠玉拉了拉燕寔袖子,燕寔便立即往她身边又挨蹭过来些,俯首过去。
“皇祖父曾说过,书生,尤其是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最爱在茶馆等地高谈阔论政事,他们从师长或是友人那儿得知消息,总要来此处谈论一番召显其见解才能。”
少女声音几分娇憨几分促狭,轻柔柔的气息拂在燕寔耳畔,说话间,唇瓣都触到了他的耳朵。
燕寔耳朵麻痒,心不在焉点点头。
李眠玉却不说了,见他还朝自己倾身过来,便轻轻拍了拍他胳膊,嗔他一眼,让他退回去。
燕寔低头看着她,慢吞吞才坐直了身体。
李眠玉竖起耳朵听,那两个书生先是扯了一堆所读书院里的琐事,然后才说到听来的消息。
“南边疫症听说都控制不住了,崔相的儿子主动请缨作为监察使带着御医去了南边。”
听到这一句,李眠玉怔了一下,燕寔十分敏锐地朝她看来,眼睫轻颤。
“这还是小事呢,我听说是因为南方传出来谣言,说上天不满……罚罪于南方,所以如今南边才又是涝灾又是疫症。”
“如此荒谬之言!都是愚昧之人胡说八道!”
“怕是那崔侍郎去南边也是因着此事。”
两人有些词说的含糊,但李眠玉都听懂了。两人又说了会儿,都是些无甚紧要的泛泛之谈,她便没有再听,低头抿了口茶,转头想和燕寔说话,便见他正低着头幽幽看着她。
李眠玉一时有些茫然,“燕寔~怎么啦?”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撒娇般,一双盈盈大眼眨巴着很是无辜地看他。
燕寔没吭声,低头就着她手里端着的茶喝了口,当然,他的一口是李眠玉的很多口,茶杯里的茶一下就空了,她眨眨眼,提醒他:“燕寔~你的杯子里也有茶。”
“我想喝你的,不可以吗?”燕寔抬头,黑眸看着她,眼睫垂着。
也不知怎么的,李眠玉竟是觉得燕寔这会儿的模样几分可怜几分委屈,明明他脸上无甚表情,和往常一样淡淡的,十分沉静的模样。
她眨了眨眼,忽然忧愁地摸了摸他额头,“当然可以啊,燕寔~你怎么了?不舒服了吗?是不是我太沉了,你昨晚出力太多,所以下山时累着了?”
燕寔:“……”他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怔然间竟是生出了羞赧来,看着她的眼睛里陡然生出碎星般的光,他低低道,“小玉……”
李眠玉没从他额上摸出什么来,他本身体温便比旁人要高些。
“我没事。”燕寔拉下她的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李眠玉听他这样说,眼中忧愁才是退去些。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书生的声音忽然从旁边重重传来,“光天化日之下,竟是这般拉拉扯扯!”
两人偏头,就见方才那两个书生已经说完了话,正从他们身边走过,看向李眠玉的目光多少带点轻视。
李眠玉:“……”
但下一瞬,她便看到那两个书生被桌腿绊了一脚,双双摔了个四仰八叉,又扑哧声笑出来,没有与他们多计较,只幽幽对燕寔道:“这两个书生想要考上进士我看是有点难,许是古稀之年才有机会呢!”
燕寔低头喝茶,淡淡道:“脚步虚浮,酒肉之徒,活不到古稀。”
李眠玉想笑,又觉得这样不大好,便嗔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从茶馆出来,便是一家药铺,李眠玉牢记着卢姝月的事呢,拉着燕寔往里去。
有医士在坐镇,此时正好没人,李眠玉便坐了上去,大夫自然给她把脉,她从前在宫中每隔几日就有平安脉,所以也自然得很,只道:“大夫,我想开几服避子汤。”
那医士本是眯着眼睛的,这会儿一下瞪大了眼睛,训了她一顿,“我观小娘子脉象气血充盈,正是一副好身体,怎可乱吃那寒凉药物?到时坏了身体,冬天手脚冰凉不说,日后都不易有孕!”
训完李眠玉还训燕寔:“你是她的谁,怎陪她来买避子汤?”
燕寔眨了下眼,低声:“夫君。”
这个词,李眠玉没唤过,此时他一说,两人竟是都生出羞赧来,互相对视了一眼。
医士就更气了,“瞧你们也是正当年纪,怎么胡来呢,若是不想要孩子,那房事便少些!”
这话意有所指,李眠玉都不好意思了,她忙小声解释,“不是我喝,是我一个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医士更用一副心中了然的神色看着她,“罢了,我开就是,谁让我只是一个医士。”
李眠玉忙缩回了手起身,拉着燕寔坐下,“大夫,你给我……我夫君也看看。”说到最后,她脸红红的。
燕寔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要站起来,李眠玉却压着他,捉起他的手递给医士——
作者有话说:依旧是晚更的一天,会抽50红包,么么么么么!谢谢大家的随礼么么么么!
第59章
李眠玉总对燕寔的身体有些忧心,今日正好来了医士这儿,自然是顺便看一看。
她见燕寔又要起来,便低头幽幽看他一眼,“夫君~不许讳疾忌医。”
燕寔:“……”
他闷不吭声任由医士的手搭在了左手腕上。
李眠玉满意了,一手搭在燕寔肩上,抬头脆声对医士解释:“我夫君之前中了毒,不知如今究竟如何了,我很是担心,麻烦大夫给他好好瞧一瞧。”
医士也有些弄不懂这对小儿女了,一会儿又把脉,一会儿又要避子汤,一会儿又中毒了,他一手捋着胡子,只好先专注于指下脉象。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李眠玉略显紧张地盯着医士的脸,见到他眉头微微蹙起,又见他看的时间有些长了,便忍不住小声问:“大夫,可有什么不好?”
燕寔也盯着医士看,脸上神色却是淡淡的。
医士被这样两双眼睛盯着,自是谨慎一点,“换一只手再看看。”
燕寔顿了一下,打量了一下这破旧的医铺,慢慢换只手伸过去。
医士又把了会儿,才是皱眉道:“脉象倒是挺好,但气血有些过于充盈了,要知任何东西过犹不及……”他说着又让燕寔换回左手,并伸出舌头,看了半晌后道,“我开几贴平气血的药先服上几日。”
李眠玉追问:“那他身上的毒呢?”
医士如实道:“看脉象不像中毒之相。”
燕寔收回手,抬头看李眠玉,漆黑的眼睛翘了一下,“我没事。”
没事自然是最好的,虽然李眠玉心里还担忧民间医士医术平庸,可她心里还是稍安了一些,掩下心中隐忧,抿唇也笑。
医士开了药,又问了李眠玉避子汤药几贴,这卢姝月也没说过,迟疑了一下,说了十贴,医士又叹气,倒也没说什么,将药单交给药童去药房里取药来。
趁着这工夫,李眠玉又小声问大夫:“大夫,可有男子吃的避子药?”
“……暂时没有。”医士说罢,偷偷觑了一眼燕寔,一想两人年纪都不大,血气方刚的少年夫妻,挨在一起自然忍不住,想了想,道,“不过倒是有一物可避孕,是男子所用。”
李眠玉便睁大眼睛好奇看过去,医士道:“此物名鱼鳔……”他说到这,想让李眠玉到一边,他单独说给燕寔听,可李眠玉奇怪,“我为何不能听?”
“你这小娘子,此法说于你夫君便是。”医士不过三十来岁,难免也有些生窘。
李眠玉见医士有些面臊,只好善解人意地往旁边慢悠悠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见医士附在燕寔耳旁叽叽咕咕小声说着,心里好奇心更重。
药童两手提着药包出来时,医士也刚好说完,又转头吩咐药童几句,不多时药童又提了只药包出来。
付完药钱,燕寔提着药包出来,李眠玉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走远了几步便憋不住话,“燕寔~方才那医士又说什么了?”
燕寔低头看她,她两颊都鼓起了,显然不满得很,他笑了一声,俯身过去,压低了声音:“不过是告诉我鱼鳔怎么用?”
李眠玉仰脸看他,“这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燕寔便慢吞吞说:“此物用之前浸泡一个时辰,再用于男子身上,再行事。”
若是从前,李眠玉未必听得懂,但如今一想,鱼鳔便是鱼胶,脑子里隐隐约约就有了点大概的印象,她忍不住道:“不腥吗?”
燕寔:“……”
李眠玉也不在意了,反正燕寔又不用,她再想了想,赞叹声:“人之智慧无穷也!”说完这话,她又不满道,“这有何不能让我听到的,男女之事阴阳合道,人之天性而已!”
燕寔余光见到有卖糖葫芦的,便拉着她停下来,要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她一串。
李眠玉便再无心思想方才的事,高兴接了过来,十分文雅地掩嘴小口咬着,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她见燕寔不吃,以为他拿着药包不方便,便将自己手里的递到他唇边。
燕寔低头,一口将她咬过的那颗咬下来。
李眠玉小声嗔他:“燕寔~我让你咬下面那颗呢!”
燕寔嘴里塞着糖葫芦,俊俏的脸鼓鼓的,垂眸朝她看过来时,黑眸沉静又无辜。
李眠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才是别开了脸,抿唇笑眯眯的,“随便你,反正我每日都要洁牙。”
“燕寔~我们再去一趟书轩。”她又说。
上回他们来镇子里时,李眠玉写了一封信托了书轩掌柜的递给陈春花,此时已近八月底,不知她可有回信来。
燕寔咬着糖葫芦,点了点头——
“小娘子来得巧,信是昨天傍晚送来的。”书轩掌柜的生得如弥勒佛一般,脾气也温吞,笑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李眠玉心中一喜,谢过掌柜的后,便拉着燕寔去一边书架无人处读信。
陈春花是去镇子里让书生替她写信的,信中写了许多琐碎的事情,诸如陈绣娥生了个儿子,生得像陈绣娥,很是秀气,光看这一段,李眠玉就又开心又羡慕,指着信让燕寔看,“燕寔~你看,陈大娘生了男孩儿!五月我们走后没几日生的。”
燕寔本是在看她,听了她的话慢吞吞看信。
李眠玉抿唇笑:“如今已经快四个月大了,定是可爱至极!”
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下看,陈春花还说了村里前些时日当兵的人回来了一些,陈顺安没能回来,死在战场了,钱招娣和陈高柱哭得昏厥过去。
李眠玉唏嘘了一下,想起朱大城,忙往下看,陈春花在信中当然提了朱大城,说如今他因着强壮勇猛,收编在卢元珺名下,成了京郊大营的一个校尉,如今回不来。
陈春花在心里嘀咕着说:“朱大叔既是做了校尉了,也不把陈大娘几人接到京里去享福,只送回来军饷,也不知怎么想的!”
李眠玉抬头与燕寔对视一眼,抿唇笑着说:“朱大城心细且有智慧,只面憨而已。”
燕寔想起朱大城那日对付流民时的狠劲,没做声。
陈春花最后在信中又表达了对他们的想念,说再过些时日就要挖藕秋收,可惜他们不在。
李眠玉便想起了去年的场景,难免也怀念了一番。
她将信读了两遍,又回了一封,将信资一并交由书轩掌柜,请他帮忙递信。
从书轩出来,天色有些阴。
李眠玉牵着燕寔的手,喃声道:“上郡属北方,近日来也多雨,可想而知南方如今之灾。”
她想着这个,就自然想到方才听那两个书生说的,崔云祈请缨去了南方,她心里有诸多感慨,又想起了皇祖父给她看过的一些史书,忍不住喃喃道:“不知崔云祈带医士过去可能将疫灾制住?若是控制不住……若是官府烧尸……南边会大乱……不过我记得以前宫中孙医士出自医门世家孙氏,除却医术高超外,还擅治疫症,他的子侄同样不错,卢三忠该是知道派他们去,从前南边有疫症,皇祖父就派孙医士去过。”
燕寔听到李眠玉提崔云祈自然当没听到。
狗屁崔云祈,不想听。
李眠玉没听到燕寔回应,仰脸看他,就见她的驸马俊脸淡淡,脸上再次出现方才茶馆中几分可怜几分委屈还有几分郁闷的神色,她眨了眨眼,这一回福至心灵,捏了捏他掌心。
“燕寔~”她语气神神秘秘地拉了拉他袖子。
燕寔忍不住低头看她。
李眠玉盯着他看了会儿,弯眸笑,“皇祖父有许多妃子,我在皇祖父的书房里读书时,见过她们来给皇祖父送汤送点心,若是来之前见其他妃子来过而皇祖父又吃了她们送的东西,脸上便会露出酸溜溜的神情,委屈又可怜,需要皇祖父哄上一两句才能好。”
燕寔一时茫然,不知她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李眠玉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她的脸一皱,对他说:“这颗好酸,燕寔~你来吃。”
燕寔没多想,顺势低头咬住那颗糖葫芦,刚咬碎外面包裹着的糖还没咬到里面的果肉,就听李眠玉又道:“燕寔~现在你尝起来的味道怎么样?”
少年鼓着脸,声音清润又低低的,如实道:“现在是甜的。”
李眠玉一脸羡慕的模样看着他,“看来只有我尝到的是酸的,还是你运气好。”她顿了顿,眨眨眼,“燕寔~那你现在是不是嘴里只有甜味了?”
燕寔还含着嘴里的那颗糖葫芦,糖汁融化后,嘴里只有甜,自然如李眠玉所说。
但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竟是听懂了她的话,漆黑的眼直勾勾盯着她。
李眠玉眼睛亮亮的,她晃着燕寔的手,又问他:“甜不甜?”
燕寔咬碎了山楂,真奇怪,他想,他嘴里的这颗山楂竟然没有一点酸味。
他看着李眠玉,低头笑,“甜。”
李眠玉又盯着他看了会儿,脸色也有些红,但是她想了想,又有些想笑,“燕寔~你怎么会吃崔云祈的醋呢?我不要他,我只要你的。”
阴沉沉的天色,隐约就要下雨了,周围人来人往,行路匆匆,无人注意到他们,燕寔的步子忍不住放缓了一些,偏头看李眠玉。
她语气娇憨,道:“我父王只有母妃,我也只会有一个驸马,我选了你,就不会看别人了。”
这话以前李眠玉也说过,燕寔的灵魂也飘了一下,她从前与他说过很多次,诸如她的驸马是崔云祈,她只会有崔云祈一个驸马,诸如喜欢她一定会伤心。
他眨了一下眼,眼眸若星,心想,他要一直保住他驸马的地位,一直是李眠玉选择的人。
燕寔心口微烫,想俯身亲她,余光又见四周行人,忍了下来,看着她笑,凌厉的眉眼变得温柔,低声:“我知道了。”
李眠玉见他俯身到一半顿住,自然知晓他本要做什么,她心跳也很快,伸手抚了一下颊边碎发。
“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眠玉抬头又看他,抿唇笑着点头。
燕寔牵着她去了镇子里最好的酒楼。
刚踏进酒楼,薄雨就飘了下来,李眠玉歪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雨,抿唇对燕寔笑着说:“燕寔~我们真幸运呢!”
“嗯!”——
上郡属北方,近日来也多雨,南方更甚。
崔云祈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未曾知会崔相就请旨去南边,朝堂之上,崔相隐忍不发,当日回到家中便训骂了他一晚,要他寻个理由换旁人去,并将李夫人与崔云湛拿出来道:“你要想一想,你还有你娘与弟弟!”
崔云祈脸上挨了巴掌,声音却温吞:“父亲,儿子不过是作为臣子替圣上解忧,至于母亲和弟弟,自有父亲庇佑。”
崔相便想起来自己夫人与小儿子被长子藏了起来,一时又是一脸怒气,但此时竟是奈何不得他,憋了半晌道:“你若是为了宁国公主非要与自己的亲爹作对,那我便派人去将李眠玉寻回来。”
崔云祈只鞠了一躬,“不必。”
他说罢就要走,崔相那一日却还是叫住了他,终于放软了语气,声音听着也苍老许多:“明德,为父不会害你,如今南边的情况,你带着两个普通御医去也无济于事,治疫症最厉害的孙氏一门都被圣上留在身边,而疫症又扩散得厉害,官府已经阻拦不住,圣上已经暗令放火烧尸,已经命卫士传令过去了。”
至于烧的究竟是尸还是什么,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控制疫情。
崔相古板的脸也有些苍白,“南边这一次的疫症控制不住了,你过去了也不过是叫人放火烧尸,你带着那两个普通御医,心里很清楚!至于寻找那散布谣言之人,也不必你去。”
这话一出,崔云祈皱了眉,却依旧没有多说什么,那张苍白的脸死气沉沉,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崔相在后面追了两步,又有些气恼:“明德!你是不是想借此立功?”
他只能看着自己一向得意的长子渐渐远去,他竟是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若是真想要李眠玉,派暗卫将她找回来就是!若是想要更高的权势,也不必用此险招!
崔相恼羞成怒地想,却又为儿忧心。
可第二日一大早,崔云祈便带着两个御医并一队卫士离开了京都。
八月底,崔云祈赶到南边的第一个地方是临湘县,这是疫症发作最厉害之地,也是传回京都的疫症源头。
他到的这一日,临湘忽然下了大雨,路边淤泥堵路,马车轮子都陷进了泥水里。
成泉从马车上跳下来,穿着蓑衣都挡不住雨水成幕从兜里上往下淌落,“公子,车轴断了!”
崔云祈撑着伞也从马车上下来,成泉和几个卫士一起换车轴,他则看向县城方向。
此时他们一行人离县城还有半里地,此时城中平静得很,城门是紧闭的。
“公子,车轴换好了。”成泉起身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
崔云祈点了头便上了马车。
此时一阵地动般的震响响起,县城大门竟是震动着,像是里面的人冲撞着想要出来。
崔云祈停下动作,抬头往那儿看去,眉目一沉,命成泉将浸了药汁的蒙脸巾给他,成泉也听到城门处动静了,心里也紧张起来,忙翻找出来。
后面马车里的两个医士也听到了那动静,早早戴上了棉巾。
一行人停在原地没有动,好半晌后,城里动静小了一些,被雨声淹没,可所有人都没有松口气。
两个医士从前在宫中擅妇人科,临时被拨来此处,手中虽拿着孙医士临别赠予的相关笔记和几贴药方,但却依旧心中打鼓,“崔侍郎,我等还要入城吗?”
崔云祈静了会儿,心里想起李眠玉,出了会儿神,好一会儿后,点头,“入。”——
八月底的这个雨天,崔云祈带一队卫士与两名卫士入临湘县——
薄雨蒙蒙,李眠玉在酒楼吃撑了,回山上的时候,打了一路嗝,她心中郁闷,道:“燕寔~嗝~你有没有嗝~觉得我像在陈家村养着的那只母鸡……嗝?”
燕寔没忍住笑出声来,不停揉着她的背,温暖的真气涌入,“好一些吗?”
李眠玉:“嗝~”她从少年怀里抬脸,幽幽看他道:“看来真气也有失手的时候呢!”
少年低头看她,额头贴住她额头,忽然也嗝了一声。
李眠玉眨了一下眼睛,燕寔慢吞吞道:“现在我也是鸡了。”
“……”她默了半晌,笑出声来,抱紧他脖颈,把脸埋进去,“我批准你了!”
回到竹楼时,差不多申时。
李眠玉从燕寔身上下来,让他在院子里等她,而她拎着药包和鱼鳔,整理了一下衣摆,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了,窦白飞壮硕如黑熊,低头看着门口的李眠玉时还愣了一下,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小村姑是那前朝小公主。
“卢女郎可在?”李眠玉端庄优雅。
窦白飞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这小女郎没唧唧歪歪说些他听不懂的屁话,他点了头,又看到她手里拎着的药包,一下又皱紧了眉,本能想阻拦两人见面。
但屋里面,卢姝月往外走的声音传过来,他拉着个脸让开身体。
卢姝月站在屋里看屋外的李眠玉,外面天灰蒙蒙的,她身上穿着身蓝布裙,脸上也画得黑黑的,但面上神情始终带着明亮的颜色。
她的视线渐渐落到李眠玉手里提着的药包上,几步上前。
李眠玉瞥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竖起耳朵的窦白飞。
卢姝月便扫了一眼窦白飞。
窦白飞:“……”
他嘴里无声骂骂咧咧几句,学燕寔往屋门外走了好几步。
李眠玉才是提起左手上的药包道:“这是大夫开的避子汤,最好还是不要多喝。”
卢姝月接了过来,婉声道了谢。
李眠玉等她接过后,才是提起另一只药包递给她,声音压低了一些,道:“这是鱼鳔,也给你。”
卢姝月愣了一下,皱了下眉,见她如此小声,便也小声了一些,“给我作甚?”
李眠玉便更凑近她一些,小声:“这是给男子用的,用之前泡个一个时辰,然后套在男子身上,再媾合,医士说每一个洗干净可反复用三四次,这里有二十个。”
卢姝月呆了一下,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李眠玉,不懂她一个公主,怎能将媾合一类的字眼说得如此自然。
李眠玉半天没等到卢姝月应声,抬头看她一眼,奇怪道:“有什么没有听明白吗?”
卢姝月恍惚着摇了摇头,“没有。”她顿了顿,一脸复杂地看着李眠玉,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说这些不觉得羞耻吗?”
李眠玉茫然了一瞬,道:“为何羞耻?”
卢姝月拧紧了眉看她,觉得一个女郎该是清楚为何羞耻。
李眠玉对上她的眼睛,才若有所悟,她歪头奇怪道:“男女阴阳合道乃天性也,若不是如此,如何繁衍子嗣?既是如此,又为何要羞耻?”
“因为你是女郎。”卢姝月声音婉柔,盯着她道。
因为是女郎,所以她从匪寨回到家中,爹娘见了她便唉声叹气,因为是女郎,所以可以随意被爹娘配婚,因为是女郎,所以二哥受重用,她却只有联姻的用处。
李眠玉没有怎么接触过外面的女郎,文昌帝常将她带在身边读书,接触最多的,也是皇子或是皇子们的伴读,且文昌帝从不让诸如教养嬷嬷之类的宫人接触她。
所以此时她也同样不理解卢姝月所想,道:“阴阳合道,有阴亦有阳,缺一不可呀,女郎为何要羞耻?再者不论男女都是从母亲腹中而来呢!”
卢姝月看着她,忽然柔声问:“那若是女郎遭难为了活下去遗失了清白呢?”
李眠玉记得崔云祈说过的话,一下反应过来她或许是在说她自己,认真道:“为了活下去,自然没什么要紧的,该死的是贼子,女郎又何错之有?既然当日活了下来,当然要好好活着。”
卢姝月总是充满厌烦与戾气的眼睛看了她许久,接过了她手里的鱼鳔,“一共多少银钱?”
李眠玉抿唇笑起来,脆声脆气:“避子汤不贵,但鱼鳔贵,鱼鳔要十两银子,一共十两五钱。”
“窦白飞。”卢姝月抬头喊了一声。
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青年立即回身过来,卢姝月拎着药包指了指李眠玉,“十两五钱。”
窦白飞一听竟是要十两五钱,立刻觉得李眠玉坑了卢姝月,就要出声,卢姝月温婉的脸扫了他一眼,冷声:“给钱。”
“……”他憋着一张脸顾不上这前朝小公主偷笑忙进去拿钱,也没敢瞪她,她那小情郎注视着呢!
李眠玉拿着一张十两银的银票和五钱银子走回燕寔身旁,心情甚好!——
李眠玉决定亲自给燕寔熬药,以防燕寔讳疾忌医不好好熬药也不好好喝,为此,她特地去寻了张有矩,问他如何才能熬好药。
张有矩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般那般说了许多药理知识。
燕寔跟着去了,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李眠玉,唇角一直翘着。
张有矩余光扫到那俊美凌厉的少年脸上露出的痴笑,有点觉得自己很多余。
李眠玉听他说了许多,眼睛发亮,她心里是很佩服读书多的人的,从前崔云祈十六岁考取状元,赢了一众比他年纪大许多的人,她便觉得他厉害。
她忽然问张有矩道:“二首领对疫症可有研究?”
张有矩怔了一下,他自然也知道如今南边疫症横行,忽然坐直了身体,低声道:“某不才,读医书多年却不曾真正见识过疫症,故不曾有何研究。”
他年少读书时,手里有何书便读何书,看医书是兴趣使然,作为读书时的放松。
李眠玉也没有多意外,正要点头,就听他又说:“不过某曾在京中时拜访过孙医士,就医理方面请教过孙医士,他曾给了某借阅了一本手札,上面有一些疫症相关的医理,某都抄阅了下来,也曾细细琢磨过。”
京都虽有孙氏,但她知道,张有矩拜访的孙医士自然指的是如今孙家老家主孙茂然。
李眠玉不懂医,听到这话十足有些意外。
张有矩看着面前文雅的公主,忽然又道:“若是……若是某能下山,许是能去一趟南边,某带着这手札,看看这疫症可否能帮上忙。
李眠玉呆了一下,久久看着张有矩,见青年圆脸一下亮了起来,渴盼又期望。
她怔然道:“可是南边疫症很厉害,你……”
张有矩立刻挺起胸膛,道:“某读书多年,为的便是这‘治’,治人也治世,人皆有一死,不过一场疫症,又有何惧?若是某能出一份力,哪怕死,也是死得其所!”
他双目炯炯,神采飞扬。
若是遇到的是旁人,许是要被摇着头叹一声“书生意气而已!”,可李眠玉懵懂入世,读的也是书上之理,自是钦佩不已,她端正了姿态,忽然想起来张有矩考取进士后在京中候缺许久,一时忽然有些赧然。
她站起来对着张有矩行了一礼,燕寔见她起身时,便也跟着起身了。
“先生大义!”
张有矩忙起身回礼,脸色赧然,“当不得先生,不过……不过是一些书生意气。”
李眠玉看着他,她缓了会儿情绪,想到崔云祈带御医去了南边,应当他会直接到疫症发作之地,若是他带的御医是孙医士,应当疫症能治住。
那么,张有矩前去,应当没有生命之忧,或许他去了,能有对疫症新的启发呢?
何况,人有志,为何要阻拦呢?
想到此,李眠玉又对着张有矩郑重行了一礼,此时才眼神清亮地道:“若是……若是先生真有此意,那这山寨,我与燕寔来管,先生放心去!”
张有矩:“……”
激动澎湃的心情忽然冷静下来,要下山还有这麻烦。
他不语,但李眠玉妙盈盈的眼睛已经看向身侧燕寔,“燕寔~你觉得如何?”
少年淡淡点头,漫不经心想,要是不听话,那就揍得听话——
作者有话说:后期了,写得确实也慢,抱歉大家,后面更新都蛮晚的,除了夜猫子,可以第二天看哦,还是抽50红包,么么么!一会儿精修词句检查可有bug!(昨天那章某些片段后来删掉了很多词句,审核不过,白天是在修文哦!)小玉给春花写信在54章后来修细节时加上过几句提了一下。
第60章
灶房烟熏火燎,炖药的炉子噗噗冒着气,李眠玉从方才的事里回过神来,燕寔已经拿了抹布垫着去掀开药炉子了。
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身侧的燕寔,怪羞赧地道:“燕寔~都说了我来熬,不用你。”
燕寔低头看她,眼眸清黑,慢吞吞说:“你刚才洗了药材,放进锅里,加了水了。”
李眠玉歪头靠在他胳膊上,盯着药炉子里汩汩冒气的药抿唇笑了一下,神色娇憨又柔软,“燕寔~张有矩好像是我离宫后第一个遇到的心中还对皇祖父有敬畏心的人。”
她方才在回忆,张有矩曾说自己是被皇祖父钦点的进士时,眼神中的敬畏与骄傲不假。
“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一名真正的臣子。”李眠玉又喃喃道。
燕寔捉着李眠玉的手捏着,心想,不,或许他会有机会的。
“燕寔~方才和张有矩说得激动,现在细细想来,会不会有些冲动了?疫症不是开玩笑的。”李眠玉又坐直了身体,抬头时,面含愁绪。
燕寔将药庐重新盖上,淡声说:“他会医,他想去,那就去。”
他说得这样简单,李眠玉情绪又放松下来,点点头,“只是下山或许没那么容易……可惜我没怎么研读过医书,皇祖父那会儿给我挑了许多书目读,医书只少有的一两本。”
她又想起皇祖父来,神思飘远了去,对燕寔道:“燕寔~我还有许多书没有读呢,皇祖父的书房里,有一整面柜子都是皇祖父要我读的书,每隔一些时日,他会给我拿新的书读,我读不懂的,皇祖父会亲自教我,那面柜子,如今我只读了下面三层,还有上面四层我还没来得及读。”
燕寔不语,低头看她眼睛有些红,知道她又想起了圣上,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却没吭声。
李眠玉喃喃:“不知那柜子还在不在宫中,我还不知道上面几层都是什么书,皇祖父曾说,将来我和崔云祈成亲时后,也要进宫去跟着他读书的。”
燕寔忽略崔云祈的名字,慢声说:“等回到宫中,我陪你去找。”
李眠玉呆了一下,收回所有心神,抬头看燕寔。
她没说话,妙盈盈的一双眼清澈干净,燕寔也低头看着她,少年眼中却是漆黑幽沉。
李眠玉心跳得很快,越来越快,半晌后,她才轻轻嗯了一声,道:“到时你陪我去找。”
到时……
药炉子又噗噗噗响起来,李眠玉哎呀一声,这次不等燕寔,自己就掀盖子,往里一看,拿一旁的筷子探了探药汁,抿唇笑,一本正经道:“药熬好了,凉一凉就能喝,方才张先生也说了,让你每日趁热喝药。”
燕寔将要起身拿碗的她按住在板凳上,自己拿起药炉柄起身,倒进一旁方桌上的空碗里。
李眠玉起身看到那黑乎乎的药汁,闻起来就苦涩难言,她小声嘟哝:“燕寔~你怕不怕苦的?早知道买些蜜饯了,忘记买了。”
燕寔正用勺子搅拌着药汁,听了这话,歪头看她,心情愉悦,“我可以亲你。”
李眠玉:“……”
李眠玉默默捂住了嘴,含蓄地说:“燕寔~大夫说我气血好,我想我还是不必吃药了……最好一点药汁都不要尝到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药材里仿佛还有什么虫子,她想她应该是没福享受这等良药!
燕寔看她瞬间还往旁边挪了两步,还将嘴捂得严严实实,瞬间瞪大了眼睛,语气略显震惊,“……小玉?”
李眠玉也有些心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汤汁,婉拒,但语气一本正经:“燕寔~这样的好药,不要浪费一口,你要听医嘱,自己喝得干净。”
燕寔幽幽地看着她叽叽咕咕。
李眠玉说到最后也觉得自己脸也红了,眼睫颤着看他一眼,似是看到少年眼底受伤的幽幽神情被触动,放下了捂着嘴的手,“那亲吧!”
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机,燕寔这么喜欢她,一定是不忍心让她品尝药汁的酸苦的吧?
燕寔低头将药汤一饮而尽,在李眠玉走神的工夫便亲了下去,故意咬了咬她的唇瓣,伸进去。
李眠玉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抬眼嗔他一眼——
第二日一大早,李眠玉是被外面一阵哄闹惊醒的。
李眠玉迷迷瞪瞪睁开眼,燕寔还没起来,她趴在他怀里,皱眉小声嘀咕:“外面什么动静啊?”
燕寔闭着眼抱紧李眠玉,声音几分沙哑,漫不经心的,“张有矩要下山的事。”
一听这个,李眠玉一下清醒了,起身就推身旁少年,“燕寔~快起来!”
燕寔睁开眼,看了看空空的怀抱,又看了眼满面愁绪的公主,心中郁闷,他坐起来,捧住她的脸在脸上狠狠亲了一下,才起身去取旁边的衣物。
李眠玉揉着自己的脸,抬头看燕寔,正好看到他舒展的背部,肩宽腰窄,筋肉起伏着,无论看多少次都是健美的姿态,忍不住便盯着看。
她忽然道:“燕寔~你的背像山脊,真好看!”
燕寔茫然一瞬,歪头往后看,对上李眠玉妙盈盈赞叹的一双眼,手里的衣衫拿着没有立即穿上,他仿佛好奇般问她:“所以你要在山脊上留下痕迹?”
以李眠玉的眼力,如今天色未大亮,根本没看清楚什么痕迹。
燕寔默不吭声,退回床沿坐下,凑近了指着背给她看。
李眠玉视线一转,便看到了燕寔漂亮的背上几条隐隐泛着红的抓痕,不算重,只是破了点油皮,但、但……她面红了一下,推搡了一下他,“谁让你力气那样大,我都快撞到床架子了!”
燕寔想了一下,漆黑的眼盯着她,挨蹭过去,“那今晚不在床上,站着来?”
“站着?”李眠玉的知识还是有些贫瘠了,一时竟不能想象。
燕寔歪头朝她咧嘴笑了一下,替她将外衫穿上,慢吞吞道:“晚上你就知道了。”
李眠玉睫毛轻颤,与他对视一眼,心里竟是有些期待,燕寔在这事上总有很多新的玩法,比她先前读得那两本书还要丰富呢!
洁牙净面后,李眠玉就和燕寔下了竹楼,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张有矩住的那处竹楼外围了许多人。
“怎么这么吵?”窦白飞不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眠玉回头,就见他随意披着件衣衫,胡子拉碴地在系腰带,显然也是听到动静匆忙出来的。
此时天还是灰青色的,晨露微凉。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李眠玉没搭理他,拉着燕寔的手往那儿去。
窦白飞:“……”
他在原地瞪了两眼,最后想想昨晚上用的鱼鳔,捏了捏鼻子也追了上去。
他倒是要看看这土匪窝里的土匪一大早上的不好好睡觉弄出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二首领不能下山!”
“小表姑都在这,二首领留下来吧,现在山下可乱了,听说瘟疫厉害得很,指不定就要传到这里来!”
“无论如何,反正二首领不能下山!当初说好了留在山上,再说了,大首领还得二首领照顾呢!”
“对!大首领是因为救二首领才摔瘫了的,二首领不能走!”
“不能走,不能走!”
“二首领走了谁来替我们看病!”
平日里还算老实的土匪们这会儿一个个比谁都嗓子粗,吼的声音震天响,妇人们将还小的孩子往中间的张有矩怀里放,小孩们拉着扯着他的衣角。
张有矩是个书生,身上的衣衫都被拉扯得皱皱巴巴的,九月的天,他那张圆脸涨红了都是汗,几分无奈,手里还拿着只包袱,显然打算趁着天没亮悄悄走的,此时只反复说:“某去山下是有要紧之事!待处理完了必归来!”
土匪们自然是反对剧烈,张有矩虽无奈,态度却很坚定。
李眠玉在外面踮起脚尖看了会儿,出了会儿神,才是忽然拔高了声音,“让一让!”
小娘子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众人纷纷回头。
络腮胡第一个冲李眠玉过来,粗声道:“小表姑,你说说二首领!你都在这儿呢,他非要下山!听说南边闹瘟疫,搞不好每两日就要传到这儿来,他这弱鸡样下了山染上病怎么办?”
李眠玉冲他抿唇笑了一下,没有应这一声,而是疾步到张有矩身边。
络腮胡倒是想追过去,但手腕上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身体一僵,反应过来时,早已追不上人。
张有矩见到李眠玉莫名松了口气,但脸上又露出赧然神色,昨日他信誓旦旦说了要下山去南边,结果如今连山都下不去,他如常一般躬身一礼,“小表姑。”
李眠玉什么都没说,拉着他的袖子忽然往山门处走。
张有矩一时也有些茫然,先转眼看了看四周,见土匪们虎视眈眈,多少有些担忧,脚步微微迟疑。
李眠玉转头,朝他笑了一下,“你跟我走。”说罢,她歪头看向自己俊俏挺拔武功高强的驸马。
燕寔没多说什么,站在李眠玉另一侧,慢吞吞跟着她的脚步往外。
他也没做什么,但这寨子里最凶的络腮胡都莫名不敢靠近,只满脸警惕地跟着他们慢慢挪向山门。
李眠玉此时既是暂住在三莽山上成亲不久的小娘子,又是端庄优雅的公主,她走得不忧不急,寨子里的人便也只好憋着一口气跟着。
张有矩有些局促,因为余光看到燕寔轻飘飘落在他袖子上的视线,想要挣扎,又莫名不想挣扎。
他看向那个他总想跨出去的山门,心跳很快。
李眠玉终于走到了山门那儿,那儿立着一块石头,听闻是从前的大首领命人从山里弄回来的,当时由十来个壮汉才勉强抬回来。
这块石头上歪歪扭扭刻了三个字——三莽寨。
她盯着那山石看了会儿,偏头看燕寔,指了指那块山石,抿唇笑了下,十分斯文:“燕寔~可以吗?”
燕寔听懂了她的意思,几步上前,环视了一圈四周,抬手,轻轻一拍。
那巨石像是泥浆糊成的一般,竟是瞬间碎裂成无数块小石头,崩塌散架,风吹过,甚至还有粉末扬到了土匪脸上。
一时之间,周围俱是寂静下来。
燕寔淡然回到李眠玉身旁。
李眠玉则环视了一圈众人,再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张有矩,她的语气那样娇憨可爱,说的话却那样吓人,“张先生,燕寔武功高强,杀人对他来说如割韭菜一般容易,我们上山前,他一个人杀了几百卫士呢。当时脑浆涂地,血流成河,断肢随处可见,所以你放心,就算你走了,这寨子里也没人敢欺负我,他厉害着呢!”
一众土匪恍恍惚惚看向那瘦削俊俏的少年。
张有矩:“……”
跟在人群里的窦白飞:“……”
燕寔还是很沉静淡然地站在李眠玉身侧,但一张俊俏的面容如今却令人胆寒。
小娘子天真的声音在此时又响起,含着些许笑意,“张先生要下山也不着急,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很是依依不舍呢!起码一起吃一顿朝食,吃过后便让燕寔送你下山。”
张有矩的目光还恍惚地看着那一堆碎石上,此时略有些茫然,无意识地顺着李眠玉的话点头:“好。”
李眠玉便抿唇笑着看了一眼四周,自然地问道:“朝食可备好了?”
人群里,土匪们恍惚着找人,冯大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煮了。”
李眠玉便又说:“那张先生便回去等一等,正好再收拾一下行李,马上天凉了,稍微多带一些衣物,如何?”
“……好。”——
张有矩回到竹楼打开柜子收拾行李时,还有些茫然,忍不住从窗子探出头往楼下看去。
那瞧着再娇憨不过的公主正在下面与她的驸马说话。
张有矩看了会儿,终于定了定心神,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一旁床上摊着的大首领朱二河瘦削的脸上露出伤感,“张有矩,你真要走了?”
张有矩偏头看向他,一张脸上神光奕奕,他停下动作,对他作了一揖,“大首领,多谢你当初救命之恩,某此去有必须要做的事。”
朱二河不过中年便瘫了,脸上神色颓然,没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李眠玉第一次做今日这样的事有些紧张,毕竟吓唬的还是一群土匪呢,可这会儿想想,又有想笑。
她眉眼狡黠,仰脸看燕寔,“燕寔~你真是与我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下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说罢,她又抓着燕寔的手翻看,“那样大的石头,你没伤到吧?”
燕寔展开五指让她细细检查,低头看着她,想着方才的事忍不住笑出声,“不过一块石头而已。”
李眠玉听到他少年短促的笑声,终于也笑出来,脸颊红扑扑的,嗔他一眼,又笑:“燕寔~我方才狐假虎威了。”
“我不是虎,我是燕子。”燕寔一板一眼道。
李眠玉就更想笑了,她挨着燕寔胳膊,抿唇笑着说:“那我也不是狐,我也是燕子!”她说完,有些面红,立刻又往下说:“皇祖父说,秀才遇到兵是讲不通道理的,只能用武力制服,他们慕强又惧强,见你更厉害便什么话都好说了。”
遇到文人要讲道理,遇到兵那就先打服了再说。
所以她觉得和寨子里的土匪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让他们见识见识燕寔的力气与手段,相信没什么道理是他们不能听的了!
想着,李眠玉又捏了捏燕寔的手臂,想到那时其他人的眼神,又埋在他怀里笑,很快,她又抬起脸来,矜持道:“燕寔~今日开始你就是寨子里最吓人最不能惹的人了。”
燕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慢吞吞道:“不是我,是你。”
李眠玉立刻轻轻抚了抚颊边头发,确定自己仪容甚佳后,才是嗔他一眼,道:“怎么会呢?我是最温柔可人端庄文雅的小娘子,才不吓人。”
刚收拾好包袱从楼上下来听到这话的张有矩:“……”
他默默地想,皇室公主长得再娇憨无害,说话声音再甜美,那手段也不是寻常的小娘子可以比呢!
方才那话是寻常小娘子平静无波含着笑意说得出来的吗?——
张有矩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顿朝食,李眠玉还让燕寔帮着给他收拾了一只包袱,里面放了许多干粮。
而他将自己的所有书都送给了李眠玉,随后,在晨光里,他被众人一起重新送到了山门处。
山门处的巨石已经没了,这仿佛也意味着阻拦了他将近一年的阻碍也已经没了。
张有矩背着两只包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寨子。
三莽山的土匪们都来送他了,当然,看得出来,他们依然不想他下山,但他们又畏惧于那清瘦少年的力量,只能隐忍不发,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盼他能留下。
他竟心中也有几分不舍,作了一揖,道:“这一年来,多谢收留,来日再见。”
几个土匪又想挽留,就听那小娘子清脆可人的声音又飘了起来:“下山的路难走,我让燕寔送你下山。”
张有矩不矫情,忙道谢:“多谢小表姑。”
李眠玉站在那堆碎石旁,看向燕寔,朝他摆摆手,“燕寔~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燕寔漆黑的眼睛停住在她明媚的脸上,想到从宫中离开以后,他们一共分别过两次,一次是在陈家村时,他和朱大城去镇子里买生活所需的物件,一次是她跟着崔云祈离开。
这是第三次。
他朝她点了点头,视线却淡淡地扫了一圈四周的土匪。
土匪们的心再次哆嗦了一下,默默离小表姑远了一些。
燕寔这才转身带着张有矩下山——
三莽山的路十分崎岖难走,张有矩虽是山中长大,走得也不算慢,但和燕寔的速度比便差远了。
燕寔不知他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实在忍无可忍,便直接扛起他往山下纵跃。
张有矩吓得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头晕目眩,“燕、燕少侠!慢一点!”
燕寔淡声说:“照你这样的速度,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张有矩有苦难言,苦口婆心劝他:“燕少侠,你与李女郎至多分别不过半日,晚些回去不要紧,但你这样扛某,某怕是活不到山脚下,腹中粥饼都要吐出来了!”
燕寔只一味扛着他下山,语气平淡:“你要是敢吐,我就把你丢下山。”
张有矩一下捂住了嘴!
他只好转开视线分散注意力,如今秋日,山上一眼望去一片秋色的黄,他一下有些怅然,他上山时,这片山还是绿色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许久了。
他忽然怅然道:“不知我爹娘如今如何了。”
燕寔没吭声,只顾赶路。
张有矩此时却忽然有了倾诉欲,对他道:“我爹是樵夫,我娘曾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家里败落后被卖进山里,逃跑时被我爹救了,便一直住在陇西靠近长兴镇的山里,那座山上清静,战乱应当是影响不到。”
听到这里,燕寔忽然想起了一年前中毒昏厥在山上的那一日。
他怔了一下,忽然低声问:“你娘可是生得丰腴?你爹一张国字脸,眉心有痣?”
张有矩一下收回神,抽了一口气,讶异至极,“你、你怎知道?你可是见过他们?”
燕寔声音很轻:“见过一次。”
张有矩一下直起腰来,急急问道:“何时?他们看着如何?”
“去年冬天。”燕寔道,“那时甚好。”
张有矩眼底立刻湿了,喃喃说:“那就好,那就好!”
燕寔:“你这次要先回去看他们么?”
张有矩摇了摇头,声音哽咽,却道:“不回了,待事毕,我再回。”
燕寔便没有再多说下去,只是下山的速度稍微减缓了一些。
张有矩静了会儿,又似是有些好奇,低声问:“你与……李女郎,要一直留在山上吗?”
三莽山如今山里的匪徒再如何老实,那终究是一座匪山,宁国公主贵为公主,怎能一直留在山上呢?
燕寔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先是笑了一下,再是道:“不会。”
张有矩心中好奇,想问问他们今后的打算,又想一想,公主是前朝公主,对如今的新朝来说,终究是身份敏感,许是一生只能隐藏了身份居于人群之中。
他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多问。
眨眼之间,便到了山脚下,张有矩站稳后,朝着燕寔又作了一揖道谢。
燕寔没理会,转身便重新往山上纵跃,眨眼间便看不见身影。
张有矩一时有些羡慕,转过身便往官道上去,只是他整理衣襟时,忽然发现那里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几张叠起来的银票。
他怔了一下,忙又回头看去。
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酸涩,他深吸一口气,将银票收好,转头便毅然往前路去——
张有矩下山后,山里的土匪们还有些茫然,一时不知没了二首领,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
没有二首领给他们看病了,没有二首领带他们去采药卖钱了,难道还和从前一样真的频繁下山打劫吗?
他们纷纷看向李眠玉,见那小娘子俏生生站在山门处,多少有些心思阴暗的目光里透出恶意,可想起那少年的力气,想到他下山时的眼神,又生了怯。
李眠玉便在众人目光里施施然往竹楼回。
有燕寔,她自然是心无所惧。
只是,她走了几步后,忽然回头,偏头看向身后的英武青年,挑了下眉,又抿唇笑了一下,“窦白飞,你跟着我做什么?”
窦白飞拉着一张脸,他生得比燕寔要壮许多,一身粗布麻衫穿在身上像是随时都要撑破衣衫,分明和燕寔差不多的身高,但就是如黑熊一般的体型,黝黑的面容看着比燕寔要危险许多。
但李眠玉却丝毫不惧他。
窦白飞看着这小公主,粗声道:“你管我要去何处,这条路难不成只能你走?”
李眠玉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说:“你怕我被他们欺负呀?”
她负手于后,从容又俏皮,抿着唇笑的样子,灵秀可人,窦白飞拧紧了眉,瞪了她一眼,重重道:“老子回去也是要走这条路。”
李眠玉哦了一声,转过头继续往竹楼走,却又说:“你没看到燕寔的那一招吗?如今这山里没人敢欺负我。”
窦白飞翻了个白眼,懒得应她这话,却还是跟在她后面。
李眠玉似乎今日话很多,又与他闲聊,“你有没有好好给卢女郎养鸡?你生得这样粗糙,一看就没有我家燕寔细心,可别把鸡养死了,我送给她的可是一公一母,将来可以生小鸡。”
窦白飞憋了憋,没忍住,好奇:“你怎知是一公一母。”
李眠玉歪头看他一眼,促狭道:“你竟是连公母都分不出呢!怪不得卢女郎总骂你。”
窦白飞又瞪她一眼,呼吸都呼哧呼哧的,显然气得不轻。
李眠玉心情愉悦,回到竹楼时看到卢姝月在院子里喂鸡,还朝她打了个招呼。
卢姝月抬头,盯着她看了会儿,应了一声。
李眠玉心情更愉悦了,在院子里扎起了马步,她的神思飘了一下,忽然开始好奇一个早早在心里生出的却不曾问过燕寔的问题——
他除了是皇祖父赠予她的暗卫,还会是什么人呢?
区区一个暗卫,可不足以皇祖父在他身上留下李氏皇族秘密的刺青呢!——
燕寔回来时,没在竹楼看到李眠玉,他拧紧了眉,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从竹楼出来时气势都变得凌厉。
正此时,隔壁正在观察鸡崽公母的窦白飞站起来,道:“她拎着药包去灶房了。”
燕寔松了口气,瞥了他一眼,没搭理,直接往灶房去。
正要以此为交易问他究竟怎么分辨鸡崽公母的窦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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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灶房里,李眠玉已经熬好了药,正温着呢,忽然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
燕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倚靠着门框看她,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那双眼直勾勾的,又带着笑。
李眠玉直起腰来也抿唇笑,朝他招手:“燕寔~你都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声,过来呀!”
燕寔这才慢吞吞往里面去,目光往药炉子看了一眼,幽幽说:“我不想喝药。”
李眠玉有些笨拙却又小心地握紧药炉柄,往碗中倒药汤,语气也幽幽的:“我都批准你亲了。”
燕寔低眸笑了一声。
李眠玉很将药碗递过去,“快喝吧。”
少年修长的手接过药碗,也没抗拒,一饮而尽,再是将空碗放到一边。
李眠玉想到昨天尝过的药汤的苦,也不等他低头了,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含住他的唇舔去他唇角的药汁,苦得她眼睛都皱了起来。
燕寔怔了一下,抱住她亲了又亲,分开时才眼睛弯着慢吞吞说:“我其实不怕苦。”
李眠玉立马嗔他一眼,说:“那明日不亲了。”
燕寔还是笑,不应声,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张有矩走了,土匪们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游荡着,李眠玉看了看,小声说:“燕寔~你能把他们操练操练吗?”
燕寔扫了一眼,凌厉眉眼淡淡的:“可以。”
李眠玉便笑了,“那让他们今日再歇上一日,明日就开始。”
土匪嘛,还是要有些事做呢!
李眠玉静了会儿后,才轻声道:“希望张先生能好好回来。”
燕寔低声:“会的。”——
回到竹楼时,李眠玉看到窦白飞两只铁掌一手捧了一只鸡崽正往他们腿间看。
李眠玉:“……”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窦白飞听到这小娘子的声音便犹如炸了毛一般跳了起来,抬头一看,果然是李眠玉,当时便脸红脖子粗:“你笑什么?”
李眠玉眼睛弯弯的,她看了看窦白飞手里的两只鸡崽,好奇问道:“你分辨出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了吗?”
窦白飞:“……”
他一脸憋屈,显然没分出来。
李眠玉便晃了晃燕寔的手,一本正经道:“燕寔~你帮帮他。”
燕寔挑了下眉,低头与李眠玉对视一瞬,看清她眼底的促狭,没有多问,只是无声笑了下,抬头朝隔壁走去。
窦白飞见燕寔过来,忙将鸡崽递过去,燕寔拿过来翻看了一下,“左手这只公的,右手这只母的。”
“怎么看的?”窦白飞脸上两道浓黑的眉皱紧了,万分不解。
李眠玉的声音又从燕寔身旁传过来,一板一眼:“这个是不传之秘。”
窦白飞抬头,就见那前朝公主笑得狡黠,一时牙痒痒,瞪她一眼就回了屋中。
卢姝月正在看书,方才她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便抬头朝他看来,显然眼底也有几分好奇。
窦白飞本是被李眠玉气得磨牙,但看到卢姝月的神色,又笑起来,捧着那两只鸡崽凑过去,粗犷眉眼挑着,“月儿,你猜哪知是公哪知是母?”
卢姝月:“……”她婉柔的脸上无甚表情看着他。
窦白飞哈哈一笑,“左手这只是公的,右手这只是母的。”
卢姝月皱了下眉:“所以呢?”
窦白飞:“……”他愣了一会儿,又气得磨牙,“老子被那小公主耍了!”
管他是公是母,养大了还不是要吃掉!
卢姝月摩挲着书页,静了会儿,忽然语气平静道:“张有矩下山,山里的土匪无人管了,你帮着整顿整顿。”
窦白飞本还在气恼那前朝小公主,听闻这话,怔了一下,看过去。
卢姝月想了许多,想到李眠玉站出来送张有矩下山,想到那日在院子里她说的话,也想到她今日坦然从一群土匪里回竹楼的身影。
“月儿?”窦白飞声音都有些磕绊了,有些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
他是土匪出身,她厌极了恨极了他是土匪,恨土匪毁了她,恨他毁了她的一切,如今她竟是让他去管三莽山上的土匪。
卢姝月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不行么?”
“行啊!当然行,肯定行!我肯定把他们整顿得成为方圆百里内最厉害的土匪……最厉害的不下山祸害人的土匪!”窦白飞一激动,差点捏死掌心里的两只鸡崽。
卢姝月看到了,立刻拍开他的手,将那两只鸡崽解救出来,“以后你不许碰着两只鸡崽!”
窦白飞心里正激动着,也不忘问为什么。
卢姝月却懒得与他多说,往外慢慢走到鸡窝,将鸡放了下来——
李眠玉在住楼上关窗时,看到楼下卢姝月在喂鸡,又抿唇笑了一下,转头对燕寔说:“我送给卢女郎的小鸡,她很喜欢呢!”
燕寔也随之看下去,没有做声。
李眠玉将窗子合上,抬起脸盯着燕寔看了会儿。
少年黑眸微微闪烁,“有什么想问我的?”
李眠玉微微出神想了一下,抿唇笑,“感觉还不是时候问你。”
她语气娇憨,可说的话燕寔却听懂了,他抓起她颊边的碎发,慢吞吞道:“你想问的时候就可以问。”
李眠玉于是问出了心里另一个好奇的问题:“燕寔~我从前与崔云祈有婚约,你身上的刺青又要与我结合才会显现,皇祖父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难道……”她支吾了一下,神思难免飘忽了一下,“难道皇祖父想让我有崔云祈又有你吗?”
虽说公主养男宠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她从没这样想过。
燕寔歪头:“我十六岁的时候。”
李眠玉更恍惚了:“你十六岁的时候我才十三呢!皇祖父、皇祖父在你十六岁时就想把你送给我了吗?”
那时二皇叔也没谋逆呢!皇祖父却想着她与燕寔结合了……
李眠玉脸红了一下,一面猜测皇祖父用途,一面又觉得皇祖父为老不尊。
想到这里,她睫毛轻颤着,更加好奇了:“那你、那你那时候知道自己将来要和我……吗?”
燕寔漆黑的瞳仁盯着她,笑了一下,慢吞吞将她没说完的话补完:“你是问那时候我知道要和你媾合吗?”
李眠玉虽然知道他有时说话就是这样直白粗鲁,但还是嗔了他一眼,“燕寔~你文雅一点。”她顿了顿,好奇,“所以你那时知道吗?”
“不知道。”燕寔学李眠玉文雅的语气。
李眠玉忍不住又拍他一下,抿唇笑了起来,“那你……”
少年与她对视,长臂一揽,将她揽进怀里,“我去藏玉宫接你时。”
李眠玉抱住他的腰,如今一点一滴的回忆都值得回味,她想到燕寔将她一把扛起,幽幽道:“你第一次见我就对我很无礼。”
燕寔眨眨眼,清黑瞳仁几分无辜,低声问:“有吗?”
李眠玉想了想,又摇头,想起那时的自己就想笑,她的语气黏黏的,“你只是为了我活下去。”
但是话音落下后,她又仰头幽幽道:“可是那时我碰了一下棍子,你就态度很凶。”
燕寔俯首看她,声音也幽幽的:“……那时你喜欢崔云祈。”
李眠玉啊了一声,忽然转移了视线,飘忽着声音说:“燕寔~不如我们想一下明日怎么操练山里的土匪吧!我觉得这真是当前最重要的事呢!”
燕寔:“……”——
第二日天未亮,敲锣的声音在三莽山上响起。
山里的土匪每日都要巡山,但这里地势陡峭,鲜少有人来,每日天亮后才有人巡山,这一大早就有人敲锣,顿时都怨气横生。
昨天因为二首领下山,络腮胡半夜都没睡着,一大早听到这声音,骂骂咧咧光着膀子就跑出来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到了平日摆放武器的操练的那片空地上,就见穿着黑色武袍的峻拔少年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只锣。
“大胡子,你来得真早。”小娘子清脆含笑的声音传来。
络腮胡往旁边一看,穿着浅粉罗裙的小娘子灵秀可人,笑容那样甜美,他却想起昨天的场景,僵着脸问:“因为离得近……”
李眠玉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手里还抱着那只灰兔,抿唇又笑了一下,柔声细语道:“二首领把你们托付给我和燕寔了,我想了想,不如让燕寔教你们武功,如何?”
学武功……
络腮胡先是茫然一瞬,再看向随意站在那儿的清瘦少年。
李眠玉补充:“就是那种一巴掌拍碎整块山石的武功,你想想,以后你也能一掌碎石了,走出去无人能敌!”
络腮胡眼波微动,心动了起来。
李眠玉又喃喃:“也不知是不是现在天太早了,大家都好像还没起来呢!”她说到这,又顿了一下,怪不好意思道,“大胡子,你能去把他们叫醒吗?一会儿我让燕寔多教你一招。”
络腮胡激动地应了声,转身就去喊人。
李眠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绵软无害地揉了揉怀里的兔子,朝燕寔投去狡黠的视线。
燕寔默默将手里的锣放下。
输给小玉了。
窦白飞一大早被锣弄醒也不爽着,随意披上袍子打开门出去一看,就看到三莽山的土匪和蝗虫一样从家里往一个方向扑飞出去。
“外面怎么了?”卢姝月有些惺忪的声音也在后面传出来。
窦白飞眯了下眼,“不知道,我去看看。”
他将腰带一系,便跟着人群走。
等到了地方,就见勉强可以称作武场的地方,燕寔手里拿了一根木棍站在那儿,那小公主抱着兔子坐在下面的板凳上,土匪们围聚在一旁。
这是做什么呢?
“你也来向燕寔学武功的吗?”李眠玉含笑的声音传来。
窦白飞低头,就见李眠玉抿唇笑着看他,“是卢女郎让你来的吧?她一定也是觉得你若是和燕寔学了武功,应当能更英俊潇洒。不如这样,你先学着,和燕寔比划比划,给其他人打个样……我去喊卢女郎一起过来看!”
说完,她不等他说话,便起身往木屋那儿走,软绵绵的声音被秋风传过来。
“卢女郎定是很喜欢看!”
窦白飞脑子里被“卢女郎”三个字占满了,还没来得及反应,李眠玉已经从面前飘走了。
他回头看了看,人已经快到木屋那儿了,他几乎是神思飘着朝着燕寔走过去,“比划比划?”
燕寔漆黑的眼扫他一眼,抿唇笑了一下,竟是让窦白飞觉得冷飕飕的。
卢姝月睡不着,在窦白飞出去后便起身穿衣了,当李眠玉清脆的声音从外传来时,下意识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门外,穿着粉裙的小娘子笑语晏晏,“卢女郎,我们去看燕寔教人武功!”
李眠玉的兔子已经放回去了,此时自然地挽上了卢姝月的胳膊。
卢姝月一时茫然,但看她一眼,自然地跟上她的脚步,走了一会儿,远远的看到前方围聚的人群,若有所思,偏头再看李眠玉一眼。
窦白飞余光看到卢姝月果然来了,立刻挺了挺胸,衣衫瞬间破裂,粗着声问燕寔:“比划吧!”
“挑一件武器。”少年拿着棍子,语气沉静。
窦白飞自然去武器架上翻了最像他惯用的斧头的两把铁锤。
他回头朝燕寔气势十足道:“来了!”
燕寔点头。
卢姝月屏住了呼吸——
很快看到了窦白飞黑熊一样壮硕的身形还拎着两铁锤竟是砸不断燕寔的棍子,看那少年拿着木棍轻轻松松破招,几次将他拍在地上,一时面色都涨红了。
卢姝月缓缓闭上眼睛,竟是觉得羞耻,转头对李眠玉道:“快让你情郎教他,这丢人样子我不想再看到!”
李眠玉目光还在燕寔身上,听了这话,转头纠正她:“燕寔是我驸马。”
卢姝月不在意什么驸马情郎,婉柔面容一脸耻辱,“请你驸马务必调教这头黑熊!”
李眠玉环视了一圈目露崇拜向往之的土匪,缓缓点头,眼睛弯弯。
“当然!”——
入夜,京都。
“轰——”雷鸣声响彻云霄,电光将宫城照得银亮,雨水滂沱里,摇晃的树影森然。
方皇后刚睡下没多久,就有宫人急匆匆而来敲殿门,脚步声纷乱,声音急促:“娘娘!”
她蹙紧了眉,让随侍的宫人搀扶着起来,将宫灯都点上,一边让人进来,“发生了何事?”
来的是个小太监,浑身都淋湿了,一张脸煞白,显然吓得不轻,哆嗦着跪下行了礼,道:“请娘娘快去玉芙宫一趟,圣上、圣上方才在周嫔娘娘那儿吐了血。”
方皇后一听这话脸上瞬间亦是骇然,浑身竟是僵住一瞬。
卢三忠近日来吃了不少仙丹,身子日渐恢复往日强壮,上朝时面色红润,晚上也照常御女,她根本没想到他忽然会吐血,几息过后才缓过神来,慌里慌张让宫人立刻给自己梳头换衣。
待她收拾好,正要往玉芙宫赶去时,忽然攥紧手边嬷嬷的手,低声吩咐:“不知我儿知晓这消息了没,快让人递消息去晋王府!”
嬷嬷知晓兹事体大,点了头,忙去吩咐。
方皇后坐了轿子赶到玉芙宫时,那儿灯火通明,电闪雷鸣间,照出每个人脸上皆是泛白的脸色。
落地后,人群散开,她一下入内,以孙医士为首的御医都在了,卢三忠闭目躺在床上,脸色泛白,口鼻竟是有些歪斜。
今夜侍寝的周嫔身上穿得单薄,正跪在地上发抖。
方皇后看了一眼周嫔,恨恨地过去踹了一脚,“不顾圣上身体尽勾着圣上!”
周嫔眼圈泛红,她是礼部侍郎的长女,为的也是能尽早诞下皇嗣,可此时倒在地上惊惧不敢言。
“孙医士,圣上如何了?”方皇后几步上前询问孙医士。
御医们方才已经会诊过了,此时面色皆是有些凝重,孙医士苍老的脸上一片肃然,他环视了一圈四周。
方皇后如今敏感异常,立刻挥退了无关之人,命人将周嫔也拉去偏殿关着。
待人都清理了,孙医士才道:“圣上脉象舌象现肝阳上亢、痰瘀阻络,且口涎自溢,此乃偏枯之症。”
方皇后一听偏枯之症几个字,身体一晃,差点昏厥过去,她不敢相信年初还勇猛御马杀敌的强壮皇帝怎么会突发偏枯之症!
若是发作偏枯之症,便只能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口鼻歪斜,甚至话都不能说清了!更有甚者因此再也醒不来!
“孙医士可诊清楚了?”方皇后抖着唇问道。
孙医士脸色沉肃,“臣万不敢以此作玩笑。”
方皇后茫然看向床上分明体型还健壮的男人,喃喃道:“那、那圣上还能醒来吗?”
孙医士躬身道:“臣要给圣上施针,请娘娘允可。”
给突发偏枯之症之人施针有风险,许是病情加重,许是能缓解症状醒来,事关重大,医士不敢擅作主张。
方皇后攥紧了拳头,呼吸急促着,低头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心中又爱又恨,恨他为何非要御女,弄成如今这般模样!
“请孙医士施针!”她往旁边退了一步,道。
孙医士即刻施针。
一炷香后,卢三忠眼睫颤动,睁开了眼。
方皇后扑过去眼泪直流,“圣上!”
但卢三忠却只眨动眼睛,口鼻仍歪斜,就这样直愣愣瞪着她,她心里着急,连声唤,却得不到他半点回应,便惊惧地看向孙医士。
孙医士上前一步,低声:“圣上若能听得到臣说的,眨一下为是,两下为否。”
卢三忠眼珠子都瞪红了,呼哧呼哧喘着气抖着唇,口涎肆流,他眨了一下眼。
孙医士再问:“圣上手脚可还能动?”
卢三忠眼睛里泛出泪花,眨了两下。
孙医士沉默了一会儿,卢三忠的呼吸声便更大了起来,额头青筋似都在跳,他赶忙道:“圣上此症需平心静气调养,心情万不可起伏过大,臣每日来给圣上施针,过些日子定当能改善。”
孙家世代为医,却也处事谦卑,从不夸海口,此时他区区改善两个字却让骁勇好战的卢三忠眼睛快瞪出来,一口气没上来,又厥了过去!
“圣上!”方皇后惊呼。
孙医士倒是也冷静,只叹了口气,多余的也没多说,又拿起银针,低声对方皇后道:“娘娘还是尽快让晋王殿下并相爷入宫。”
方皇后满面是泪,连连点头。
崔相夜半被拍门声惊醒,心中已是有不祥预感,待宫人几番言语,更是脸色大变,忙穿戴整齐,随之进宫。
待他到宫中时,晋王卢元珺也刚到,一同见过皇帝后,俱是沉默,只能命孙医士等一行御医竭力救治皇帝。
当夜里,崔相召集内阁大臣商议接下来事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成年的儿子只两个,其中一个如今下落不明,能担起事的理所当然只有晋王,前朝之乱不会发生。
三日后,卢三忠终于醒来,人却又瘦了一圈,精气神比上一回醒来还弱,只一双眼依旧瞪圆了流泪。
又过几日,在崔相等内阁大臣请奏之下,晋王被封太子监国。
卢元珺为人疏朗,战场上勇猛无双却智谋不足。
初立为太子,他便要出征北狄,誓要将外敌驱逐,并不曾给内阁大臣商议过便在朝堂之上激昂做决定,一众大臣懵然,忙一劝再劝才劝住,第二件事便是他要提前两月在十月大婚。
卢元珺娶的是石敬山长女,此事石敬山自是赞同,他在朝堂有一定地位,崔相没有理由劝阻,礼部加紧开始操办。
南边疫症的折子一封又一封到京都,卢元珺下了被立太子之后的第三道令——焚烧疠人。
当日卢三忠也曾有过此令,却是暗中命南方官员行此事,未曾在朝堂之上说过,如今太子此言一出,朝堂哗然,自有朝臣激烈反对,尤其是祖籍南方,家中长辈俱在南方的臣子。
好不容易崔相等人劝得卢元珺收回此话,京都之中却已是传播开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崔相这些日子都没睡好,事发之后忍不住连发了三封信往临湘县去——
九月下旬。
南边的奏折依旧如雪花不间断,百姓死于疫症者已过三分之一,焚烧后的黑烟萦绕在天际,天总灰蒙蒙的。
临湘县外半里地的林子同样已经连续烧了十几日。
又一日清晨,城门打开,运着疠人的板车一辆接一辆从城中出来。
张有矩戴着浸了药汁的面巾赶到时,便看到戴着面巾的卫士将板车上的疠人运到林中焚烧之地放下,其中竟还有尚活着的人!
他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等卫士放了火离去后,才是急忙跑出来前往林中,慌忙拿树枝扑了火,从中翻出尚有一口气之人。
如今只要患上疫症便只有一个死字,即便有人来救,也是茫茫然。
“若还能走,便尽快与我离开此处,我是大夫,或可一治!”张有矩立即肃然道。
听闻此话,尚有气在的人一下多了力气,互相搀扶着起来,竟是有六人。
张有矩不敢入城,亦是不知如今焚烧疠人是否官府铁令,便带着人往林子深处走,他从小生活在山林之中,虽是书生,但也不算太弱,寻出一条路带着人到了一处山洞歇下。
从三莽山下来后,张有矩一路南行路上研究琢磨孙医士手札上的内容,并用燕寔给他留下的银钱买了药材尤其是山地里很难挖到的药材背在身上随时试药,并制作了一些防疫的药丸,入疫症发作之地后便服用了。
等将人安顿下后,他便忙着去想办法寻器皿熬药,又用药气蒸山洞。
如此一番折腾之下,两日后,六个人还是死了。
张有矩将尸体焚烧过后,便又蹲在林中,以同样的方法在那一处林子里救尚有气息之人。
他深知,若要进县城阻止官府焚烧活人,必是拿出真本事——
临湘县内,崔云祈刚收到从京都传来的信。
他皱着眉头读信许久,便将信烧了后,便提笔写信,写完交给成泉。
刚好这时卫士进来,成泉忙过去端了药返身送进来,“公子,先喝药吧。”他语气极为紧张。
从前日开始,崔云祈便有些咳嗽,与那些染了疫症之人初时症状极为相似,面色也十分苍白,这令成泉十分担忧。
崔云祈见此温柔笑了笑,“若真是疫症,喝这药也无甚用处。”
成泉听此便有些憋不住了,道:“公子究竟为何要到南边来,若是焚烧染病疠人,换其他人也可。”
崔云祈用调羹搅拌了一下药汁,眉目苍白阴鸷,语气却是笑着的,他不答成泉的话,只淡声道:“若是死了也就死了。”
成泉心里害怕,忙又说:“公子出行都吃了防疫的丹药,又戴了面巾,每次出入都要沐浴换衣,定不会染病,方才只是我胡说八道了……公子先喝药吧。”
崔云祈又温声问他:“医士研究得如何了?”
说到这,成泉又是满腔愤慨:“那两个医士一点用都没有,去给疠人看病就先腿抖三抖!至今没改良出药方来,先前孙医士的药方救治好的两人只是偶然,多数却依然活不下去。”
崔云祈沉默了下来,忽然自言自语般:“你说玉儿如今会在何处?”
成泉:“……不知。”
“她离开后,会在南方吗?那暗卫武功高强,总能带她脱离困境吧?”崔云祈又笑了起来,“我死了的话,她还会为我伤心吗?”
不论是哪一个问题,成泉都不敢回答,只能低着头闷声不吭。
崔云祈没再说下去,低头喝药。
待喝完了药,他将药碗递给成泉,歪头温声问他,“若是,我能帮玉儿呢?”
成泉听不懂,于是闭嘴——
作者有话说:今天写了点背景剧情,要走一下背景剧情,么么么么!因为这本主要还是写小情侣,所以一切剧情都是为他们服务!小玉和小燕后面还有一个最大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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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山雨微弱,那也是山雨。
临近天明时,三莽山上的土匪自动睁开了眼,如行尸走肉般起来穿衣,当听到树叶簌簌,雨滴落下的声音时,纷纷从窗子门口探头往外看。
“下雨了!”
“老天爷终于下雨了!”
“今天可以和表姑父说不操练了吧?”
“你去说!”
“还是你去!”
“不然让大胡子去!对就让大胡子去,他是第一个答应练武的人!”
众人齐齐看向络腮胡家,此时络腮胡正趴在窗口往外看,短短十几日的工夫,他整个人精瘦了一圈,精神恍惚,胡须都仿佛没以前茂密了,他看着雨,默默流下了眼泪——可他娘的下雨了!
天渐渐亮了,雨势也渐渐大了,不必多说,今天定是个休沐日。
络腮胡安心地关上了门窗,躺了下来,直到听到敲锣声响起。
当第一声锣声响起时,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睛,火急火燎开始穿衣,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冲了出去。
其他人几乎在络腮胡冲出门后齐齐冲了出去。
络腮胡到时,窦白飞已经在了。
窦白飞双手叉腰瞪着站在场地中央的燕寔,少年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黑色武袍,一头浓密长发束成马尾,浑身干净利落,眉眼凌厉,站在那儿不吭声时如同一把随时出鞘的剑——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老子浑身都湿透了,他身上怎么一点雨淋不着?
燕寔心里还在想一会儿结束操卯后要给李眠玉做什么朝食,昨天喝了肉糜粥,今天就做包子。
他察觉到旁边窦白飞灼热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去,微蹙了眉,淡声:“你盯着我做什么?”
窦白飞憋不住,粗着嗓问:“为什么你淋不到雨?”
“因为真气。”燕寔语气平静,但话出口的瞬间,却想起李眠玉坐在马上好奇问他时的样子,低头笑了一下。
窦白飞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见识浅薄,脸都黑了,忍不住道:“老子从前打架就直接抡起斧子砍人就是,没你们弯弯绕绕!”
燕寔不搭理他,神情沉静平淡地扫向渐渐跑到的土匪们。
窦白飞被雨淋了一脸水,想到一会儿月儿和那小公主过来看操练,还是没忍住,粗声又问:“你这真气怎么练的?”
燕寔看他一眼,“三岁习武修内功。”
窦白飞:“……”
他从旁边拎起两个大铁锤,朝着今日第一个飞跑而来的络腮胡怒吼一声:“来得这么慢!先跟老子对练一百招!”
燕寔面容幽静扫了一圈所有人,随后少年声音平淡:“今日先绕山跑十圈,随后如常。”
络腮胡脸上冷冰冰的,一时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娘嘞!当初就不该放这几个魔神上山!——
操卯结束,刚到辰时,燕寔去了灶房。
灶房里,冯大盆已经在忙了,见到他来,忙结巴着喊:“表、表姑父!”
燕寔漆黑的眼睛抬起来看他一眼,便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揉早就醒好的面团,再是取了一条偏瘦的肉剁成肉馅,拌上一些切碎的白菘。
他一共做了一屉蒸上,便倚靠在旁边闭目养神。
不多时,浑身湿淋淋的窦白飞嘴里骂骂咧咧也到了灶房,一看到燕寔,再看到他身侧的蒸笼,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那个,你做了这么多啊?”
燕寔收回心神睁开眼,没作声。
窦白飞厚着脸皮凑过来,“我家月儿胃口小,一个就成!”
燕寔目光静静的,依然没作声,窦白飞自讨没趣准备去拿两张冯大盆烙的饼,但这时燕寔站直了身体,打开蒸笼拿出一个。
窦白飞还怔了一下,却下意识伸手。
“烫烫烫!”他捧着只刚蒸好的滚烫的包子,嘴里又想骂人了,但又硬生生忍住了,他赶紧将包子放进碗里,再歪头看燕寔。
燕寔正低着头将包子从蒸笼里夹出来,侧脸沉静,但窦白飞怎么看着他的脸色这么苍白。
“我说,你不会是今天下雨生病了吧?脸怎么看着这么白?”窦白飞觉得自己都拿了人一个包子了,便关心一下,他粗声粗气道,“也没见你淋雨啊,难不成天冷了体虚?”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暗暗自得了一下自己强健的体魄。
燕寔动作一顿,摸了一下脸,垂目没做声,将包子都夹出来,再用油纸一盖,便往外走。
窦白飞见他没搭理自己,翻了个白眼,回头找饼去——
李眠玉洁牙净面后,便靠在窗那儿看。
很快,她便看到燕寔缓缓从路的那一头出现,雨水濛濛,他依然是不撑伞的,脚步轻盈,雨滴不曾落到他身上,总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李眠玉一边抿着唇笑,一边又幽幽地想,为什么燕寔还会长高,她却好像不怎么长了呢?
她想开口叫燕寔,却发现临到竹楼时,燕寔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李眠玉奇怪,站直了身体往下喊:“燕寔~”
燕寔抬头,灰蒙蒙的天色下,少年面白如玉,俊美沉静,一双漆黑的眼直勾勾看过来,唇角翘了一下,朝她笑。
李眠玉便也笑,朝他摆手。
燕寔步子快了些,很快就从李眠玉的视线里消失,她抿唇笑着,将窗户关小了一些,慢悠悠转过身去。
刚好屋门被推开,燕寔带着些潮湿的水汽进来,脸颊红扑扑的。
李眠玉情不自禁往他走过去,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脆脆的,撒娇一般,“燕寔~刚刚你在下面揉脸做什么?把脸揉得这样红。”
“忽然脸有些痒。”少年低低笑了一下,语气无辜。
李眠玉顺势揉了揉他的脸,随后比划了一下身高,“我觉得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燕寔将盘子在桌上放下,展开双手任由她摩挲,漆黑的瞳仁盯着她:“你也长高了。”
李眠玉一听就高兴,一张脸立即神采奕奕:“真的吗?”
“从宫里出来时,你才到我这。”燕寔比划了一下自己肩膀,再往上一点到下巴,“现在到这儿了。”
李眠玉又觉得自己是小狗了,现在想摇尾巴,很是得意,她十分娇矜地说道:“父王和皇祖父都高大威猛,母妃也身材高挑,我会长高很正常,由此可见,将来我们生的小孩也会身材高挑。”
燕寔唇角的笑容有一瞬僵了些,但很快又扬起笑,点头:“嗯。”
说起这个,李眠玉又摸了摸肚子,神思飘忽起来,随后有些忧心道:“张先生下山快一个月了,不知如今怎么样了,若是明天雨停了的话,我们就下山一趟,正好再去寻个大夫给我把把脉,看看我会不会有孕了,而且你的药也喝完了。”
燕寔拉着她坐下,“先吃。”
李眠玉吃的时候,燕寔总是支着下巴看她,即便每日都如此,她还是会很容易在他的眼神下面红,她拿起一只包子塞进他嘴里,“好了,你也吃。”
燕寔的嘴被她塞得满满当当,她见了又想笑。
真奇怪,宫里的山珍海味她不知吃过多少,现在脑中就只剩下燕寔寻常的一日三餐,美味非常。
一只包子吃完,李眠玉忽然抬头又看燕寔,语气娇娇的,十分突然又十分自然地说:“燕寔~我真喜欢你。”
燕寔怔了一下,抬头看她,心跳又快了起来,□□的扯痛又自心间弥漫,他漆黑的眼睛极亮地看着她,忍不住俯首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欲迎还拒地象征性轻轻搡了一下他,“还在吃包子呢!”
燕寔没吭声,只是忍不住往她身边挨蹭了过去,抬手就去抱她。
李眠玉终于忍不住笑,歪头靠近他怀里——
山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下午的时候,燕寔又带土匪去操练了,李眠玉就在屋子里读书,并拿了纸写写画画。
晚上沐浴过后,李眠玉趴在燕寔怀里,与他说今日读到的书中有意思的事,“今日读的一本书当是一本野史,也或许是一本话本,也不知张有矩是哪里弄来的。书里讲的是前前前朝高昌帝卫翊的事,书中说高昌帝是女儿身,女扮男装为帝二十年,晚年时得知命不久矣便将皇位传给了子侄。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言论,燕寔~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燕寔闭着眼睛抱着她,听了这话好奇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但我读过《卫史》,高昌帝是极英明仁德的帝王,在位期间,国泰民安,国库充裕,他或者她大力支持寒门有书可读,办免费的私塾,改进军械,如今那弩机卫士依旧在用。且高昌帝大力举荐擅天文、算数的人才,卫国那二十年发展极快。”李眠玉顿了顿,“但卫国在高昌帝死后只延续了五十年。”
这话说完,她静了许久,又小声说:“皇帝不是谁都能做好。”
燕寔一下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立即说话。
缓了好一会儿后,少年沉静却有力的声音在夜色下响起:“学着做,总能做好。”
李眠玉不吭声了,只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窗外雨声沥沥,她听着燕寔胸口的心跳声,又笑了起来,“燕寔~你心跳好快。”
燕寔转过身将本就松垮的衣襟拉了下来,低声:“那你亲一亲。”
李眠玉:“……”
她真的觉得燕寔这个喜好很怪!
但她忍不住想笑,并决定宠爱自己的驸马,唇贴上去亲,逗他说:“难道我亲一亲,它就会跳得慢一点吗?我怎么觉得我越亲它好像跳得越快呀?”
燕寔低头,将脸埋进她带着澡豆香的乌发里,似有点不好意思,低声:“会很舒服。”
李眠玉的手抱紧他的腰,没做声,却忽然用牙齿轻轻咬了咬,燕寔反应极大,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跳咚咚,他没动,她便又轻轻舔了舔。
燕寔终于忍不住,翻身而上,双手扣住她的十指置于头顶。
床帐是落下的,光线昏暗,李眠玉看不清燕寔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上方,她仰起头,便轻轻触到了他的唇瓣。
他低头含住,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李眠玉害羞又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朝他蹭过去,衣衫不知何时退下,他亲着吻着,不多时,她便神魂飘忽,意识迷离。
结实的木床似经不住血气方刚的少年的力道。
李眠玉听到这声音,浑身滚烫,爪子在他背上挠了一下,道:“燕寔~你……稳重点儿!”
少年笑,大胆又肆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理直气壮,慢慢道:“不要,你喜欢我这样。”
李眠玉羞红了脸,便再次神魂颠倒,沉沦在燕寔带给她的快乐里。
今夜外面的雨一直下,她便与燕寔一起在雨水里玩乐——
李眠玉昏睡了过去,燕寔抱着她喘着气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是起身。
他去了一趟灶房,烧了热水提回来,坐在床沿替李眠玉擦拭清理,她睡梦中无意识,撒娇一般往他手边蹭。
燕寔替她换好衣服后,便蹲在床边,趴在床沿看她。
夜深人静时,他总是沉静的脸上才露出一些低落的情绪,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出了会儿神。
许久之后,燕寔起身,去了柜子那儿取了药出来吃。
调息将心口处的疼压下去后,他才脱了外衫上床。
李眠玉在他躺下后便立即缠了过来,他立即低头亲了亲她额头,长臂一捞,将她搂紧了,静了会儿,才闭上了眼睛。
他想,不论如何,是值得的,他心甘情愿的。
小玉——
翌日天晴,燕寔带着山里土匪操卯过后,便与李眠玉下山。
官衙告示栏那儿围着几个书生,李眠玉还没靠近便听到他们说“文昌帝”“太子”的字眼。
她立刻拉着燕寔的手小跑几步凑过去,当看到上面张贴的告示时,脸一下气红了。
燕寔也盯着上面的内容,有几则告示,其中一则写着卢三忠立晋王为太子。
另有一篇告示更似文人所写的檄文,上面批判了文昌帝,说如今各地天灾频发,是文昌帝在位时惹怒上天,故此才天灾不断,而永武帝接手了这江山,便只好替他承受这天灾。整篇文章将文昌帝贬得一文不值,又歌颂当今永武帝的英明神武。
李眠玉气得脸唇瓣都在打颤。
燕寔拉着她的手离开了那里后,她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气愤道:“如今的天灾与我祖父有何关系?去年雨多怨怪祖父无德,如今竟是还怪祖父!”
说着这话时,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就不能让祖父安息吗?”
燕寔拉着她在无人的小巷子里停住,像从前做过的那样,将她抱在怀里,安静无声。
李眠玉闭着眼睛难受了一会儿,将情绪稳住,抬头看燕寔,她妙盈盈的眼里烧出一簇火。
燕寔与她对视,看到那一簇火却低头笑了起来,眼尾扬起,桃花瓣一样艳丽的弧度,星辰在眸底闪烁,浑身的血液也随之燃烧。
他伸手轻轻抹了一下她的眼睛,什么都没说。
李眠玉也没说,她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睛时,又是娇憨的小娘子,趴在自己的夫君怀里,“先去一趟医馆。”
等到了医馆,正好前一个人离开,李眠玉又坐了下来。
医士抬头,一下认出了面前皮肤微黑的小娘子和她的夫君,对他们和善地笑了一下,“这回来瞧什么的?”
李眠玉抿唇笑了一下,“麻烦大夫看看我可有孕?”
医士一怔,想起上回又避子汤又鱼鳔的,怎么就能有孕了?他忙伸手把脉,只一会儿便道:“没有孕相。”
李眠玉颇为失落,站起来后又将燕寔推了过去,“医士,你看看我夫君身子如何了?”
上一回医士诊过燕寔的脉后,不知为何,后面几日总惦记着,他那脉象看似正常,又有哪里不寻常,他回去后翻阅了几本书,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来,这次见了人,自然又是细细把脉观舌。
李眠玉见大夫皱眉,神色便紧张,“如何?”
“无甚大碍。”医士收回手,笑着说,“今次脉象平稳,无任何不妥之处。”
李眠玉便松了口气,道过谢后离去。
路过书轩时,又进去问了书轩掌柜的,这回没有信来。
李眠玉今日不想吃外面的饭食,燕寔带着她往三莽山回——
回到竹楼后,李眠玉一声没吭,到了二楼,便让燕寔研磨,她则垂目提着笔出神。
燕寔磨好墨,低声:“公主?”
李眠玉回过神来,朝燕寔抿唇笑了一下,便沾了墨汁开始写,她语气低低的,“我要给父王母妃还有皇祖父写祭文,还要告诉他们一些事,我不知能不能做好,我怕……我怕辜负皇祖父的期待。”
说着话,她的眼睫便有些湿润。
燕寔没吭声,听着她喃声说着话,“燕寔~有时候我也会好奇,皇祖父一生英明,为何最后会那样离去,朝堂之上的事情,我还是知道太少,从前皇祖父从未对我表达过这个意思,他只是手把手教我读书……”
“公主那时还未及笄。”燕寔声音很轻。
李眠玉眼眶又红了,喃喃道:“皇祖父想我天真无忧的时间长一些,可我竟是真的没有真正关心过皇祖父。”
燕寔坐在她身旁,轻轻替她擦眼睛。
李眠玉写了几句便哽咽,看着他,轻轻说:“我如今想要了,燕寔。”她的唇角又上扬着,娇矜道,“我想要了。”
燕寔低头与她对视,想要站起来,李眠玉却按住了他的手,“燕寔~你坐。”
她抿唇笑了下:“你坐着,我要先写祭文。”
燕寔便不动了。
李眠玉低头认真写祭文,她眼眶很红,提笔如飞,心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写了一页又一页纸,对父王母妃还有皇祖父的思念,这一年多的经历,还有她对看过的书的见解,对如今新朝的想法,对未来的期许,她想到什么便写什么。
一直写到外面天色暗沉,也不曾停下来,桌上也堆了一叠纸。
燕寔中途去了一趟灶房,熬了一锅粥连着小炉子端回来继续温着,又拿了火盆过来。
夜半时,外面悄无声息,偶有几声山里传来的兽鸣声,李眠玉才停下了手里的笔。
她仰起脸时,眼睛红红的,转脸就去看燕寔。
少年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忽然展开双臂,“抱吗?”
李眠玉没有犹豫,倾身过去抱住燕寔,她的声音哽咽又缠绵,“燕寔~还好我有你。”
燕寔的心里又疼了一下,脸也埋在她脖颈里,轻轻嗯了一声。
李眠玉平复了一下心情,便整理好了桌上写了许久的祭文。
她起身蹲在了火盆旁,燕寔已经将烛火凑了过来,她点燃第一篇祭文,轻轻放进火盆里,火光摇曳里,照出少女灵秀明丽的脸,眸光柔韧。
几十张的纸一张一张烧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
李眠玉盯着火盆底最后闪烁的红色火光,眼睛红红的,轻声:“皇祖父,玉儿知道皇祖父给玉儿留了很多东西,玉儿会努力做好的。”
“公主。”燕寔的声音带着笑,从一旁传来。
李眠玉抬头,燕寔单膝对她跪下,俯首,少年沉静的声音在屋中清晰:“臣燕寔,宿龙军第十二代首领,见过公主。”——
李眠玉眼前湿润,她知道宿龙军为何。
皇祖父与她说过,那是李氏皇朝培养在暗处的一支军队,平时隐匿于暗处,只听命于皇帝,只有每一任皇帝才能指挥。
在那日燕寔身上的刺青出现时,她就猜测到了他或许与宿龙军有关,但她没想到燕寔这样的年纪,会是首领。
李眠玉蹲在地上去抱他,“燕寔~”
话一说出口,她眼前就模糊了,可又不知为何,脸也有些发烫,她竟是有些生窘。许是因为燕寔从没这样正经与她说过话,毕竟他可是头一回见她就把她无礼地扛身上的暗卫。
“你不要对我自称臣,我有点不好意思。”李眠玉语气羞涩娇憨,声音还有些哭过后的哽咽,“你是我的驸马,是我爱的人,我批准你一直叫我小玉。”
她说到这,又笑了起来,眼睛还热热的,“我如今还什么都没有呢!”
燕寔伸手抱她,忽然也有点羞涩,可又忍不住也笑出声来,他语气平淡又凌厉,带着杀戮的气息,“你有我。”
李眠玉心跳得很快,脑子也有些昏昏涨涨,今日决定做得突然,但她觉得理由充分,声音闷闷的,“卢三忠十足可恶,如今他定是不行了,才定下太子。”
燕寔又笑,点头。
李眠玉很是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在燕寔怀里许久,才是抬起头,她还有许多话要问燕寔,但是开口的瞬间,肚子里先发出一声巨响。
她这才想起来自早上用过朝食后,她再没吃过东西。
于是到嘴边的话便变成了一句:“燕寔~我好饿。”
燕寔拉着她起身,随后便转头去看粥,李眠玉这才看到屋子里多了只小炉子,上面炖着一锅粥,盖子打开后,粥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她凑过去,是一锅炖得软烂又浓稠的肉糜粥,里面还放了切碎了的皮蛋。
燕寔将炖锅端起往桌边去,李眠玉立刻如小尾巴一般跟了过去,少年刚拿起碗,腰就被抱住了。
“燕寔~燕寔~驸马~驸马~”她一声声叫着,仿佛所有起伏的情绪都灌注在里面。
燕寔脸一下红了,没吭声,低头将粥盛进碗里,“小玉~喝粥了。”
李眠玉听着他清润的声音喊她的名字时仿佛也打了个转,心里满胀的情绪只剩下甜,她在他身后隔着衣服亲了亲他的背,才是松开他,在桌旁坐下。
坐下后,她又抿唇朝他笑,随后才是低头喝粥。
一碗粥下肚,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还要吗?”燕寔挨蹭过来,粗糙修长的手揉了揉她的肚子。
李眠玉的手便按在他的手背上,摇头,“好吃。”
燕寔低头,黑眸盯着她,目光直勾勾的,一瞬不瞬,很快,他又抿唇笑了一下,“我只会做这些简单的,等以后……等以后给你做更多好吃的。”
李眠玉期待地点头:“好!”
燕寔这才收回手,将剩下的粥一扫而光。
待他用完粥,李眠玉便拉着他到窗子下面的小竹榻上坐下,伸手与他十指交握,紧紧挨在一起。
她没有立即说话,静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第一句:“燕寔~你可真厉害!”
燕寔有短暂的呆滞和茫然,低头看李眠玉,“厉害?”
李眠玉仰头看他时,妙盈盈的眼里满是星辰碎光,眼底有对他的喜爱与崇拜,她毫不吝啬地展示着,点头,“你太厉害了,你还未及冠,就已经是宿龙军首领!皇祖父虽然不曾与我多说过,但我知道,首领起码都是青壮!”
燕寔被她用这样的目光一看,浓长的眼睫一颤,脸色微红,低声:“我还未教化好。”
李眠玉握紧他的手,“你就是厉害,宿龙军中人那么多,独你成了首领!”
燕寔低头看着她,漆黑眼眸明润,慢吞吞点头。
成为首领,所以才站在了公主面前——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抽50红包!!!!!!爱你们!!!追到现在都是对小玉小爱的爱!以及这本文主感情,所有设定都是为了感情!!非女强文哦么么。
第63章
李眠玉实在喜欢燕寔脸红的样子,俊俏可爱,她忍不住轻轻拽了下他,燕寔便自然地倾身过来。
她仰起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抿唇笑,神魂似乎飘了出去,她忽然有些好奇,“燕寔~如果……如果当初二皇叔没有谋逆,你会怎么样呢?”
少年鼻尖蹭了蹭李眠玉的鼻尖,半闭着眼睛,“等我教化好之后,最快及冠后会被圣上送到你身边,我依然是你的暗卫。”
“可我那时候应该已经和崔云祈成亲了。”李眠玉喃喃道。
燕寔睁开眼,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成亲了就不能有暗卫吗?”
李眠玉面红了,听懂了他的意思,可是她从来决定只有驸马一个人的,若是成亲了,她应该就不会再看燕寔了……真的能够不看燕寔吗?
她恍惚着想,离开皇宫的这一路上,她也还没和崔云祈解除婚约,可她还是被燕寔吸引了。
回首那时,她一边劝燕寔不要喜欢她,可一边又得意高兴。
李眠玉窘迫地看燕寔,眼睫闪烁,燕寔却笑了出来,他的声音清朗又慢吞吞地道:“公主和暗卫偷情,很正常啊。”
“……”
李眠玉如今不确定了,她意志薄弱,面红耳赤,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太秽乱了,不能想。
她忍不住都怀疑起来,难道她本性就不是专一的女郎吗?
李眠玉没注意到自己喃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只听到燕寔又笑了一声,幽幽道:“就不能是因为我生得好看还能干吗?”
她回过神来,脸颊还红红看着他,她如今是个蛮成熟的女郎了,总觉得“能干”两个字仿佛别有意味呢!
李眠玉嘀咕:“总之反正我还没及笄,你就到我身边了。”
燕寔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点头:“总之我提前到你身边了。”
李眠玉知道此时不该笑的,但她出神了一会儿,便笑了起来,抱住燕寔,“我是幸运的。”
燕寔没吭声,下巴靠在她脑袋上,闭上了眼睛,唇角也翘着。
他也是幸运的。
李眠玉静了会儿,才小声又道:“皇祖父还未告诉我怎么召集宿龙军。”
“梁渠山有守墓人,守墓人就是宿龙军,更多人分散在四处,由守墓的宿龙军层层往下联系。”燕寔低声道。
李眠玉点点头,又提起那块看起来寻常的暗卫令牌,“燕寔~那块被崔云祈拿走的令牌,其实是你作为首领的令牌吗?”
到了此时,便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她了,燕寔低笑一声,慢声:“是。”
李眠玉一下紧张起来,抬头看他:“那现在怎么办?”
燕寔声音低低的:“只要我身上有刺青,下面的宿龙军就会知道公主在,知道你是公主,那么就能号召宿龙军,无须令牌。下一回只要你的手指刺破,在我身上滴下一滴血,刺青就会再次出现。令牌上有机关,也需要你的血滴落开启,如此验证你与我是同时出现,宿龙军才能出世,表面上的令牌没有任何作用。”
李眠玉松了口气,又看着他问:“那你身上的毒呢?”
从燕寔来流溪镇接她,她便总是问,他总说无碍,可她心里莫名还是有些焦虑。
因为皇祖父……皇祖父是心思缜密之人。
燕寔看着她,乌黑的眼睛清澈,他静了许久,才是抿唇笑了一下,这一回他没有再说无碍,而是小声答:“等到那时就能解开。”
那时……
他说得隐晦,李眠玉却听懂了。
她端详着燕寔的神色,抿唇笑了一下,重新抱住他,“我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软软的,“过两日我们就去梁渠山一趟吧。”
少年声音也轻轻的,“嗯。”——
沐浴前,李眠玉将燕寔推出了屋门外,语气有些娇矜:“一会儿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
燕寔不明所以,站在门外低头看她。
李眠玉目光闪烁,抓着他的衣襟往下拉了些,燕寔俯首,她在他左右两边脸各自亲了一下,然后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胸膛。
燕寔轻轻就被推了出去,看着眼前的门关上。
李眠玉摸了摸发红的脸,今晚上她想做点什么,她心里与身体都有许多情绪想要释放,首先,她要穿上薄纱的肚兜和小裤,燕寔要是留在屋内,她就没机会穿了。
燕寔低头笑了一下,想了一下,便离开了竹楼。
待他再回来时,浑身带着些水汽,头发也是半湿着,他慢吞吞用真气将头发一点点烘干。
半个多时辰后,李眠玉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燕寔~”
燕寔睁开眼,他又想笑了,低声应了声,便推开了门。
他的目光慢慢地环视了一下屋内,最后看向床帐紧闭的大床。
“小玉?”燕寔低低叫了一声。
李眠玉没有吭声,床帐内什么动静都没有。
燕寔慢吞吞抬腿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先脱了上衣,到了床边便伸手去拉床帐。
床帐内,李眠玉身上没有盖被子,她趴在枕上,乌黑的头发披散在纤薄的背上,身上的薄纱若隐若现,少女长成了的曼妙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她的小腿翘着,脚踝上有一对脚镯,上面有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的声音。
那脚镯是金子做的,是青铃姑姑从宫中带出来的,本是她很喜爱的饰品,但那日她从《欢情录》中学到了新的东西。
李眠玉有点害羞,她还是第一次勾引燕寔呢,她神魂飘忽地想,燕寔应该会喜欢的吧?
床帐被拉开,外面的光泄了进来,她知道燕寔要进来了,她的脸有些发烫,忍不住又往枕头里埋了埋,只是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燕寔进来,忍不住出声:“你进来啊!”
燕寔已经没吭声,但李眠玉感觉床帐晃动了一下,接着床侧的被褥便往下陷了一些,她便知道燕寔进来了。
少年的呼吸声渐重,在静寂的床帐内清晰可闻。
李眠玉忸怩了一下,才是将脸从枕头上抬起来看他,便对上了燕寔直勾勾火热的目光,她的眼睫一颤,目光却落在他脱光了衣服的身体上。
流连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心里幽幽地想,到底是谁勾引谁啊?
李眠玉无意识地晃了晃腿,却还是没等到燕寔伏下来,她忍不住又歪头朝他看去,欲语还休。
少年这个时候却刚好俯身下来,在她臀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红了脸,被他碰过的皮肤都变得麻烫起来起来,她呢喃般叫了他一声,“燕寔~”
燕寔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玩点别的好不好?”
李眠玉今夜里正是要好好发泄一番满腔的情绪,所以她眼睛亮闪闪的,矜持地问:“玩什么呢?”
燕寔便又在她边叽叽咕咕了一会儿,李眠玉听得新奇又期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脸红红的,她说:“那我、那我想做能飞檐走壁的勇猛女侠,你要做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秀才。”
燕寔看她一眼,便很自然地柔弱地躺了下来。
床是很大的,但燕寔看着清瘦,却肩膀宽阔,一躺下来就挤着躺在正中间的李眠玉了,她默默看了一眼“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秀才”,小秀才刚好欲言又止羞涩地看她一眼。
李眠玉有点想笑,又心跳怦怦的,她缓缓坐了起来,乌黑的头发在肩头滑落下来,半遮半掩着前面,小秀才的目光直勾勾看过来,既害羞又忍不住想看,他的脸都慢慢红了起来,却闭着眼歪过脸,几分生气几分难堪地问道:“娘子究竟想做什么?”
女侠玉静了会儿,忽然抬腿,一下坐在秀才寔的腰上,她清了清喉咙,道:“小秀才看着挺聪明啊,我想对你做什么你不会还看不出来吧?”
秀才寔一下脸更红了,气鼓鼓地看着她,道:“在下、在下已有未婚妻了!还望娘子自重!”
女侠玉瞬间眼睛一眨,也来劲了,细白的手指轻轻在他胸肌上划过,声音柔媚,“这样呀,那是我美还是你未婚妻美呢?”
秀才寔又用羞愤的目光看她,她便冲他笑,他的眼神却开始闪烁,似乎开始纠结起来,老实巴交的人总是诚实的,张不开口说违心话,他抿了抿唇,终于不情不愿道:“娘子好看。”
女侠玉妙盈盈的眼看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心口,“那本女侠今日要上了你为何你这样扭捏?”
秀才寔哆嗦了一下,很是惧怕柔弱的模样,吃了痛一般,玉白的皮肤都泛红了,“在下、在下怎能背叛在下的未婚妻!娘子喜欢在下没结果的,注定是要伤心的!”
女侠玉怔了一下,俯身下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贴着他的耳朵说:“我们偷偷来,她不会知道的呀……我不会伤心的,我心甘情愿的。”
秀才寔还是一脸反抗,宁死不屈的贞洁烈夫模样,女侠玉也是没辙了,生气地掐了一把他的腰,“我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单手拎起你不是问题,老实点!”
这话一出,秀才寔就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乌灵灵的眼睛透着无辜。
女侠玉又不忍心了,亲了亲他唇瓣,大声说:“你还是从了我吧!”
说罢,她又一巴掌拍在他另一边胸口。
秀才寔似乎无奈至极,只好闭上了眼睛,仿佛眼不见为净,身体都在发抖。
有一瞬间,李眠玉真的觉得自己是那武功高强的女侠,她神魂飘荡,小词从脑海里一个个往外蹦,“早这样乖乖的多好!白耽误这么多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不知道吗?”
秀才寔彻底放弃挣扎,小声说:“还请武功高强的女侠轻一点,在下手无缚鸡之力,从小没干过重活,怕疼。”
女侠玉得意一笑,“你一个男人再柔弱怎么能光享受?我命令你,摸我!”
秀才寔再柔弱不能自理,那也是一个快要及冠的男人呀,他脸上露出屈辱的表情,却不敢违背武功高强的女侠,僵硬地伸出两只手,按了上去,生疏地揉了一下。
女侠玉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按的地方,抬起脸时,双颊晕红,眼生妩媚,道:“这么点力气是方才没吃饭吗?我是女侠,可不是那些柔弱的小娘子,这样可满足不了我!”
秀才寔只好憋闷地又加重了一些,女侠玉的身体似乎软了一些,晃了一下,他努力稳住,道:“娘子,这样可以了吗?”
“不可以!你不是读了很多书的书生吗,脑子怎么这样笨?怎么只摸一个地方?”女侠玉气喘吁吁斥道。
秀才寔只好如抚琴一般抚过去,“这样?”
女侠玉仰起脖子,高傲道:“果真是没吃饭,还得看我!”她又一巴掌拍下去,随后欲求不满一般气鼓鼓地坐起来一些,再坐了下去。
秀才寔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他连连抽气,面色又红又羞涩,“娘子、娘子……”
女侠玉的脸也很红,却语气娇矜:“谁让你这么柔弱吃不了痛,我这样武功高强,你只能忍一忍!”
秀才寔不说话了,嗯嗯应和着,仿佛要哭了一般。
女侠玉就算刚强,那也忍不住要化为绕指柔啊!
她只好一边练武,铃铛声为之附和,她一边伏下身擦他的眼角,道:“你别哭,我会好好疼你的。”
秀才寔显然是个单纯又好骗的人,他睁开一双明润清澈的眼睛看过来,“真的吗?”
女侠玉很有耐心:“真的。”说罢,她一边喘气,一边努力像一个真正的女侠一样,起码力气又大又重一些。
秀才寔脸红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终于像是开窍了一般,道:“女、女侠会不会累了?”
女侠玉又一巴掌拍下去,“女侠怎么会累?”
秀才寔:“……”他顿了顿,发出柔弱却坚强的声音,“可是、可是在下好歹是一个男人,总是要出一点力的。”
女侠玉迟疑了一下,道:“可是你是个柔弱的书生。”
秀才寔羞愤不已,两只手竟是大胆地掐了一下她,道:“书生亦有豪气时!”
女侠玉这样刚强勇猛的女郎都被这句话羞到了,但是身为女侠是不能丢了面子的,“我还不累!我有真气护体!”
秀才寔涨红了脸,看起来眼角都似乎泛着泪光了,“女侠玉!在下是个男人!”
“那等我累了后再说,女侠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女侠玉喘着气,几分娇憨几分嚣张道。
秀才寔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想抬一下腰就被她轻轻拍了一下,他终于喃喃地想要哭了一般,“在下……在下再弱不禁风也是一个男人。”
女侠玉趴在他身上,汗湿的脸贴在了他脖颈里,终于妥协了一般叹口气,“好吧,我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力气。”
秀才寔立刻坐起身将她整个人环住,女侠玉忍不住仰起脖颈,感受着他试探性的害羞的吻落下来,他鼓足了勇气般道:“弱书生亦是有雄风的!”
女侠玉抿着唇嗯了一下,似乎不是那么满意。
为了验证自己的雄风,秀才寔抱着她从床上起身,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铃铛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女侠玉面红耳赤,她的手捏着他肌肉隆起的臂膀,终于忍不住说道:“这、这叫柔弱不能自理吗?”
秀才寔漆黑的眼眸看过来,诚恳点头,“昂,在下手无缚鸡之力。”
女侠玉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松了些,赶紧抱紧了他脖颈,“那你用力抱紧我!可别把我摔了!”
秀才寔:“……”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女侠玉便看他一眼,嗔道:“请你严肃一点,秀才寔!”
秀才寔柔弱的臂膀立刻松了松,好像没了力气,抱着她开始摇摇晃晃,“在下、在下没力气了!女侠玉可不可以站着抱在下呢?”说到最后,他有些害羞又期待。
女侠玉:“……”她涨红了脸,最后板了脸色道,“说好的书生也有英雄气概呢?”
秀才寔听罢有些羞愧,便抱着她来来回回走着,许是手上没力气了,总有些颠簸,女侠玉便抽着气趴在他脖颈里,声音越发大。
秀才寔害羞道:“嘘,轻一点儿,在下未婚妻就在隔壁睡着呢。”
女侠玉嗔恼地睁眼看他一眼,道:“谁让你个小书生年纪轻轻就有未婚妻!”
秀才寔也有些委屈,漆黑的眼睛盯着她:“那没办法呀,在下与在下的未婚妻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女侠玉忽然有些听不下去了,凑上去亲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
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旖旎的两道身影影影绰绰。
初入十月的天,冷风吹在身上都是寒凉的,但李眠玉出了一身汗,浑身黏糊糊的,她重新倒在床上时,喘着气说:“燕寔~勇猛女侠也真是不容易当的呢!”
燕寔凑过来替她擦了擦脸,他还没穿衣服,仅用被子在腰间搭了一下,手指支着脑袋,低头看身侧面色红红的李眠玉,乌眸晶晶亮,低声问她:“好玩吗?”
李眠玉便笑了起来,伸手来抱他,点点头,声音几分憨甜:“好玩。”她的眼睛同样也亮晶晶的,“燕寔~我们下次玩别的好不好?出了一身汗,我现在身体和心里都很舒服。”
少年低声笑,鼻尖蹭了蹭她鼻尖,忍不住呢喃:“小玉,你真可爱。”
李眠玉被夸,再次可惜自己不是小狗了,否则她可以摇一摇尾巴,燕寔就可以知道她心里的高兴和得意了,不过没关系,她有嘴,可以直接告诉他。
她瞭他一眼,十分娇矜道:“我是蛮可爱的,皇祖父经常这样说,不过,燕寔~你也很可爱。”
燕寔没忍住,抱着她又亲了亲,他将她搂在怀里,声音低低的,十分沙哑,“小玉。”
李眠玉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这样一声喟叹般的呢喃,心里甜蜜又害羞,脸埋在他胸口,亲了亲他最喜欢让她亲的心口,“我在呀。”
少年又笑了,将她搂得紧紧的——
后来李眠玉怎么睡着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夜是个酣畅淋漓的夜,她抱着燕寔在甜蜜的梦乡里睡去。
梦里她真的成了女侠玉,而燕寔是文弱小书生。
第二日早上她睁眼时,唇角还翘着,又有些恍惚,转过身时,便看到燕寔趴在床沿看她,清黑的瞳仁深邃。
李眠玉抿唇笑,什么话都没说,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燕寔~你干什么趴在床沿?”
少年声音低低的轻轻的,答非所问:“因为你好看。”
李眠玉眼睛弯弯的,虽然这是实话,但她还是奖励一般在他脸颊另一侧亲了一口。
燕寔取过一旁的衣服,李眠玉便自然地坐起来,展开双手由他伺候着穿上,她想了想说:“我们离开三莽山时,这里怎么办呢?”
“交给窦白飞。”燕寔淡声。
其实李眠玉也知道,自然是要交给窦白飞管束着这一群无主的土匪别下山祸害人的,虽他们心性不算狠毒,可依旧还是匪。
她的神思又飘了一下,又声音有些轻:“卢姝月是卢三忠的女儿,我还蛮喜欢她的。”
燕寔没吭声。
李眠玉兀自想了一会儿,眉头微蹙,幽幽叹了口气,暂时没有多想下去,她那么爱父王母妃还有皇祖父,绝不会背叛他们,卢姝月自然也当是如此的。
“燕寔~今天早上吃什么?”
“早上我去山里溪水中摸了虾,吃虾饺。”
李眠玉全然不知燕寔早上离开过,她又想起昨晚上的事,看看他强劲有力的臂膀,又看看修长挺拔的双腿,忍不住幽幽道:“果真是武功高强的暗卫,都不知疲惫的呢!女侠终究是比不过呢!”
燕寔:“……”——
十月天凉,既是决定去梁渠山,自然是不好再拖延下去。
李眠玉下竹楼时,看到卢姝月蹲在鸡窝旁喂鸡,便朝她走过去,“卢女郎,早呀!”
卢姝月虽是在喂鸡,但却兀自出神想着山下官衙上的告示,心中一边担忧一边又愤恨,担忧她爹,又愤恨她这个人似乎被所有人忘记了。
此时听到李眠玉的声音,她一下回过神来,偏头看过去。
就见到这小公主仿佛吸饱了精气的小花妖,鲜妍盛开地站在那儿,她在哪儿,阳光就在哪儿,俏生生水灵灵的。
卢姝月不可避免的有些嫉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嫉妒不起来。
她将手里的菜叶全部丢到鸡窝里,站起来,“早。”
李眠玉抿着唇笑了一下,“卢女郎,我有事想与你说。”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往卢姝月身后几步外的窦白飞扫了一眼,再偏头对燕寔道:“燕寔~你和窦白飞去练练招吧!”
窦白飞:“……”他拒绝挨揍,但月儿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好捏着鼻子跟那小公主的小情郎走了。
李眠玉见卢姝月站在那儿不动,好嘛,那她就朝她走过去。
等她挨到卢姝月身旁了,先看了一眼那两只小鸡,“感觉长大了一点,膘肥体壮,长到可以炖汤下蛋指日可待呢!”
卢姝月:“……”
李眠玉这才抬头看向身旁婉柔的女郎,抿唇笑了一下,“我和燕寔要下山一趟,许是要一段时间后才回来,我想请你和窦白飞管一管山寨里的土匪。”
她顿了顿,不等卢姝月开口,便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张有矩管着他们,他们就不下山祸害人,可如今张有矩下山了,他将山里的土匪托付给了我和燕寔,我们又要离开一阵,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忙……你们短时间内不走吧?”
李眠玉眼睛亮亮的,卢姝月一对上她的眼睛,心里莫名也跟着一亮,她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我无处可去,这里挺好的,就不走了,至于你说的,我知道了。”
山风里,女郎的声音轻轻的,惹得李眠玉有些怜惜。
“其实这里也不算好,山地贫瘠陡峭,别处还有风景更好的山,如果我有机会……那我要让燕寔选一片风景最好的山住。”李眠玉说到这顿了顿,忙说:“不过要等之后你们再去游历比较好。”
对卢姝月来说,哪里都无甚区别,她总是孑然一身……至多身边有个不清不白的窦白飞。
她点了下头,淡声说:“好。”
那边,窦白飞和燕寔两人无甚话可讲,站在树下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女郎。
窦白飞忽然说:“你们在一块儿时和我与月儿在一块儿时年纪也差不多,你们怎么能不吵架呢?”话说到最后,他声音粗粗的,十足酸溜溜。
燕寔漆黑的眼睛没从李眠玉身上移开过,低声:“因为小玉很可爱。”
窦白飞:“……老子的月儿也很可爱!”
少年语气幽幽淡淡:“小玉会主动亲我。”
窦白飞:“……”——
三莽山上的土匪是一天过后知道李眠玉和燕寔要下山一趟的,他们先是心里一喜,接着又有些不舍。
倒不是不舍表姑父,而是不舍小表姑。
小表姑生得和花儿一样,整日笑眯眯的,山里就没有过这样可人的小娘子。
要走的这一日,李眠玉和燕寔从竹楼下来,打开门,看到地上堆了好些东西。
有干粮,肉干,有一些趁手的武器,甚至还有山里的野花。
李眠玉捧起地上的花,嗔了燕寔一眼,“燕寔~在这山里你都没送过我花呢!”
燕寔:“……”
所以是哪个不长眼的土匪送的?——
作者有话说:十二皇叔:还有人记得我吗?
昨天稍微有一点点沉重,今天可可爱爱玩乐一下,么么么么这本主要还是谈恋爱,么么么!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多多留言,抽50红包哦么么么么!
第64章
清晨,山中日光也濛濛,多怪石嶙峋的三莽山被蒙上淡淡的金光,泛黄的秋叶被风轻轻一吹,将地上铺成碎金色。
李眠玉踩着枯叶,蹲在地上细细数了数地上的东西,心里有些酸胀的感动,她看一眼燕寔,道:“我瞧这些土匪都身强体壮,让他们一直待在这山里也是怪可惜的呢!”
燕寔听懂了她的意思,低头笑一声,将东西都收起来放进竹楼里,干粮都收进包袱里,武器选了两把匕首,将他给李眠玉做的柳木弓箭放在一起。
李眠玉则是抱着那只灰兔子敲了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窦白飞,她抿唇朝他笑了一下,打了个招呼,随后往他身后看去,“卢女郎!”
窦白飞赶紧让开了身体,他实在是见这看似灵秀乖巧的小公主怕了。
卢姝月坐在梳妆台前,刚将头发挽好,偏头朝她看过来。
李眠玉站在门口,没有不问自入,而是端庄文雅地说:“家有小兔一只,并鸡崽十八只,可否请卢女郎帮忙照看?”
卢姝月听了这话忍不住想笑,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了兔子,低头看了看,兔子养得膘肥体壮,憨态可掬。
李眠玉看着兔子叹口气说,脆声说:“你看它长得肥头肥脑,一看就好吃。本来我让燕寔捉了兔子养是想养肥了吃的,可这只兔子经历过不少风雨,我有些不忍心了,就养着了。”
卢姝月:“……”
身后窦白飞笑出了声。
李眠玉没搭理窃笑的大老粗,细细叮嘱了兔子爱吃的饲料,才是顿了顿,看着卢姝月缓缓道:“假如我不是姓李,你不是姓卢,或许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呢。”
小娘子的声音温软,一双眼总是干净明澈,瞧不见阴霾。
卢姝月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李眠玉也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转身走。
又过了一会儿,窦白飞都心里纳闷时,卢姝月才婉声道:“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李眠玉便笑了起来,朝她道:“好,我知道了,那卢女郎,再见。”
卢姝月轻声:“再见。”
李眠玉转身朝燕寔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身朝她摆了摆手,“我和燕寔还会回来的。”
这次肯定不会直接将宿龙军全部带出来,只是联系召集,验明身份,互通联系方式,三莽山是不错的地方,他们当然还会再回来一趟。
卢姝月僵硬了下,随即缓缓点头。
从竹楼出来到山门那儿,李眠玉在碎石堆那儿看到探头探脑的络腮胡等人,正是当日带他们上山的几人。
“小表姑,我们送你们下山!”络腮胡大着嗓门道。
燕寔看了几人一眼,淡声:“不必。”
络腮胡看着燕寔就发怵,默默地忽略他的目光,看向李眠玉。
李眠玉抿唇笑着,声音依旧那样娇憨:“不用啦,你们太慢了,跟不上燕寔。”
络腮胡:“……”
李眠玉牵着燕寔的手往山下走,走了几步,见络腮胡几个还在原地看着他们,便又朝他们摆手。
旭日下,秋风凉爽,络腮胡看着那小女郎的身影慢慢从视线里离去,还有些怅然,嘀咕声:“二首领走了,小表姑爷走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
这话像是被风吹散,他身旁的小土匪掏了掏耳朵:“大胡子,你刚刚说什么呢?”
络腮胡还想伤春悲秋一下,又有土匪跑出来,“你们还站在这干什么?五首领已经在场子里操练了!”
“……五首领是谁?”
“窦白飞!”
“……”络腮胡茫然,“那三首领和四首领是谁?”
“三首领当然是小表姑,四首领是表姑父!”——
燕寔将那些花编成了花环,戴在了李眠玉头上。她抬手摸了摸,歪头问他:“好看吗?”
“好看。”少年低声笑。
李眠玉也笑,往燕寔放干粮的包袱凑近一点,嗅了嗅,“黄米糕的味道,冯大盆做的。”
“还热着,要不要吃?”燕寔立即问。
李眠玉摸了摸肚子,抿唇笑着:“早上吃得撑,吃不下,闻一闻也很好……这山里的黄米长得好,上个月收获时新鲜打下来做的才是真的好香甜。”
“想吃新鲜的,明年收获时还可以来吃。”燕寔慢吞吞道。
李眠玉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前面陡峭的实在不适合她这样文弱的小娘子走的山路,朝燕寔张开双手。
燕寔微微弯腰,李眠玉两只手便抱住了他脖颈,还趁机在他喉结那儿亲了两下。
除了心口,这里也是燕寔喜欢被亲的地方。
李眠玉果然看到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便抿唇笑,促狭一般伸出指尖在那里滑了一下。
燕寔已经直起身来,两手本是托着她的腿的,这次却放在她的臀上,低头垂下浓长的睫毛看她,李眠玉一下僵住了身体,她想起来昨天女侠玉被秀才寔抱着在屋子里颠簸的场景,或快或慢,叫人面红耳赤,神魂颠倒。
之前也不觉得这个迎面抱如何,现在……
李眠玉不吭声了,把脸埋进他脖颈里,“现在我不是女侠玉。”
“暗卫寔更可以抱着公主玉颠来颠去。”燕寔慢吞吞道。
李眠玉:“……”她憋了半天,终于笑出声。
燕寔也不再逗她,但两只手却没从臀上收回来——
到了山下,两人先去了一趟镇子里,买了一辆足够强壮的膘肥体壮的马,又买了些马吃的豆子挂在马背上,还去医馆配了些如金疮药、风寒药之类的药备着。
如今已经十月,但官府告示上无甚关于南边瘟疫的事情,皇帝招揽医士的文书倒还在,除此之外,有一则新的告示。
太子将于十月十五大婚,届时大赦天下。
卢元珺要娶的人是石敬山的长女。
从镇子里出来后,李眠玉坐在马上,燕寔从她身后环住了她,两人开始只是慢慢骑马走在官道上,谁也没吭声。
没过一会儿,李眠玉忽然有些气愤道:“卢三忠可真是……没有下限,从前皇祖父都被他骗了!他先是要将卢姝月嫁给石敬山做继室,后来卢姝月跑了,他又让自己儿子娶了石敬山长女!”
燕寔听着她叽叽咕咕说着这些,却并不怎么在意。
什么卢三忠,什么卢姝月,他都毫不在意,趁着她说话的工夫,他慢吞吞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
李眠玉:“……”她说话忽然顿了一下,“燕寔~我的脑袋是是不是很好搁呀?”
少年低声笑:“昂。”
李眠玉本来是有些恼的,可他这样说话,她又笑了出来,说:“燕寔~我们的身高真配,我在女郎里算高的,我要是再矮一点,你又那样高,那就不好搁了。”
她声音娇娇的,燕寔又想亲她了,闭上眼低低嗯了一声。
李眠玉抓着马鬃顺了顺,兀自甜蜜了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张有矩去了南边如何了,他若是写信回来,我们也不能马上知晓了。”
燕寔没吭声,而是将李眠玉搂得更紧了一些。
李眠玉安静了会儿,心想崔云祈既然还带了宫中医士,张有矩去了那边,一定能好好活着。
临近中午,太阳有些大了,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燕寔本是半闭着眼睛的,忽然又听李眠玉柔软的声音:“燕寔~我们现在好像不缺钱,为什么不买两匹马呢?”
燕寔:“……”他顿了一下,幽幽道:“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骑。”
李眠玉便感慨一声,“你还真是离不开我一点呢!不过没关系,是我批准的。”
官道上除了这两人一马外,再无旁人,马蹄声得得,渐渐快了起来,伴随着少年男女低声说话的声音——
临湘县外的林中山洞里。
“张大夫,我、我算是好了吗?”因为一场疫病枯瘦的男人喝完了药,喃喃问道,眼睛里泛出泪花来,眼巴巴地看着面前带着面巾的青年。
青年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带着笑,说话文绉绉的,“当是无碍了。”
男人立刻瘪嘴笑起来,抹着眼睛给青年磕头道谢。
张有矩忙避开,一边去旁边的炉子那儿又倒了一碗药,给另一个染病的妇人。
妇人虽还面色枯黄,可比起五日前奄奄一息的样子来,却好了许多,身上发出的红疹都退下去了,人有精神了,也不喘气了,显然他新配出来的药方是有用的。
张有矩心里高兴,当然这要多亏孙医士给他的手札,他调整了其中几味药方。
不过他也发现了,这药方也只能对付那些还未病入膏肓的,若真是肺腑病坏了,这药方也无甚用了,但这已是好得不能更好的结果了。
张有矩又倒了几碗药给另外几人,便道:“明日,诸位可否愿意随某回临湘县一趟?某想进城献药方,顺便与宫中来的医士商讨一番。”
那几个好起来的病人到底有些踌躇,生怕又被赶出城,这些时日,城中人死了快一半了。
“愿意!”那妇人先出声,她激动地点头,眼睛里有泪,“我两个女儿还在城里他们姑那儿,她们爹已经没了,我得回去!”
她这话一说,其他几人的怯意立刻消散了,想起来城中还有家人,其中有两个人家人都没了,可家还在那儿,一边抹着眼睛一边点头。
张有矩眼眶也微红,点点头,“那明日我们便入城。”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临湘城们处,来了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脸上戴着面巾,他的身后则跟着六个面色枯黄但精神颇好的人。
每日从板车运出去的人三三两两的,守城的卫士也不可能去翻查他们的面貌,是以自然没认出来这六人先前还是要即将被焚烧的疠人,只觉得临湘城作为疫症的源头,竟一下有这么多人主动来十分稀奇。
这种时候有人进城,还自称有药方,卫士当然是放行,并立刻往官衙去告诉崔大人。
成泉听闻这事,心中茫然又欣喜,忙去书房,进了门便立即道:“公子!城外来了人,说有治愈疫症的良方!”
崔云祈正在处理文书,听闻这话急咳了两下,抬起头看过去,温文面容也有些怔愣,“是何人?”
成泉忙道:“自称是大周永和五十九年春闱的进士张有矩,他带了六人进来,这六人本是城内的疠人,前些时日被运出去被他救了,都活着回来了。”
崔云祈坐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人呢?”
“还在过来的路上,应该马上到了。”
崔云祈又咳了两声,忙起身往外去,走了两步后,又吩咐成泉,“将御医从施药棚那儿叫回来。”
张有矩进城的一路上看到街上一片苍凉,几乎没几个人,铺子也大多关了,偶尔几个人走过,都戴着面巾行色匆匆,不免心里跟着也低沉几分。
到了官衙门口,便看到有卫士在那儿等着了,见他过来便上前几步,语气恭敬:“崔大人已在等候,还请张先生随我来。”
张有矩摘下了面巾,有些面红,忙点头,一边跟着卫士进去,一边心里又暗暗想,他是知道崔相长子崔侍郎自请来南边的,就不知这崔大人可否就是那崔侍郎了!
若是崔侍郎,那不就是宁国公主原先的未婚夫?
没由得他多想下去,就到了官衙会客堂。
张有矩一抬头,就看到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有些苍白消瘦,但温润如玉,美姿仪难见,他几乎没有多想便肯定了,这定然就是公主曾经的未婚夫了,如此容貌,才配得上公主啊!
可他转念又一想,燕郎君也是极俊俏的,与崔侍郎不同的俊俏,英气凌厉,眉眼极俊,站在那儿便如一柄剑。
“鄙人张有矩见过大人。”张有矩行礼。
崔云祈上前托了他一把,温声问:“不必多礼,你果真有治疫良方?”
张有矩忙点头,三言两语将自己与孙医士的渊源说了出来,并拿出那本手札,已经自己做的笔记和改良过后的药方,也将这些时日在城外所行之事一一告知。
崔云祈得知他带来的六人本该是已死之人却被他救活了,阴郁许久的面上也露出一丝笑。
张有矩如实补充:“暂且只能治愈疫症稍轻一些的,若是病入膏肓,这药方则无用。”
“无妨。”崔云祈面容带笑。
恰此时另两名御医净手换衣后也赶了过来,听闻张有矩所言后,立刻也是欣喜无比,忙拿出在京中时孙医士特地给他们写的或可应对此次瘟疫的方子,几人坐下来,看是否能再改进药方。
接下来几日,张有矩便结合了孙医士的药方,又对药方做了些调整改良,给患疫之人喝药。
如此反复改良方剂几次,得出效果最好的药方,十月十五这日,崔云祈命卫士将药方送去各地疫症严重之地。
他将张有矩也留在了官衙之中,以防后续疫症还有变化。
南边疫症有进展的这日,京都太子大婚,石府女郎出嫁,十里红妆,喜乐响彻全城。
太子与太子妃入宫朝见帝后时,却出了点乱子。
卢三忠只有眼珠能动,勉强由人搀扶着坐在殿上,没等及礼毕,便于殿上二便失禁,滴答淌流,所有人惊骇失色!
方皇后立即命人搀帝回寝宫,卢三忠虽察觉不到失禁,却能嗅闻味道,当场面色铁青难看,昏厥过去。
皇帝一昏厥,满堂惊乱,礼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所有人围聚在太极宫外等待。
孙医士一番施针,卢三忠却没有像上次那样醒来,他对方皇后和太子摇了摇头,虽没多说什么,两人却都是明了。
崔相携内阁大臣赶进宫中齐齐等候,方皇后一片惊惶之中命内监开始准备。
可一群人心情沉重准备了三日,卢三忠却依然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能喘气,连原先的眨眼都做不到了,大虞朝彻底由太子主掌。
当崔云祈递来的关于疫情的奏折送入京后,太子大喜,当朝表示要大加嘉奖他信中所说的功臣张有矩,除此之外,他再次提出要亲征北狄,将外敌彻底打退,这回他意志坚定,任凭朝臣劝阻都不改口。
下朝后,崔相单独见了太子,再行劝阻,太子却一意孤行,他没办法,劝石敬山以岳丈身份再劝,石敬山劝阻之后,太子当日有所松动,可第二日依然表示要在孟春时出征。
孟春离如今还有三月,崔相稍松一口气,却也松不到哪里,兵部与户部都开始紧张起来,国库没有充足军费,便要赋税增加,今年又遇灾,内阁六部忙得脚不沾地。
朝臣私底下有怨言担忧,私下里常出入崔府和石府。
崔相常夜不能眠,竟频频梦到文昌帝,心中焦忧,半月过去头发白了大半——
北地,十一月。
“燕寔~下雪了!”李眠玉打开客栈的窗子往外探头看了一眼,眼睛一弯便偏头对屋内的少年道。
他们刚到这一处偏僻的北地小镇,再往北行两日就能到梁渠山了,镇子里没什么像样的客栈,虽然定的是天字号房,但依旧有些脏破,燕寔在打扫屋子,此时港扫完地,正在将床单被罩拆下来,换上自己带的。
听到李眠玉说的,燕寔歪头顺着窗子方向看了一眼。
果真下雪了。
他将手里的床单换好,才是直起腰朝窗子这儿走过来,学着她往外探头。
李眠玉伸出手接雪花,这是今年她见到的第一场雪,雪花晶莹剔透,落在掌心就融化,她看着天道:“这雪花不小呢!”
燕寔捉住她软绵绵冰凉凉的手,用真气焐热。
李眠玉察觉到暖融融的热意,注意力一下从外面的雪上落到燕寔的手上,看到他那只白皙却粗糙的手覆着自己的手,忍不住抿唇笑,再仰脸看他,“燕寔~你的手好暖。”
她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去抓他的手,燕寔索性将她两只细白的手都合在掌心里。
屋子里的炭还没烧上,所以李眠玉身上还穿着兔毛斗篷,白色的兔毛领,将她脖颈裹住了,小半张脸都掩在兔毛里,越发衬得唇红齿白,灵秀可人。
因着北地离京越来越远,路上也人少,李眠玉这两日脸上没抹妆粉伪装。
燕寔低头看着她,心里漫不经心地想,下次要给她买红狐皮的。
两人看了会儿雪便将窗子合上,这会儿屋里点的炭也暖和了起来,李眠玉将身上的兔毛脱掉挂在一边衣架上,再是在桌边长凳上坐下。
正好此时店里伙计送来热茶水,燕寔接过后将茶杯洗了一圈,便给李眠玉倒了一杯热茶。
李眠玉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抬起眼时,眼睛亮亮的,“燕寔~若是南地的疫症张有矩有功的话,他该是要进京受赏了,不知是否会留在京中做官。”
越是往北,消息传得就慢,一路走来,官衙告示上只见到南地疫症控制住的消息,除此之外,没有一点京都的消息。
燕寔点头,随意唔了一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毫不在意张有矩如何。
“燕寔~待用过饭,我们去医馆一趟吧。”李眠玉喝完一杯茶,十分端庄地放下茶碗,用帕子擦了擦嘴,才是语气略显羞赧道。
燕寔怔了一下,抬头看她:“怎么了?”
他下意识以为李眠玉生病了,立即抬手贴上她额心。
李眠玉仰着头,看燕寔瞬间凝神专注望着她的瞳仁,漆黑又如星子般明耀,她微微笑起来,眼睫一闪,矜持地告诉他一个消息:“燕寔~我的癸水已经迟了五日了。”
一个女郎若是每月癸水都来得准时,那么迟了几日就说明她有孕了。
李眠玉这一年的癸水每月都很准,只有这个月迟了五日了。
足足五日呢!
燕寔呆了一下,他乌黑眉目在这瞬间少有的呆滞,半晌都没吭声。
“燕寔?”李眠玉脸红红的,含羞带喜,“你傻啦?”
她说着,又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神思轻晃了一下,又说:“这一路上我们都骑马颠簸,也不知会不会伤到小孩儿,我也是今日才猛然惊觉癸水迟了五日呢!”
“哐当——!”一声重响,她回过神来,竟是看到一旁的长凳翻在了地上,而燕寔和弹簧一样跳起来傻站在一旁,显然受惊不小。
李眠玉仰脸看着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以为他是太高兴变傻了,以前她听青铃姑姑说过谁谁家的郎君得知妻子怀孕后,都能惊得从马上摔下来呢!
她低头矜持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又将自己的颊边小鬓角捋到耳后,方才她一直带着斗篷兜帽,也不知发髻乱不乱。
这么理了半天,她还没听到燕寔出声,终于忍不住又抬头朝他看去。
就见燕寔脸上还是有些茫然的神色,漆黑明润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俊俏的脸上有几分焦急,眉头也紧锁着。
李眠玉又笑,伸手拽了拽他衣摆,“燕寔~你现在好傻,快坐下。”
燕寔仿佛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俊脸呆呆地弯腰将翻了的长凳扶正,再是坐了上去,神魂飘忽地看着李眠玉。
李眠玉脸红红的,声音慢慢的,“燕寔~这对宿龙军来说是好事吧?我有孕了呢!”
燕寔一下又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请医士过来。”
李眠玉本是想去医馆的,但想想外面还下着雪,便点了头。
燕寔转身要走,但又返身回到包袱那,找出匕首放进李眠玉手里,她忍不住嗔他一眼,“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这客栈里都没什么人。”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脸上忍不住笑,眼睛亮晶晶的。
燕寔没吭声,走出去关上了门。
在门后,他顿了顿,脸上还是有些茫然,忍不住抚了抚心口,便快速往楼下跑去。
镇子很小,就一家医馆,医士见外面下了雪,又无人来看诊,正犹豫着要不要关了门回去和媳妇孩子热炕头,便听到半掩着的门被人哐当一下推开。
那一声响弄得他一下精神起来,抬头看向外面。
是一道面容俊俏的介乎少年与青年的挺拔身影,他面白如玉,眉目清黑,脸色紧绷着进来。
医士见好不容易来生意,忙笑着说:“郎君是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话音刚落下,就被扯了胳膊往外走,踉跄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
一般这样着急定是人命攸关的事,医士恼了一下他的毛里毛躁,倒是没多怪他,脚步匆忙跟了上去。
到了客栈,燕寔两步并做一步,医士气喘吁吁好歹也跟上了。
房门被一下推开,兀自美着的李眠玉抬头看过去,见是燕寔便抿唇笑。
医士捂着胸口喘气,视线也往屋里看去,这一看,便呆住了。
好个貌美女郎!
只还不等他细细看,胳膊又被用力一扯。
“把脉。”郎君声音清朗,低低的。
医士哦哦了两声,一边在另一条长凳上坐下,一边问:“女郎是有何不适?”说话间他先看了看李眠玉脸色,没看出哪里面色不好。
既如此,那便是……
“我的癸水已是迟了五日。”李眠玉声音矜持,伸出了手腕。
医士一猜便是为着这事了,他笑着说:“那赶巧了,我擅长的就是妇人科,旁的医士要两月才把得出脉来,我早个半个多月就能把出来。”
说话间,手便搭了上去。
他本是笑着的,只这一搭,眉头微蹙。
燕寔有些紧张,“怎么了?”
医士收回手,道:“女郎未有孕,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只是因着房事过频,癸水推迟了几日而已,待我开几贴药喝着养两日,这癸水便来了。”医士是个话多的,还忍不住叮嘱,“若是想要孩子,这房事得控制了,三四日一次为好。”
李眠玉呆了一下,面颊渐渐红了,很是羞赧窘迫。
后来医士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低着头神思恍惚……没怀孕呀!
燕寔松了口气,没做声,又拉着医士出去。只是这回步子稳了许多,等到了客栈外,忽然停下脚步,低声对医士道:“若是我……”
他说到这顿了顿,医士等了半天没等他说下去,忍不住:“郎君想说什么?”
燕寔垂下眼睛,摇头,低声:“没什么。”
医士忍不住唠叨又嘱咐了他一遍:“房事还是适可而止!否则怀上了也容易保不住呢!”
燕寔看着外面的雪,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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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李眠玉听到屋门再次打开的声音,飘忽着的神魂才是一下收回来,她抬起眼看过去,对上燕寔漆黑的眼睛,本就泛红的脸越发滚烫。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她嗔他一眼,喃喃着捂住了红透了的脸。
燕寔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关上门走进来,一只手里拎着药包。
李眠玉听到动静松开手又看他,脸颊红扑扑的,“燕寔~那我们以后每次间隔三四日吧!”
燕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一板一眼,“我后来又问过了,每日做也可以。”
李眠玉乌灵灵的眼睛立刻瞪他,脸色更羞窘了,“你还去问!”可她话一说出来,又好奇,“那岂不是与医士方才说的不一样?”
燕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道:“每日一次,不能多了。”他歪头看她,眼角翘了一下,凑过去低声,“小玉,三四日才做我忍不住,你忍得住吗?”
李眠玉:“……”
她只知道现在她忍不住抬手捶了一下燕寔的肩膀,也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猛灌下去。
一杯温茶下肚,李眠玉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又揉了一下发烫的脸,心里满是不解,声音也有些郁闷,“燕寔~我们那样勤快,为何还没有小孩儿呀?”
燕寔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伸出手一揽,将李眠玉揽进怀里,他没吭声,只是抱紧了她。
李眠玉顺势倚在他怀里,眉头紧锁,想不通。
分明燕寔血气方刚,体健腰劲,她也血气充盈,应当会很快有小孩儿才是……
李眠玉神思飘远了一下,忽然想到燕寔身上的毒,一下坐直了身体,她怎么没想到呢?
“燕寔~你说会不会是你身上的毒还没彻底解决的原因?”她抓住燕寔的衣襟,神色紧张又担忧。
燕寔清黑的眼睛看着她,似乎也想了一下,慢吞吞道:“或许。”
李眠玉本就担心燕寔的身体,如今心事更添一重,她两只手都抱紧了他,柔声细气安慰他:“不要紧,燕寔~等治好了毒,我们再生小孩儿也不迟,先治你的毒。”
燕寔不自觉手臂收紧了一些,没吭声。
李眠玉叽叽咕咕说了许多话:“明年我才过十七岁生辰,母妃十八才生的我,听说皇祖母生父王更晚,二十一才生呢!我们不急,一定要先把你的毒治好。”
燕寔闭上眼,脸色有些白,慢慢将下巴又搁在李眠玉头顶,出了会儿神。
李眠玉越说下去,心里就越是有些歉疚,她只想着想要有小孩儿,却忽略了燕寔身上还有毒,抱紧了他,正要再安慰他一番,就听燕寔清润的声音,“那是不是一日可以不止一次?”
“……”李眠玉什么哀愁的情绪都被他这话弄没了,好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批准你了。”
她是宠爱驸马的公主,能怎么办呢?——
燕寔去灶房借了炉子拿上来熬药,屋子里很快弥漫着药味。
外面的天色眨眼的工夫便暗了下来,用过饭又喝过药,沐浴更衣过后,李眠玉躺在床上,等燕寔一脱衣躺下来,便立刻抱紧了他。
她小声嘟哝:“燕寔~好冷啊。”
燕寔伸手将她抱紧了,手掌贴在她后背,李眠玉便立即感觉到温暖的真气将她包裹。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里欢喜,忍不住抬头在燕寔下巴上亲了一口,少年立即低头凑过来,张嘴含住她的唇,又吮又舔,唇齿交缠间,呼吸渐沉。
李眠玉闭上眼睛,她想拒绝,可她毫无意志力拒绝燕寔,他的吻轻柔又霸道,缠绵悱恻,令人着迷,总弄得她神魂迷乱。
“燕寔~”她仰起头,努力想说点什么,但燕寔笑一声,埋首下去,隔着薄薄的衣料一咬,她一下咬住了唇抽了口气。
冬日寒凉,可李眠玉的身体却被燕寔烘得暖洋洋的,她侧身贴紧了他,抬腿,燕寔手臂一捞,勾住了她的腿弯。
迷蒙间,凌乱的呼吸交织着,李眠玉心跳极快。
“小玉~”燕寔声音低沉沙哑,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
半梦半醒间,李眠玉心想,这事这样快乐,迟一些有小孩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呢!——
翌日一大早,李眠玉迷迷瞪瞪醒来,还没睁开眼,先摸了摸身旁,摸到燕寔紧实有力的身体,便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缓了一会儿后,她睁开眼,看到燕寔的目光盯着窗外看,也顺着看过去。
“今日外面积雪很厉害。”燕寔声音低低的。
李眠玉一下清醒过来,今日他们本打算上梁渠山的,梁渠山就在这镇子往东三十里处。
燕寔长手一捞,将一旁的衣物取过来,一火盆就放在衣物下面烤着,所以衣服暖洋洋的,他坐起身,先抱着李眠玉替她将衣服穿上,连袜子都替她裹上。
随后自己随意捡起中衣披上,便下地往窗子那儿走去。
推开窗棂往外扫了一眼,燕寔皱了眉。
李眠玉坐在床沿,低头穿羊皮小靴,北地冷,这是路上燕寔给他买的,长到小腿肚。
外面冷风灌进来,燕寔将窗又重新合上,走回到床边,替李眠玉将小靴穿好,腿肚绑带系结实,才是低声道:“今日可能还要下雪。”
李眠玉没有立即吭声,妙盈盈的眼看着给他穿鞋的燕寔,一下伸手抱住他胳膊,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燕寔眨眨眼,偏头看她。
李眠玉如今有时候看着燕寔就会想要亲他,这毫无缘由可言,她抿唇笑了一下,矜持地顺了顺头发,也没吭声。
燕寔轻轻笑了。
李眠玉面颊微红,端庄起身,也往窗子那儿走去,她推开窗往外看了一眼,银霜皑皑,天地已尽成白色,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据说梁渠山陡峭非常,若积雪厉害更难走,上山赶路都是靠燕寔,她舍不得他太辛苦。
“那我们歇两日再去梁渠山。”
“歇几日再去梁渠山。”
两人异口同声道。
李眠玉偏头,燕寔已经走到她身边了,垂着目光也在看外面,但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很随意地道:“昨天那医士说喝两日药癸水就会来,雪天冷,晚几日再上山。”
她怔了一下,心里一下甜蜜起来,声音软软的,学着燕寔偶尔的语气,“昂~”
燕寔眨眨眼,偏头看她,就对上李眠玉水盈盈含笑的眼睛。
她抬起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又抿唇笑,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梳妆台前。
也不算梳妆台,就是个简陋的桌子,桌上摆着的铜镜是他们行李里的,她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兀自心里美着。
燕寔看她略显矫揉的动作,唇角翘了翘,上前拿起梳子给她梳头,明知故问般问:“你在高兴什么?”
“燕寔~”李眠玉回头,一双眼生辉。
燕寔低头看她。
李眠玉脸颊生晕,仰脸看着他,“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燕寔眨了下眼,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他等了会儿,李眠玉却又不说了,转过脸从铜镜里看他,抿唇笑着,声音如春水柔,“下面是什么,你知道的吧?”
这首诗,他没读过,但是在陈家村时李眠玉教过他。
下面是——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雪果然在中午时又飘飘扬扬起来,一直到第二日还在下。
李眠玉吃了两日药,这日傍晚,癸水姗姗来迟。
不知是否是迟了几日的关系,这一回的癸水有些胀痛,她不想显得太娇气不想喊疼,但是一靠在燕寔怀里,她就忍不住哼哼,抱着他脖颈小声说疼。
燕寔俊俏的脸上露担忧,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揉着,她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直觉他要说什么,忙说:“这定然不是因为房事过多的原因!”
她说这话的初衷本是想说,她也很喜欢与燕寔缠绵,她很乐意的,并乐此不疲,所以不是他的错。
可这话当她急吼吼说出口就有些变了味,李眠玉初时也没察觉到,就看到燕寔低头看着她,黑眸清亮亮的,眼尾挑起,慢吞吞道:“你喜欢这样多。”
李眠玉脸红了一下,却没有躲闪眼睛,目光也直勾勾看他,喃喃道:“喜欢,当然喜欢。”
燕寔便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眼睛笑起来像桃花绽,声音很轻:“现在还疼吗?”
“其实也没多疼,就是有点胀。”李眠玉往他怀里又贴紧了一些。
“有胃口吃饭了吗?”燕寔又低声问。
北地小镇人烟稀少,吃食上也十分简陋,这个季节,鲜蔬已经买不到,每日吃的就是些荤食,李眠玉是挺爱吃肉的,可是日日吃有些受不住。
她小声:“煮一碗面,加蛋就成。”
燕寔点头,将汤婆子塞到李眠玉手里,让她捂着肚子,他则下了床,穿上外衫出了屋门。
这客栈里如今除了燕寔和李眠玉外没有旁的客人,店家一见燕寔下来就很殷勤,忙上前道:“郎君让我寻的鲜菜是真没有,咱们这实在太偏僻了,但小的寻到了些干菜,郎君您看成吗?”
北地干菜属于冬日紧俏的东西,各家都看得紧,这客栈本来人就少,从前冬日里压根没人,当然不会给客人备着干菜。
燕寔点了头。
店家知道这俊俏郎君每日都自己做饭食,忙又说:“就在后厨呢!”
燕寔去了后厨,果然看到一把干菜苔,他拿水泡了一会儿,便切碎了,放进原先炖着的肉里闷着,趁着这工夫,揉了面团。
李眠玉在床上没等多大会儿,就见门又开了,她忙抬头看去。
燕寔不知做了什么,门一开,便一股奇怪的香味,那混杂在里面的肉味都没那么腻味了。
“里面有干菜苔,尝一尝?”燕寔端了两大碗面,一碗放在桌上,他端着一碗走到床边。
李眠玉低头看了一眼,肉汤打底的面,上面铺了层黑乎乎的菜,不管那是什么,是菜就好,忙点头,接过筷子,燕寔则端着碗。
“燕寔~烫不烫啊?”她没立即吃,先看了一眼燕寔的手指,见红红的,忙问。
“有茧子,不烫。”少年笑了一下,低声道。
李眠玉这才放了心,拿筷子尝了尝干菜苔,立即抿唇笑了,抬头看他,“好吃。”
燕寔坐在她身侧,神色沉静,见她看过来,眼底有明润的光闪过,李眠玉只看了一眼,便顾不上吃了,盯着他看了会儿,才高高兴兴吃面。
接下来的几日,李眠玉日日都能吃上干菜,燕寔换着花样给她做饼做面,癸水结束的那天,她都觉得自己长胖了,腰围仿佛圆润了一些。
唯一忧愁的是,雪虽然在三日前停了,但是外面积雪已经很厚。
天也一日比一日冷。
要离开客栈的前一日,屋中点了三个火盆,李眠玉好好沐浴了一番,出来后便被燕寔用棉巾裹住抱进了被窝里才穿上寝衣。
李眠玉是一点不冷,但是她看着给自己烘头发的燕寔鼻尖上都沁了汗,便摸了摸他衣衫,虽然只穿了中衣,但已经湿哒哒的了,她便伸手去解他衣带,“你都出汗了,火盆就留两个吧,衣服都脱了吧。”
燕寔低头看她,眸色幽黑,没有吭声,也没有挣扎,任由她将自己衣服脱去。
李眠玉本目的单纯,但目光触到少年筋肉漂亮的身体时,眼神闪烁了一下,默默抬头又看他。
燕寔笑了起来,乌黑头发从他指尖落下,将她裹好放到床上,便自行去一边取了没用完的凉水洗。
李眠玉脸红红地看着他修长俊美的身体,眼睛一瞬不瞬。
燕寔转身要回来时,她才闭眼转过脸。
烛火被熄灭,床帐放下,一道带着些凉意的身体进了被窝,可李眠玉缠过去时,燕寔的身上只有干燥舒服的热意。
燕寔将她抱紧了,李眠玉兀自害羞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做别的,忍不住出声:“燕寔?”
少年温热湿润的唇轻轻在唇上亲了亲,他开口想说什么,只是开口就笑了出来,“你才结束癸水。”
李眠玉脸一下红了,分明是他刚刚看她的眼神就是那个意思!
她张嘴就在燕寔心口咬了一下。
燕寔还是笑,附在李眠玉耳边,声音低低的,“再休息两日。”
李眠玉立刻娇矜辩驳:“分明是你杵到我了。”
燕寔闭着眼,抿唇笑,低润的声音慢吞吞的,“碰到你就会这样。”
李眠玉一听就埋在他怀里笑,静了会儿,在这暖意融融的屋子里困意便袭来,睡了过去。
燕寔听着怀里人绵长的呼吸,却睁开了眼,无甚睡意,他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出了许久的神。
“燕寔~”少女轻轻的声音响起,他立即回过神低头看去。
李眠玉没醒,似乎做了什么梦,唇角翘着。
燕寔盯着看了会儿,低头轻轻在她脸上又亲了下,才是闭上眼睛——
翌日天晴,从客栈出来,马难行路,燕寔将马寄存在客栈。
两人从镇子里出来后,燕寔便抱着李眠玉轻功纵步赶路,斗篷的兜帽将李眠玉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一头伏虎,头像东方——这就是梁渠山。
临近中午时,李眠玉远远的便看到了只在地图上看到的伏虎,此时披着白雪,像是在雪地里蛰伏随时等待捕猎的猛虎。
她站在山脚下时,心情无来由地激荡起来,仰头看着这一片覆着雪的平静的山脉。
李眠玉喃喃道:“燕寔~这里葬着李氏先祖。”
燕寔捏了捏她暖呼呼的手,没吭声。
这山不算很高,除了像伏着的虎外,不引人注意,李眠玉没让燕寔再抱着自己走,她回忆着燕寔背上刺青上的路径往山上走。
下了雪,路难走,但有燕寔拉着她,再难走的路都好像变得很简单。
扎马步令李眠玉下盘稳,一路竟是沿着路线稳稳当当上了山,到了“虎背”中点处。
李眠玉摘下兜帽,环视了一圈四周,除了乱石和枯木什么都看不到,一片荒凉。
但她看了两圈后,再想了一下刺青,抿唇笑了一下,后退了三步,往左行五步,用脚踩了踩踢了踢,雪下面,这里有一块石头。
她蹲下身要将雪拂掉,一路上只跟着她没吭声的燕寔提前蹲下身,将雪拂去。
脚下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没有什么特殊的形状,但将雪拂开后就能发现,梁渠山是一座石山,这块普通的石头是连在山体上的。
李眠玉心里算着刺青上留下的暗号,算出数字,将石头往右拧三下,又往左拧了四下,最后再往右拧两下。
空荡荡的山里忽然发出一声石头相击的闷响,前方山壁开始往两侧退去。
李眠玉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即靠近。
此时临近黄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或许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雪的缘故,李眠玉能清晰地看到山壁深处有人缓缓走了出来。
来人越走越近,手里举着的火把也越来越清晰。
李眠玉也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年轻周正的一张脸,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穿着普通的灰色武袍,身形精壮高大。
他的目光很沉静平和,却如潭渊般深邃,视线缓缓扫过燕寔,落到了李眠玉身上。
“来者何人。”青年声音低沉。
李眠玉远远看着他,脆声:“李眠玉。”
青年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平淡甚至是冷漠地看着她。
燕寔低头解开腰间软剑,将身上衣物脱下后挂在臂弯,便偏头看李眠玉,“公主。”
李眠玉不等他动手,便主动伸出手指,在剑尖轻轻碰了一下,血珠立刻在指尖沁出,燕寔背过身去,李眠玉的指尖轻轻在背上轻轻一点。
美丽壮阔的山河刺青一点点在燕寔白皙漂亮的皮肤上出现,直到他的手臂上也出现李氏的麒麟。
天光昏暗,但那刺青在火把之下却清晰明耀。
李眠玉是第二次见这刺青,忍不住目光也落在上面,看山川在燕寔宽阔脊背上延展出瑰丽的色彩。
“宿龙军守墓人赵平丘见过公主!”青年铿锵的声音从前方响起,再不见方才的冷漠平淡。
李眠玉抬头看过去,青年单膝跪下,俯首称臣。
她心跳极快,脸也有些发烫,她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情绪,脑海里闪过皇祖父,也闪过燕寔身上的毒,低声:“请起。”
赵平丘起身,微微躬身俯首让开身体,“公主请入山。”
李眠玉下意识转头想看燕寔,却看到身旁无人,她往后看。
燕寔已经穿好衣物,和赵平丘一样,微微躬身俯首跟在她后面,如一把被封住的剑,掩去了凌厉与锋锐,只剩沉静。
李眠玉盯着他,没吭声,朝他伸手,声音轻轻的,“燕寔~”
燕寔抬眼看过去,沉静的一双眼在愈发昏暗的天色下更显漆黑,他没有立即伸手。
李眠玉抿唇笑了下,黑夜雪地里,她的声音轻柔:“我眼睛不好,必须牵着你的手,你过来点,燕寔~”
燕寔定定看着李眠玉,又过了会儿,才朝她伸出手。
李眠玉没有给他可能收回手的机会,一把抓住了他,喃喃:“天要黑了,燕寔~快走吧。”
山风冷寒,燕寔的手却很烫,脸也很红,在李眠玉抓住他的一瞬,便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赵平丘垂目安静站立在一旁——
“轰隆——”是山壁重新合上的声音。
赵平丘举着手里的火把没有停下来,一路带着李眠玉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前方视野逐渐开阔,前方出现一处石门,他抬手推开,进去后,便是一间石室。
里面摆设是寻常屋舍,看起来便是守墓人起居之地,路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赵平丘转身恭敬对李眠玉躬身道:“公主,接下来该如何走,臣不知。”
燕寔背上的刺青机关,只有李氏皇帝能解出来,如何进入下一道机关,如何突破层层危机进内,只有李氏皇帝可以做到。
宿龙军追随其后,却不知机关何解。
李眠玉如先前打量梁渠山一样打量着这间石室。
石室中只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皆是石头雕琢而成,墙壁则是砖块垒砌的。
李眠玉凑近了细细看。脑中回忆着机关所描出的几处,她的目光落在床与椅子中间的桌子上,环着绕了一圈,发现石桌上有刻下的残棋棋盘。
她盯着看了会儿,抿唇笑,手指在残棋上几个点依照由北往东的方向点去,连起来的几个棋子微微下陷,刚好形成伏虎的模样,位置正在残棋中间。
脚下石块震动,又一阵轰鸣响动,李眠玉抬头,前方砖墙开始收缩变化。
一条新的通道在李眠玉面前展开,石壁上镶嵌着明珠,在烛火之下熠熠生辉。
李眠玉忍不住抿唇笑了下,歪头看燕寔,略微矜持道:“皇祖父教我的数术与机关术原来要在这里用上。”
说话间,她拉着燕寔继续往里走,脚步不曾停下。
赵平丘没有吭声,只安静俯首跟在李眠玉身后侧。
那张刺青在李眠玉的心里清晰,走过一个个通道,她解机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当最后一道拦在面前的铜水浇筑的巨门从两旁退开,李眠玉抬头,看到了如太极宫殿一样的一座宫殿。
宫殿中间堆彻的无数金银珠宝。
李眠玉看到面前的金碧辉煌没有意外,她的目光好奇看向两侧,两侧另有八间石室,她提步过去,这里的石室没有门,到了门口就能一观其中是何物。
——是卫士的铠甲、武器。
大周立国以来,宿龙军只是一个传说,至今未曾出世过,这石室中的铠甲却没有一丝陈旧与腐蚀,崭新如初,银光飒飒,武器或刀剑,或枪戟,同样没有半点腐朽,依旧光亮。
八间石室,前七间进到里面才知都如外面的“太极宫”一样大,铠甲与武器不知凡几。
李眠玉对武器的了解知之甚少,她好奇问燕寔:“这些武器当今出世可还能敌得过时下最新的武器?”
大周立国已经过了两百年,这些武器能存世两百年已经极为不易,可武器若是不能用,那看起来再如何,也不过是废铁。
燕寔目光扫过石室内的武器,点头,低声:“其中的弩箭如今依旧是战中极佳的远程武器,刀剑只要开刃,如何发挥效果是卫士的能力。”
李眠玉点点头。
而第八间,竟是一间寻常的起居室,里面家具齐全,床褥皆有,只是蒙着一层灰——这当是供来此之人暂住。
李眠玉环视了一圈四周,再看向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赵平丘,“皇祖父可有话留给我?”
李眠玉的声音依旧如寻常小娘子一样,语气平和,甚至是天真娇憨,但说话声音不疾不徐,眼神明亮,今日见了这么多东西,解了这么多机关,却丝毫没有生怯。
足以让人对她心服。
何况,她是李氏的公主。
是第一个走到这里来的李氏,是宿龙军毫无理由必须效忠之人。
赵平丘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宿龙军皆听公主差遣。”
显然除此之外,并无他话,李眠玉有些微的失落,但很快抿唇笑了下,点了点头,再是偏头问道:“燕寔与我说过其他人如何联系,若是一旦联系,多久之内能召集齐?”
赵平丘:“回公主,一个月,共五万宿龙军。”
一个月……李眠玉神思轻轻晃了一下,如今还不知道京中如何,她也不可能贸然做什么,毕竟,她就算有了宿龙军,也不过是个柔弱无助的公主呢。
“我知道了。”她收回神,抿唇又笑了下,“暂且不动。”
赵平丘应声。
李眠玉又迟疑着问:“我未曾见到先祖的棺椁。”
赵平丘:“太祖帝仙去后葬于地宫下方。”
李眠玉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天色不早了,我目力不佳,明日白日我们在山外再说,我还要祭拜先祖。”
她说罢,便要牵着燕寔进那间起居室,打算让燕寔好好收拾一番,换上他们自己的东西,比如那些被褥……
可一直不多言的赵平丘却恭敬又平静地出声。
“燕首领不能与公主同住。”——
作者有话说:晚点要精修一下,以及,本文不多写权谋那些噢,很多大概会一笔带过,主要写小情侣,一切设定都是为小情侣服务!更新真的很晚,追更的小可爱建议白天看,抽50红包么么么!以及宿龙军对小玉最适合的称呼是主上,但写这个总想笑,因为也不是正经权谋大女主文,所以我们还是称呼公主,小玉就是最独特的公主!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出自《诗经.郑风.风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5-70
第66章
李眠玉游离的神魂一下飘了回来,她爬了半日的山,又解了一晚上的机关,这会儿困顿疲累,只想趴在燕寔怀里睡一觉……可她听到了什么?
她茫然地抬头,朝着赵平丘看过去,“你方才说什么?”
赵平丘周正的脸上是严肃的神情,他态度却依然恭敬,微微弓着背,“回公主,臣说燕首领不能与公主同住。”
李眠玉一下攥紧了燕寔的手,认真道:“他不止是宿龙军首领,更是我的驸马,驸马当然可以与我同住。”
赵平丘却一下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声音显出几分沉闷:“燕首领不能与公主同住。”
青年脊背就算微弓,也有军人的刚强,语气更是坚持,不知是不是李眠玉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和燕寔同样性子沉默的男人仿佛要哭的语气。
可仔细听,又似乎是她的错觉。
地宫内静寂无声,墙壁上的烛火倒映着三人的影子。
李眠玉没有出声,她皱紧了眉,几分茫然也几分倔强,她许久没有犯过倔了,今日却也坚持,不想松开燕寔的手。
她安静着,身上很少流露的天潢贵胄的气势流溢在周围,她声音却轻轻的,“为什么呢?”
赵平丘静了会儿,低声说:“回公主,此处是太祖帝长眠之地,燕首领不能以下犯上。”
李眠玉没想到这点,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消散了,她脸都红了,羞赧愧疚,心想她可真该死呀,怎么能在先祖长眠之地还想着和燕寔睡在一起呢?
她红着脸看向燕寔,对上他沉静的双眼,她又有些不舍,一时没有立即出声。
燕寔却无声笑了一下,对她低声:“我替公主收拾好屋子便出来。”
赵平丘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吭声。
李眠玉回过神来,忙让他起身,羞窘道:“适才是我考虑不周,请起。”
赵平丘恭敬磕了头,才垂首起身,身姿笔挺站在一侧暗处。
李眠玉心中还羞愧着,忍不住还想多说两句,燕寔便返身将门关上了,门外的赵平丘自然也被他隔绝在外。
她立时脸就更红了,轻声说:“只是收拾打扫,也不必要将门关上。”
燕寔没吭声,低头额头贴住她额头,声音低低的,带着清润的笑意,“没关系,因为我听见你在说快带我走。”
李眠玉不好意思极了,又无法否认,只脸颊红红的,静了会儿,也忍不住笑了下。
这间起居室无人进来过,四处还蒙着布,燕寔松开李眠玉后,便开始轻手轻脚收拾,期间出了一趟地宫,去弄了雪水进来擦洗。
待收拾干净,床上也铺上被褥,烧上炭火,炭火是赵平丘送过来的,甚至还给李眠玉烧了热水,倒进了那只被燕寔擦洗干净的浴桶里。
李眠玉沐浴过后,钻进干净的被褥里,她抬头看燕寔,眼睛亮盈盈的,虽有些不舍,但还是矜持道:“好了燕寔~你出去吧。”
燕寔坐在床沿看她,俯首过去亲了亲她的脸,才点头出去——
赵平丘一直安静等在外面。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抬头看了过去,目中竟是有几分湿润,抿紧了唇没说话。
“师父。”燕寔也抬脸看去,声音很低地叫了一声。
赵平丘没有应,转身往地宫外走。
燕寔在门口稍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才是跟了上去。
习武之人脚步轻,走得快,不过眨眼的工夫,两人已经走过原先的机关通道,回到了山中。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山中雪夜,风吹过来都是刺骨的凉意。
赵平丘负手于后站在前面,听到身后缓步跟来的声音,一下没绷住,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朝燕寔揍了过去,毫无章法的一棍。
燕寔挺直脊背,面色平淡地站在原地。
树枝打在他身上的一瞬便断成两截,其中一半落在雪地里,另一半还在赵平丘手里拿着,赵平丘呼吸急促地瞪着燕寔。
“师父,我的事情,不要告诉公主。”燕寔终于出声,声音低低的,依然平静。
赵平丘听了这话,在李眠玉面前的沉稳冷静一下子丢了个干净,一把丢了手里的树枝扑了上去,捉住了燕寔的手腕,手指搭脉上去,月色下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燕寔反倒是很平静。
赵平丘把完脉,也没做声,与燕寔并肩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淡漠的声音几分沙哑,“圣上把你教给我时,你才十一,瘦条条的小身板,才到我胸口……现在都比我高半个头了。”
燕寔安静听着,目光微动,自然也想起来了,低声:“师父那时也不过二十。”
两人都静了下来,气氛几许沉闷,赵平丘先又低声开口:“公主心里有你。”
燕寔终于笑起来,露出几分少年气,“昂!”
赵平丘:“……”他鼻子酸涩,又笑出声来,一巴掌拍在燕寔后脑袋,“开心吗?”
“开心。”燕寔还是在笑,声音低低的。
夜色下,他的眉眼模糊不清,但赵平丘却仿佛能看清他脸上唇角眼梢翘起的弧度,忍不住跟着也笑了起来,他没有再多问诸如心疼不疼这样的废话,转过脸后,望着眼前的雪景,声音郑重又有些哽咽:“那你便不要辜负圣上的期望。”
“不会辜负。”燕寔声音轻轻的。
赵平丘一时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不会辜负圣上,还是不会辜负公主,他顿了一会儿,又低声说:“先前我打听过,京中卢三忠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气吊着,卢元珺掌事,要在明年孟春时北伐。”
燕寔漆黑的眼看不出什么情绪,点点头。
赵平丘便无甚可多说的了,就是京中的情况,公主应当也是知道些情况的。
两人静静站了会儿,燕寔就要返身进去,赵平丘一下转头叫住他,“小寔!”
少年偏头,黑暗里的眉目扬起,笑了一下,再不理会他,回了山壁内。
赵平丘则是在他身后瞪了两眼,却也早就管不住,自来就管不住,宿龙军以武为尊,能成为首领的人,不论年纪,自然是各方面最出色的。
何况,燕寔从小看着安静不多话,却最是难管桀骜。
他默默收回目光,脸色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平静,只看着这雪这山,再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公主,也是他们宿龙军如今的主上。
只是想了会儿,他又想到了燕寔,若是公主心里有他,不知到了那时,是否会伤心?
赵平丘轻轻叹了口气,毫无睡意,索性从地上又拾起一根树枝扫雪——
李眠玉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偌大的起居室仿的是宫中寝宫的规格,空荡荡的,不知是不是在地下的原因,总有一种阴森,分明四周的壁灯都点着,可她还是觉得屋中幽暗。
李眠玉努力告诉自己这地宫里躺着的是她的先祖……但闭着眼睛躺了会儿,她还是睁开了眼,她坐了起来,又环视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书柜上,便掀开被子下来。
方才燕寔在的时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竟是都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书柜。
两百多年前的书!
李眠玉立即凑过去,随意抽出一本来看,翻开一看,竟是传闻中早已遗失的前朝大儒的遗作,十分惊喜!
她目力不好,便捧着书回到床边,并在床头多点了一盏灯。
李眠玉一旦开始读书,尤其读的还是自己没读过的书便容易沉浸进去,再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周围动静,所以都没察觉到房门被推开了。
燕寔抬眼看向床,烛火莹莹,少女秀美的脸柔和专注,他忍不住盯着看了会儿,才是轻手轻脚取了自己衣物,去一旁屏风后的浴桶那儿,脱了衣服沐浴。
待他洗完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李眠玉还沉醉在书中,全然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陶醉神情。
燕寔无声笑了下,轻手轻脚走过去,上床时也未弄出一点动静,轻轻把另一侧的被子掀开,钻了进去。
李眠玉读的这本书是大周之前的大卫王朝的大儒王道成游历江山写下的游记,记录了不少人不少事,他用词诙谐幽默,一件寻常的小事都能读出其中乐趣,回味无穷,一个悲苦的故事也只有读到最后才眼眶酸涩,灵魂被一击的伤感。
她正读到伤感处,眼底便有些湿润晶莹,便小声抽了一口气。
只是她还未伸手抹眼睛,一只粗糙的手便伸了过来,抹去了她眼睫上的泪。
这一瞬间,李眠玉浑身都一僵,猛然从书中世界抽离出来,脸色呆住了,心跳极快,一动不敢动,吓得不轻。
那粗糙的手又抹了第二下,指腹的茧子轻轻擦过时,她被吓飞了的神魂仿佛飞回来了,只是还未和她的身体贴合完全,她呆呆抬头看去。
烛火下,少年面容俊美,静幽幽地低头看过来,漆黑眼底带着笑意,见她如此神色,眼尾还翘了下。
李眠玉终于大喘了口气,捂着胸口,“燕寔~你吓死我了。”
她的语气带了点埋怨,可上扬的尾音却掩饰不住高兴,她说:“你怎么进来了?你偷溜进来的?”说到这,她不等燕寔开口,又赶快说:“我先把这一小篇游记读完,你等等。”
燕寔:“……”
他只好坐在身侧挨着她,长臂一揽,将她抱住,脑袋搁在了她肩膀上,偏头看着她专注可爱的侧脸。
李眠玉本是要把这一小篇游记读完的,可燕寔这样直勾勾的目光,实在让她很难再继续专注读书,她的心神在被勾引和强迫专注之中来回徘徊。
最后草草读完了这一篇章,没能细细领悟其中精妙便抬起了脸看他。
她的脸已经渐渐红了,她忍住没亲他,只好奇小声问道:“你怎么偷溜进来了?”
燕寔可没管什么规矩,稍稍抬了下巴,就在她粉润的脸上亲了口,慢吞吞道:“我才是首领。”
话是这么说……但李眠玉觉得在先祖的坟上躺在一起多少有点不大好,她心里虽然想和燕寔在一块,但是、但是……
燕寔见她脸上露出这样纠结的神色,低声:“我好不容易趁他不注意偷溜进来的,公主~你要赶我走吗?”
“冬夜的风雪,真冷啊。”少年附在她耳边幽幽道。
李眠玉立即就狠不下心赶燕寔了,心里又想,他们李氏的先祖定然是善解人意体贴小辈十分宽宏大量的,毕竟她这些优良的品德都继承自先祖呢!
所以先祖怎么忍心她的驸马出去受冻呢?
李眠玉立刻说服了自己,忙道:“没呢,既然来都来了,那你就睡在我这儿,先祖、先祖他不会生气的。”
燕寔唇角翘了一下,漆黑眼眸流转间波光潋滟,他盯着她看。
李眠玉没有太多心思再读书了,也真是奇怪,原先她觉得地宫里极为阴森,这会儿却觉得暖意融融。
她偏头将书在旁边的床头案几上放好,再是转头看燕寔,抿着笑也不说话,靠在他怀里。
燕寔抱着她躺了下来。
李眠玉今日爬了山,双腿还是有些酸累的,但这会儿依然毫无睡意,她撒娇般的语气:“燕寔~我有些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吧!”
燕寔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漫不经心,“你说。”
李眠玉便兴冲冲地跟他说:“方才你走后我睡不着,看到那儿有个书柜,我没细看都有什么书,可两百多年前的书,定都是孤本古书了,等明早起来,我要多点一些灯,好好看看都有什么书!方才我看的是大儒王道成写的游记,可有意思了!”
燕寔听着她叽叽咕咕,心中情潮便忍不住,又将她抱紧了一些,身体贴住她的身体。
李眠玉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面红耳赤,抬手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嗔道:“燕寔~”
燕寔无辜地看她,“它非要那样,我控制不住。”
李眠玉也知道少年人血气方刚,她又这般娇美可人,腰是腰,胸是胸的,燕寔会被她迷住也很正常,她娇矜道:“你忍一忍,今天真的不可以。”
燕寔抱着她,慢慢嗯了声。
李眠玉静了会儿,莫名想笑,她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腿间收回来,问道:“方才还没问呢,你从前见过赵平丘吗?”
燕寔点头,语气懒洋洋的,“见过,他是我师父。”
李眠玉呆了一下,一下从他怀里撑起来,大眼睛睁大了一些看他,“是你师父?”
燕寔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笑,“十一岁后,我就跟着他习武,学宿龙军要学的东西。”
李眠玉回忆方才见到的男子,迟疑道:“他年纪看上去也不大,正常来说……”
燕寔的手抓着她的头发玩,低声:“比我大九岁,正常来说,他才是被培养的这一代宿龙军首领……但是我比他强,圣上选了我。”
李眠玉听到这,神魂飘了一下,想到万一皇祖父挑的是别人,那……
她全然不敢想,赶紧抱紧了燕寔的腰,语气骄傲又庆幸,“还好你厉害!”
燕寔笑了出声,忽然凑到她耳边说:“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圣上选了很多,若是没有我,若是没有人能胜过赵平丘,那么会从里面选最厉害的一个做暗卫,送到公主身边,但赵平丘会如常成为首领。”他顿了顿,慢吞吞道,“但不巧,我胜过了赵平丘,所以我是首领,我也是公主的驸马了,没有别的可能了。”
李眠玉一边痴迷于燕寔说这些话时的傲然语气,一边又在想,皇祖父这哪里是选暗卫,当初她选驸马也没这样麻烦呢!
她由衷地赞叹:“燕寔~你真厉害!”
燕寔不做声,亲了亲她脸。
李眠玉由着他亲。
燕寔闭着眼,此时才说:“卢三忠昏迷不醒,卢元珺监国,他打算来年孟春北伐狄人。”
李眠玉眼睫一颤,她简直有些不敢置信,“北伐?”
她不曾为将,全然不理解卢元珺要北伐是为何,“狄人已经元气大伤了,若是国富力强,是该乘胜追击,可新朝不过初立,百废待兴,南边还有涝灾疫症,卢三忠又命悬一线,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卢元珺显然是不管卢三忠是死是活都要北伐。
燕寔低笑:“蠢。”
李眠玉认真点了点头,不得不赞同,又想了一想,声音低了几分,“二皇叔也蠢,若不是他勾结北狄入京,不会有如今的一切……卢元珺原先的确做好将领即可。”
燕寔轻轻抚着她的背,知道她又想起了圣上,情绪有些低落。
李眠玉很快便回过神来,如今是十一月,召集宿龙军要一月,那便是十二月,卢元珺北伐是正月孟春,她声音轻轻的,“等卢元珺北伐时,或可入京。”
卢三忠只两个儿子,一个卢元珺,另一个窦白飞都给自己改了姓,平日言语之中也多有不敬,若京都有难,卢元珺已率大军离去,而窦白飞就算要去,也赶不及呢。
燕寔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冷静。
李眠玉又走了会神,想了一下京中布局,又想了一下新朝的新老旧臣和京中百姓,小声:“希望不必大动干戈。”
若说她从前还只觉得宿龙军是遥远神秘的传说,那如今她对宿龙军的能力深信不疑。
一来,那是一代代李氏君主培养的,二来,她亲眼见识过燕寔的能力。
燕寔淡声:“不会很麻烦。”
李眠玉听他这语气里的傲然,便又抿唇笑了,语气几分赧然几分骄傲,“皇祖父都铺好了路,即便不是我,只要有宿龙军,便是所向披靡。”
燕寔却心想,只能是你,必须是你,不然,他不服。
李眠玉叽叽咕咕说了许久的话了,这会儿总算是有了些困意,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她在燕寔怀里蹭了蹭,无意识地仰起脸。
这是这些时日每晚入睡前养成的习惯,燕寔自然是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李眠玉闭着眼睛抿唇笑了起来,便在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酣然入梦。
燕寔听着她渐渐绵长的呼吸声,也闭上了眼睛——
临湘县。
“公子?公子!”成泉声音不自觉大了一些。
崔云祈从睡梦中醒来,皱眉看向身侧的成泉,他近些日子一直没有睡好,面色苍白阴郁,今日难得好眠又被叫醒,脸色自然有些不好看。
成泉将手里的信递过去,“相爷从京中递来的急信。”
崔云祈按了按额心,起身披上衣,就着床头灯打开了信。
一看信中内容,却是瞬间清醒,眉目凛然。
成泉不知信中所写为何,但见公子如此肃然的神色,忙问:“公子,相爷信中说什么了?”
崔云祈缓缓放下信,低声:“皇帝崩逝。”
成泉惊骇不已,倒抽了一口气!
任凭如何也想不到今年四月还在马上征战、十分雄壮的皇帝竟然才做几个月皇帝就崩逝!
这消息实在是太骇然了,他说话都要结巴了,“那、那公子现在是不是要回京?我立刻去收拾东西!”
崔云祈闭了闭眼,摇头,“消息被压下去了,没有传出来,如今除了内阁六位大臣及皇后、太子外,明面上还无人知晓此消息。”
成泉的脑子想不通这消息有何可遮掩的,太子不正好登基吗?
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崔云祈今日似乎多一些耐心,回答了成泉:“新朝初立,原先强壮的皇帝不过几月便崩逝,南方又有一些天罚的谣言,民心将不稳。”
可他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可笑。
“那相爷来信是为何?”成泉又问。
崔云祈摇头,只说:“我不回去。”
公子答非所问,成泉也不多问了,便转身打算退出去。
崔云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约莫五更时,他已经没有睡意,索性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张有矩起了吗?”
成泉:“方才路过时看到张先生屋中灯亮了,该是又要去棚区看患疫之人。”
崔云祈点了下头,下床起身。却在起身的一瞬头晕了一下,身形一晃。
成泉扶住他,又惊呼一声:“公子!”
崔云祈感觉什么从鼻子里流下来,伸手摸了一下,满手的血。
成泉心慌极了,忙让人去将御医和张有矩都请过来!
崔云祈倒是不慌不忙,拿了帕子低头擦血,捏住鼻子温声道:“慌什么,不过是余毒未清。”
成泉当然慌了,先前公主暗器之毒还未清除,公子又来了这等疫症发作之地,更是未曾休息好,身子早已大不如前。
张有矩本是收拾好了要去棚区,却被卫士急急忙忙拉到了崔侍郎的屋里,他有几分茫然,但看到另外两名御医来时还衣衫不整时,又紧张起来,以为是哪里又有严重疫情。
但等到他走到崔云祈床边,看到他拿着染血的帕子捂着鼻子时,又是一惊。
等那两名御医替崔云祈诊脉过,他便也赶紧搭了脉听脉,只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另两名御医也看向了张有矩,张有矩与他们对视了一眼。
“我家公子怎么了?”成泉见没人说话,急得不行。
御医先行开口:“大人身上的毒虽只残留余毒,但大人近日不曾好好休息,这余毒极为亏损身体,大人需得好好养身子。”
张有矩也点了头,“侍郎大人需卧床一些时日。”
崔云祈听此,无甚反应。
当日天亮后,崔云祈照常起来办公,成泉侯在书房中,心中一边怨当日公主狠心,又一边想,若是公主在,公子也不会这样了。
想着想着,成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天阴阴的,怕是正如现在京都的天,他轻轻叹了口气——
京都的天如何,李眠玉不知道。
但是或许是睡在先祖长眠之地的缘故,她做了个梦,第一次在梦中梦到了皇祖父。
梦中她依然是在宫中,她去皇祖父的书房读书。
夏日炎热,路上青铃姑姑给她撑着伞,脖颈里却依然生汗,她小声与青铃姑姑抱怨着今年是个酷夏,青铃姑姑笑着安抚她,告诉她再过些时日,就能去别宫避暑。
她一下高兴起来,“好,这回我要带上燕寔一起去!”
青铃姑姑笑着点头。
等到她一进书房,便看到皇祖父负手于后,站在那一排书柜前,她见了皇祖父心里开心,脆生生喊:“皇祖父!”
皇祖父没回头,依然看着书柜,声音苍老又欣慰,“玉儿长大了,朕心甚慰。”
她听了心中害羞又高兴,“皇祖父,玉儿早就过及笄了,玉儿都和燕寔成亲了,本就长大了呢!”
皇祖父笑了起来,终于转过脸,慈和地看过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玉儿很喜欢燕寔?”
她心里觉得奇怪,皇祖父真是的,燕寔早就是她的驸马,她当然很喜欢燕寔。
她不喜欢自己的驸马喜欢谁呢?
“那当然!”她抿唇笑着,“皇祖父忘了吗?玉儿还要和燕寔生小孩儿呢!”
皇祖父神色慈祥,一直低头看着她,眼中却露出怜惜来,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低声:“玉儿,燕寔已经死了,皇祖父会为你再选一个驸马。”
李眠玉一下从梦中惊醒——
作者有话说:甜文甜文真的是甜文,如果有老读者都知道,我一般都写甜文[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么么么么么么!谢谢大家营养液么么么么么!
第67章
燕寔是被耳畔一声哽咽惊醒的,他瞬间睁开眼,低头就看到李眠玉陷进了梦魇里,伤心悲绝,脸上一片水意,他胸口的衣襟也湿了一片。
“小玉?”他心里一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但她似乎陷在那梦境里,哭得一抽一抽的,燕寔只好又俯首凑过去,低声在她耳边唤:“小玉,醒醒!”
少年声音清润沉静,总让人觉得安心,睡梦里的李眠玉同样被安抚到了,她睁开了泪盈盈的眼睛。
她的神魂还飘在梦里,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记得皇祖父慈祥又怜惜地告诉她燕寔死了,要给她再寻一个驸马,再后来……再后来她不记得了。
皇祖父温柔的话语那样残忍,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明白为什么燕寔好端端地会死呢?
燕寔武功高强,身强体健,身上筋肉分明,是长命百岁的福相,怎么会还未及冠就死了呢?
她根本不相信。
“李眠玉。”燕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他独有的清朗与沉静,淡淡的,却十足有力。
李眠玉的灵魂一下子在这一声里抽了回来,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燕寔的脸,依旧鲜活,比她见过的少年都要器宇轩昂。
活生生的,用那双漆黑明润的眼睛看着她,安静又温柔。
李眠玉眨了一下眼睛,泪水却又往外滚落,睫毛上都沾着泪珠,她一下抱紧燕寔,破涕为笑,“燕寔~你怎么叫我全名?”
只有他喝醉的时候,他才会叫她全名。
燕寔心不在焉,还在想她做了什么梦,低声:“陷入梦魇醒不来的话,叫全名就能把魂召回来。”
李眠玉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鼻涕都擦在燕寔衣襟上,又忍不住笑,“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平丘说的。”燕寔低头亲了亲李眠玉还在往外冒泪珠的眼睛。
李眠玉闭了闭眼,鼻子又酸涩了,她一边因为梦到皇祖父而高兴,一边又因为皇祖父说的话而伤心,即便是梦,她也有些无法承受。
燕寔是这世上如今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人了,如果燕寔离开了,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不要做孤家寡人,她还要和燕寔生小孩。
此刻燕寔的话,又想笑了,可她又想了想,忽然睁开眼,“燕寔~你从前是不是经常做噩梦?”
燕寔语调寻常:“不记得了,只记得这话。”
李眠玉却觉得,肯定是燕寔小时候经常做梦,赵平丘才会这样说,或许……或许她可以找赵平丘,问一问他燕寔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光是想一想,她就有些迫不及待。
梦里的情绪一下子淡了许多,抿唇又笑了,“那我明天问问你师父。”
燕寔:“……”
他静了会儿,才是低头又亲了亲她的眼睛,没有问她做了什么梦。
毕竟,梦只是梦而已,会令人伤心的梦有什么值得再被提起?
可李眠玉安静了会儿后,却忽然说:“燕寔~刚才我梦到皇祖父了。”
燕寔轻声嗯了声。
李眠玉神思又轻晃了一下,便继续往下说:“我梦到我还在宫里,是夏日,我去皇祖父的书房读书……但梦里的我已经及笄了,我还和你成亲了。”
燕寔呆了一下,全然没有想到她做的会是这样一个梦,忍不住好奇了,“那为什么哭?”
李眠玉就把脸埋进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梦里的皇祖父太可恶了,说你死了。”
她没有再多说,只说这一句,心里又难受起来,只抱紧了燕寔的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才能缓过劲来。
她想到这里,又抿唇笑了一下,说:“不过梦只是梦,青铃姑姑说过,梦都是相反的。”
燕寔垂下眼睛,没有立即吭声,好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李眠玉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燕寔低头看她,因为是睡在地宫里,昨晚上的烛火没有熄灭,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但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略微矜持地说道:“燕寔~你说外面天亮了没有?在这里都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了。”
她话音刚落下,肚子里就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李眠玉一下就脸红了,睫毛轻颤了一下,听到燕寔笑了声,又撒娇般说:“可能是做梦的时间太久了,现在都不知道外面是何时辰,所以我才这样饿了。”
燕寔坐起身,拿过一旁架子上的衣服穿上。
李眠玉也跟着坐起来,虽然这是她李氏先祖的长眠之地,但是一个人留在这儿还是怪阴森的,她有过燕寔陪伴,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燕寔便将衣服拿过去,替她穿上。
地宫比别处还要阴冷,李眠玉才从被窝里出来没多久,手就有些凉,燕寔捉着她的手握住暖了暖。
李眠玉脸颊红润,抿着唇看他笑。
昨夜燕寔已经打好水了,燕寔将水用炉子热了热,再兑成温水,李眠玉洁牙净面,又在屏风后的小隔间净房中更衣过,才是往屋外去。
屋外要阴冷得多。
李眠玉再次看到殿中堆着的金子,还是被这金灿灿的光晃到了眼。
“燕寔~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她现在还是对一会儿要吃什么更在意一些。
燕寔牵着她的手,手里提了一盏灯笼,让通道更亮一些,慢吞吞说:“赵平丘会做。”
“他是你师父,你该叫师父。”李眠玉轻声嗔他一眼。
燕寔左耳进右耳出,李眠玉见他静幽幽的脸,也没有多说,抿唇又笑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昨日顾着解开机关,没有怎么看,这通道墙壁上都是壁画。
当她的目光往壁画看,燕寔便将手里的灯笼凑过去一点。
“这上面画的,应该是先祖征战四方的经历。”李眠玉目力虽不好,但燕寔的灯笼照过去,再怎么样,她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燕寔没吭声,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壁画。
李氏先祖骑着一头黑色骏马,身后簇拥着许多人,有男有女,开始时人不多,后来人渐渐多了,可是越到后面人就越少,到最后他只一个人站在梁渠山的山顶上。
李眠玉喃喃说:“先祖是征战途中重伤不愈仙去,所以葬在梁渠山……这画里,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零零的。”
燕寔的目光也注视着高山之上的李氏先祖,静静的,没有说话,却拉着李眠玉继续朝前走,很快就回到了赵平丘守墓的那间起居室。
赵平丘不在那儿,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燕寔直接带着李眠玉出去。
山壁的机关打开,外面的天光一下照进来,李眠玉下意识闭上了眼,缓了一会儿,才重新适应外面的天色。
昨天外面的地上还堆积着雪,今日已经被扫除干净了,露出了下面贫瘠的黄土地。
赵平丘在外面架了一口锅,袖子挽起,正在炖煮什么,锅里沸腾着冒热气,听到声音便偏头,起身恭恭敬敬面朝李眠玉,“公主。”
李眠玉如今知道他是燕寔的师父,比起单纯的宿龙军守墓人的身份来,多了一丝亲近,她抿唇朝他笑,点点头,很自然地问:“你在煮什么?”
赵平丘不卑不亢,“回公主,是鹿肉。”
李眠玉当然吃过鹿肉,不过她没有一大早上吃过鹿肉,和燕寔在一起时,他也不会猎鹿,因为他们两个人吃不完,所以这会儿有些新奇地凑过去。
锅子里蹲着切成块的鹿肉,裹着酱油,看起来已经炖得差不多了,骨酥肉烂。
李眠玉盯着看了会儿,忽然笑着,眼睛亮亮地抬头看赵平丘:“燕寔的厨艺,是你教的吗?”
赵平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少年,淡漠的脸上露出很浅的笑,“算不上,只是我做的时候,他会看着。”
李眠玉心里还有许多想问的,但一时不知从哪里先问,只跟着抿唇笑。
赵平丘在一旁又取出两只放在火堆旁热着的竹筒:“北地冷,此处又是山里,这是鹿血,公主可以喝了暖身。”
李眠玉呆了一下,她当然也喝过鹿血,那是因为秋猎时见皇祖父和皇叔们都喝,她心里好奇便也要了一小杯来喝。
那时本以为是什么美味珍馐,一入口她便吐了出去。
“多谢,但不了,我现在不冷。”李眠玉婉拒。
赵平丘不比燕寔十一岁之前三教九流什么都待过,宿龙军中的守墓人选拔同样严格,他自小除了习武读兵书,女人接触极少,更没有和李眠玉这样十几岁的女郎接触过。守墓人要年过而立才会隐藏身份娶妻生子,若是生的儿子天赋根骨不错,便可选做培养,到了十二岁由皇帝考核。
他想着公主既为主上,自然要吃最好的,刚好这梁渠山附近有鹿,便去猎来一只。
赵平丘正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就听见公主端庄又柔软的声音:“正好可以给燕寔喝,他如今身子虚,要补一补。”
说话间,公主细白的手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竹筒。
他怔了一下,抬头朝燕寔看去。
少年面白如玉,凌厉冷峻的脸上适时露出几分脆弱,浓长的睫毛垂着,无辜又脆弱……还真有这么几分意思!
赵平丘一时想笑,可他往深处想了想,又有些笑不出来,冷淡的一张脸因此扭曲了一下。
李眠玉记得那回她闹着要喝鹿血时,皇祖父笑着跟她说过,鹿血是对男子大补的东西,所以他和皇叔们年年都要喝。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燕寔身上的毒,燕寔有这个毒,身体当然算得上虚的,当然要补一补。
更何况,她还做了那样一个令她不安的梦。
“燕寔~你喝。”李眠玉将竹筒递给燕寔,声音轻柔,眉宇间有些担忧。
燕寔接了过来,低头嗅了嗅,倒没吭声,一口气全喝了。
赵平丘眼皮跳了一下,但想了想,习武之人喝一点用真气压一压躁动也没什么。
鹿肉已经炖了许久了,他取了碗恭敬地给公主盛了一碗递过去。
李眠玉看到那大海碗里冒尖的一大碗鹿肉,没做声,默默要去接,但还没碰到碗,就被燕寔接了过去。
赵平丘全程低眉垂首没看到究竟是谁,只等人接过去后,便直接就着锅子用筷子插了一大块肉捞起来啃。
当他的视线一转,便看到那对少年男女已经走远了几步,胳膊挨着胳膊凑在一起,一向寡言沉静的燕寔低垂着头端着碗,看着公主慢慢吃肉,漆黑深邃的眼睛里似有柔和笑意。
似察觉到自己视线,燕寔抬头看过来一眼,目光里还残留着那样的柔和。
赵平丘收回目光,低头咬了一口鹿肉,忽然怎么觉得这鹿肉没滋没味了?
他冷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怅然来——
用过朝食,李眠玉让赵平丘准备,在祭祀的吉时摆了香烛等物,祭拜先祖。
她跪在地上时,在心中祈愿有二。
一是盼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而是盼燕寔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待起身时,李眠玉捶着自己的膝盖,对燕寔道:“我腿有些疼,大约还是昨日爬山累到了,燕寔~你去给我烧点热水,一会儿我回屋泡脚。”
燕寔漆黑的眼看着她,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去啊!”
他慢吞吞收拾着地上的香烛等物,没有吭声,却是乖乖去准备。
李眠玉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是转过身,看向一旁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青年,她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便道:“赵将军,我有些关于燕寔的事想问你。”
赵平丘躬身,“公主问便是。”
李眠玉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浓浓忧虑:“燕寔身上的毒,可是宿龙军都会服用?还是只是因为他被皇祖父送到我身边做暗卫才服用呢?”
赵平丘:“……”他没想过公主的问题会是这个,更没想过公主如此灵慧敏锐。
李眠玉见他没有立即回答自己,便已是心中明了,她看着远处贫瘠的石山,眼睛一下湿润了。
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又轻声问第二个问题,“燕寔说,等那时,他身上的毒就能解,那时,指的是我能站在那里的时候吗?”
她看着的方向是京都宫城的方向。
赵平丘已经从这两个问题里深知公主的聪颖,也是,老谋深算的圣上选中的继承人又怎会真的是天真无知之人?
她不过是年纪还不大,心性纯然而已。
他不敢再有任何停顿,即便这问题极难回答,还是应了声,“回公主,是。”
李眠玉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转头看向赵平丘,声音轻柔柔的,“我想不通。”
赵平丘一时不知公主说的是什么想不通,没有贸然开口。
李眠玉接着柔声说道:“难道非要站在那里,才能给燕寔解毒吗?解毒的丹药又在哪里呢?若是你保管的,或是在这地宫之中,那我现在就命令你,拿出丹药,我现在就要给燕寔解毒。”
分明公主的语气轻柔,但赵平丘却感觉到了几分从前圣上给他的压力。
他一下跪在了地上,很是恭敬道:“回公主,是圣上的遗旨,臣与燕寔都不得违背。”
李眠玉抿了下唇,眼睛越发湿润,她喃喃道:“皇祖父虽年迈,有些事力不从心,可皇祖父从来算无遗策,我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这样。”
赵平丘没有吭声。
李眠玉却忽然转身,少女声音严肃了几分,“燕寔身上的毒,究竟有没有解药?”
赵平丘伏在地上,沉默了会儿,才斩钉截铁:“回公主,有。”
李眠玉盯着他看了会儿,觉得他没有骗自己,才是缓缓收回了盯着他的目光,或许只有回到京都,才会知道皇祖父究竟还有什么安排。
宿龙军只听命于皇帝,她只是公主,不论是燕寔还是赵平丘,自然是优先遵从皇祖父的命令。
李眠玉静了会儿,努力忍下心里莫名的不安,声音软了几分,又问:“赵将军,你起来吧,别跪着。”
赵平丘依言起身。
李眠玉又问:“皇祖父可有给我留下联络宿龙军的诸如私印的信物?”
赵平丘:“圣上未曾留下,但地宫那间起居室里有李氏印信,请公主仔细寻找,首领发出召集令时,需公主的印信。”
李眠玉点了头,又静了会儿,便忽然道:“你和我说说燕寔小时候吧!他来的时候,才十一岁吧?那时的燕寔是什么样的?”
赵平丘还沉浸在方才颇为沉重的情绪里,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个问题,愣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再开口时语气也轻了些,道:“沉默寡言,倔强桀骜,蔫坏。”
说燕寔沉默寡言,倔强桀骜,李眠玉觉得都很寻常,但是说燕寔蔫坏,她一下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蔫坏?”
赵平丘回忆了一下,十一岁的燕寔瘦条条的,但自小作为杀手培养,身手确实过人,那时他生得更秀美漂亮,面上真是再乖巧不过,讨人喜欢,一点看不出性子里的蔫坏。
他低声说:“他被臣教导不服气,觉得自己武功比臣高,臣与他开始打过很多架,若是正面打他十次里输给臣十次,若是用一些杀手的暗招,勉强十次里能赢一次,面上平静,私底下却有些恼,常半夜睡不着捉弄臣。”
李眠玉笑了出来,好奇问:“他怎么捉弄你?”
“比如,在臣的被子里放毒物,喝的茶水里下巴豆粉,有一回还去妓寮里请了个老妓过来躺在臣的床上。”赵平丘语气平淡,但听得出来那淡漠的声音柔了一些,“每回被臣发现时,他便用沉静的眼睛看着臣,无辜又可怜,也不解释,但那眼神仿佛臣才是那个过分之人。”
李眠玉呆住了,全然想不出她沉稳可靠的驸马竟然小时候这样调皮。
她想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
赵平丘看出来公主想要知道更多的燕寔从前的事情,便继续说:“待他十四岁时,臣与他打架时便有些吃力了,十次里有三四次是输的,每每他赢了臣,当晚便会多吃两碗饭。
“因他生得实在俊俏,臣见过的宿龙军没有在样貌上胜过他的,他十五岁时,臣第一次带他执行任务,他扮成小公子,正值七夕,他怀里收到的花多不胜数,臣却只有三两支,他极得意,目光幽幽扫过臣平凡的脸,将花都送给了臣。”
李眠玉又笑了出来,心里算着,燕寔十五岁的时候,她才十二呢,那时过七夕,她的花都是送给崔云祈的。
赵平丘回忆了会儿,也想笑了,忽然眸光一转,道:“公主,臣这儿有燕寔十一岁到十七岁时的画像,原先圣上每年会命人替他画一幅送往宫中,臣让画师多画了一幅放着。”
李眠玉眼睛更亮了,“我想看。”——
李眠玉从赵平丘那儿拿到一叠燕寔的画像便回了那间起居室。
地宫阴森寒凉,她将屋中所有烛火都点亮后,坐在了书案旁。
摆在最上面的第一幅画应当是燕寔十一岁时的画像,还是个小少年,眉眼比如今稚嫩许多,脸颊隐约还有些圆润,猫儿一样的眼睛圆溜溜的,极为秀气漂亮,仔细看脸上的神色,唇瓣抿得紧紧的,显出几分不悦。
李眠玉觉得画师笔风实在精妙,将燕寔画得栩栩如生,就只是看着一幅画,她仿佛都见到了十一岁时的他。
身后忽然传来门开的声音,李眠玉回头看去,燕寔端着水进来,她盯着他如今凌厉的眉眼看,唇角翘起来,十分促狭道:“燕寔~听说你七夕时收过满怀的花呢?小公子俊俏,十分得女郎欢心啊!”
燕寔:“……”
明亮的烛火下,他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脸色竟是一下红了,但他没吭声,只将屋门关上,端着水走了进来。
李眠玉眸光流转地看他一眼,便抿唇笑着继续看手里的画。
燕寔放下水,从后面悄声走近,低头往桌上看去。
第二幅画里,画师画的是全身像,少年站在马旁,穿着黑色的武袍,身形清瘦,眉眼里还是有些不悦,脸看着比一年前还要圆润一些,可爱又俊俏。
李眠玉爱不释手,仿佛回到了过去看到了那时的燕寔一样。
她继续往下翻,每一年燕寔身上穿的都一样,不过是黑色武袍,一年一年变化的是身高,以及越发棱角分明的脸。
“燕寔~你怎么每一张画里都是不高兴的?”李眠玉指着画里燕寔的眼睛,抿唇就笑。
燕寔在后面也跟着看了会儿,这会儿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了,慢吞吞道:“画师很烦,要画很久。”
李眠玉眼睛亮亮的,“可是如此才能记下你那时的模样,皇祖父命画师给我画了很多画像,每年春夏秋冬都要画一副,都收藏皇祖父的书房里,若是我们能回去,你也能看到我小时的模样。”
燕寔一听这个,漆黑的目光一下凝住了她的脸,低声:“从出生到离宫时?”
李眠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那些画像,羞涩了一下,道:“当然!”
燕寔的眼睛清亮如星河,道:“入宫后就找出来,我要看。”
李眠玉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面红,抿唇笑,娇矜道:“我批准你了。”
她慢吞吞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看画像,声音轻软软地又说道:“等回了京都,我要找最好的画师,给我们两一起画像。”
燕寔在她背后看着,目光安静柔和,低声说好,“这次我一定会开心。”
他静了会儿,俯身朝李眠玉挨近,伸手轻轻环住她。
李眠玉怔了一下,感觉哪里不对劲,伸手去摸他的手,小声:“燕寔~你怎么身体这样烫?”
燕寔埋首在她脖颈里,幽声道:“我喝了鹿血。”
李眠玉本不懂喝鹿血的含义,但燕寔滚烫的手捉着她的手摸向他衣摆之下,她呆了一下,脸色一下涨红了,神魂便从什么画像上飘了出去,喃喃道:“男子喝鹿血……原来是这个功效吗?”
燕寔捉着她的手揉了一下,她面红,小声:“我先祖在下面看着呢!你忍一忍!”
“……”——
李氏印信就在书案里放着,上面雕琢着麒麟,中间一个“李”字。
召集令给李眠玉过目按下印信后,宿龙军的召集令便正式发了出去,一月后,将在梁渠山整军集合。
燕寔开始忙了起来,经常与赵平丘下山。
地宫安全,李眠玉便趁着这时候读书架上的书,几日的工夫让她摸清楚那上面的书多是关乎治国、治军、治人方面的书,哪怕如王道成的那本游记,也是蕴含个中道理。
其中有些书,李眠玉从前就读过,有些书却是不传世的孤本,内容都极丰富。
她读得津津有味,若不是有燕寔看着,怕是要废寝忘食,读个昏天暗地。
十一月中时,京中传出皇帝因殚精竭虑处理政事而病倒,最终崩逝,举国同殇,同时南边传来疫症平息的消息,京都朝臣赞颂大行皇帝治疫大功德。
李眠玉听罢,不过抿唇笑了下。
这一日,是晴天,李眠玉照常要读书,燕寔却替她裹上斗篷,低声:“我们下山回小镇一趟。”
她茫然,几分不解:“为何?”
燕寔脸上露出笑,漆黑的眼睛翘了一下,慢吞吞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李眠玉盯着他看了会儿,乖乖被戴上兜帽,抿唇笑,“燕寔~你不要打哑谜呀,现在就告诉我。”
“我看见你十二皇叔了。”燕寔拉着她慢吞吞往地宫外走,低声笑了下,终于说道——
作者有话说:在收尾了,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以及这本主要写小情侣,很多剧情只当背景哦,么么么么,文案也有写么么么!晚点要精修
第68章
李眠玉久违地听到十二皇叔的消息,呆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立刻亮了起来,“果真?”
燕寔点头,低头替她将斗篷系好,“果真!”
李眠玉再不迟疑,自然是要去那北地小镇见一见十二皇叔的。
其他皇叔都被二皇叔弄死了,如今只剩下十二皇叔还活着,虽从前与十二皇叔不算熟稔,可那也是如今所剩无几的亲人!
燕寔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李眠玉迫不及待抬头问他:“燕寔~十二皇叔是怎么到这偏远小镇的?”
“不知道。”燕寔摇头,低声,“我见了人就命人将他看着,直接回来了。”
李眠玉点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我们快走吧!”
但燕寔走了两步却将她拉住,“等等。”
李眠玉回头看他,燕寔松开手,回了起居室,不多时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她一看就明白了。
十二皇叔不适合来梁渠山里住,但她可以在镇子里住两日。
李眠玉抿唇笑,眼睛亮亮的,“你帮我把桌上的书带上了吗?”
“带上了。”少年清声,重新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两人从地宫出来,今日天暖,照在身上暖意融融,李眠玉早上醒来后在外面扎马步锻炼了一会儿,知道今日这天有多舒服。
出来后,她深呼吸一口气,四处找了找,没看到赵平丘,便仰脸,“燕寔~我们离开几日不需要和你师父说一声吗?”
燕寔那浓黑的眉一挑,一板一眼道:“我才是首领,他听我的。”他说完,顿了顿,“我听你的。”
李眠玉便又抿唇笑了,待少年弯腰双臂将她抱在怀里,自然地双腿挂在他腰上,脸蹭了蹭他脖颈,不知想到什么,眼睛转了一下,十分娇矜道:“偶尔你也不听我的。”
燕寔低头,漆黑的眼睛朝她看去,似对她这话疑惑。
李眠玉闭上眼睛,轻哼一声,“在床上啊,偶尔你不听我的,让你快你偏要慢,让你慢你偏要快,让你重你偏要轻,让你轻你偏要重,坏得不得了。”
燕寔:“……”
李眠玉说完这话,又笑了起来,语气颇为不矜持:“当然了,这个时候我是批准的。”
燕寔笑了声,在她脸上亲了下——
北地小镇的一处破院里,门被拴上了门闩,窗倒是没有关,但屋里的人悄悄往外看,院子里站了个灰袍卫士,高大健硕,一拳头能把人砸死的气势。
屋里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珠子转得飞快,但想了又想,还是愁苦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回又是谁要抓我当幌子,这该死的卢三忠怎么是个短命的!”
卫士察觉到身后动静,冷冷回头看过来。
李启善立刻心一抖,将窗关上了。
他捂着自己心口,瘫坐在屋里唯一的破炕上,炕没烧,冷冰冰的,他冻得直发抖,双手环胸,想了想若是见到人要怎么求饶才行?
他愤愤地掏怀里冷硬的窝窝头咬了一口,先吃饱了再说。
一个冷冰冰的窝窝头,李启善一口牙都要废了才啃完,正打算躺下来睡会儿,便听到外面一阵动静,隐约是门开的声音。
他赶忙又凑到窗边往外看,看到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进来,男子敏锐非常,察觉到他在偷看便立即抬头看过来,他赶忙又将窗放下来。
李启善酝酿了一下情绪,抹了抹口水在眼睛下面。
燕寔收回目光,让开身体,牵着李眠玉进这小破院。
李眠玉也有些紧张,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鬓角,再是整理了一下衣摆,仰脸看燕寔,“燕寔~我瞧着头发乱不乱?衣衫整不整洁?”
今日天光好,她又穿得暖,一路上被燕寔抱着,双颊粉润。
燕寔静静看着她,伸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
李眠玉嗔他一眼,轻轻拍开他的手,本想恼他,又忍不住笑,深吸一口气,牵着他往里走。
这院子很破,里面也就一间屋子,她看向紧闭的房门,小声:“十二皇叔就在里面?”
“嗯。”燕寔漫不经心点了一下头。
李眠玉还分心看了一眼院子里守着的卫士,不知何时过来的,身强体健的青年,此时已经低垂着头后退几步隐匿在暗处了。
燕寔见她目光偏头看向卫士,默默便朝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她的目光。
李眠玉眨了眨眼,察觉到燕寔的小动作,抬头瞭他一眼,抿唇就笑。
几步的工夫就到了屋门前,燕寔将门闩放下来,推开门进去。
才一进去,里面就传来重重的一声跪地声,仿佛骨头都要被磕碎了的重响。
“大人饶命啊!大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反抗,绝不废话,绝对听话!”少年铿锵有力的求饶声同时响起。
李眠玉茫然了一瞬,因着门太窄了没法两个人并排进去,她从燕寔身后探出脑袋往里看。
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少年,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衫,十分瘦削。
她一时怔了一下,有些迟疑起来,印象里,十二皇叔虽比她只大两个月,但是个贪吃,身宽体胖,伸出手时,手背上都有肉窝窝,但现在跪在地上的少年清瘦单薄。
至于声音……印象里十二皇叔的声音好像还要清一些,这有些粗噶了,鸭子似的。
但燕寔是不会认错的。
燕寔往里走了两步,李眠玉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她声音有些轻:“十二皇叔?”
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如春水如杨柳,李启善乱转的眼珠顿住了,他有一瞬的呆滞,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恍惚了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来。
李眠玉本已经蹲了下来,当看到地上跪着的少年怔住的反应时,已经心里一酸了,当看到他抬起头来,当她看到他的脸时,她的眼睛一眨,忽然泪浸满了眼眶。
她怔怔地盯着面前少年的脸,恍惚间仿佛见到了父王……竟是与父王年轻时像了五分。
李眠玉盯着这张脸,没想到十二皇叔瘦下来竟是与父王这样像,一下哽出声来,“十二皇叔!”
若说李启善从宫变到现在变化颇多的话,李眠玉则变化极少,除了长高些,脸上稚气的圆润消下去了些,变得更美了一些外,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一下也哭出了声,“玉儿!”
李眠玉一下抱住了十二皇叔。
李启善也激动地回抱住,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日会见到李眠玉,“你还活着啊!”
他之前短暂做傀儡皇帝时,听说到处找不到李眠玉,以为她早就死了……早就死在宫中了,那些北狄人那样残暴,女子留在里面没有好下场。
李眠玉也点了点头,泪水糊满了脸,“十二皇叔也还活着呢!”
李启善一听这话,潸然泪下,虽然和这侄女不算熟,但如今亲人相见,血脉亲缘的感触就来了,“玉儿,活着真是太难了啊!”
李眠玉想到十二皇叔逃命的辛苦经历,眼泪鼻涕忽然就停顿了一下,身体也僵硬了下来,神魂开始飘,忍不住心想……十二皇叔现在应该不会钻粪桶了吧?
李启善不知道李眠玉此时的纠结,他抱住自己的大侄女,嗷嗷哭,“我被关起来时以为又要被谁抓去做傀儡了,我是听说那卢三忠死了,担心有人又要来拿我做幌子,便逃到这偏僻的犄角旮旯,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见到了你!玉儿!你不知我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我还被人抓着当傀儡皇帝,每日战战兢兢!还有你一定想不到我连粪桶都钻了,你都不知道那黏答答粪钻进衣领里是什么感觉!”
李眠玉:“……”
十二皇叔你也不必说得这样详细!
李眠玉小脸绿绿的,想到南清寺后面的茅房,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仿佛闻到了十二皇叔身上馊馊的味道,她流着泪问:“十二皇叔,你身上好像馊了。”
李启善把脸往李眠玉衣服里擦了擦,哽咽着说:“两月没沐浴了,能不馊吗?”
李眠玉:“……”
她僵硬着身体,朝一旁亲爱的驸马投去求助的目光。
燕寔低头笑了声,伸出手,将李启善拉开一些。
李眠玉感觉松了口气,忍住了不去嗅闻自己,跟着站起来后,目光还游移在十二皇叔那张和父王几分相似的脸上。
李启善则是从方才的激动中稍稍回过神来,偏头看向身后……身后生得凌厉冷峻的少年,比他大不了几岁,模样俊俏,但看起来不像是好惹的,虽然脸色挺平静的。
他心里先是下意识咯噔一下,但想到这人是和李眠玉一起的,稍稍松了口气,转回头又看向李眠玉,“那个……玉儿,这是谁啊?”
李眠玉红着眼睛,唇角却是翘着的,姿态端庄语气娇矜道:“他是我的驸马,燕寔,我们已经成亲办礼了。”
当初李眠玉和崔相长子的婚约,天下皆知,但现在,李启善听到这武袍少年是李眠玉的驸马也没有多少意外。
毕竟,他们李氏亡国了,崔云祈抛弃了李氏公主很寻常。
但他想,这燕寔是什么人呢?竟是让这有过第一公子做未婚妻的侄女愿意与他成亲。
李启善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燕寔。
燕寔神色平淡,任由他打量,无动于衷。
李启善从这态度里估摸出此人虽穿着普通,但必定不凡,摸了摸鼻子也没敢多说什么,再转头一看侄女穿着华美,那暖和的斗篷就不是寻常女郎穿的,更加认定这少年不是寻常人!
不是寻常人好啊,不是寻常人就是侄女有依靠,侄女有依靠不就是他有依靠吗?
李启善两只眼睛里立刻流出泪,哽咽着说:“玉儿,咱们以后不用逃命了对吗?”
李眠玉眼睛也很酸,点点头,“十二皇叔,咱们不会再逃命了。”
李启善松了口气,一激动便晕了过去。
“十二皇叔!”李眠玉忙叫了一声。
燕寔将李启善拎起来放到破炕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偏头对李眠玉道:“晕过去了。”
他起身朝外走,吩咐外面的卫士去请医士。
李眠玉满目忧愁地看着炕上的十二皇叔,真的瘦了太多,脸色瞧着也太过苍白,她忍不住又鼻子酸涩,抹了抹眼睛,听到燕寔回来的声音,便偏头朝他看去,声音几分哽咽,“燕寔~你是怎么认出来这是我十二皇叔呢?”
燕寔站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抱住,低声:“我见过懿成太子的画像。”
李眠玉把脸埋进她燕寔怀里,缓了会儿,喃喃道:“父王离开的时候,我还小,我以为我会一直记得父王的面容,但其实我谁也没说过,若不是有父王的画像,父王的脸在我心里已经慢慢模糊了,直到我见到十二皇叔。”
燕寔没吭声,听着她叽叽咕咕,轻抚着她的背。
李眠玉又抬起脸去看炕上躺着的少年,抿唇又笑起来,心里还是高兴的。
医士很快过来,他心里正埋怨这抓他来的男子粗鲁难言,抬头一看那对有些眼熟的少年男女,便就知道这是一脉相承了。
“请医士看看他是怎么了。”李眠玉马上从燕寔怀里起身,红着眼睛指着床上的李启善。
医士点点头,忙过去把脉。
半晌后,医士收回手,道:“无甚大碍,大悲大喜过后厥过去了,很快就能醒来。”
李眠玉眉眼还是忧愁,“他这样瘦,真的没有旁的问题吗?我看他手上都长冻疮了,十根手指和萝卜似的。”
医士笑了,“这个年纪的少年抽条了长得都瘦,这小郎君虽气血虽有些不足,但无甚大碍,养两日也就好了,多吃几顿肉,也不必吃药,手上这冻疮我配些蛇油膏抹着就是。”
李眠玉这才松了口气——
李启善觉得自己许久没这样好好睡一觉了,睁开眼时,还有些恍惚,一时不知方才见到李眠玉是否是一个梦。
“十二皇叔,你醒了!”耳畔是少女含笑惊喜的声音。
李启善偏头,看到李眠玉俏生生地坐在一旁,立刻又红了眼眶,缓缓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在一处干净的屋中。
“燕寔~十二皇叔醒了!”李眠玉偏头朝外喊了声,再是看向李启善,笑眯眯道,“燕寔厨艺很好,在炖肉,一会儿皇叔多吃一些。”
李启善一听,又抹了眼睛。
不多时,燕寔端了一大盆的红烧肉和一大盆饭进来,李启善的目光一瞬不瞬的,飞快地掀开被子,但落地的瞬间又有些不好意思。
李眠玉虽也是狼狈逃出宫,可她太幸运了,一路上有燕寔保护着,没饿过肚子,也没冻过,所以此刻见到十二皇叔这般,眼眶又湿了,拉着他的袖子就往桌边去。
李启善拿起筷子,看到自己两只手油腻腻的,低头嗅了嗅,还闻得出药膏的味道,他的眼睛也红红的,“玉儿,你给我抹的呀?”
李眠玉点点头,将肉往他面前推了推,“十二皇叔你吃肉。”
李启善吸了吸鼻子,眼睛也花了,“这么多,你也吃,你们也吃!”
李眠玉抿唇笑了下,“我和燕寔不饿,你吃吧。”
李启善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忍住,埋头就吃饭。
燕寔在李眠玉身旁坐了下来,她便悄悄在桌底下握住他的手。
李启善从前在宫中的食量都是惊人的,如今虽身形看着瘦弱,但那一大盆的肉和饭竟是都下了肚,待吃完后,他打了个饱嗝,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看向燕寔,套近乎道:“侄女婿的手艺是很好!”
李眠玉便抿唇笑,几分骄傲。
李启善吃饱喝足了才想起来问:“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你一早就逃到了这里?”
关于宿龙军的事,李眠玉自然不能随意和他说,便只含糊说:“也是近日到这里的。”
李启善点点头,压低了声说:“卢三忠死了,保不齐又要打仗,这里离得远,安全!”
李眠玉也跟着认真点头,“这些时日十二皇叔就住在这里。”
李启善想到方才院子里那卫士,心想定是保护他的,非常满意了,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瞥了一眼燕寔,目光闪烁,又拉了拉李眠玉的袖子。
燕寔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吭声,安静地坐在那儿,也没有避开的意思。
李启善没忍住,还是凑过去小声问李眠玉:“所以侄女婿……究竟是做什么的啊?”
李眠玉提起燕寔,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她抿唇笑了起来,“燕寔是我的暗卫。”
李启善一听,一下羡慕起来,他可没有暗卫,不过他知道父皇一向疼爱李眠玉,早已习惯了。
李眠玉又问了李启善这一路上的经历。
李启善说起这个就抹了抹眼睛,分明也才过十六岁生辰没几个月,但那一瞬间苍老的神情仿佛已半截身子入土,他叹一声:“玉儿,我苦啊!一路上没银钱,挑过粪也洗过碗,还画过春宫图卖,可惜人嫌我画得丑都不肯要!最后还是挑粪洗碗最挣钱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李眠玉越发觉得十二皇叔辛苦,用十二皇叔洗过的碗吃饭的人也很苦。
她红着眼睛忍不住安慰他,“没关系,十二皇叔,以后你再也不必挑粪洗碗了。”——
李启善在北地小镇住了下来,李眠玉和燕寔就住在他隔壁的小院。
当天晚上她趴在燕寔怀里时,眼睛还有些酸涩,“燕寔~还好我有你,十二皇叔太不容易了!”
燕寔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抱紧了她笑,慢吞吞道:“是啊,还好有我,我能干。”
李眠玉对上他的眼睛,什么酸涩都消失了个干净,脸有些红,自然地仰起脸,迎上了少年凑过来的柔软的唇。
北地的冬夜,也可以热情似火。
燕寔白日里不见人影,李启善便从隔壁过来找李眠玉玩,本就年纪不大,心情一放松,还是有几分玩心的,但他过来时见李眠玉在读书,便有些羡慕道:“父皇从前就喜欢亲自教你读书。”
李眠玉难免想到从前皇祖父对十二皇叔的忽视,忙拉着他袖子坐下,“十二皇叔,我们现在可以一起读书。”
李启善本就闲的没事,也就坐下来,只是李眠玉读的书晦涩,他多处读不懂,李眠玉便轻声细语与他说,他很快也就理解了。
李眠玉发现十二皇叔领悟能力极强,她不过说一遍,他便能都懂,不仅如此,还能举一反三。
她忍不住盯着他看了许久,小声:“皇祖父为何不喜欢十二皇叔呢?”
李启善倒是语气平淡得很,“父皇不喜欢我母妃,我母妃是宫人趁着父皇喝醉爬的床,而且我从前痴肥。”
李眠玉心想,若是皇祖父能早日发现十二皇叔读书上的聪颖,或许……
当天晚上,李眠玉梳洗过后躺在炕上后,便将此事告诉了燕寔。
燕寔将衣物叠好放在炕尾,听了这话,歪头看着她,黑眸清亮,慢声说:“你比他聪颖。”
李眠玉被自己最神武的驸马一夸,脸就有些红了,双眼妙盈盈地笑着看着他。
燕寔返身将门闩落下,才是钻进被窝里。
李眠玉一下朝他缠了过来,准备寻一个最舒适的位置,燕寔却抬起手,捉起她的头发玩,弄得她脖颈里头发堆得都是,嗔他一眼就要将头发理好,可她一摸头发,却摸到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燕寔,眼睛里一下沁出春水来,她睫毛颤着,将摸到的东西从头发里拿出来。
烛火还未熄灭,她可以看到手里的是一根簪子。
一根乌木雕琢成的簪子,簪头是一只展翅的燕子站在枝头上,十分俏皮灵动。
燕子啊~那哪里是燕子,那分明就是燕寔。
李眠玉伸手摩挲许久,才抬眼眸光潋滟地朝燕寔看去,欢喜异常:“燕寔~是你自己雕琢的吗?我好喜欢!”她说罢就要起身挽发来戴。
燕寔一直看着她,见她喜欢,耳朵渐渐红了,拉住她将她重新压回炕上,低声:“明日戴也一样。”
李眠玉还捏着那只簪子看,尤其喜爱那燕子,憨态可掬,她眼睛笑弯弯的,“燕寔~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怎么忽然送我这个?”
少年的声音在静寂的夜色里如缓流的溪水,清澈又动人,“才学会,我想送你。”
李眠玉唇角就没落下来过,娇矜道:“那我以后还要,要各种各样的燕子木簪,每日换着花样戴!”
燕寔静了会儿抱紧她,轻声应下,又忽然说:“我也要。”
李眠玉怔了一下,立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一点不会,雕得一定没你好。”
“没关系,我喜欢。”燕寔顿了顿,低着声却理直气壮,“就当做及冠礼,过几天就想要,提前戴上。”
李眠玉这才想起来,燕寔明年该及冠了,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里浸着蜜,“燕寔~你明年才及冠呢,哪有现在就要及冠礼的?”
燕寔静了会儿,幽幽道:“但我现在就想要了。”
李眠玉真拿自己的驸马没办法,她想了想,应该也不会很难,雕就雕了,她有些娇矜地说道:“那我试着雕一雕,不过这个不是及冠礼,待明年你真的及冠时,我再另外送你簪子,等到那时,我雕得一定很好了。”
燕寔笑了起来,翻身伏在她身上,眼睛亮晶晶看她,低头蹭了蹭她鼻尖,“嗯!”
李眠玉仰脸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将簪子放到枕下后,一只手环住了燕寔脖颈,被窝里的腿也勾上了他的腰。
她的脸红着,另一只手轻轻将他本就松垮的衣襟往下拉,露出大半胸膛,便低头往他心口亲去。
燕寔的呼吸有一瞬间停滞,随即便粗了起来,他却没有动,任由李眠玉吻着亲着,浑身滚烫,轻轻颤栗着,将脸埋进她脖颈里,喃声:“多亲一会儿我的心。”
李眠玉知他最喜欢她亲那里,吻了许久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好了,再亲下去,你的心要肿起来了。”
燕寔笑,抱着李眠玉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又伸手去摸她的心,少年声音低哑,“明明是你的心跳得好快,今日是你先想上我。”
李眠玉眼睛像含着水,她捧住他的脸,红着脸笑。
“是呀,我想,谁让我的驸马这样诱人呢?”
当燕寔对她情不自禁的时候,她也总是情潮涌动,男欢女爱,谁都忍不住呀——
作者有话说:收尾ing,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么么!最近更新都是半夜,大家除非是夜猫子,否则第二天再看哦。
第69章
土炕烧热后,冬夜里也不冷了。
但李启善睡不着,再一次睁开了眼,忧郁地又翻了个身。
他也是在宫里跟过太傅读过书的,虽然读得不算精,但总能看出来大侄女今日读的书不寻常,他兀自发了会儿呆,正想努力闭上眼睛睡去,便听隔壁传来异样的动静。
李启善立刻竖起耳朵听,很快便涨红了脸,面红耳赤,拉过被子遮住了脸——
在梁渠山的地宫里时,为了以防老祖宗从棺材里跳起来,李眠玉很克制,也不许燕寔太放肆,顶多就是亲一亲抱一抱揉一揉。
昨夜里算得上“小别胜新婚”了。
第二日一大早,李眠玉散着头发躺在被窝里懒洋洋的,脸上还泛着潮红,她侧过身看燕寔穿衣,目光落在他背上的抓痕时,脸便往被窝里又藏了藏。
“燕寔~你背上有伤,我要不要给你上点药呀?”她支吾着开口,声音还有些嘶哑,出口的瞬间便摸了摸自己喉咙,想到昨夜里的放纵,有些羞赧。
少年将衣衫拢上,听到这话,偏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又笑出桃花来,慢吞吞说:“不要。”
李眠玉也知道他定是不要的,但她想和他说话,就顺着他的话语气娇娇地问道:“为什么呢,燕寔~受伤了就要上药的呀!”
燕寔低头将软剑裹上特制的皮革,在腰间环上,再抬头瞭她一眼,低声笑了下,“因为你摸我,我就会变成棍子。”
李眠玉:“……”她瞪了他一眼,终于笑出声来,坐起来。
燕寔取过一旁干净的衣物给她穿上,李眠玉仰脸看着自己的驸马,忍不住在他好看的脸上亲了一下。
等到燕寔抬眼看她时,她便抿唇笑着,用十分娇矜的语气道:“没办法,我的驸马生得太俊俏了,我忍不住。”
燕寔便将另一边脸也凑过去。
李眠玉凑过去也亲了下,又说:“你送我的燕子簪的木料还有吗?小刻刀呢?待你有空时教教我怎么雕刻。”
燕寔的声音立刻带了笑,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耳朵莫名红了,低声:“有。”
李眠玉见他这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嘟哝着,“你要得这样急,我雕得一定没你好。”
两人黏黏糊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从屋中出来。
燕寔去灶房备热水,李眠玉则一眼看到十二皇叔蹲在井水旁洗裤子,忙隔着半人高的土墙高兴喊道:“十二皇叔!”
李启善听到李眠玉的声音便回过头来,表情幽怨,不止是表情幽怨,他两只眼窝都泛着可怕的青黑色,活像从地宫里飘出来的。
李眠玉捂着胸口,有一瞬心里胡乱想着难不成是老祖宗的魂进了十二皇叔的身体里,说不定十二皇叔和老祖宗也生得几分相似呢!
“十二皇叔……你这是怎么了?”李眠玉满是担忧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一时也不知是怕惊扰到老祖宗还是十二皇叔。
李启善盯着李眠玉仿佛吸饱了精气的花妖,一张脸粉润润的,他秀气的脸上幽怨就更重了一些,忽然老气横秋道:“小玉啊!虽然你还年纪轻轻,但是太过纵欲对身体不好啊!”
李眠玉呆了一下,脸慢腾腾红了。
李启善郁闷地继续搓裤子。
李眠玉在土墙这尴尬了半天,脸颊红红,好不容易将羞赧的情绪压下去,才是又小声:“十二皇叔你吃了吗?一会儿燕寔做朝食,他做什么都很好吃,你过来一起吃啊!”
李启善脸上幽怨的神色立刻一收,忙应了一声,夸道:“侄女婿真贤惠!”
方才那一茬算是过去了,李眠玉才慢悠悠往灶房去。
她仿佛回到了陈家村一般,虽这里和陈家村的小院有些不同,可带给她的感觉却一样,这当然是因为这里有燕寔。
李眠玉靠在门框往里看,燕寔刚将锅盖掀开,听到动静回身。
烟雾缭绕里,他的脸变得朦朦胧胧的,唇角的笑意沉静温柔,李眠玉心里却忽然一坠,站直了身体朝他走去,走近雾气里,仰头看到他清晰的俊美的脸,才是松了口气,小声嘟哝,“怎么雾气这么多啊?”
燕寔见她脸红红的,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漫不经心道:“熬了粟米粥。”
李眠玉捉住他的手捏了捏,眼睛水润明亮,“有没有多做一些,我让十二皇叔一会儿过来吃。”
少年点头,又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李眠玉看过去,见到了沾了盐的牙刷子和兑了温水的杯子,心里甜蜜,看她一眼,便去洁牙——
李启善坐在灶房里的小方桌这儿,喝上热腾腾的粥,吃上可口的蛋饼,眼眶都红了。
一碗粥下肚后,他看了一眼因为过于安静而显得淡漠的燕寔,对李眠玉道:“这个侄女婿好,比崔云祈好!”
李启善无比真心地夸道,毕竟崔云祈曾是第一公子,燕寔比崔云祈还好,自然是最高的夸赞,再者,崔云祈好也没给他做过朝食啊!对比下来,自然是这个侄女婿更好!
李眠玉还没有何反应呢,一直沉静的燕寔又给李启善盛了一碗粥。
李启善埋头喝粥。
李眠玉这才笑了起来,温柔柔说:“燕寔当然是最好的。”
李启善鼓着一张脸又看她,心想,完了,大侄女陷进去了。
父皇难道没教过大侄女作为皇室中人,不能随便把真心给出去吗?
李启善又偷瞄了一眼燕寔,低头吃饼,算啦,他们也不是皇室了。
吃饱喝足就好——
吃饱喝足后,燕寔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小院,留下了卫士守着,李眠玉则拉着十二皇叔去读书。
今日读的还是昨日读的那本,关于策论的。
李启善也不懂,李眠玉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读这些读得津津有味,可拿着问题问她,她总能说出自己的观点,有趣又新奇,弄得他也来了兴致,觉得读书有意思起来。
“我以前在宫里时不爱读书。”李启善忽然道。
李眠玉抬起头来,眼睛一弯,“为什么呢?读书很快乐啊!”
李启善回忆了一下,倒没说别的,只如实说:“因为在宫里吃喝不愁,我是皇子,什么都不愁,为什么要读书?”
李眠玉想了想从前十二皇叔的体型,十分相信他这话,她抿唇笑着说,“读别人的所思所想很有意思,而且以前我父王就很喜欢读书,我读过好多书都有父王的批注,那就感觉父王在陪着我一样,所以我喜欢读书。”
李启善那张秀气的脸上露出笑来,“是蛮有意思的,但我现在读书又有什么用呢?也不是寻常人,还可以参加科举。”他唏嘘道。
李眠玉眼睛还是明亮的,只说:“没关系,自己会开心,就很好了。”
李启善低着头看着李眠玉,忽然道:“我有些明白为什么父皇独独最爱你了。”
李眠玉脸红了一下,有些娇矜道:“十二皇叔现在明白也不迟。”
李启善:“……”
他看着李眠玉臭不要脸的样子转移了话题,“你的驸马去忙什么了?”
李眠玉眨眨眼,还是娇矜的样子,“去忙着养我呀。”她顿了顿,幽幽说,“不过应该我养他的,毕竟我是公主,公主就该养自己的驸马。”
李启善:“……还是读书吧。”
李眠玉便笑着,翻开书里正读的那一页,问十二皇叔对此有何看法。
十二皇叔的看法就是李眠玉可真是磨人!——
日子不知不觉进入十二月,南边的疫灾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张有矩手里也没什么事了,他心里惦记着许久没见的爹娘,打算回长兴镇一趟,若是爹娘无事,便再回一趟三莽山。
他本不必再回那座匪山,但他想起那送他下山的公主,心头生热,想再回去一趟。
这一日一大早,张有矩便寻到崔云祈,想要道别离去。
崔云祈有些意外,他请张有矩坐下,温声挽留,“张兄有大功,将来到了御前,亦是要论功欣赏的,不如再留下来些日子。”
张有矩听到这话,心中甚觉奇怪,这崔侍郎此前也未曾有带他入京的意思,哪怕永武帝大行,也以在疫区为由上奏了一番没有回京,怎么今日却说这话?
而且,他也不想入京,永武帝大行后,新皇才登基,待过年入了正月就要出征北伐,如今百姓赋税苛重,他实无心情去做这官。
当然,他自是不会将这话说出来,只诚恳道:“在下家中父母年迈,许久未归,如今事已毕,想要回去一趟。”
崔云祈想了一下,自然不好再挽留,便问了一句他家住何方,派卫士送他归去。
张有矩忙推拒了一番,道:“在下父母在陇西长兴镇附近,不必劳烦崔大人。”
听到陇西长兴镇几个字,崔云祈怔了神,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他不再阻止,却坚持让卫士送张有矩回去。
张有矩推脱不得,便应了下来。
他离开临湘县这一日,崔云祈亲自去了城门外相送。
一直到张有矩的马车缓缓从视线里离去,崔云祈才转过身,缓缓往城内回去,他垂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成泉忍不住小心翼翼道:“公子,咱们何时回京?相爷已经来信催了几次了。”
崔云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一句,反而笑着说:“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入孟春了,军饷当是筹集得差不多了,春假过后,卢元珺要亲征北伐了。”
成泉听到自家公子直呼如今的皇帝大名,有些紧张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没在这官道上见到什么人才松口气。
“慌什么呢,这大庸朝也快覆灭了。”崔云祈见成泉这模样,又温温柔柔笑了一声。
成泉脸都白了,直觉公子是疯了,“公子!在外面还是、还是不要这样说为好。”
崔云祈看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走了会儿后,才道:“张有矩是个人才,此等人才,留着新朝用正好。”
成泉已经当没听到了,自从公子放公主离开后,便一直有些不对劲,他还是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公子,所以咱们何时回京。”
“总会回的,不着急。”
成泉心想,他急也似乎没有用啊!
京中朝堂上也是一片愁云惨雾,户部与兵部已经连续忙了几月,拼尽了国库,军饷才凑了个七七八八,内阁以崔相为主依旧不放弃劝阻新帝放弃北伐。
但卢元珺却有雄心壮志,对此事势在必行,更拿出历史上皇帝亲征解决外患的例子,他觉得朝臣们太畏手畏脚,寇贼九该乘胜追击。
眼看进了十二月,崔相再次单独留在宫中,劝阻新帝,用词堪称严厉甚至有些逾矩。
卢元珺听罢,爽朗一笑,十分宽宏大量地拍了拍崔相肩膀,“相爷所忧朕也知晓,但相爷到底是文臣,不懂打仗这些事,北伐必是会大获全胜,到时也给北狄一个震慑,让此等屑小百年不敢再进犯!”
崔相的脸色到底有些难看,“圣上,狄人也休养生息了近一年,待开了春,狄人又草丰马壮,实在不容小觑!”
卢元珺皱眉,“相爷怎长大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莫非是不信朕能全胜归来?”
话说到最后,他已是有些怒意。
崔相脸都黑了,心中憋了一口气,最终只好不再多说,离了宫中。
只是离开时,他的背弯了一些,短短几月,苍老许多,甚至庆幸长子已将妻子与幼子送出京都。
在外面等候的其他朝臣在宫门外等候多时,见崔相出来,忙上前,只不等他们开口,便见他摇了摇头,众人皆是愁容满面。
“如今,只能在军备上撑住。”崔相丢下这一句,便登车离去。
其余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纷纷往家回。
后面几日,陆陆续续的官员眷属离京去探亲,崔相再不往临湘县递信——
宿龙军在十二月初于梁渠山悄然整合,李眠玉回去一趟见过之后,五万大军化整为零先往京都方向去。
李眠玉曾担心过粮草问题,燕寔笑了笑,低声道:“宿龙军在南北各地都有屯田,且地宫饷银足够。”
她喃声感慨先祖之远见,一时又想到皇祖父。
若是、若是皇祖父那时便召出宿龙军……这念头不过在她心里一闪而逝,她便明白皇祖父的选择,当日并不是宿龙军出山的最好时机,外忧内患不提,另有如卢三忠这样拥兵盘踞一方的枭雄。
到了此时……才有一线机会。
宿龙军已经离去,李眠玉和燕寔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在北地小镇待下去,在宿龙军离去当日一大早,燕寔便收拾了包袱。
李启善如常一般起来时,便见隔壁院子里多了两匹马,他张望了一下,心一紧,忙跑着喊:“玉儿!”
李眠玉穿着兔毛斗篷俏生生站在屋门口,眼睛弯弯的:“十二皇叔早。”
李启善指了指院子里两匹马,秀气的脸上几分紧张,“你们两要走了?”
李眠玉摇了摇头,抿唇笑:“不是我们两,是我们三。”
李启善怔了一下,先是不解为何要离开这安详的小镇,又是心里莫名一松,眼眶都湿了,“我也一起呀?”
李眠玉看着十二皇叔秀气的脸上那双和父王相似的眼睛泪汪汪的,一下心里很软,柔声细语:“十二皇叔当然一起,我不会丢下十二皇叔的。”
李启善当即就哭了,顾不上侄女婿在一旁,一下上前保住李眠玉,哽咽着说:“太好了!”
李眠玉轻轻拍了拍十二皇叔的背,认真道:“以后我去哪儿,十二皇叔就去哪儿,再不会让十二皇叔钻粪桶。”
李启善感动的眼泪瞬间一收,吸着鼻子说:“倒也不必再提此事。”
他又抱了一会儿李眠玉才是松开她,擦了擦眼泪后便赶忙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还是生怕晚一步就被抛下了,他的衣物都是侄女婿去买的,可不能丢在这里。
燕寔倚靠在灶房门口,等李启善走后才慢慢走出来。
李眠玉歪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燕寔~我们带十二皇叔去三莽山过新年。”
燕寔抬手轻轻擦了擦她眼睛,视线在她头发上的燕子簪上停留了会儿,点头低声说好。
李眠玉靠在他怀里,又有些怅惘,“可惜来不及和春花还有陈大娘他们一起了。”但说完这一句,她又笑起来,“等明年可以一起过年。”
明年……燕寔盯着怀里的人晃了会儿神,才笑着点头——
十二月底,难得的晴天,无风无雪。
即将过年,三莽山也喜庆起来。
窦白飞指挥着土匪布置山寨,到处都挂上红布红灯笼,买了红纸给卢姝月写春联。
“月儿,你这字写得真好!一会儿都贴门上!”他围在卢姝月身旁,殷勤地替她磨墨。
卢姝月没抬眼看他,淡声:“这是给隔壁的。”
窦白飞撇了下嘴,“谁知道还回不回来。”
卢姝月笔一顿,抬起眼看他,他立即粗着声道:“回来!一定回来,当然会回来!”
她这才垂眼继续写字。
窦白飞观察着她婉柔宁静的神色,终于有些憋不住了,小心翼翼说:“卢元珺应该在过完年,正月中左右亲征北伐,你是如何打算的?”
卢姝月手都没有抖一下,“我不过是一个被遗忘的人,能有什么打算?”她说罢,却又忍不住冷笑一声,“难道你愿意跟他一起出征,或者趁他不在夺位?”
不论哪一个,窦白飞可都不想,回去了就要做卢家二郎,那怎么和月儿在一块?
他粗声粗气:“老子是你夫君,名窦白飞,就是个屠夫的儿子,不是将军,出征不了,对那位子更没兴趣,谁要坐谁坐,反正我不坐!”
卢姝月没作声,安静写字。
窦白飞到如今一直摸不准她心思,但知道她心里肯定还念着卢元珺和她娘,只好说道:“待日后,你想见他们,我偷偷带你回京,到时……”
“小表姑!”外面忽然一声喊。
窦白飞鹤卢姝月俱是一怔,抬头朝外看去。
卢姝月先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写坏了的春联,揉作一团丢到地上,将笔放下,抬腿朝外走去,窦白飞才赶紧跟上。
但卢姝月走了两步便顿住,窦白飞堪堪稳住身形,“月儿?”
卢姝月返身,找到放在床边窝里的兔子抱起来,才朝外走去。
络腮胡等一众土匪将李眠玉和燕寔团团围住,激动难以言表,你一言我一句,热闹非凡。
李眠玉牵着燕寔的手看着喜气洋洋的寨子,也有些高兴,唇角翘着没下来过。
“李眠玉!”
女郎温婉又带着几分冷淡的声音响起,李眠玉忙抬头看去。
窦白飞是五当家,卢姝月是五当家夫人,土匪们都噤了声,忙让开身体。
几步之外,卢姝月抱着兔子走过来,她看着李眠玉,抬手将兔子还回去,不冷不热道:“你的兔子。”
李眠玉也看着她,抿唇笑,伸手摸了摸肥硕了一圈的兔子,“谢谢卢女郎。”
卢姝月又盯着她看了会儿,却没有多说什么,返身便又往木屋回。
窦白飞则在后面两手抓了十几只鸡,往竹楼前面的鸡窝里一放,“整日叽叽叽,吵得人不得好眠,赶紧带回去!”
鸡一放下,他便返身去追卢姝月,半点不停留。
李眠玉往鸡窝里一看,走之前还大多掌心大小的鸡崽,如今已经长成了,她偏头看燕寔,眼睛一弯,“燕寔~今晚我想喝鸡汤!”
李启善爬山爬得腿都在发抖,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听到李眠玉这话,喘着气道:“玉儿,能给叔先喝口水吗?”
李眠玉回头一看十二皇叔白着脸大喘气的模样,笑出声来,忙让络腮胡带他去喝水,顺便寻一间屋给十二皇叔住。
络腮胡一听李眠玉叫那十六七岁的少年“叔”,立刻明白寨子里又来了个祖宗,态度极为亲热恭敬。
李启善渴得快死了,顾不上别的,跟着人就走。
土匪们还想和李眠玉多说两句,抬眼一看燕寔,想起至今每日还在继续的操练,顿时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人都走光了,李眠玉拉着燕寔推开了竹楼的门。
几月没回来,扑面而来的尘灰,燕寔往里扫了一眼,搬了张椅子出来简单清了清灰,让她坐在院子里,便撸起袖子打了水拿了抹布进去打扫。
李眠玉乖乖地如他所说坐在院中,只是余光见燕寔去了二楼打扫后,便将兔子放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一支乌木簪来。
是她趁着燕寔不在身边时做的,在北地小镇学了如何用刻刀后就开始做的。
可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和燕寔在一起,到昨日晚上才差不多把簪子做得像个样子。
李眠玉又摸了摸头发上的燕子簪,心神飘了一会儿,终于等不及了,起身就往竹楼去。
燕寔先打扫二层寝间,听到李眠玉上来的声音,直起身歪头朝她看去:“怎么了?”
李眠玉仰头看他一眼,忽然脸上露出略微羞涩的神色,很自然地上前抓起他的手,将簪子放在他掌心里。
燕寔垂目看向掌心,掌心处是一根同样乌木的簪子。
他拿起来细细地看,簪头竟也是只燕子,但这只燕子笨拙憨笨,圆滚滚的,只简单勾勒了几笔。
李眠玉红着脸说:“先送你这样一根,待之后我雕得更好些,再送你新的……不许说丑。”
燕寔早就知道她偷偷开始雕刻了,她学什么都又快又认真。
他漆黑的眼从簪子上移开,目光湿润地看她,轻轻牵起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指尖,摸着那里两处细小的划伤,将簪子放在心口的位置,低声:“小玉,我很喜欢。”
李眠玉莞尔,心里也高兴起来,娇矜道:“我知道你肯定喜欢。”
燕寔伸手将她揽住,俯身下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再次低声道:“我很喜欢,这个就是我的及冠礼,不要别的了,到时你要给我戴上。”——
作者有话说:收尾,背景剧情收一下今天,明天开始应该解密小燕的秘密啦!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
第70章
李眠玉心想,到了燕寔及冠时,她肯定还要送他别的,她才没那么小气。
她闭上眼睛笑,仰脸轻轻亲了亲他的唇,再是推开他,别开脸整理小鬓角,红着脸矜持道:“好了~说不定一会儿十二皇叔还会过来找我呢!”
说完这话后,她许久没听到燕寔出声,还是忍不住偏头去看他,一双眼含羞带娇。
燕寔低着头,浓长的睫毛垂着,还在看那根簪子,粗糙的手指细细摩挲着簪头那只圆滚滚的燕子。
李眠玉见他如此喜欢,眼睛都笑弯弯的,正要再说话,忽然看到燕寔浓黑的睫毛上似有晶莹闪烁,她心想,不会吧,不过是一支簪子,燕寔竟然哭了吗?
她一下去扯他衣摆,嘟哝一声,语气温柔柔的,似有些无奈,“燕寔~你哭什么呀?”
少年抬头看她,漆黑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琉璃一样清澈,有一瞬间李眠玉心里忽然有点伤心。
她怔怔看着燕寔,半天都没吭声,脑子里空荡荡的。
燕寔翘唇笑了笑,眼睛一眨,那层水雾又收进了他漆黑明润的眼睛里,了无痕迹,仿佛刚才只是李眠玉看错了,他低头亲了亲她,将那枚簪子重新贴近心口放着,低声,“今晚上喝鸡汤。”
李眠玉缓过神来,忙抱住他,盯着他看,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还是抹到了一点点湿润。
她的心跳得很快,又有些酸胀,一时觉得是不是平时对燕寔不够好,所以她送他一根亲手做的簪子他就要哭了,便小声说,“以后还会有的,你别哭呀。”
燕寔还是笑,低头凑过来,闭上了眼睛。
李眠玉若有所悟,仰脸亲了亲他的眼睛,亲完一边又去他另一边眼睛,“以后每天都亲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早晚各一次!”
燕寔睁开眼,还是微微弯着腰和她平视着,眼里有笑,慢吞吞道:“一次怎么够,起码各三次。”
李眠玉也跟着笑,抱着他脑袋,啾啾啾一边各自亲了六下,双倍!
燕寔这才起身,低声:“这里都是灰,你去院子里。”
李眠玉不想走,就想留在这里,但还是被燕寔扛下了楼,她还想跟上去呢,余光看到十二皇叔在外面探头探脑过来,这才是罢休。
“十二皇叔!”她整理了一下衣摆,妙盈盈的眼又嗔了燕寔一眼便往外走去。
燕寔站在她后面看了会儿,才慢慢上楼,走到一半又将那支簪子拿出来,放在掌心里摩挲,垂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走了几步后,他又顿住,揉了揉心口,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他捏紧了手里的簪子,上楼后翻出包袱里的药瓶,倒出一颗吞下。
李启善在络腮胡的招呼下去了灶房喝了一海碗的水才缓过劲来,一缓过劲来就要好好打量打量这三莽山。
一打量不要紧,瞎子都能看出这到处摆着武器的山中村寨是个匪窝啊!
他惊了又惊,感慨自己还是太胆小了,怎么就没想过上山做匪呢!还是父皇亲自教出来的大侄女胆子大啊!
此时他已经甩掉络腮胡了,见了李眠玉赶紧凑过来,神秘兮兮又满脸惊叹道:“玉儿,你现在是不是这里的老大?那络腮胡一口一个叫你小表姑!”
李眠玉颇为谦虚地说:“他们大首领还在呢!”
李启善忙说:“我刚都打听了,那大首领瘫在床上,你就是这儿的老大!”他如今很是秀气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我看这山陡峭得很,官府想要派兵上来都不容易,咱们以后就在这儿过了是吗?这么个好地方,我看我能活个七老八十!”
李眠玉:“……”她没有应声,语气很娇憨地问,“十二皇叔,大胡子把你安置在哪间屋子了?”
李启善挺起胸膛,“那络腮胡说我是小表姑的叔,那就是贵客,让我和这寨子里的大首领住一处!包袱已经放过去了!”
李眠玉想到从前张有矩住在那儿,便十分了解到络腮胡对十二皇叔的敬重了,抿唇一笑,点点头。
李启善东张西望了一下,看看鸡窝里的鸡,又看看蹲在屋门那儿的兔子,正好隔壁木屋的窦白飞出来,他一看这男人生得英俊又高壮,很是个人物的样子,默默往李眠玉身边靠了靠。
李眠玉笑眯眯地看窦白飞,软声打了个招呼。
窦白飞每回见这这软绵绵俏生生的小公主都有些莫名发怵,但人家对他打了招呼,月儿又挺喜欢她的,只好忍住瞪她的冲动,递过来春联,中气十足:“月儿写的!”
他嗓门大到李启善抖了抖,李眠玉眨了下眼,掏了一下耳朵,抱怨地看了一眼窦白飞,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呀,我又不是聋子,怪不得卢女郎不爱和你说话。”
窦白飞:“……”他一双眼快从俊脸瞪出来。
李眠玉慢悠悠展开春联看了看上面的字,抿唇笑,“卢女郎的字很潇洒,我很喜欢,替我谢谢她。”
窦白飞哼了一声,也不多说一句,生怕又被这小女郎呛了,赶紧转身回去了。
他一走,李启善就问李眠玉,“玉儿,他是谁呀?”
李眠玉想了想,抿唇笑了下,如实说:“他叫窦白飞,卢女郎就是卢三忠的女儿。”
李启善瞪大了眼睛,听到卢三忠的名字有些紧张,但他转念一想,想起来卢三忠似乎把女儿许给石敬山做了继室,后来这事又不了了之了,卢元珺还娶了石敬山女儿,关系乱得很!
他偷偷摸摸说:“所以这卢女郎不满嫁给老头子和情郎私奔了?”
李眠玉歪头看他一眼,声音柔软:“别人的事,我才不多管呢!”
李启善也就随便好奇一下,很快注意力就被院子里的鸡吸引了注意,少年兴致勃勃道:“玉儿!晚上要喝鸡汤是吗?”
等李眠玉应声后,他连连咽口水,蹲下来看着鸡窝,心里已经在想吃哪一只了。
李眠玉跟着他一起蹲下来,两个人挑挑拣拣,挑了两只最肥的。
三个人吃,起码要两只才够呢!——
寒夜照山,银星漫漫。
李眠玉晚上鸡汤喝撑了,拉着燕寔在山路上走了会儿路,这样冷的天,她裹着兔毛斗篷又一肚子热汤,一点不冷,手暖烘烘地牵着燕寔的手。
“燕寔~明天就除夕了,咱们上山都没买什么,还好卢女郎让窦白飞下山买了好些过年的东西,连炮竹烟花都有呢!”少女声音轻柔柔的,被寒风一吹,都似带着盎然的春意。
燕寔低头看着她,他手里没提灯,只凭星光与不远处山寨的灯火,光线有些昏暗,但他能清晰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笑意。
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我明日下山再买些?”
李眠玉便笑了起来,声音娇娇的,“也不要了吧,一来一回好累,卢女郎买了好多呢!”她顿了顿,又有些端庄文雅起来,“燕寔~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过年呢!”
燕寔听罢,忽然幽幽道:“第一次在陈家村时,你只惦记着让崔云祈来接你,心不在焉,没放烟花,也没点炮竹。”
李眠玉:“……”她的脸一下就红了,支吾着说,“我们一起守夜了呢!”
“守到一半你睡着了,我抱你进屋的。”少年声音幽怨。
李眠玉心里莫名有些羞愧,那时她让燕寔将信递去节度使府后,确实满脑子崔云祈怎么还没来接她,又气又闷。
她想着想着,一下拉住了燕寔停了下来。
燕寔歪头看她。
李眠玉走到他面前,抬手环住他脖颈,又仰起脸来,本想哄两句她的驸马,但开口又有些绷不住笑了出来,“燕寔~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怎么还酸溜溜的呢!”
燕寔没吭声,低头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李眠玉便轻柔柔地说:“我以后只跟你过新年,只和你一起守岁,明年,后面,大后年,以后几十年我都和你在一起。”
黑暗里,燕寔浓黑的睫毛上又闪烁出晶莹来,他眨了一下,又眨掉了,只低声嗯了声。
李眠玉仰脸去亲他的唇,很自然的,唇齿纠缠了起来,冬夜下,缠绵悱恻又炙热的一个吻——
回到竹楼后,燕寔便将灶房里热着的水抬上了楼,倒进了浴桶里。
屋子里点了三个火盆,暖意融融的。
李眠玉已经洁牙更衣过,这会儿正在拆头发,当她听到燕寔将门闩落下的声音,便抿唇笑了起来。
燕寔是习武之人体热,这么会儿工夫鼻尖上已经沁出了汗,他走过来,伸手抓起李眠玉的头发,慢吞吞说:“今日我们一起洗。”
李眠玉睫毛轻颤,站了起来,视线朝他一点,面朝着他展开双手。
燕寔低下头来,伸手抽她的衣带,她的目光落在他长翘的如鸟羽的睫毛上,脸红红的。
衣带揭开,衣衫一件件落到地上。
“燕寔~你好好看一看我,我每一天都在长大呢,青铃姑姑说女郎要长到二十,每年都会有变化。”李眠玉说这话时,几分娇矜几分害羞。
说话间,她身上的肚兜也轻飘飘落了下来。
李眠玉看向燕寔的眼睛浸了三月的春水,她看着他也不说话,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神色渐深,看他目光从她的锁骨一路往下,呼吸声在屋子里渐渐粗重起来。
“燕寔~好看吗?”她抬手,轻轻放在燕寔的腰上。
燕寔捉住了她的手,漆黑的眼睛直勾勾落在她身上,但手却捉着她的手,“腰间是软剑,小心。”他说罢就飞快将剑解了下来放在一边。
李眠玉嘟囔:“不是还有皮革套着吗……”
燕寔只解了腰带便不动了,面朝着她站着,她看他一眼,抬手剥开了他的衣衫,从里到外,一件件脱下来。
她的视线也流连在他优雅如豹的身体上,最后落在他脐下,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心口,燕寔呼吸颤了一下,低声问:“你冷不冷。”
李眠玉本想说不冷,但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声音轻轻的,“好像有一点。”
燕寔上前一步,便杵到了李眠玉的腰,她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燕寔伸手一揽,将她抱进怀里,胸口相触,各自轻轻颤了一下,他低下头,含住李眠玉。
李眠玉仰起头,还要固执地问一句,“燕寔~你刚才好好看了没有?我是不是又长大了一些?”
少年仿佛含了糖,声音都含糊了起来,低低嗯了一声。
李眠玉才笑起来,满意了,小声,“你好像也长大了一些……我是说肩膀更宽阔了。”
燕寔唔了一声,轻笑了起来,忽然将她抱起来,李眠玉自然地环住他的腰,他带着他长腿一迈,带她进了浴桶里。
浴桶不算大,燕寔坐进去后,李眠玉只能坐在他腿上,水都漫出来一些。
温热的水将身体浸润,李眠玉低下头去亲燕寔的心,他靠在浴桶边缘,漆黑的眼就这样安静又深邃地看着她,两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背。
“小玉。”少年低低喊了她一声。
李眠玉神魂已经有些迷乱了,从他心口抬起脸,把脸挨着他的脸凑了过去,轻轻亲了亲他的眼睛。
燕寔抱紧了她,所有的动作在一瞬间停顿过后,他比往常急切几分,低头埋进了她怀里,尖尖的牙齿又啃又咬,又掐着她的腰轻轻抬起,蹭了蹭她后,仰脸咬她耳朵,“可以了吗?”
李眠玉的灵魂早就飞到了三月春雨夜里,她低头亲了亲他鼻子,以亲吻催促着他。
浴桶的水急切晃动起来,在地上漫出来,少年男女如两根再不愿分离的藤蔓,亲吻交缠,缠绵悱恻——
李眠玉喘着气,被棉布裹着又落进了被褥里,她看着不停晃动的床帐,意识迷迷糊糊地想,今夜里的燕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都要激烈。
她闭上眼,抱紧了他,轻声呢喃他的名字,“燕寔~”
燕寔听到了,喘着气亲亲她的脸,滚烫的汗水落在她脸颊上,他低头吻她的脸,“小玉~”
李眠玉再次沉沦在情潮里,分不清是此时究竟是春夜还是冬夜——
夜半时,窗外悄悄飘起了雪,雪落地无声,无人知晓。
李眠玉趴在窗边时浑身热得冒汗,意识迷糊地推开了些床,冷风吹进来,她打了个冷颤,一时不知是燕寔带给她的还是寒风带给她的。
“燕寔~下~雪了。”她的声音有些断续。
少年撩起眼皮看了外面一眼,合上了窗。
“为什么关窗,好热。”李眠玉轻轻喘着气,声音带着春潮后的软。
少年声音低低的,“明日会着凉。”
李眠玉喃声又说了什么,燕寔凑过去听,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和小钩子一样,她还在晃神,就被翻了个身,又被托着腿抱在了他怀里,慢慢走回床。
她将脸埋在他脖颈里,也笑,意识迷迷糊糊地想,确实不会着凉呀,燕寔那样热,她也跟着里里外外好热——
除夕的晚上,整个三莽山热闹非凡。
竹楼的门上贴上了卢姝月写的春联,冯大盆烧了几大锅子的肉,又包了饺子,吃席一般在外面摆了桌子。
冷倒是不冷,人多了,便不会冷了,何况还摆了好些火盆。
李启善最爱吃肉,一坐下便埋头吃。
窦白飞喝了好些酒,卢姝月温温婉婉地坐在一边,没有阻拦,时不时也和李眠玉一起抿两口酒,说几句闲话。
她问李眠玉:“这次回来还走吗?”
燕寔不会喝酒,低垂着头安静给李眠玉剥花生,李眠玉吃完燕寔替她剥的花生,抿唇笑,“还会走的。”
卢姝月看看她,没有多问下去,又与她碰了一下杯。
李眠玉喝了些酒后,眼睛就很亮,她盯着卢姝月淑柔的脸看了会儿,才出声:“那你要一直留在山上吗?”
卢姝月笑了一下,语气柔婉,不见往日愤懑与戾气,道:“去哪里都一样。”
李眠玉看着她许久,到底没有问出声,只抿着唇笑,点了点头。
夜晚终究有些寒凉,吃了一半,李眠玉便拉着燕寔悄悄离开往竹楼回。
一楼放了几个火盆,桌案上则摆着干果点心,今夜要守岁,李眠玉心里发誓定要好好守这一次的岁。
她将竹椅搬在火盆旁,与燕寔挨蹭着坐在一块儿烤火,嘴里含了一块糖,觉得好吃便往燕寔嘴里也塞了一颗,笑眯眯问:“是不是好甜?带了点桂花的味道。”
燕寔低头看她,嘴巴鼓鼓的,像是小松鼠一样,俊俏又无辜,李眠玉看他这个样子便想笑,她是故意的,往他嘴里塞的一块最大的糖块。
“燕寔~甜不甜呀?”
燕寔没吭声,点了点头。
李眠玉看着他又笑了。
两人到了山里没再提起宿龙军,卢元珺正月里出征,若是要往京中去,自然要等他带着大军离开京都足够远的时候。
“玉儿!”李启善打了个饱嗝从外面进来,他摸着肚子,已是吃饱喝足的模样,“那冯大盆的手艺不错,当然比起侄女婿还是差一点!”
他理所当然搬了个板凳在李眠玉身边坐下来一起守岁,把两只手靠近火盆烤着。
他一来,李眠玉和燕寔就克制了一些,只两只手牵在一起。
不多时,卢姝月带着窦白飞也款款而来,窦白飞殷勤地给她搬了个椅子,卢姝月看了一眼李启善,李启善被女郎这样一看,脸一红,火烧屁股一般坐到了燕寔身边。
卢姝月在李眠玉身旁坐下,窦白飞就在她身边坐下。
李眠玉抿唇笑了起来,屋中静悄悄的,却莫名气氛安宁。
夜半的时候,窦白飞和燕寔出去放了烟花。
李眠玉站在院里,仰头看着绚烂的焰火在夜空炸开时,忍不住找寻燕寔所在,等他回来,便倚靠在他怀里,静静看着,心中宁和。
后半夜时,李启善实在熬不住,歪靠在椅上睡了过去,窦白飞则带着困乏的卢姝月也回了隔壁木屋。
李眠玉让燕寔给十二皇叔身上盖了条薄毯,便依旧和燕寔挨蹭在一起,她也好困了,但她强撑着,燕寔低头看她,“回楼上。”
但李眠玉却拉着他坚持。
燕寔便笑,将她揽进怀里,忍着心里的疼,轻轻说:“我们已经一起守岁了。”——
李眠玉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待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上。
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照进来,屋子明亮,仿佛象征着新的一年是个明媚的开始。
她眨了眨眼,有些懊恼终究没守到天亮,又忍不住想笑,抱着燕寔蹭了蹭,撒娇般道:“燕寔~新的一年了!”
燕寔没有吭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揽住她将她搂进怀里,他依旧平躺着,睡熟了一般没有反应。
李眠玉眨了下眼,抬起头来,抿唇笑,以为他昨夜里守岁太晚所以还没睡醒,稍稍拔高了些声音又喊他,“燕寔~醒醒!”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的声音,再没别的声音。
李眠玉皱了下来,忽然撑起身来,低头看燕寔,他的脸色如常,只是睡熟过去的模样,眉宇沉静柔和,她的心里却忽然咯噔一下,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燕寔~醒醒!”
燕寔依旧没有反应,她的脸跟着也白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似乎有些凉……
李眠玉坐直了,想起上一回燕寔毒发的样子,手有些发抖,又拼命镇定下来,屏住了呼吸探了探他鼻息,气息十分微弱但还有气息。
她喘了口气,又凑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几声。
燕寔始终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李眠玉心中惶恐又茫然,不解他怎么会忽然发作醒不来,他是宿龙军首领,他们还未入京。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床上呆坐了几息,踉跄着从床上爬下来,竭力镇定着找到联系赵平丘的脆哨,推开窗户,吹了三声绵长的哨声。
赵平丘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只是不现于人前,藏在山中。
吹完哨子,她抖着手飞快地将衣服穿上,便静等人来。
赵平丘很快赶来,楼下的门被轻轻推开后,他扫了一眼还熟睡的李启善,便轻轻上楼敲了门。
李眠玉打开门时,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她让开身体,没有质问燕寔究竟怎么了,也没有大哭,抓着赵平丘的袖子进去。
赵平丘眉宇紧皱,坐在床沿替他把脉,又轻轻拉开他衣襟看了一眼,他的胸口光滑,并无什么毒纹,但他却没有松口气,从怀里掏出早前就一直备着的药喂他吃下。
“燕寔……身上的毒是不是解不了?”李眠玉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随时会破碎的秋叶。
赵平丘转头恭敬对她道:“燕首领会带公主入京,今日只是他身体累到了,吃下药不会有事。”
李眠玉神色恍惚了一下,想到燕寔与她曾经说过的话,想到皇祖父算无遗策,想到宿龙军的特殊,她的呼吸轻得快要消失,没有力气与赵平丘多说什么,只问道:“燕寔一会儿会醒来对吗?”
“会醒来。”
“好。”
赵平丘应声,迟疑了一下,低着头离开了竹楼。
李眠玉在床沿坐下,替燕寔掖了掖被子,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依旧微凉,不像从前那样温热。
但如赵平丘所说,只过了一会儿,燕寔的脸便渐渐恢复血色,呼吸也不再微弱,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瞬间,他漆黑的眼睛便对上了李眠玉已经裹满泪珠的双眼。
李眠玉的声音在发抖,眼睛里是朦胧的水雾,呢喃着:“皇祖父算无遗策……你是宿龙军首领,却又成了我的驸马,成事之后,你不能活着,是不是?”
燕寔静了会儿,拉着李眠玉躺了下来,抱进怀里,他没有立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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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VIP】
第71章
有些时候,沉默就是一种语言。
李眠玉第一次见燕寔就是在宫城大乱时,少年暗卫挺拔如山岳,高大可靠,又如那山岳里的土地,沉默安静,面如白玉俊俏的脸,一双眼漆黑如浓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邃。
他不爱说话,做得比说得多,极为能干,明明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将她照顾得很好。
李眠玉眼睛睁大了在燕寔怀里仰脸看着他,眼睛已经彻底模糊了,她哭得没有一丝声音。
他来时如一只燕子轻盈盈落到了她身边,去时也打算无声无息地走。
可是她怎么能接受燕子离开?
李眠玉没吭声,只是双手紧紧攥住燕寔的衣襟,她一次次问燕寔的毒怎么样,初时自然没有多想,当然以为这真就是寻常的皇室控制暗卫的毒,这种毒,一定是有解药的。
可是后来……后来燕寔总说没事,总说会好的,总说到那时就好了,她心里已经开始有怀疑了,可她不愿意往那里深处想。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她无比确定她的猜测。
她读过许多书,自然明白皇祖父的布局,她心里也有大周江山。
可她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燕寔会离去,如果燕寔离去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愿意成为孤家寡人,她想有一个家,她一直想要有一个家,从前家里有皇祖父,后来皇祖父没了,她想和燕寔有一个自己的家,将来生两个小孩儿,她会把他们的小孩养大,如父王母妃和皇祖父一样疼爱他们。
李眠玉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了,她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说不出来,抽了两口气,才说道:“燕寔~皇祖父、皇祖父离开得太早了,他还没教我怎么做一个孤家寡人,我也不想要做孤家寡人。”
燕寔一直在给李眠玉擦脸,用他带着茧子的手,用他的衣襟,但她的眼泪像是怎么都流不完一样,他的衣襟已经湿透了,他的手心里也湿漉漉的。
他深吸一口气,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天,所以语气异常的平静,只是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小玉,别哭。”
他没说任何煽情的话语,只不过普普通通的四个字,燕寔知道她这样聪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李眠玉是一个……迷人的公主。
燕寔胸口酸涩起伏着,没有人在与她相处过后会不爱她,他离开后,还会有别人来爱她,圣上很清楚这一点,他算计了他的心,但他是心甘情愿入的局。
“你别哭。”他又低低地说了一遍,缓了缓身体的不适,凑过去亲她。
李眠玉却没有那么好哄了,她被燕寔这句话刺激到了,一下又坐了起来,低头看着床上的少年,她的鼻子与眼眶都是通红的,“你们在决定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皇祖父、皇祖父都不曾跟我说过他有意让我坐上那个位置,而你,我们成亲了,心意相通了,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将来会因此……因此离开!”
她没办法说死这个字。
她声音哽咽,七分怒气三分委屈。
燕寔跟着她坐了起来,伸手去抱她,声音很轻,“我不会立即……离开,你别为我哭。”
李眠玉第一次推开燕寔的怀抱,声音轻柔却发着抖,“不会立即离开是什么意思?温水煮青蛙还是钝刀磨肉?你们……皇祖父高估了我,我没有那样强大的心。”
燕寔低着头看她,还想去抱她,“小玉……”
少年眼睛也有些湿润,薄薄的眼皮泛着红。
可李眠玉一下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地上,她浑身虚弱无力,一时还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两下。
她抹了抹脸,却哭得更厉害一些,她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委屈、伤心、悲愤、惶恐,多种情绪交织,不像那一回见到皇祖父的尸体时那样嚎哭出声,她只不过轻轻地眨了下眼睛,眼前便一片模糊了。
她的灵魂像是飘了出去,又像是在被撕扯着,脑中一片乱,她喃喃着说:“是不是因为我放弃崔云祈跟你好得这样快,所以你觉得我没有心呢?是不是皇祖父也觉得我是没有心的,无情起来往昔情分便都没有了……”
燕寔已经跟着从床上下来了,伸手去牵她的手,低声:“小玉!”
李眠玉被这一声稍微拔高了些的音量惊醒,通红的眼睛看向燕寔。
燕寔深吸一口气,强横地将她抱进怀里,闭上眼,他缓了许久,李眠玉能清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还有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她,她也无力去挣扎。
少年深吸一口气后,轻轻抚着她的背,才是闷声说:“我不知从何说起,你想问什么就问,别哭了好不好?”
李眠玉听他这句话,心里更委屈了,却不是为自己委屈,而是为燕寔委屈。
瞧!他分明是吃过许多苦少时被折磨过的还未及冠的少年,明明自己都要死了,还要先安抚她。
李眠玉哭得更厉害了一些,她眼泪鼻涕糊作一团,喘了几口气,才出声:“如果、如果不治,你什么时候会离开?燕寔~你别骗我,不要骗我,你知道我最恨人骗我了。”
燕寔垂着眼睛,漆黑的眼底也是雾气,静了一会儿,才说:“长则数年,短则随时。”
李眠玉不懂,她浑身都冰凉一片,“随时?什么意思?”
燕寔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他脖颈里,这些事,本不该在此时说出来,本该是在事成之后,所有事结束后,他静悄悄地在某天闭上了眼睛。
那时公主会伤心,但就像是圣上离去一样,她伤心至极,但总会缓过来的,她有国要治理,她会遇到其他男子。
他性子里所有的不甘、霸道,早在当日与她成亲与她结合时便放下了,他已经心甘情愿了。
燕寔想,昨晚临睡前,他该多吃一颗药的。
李眠玉等不及他这样的沉默,催促:“燕寔!”
“我爱你的时候,心会疼。”燕寔终于还是开口了,但说得很克制,只一句,不肯多说。
可李眠玉是极聪颖的,仅仅靠着这句话,便能想到许多了,心会疼……心疼到无法承受时,就不会跳动了,人就会死了。
李眠玉睁大了眼睛,可眼前却依旧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她喃喃:“我不懂,世上有什么毒这样厉害?”
燕寔竟然笑了一下,“不是毒,是蛊。”
李眠玉读过许多书,当然也听说过蛊,但是她还是茫然了一下,这离她太远了,她以为这是传说,是不存在的,她始终无法理解那些蛊虫怎么有那种古怪的效果。
但是她知道书上说蛊是可以解的,她立刻仰起头来,“燕寔~那我们去治,解开蛊,书上说南边……南疆那边,有擅蛊之人,我们去那边解。”
燕寔听到她的声音里又扬起希望,却出神了一会儿,不知是该骗她说好,还是该如实告诉她,圣上死了,他又与她结合彻底唤醒了蛊虫,便再无解蛊的可能了。
外面刮起了风,窗棂被吹得发出啪啪响声,李眠玉的心也仿佛被吹得七零八落。
燕寔刚要低低嗯一声,脸上却挨了一巴掌。
与其说是一巴掌,不如说是用了些力道的轻抚,不像是打人,更像是伤心至极的抚摸,连挥巴掌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呆了一下,抬头看向离开他怀里的李眠玉。
“解不了……为什么解不了了?”李眠玉脸色白得吓人,她发着抖,脑子里有许多东西灌入,“为什么会解不了?因为……因为……因为皇祖父死了?”
燕寔又去抱她,静了许久后,低声:“有药的,我每日都会吃药,会控制住的,我还能陪你很久,小玉,别伤心。”
李眠玉怎么能不伤心?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要跟着燕寔死去,她浑身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
燕寔弯腰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李眠玉睁着眼睛看他没有阻止,看着他也躺了上来,抱紧了她,双腿也缠住她冰冷的脚,感受着他身上的真气暖着自己发冷的身体,眼泪就止不住,她小声地呢喃,“燕寔~我没办法离开你的,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少年低声安抚着,“我不离开,我努力活得久一点。”
“不是努力,是必须!”李眠玉终于哭出了声,恐惧超越了气愤与委屈,慢慢地漫上来,“燕寔~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燕寔低头亲着她的眼睛,呼吸急促几分,“我会的。”
李眠玉抱紧了他,人越发恐惧的时候,脑子却反而更清楚了。
燕寔身上的不管是什么,必须要治。
另外,她不信皇祖父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皇祖父一定会给她留话。
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再睁开眼看燕寔,但没有用,心里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了,见到他漆黑沉静的双眼时,便鼻子酸涩,止不住的委屈伤心难过惶恐,她拉开他的衣襟,不停亲吻他的心口,哭着说:“皇祖父一定给我留下了信,是不是?”
燕寔被她轻柔的唇瓣吻得心底发烫,没有否认,“嗯,离宫前圣上写了信,给了赵平丘。”
李眠玉重新打起精神,亲着燕寔没有再吭声。
湿漉漉的水,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干,情潮就如这水,将燕寔甜蜜地包裹,他又心甘情愿地沉溺在里面——
赵平丘没有远去,他一直静静躺在竹楼顶上,里面的动静也都听了个清楚,淡漠的脸上一双眼也有些湿润。
燕寔从十一岁就到了他手里,这些年,他是看着他长大了,或许是幼年杀手的培养,他年纪还未及冠,却比谁都成长得快。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被圣上选中呢?
何况他还生得那样俊俏,相处久了,谁会不爱能干的俏郎君呢?
公主是喜爱他的,比他以为的还要喜爱,令人欣慰的事情。
赵平丘闭了闭眼,抹了两下眼睛——
李启善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脑袋磕在了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一下清醒了过来。
他抬眼一看,发现自己还在竹楼里,地上火盆里的炭已经彻底熄灭了,怪不得他觉得冷。
李启善抱着被子从地上站起来,下意识仰头朝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打算出去。只是他脚步刚动,楼上便传来脚步声,他忙抬头,是燕寔下来了。
他立刻高兴起来,一般这个时候,燕寔就要去做朝食了!
李启善热情地凑上前,却在看到对方沉默又失神的苍白脸色时,顿了一顿,愣是没敢出声,一直看到他朝门口走去。
等到燕寔将门打开了,外面冷风灌入,他才是回过神来,小心在后面问了句:“怎么了?难道是玉儿发生什么事了?”
在李启善心里,燕寔这个侄女婿虽然只比他大了几岁,但武功高强,性子沉静,仿佛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能令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的人,必然就只有他的侄女了。
但昨晚上守夜时玉儿还好好的,他一时也有些弄不懂一晚上过去玉儿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燕寔往外走的步子顿了顿,偏头看了一眼李启善,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李启善跟出去了几步,看他是往灶房那走,便松了口气。
他踌躇了一下,还是留在了竹楼里,只是莫名有些焦灼。
还好,他没等太久,就听到楼上传来动静,忙抬头。
李眠玉哭了一个早上,眼睛通红,到现在睫毛上还湿漉漉的,脸上的难过与失神无法掩饰,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恰好,李启善不是瞎子,他怔了一下,忙上前,“玉儿?你怎么了?”
李眠玉低头,抿了下唇,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笑,低低喊了声:“十二皇叔。”
李启善在外漂泊许久,再见李眠玉,心里亲近不已,如今说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不为过,他站在楼梯最下面,伸手去扶她,想了想怎么都想不通,便小声:“我刚才看燕寔神色也不对,怎么了啊?你们两个吵架了?不会吧,我看燕寔脾气很好的样子……也就是不爱说话,有时候可能闷葫芦了一点……哎呀!你别哭呀!”
他话才说一半呢,就见李眠玉眼睛更红了,泪水泉涌而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拿袖子给她抹泪。
李眠玉无声流了会儿泪,便吸了吸鼻子,自己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李启善小心翼翼道:“他……莫不是外面有别的女郎了?”
无怪乎他这样想,别说宫中了,就是外面寻常的女郎,大多也就为这点事哭。
李眠玉一听,抬眼瞪了一眼李启善,“十二皇叔你在胡说什么?燕寔不是这样的人!”
她声音沙哑,没有往日的清脆娇柔,听着有些凶。
李启善缩了一下脖子,“既然他外面没有女郎,你哭成这样做什么?”
李眠玉吸了吸鼻子,又拿帕子抹了下眼睛,没有多解释什么。
李启善看她哭成这样,心里也怪难受的,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揽住了她肩膀拍了拍,他也没做过这样的事,稍微有一点别扭,道:“别哭了,李家还有我呢,要是燕寔欺负了你,我替你报仇!虽然……虽然我肯定打不过他,但我替你稍微拦一拦还是可以的嘛!等我再吃胖一点,吃成从前那个体型那更好拦了。”
李眠玉:“……”
她抬起头来看比自己稍微高了点的十二皇叔,见到他那张和父王相似的脸时,心底忽然平静了些,再回想一下他方才的话,心底一软,道:“十二皇叔还是不要吃胖了,现在这样好看。”
李启善摸了下自己的脸,“真的?”
李眠玉点头,想说真的,但话到嘴边了,忽然盯着他看。
李启善还从没有被侄女这样专注到近乎灼灼的目光盯视,莫名有些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忍不住松开了她,还默默后退了两步,“怎么了?”
李眠玉没吭声,思绪却开始飘了一下,又忍不住看了看李启善。
“到底怎么了?”李启善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又问了一遍。
李眠玉摇了摇头,心神有些轻晃,“无事。”
李启善见她收回了目光,才是松了口气,道:“我去灶房那看看。”
若是燕寔真不小心惹恼了大侄女,怎么也得拖着他赶紧回来哄哄!
李眠玉看着十二皇叔离去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才是收回目光,摸出那只脆哨,又吹了一下。
因着昨夜里守夜的关系,别说隔壁的卢姝月与窦白飞,就是寨子里的土匪们也都没起,所以赵平丘从房顶上落地进竹楼时,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李眠玉哭多了身体还有些虚软,她坐在椅子上,轻声问赵平丘关于燕寔身上的蛊是否真的无法解决。
赵平丘低着头微微躬身,沉默了一会儿,点了头,“燕寔决定和公主结合,那就注定了结局。”
李眠玉呆了一下,猛地抬头,“是因为与我结合?”
屋外是冷飕的风,没有点火盆的屋里也很冷,赵平丘低垂眉眼,他本不该多嘴,但他希望公主不要恼燕寔,他点了点头。
李眠玉抿了下唇,眼前又花了,她手里的帕子已经湿透了,拿袖子不停擦着,深呼吸,“皇祖父的信呢?”
赵平丘腰弯得更低了一些,“圣上的信,等公主入京之后才能交给公主。”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宿龙军,不是一般人可以操控的军队。”
李眠玉知道赵平丘这话的意思,如今宿龙军还是在按照皇祖父的意志行事,因为皇祖父是皇帝。
她又抹了一把眼睛,第一次在心里埋怨皇祖父。
燕寔这样好,他将燕寔送到她身边来,明明知道她迟早会喜欢燕寔的,他还这样!
帝王无情,可她从没想过皇祖父的无情有一天会用在她身上。
可她不会恨皇祖父,她只是很……伤心。
李眠玉不再多说什么,赵平丘也重新隐匿了身形。
她一个人在竹楼里不知坐了多久,外面便传来燕寔的脚步声,她一下抬起头看过去。
燕寔端着朝食,静静站在门口,阳光在他身上洒下了一层金光,漆黑的眼睛也变成了琉璃色,他凌厉的面容十分柔和。
李眠玉唇瓣不自觉抿了一下,眼前又模糊了。
燕寔抬腿走了进来,将朝食往桌案上一放,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仰脸看他,少年似是叹了口气,轻轻的,柔柔的笑了一下,话说得很慢,也很认真,“小玉,我一定会努力活着,一直陪着你,所以别哭了。”
李眠玉抹了一下眼睛,开口时哽咽,似抱怨似撒娇,“我控制不住。”她俯下身去抱燕寔,“对不起……我刚才对你凶了,燕寔~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不该凶你……但我心里难受……我们成亲,我们洞房,我们结合,你却是在赴死……”
她有些语无伦次了,她全然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平静下来。
燕寔由着她抱着,又笑了一下,慢吞吞说:“我心甘情愿的,有什么可伤心的?”他顿了顿,“小玉,你要是心疼我,那就让我高兴一些吧。”
李眠玉眼泪一顿,抱着燕寔还在发抖,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心神忍不住跟着他变幻,“怎么样、怎么样让你高兴一些?”
燕寔亲了亲她的眼睛,低声:“比如别哭了,比如每日我都想和你媾合,比如你早晚都说慕我爱我,比如多对我笑一笑,我喜欢看你笑。”
他顿了顿,沉静的脸上又露出笑来,“你记得吗?你说要养我,你有食邑五百户,你要给我养老送终。”
李眠玉眼睛又湿润了,却忍住了没把泪落下来,她摇头,“我不想给你送终。”
“那你给我养老啊。”少年声音低低柔柔的,说得很慢,“但我老了不俊俏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李眠玉立刻吸着鼻子说:“会的,我会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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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终章】
第72章
正月过半,卢元珺率二十五万大军亲征北伐,石敬山为副帅同行,京都戍卫交由南北禁军并京郊大营。
崔云祈收到这消息后,盯着信看了许久,便温声吩咐成泉:“收拾行李,今日便回京。”
成泉以为公子想通了,当然是高高兴兴的,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息都没多停留,当日午时便出了临湘县——
三莽山上,又是一个晴天。
李眠玉在燕寔怀里醒来,睁开眼时,手就克制不住地往他衣襟里伸去,摸了摸他的体温,当掌心下是温热时,便悄悄松了口气。
燕寔侧过身来,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最后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抿唇笑,努力压去心中酸涩,仰脸,“燕寔~我今日也很爱你。”
少年笑,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有星子闪烁,他低低的,撒娇般的一声:“昂。”
两人在床上缠绵了一会儿才是起身,如往常一般穿衣梳洗。
只不过燕寔去灶房做朝食时,李眠玉也跟了过去,他忙的时候,她便挨在一边看,时不时也给他递个碗拿个鸡蛋。
燕寔做好朝食后,两人便挨着坐在桌旁吃,李眠玉吃两口,抬眼看他,燕寔立即偏头看过来,目光专注至极,清澈的眼中映着她。
她多看一眼就想抿唇笑,可眼睛莫名的酸涩,忙眨一眨眼睛,忍下心中焦虑。
她已是命赵平丘派人去南疆寻擅蛊之人,虽希望渺茫,但她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李眠玉眼睛弯了弯,将脸靠在他胳膊上,笑着说:“燕寔~今日的你也很俊美。”
燕寔忍不住笑了一下,耳朵微红,往她碗里多夹了一只煎蛋。
李眠玉便笑得更开心了些,一只蛋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妙目水盈盈地看他。
李启善到了饭点过来灶房这里觅食,又看到侄女和侄女婿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觉得今日朝食又不用吃了,一边嘀咕着一边进来,“玉儿,你们两适可而止!过了个年我怎么觉得你们两越发黏糊了?”
李眠玉将蛋咽下去,喝了最后一口粥,才是软绵绵地问道:“十二皇叔,我昨日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做完了吗?”
李启善:“……”少年脸都扭曲了,正要抓侄女婿诉苦,就见侄女婿端起放饼子的碗,他立刻扑了过去,“做了,做了做了!”
燕寔看了他一眼,稳稳地没动,直到身旁李眠玉柔声:“十二皇叔一定很饿了,燕寔~那就给他吃吧。”
李启善这才将饼子碗抢了下来。
李眠玉端庄文雅地看他一眼,牵着燕寔的手起身离开了灶房——
回到竹楼,李眠玉看到了等候的赵平丘。
“公主。”赵平丘单膝跪地,“卢元珺三日前离京,出征北伐,宿龙军已在周边安顿。”
李眠玉静了会儿,到了这个时刻,竟是异常平静,她握紧了燕寔的手,转头看他,语气带笑,几分少女的娇憨,“燕寔~那我们也回京看看吧,带上十二皇叔。”
燕寔低头看她,眉眼清亮,“好。”
赵平丘下山去备车马,燕寔收拾行李,李眠玉则伏案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张有矩的,一封则是给卢姝月的。
第二日清晨,李眠玉如上回那般和三莽山上众人道别,托了络腮胡将信给张有矩,这一回她还将兔子带上了,依旧将鸡交给了卢姝月。
“卢女郎。”她拿出信,抿唇笑了下,“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一月后你再打开看。”
卢姝月看了她一会儿,才接过了信,“好。”
李眠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转身走的时候,她忽然回头看着卢姝月脆声:“卢女郎,我一直觉得你当日能从匪寨里安然回家很勇敢很厉害,女郎能做到你这般,实属翘楚!”
窦白飞听到李眠玉提及此事,心一抖,忙朝身旁看去。
卢姝月怔住了,很快眼底如浸了水,湿润的碎光闪烁。
李眠玉朝她摆了摆手,转身朝燕寔和李启善走去——
日光濛濛,春山明净。
李眠玉将脸埋在燕寔脖颈里,小声:“燕寔~你累不累?我还是自己下来走吧?”
燕寔脚步都未停,一个纵跃从山石上往下跳,慢吞吞道:“我又不是废物。”
“等一下!等一下!我是废物啊!”李启善抱着自己的包袱在后面跟着跑,气喘吁吁,“侄女婿的背上可不可以多一个我?”
李眠玉:“……”她回头看了一眼,幽幽道:“春天了,冬眠的蛇也出来了,十二皇叔还是快些跟上。”
李启善最怕蛇,脸色大变,“玉儿等等我!”
李眠玉再不管十二皇叔,一路上都注意着燕寔的脸色,春山在余光里飞速后退,她无暇顾及。
燕寔知道她在看自己,每每停下等李启善,便歪头将脸凑过去,轻轻用鼻尖蹭她的脸,如鸟羽的力道,轻轻柔柔的。
三人到山脚下时日头正好,赵平丘牵着马等在那儿,身旁是一辆宽阔的青皮马车。
除此之外,李眠玉竟看到了张有矩。
她从燕寔背上下来,几分惊喜几分惊讶,“张先生?”
张有矩回陇西见过爹娘,过了年便往三莽山急赶慢赶,今日好不容易到,山脚下却遇到个卫士,死活拽着他不让上山,正郁闷,却没想到见到了李眠玉和燕寔下山,也很惊喜,“李女郎!燕郎君!”
他顿了顿后,看到燕寔身上的包袱,迟疑了一下,接着就问:“你们……要离开?”
李眠玉笑起来,春日在她身上落下盈盈地光,少女声音轻柔:“张先生,我与燕寔要去京都。”
京都……
张有矩愣了一下,他是知道李眠玉的身份,以她前朝公主的身份去京都不是自投死路?他瞪大眼,半晌没吭声。
后面喘气如牛的李启善听了这话也是大惊,脸色都白了,“玉儿!我、我们这是入京?入京干什么?”
李眠玉没有立即出声,刚好起风了,拂乱了她颊边一缕碎发,她静了一会儿,才理了理头发,语气平和地说:“我是李氏的公主,入京是承皇祖父之志。”她顿了顿,看着张有矩笑了下,端庄从容,“张先生要与我一起入京吗?”
燕寔已经已经将行李放进马车里,站在一旁等候。
张有矩是聪明人,立即听懂了李眠玉的意思,只是毫无准备,心中震荡许久,半天没有反应。
他知道当今大庸新帝要亲征北伐,国库空虚,知道京都如今无君主……但、但复国岂是易事?
李眠玉目光清澈,穿着翠色春衫站在那儿,唇角的梨涡秀气可人。
她等了会儿,见张有矩一直未出声,又抿唇笑了下,“张先生若不与我等同行,那……”
“等等!等等!”张有矩心跳得飞快,他脑子一片空白,看着这胆大的小公主,还想劝两句莫要蚍蜉撼大树进京自投罗网,可见她已是要走的架势,三言两语自是劝阻不了,便赶紧道,“好,我跟你们一起走!”
他想,先跟他们一起,路上再劝说一番。
李眠玉自然高兴,几步走向马车,但余光见到李启善还僵在原地,便回头,“十二皇叔?”
李启善腿都在发抖,一时觉得李眠玉疯了,心脏都要从胸膛里跳出去,“玉儿?”
李眠玉朝李启善伸出手,声音柔软,“十二皇叔,我们不逃了,我带你回家。”
李启善乱跳的心在看到李眠玉脸上春日般柔和的笑容时忽然滞了一下,接着渐渐平静下来,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鼻子一酸,伸出手放在了她掌心里。
“好,回家。”
这天地间,姓李的至亲血脉只他们二人了,若是一起死了又有何惧?苟活这样久,他不能连比自己小两个月的侄女都不如啊!——
二月末,大庸军队与北狄在边关交战,首战惨败,死伤八万卫士,朝中崔相等重臣纷纷恳请皇帝归京,帝不归。
这日清晨,两辆青皮马车缓缓驶入京。
李眠玉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妙目流转,看着这许久未归的京都,忽然眸光一凝,抿唇笑了一下,扯了扯身旁燕寔的袖子,“菜桶!”
燕寔在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看到了那家客栈里被小厮运出来的菜桶,想起了当日李眠玉藏身菜桶的场景,低头笑出声来。
李眠玉脸颊有些红,嗔恼地看他一眼,“你还笑,那时我还咬断了菜虫,以为自己要死了!”
说到这,她又回忆起口中粘腻泛苦的味道,捂着胸口差点干呕出来,想想还是气了一下,没忍住捶了一下燕寔。
燕寔笑声越发大,将她抱住,下巴搁在她肩上,眉眼弯弯,回想着她钻菜桶,回想着她怒斥哭诉自己要被菜虫毒死就忍不住笑。
李眠玉见他笑,也跟着笑了,与他歪做一团。
外面赶车的赵平丘只当没听到。
后面那辆马车里的李启善也掀开车帘看着这京都,他从小生活在宫中,这京都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但不可避免的,他也想起了自己躲藏在粪桶中出逃的场景,脸上露出忧郁来。
张有矩一路没劝成,还跟着入了京,这会儿也有些懵,一时心头惶然。
宿龙军早在京中打点好,马车在一处五进的大宅子外停下,据说是某官员拖家带口离京时脱手的。
入夜后,宿龙军中包括赵平丘在内的十二将在书房齐聚,燕寔为首领,早已定下攻城布局,今日李眠玉另外布置了一项任务。
第二日,本该入朝与内阁大臣仪事的朝臣皆是告假在家,京中一片沉肃静默,连百姓仿佛都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势,街上行人渐少。
京郊大营,卢元珺离京后,朱大城因军功被任为副将与卢元珺亲兵镇守京都城外,这日傍晚,他收到一封信,离开大营,入夜后才归来,心潮澎湃,整夜未眠。
崔相同样收到了信,崔府中亦有宿龙军看守,比起从前,他已是头发花白,看着信时,颓唐难堪。
他不曾想到,文昌帝会将宿龙军交给当日还不曾及笄的宁国公主!
宿龙军在李氏皇族谁的手上,谁就是皇帝,这是李氏先祖定下的铁律!
崔相坐在书案后,同时也想明白为何长子久不归京,归京也不曾回到户部为官!
崔云祈已于半月前归京,却一直告假在家,成泉都不知自家公子要做什么,只见到公子时常把玩那枚燕寔的暗卫令牌,在这夜里崔府有强横的卫士入内后,他茫茫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想见公主。”他面对宿龙军时,神色镇定,只是面色很苍白,唇角却温笑着,“告诉公主,我一直在等她,我愿意成为她的马前卒。”
宿龙军卫士冷冷看了他一眼,未曾应声,却传信给了李眠玉。
李眠玉收到信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竟是有些怅惘,她出了会儿神,她还未想好如何处置崔云祈与崔氏。
崔氏是百年世族,族人与姻亲在朝堂盘根错节,崔相的门生更是遍布朝中,当日卢三忠能顺利在京中一呼百应登基就是因为崔相率领群臣迎接臣服。
何况如此之多的朝臣一旦离去,朝中何人以继?
李眠玉没有回应,这事她要好好想一想,慢慢处理。
第三日天未亮,燕寔率五万宿龙军于京都城外畅通无阻入城,卢元珺留在京中的五万南北禁军措手不及,还不到午时,宿龙军攻占皇城,方皇后未能出逃被另外安置,太子妃石兰慧与亲卫出逃途中摔马而亡。
京都每一处出入口皆由宿龙军接管,城中每百米留一个卫士守卫。
燕寔穿着甲胄迎李氏宁国公主入宫城的同时,宿龙军押朝臣入宫。
当日依然以崔相为首,百官在朝堂之上齐齐跪拜于新主,新主霸道强横,虽是公主之身,可手中有奇兵,又是李氏文昌帝孙女、懿成太子独女,连崔相都不曾出声反对,饱受卢元珺北伐折磨的朝臣更无一人敢多言,甚至期待新主。
李眠玉依靠宿龙军以雷霆迅速的手段掌控住京都,并命燕寔与赵平丘从宿龙军中挑选人接管京中南北禁军,不服者斩,连杀三十二名卢氏亲卫将领后,补发卢元珺欠下的半年军饷,彻底控住。
但当今大庸朝皇帝卢元珺还在外北伐,改朝换代的历程并未结束。
五日后,两万宿龙军率五万南北禁军,并京郊大营五万往北去,三月末在关中平原与得到消息返身回京的卢元珺大军相遇。
卢元珺与石敬山被斩杀于潼关。
四月末,趁乱侵入边关两城的狄人被逼退至边关线外三十里,狄人死伤过十万,元气大伤,送上降书,愿割三城为诚意。
消息送往京中时,已是五月。
五月末,大周朝首位女帝手握强兵,得百官拥立,以前人未曾有过的霸道姿态登基临朝。
文昌帝幼子李启善被封善王。
女帝登基之时,崔相病重自请休官,崔氏族人有担重臣之位的亦是纷纷上书请罪休官,帝念崔相老迈,允可,其余之人包括崔云祈,未曾应允,他日再议——
李眠玉还穿着衮冕,结束后顾不得换下常服,终于从赵平丘手里拿到了皇祖父留给她的信——
夏雨骤降,伴着雷鸣。
李眠玉拉着燕寔的手,在书房的榻上坐下,她并未立即看信,而是在一瞬间抬头看燕寔,眸光里克制了数月的泪漫出来,她的脸色亦是苍白的,“燕寔~我有些害怕。”
燕寔漆黑的眼睛如常一样注视着她,他俯首,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低声:“小玉,不论如何,是我甘之如饴的。”
李眠玉听不得这样的话,她的眼前立即模糊了,靠在燕寔肩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是抬起头抖着手去拆信。
燕寔心情平静,垂着眼睛替她擦眼泪,已经并不在意信中内容。
李眠玉拿出信纸打开,一眼扫去,是皇祖父极为潦草的字迹,显见是匆忙之中写下,却足有三页。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读信。
她一边读,一边眼睛越红,泪涌得也更厉害,燕寔的袖子已经湿漉漉的了,他心里一阵阵疼,深吸了几口气,几分无奈,低声:“小玉,别哭了。”
李眠玉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仰起脸,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息了情绪,指着信让他看。
燕寔这才将目光放到信上。
“若玉儿得见此书,必是借宿龙军之力,光复周祚,祖父老怀大慰。朕诸子中,唯汝父颇具慧根,然余者皆非承祧之器。朕观汝肖似汝父,若多历数载,得汝教导,能堪重任。故朕左思右想后,布局数年,岂料逆子勾连外寇,虽察其端倪,终疏于防范,致有今日之困。仓促间唯以燕寔付汝,此子经朕调教多年,虽规矩不足,然诸般谋划皆已嘱托。
玉儿灵秀貌美,燕郎龙章凤姿,少年慕艾,汝二人若日渐亲近,实属自然。然汝若得此信,当明白:燕寔甘为汝死,由其真心。莫学小儿女悲泣,汝当日如何断情崔明德,如今亦当断情燕寔。帝王心术,原该似春水多情,亦似寒铁无情。
然朕知玉儿心善,知汝必难割舍,故留后着。若燕寔心甘赴死,蛊虫可续其心脉,涅槃重生。然欲长相守,须改命赵平丘执掌宿龙军。只即便如此,汝与他二人终世不得子嗣,其因有二,一,蛊毒后患,二此子身负前朝血脉,宿龙军中名录详册有记录。汝若求皇嗣,当另择佳士。李氏江山须有后人为继,不可任性。
朕将江山托于玉儿才可放心,才有此般安排!
书信至此,朕亦有几分感慨,汝或怨祖父狠绝。朕忽忆与汝祖母少年相伴,观汝父母鹣鲽情深,知深情难负,倘执意与燕寔延嗣,愿与他圆满一生,祖父亦有后手可应你,赵平丘有第二封信,汝若决定,读完此信问其要之,则掌解蛊之法,自当助汝圆满。
然你需择宗室贤者继位,汝以长公主摄政,宿龙军归汝执掌,汝有决断储君人选之权,至死才将宿龙军之秘尽数告知。汝为祖父亲自教授,祖父惟独信汝。
玉儿,朕虽言至此,仍殷殷期盼汝凡事三思而行,汝最当以大周江山为重,切记切记!”
李眠玉再看一眼信,双手抱住燕寔脖颈,哽咽着轻轻在他耳边道:“燕寔~你瞧,你的真心、你的心甘情愿,改变了一切。皇祖父亦是爱我,才为我筹谋至此。”
燕寔茫茫然,还没有从信中缓过神来。
当初圣上给他刺青,委以重任,将他派至公主身边时,曾有言,他日身心臣服时,便是赴死之时,否则便与寻常宿龙军无异,每年吃丹药即可长寿。
他没有想过还会活下去,更没有想过能与公主有孩子。
“燕寔~既然皇祖父这样说……”李眠玉笑了起来,抽噎着又想笑又想哭,这半年来她总对燕寔笑,可心里却是难过的,她怕燕寔随时倒下,她甚至没敢让燕寔离京北去。
燕寔回过神来,眼眶里亦是浸了水,低声:“那没小孩儿就没小孩儿吧。”
李眠玉一下从他怀里起身,嗔他一眼,“既然皇祖父这样爱我,那我必是要选我最想要的日子,我要你,也要小孩儿,要一儿一女。”
燕寔:“……”
他漆黑的眼专注地盯着她,耳廓微红,终于低笑出声。
李眠玉看着信,她喃喃道:“皇祖父给我的选择,要么做多情亦无情的帝王,你从此只能是我的暗卫,不能做宿龙军首领,也不能做我小孩儿的父亲,我还要与其他人生子,要么选择你……这是皇祖父给我的为帝的最后的考验。”
她抿唇笑了起来,眉眼清亮,她眨去睫毛上的泪,“这话虽不孝,可皇祖父已去世了,我已经是女帝,宿龙军听我之令,我就任性一回,我要你做宿龙军首领,也要你做我小孩儿的父亲,我要封你……封你做皇后!一会儿我就将赵平丘喊来,将信给我。”
她投入燕寔怀里,叽叽咕咕起来,说几句便笑,笑了又抹抹眼睛再看一遍信,看完又笑。
看了不知第几遍信后,李眠玉红着眼睛,静了会儿。
“燕寔~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我不会丢下你。”
燕寔低头看着她,许久不语,一颗心酸胀难言,漆黑的眼底洇湿了一片潮意。
“……燕寔~你没有话要说吗?”李眠玉不满于他如此简短的话,笑着嗔他一眼。
燕寔看着她,额心抵着她额心,一字一字说:“臣会一生忠于你。”
李眠玉嗔他一眼,“燕寔~我不是想要听这样的废话,你重新说。”
燕寔笑了起来,少年长睫如鸟羽,眼尾挑起如三月桃花开,俊俏羞赧的红,他低声:“我会努力和你生小孩儿。”
李眠玉抱着他,仰脸亲他唇瓣,语气娇憨又促狭:“你是要努力点,我可只有你一个‘皇后’呢!如深壑的欲、望也只能你来填满呢!”
窗外雨声渐绝,云光重现,正是良时——
这日傍晚,赵平丘被召至宫中。
李眠玉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常服,她坐在书房上座,哭过的眼睛还红红的,声音却清亮:“赵平丘,如今朕是皇帝。”
赵平丘脊背伏得很低,“圣上统帅宿龙军,军中上下皆听圣上之令。”
李眠玉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抿唇笑了起来,“皇祖父还有一封信在你这里,给朕吧。”
赵平丘知道文昌帝信中所言,但如今宿龙军之听令于女帝,他对燕寔更亦父亦兄,来时他就猜到了,将东西备好,此时他低垂眉目,不曾多言,从怀里掏出书信与一只巴掌大的锦盒。
李眠玉起身上前,接过信与锦盒,眼睛又湿润起来。
“你下去吧。”
赵平丘退下。
燕寔从膳房回来时,天色已暗,宫中明灯已亮。
宫人只在寝宫外留了两个提灯的,见他归来,忙低头恭敬行礼退开。
他至今心神有些恍惚,慢慢走进去,抬眼时,李眠玉端坐在榻上,一头乌发垂在身后,安静宁和,他忽然想起了在陈家村住下的第一晚。
公主躺在炕上,他靠着墙站在门外,不过几息的工夫,他心神不由己,转身推开了那扇门,跨过了那道门槛,跨过了心底的门槛,躺在了她身侧。
那时……那时他的心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或许更早些,在南清寺,他疼晕在地上,醒来时看到那一把遮阳的伞时,他还记得那一日身上松松垮垮绑着的纱布,身下躺着的褥子枕着的枕头。
仿佛就在昨日。
李眠玉没有听到动静,但若有所觉一般抬起头,看到燕寔的瞬间便仰脸看过去,她的眼睛还湿润着,见他却只有笑。
“燕寔~你怎么来这样晚,我都很饿了。”她从榻上下来,朝他走来,牵着他的袖子到桌边坐下。
少年乌黑明润的眼一直看着她,顺从地乖乖坐下。
李眠玉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只笑,眉眼弯弯的,她端过那碗面,低头一看,笑容更大了一些,抬眼看燕寔时妙目流光溢彩,“燕寔~我还是第一次吃这样丰富的面呢,瑶柱、鱼翅、鲍鱼、虾仁、火腿、鸡腿……你是把膳房的好料都放进去了吗?”
燕寔低头笑,不语,只支着下巴看她。
李眠玉自己说着也笑了,慢吞吞吃面,边吃边忍不住笑,一碗面,只吃了三分之一,便再吃不下,推给燕寔。
少年接过来,脸上也是克制不住的笑,低头吃面。
换李眠玉支着下巴看他,神魂不知道又飘去哪里,腮颊粉红,不等燕寔吃完,她便抿唇笑着,慢慢说:“明日,我便颁旨,将你的名字记入我李氏宗谱中,写在我的名字旁边,皇后一般是女子,我叫你燕君,好不好?”
燕寔嘴里塞着面,抬脸看她,眼尾红着,飞速咽下后,才笑起来,非常随意地说:“男宠也可以啊,我不在意。”
李眠玉立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她又笑,“那怎么行,我的夫君性子沉静敏捷,武功高强,无人可敌,又生得俊俏挺拔,身姿如剑,宽肩窄腰,双臂有力,双腿修长,实乃当世第一美郎君,怎么能做男宠,你必须与我站在一起,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
燕寔是第一次听她当面这样夸自己,呆了一呆,脸都涨红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好半晌,忽然慢吞吞问:“那你最喜欢我哪里?”
李眠玉睫毛闪烁,目光缓缓在他身上游了一圈,在他腰上停留得最多。
燕寔低笑出声,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往下摩挲了一下,“你最喜欢我的腰。”
李眠玉蓦得脸也通红,没有否认,“谁让你有一把好腰呢!”
燕寔笑了起来,捉着她两只手都按在了自己腰上,“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让你玩。”
李眠玉抿唇笑,调息一般捏了两把他的腰,才是柔声说:“燕寔~我让赵平丘来过了,皇祖父的信我拿到了。”
燕寔的眼睛还漫着笑,朝她看去。
李眠玉牵着他的手朝床榻边走去,“皇祖父这封信里只说了解蛊之法,没说别的,我们今夜就解蛊……”她话说到这,顿了一下,歪头看他,娇矜道:“今夜你要辛苦一些。”
她在床上坐了下来,挺直腰背,抚了抚颊边的头发,又端庄起来,燕寔一看她这架势,想起从前,又想笑了。
“信呢?”他问道。
李眠玉本不想给他看信,但一想,他们之间,无有不可说,她将放在床头的信给他看,“读吧。”
燕寔低头看信,信上果真只一句话——“玉儿引入母蛊,阴阳合道至蛊活,从此往后,同生共死,子嗣延绵。”
李眠玉趴在他胳膊上,声音轻柔:“我已经让那小东西爬进皮肤里,蚊子咬似的,倒也不疼,皇祖父不知哪里弄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身体好,气血充盈,一定让我们活得长长久久,燕寔~就是不知道皇祖父说的蛊活是要阴阳合道到何种程度,反正今夜你要多努力一点。”
燕寔读完信,松了口气,他怕解蛊要放她的血之类。
他放下了信,偏头看她,目光湿润。
李眠玉抱住他脖颈,仰脸吻住他,“我最俊俏最厉害的驸马,现在我们该媾合了。”
“我还没洁牙。”
“……没关系,我批准了。”
燕寔闭上眼,长臂将她搂进怀里倒向床榻,床帐被他合上。
“小玉~”
“嗯?”
“百岁为期,我……”
“不要说了,我要活到起码一百零一,活成老妖怪,你不许嫌我那时皱纹满脸不好看。”
“那时你依然是我心里最美的公主。”
“燕寔~你老了一定也是最俊美的。”
“明日我要找孙医士找美容方。”
“燕寔~你用力一点!”
“这样呢?”
“快一点啊,我现在是女帝了,不是公主了,我承受得起!”
少年男女纠缠在一起,满腔爱意,缠绵悱恻。
长夜漫漫,烛火莹莹,春景无边,笑闹两句,此生绵长。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章掉落红包么么么么!后半段重写加了两千多字内容,抱歉昨晚上睡得晚凌晨三点多才睡,写得不够好,早上起来左思右想决定改,现在这个结局才是符合小玉和小燕人设的。这么多本文第一次结局大修,昨晚睡太晚了真的没写好抱歉!),再次谢谢大家的包容,么么么么么!晚点可能还会在这个基础上做修改调整细节。其他人的结局比如崔云祈,卢姝月窦白飞等在正文后续的番外里会写,正文结束到这里,(原定的就是小燕身体解决就正文结束),剧情方面写得快,打仗那些没有细写,因为本文主感情啦,而且这个朝堂布局也没什么值得多写那些,前面都有铺垫,朝臣对卢元珺失望,本就失了民心,加上宿龙军的强势,所以几笔做背景剧情描过,谢谢大家的包容!!!!!接下来会抽空全文精修一下细节,检查bug,番外会休息一两日再写,可以看我置顶评论,想看的在那下面可以留言。
然后推一下一个前两天写的预收《男主他终于重生了》大甜文,白切黑女主v傲娇嘴硬男主。
文案如下:伏穗是世人皆知的女魔头,貌丑心狠,她靠着手段强取豪夺了仙界白月光第一美男白离玉,婚后把白离玉关在洞府内,后来听说白离玉被驯服了,爱她爱得死心塌地,成为三界有名的模范夫妻。
对此,白离玉临死前有话要说。
“那我打又打不过她,狠也狠不过她,不听话她就不给饭吃,还给我喂春丹,不和她好就要爆体而亡,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捏着鼻子和她好了。”
“什么?逃跑?你以为我没跑过吗!我一跑她就要砍了我的腿,是砍诶!不是能治好的打断!我立刻就哭着跪下了,伺候她三天三夜,总算揭过这一茬。”
“你说这样活着没意思?可是她说我就算死掉了,她也要把我弄成傀儡尸,把我的魂锁在里面,谁也不记得就只记得她,然后也不用干别的,整天和她这样那样干。”
“假如我能重活一次,那我肯定……”
白离玉也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竟然真的重生了,重生在他遇到伏穗的一百年前。
他先是大喜,自由自在玩乐了三个月,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梦到了伏穗,夜半起来时,有些恍惚,想想她那么爱他,死前还为他挡了剑……虽然没挡成被捅了对穿,但好歹他们也好过。
于是他决定去暗中偷偷看她一眼,在她毁容前帮她一把,免得她因为毁容心理扭曲,彻底杜绝她强取豪夺自己——
白离玉找到伏穗时,她还是不知名小山门的小师妹,安静乖巧,秀美绝伦,文文弱弱的,一点不像以后貌丑嚣张的样子。
偷偷跟她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伏穗喜欢她师兄。
第二,伏穗的师兄和他有八分相似。
白离玉:“……”——
白离玉气了三天三夜,心肝脾肺胃都气疼了!
第四天,他缓了过来,开始怀疑伏穗是不是早就见过他,甚至她会不会也重生了,所以找了她师兄这么个替身?
是可忍孰不可忍,第七天,他跑到了伏穗面前,打算对她说一通狠话骂她。
果然,他还没开口,她就看着他的脸呆住了。
他冷哼一声,他就知道!
伏穗盯着他眉头忽然皱起,拔了剑,“哪里来的妖物敢幻化成我师兄的脸?东施效颦!”
“……我是白离玉!”
“什么白鲤鱼黑鲤鱼!”伏穗的剑捅过来,眼都不眨一下。
白离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