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影疏斜,静夜幽凉。
李眠玉趴在燕寔背上,耳畔是山林带着露气的风,很快她的睫毛上沾上露珠,她眨了眨眼睛,一直没吭声,直把脸埋在燕寔脖颈里,羞臊窘迫不已。
可她又想起燕寔潮湿水润的唇瓣,忍不住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有些肿了……以口哺药就会这样吗?
回到小院,燕寔将李眠玉背进了屋里,要把她放到炕上,却被她急急叫停。
李眠玉端庄文雅起来:“我躺过地上,脏。”她挣扎着落了地,低头轻轻抚了抚辫子,“燕寔~我要沐浴。”
少年转过身看她,低声:“四肢可还僵麻?”
李眠玉仰头看他,眸光流动,摇了摇头。
燕寔没再说什么,恢复了沉静模样,不像在山中那样,一双漆黑的眼直勾勾看着她。
他走了出去。
李眠玉则坐在了桌旁,她的目光自然落在了桌上,终于看到了燕寔下午习的字,她拿起来看,上面写满了“李眠玉”三个字。
燕寔写字力透纸背,那样秀气的簪花小楷到他笔下,依旧铁画银钩般,比起他先前杂乱无章的字迹另成一股风格。
李眠玉低垂着头盯着这几张纸出了会儿神。
燕寔提着水桶进来,看到李眠玉望着那几张纸发呆,顿了顿,故意弄出点动静。
李眠玉没有慌乱,她忍不住抬头看燕寔,手托着下巴,也不吭声,只一眨不眨看着他,目光落在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上,心跳有些古怪地杂乱。
燕寔进来将灶上一直热着的水倒进浴桶里,又出去提了一桶凉水进来兑进去。
“燕寔~”李眠玉声音轻轻的。
少年正要出门,听到这一声回头。
李眠玉看着他,郑重说:“我一定会养你到老。”
她再次强调了一遍。
燕寔出去后关上了门,双手环胸背靠着墙壁,听着里面渐渐响起的水声,摸了摸唇瓣,垂眸笑了一下。
他很快站直身体,脱了外衫,就着月光,打了井水冲凉,在李眠玉沐浴结束前,取了晒干的衣物去了灶房换好——
李眠玉沐浴过后,已经收整好了情绪,躺在炕上等燕寔。
燕寔收拾完回来,她听到落锁的声音,接着是他抬腿走来熄灭了油灯坐上炕,带着些秋夜的凉意躺了下来。
“燕寔~”李眠玉等他一躺下,便凑过去,忍不住问,“方才我沐浴时在想你。”
燕寔:“……”他静了好半晌没吭声。
李眠玉已经皱着眉往下说了:“忘了问你,你从前可有对谁以口哺药过?是否暗卫训练时就要训练此招?”
她的声音几分郁闷。
她以为亲是唇贴着唇,像今日这样的事情,是因为燕寔以口哺药。
燕寔也侧过身,面对着李眠玉,“没有过,暗卫不训练这个。”
李眠玉长长呼出口气,显然是解决了心中一大忧患,并理所当然道:“以后你不能对别人以口哺药。”
“为什么?”
李眠玉理直气壮:“若是我再遇到今日这样的事情,你就可以再次对我以口哺药,可你若是这样对过别人,我就不要了,脏。”话到最后,她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会这样对崔云祈吗?”燕寔又靠近了一些,气息纠缠着李眠玉,低声问道,似是好奇。
李眠玉有些茫然:“我为何要对崔云祈以口哺药?”
少年忽然幽幽说:“最好也不要。”
崔云祈熟读各类书籍,医书也有涉猎,是不会被毒蘑菇毒到的,她不会有机会对崔云祈做这样的事情。
燕寔低润的声音一板一眼:“我们口水相融过,再去碰别人,别人会中毒。”
这俨然超出了李眠玉的想象,她也浅浅读过几本医书,因为太过枯燥,只草草阅读,可从没看到过此类描述,她的语气也幽幽的:“燕寔~莫非我是傻子吗?”
少年笑出了声,喉间发出极低的含糊不清的一声“嗯”,李眠玉没听清,正要质问他,他忽然靠过来,额头低着李眠玉额头,大胆而放肆,“你这样要求我,你当然也要做到。”
李眠玉一下没了声音,半晌后心想公主不计暗卫过,满足他便是,点点头:“我批准你的请求了。”
燕寔却还不后退,说话间气息很清,“今晚还需要真气吗?”
李眠玉僵硬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抵了下少年挨得近的胸膛,却被指尖下滚烫的肌肉灼到,她忽然发现燕寔不知什么时候衣襟散乱,胸膛袒露。
她的声音一下飘忽起来,“今天没那么疼,应该不需要了。”
燕寔慢吞吞哦了一声,“真的吗?”
李眠玉想起昨夜里的舒服,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吭声。
即便是从前在宫中,青铃姑姑那样娴熟的手法加上脂膏,都没有燕寔的真气舒服。
李眠玉神思还在飘,就听燕寔低声说:“我不舒服,你用脂膏替我揉,像昨晚一样,好吗?”
少年语气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可怜,李眠玉怔了一下,忙说:“你怎么也疼了?会不会是那脂膏的原因?”
“不是,就是有点疼。”燕寔幽幽说。
李眠玉爬了起来,摸索着想去让他点油灯,可她的手一下被抓住,燕寔说:“不用点灯。”
“可我夜间不能视物。”
燕寔拉着她重新躺了下来,不知从哪里将脂膏寻出来,挖了一块放进李眠玉手里。
两人的手指相触间,黏腻腻的,燕寔捉着她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口。
李眠玉什么都看不清,她忧心燕寔的身体,更清楚胸口胀痛起来有多疼,轻柔按了上去,摸索着学着青铃姑姑的手法,轻轻揉按,“这样好点吗?”
燕寔半天没吭声,闷了半天,好半晌才嗯了一声,一向清澈的声音有些喑哑,“还想要。”
李眠玉一向是纵容自己的暗卫的,可黑夜让她指尖下的触感越发清晰,她忽然想起燕寔的腰,劲瘦漂亮,强劲有力,脂膏滑腻,她一个分心,手便往下滑了一些,少年肌肉一缩,人却靠过来一些,“要不要真气?”
她又被蛊惑了,稀里糊涂间点了头。
她的衣襟散开,真气大胆地贴过来涌入,飘飘然的感觉从身体到脑袋,她闭上眼睛,不自觉贴近了燕寔,手再没力气替她揉捏,虚虚搭在了他的腰上,又无意识滑到他胸膛。
浑浑噩噩间,李眠玉感觉掌心下一跳一跳的极快,她仿佛都能透过掌心听到那声音。
“燕寔~”
“……嗯?”
“你心跳好快。”
燕寔没吭声,凑上来亲了一下李眠玉的脸。
李眠玉脸颊红润,神思混沌,脑子里只想着——
燕寔的心跳究竟为什么这样快呢?——
“燕寔~你又梦遗了!”
一大早,村尾的小院传来少女叹气的声音,惊起一片小鸟。
李眠玉这回抓住了又想闷不吭声下炕就溜的燕寔,她睡了一晚,脸颊红润,眼睛明亮,看向燕寔的目光怜惜又忧愁,看看他的脸,又看看裤子,“总这样是不是不好?”
她凑近了,还嗅到了一股麝香味,古怪又让人莫名害臊。
燕寔坐在炕边,两只脚已经踩在鞋子上了,回身看了一眼被李眠玉揪住的衣袖,转过身俯过去,在李眠玉脸上又亲了一下,少年淡淡道:“这是正常的。”
李眠玉呆了一下,手里的袖子就被燕寔抽走了,她愣愣看着燕寔要往外走,才反应过来一般,又不知说什么,只斥道:“大胆!”
可这话连她自己如今都觉得没威慑力了,声音有些小,少年偏头回看她一眼,唇角一翘,沉静俊俏的眉眼瞬间飞扬起来,几分狡黠,问她:“白日不能做,只能晚上?”
李眠玉彻底红了脸,燕寔却不走,就站在几步开外,如修竹般笔挺,却又轩昂,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
她坐在炕上,抓着杯子,拧紧了眉,左思右想或是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半晌后,决定公主不计暗卫过,板着脸点点头,“晚上只是……”
“只是真气在帮公主。”少年眨眨眼,也有几分天真的模样。
李眠玉立即点头,“对,就是这样。”
燕寔昂了一声,看看她,低声又问:“今日学射箭?”
李眠玉神思还飘在脸颊上柔软濡湿的触感上,看着他便点了点头,又想起来,“还要习武!”
燕寔点头出去了,她又重新躺倒在炕上,抓着被子蒙住了脸,心想,皇祖父怎么不早些给她暗卫呢?——
兔子窝和鸡窝在院子西边,燕寔在院子最东边做了个箭靶子。
趁着燕寔收拾碗筷时,李眠玉拿起那把小竹弓看了看,拉了拉弦,虽像模像样,可这更像是她小时调皮叫宫人做的弹弓,比弹弓大一些,可真正的弓她见过,不是这样小巧的。
听到身后脚步声,李眠玉回头看少年,怀疑道:“燕寔~这个真的能射猎物吗?”
燕寔点头,接过那把弓,拿起一把竹箭,随意一射,正中靶心,低声:“发挥好了,最远能射十丈余,若有贼子,射其要处,亦能伤人。”
他心想,远了她也看不清,射程十丈的箭,最恰当。
李眠玉怔了一下,偏头轻声:“你不会一直保护我吗?”
燕寔低头看她,声音像是春日里的溪泉,“会。”
李眠玉对上他乌黑的眼睛,心跳又飞了起来,转过头没有再问下去,从他手里接过竹弓,抿唇笑了起来,轻柔柔的,她学着方才燕寔的样子,拉了拉弦。
燕寔也不语,静看她一会儿,才想起来拿起一支竹箭递了过去,他站在李眠玉身后,捉起她两只细柔乱动的手,一手按在弓把手最恰当的地方,另一手则握着她的手去拉弦。
李眠玉的后背贴上了燕寔的胸膛,温热又有力,恍惚间,她又好像听到了极有力又跳动激烈的心跳声。
“听清我刚才说的了吗?”少年声音似是贴着她耳朵,声音清澈。
李眠玉回过神来,老实地摇头,“没有。”
燕寔:“……”
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两脚分立同肩宽,前腿撑,后脚蹬,微微侧身,弓对着靶成一线,眼睛只盯着靶,心无旁骛,手按弓的力道就如现在这样,勾弦如拈花,撒放似惊雷。”
燕寔平日不爱说话,很少这样说一长段,声音低低的,冷静中几分锐利。
李眠玉听得认真,感受着燕寔握着她的手的力道,弦静静被拉开,他的手指插进了她的指缝里,先是捏紧了箭,再是轻轻一松,那支竹箭便正中靶心。
燕寔笑了一声,从她身后歪头俯看她,“就这样。”
李眠玉也歪头看他,清晨的风柔和,金色的晨光落在燕寔冷白俊俏的脸上,漆黑的瞳仁都变成了琥珀色,凌厉化开了,几多灵动,少年意气风发。
她忍不住看他,眸中波光流转,好一会儿才矜持地收回目光,十分文雅端庄地一声赞许:“好箭!”
燕寔:“……”
李眠玉已经欢喜起来,挣脱了燕寔的手,从他腰间的箭筒里又拔出一支箭,认真学着燕寔刚才的样子,微微侧身,眯着眼对准箭靶,心里默念“勾弦如拈花,撒放似惊雷”,再向南清寺的佛祖求保佑。
一箭射出,气势十足。
但李眠玉没在箭靶上看到自己的箭,茫然一瞬,低头,在几步开外看到落在地上的箭。
她怔了半响,不理解,偏头又看燕寔,脸红又羞涩,尴尬道:“大概南清寺佛祖没保佑我。”
燕寔又挨了过来,取过一支箭,双手附在她手背上,“你聪明,认真感悟几次就会了。”
少年语气平淡认真,却让李眠玉挺起了胸膛,双目如炬瞪向前方箭靶,气势十足,“自然!”
燕寔带着李眠玉一连射出五支箭,拉弦,放箭,射中靶心。
“感觉如何?”燕寔偏头低问李眠玉。
李眠玉觉得天好风好人好,什么都好,她抿着唇,眼睛妙盈盈看他,“我觉得我会了。”
她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拉弦,眯着眼对着箭靶。
勾弦如拈花,撒放似惊雷。
李眠玉松开手,咻一声,箭射中了靶子,静乐瞬,她一下欢欣起来,双眸明亮,蹦了一下转身与他说:“燕寔~我射中了!”
燕寔还环着她,低头看去。
陈春花来时,见到燕寔正从背后指导李眠玉射箭,一时看得面红耳赤,没有出声,如今见两人几乎相拥,当下抽一口气,瞠目结舌。
哎呦喂!原来燕郎君是这么教人射箭的!
这好啊,这可太好了!
陈春花清了清喉咙,在院门外大喊一声:“燕郎君,小玉,我来了!”
李眠玉立即从燕寔怀里往后一蹦,莫名红了一下脸,往院门那儿看去,看到陈春花正站在篱笆外边,她立即高兴起来,疾步过去开篱笆门,“春花!”
门一打开,李眠玉就看到陈春花今日仔细打扮了一番,俏生生的,秋日的棉裙虽是粗布制成的,可衣袖衣摆处都绣了花儿,红艳艳的裙上开着黄橙橙的花,鲜亮明媚。
陈春花是陈家村里生得最俏的,这样一打扮,很是好看。
李眠玉抿唇夸她:“你今日甚美。”
陈春花被一个如此灵秀可人的小娘子夸美,也不好意思了,她将背上的弓箭拿下来,道:“这是我二叔的弓箭,今日我一道拿来了,还有我娘腌的咸菜,我给你们拿了些,就不知你们吃不吃。”
她将咸菜坛子递给李眠玉,李眠玉有些羞赧,“这多不好意思。”
陈春花塞到她怀里,“拿着!”
李眠玉忙红着脸道谢,又看向身后燕寔。
燕寔过来替她接了过来,陈春花趁此机会偷瞧了一眼这俊俏的少年郎君,心中欢喜。
李眠玉带着陈春花进院子,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弓箭,“这弓这样大,你能拉开吗?”
陈春花咧嘴一笑,当下就扬臂拉弓,竟是能将那张弓拉出个满弦来,道:“小玉妹妹,我天生力气大,我二叔这把弓,我拉满不成问题的!”
李眠玉惊了一下,便问她要弓,“那让我也试试。”
陈春花看面前的小娘子身如细柳,窈窈窕窕,一看就不是拉此等弓箭之人,但她抿着唇笑着将弓递过去。
弓一到李眠玉手里,她便觉得有些沉,但她是公主,面上不露分毫,镇定拿起来,学着陈春花的样子去拉弓。
但任凭她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不过将弦拉开约莫三分之,远不到满月的程度。
她卸了力气,将弓还给陈春花,她认真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略高一些的肤黑却俏丽的小娘子,夸她:“春花,你力气这样大,若是弓箭使得好,做个女将军也使得呢。”
陈春花一下就笑了,又羞涩又高兴,“真的啊?”
“真的!”李眠玉认真说,“我祖父说做将军的人都要能拉满弓,就这样大的弓,你可以拉满,那你当然有做将军的资质,我从不骗人。”
虽这弓远比不上皇祖父的弓,可孰知陈春花就拉不动皇祖父的弓呢,或许习一习,她也可以呢!
陈春花被哄得双颊更红了,比瞧见燕寔时还要红。
燕寔将咸菜坛子去放好,出来时听到李眠玉在哄人,他忍不住想笑,漆黑的眼直直落在她脸上。
陈春花看到燕寔,那股被李眠玉夸的兴奋劲儿就全化作了娇羞,扭捏地提着裙子到了燕寔面前,娇羞地说:“燕郎君,教我射箭吧。”
李眠玉看得目瞪口呆,方才陈春花可还是能拉满弓的女力士呢!
她想想刚才燕寔是怎么教自己射箭的,当下心中莫名酸酸的,站在一旁看看燕寔,再看看陈春花,想阻拦又觉得公主一眼驷马难追,她既答应了,当然要做到,只好从燕寔手里拿过自己的小弓,故作认真地拉弓练习。
但她的余光却一直扫着燕寔和陈春花那边,两只耳朵也竖起来听他们说话。
燕寔打量了一下陈春花拿弓的姿势,说:“你会射箭。”
少年声音平静冷淡,并无过多情绪。
陈春花一听,心道,她是会啊,她十岁就跟着二叔进山里打猎了,她二叔教的,但是这种时候自然是会也要说不会!
她娇羞说:“只是个假把式罢了。”
燕寔看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从她手里接过那把大弓,“我演练一遍,你学。”
陈春花一听这,傻眼了,怎么不是环着她教呢?
可她心里这样想,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那大弓通体发黑,弓把手上缠绕着一圈圈破布,显然是被人用惯了的,燕寔握上去,双腿分立,站得笔直,拉开弓,手臂发力,那张弓被拉到极致,他的肩膀撑开武袍,显得尤为宽阔,偏腰带紧束的腰又那样细。
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既有少年的清瘦青涩,也有青年的张力,随随便便站在那儿,蓬勃的力量与野性。
不光是陈春花看呆了,李眠玉也看得有些出神。
“咻——!”竹箭瞬间射出,竟是直接射穿了箭靶,直接射穿了院外不远处的树干,再是落到低声,
李眠玉眼力那样差都能看见那竹箭是如何射穿树干的,一时看怔住了。
燕寔削的竹箭就只是竹箭,箭头不是铜铁,只是是磨尖了的竹子。
竹箭能射穿树干,那是多大的力气和多块的速度?
“那是松木,软。”燕寔将弓还给陈春花,已经收敛了一身气势,顺便看向李眠玉,清声道。
李眠玉却直接忽略什么松木不松木的,只知道燕寔这样厉害,视线从那支箭上收回来,目光莹亮地看向燕寔,“燕寔~你真厉害!”
陈春花在一旁听这一声,忍不住奇怪看她,“小玉妹妹,你怎么叫你阿兄名字呢?”
李眠玉眨眨眼,抿唇笑道:“我阿兄喜欢我这样叫他。”她飞快地说,“春花你射箭试试。”
陈春花是会射箭的,如今见燕寔没打算环抱着她教她,便十分爽快地接过了弓,再取了一支竹箭,对着箭靶子拉满了弓,咻一声箭射出。
正中靶心。
陈春花略谦虚地说:“这箭靶离得近。”
李眠玉摸着自己手里的弓,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只有她一个人真的不会射箭呢!——
燕寔似不擅与女子相处,陈春花一来,他便去了后边喂马,李眠玉则与陈春花一起射箭。
宁国公主性柔,却也倔强,她不会射箭,但可以学,既学了,自然要学好。
她没有陈春花那样力气大的天赋,但万一再遇到逃命时,她也或许可以趁着燕寔杀敌时躲在暗处射暗箭呢!
陈春花将她射箭的技巧也倾囊相授,李眠玉听着与燕寔教她的无出一二,一箭又一箭习得认真。
“小玉妹妹,明日上午我就不来了。”陈春花说起这个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没掩饰自己是奔着燕寔来的,既他不教自己,来了也没用,“这两日就秋收了,我得帮着我娘和我阿爷干农活。”
李眠玉一听,想起老村长家如今没什么人,陈春花的爹早就不在了,娘也是个缠绵病榻的,而她二叔一家不知为何离了村还未归来,便说:“那到时,我和我阿兄来帮忙。”
陈春花一听,眼睛先是一亮,再是有些不好意思,可她想了想能多见见燕寔,加上今年家里没几个人,本就要喊村里青壮帮忙的,便点了头,“那先谢过你和你阿兄了。”
李眠玉想了想,又问:“那你下午还会来学识字吗?”
她眼中满是期盼,她心里希望村里的小孩和小娘子都能来学。
陈春花想起自己把这话说给她娘听时,她娘说的话。
她娘说:“你都这般大了,学那些个没用的作甚,不如早点和人定了亲把娃儿生了是紧要,那燕家兄妹看着就不是寻常人,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你也别想着攀那燕家兄长。”
但陈春花不管,横竖她一直嫁不出去,这村里的她都看不上呢!
只是她去找其他小姐妹说,她们竟是都摇头不愿学,道:“学那些不如多绣两朵花,多在田里干点活,没得那空闲学那些没用的。”
她又去问家里有小孩儿的,倒是有几个心动了,可一听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要教人识字,都觉得诓人的,加上那兄妹是外面来的,怕如今这时节是拐孩子的,任凭陈春花说好话都不愿来。
陈春花对李眠玉笑着说:“我等过了秋收过来。”
李眠玉是聪明的,一听她这一句,便知其他人不愿来,她不免失落,还是追问一句:“其他人?”
“家里事忙得很,小娘子们做农活绣嫁衣,没得时间,小孩儿们家里不给放呢。”陈春花道。
李眠玉便有些蔫儿了,一直到陈春花离去时,眉宇间都凝着股丧气。
燕寔在后面听到前面没动静了就回来了。
他看着李眠玉正蹲在井水旁拿着澡豆细细洗手,愁眉苦脸的,转道去了鸡窝那儿,摸了摸,摸到两只鸡蛋。
李眠玉正忧郁叹着气,视线里忽然多了两枚鸡蛋,呀了一声,眉眼一下又活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看燕寔,“我们的鸡下的?”
燕寔蹲在她身旁,点头,“嗯。”
李眠玉摸着那两枚鸡蛋,爱不释手,“燕寔~我们去陈绣娥家看她!给她吃鸡蛋补补!也不知她那两个孩子究竟什么时候来陈家村,她定是很忧心。”
她起身,又返回灶房,拿了个小篮子,将昨日吃剩下的五个鸡蛋都揣上。
燕寔慢吞吞跟着她的步伐走,问她:“中午吃什么?”
“想吃你做的面,用没有毒的蘑菇吊的汤。”李眠玉想到燕寔揉的面,觉得已经肚饿了。
燕寔:“有毒的蘑菇叫见手青,煮久一些能吃。”
李眠玉想到昨晚上的事,有些羞臊,摇头,“如果又中毒怎么办?”
燕寔慢声:“再那样解一次。”
“……燕寔~!”——
陇西郡治,节度使府。
卢三忠回来一趟,召集了诸多幕僚下属在书房内半日没出来,到中午时,门终于打开。
有人疾步而出,不多时,多匹快马奔向辖下各县镇,再逐级往下传达,官府告示处很快有告示张贴而出,时下各地都有战乱,众人纷纷凑上前查看,竟又是征兵檄文!
家中有丁的难免忧愁抱怨,纷纷回家商量对策。
天黑时,陈家村老村长家也来了快马通知,口述并一张征兵令,且在传达后并未离开,而是在村长家住下。
陈春花刚想睡,听到动静穿了衣裳跑出来第一个知道了这事,且知道陈家村这次招兵需得出一百二十人,她立时小声向老村长抱怨:“咱们村哪里能出得了这样多人啊!”
老村长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明日得召集村里人商量。”
陈春花想了一想,忽然挺直了腰,急问:“那燕家兄妹会有影响吗?”
老村长看她一眼:“没听方才那人说吗,就是流民在此地落户或是暂住的都算。”
陈春花着急了,立马放下筷子,“我去二叔家小院一趟!”——
今日上午李眠玉练了许久射箭,那时没觉得如何,可到了晚上,手脚都酸疼。
沐浴过后,她便昏昏欲睡浑身软绵绵躺在炕上,待燕寔一过来,便翻身靠近他,眼看就要睡着,就听陈春花的声音在夜色下很是嘹亮响起:“小玉妹妹睡了吗?我有急事找你们说!”
李眠玉惊了一下,睁开眼。
燕寔起身,将衣襟收好系好衣带,拿起旁边的外衫穿上,点上灯后出去。
李眠玉听陈春花语气急切,心里既好奇也紧张,穿上外衫也跟在燕寔身后。
燕寔将院门一打开,就听陈春花语气急急道:“上边要征兵,咱们村要招满一百二十人,流民住在这儿也算!燕郎君这样的年纪,定是要招上去的!”——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真可恶,征兵,我家燕寔不去!
燕寔:0.o昂。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最近评论冒泡的好少,是大家在养文吗QAQ,不要养文嘛![可怜][可怜]
第27章
征兵令。
李眠玉在后面一听到这话,本来困顿的脑袋一下清醒过来,她咬了咬唇,伸手攥紧了燕寔袖子,声音很轻,“燕寔~”
燕寔回身,把手按在李眠玉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再是转头请陈春花进来说。
陈春花满脸焦急,跟着两人进了屋。
但她一进屋,便看到那张大炕上只一床棉被,一只枕头,此时被褥掀开,显然两个人是从这上面起来的。她一时怔了一下,话不过脑问:“小玉妹妹,燕郎君,你们兄妹这般大了还睡一个窝一个枕啊?”
李眠玉眨眨眼,看向炕,又飞快抬起眼瞭了一眼燕寔。
少年俊俏的脸上神色镇定平静得很,“感情好。”
只三个字,陈春花无话可说,李眠玉却低了头脸颊莫名微红。
不过此时不是纠结这种小事的时候,三人在方桌旁坐下,陈春花坐下就把方才来人骑着快马来了村里向她阿爷说征兵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完后又说:“上回一个月前征过一次兵了,咱们村那时候就出了一百五十人呢!这回又要一百二十人,哪里来这么多人!咱们陈家村先前没遇上洪涝,可听说别处闹了不少灾,死了好些人,怎么又要打仗呢!都怪那先前的老皇帝不守好国,现在弄得被个外贼做了皇帝,各地还要起兵!苦的都是咱们!”
李眠玉听她前半句时,忧心的是燕寔如何应对征兵,可听到后半句时,心里便止不住伤心了,低下头悄悄红了眼睛。
油灯昏暗,陈春花义愤填膺,她没有注意到李眠玉的神色。
燕寔在陈春花提文昌帝时便转头看她,见她垂眸泫然若泣,再看向陈春花时微微皱了眉。
陈春花一抬头,对上对面少年的眼睛,那般漆黑冷漠,一时心里竟是发怵生寒,莫名便住了嘴,但她只是稍稍默了默,也没将燕寔这般冷的神色太放心上,只当对方听了征兵令心情不好,很快她又说:“你们兄妹两相依为命,要是燕郎君也被招去了,小玉可怎么办?”
李眠玉重新抬起头看向陈春花,“你可是有法子不让我阿兄被招去?”
既是流民也要纳入名额,燕寔这样十八岁的少年郎,器宇轩昂,身形矫健,他们如今无法表明身份,若是还留在村里,是定会被拉走的。
可听陈春花的语气,她觉得她似乎另有话说。
虽李眠玉生得灵秀如瓷娃娃一般,可她平日总笑盈盈的,去挖藕那日被诸多人揉捏了脸颊也笑眯眯的,陈春花没见过她哭,这会儿见她眼皮泛红,两只眼里水当当的,泪珠子就在睫毛上挂着,随时都要掉下来,一下看着心软心疼。
她迟疑了一下,忽然有些害臊起来,觉得自己这般有些趁人之危。
陈春花捏着袖子安静了会儿,但她向来爽快了,便说了:“这法子也是我刚刚情急之下想到的,咱们陇西节度使从前定下过一条规矩,家中若有两名及以上壮丁被征兵后又死于战场上,且家中无其他青壮,家中日后便可豁免兵役。
“我阿爷和阿奶一共生过五个儿子,因为我阿爷是村长要带头,二十前征兵时,我爹、我二叔三叔四叔都被征了去,只留我五叔在家,后来我爹和我二叔回来了,三叔四叔没能回来,我五叔那时候十多岁,后来生了疟疾没的。
“我爹因为当兵时伤了腿,所以从后来在山里摔了一跤没稳住身体,落下了山……我二叔如今又不知去了何处,所以,假如燕郎君是我家里人,应该就能豁免兵役。”
她将老村长家如今人丁凋零的原因一股脑说了,说到最后才说出法子来。
这法子,不必说得太明白,李眠玉和燕寔都不是蠢人,自然听得懂。
陈春花说完后脸有些红,低下了头,没去看李眠玉和燕寔的脸色,她这是有点趁火打劫了。
“不必了。”
李眠玉还在发怔时,听到身旁燕寔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她一下转头看过去,昏暗灯火下,少年微侧过脸看她,漆黑的眼平静。
这话中意思,李眠玉觉得自己能听懂,可她不懂他如何逃过这一次的征兵。
难道是带着她再次逃亡?
李眠玉心中酸楚难受,忍不住拉住了燕寔袖子,燕寔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转头再看向陈春花,重复了一遍:“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
陈春花也怔怔抬头,她脑子没想那么多,先是被拒后的面色涨红,但很快又说:“那怎么办?难道燕郎君真的要去当兵?那小玉妹妹……小玉妹妹住我家,我照顾她!”她看向李眠玉,又立即说道。
李眠玉满面忧色看着燕寔。
燕寔却说:“我有怪疾,时不时发作,无法上战场。”
少年平淡的声音一出,李眠玉更是一愣。
陈春花心中不解像燕寔这样矫健俊朗的少年怎么会有怪疾,她欲言又止,却不便问出来,此时天色也黑了,她再无理由待下去,便起身道了别。
李眠玉将她送到门口,虽此时神思混乱,但不忘向她道谢,“春花,多谢你特来相告。”
陈春花摆手,“我就是急性子,忍不住就过来说一嘴。”
临走前,她的目光悄悄又朝燕寔看了一眼,见他的目光放在李眠玉身上未曾瞧她一眼,不免失落——
陈春花一走,李眠玉就关院门回身看燕寔,焦急问道:“燕寔,你有怪疾是什么意思?”
燕寔早知道她会问,不忧不急,拉着她先往屋中去。
李眠玉乖乖跟着走,可又有些着急,进了屋关了门便仰头再次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怪疾?”
燕寔却不急着回头,他俯首看她,明润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似好奇可声音里却有一分笑意,慢声问:“你很担心吗?”
他伸手戳了一下李眠玉的脸。
李眠玉:“……燕寔~”她有些着恼了,一把拍开他的手。
燕寔无所谓地说:“暗卫都会服用一种秘制药,一般一月需要吃一颗,否则会毒发。”
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皇室多疑,自然会有挟制人的手段。
李眠玉虽天真,却不至于不明白个中道理,她听到这,脸都白了,攥住了燕寔的手,眼圈一下子红了,说不出话来,“那你、那你……”
少年看着她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白润润的,又伸手揉了一下,反手牵着她的手往炕边走,“我不是寻常暗卫,没有吃这种药。”
李眠玉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他说:“我服的药物,一年才需要吃一颗,这颗药能令伤口愈合快,习武事半功倍,但若是在一年后不补,同样会毒发。”
燕寔说话这样大喘气,惹得李眠玉心绪几番起伏,她的眼泪挂在睫毛上都要掉不掉的,又忧又恼,一双眼瞪着他,可很快还是忧大于恼,且燕寔她李氏皇族的暗卫,她忍不住心中生歉。
“所以这征兵该如何应对?”李眠玉声音轻轻的,眼睛通红。
“还有半年,是我毒发的日子,我可以用真气催毒,提前发作,但这也不是真正的发作,只是发作一些毒性,到时会卧床一两日左右,与死人无异,过了时间就会醒来。”少年俯首,声音很轻,说得也很慢,“你会照顾我吧?”
李眠玉听到燕寔半年后会毒发,睫毛上的泪终于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抓住他衣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那你身上带药了吗?”
燕寔摇头,他显然无所谓,“半年后再说。”他顿了顿,再次问道,“你会照顾我吧?”
李眠玉怎么会不照顾燕寔?他待她这样好,这一路若不是有燕寔,她早就死了,即便不死,境况也与死相差无几。
她当然会照顾他!
李眠玉双目含泪,鼻子酸楚,点点头,她说:“等我找到皇祖父,就让他把解药给你,以后再不要吃了。”
燕寔没吭声,油灯昏昏,屋中静寂,他俯首看着李眠玉,倾身靠过去,毫无预兆的,唇贴住李眠玉的唇,狠狠吮了一口。
大胆又凶狠,藏于沉静之下的野性。
李眠玉呆呆地坐着,看着燕寔时,心中满是迷惘,迷惘于他的举动,她想指责他胆大妄为,却又指责不出来。
在她呆愣怔神间,燕寔又快速松开了她,低声与她说:“若是我昏睡时出了什么事,就用我的软剑在我胸骨间隙插一剑……不会伤及肺腑心脏。”
听到这一句,李眠玉顾不上别的情绪,一下慌了,眼泪滚了下来。
不等她说话,燕寔低头解开外衫,解开衣襟,将内衫袒开,露出胸膛,又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两胸之间,“记住这个位置了吗?”
李眠玉脸上已经湿漉漉的了,她不愿意拿剑去插燕寔,睫毛抖得厉害,可一边流泪一边努力记住位置,“燕寔……”
“当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等我醒来即可。”少年语气冷静得很,甚至慢慢笑了一下,对着李眠玉眨了眨眼,凌厉散去,只剩无辜和无畏。
李眠玉一下忍不住了,上前环住燕寔,哽咽着说:“燕寔,要不你还是和陈春花假成亲吧?”
这是最容易的方式了。
燕寔低头漆黑的眼睛看着李眠玉,幽幽的,“我不想。”
李眠玉眼睛湿湿的劝他:“等征兵结束……”
少年声音沉静,“我不要。”
李眠玉看着燕寔的目光怔怔的,她的眼睛里有泪,便仿佛隔着水雾看他,他的面容该是模糊的,却又那样清晰清灵。
燕寔凑过来看她,金色的烛火点缀在他的眼睛里,光华流彩:“我要是成亲,就是真的,只此一次。”
李眠玉吸着鼻子静了一会儿,脑袋里有混乱的东西闪过,可她来不及捕捉,又说:“那我们逃吧,去山里面,住在山洞里也行的,皇祖父说寻一处安全之地,这儿不安全了,我们就去山里。”
过了一些安宁日子,她几乎快忘记当日逃亡时的紧绷了,村中虽安然,可他们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居存。
少年声音低低的,漆黑的眼沉静中几分狡黠:“山中有卫士在开凿铁矿,光是那些卫士人手不够,不出几日会有更多卫士来,匆忙跑进山不是优选。村中人见我们忽然不见,也会有疑虑,容易引起注意与怀疑。陈家村是一处安全之地,如今因为开矿有许多卫士的原因,称得上灯下黑之处,如今四处还有卫士在找你,但他们会因为山中开矿的卫士多而忽略此地。”
“何况,你不是喜欢这里吗?”末了,燕寔问她,瞳仁清澈,“我们就在这里藏身。”
李眠玉听着他平稳的声音,也渐渐冷静下来,她眼中依旧泛泪,仰起头看燕寔,“燕寔,你不会出事的对吗?”
“不会。”燕寔斩钉截铁,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我很厉害的,否则圣上怎么会把我给你?”
他脸上无甚表情,一双漆黑而澄澈的眼睛看着李眠玉,里面像是有星子,李眠玉看到了他的笃定。
李眠玉今日听燕寔说的一句句长句快抵得上他一月说的话,想到这个,她又有些想笑了,她眨眨眼,心里安定下来,破涕为笑,“燕寔~你真臭美。”
燕寔伸出满是茧子的手抹了两把她潮湿的脸,歪头看着她笑了一下:“我说的都是事实。”
李眠玉拍开他粗糙的手,自己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她又抬头看了看他,忍不住也抿唇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认真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燕寔点了点头,看看她,最后想了想,凑过去低声:“明日若有卫士来,行事粗鄙一些。”
李眠玉迟疑了一下,“怎么样是粗鄙?”
“有人来就大声嚷嚷,哀哭我快死了,若有人不信要将我如何,你就朝他吐口水,跺脚说谁也不许碰你阿兄,头发不用梳,乱一些,最好骂几句,想想陈春花是怎么骂的。”少年慢吞吞教她。
李眠玉沉默许久,望着他艰难说:“一定要这样吗?”
燕寔见她双眉皱起一脸难办的模样,抿了下唇压了下唇角,点头:“一定要这样。”
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想想钻粪桶的十二皇叔,没什么做不了的!
为了她和燕寔的小命,为了留在陈家村不再逃亡,她点了点头,“好。”
燕寔嗯了声,半搂着她躺了下来。
李眠玉以为他现在就要把自己搞毒发,一下又紧张起来,脱了鞋爬上炕坐在他身侧想守着他毒发,但她忽然想起一路走来遇到的好些问题,赶忙拉住他,“燕寔~我是不是每日要喂你喝些米粥?”
“不用。”少年顿了顿,“把家里的米面拿去一些到陈绣娥家,这几日你去她家吃饭,出门时戴个方巾,说自己脸出了疹子。”
李眠玉很想强撑说自己做,可她十足担心自己将灶房烧了,倒时候和燕寔一屋两尸,便点点头,不在这种事上制造多余的麻烦。
她又迟疑着问:“那你会想要更衣吗?会尿裤子吗?”说到这,她有些面红,又有些欲言又止。
燕寔:“……不会。”
李眠玉却有些怀疑,踌躇了一下说,一双妙目忽然扑闪着看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燕寔~要不,你现在先去更衣一下。”
说起来,每日她都不知燕寔是什么时候去更衣的。
少年脸色有些难以描述,他直挺挺躺了下来,似有些羞恼,耳朵微红,闷声:“不必。”
李眠玉见他如此,公主内心宽容,就随暗卫去好了。
她此时已是全然没了睡意,轻声问燕寔:“燕寔~那你现在是不是就要‘毒发’了?”
少年终于忍受不了她的念叨,伸手拉着她胳膊倒下,棉被一拉,“明早。”
李眠玉其实还想问一些问题,诸如需不需要她帮忙翻身?需不需要她帮忙擦身体?
可她又转念一想,这自然是需要的,否则又为什么叫照顾呢?
于是李眠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保存好体力照顾她的暗卫。
但……睡不着。
李眠玉睁开眼,“燕寔~”
燕寔:“是不是胸口疼,需要真气疏通?”
李眠玉呆了一下,这种时候哪还会浪费燕寔的真气,她立刻紧紧闭上眼睛,“睡吧燕寔。”
燕寔没吭声,闭着眼静静的,仿佛已经困顿至极的模样,无人与李眠玉说话,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可她睡着后,燕寔却睁开眼,悄然起身。
他穿上外衫几个纵跃,去了一趟老村长家,确定门口拴着一匹马,而老村长家空屋里睡着一个卫士,才是回到小院。
回去后,他没有立即睡,而是拿出妆粉,在李眠玉的脸上轻轻揉按,描眉画唇,好一会儿才是停下手。
燕寔趴在炕上看了看面色微黄长满疹子的李眠玉,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凑过去亲了亲她。
公主真好玩。
燕寔躺了下来,想了下明日的安排,生出几分期待和好奇,面无表情在几处穴位上点去,很快唇角流血,喘了几口气,昏厥过去——
流溪镇,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深夜,两匹马在后门处停下。
成泉上前轻轻敲了门,后门很快被人打开,里面的人提着灯,看到后门处穿着斗篷的两人也不觉意外,恭敬道:“公子,夫人自上午收到急信便一直在等候。”
“嗯。”温润柔和的声音应了一声。
成泉接过了灯,在前面带路,很快到了一处厢房那儿停下,轻轻敲了门。
屋门被人打开,崔云祈走了进去,摘下了兜帽。
屋子里点了一盏灯,桌案前,端庄温婉的妇人坐于前,她容貌甚美,眉眼间却有些疲累的细纹,见到崔云祈后,细细看了看他。
“母亲。”崔云祈轻轻唤了声,行了一礼。
李夫人点了头,温声让他坐。
母子两此次会面所要相谈之事不过是娶卢姝月一事,李夫人低声说:“方如莲想带走你弟弟去节度使府,我不会同意,不管你与你爹谋划什么,都不要波及你阿弟。”
崔云祈提起幼弟,神色也柔和,“自然。”
李夫人再抬头看向崔云祈,面上看不清神情:“你爹这个人,强横霸道,又沉肃严厉,做什么都是为了崔氏发扬光大,只要为崔氏好,没有什么不会同意,做这崔氏宗主,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意外,尤其到了如今时日。”说到此,她言语之中几分厌恶,顿了顿后,又柔声,“但是明德,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究竟愿不愿意?”
她说得隐晦,这愿意究竟是愿意什么,指的是协助卢氏,还是娶卢姝月,又或者是另一条路,总之母子两个自然是心照不宣。
崔庭善是如今的宗主,而崔云祈就是下一任崔氏宗主,百年世族,听来光鲜,却负重累累。
崔云祈沉默许久,一阵风从窗缝吹进来,摇曳的光令他的脸色明明暗暗。
李夫人也不催促他,耐心等着。
许久之后,崔云祈抬头,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母亲觉得呢?”
他眼中闪过厌恶,厌恶这一切,厌恶卢姝月,却又不得不屈服。
李夫人没听到他的否认,便已经知道他心里是点了头,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无愧于心便是。”
但做到这四个字何其难?
李夫人自然知道长子割舍不下李眠玉。
玉儿,那是一个美好的小娘子,她心中亦是喜欢。
想起李眠玉,李夫人也有些怅惘,懿成太子当年那样如何惊才绝艳,只留下这么一个独女,如今也生死未卜。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想耽误时间,低声将方如莲这几日与她说的那些话都说给崔云祈听:“不日大军将由西向东,先夺河西走廊,若你与卢姝月成亲,你便也能掌一分势力,否则,你只是一介幕僚,看着挖矿的守矿人,空有铁矿石却不得用。”
崔云祈嗯了声,他在军营自然也知道卢三忠的计划。
李夫人也知道长子来找自己不是真的寻主意,不过是寻一份安心,她轻声说:“如今乱世,玉儿若还在,会理解你。”
“玉儿究竟还在吗?”崔云祈抬起头,温润面容上一双眼通红,低声轻喃:“她究竟还在不在呢?”
“文昌帝既派了暗卫保护她将她藏起来,她应当不会有事,如今的境况,她不会再出来了,以她李氏最受宠的公主的身份,加之美貌,出来便无好下场。”李夫人声音温婉却理智。
崔云祈静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低柔:“若我寻到玉儿……待事毕,便与她成亲。”
李夫人没有说话,她看着面前温润清雅的长子,无声叹了口气,她知他脾气不似表面温柔,内里是偏执霸道的,手段也并不温煦,肖似其父。
烛芯噼啪声响起时,崔云祈才又出声:“母亲可知李氏皇族宿龙军?”
传闻李氏先祖打下大周时,曾创立了一支暗卫军队,取名宿龙军,意味沉睡的龙军,军中皆是精兵,武功高强,能以一抵百的暗卫组成,首领更是精挑细选的将帅之才,重点培养,只听命于皇帝,每一任皇帝才能召唤宿龙军,平时军中卫士隐藏在暗处。
卢三忠为人谨慎,旁的节度使已经开始争夺地盘,他却稳坐陇西只操练新兵,正也是知道这个传闻,在等不知生死的文昌帝召出宿龙军。
甚至卢三忠以为文昌帝就是被宿龙军带走藏了起来。
“那只是一个传说,我并不知。”李夫人摇了摇头,“且若是真有宿龙军,为何文昌帝没有召出?”
崔云祈皱了下眉,点了点头。
他又静了会儿,轻声:“明日我会上门,请见方如莲。”
李夫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婉柔笑容,“你阿弟很想你,整日吵着要来见你,你明日见他,他定是很高兴的。”
崔云祈想到幼弟,脸上神色也稍稍轻松了一些,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松了松——
天蒙蒙亮,李眠玉脑子里似乎想着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睡了个极沉重的觉醒来,她先时还有些迷蒙,随之一下想到昨晚的事,想到燕寔,瞬间手肘撑着床坐起来,俯首看身旁的人。
“燕寔~”
往日总是用那双漆黑眼睛专注看着她的少年苍白着脸紧闭双眼,没有动静,连唇色也是煞白的,偏偏唇角有一抹血,果真如死人一般。
李眠玉刚醒来,冷不丁看到这场景,没有半点缓冲,还是被吓到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睛瞬间湿了,轻声:“燕寔?”
她白着脸将手放到燕寔鼻子下面,屏住呼吸确定还有微弱的气息,才是喘了一口气。
“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这样。”李眠玉鼻子酸涩,还是有些惶恐不安,她伸手轻轻擦了一下燕寔唇角的血,可才擦了一点就想起来有点血看起来更渗人,便忍着没擦就爬了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穿好衣物,起身打算去洗漱。
如今她已经学会打井水了,当她将水打起来,看到水桶里自己的脸时,吓了一大跳,但从前被画过,如今再看,虽和上次不尽相同,但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
李眠玉心里恼燕寔不早点将她喊醒。
待她小心翼翼洁了牙,便听到村里的一些动静,忙起身跑去院门那儿看。
村里人要干农活,都起得早,如今外面都是人,老村长喊了几个青壮去挨家挨户召集人,往村长家前的空地去。
李眠玉没有直接过去,转身先给鸡兔喂了一把燕寔从山上割来的猪草,再是回了屋子。
不多时,院外来了人,正是朱大城的声音,“小玉,小燕?”
李眠玉回屋看到燕寔死气腾腾的样子,根本不用假装,只看一眼,便双通通红,目中含泪。
她出去开门,不等朱大城出声,便哽咽着说:“朱叔,我阿兄病了,忽然吐血昏厥了,你快进来看看。”
朱大城本是着急慌忙来告诉李眠玉和燕寔关于征兵一事的,看能不能让燕寔避开,结果一打开门,看到原先玉雪可人的小玉一张脸蜡黄,还长满疹子,眉毛粗了许多,当下愣了一下,又听到她的话,眨了眨眼,便跟着进了屋。
一进屋,就看到少年躺在炕上,脸色白中泛青,唇角流血,瞧着很不好的模样,他竟是一时分辨不清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毕竟这样凑巧,他忙上前探了探燕寔鼻息。
还有气息,这便松了口气。
朱大城心里又担心又松了口气,这关口,这样的怪病恶疾,刚好能躲过一劫!可这样怪的恶疾,又怕是活不久……
“马上我就去叫老于头过来瞧瞧!”他说道。
李眠玉抹着眼泪,一边点头,一边可怜极了,哽咽说:“我阿兄不能出事。”
朱大城急匆匆走了,将附近几乎人家快速通知了过去,便赶往老村长那儿。
到了那儿,正遇上钱招娣跪在地上撒泼,“我命苦啊!就生了一个儿子,大人啊,我家顺安真的不能去。”
传达征兵令的卫士见多了这等妇人,直接一脚踹过去。
钱招娣被踹了个仰倒,爬起来还要继续撒泼,就听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抬头,就见村头那儿出现五个卫士,显然是来此点人并押送新一批新兵入伍的,各个高头大马,身形健壮如铁塔,一只大掌直接能这段人手臂的气势。
“陈顺安。”传令卫士按名单厉声喊道。
陈顺安和钱招娣都犹如被踩了尾巴一般,又惊又怕,死不肯去,可他们家如今陈高柱断了骨头躺着,能去的就陈顺安一个人。
钱招娣还想哭嚎卖惨时,余光扫到朱大城,立马嚷起来:“我们陈家有,就他,铁塔一般壮实,最是该被招去!”
朱大城似也不恼,笑呵呵道:“我早已报上名拿了军饷了。”
征兵都会留下第一笔军饷。
钱招娣噤了声,又一下想起那燕家兄妹,忙靠近那卫士道:“咱们村先前来的一对流民兄妹,男的力气大得很,我家那口子肋骨就是被他一脚踹断的,他是我陈家带回来的,就算我陈家的,正好替了我儿名字。”
那卫士是卢元珺的亲信,被分到这个村来挑人的,自然也知道崔公子在寻宁国公主一事,画像都见过,此刻一听兄妹流民,男的还力气大,皱了下眉,他心中生了疑。
朱大城适时说:“小燕得了怪病,吐血昏迷了,我刚过去喊见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呢,我这就要去隔壁村寻老于头去看呢!”
钱招娣立刻梗着脖子道:“谁知是不是装的,怎就这么巧了?大人一定去看看,别听他胡说八道!”后半句对着卫士道。
卫士没说什么,将这儿记名册的事交给新来的几个卫士,自己则让朱大城带路。
朱大城只好带着去,心中却忐忑,此时只能盼小燕真的有病。
李眠玉坐在炕边兀自哭了会儿,却用帕子一直擦着眼睛,没敢让泪水糊脸上花了妆,却一直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此刻听到有人敲门,忙哭哭啼啼出去开门。
院门一看,卫士低头看到个面色蜡黄脸上长满红疹的小娘子哭得眼睛通红,大声嚷着:“你是谁啊?来我家做什么?”
后面朱大城上前当着那卫士的面解释了一番,“他是来瞧瞧你阿兄的,村里要出些兵丁。”
李眠玉眨巴着眼睛,哭着把人往屋里带,嚷嚷道:“我阿兄快死了!做什么兵啊!”
卫士细细打量着小娘子,他虽是武人,家中从前祖上是画师,他从小跟着他爹画了几笔,在军中专门画人像,擅看骨,此时一见这小娘子,就眯了眼。
美人在骨不在皮。
到了屋子里炕边,那卫士扫了一眼床上的少年,面色青白,唇角流血,春色白中泛紫,像是突发心疾,他上前搭脉,果真发现他脉息紊乱且虚弱,不是长寿康健之人。
他又看向站在炕头的少女,就要再细看。
李眠玉见那卫士直勾勾看着自己,眉头微蹙,忽然想起镇子里拿着她画像到处寻人的卫士,心里一紧张,先受惊一样后退一步,随后双手撑腰,朝人吐了口口水,大声道:“我阿兄都这样了,还要拉他去当兵,你们简直畜生不如,两只眼还贼眉鼠眼看我,不要脸!”
吐完口水,李眠玉脸就涨红了,脖子都是黄中泛红,但她大眼瞪着,头发乱糟糟的,胸口起伏剧烈,只让人觉得泼妇般气势十足。
卫士面色一黑,想一脚踹过去,发现这小娘子还鸡贼地早早后退了一步,抬脚踹不到——
作者有话说:燕寔:怎么照顾我[黄心]
李眠玉:0.o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小玉叫男主燕寔后面带波浪号,是一个小设计,前期十五章是没有“燕寔~”的,从16章开始,小玉才这么叫的。语气上的差别,大家自行领悟一下!
第28章
听闻那宁国公主文雅灵秀,如此粗鄙村妇,当然不可能是宁国公主。
征兵乃如今陇西郡第一大事,卫士懒得与这样一对兄妹纠缠,躺在床上的半死人没有半点用处,自然征不了,他转身就走。
朱大城最后看了一眼李眠玉,也是松一口气,朝她挥手道别,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跟着走了。
李眠玉等人一走,她关上门便是腿脚一软,几乎是踉跄着走到炕边,一屁股跌坐下,她想到自己刚才那样粗鄙的行为,脸颊滚烫,神思飘忽,忍不住捂住了嘴,心里默默请皇祖父和父王母妃谅解她丢了公主仪态。
默念三遍后,她便将视线重新放在燕寔身上,眼眶又盈满了泪。
李眠玉也不知为何,就是想哭,她抹了抹眼睛,又低头给燕寔擦拭唇角的血迹,小声喃喃:“等我见到皇祖父,一定要他给你解药,再不吃这苦。”
她吸了吸鼻子,脑子被现下的事情填满了,没有心情再做别的事,慢慢地重新躺倒下来,睡在燕寔身侧,一双含泪的眼睛看着身侧沉睡的少年。
燕寔不爱说话,平日里不吭一声,此刻昏睡的样子除了面色白一些,瞧着和往日一样,沉静平和,就连睁眼时因着漆黑的眼生出的凌厉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俊俏。
李眠玉看得怔怔的,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燕寔的脸,想起自己曾说过将来要给他相看最好的小娘子,她忽然觉得,燕寔哪里需要她帮忙,小娘子爱俏,这般俊俏轩昂的少年郎君,谁会不爱?
……可惜,她有崔云祈了。
李眠玉懵懵的脑子里想过这个念头便被自己惊了一下,忙缩回了手,心怦怦直跳。
她忙撇开这不妥当的念头,替燕寔掖了掖被子,嘴里小声道:“我会照顾好你的,就像你照顾我一样。”
李眠玉虽是说着这话,可她一时不知该为燕寔做些什么,静了会儿,便又看着他出神。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李眠玉就想到了崔云祈,她的未婚夫俊美绝伦,温润如玉,是京都第一公子,所到之处风头无人能出其右,自她幼时见过他后,他便一直待她极好。
他会带她偷偷出宫游玩,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会让宫人拿进来送给她,他陪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生辰。
那些生辰礼,匆忙出宫时没能带出来,多是稀奇的玩意,像她的小陶人,天然的树根雕,缀满宝石的臂钏……不知道崔云祈原本给她备好的及笄礼究竟会是什么。
及笄礼……李眠玉的回忆又回到八月七日那夜。
燕寔陪她赏月,山野做伴,秋风微凉,她收到了最好的及笄礼。
那一日,即便没有崔云祈,也未曾留下遗憾。
李眠玉又躺了会儿,眉头无意识地总拢着,却毫无睡意,她坐了起来,目光扫到放在炕尾的燕寔的外衫,忽的想到今日衣服还没洗,忙下了炕。
往日不论是她的衣物还是燕寔的衣物,都是燕寔洗的,李眠玉从未做过此事,但此时却有些心神振奋,她抱着自己和燕寔的脏衣物到了院子里。
晾衣绳上挂着昨夜燕寔冲凉时顺便洗的内衫,可他的外衫却还没洗,李眠玉将衣物放进木盆里,却又眼尖地看到燕寔的外衫手肘处竟是破了一道口子。
她呆了一呆,鼻子又酸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细布衣衫,再摸了摸手里粗糙的布料,又眼睛红红地决心给燕寔先补一补。
李眠玉抱着燕寔那件衣物又进了屋,寻出针线坐在炕边。
她想她不会缝小裤月事带,可把这破口缝上应当不是难事,她看过青铃姑姑做针线,也看过燕寔做针线。
李眠玉拿起针和线,却被小小的穿针难住了,屏住呼吸穿了半天,线头越来越花,针眼仿佛越来越细。
她抿了抿唇,拿剪子将线头剪去一截,这回一下穿了过去。
她松了口气,认真回忆着如何绕线,小心翼翼在燕寔袖子上穿针引线,虽针脚凌乱,倒也像模像样。
不过一个小小的口子,李眠玉很快缝好。
这是她第一次做针线,难免心里高兴,捧着看了看,十分满意,偏头看了看昏睡的燕寔,抿唇笑了起来。
李眠玉自觉很能干,抱着衣服又回到外面,打了水,用上澡豆,蹲在地上搓洗。
村子里因着征兵,妇人孩童啼哭的声音不绝,李眠玉仰起头细细听了会儿,眉宇间又哀愁起来。
与燕寔一路逃亡,她已是见识到了书上所写的颠沛流离,战事起,永远苦的是平民百姓。
皇祖父……究竟为什么还不出来主持大局呢?——
任凭陈家村人如何哀求,到午时,几名健壮的卫士便带着一百二十符合条件的青壮离开了陈家村,只余孩童妇人哭泣不绝。
连着两次征兵,村中十六岁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几乎都走了,整个村子都笼罩着一层哀色。
接下来这两日就要秋收,村子里这么多田地,又该如何?
陈春花忧心着燕寔要被征走,结果听到那朱大城说燕寔病了,心里怀疑他是装病,又见那卫士去查探,很是紧张,可也不敢露出声色,直到卫士们带人走了,才是拔腿往她二叔家小院奔去。
“小玉妹妹!”
等陈春花到了那儿,正看到李眠玉在晾晒衣物,忙叫了一声。
李眠玉回头,她又惊呼了一声,“小玉妹妹你的脸?”
“无事,就是发了点疹子。”李眠玉过来开了院门,脸上露出几分赧色,摸了摸自己的脸。
陈春花没见过这样的怪病,竟是一夜把人弄丑了,此时也不忍心多说,只说:“会好起来的。”她顿了顿,马上又担忧问:“听朱叔说你阿兄得了怪病昏厥不起了,如今怎么样了?”
李眠玉眼中酸涩不是假的,她轻声:“我阿兄的怪病时不时发作,要昏个两日,两日后就会好的……朱叔说会去叫那老于头过来看看。”
陈春花立即说:“朱叔没来得及去就叫卫士带走了,我这就去叫老于头来!”
她没进去看燕寔,忙又跑了。
李眠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了一下,去屋里取了头巾包上。
陈春花脚程快,很快拖着白发苍苍的老者过来。
李眠玉抹着眼睛请人进来,那老于头一看炕上面色青白的少年,当下哎呦一声,“这人都要死了,还叫我来作甚,我这腿都快跑废了!”
陈春花一听,立刻嚎哭起来,“你这老橘皮说甚呢!这人不是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可别胡说八道!快给人瞧瞧!”
老于头被拉到炕边,陈春花抹着眼睛让他把脉,那老于头没办法,只好上前搭脉,一听脉象,还是摇头,叹气:“这两日准备后事吧。”
说罢,也不多停留,抬脚就走了。
陈春花哇一声,把无声抹眼睛的李眠玉都吓了一跳,抬头呆呆看她。
“我这人莫非是克夫,昨夜里才叫他娶我呢,就要把人克死了,我这辈子不会是再嫁不出去了吧?”陈春花拍着大腿又伤心又难过。
只不知此时究竟是为谁难过了。
李眠玉虽知道燕寔两日后会醒来,可她想到他身体里的毒,心里又难过起来,也坐在一边哭,还哽咽着对陈春花说:“你别哭了,将来……将来等我家里人来寻我,我给你相看别的郎君,我阿兄不适合你。”
陈春花一听,更加觉得燕寔这次是要死了,哭得更伤心,“你阿兄怎不适合我了?他宽肩蜂腰,双腿修长,臂膀有力,生得还俊,一看就是极其能干的,将来生他七八个俊俏崽子,日子就好起来了!家里人也重新多了!”
李眠玉眨了眨眼,抬起头看陈春花,下意识就说:“春花,你去寻其他人生崽子吧,我阿兄不行。”
这话无异是重击,陈春花觉得自己的前途又灰暗起来,“你阿兄昨日看着还很行。”
“就算很行,我阿兄也不会娶你的。”李眠玉泪眼朦胧。
陈春花话语一噎,“怎会呢,我是村里生得最俏的,田里活干得好,以后还跟你学识字,你阿兄与我多处处就会想娶我了。”
李眠玉看着她,不愿为此争论,也不愿伤一个小娘子的心,只别开头在心里梗着脖子说:“燕寔不会娶你的。”
陈春花还想和小姑子交好呢,也没再多说什么,想留下来照顾燕寔,又没那身份,只哽咽着让李眠玉照顾好燕寔,她晚点再过来探望。
等陈春花失魂落魄走了,李眠玉才松了口气,坐在了燕寔身旁,想想方才的事,酸溜溜地戳了戳他的脸。
“陈春花想与你生七八个俊俏崽子呢!”
静了一会儿,李眠玉又说:“我将来也要与人生俊俏崽子。”
说罢,她又戳了戳燕寔的脸——
李眠玉根本没有心思去陈绣娥家,觉得自己饿个两日也无事,可到了午时,陈绣娥却来了家里。
她红着眼睛说已是知道了燕寔得了怪病,做了些饼子过来,李眠玉要拿些米面给她,她却不要,说前些日子朱大城去镇子里打铁,赚了些零花,家里有米面。
待陈绣娥进了屋里看到那俊俏昂扬的少年如今面色泛青,控制不住情绪,只安慰李眠玉:“小燕会好的,有什么就来找我。”
李眠玉点头,又送走了陈绣娥。
勉强吃了些东西后,她便锁好门,在炕上躺了下来。
许是近日哭得多了,眼睛酸累,只在燕寔身旁依偎了会儿,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黄昏。
李眠玉忙看向身侧的燕寔,少年还昏睡着没有醒来,她眼睛又一酸,伸手拉着他胳膊,想将他翻身侧躺着面朝她。
燕寔瞧着身形清瘦,但却极沉,她费了吃奶的劲才将他翻过来,可许是力气太大了一些,燕寔一下趴在了她身上。
李眠玉喘着气抬眼,却怔住了,燕寔的脸对着她的脸,她看到他卷翘的睫毛,秀挺的鼻子,乖乖巧巧地贴着她。
她眼睫轻颤,心跳又快了起来,忍不住伸出双手去环他的腰。
少年的腰窄瘦劲实,李眠玉轻易便环住了。她静静抱了会儿,才是缓缓让他侧过身来。
李眠玉抬头盯着燕寔看了一会儿,便别开眼,轻轻推开他坐了起来。
她心神有些乱,下了炕后便走出了屋子。
李眠玉在外面站了会儿,吹了会儿秋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摇了摇头,跑去收了衣服放好,再是去打了一盆水端进屋里。
虽已是秋日,但燕寔冲凉从来用凉水,他说习武之人体内火旺,需用凉水。
李眠玉先坐在榻边,掀开被褥,将燕寔内衫扒了,再是将棉巾打湿挤干水,认真替他擦拭身体。
少年身体修长漂亮,李眠玉眼睛扑闪着看,每每看都心中喜爱,趁着燕寔昏睡着,伸手摸了摸,好不容易擦完了上半身,她的目光就放在下半身,稍稍呆了一呆,又面红起来,迟疑了一下。
燕寔每日都要冲凉,很爱干净,不如也帮他擦一擦吧……这就好比他用真气帮她疏通胸口肿块一样,都是帮忙。
他是她的暗卫,她就屈尊降贵一下吧。
李眠玉将棉巾重新过水再挤干,手放在燕寔裤腰带上,但顿了顿,她隐隐约约仿佛知道若是抽开了这带子,有什么将会不一样了。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她情窦早开,也读过许多书,知道男女有别,但至于怎么个有别,皇祖父给她读的书里却没有详细写过。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手底下却有什么悄悄变了,李眠玉回过神来,目光落下来,看到燕寔凭空多了一根棍子。
李眠玉的心跳快了起来,目光忽然灼灼起来,整个人精神抖索。
棍子的秘密,显然马上揭晓了。
李眠玉偷偷看了一眼燕寔的脸,看到那苍白的脸色,心中又生出些愧疚,愧疚在他如此虚弱的时候要搞坏事。
但愧疚归愧疚,心中好奇大过天,今日她就要趁人之危了。
暗卫不能怪公主之过。
李眠玉一下抽开燕寔腰带,将他裤子往下一拽。
有什么往她手上弹了一下,她屏住呼吸目光炯炯往下看。
空气静默片刻,李眠玉惊呼一声,将被子猛地一拽,盖住了少年身体,她一下从炕上弹起来,跳到地上,差点打翻一旁的水盆。
李眠玉捂住激跳的心口,背过身去,面红耳赤,整个人都在发烫。
她恍恍惚惚的,被方才看到的东西吓到了,许多从前不懂的,如今一下明白了。
何为男女有别?这就是男女有别!
为什么燕寔总不让她碰他的棍子,因为那是、那是……李眠玉涨红了脸,不知那叫什么,但那多出来的东西绝不是普通的棍子。
方才见到的东西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李眠玉喃喃:“燕寔皮肤冷白,身体漂亮,为何这一处有点丑呢……”
她想着,整个人莫名像是要烧起来,如幽魂一样从屋子里飘了出去。
炕上的少年眼睫轻颤,似有醒过来的迹象,可很快又归于平静。
李眠玉蹲在井水旁,打了水,再不管脸上的什么红疹子,将脸埋进了冰冷的井水里——
李眠玉用凉水简单梳洗了一番,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今日见识过燕寔的棍子,她后知后觉,或许哪怕是她是公主,他是暗卫,哪怕他必须听她的令,他们也不该日日眠于一处。
可很快,她又低下头来,微微蹙眉思索,男女生得不同又如何?这世间有什么事是公主不能做的吗?
皇祖父没有教过她公主不该做什么,那么,燕寔又为什么不能陪她睡?她又为什么不能照顾因为她李氏而中毒的燕寔?
李眠玉再不在院子里瞎逛,转身推开了屋子,将门锁好后,带着一身凉意,掀开被子抱住了燕寔。
待她抱住了燕寔,才发觉他身上的衣衫还没穿上,她却懒得再管,只贴紧了燕寔。
外面好冷,燕寔好暖。
李眠玉冷冰冰的手贴在燕寔胸口,感受着他胸口下沉缓有力的心跳。
明日,明日燕寔就能醒来了吧?
南清寺的佛祖请保佑燕寔明日就能醒来——
可第二日燕寔没醒来,李眠玉早上起来看到他依旧惨然的脸色,心中便止不住惶然。
陈春花又来探望一次,又是一顿伤心哀哭,李眠玉也眼睛红红,无限担忧,担忧燕寔贸然催毒产生的后果不是他原先预料的那样。
她哪儿也没去,喂了兔子和鸡,摸了鸡蛋后,便一直守在屋子里。
晚上点了油灯后,李眠玉看着烛火下面色惨白的燕寔,抽了抽鼻子,掀开被子钻进他怀里,按照惯例向南清寺的佛祖祈祷燕寔明日会醒来——
陇西郡,节度使府。
今日到处张灯结彩,节度使夫人从流溪镇回来,便定下了娇女卢姝月与崔相长子崔云祈的婚事,来年三月三,便是嫁女时节。
府中上下皆乐,消息很快传出府去,往县镇传这令陇西郡值得高兴之事。
一大早,崔云祈作为卢家女的未婚夫备礼上门,惹得方夫人高兴不已,自是让两个小的见上一面。
卢姝月对镜梳妆,看着镜子里描画得端庄姝丽的女郎,脸色却有几分阴郁,这一层婉约的皮在旁人面前许是还能撑得住,可在崔云祈面前,她却如同没穿衣衫一般。
她本是存了与崔云祈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共同为父亲大业出谋划策。
可如今……
“表姐,今日是你定亲大喜之日,为何你却瞧着不甚欢喜呢?”岳凝香陪在一旁,娇声问。
卢姝月收了神色,偏头看向身侧的表妹,目光在她那张据说与宁国公主几分相似的脸上停留,她忽然微微一笑,婉柔道:“一会儿表妹与我一道去前面。”
岳凝香迟疑了一下,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郎君,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今日是表姐大喜的日子,我就不去凑这热闹了。”她虽心喜那位勉强能叫一声表哥的崔公子,但也是读过书的千金女郎,要脸面,也识本分。
卢姝月怔了一下,她自然瞧出来这来投奔卢家的小表妹对崔云祈的心思。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自古以来的道理,何况那崔云祈不论内里如何,外表俊美清雅,性子温润斯文,峨冠博带站在那儿,即便什么都不做都能赢得女郎的心。
岳凝香怎么能不借着救命之恩去攀上崔云祈呢?她如今父母不知流落何处,一介孤女,不该立即攀附住能救她之人么?
正如她当日在匪寨中差点被轮污,因着那貌俊的二当家阻拦了一番,她便立即攀上他走出困境一般。
本该如此。
卢姝月慢慢拨弄了一下耳环,不,不一样,岳凝香可以依靠节度使府,那时她又能依靠什么呢?
凭什么就她一个人沦落进这样肮脏的深渊呢?
她那时也不知那二当家就是她失散已久的二哥啊!
她看了看岳凝香,眼中生恨,恨崔云祈戳穿她如今维持的假面,恨二哥与她在山上的那些日日夜夜,恨家中护卫为何不护好自己!
娘只想把她风光嫁出去算作给家中清除一件麻烦,爹只想利用她联姻获取好处,大哥性子爽朗宽和,却在军中不约束好二哥,让他频频回来与她偷情!
恨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卢姝月眼底恨意漫出来,她盼那宁国公主逃亡途中也沦落惨境,彻底从白的被染成黑的,就如同她一般!
“表姐?”岳凝香被卢姝月脸上神色吓到,小声喊道。
卢姝月回过神来,再看看岳凝香娇艳纯真的脸,别过脸。
算了。
卢姝月重新露出端庄婉柔的面容,款款起身,往外走去。
只是她才从院子里出来,便听到外面一阵东西摔碎的横冲直撞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惊呼,她抬头看去,就见本该在军营点新兵的她二哥卢元柏阴沉着脸拿着马鞭从外面进来,活似悍匪。
他本身就是悍匪,冲动、悍勇、没有伦理纲常、粗暴。
卢姝月脸色惨白,后退一步,她不似他二哥被拐之后野生野长,她性子霸道骄纵但也读过书知廉耻,曾也短暂慕爱过她二哥,可如今只剩下恨与厌恶了。
大哥为什么没瞒住二哥?谁告诉二哥的?
“月儿,你不是说这婚只是爹娘的意,你是不愿的么?那你如今又在做什么?老子几次给你写信问你与崔云祈婚事传言,你都骗了我啊!”卢元柏面容英俊,但眉宇间的狠辣却遮掩不住。
卢姝月脸上勉强露出笑,还想稳住他,“二哥,那不过是……”
“不过是联姻?”卢元柏步步逼近,他上下打量她,怒道:“那你如今盛装打扮是为谁?休想骗我!”
他一步过来,一把将卢姝月拽过来抱住就往外去。
卢姝月尖叫,侍女尖叫,外面很快又冲进来人,是卢元珺还有方夫人等人。
“二郎!住手!”
“阿弟冷静点!”
卢元珺去阻拦,卢元柏与之扭打成一团,卢姝月妆容凌乱,想要奔逃,又被卢元柏拉住,哗啦一声,衣袖被撕扯开。
节度使府一片混乱,卢家人颜面尽失。
崔云祈姗姗来迟,面色苍白地站在角落里,褒衣博带,翩翩公子,安静看着这一幕。
半晌后,笑了笑,上前——
这是第三日了。
李眠玉忧心忡忡睁开眼睛,却发觉自己是燕寔怀里,她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便抿嘴笑起来,仰起脸去看燕寔。
少年似还没醒来,依旧紧闭双眸,李眠玉却知道他一定醒了,她的目光缓缓从燕寔恢复了些红润的脸上掠过,再是落到他嫣红的唇瓣上。
李眠玉唇角笑容大了一些,心中高兴,抿着唇看了好一会儿,才脆声说:“燕寔~你是不是好了?”
燕寔没有反应,可李眠玉埋进他怀里,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从平稳一点点变得又重又响又快,那样有力。
她的手按在那儿压了压,抿唇笑,“燕寔~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什么声音?”少年许久没有说过话,清冽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初初醒来,语气也有些散漫。
李眠玉一下又仰起头来看他,她许久没有说话,只盯着燕寔眼睛看,杏眼乌亮,波光流动。
少年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也有些茫然,还未完全恢复的脸上露出几分未清醒的无辜。
好半晌后,李眠玉才开口:“燕寔~你睁着眼才好看,以后不能睡这样久了,我不批准。”
说完这句,她又忍不住笑了,是松懈一口气的高兴,“果真如你说的那样就糊弄过去了,幸好没出什么意外,我害怕往你胸口插剑。”
燕寔漆黑的眼渐渐清醒,听着她的话,心想,他都算好了的,怎么会出意外?
他一边运真气在体内穴位流动,将逼出来的毒性沉下去,一边慢吞吞问:“所以什么声音?”
李眠玉唇角笑涡显现:“你心跳的声音啊。”她快三天没有与燕寔说话,有许多话要说,“燕寔~你现在身体感觉如何?那个毒被你提前逼出来点真的没事吗?”话到最后,她眉头微蹙,很是忧心忡忡。
燕寔听到前一句,眼睫轻颤,乌眸盯着她看,沙哑的声音几分好奇:“如果有事怎么办?”
李眠玉几乎没有多想,或者说,这三日,已经足够她想了,“那我就什么都不管了,立即往陇西节度使府上递信,找崔云祈帮忙。”
少年听罢,面无表情哦了一声,俊俏的脸淡淡的,“我好得很。”
李眠玉听了这就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忧愁:“半年内,我们要找到皇祖父才行,这样,你的毒才能解。”
她顿了顿,又跟他幽幽说:“这几日春花每天都来给你哭,眼睛一直是红肿的。”
燕寔安静听着她叽叽咕咕,没出声打断,听她从陈春花说到陈绣娥这两日送饭食过来,她极为不好意思,便将鸡蛋都送给了陈绣娥吃,到村子里青壮都被征走了,所以昨日开始妇人们都去田里干活了,还有昨日又来了好多卫士去后山。
李眠玉说了许久,忽然注意到燕寔一直没吭声,又抬头看她一眼,忽然从炕上坐了起来,端庄优雅,“燕寔~”
燕寔看她这个样子,漆黑的眼便直勾勾盯着她看,唇角抿了抿。
李眠玉抿唇笑说:“我知道你棍子的秘密了,你这几日昏迷都不用更衣,都是因为都憋在棍子里了吧?怪不得我从没见过你更衣。”
燕寔:“……你这几日在琢磨这个?”
李眠玉嗔他一眼,幽幽道:“我是想,若我是男子,这一路就不必遭受更衣之苦楚了。”她顿了顿,叹道:“男子之躯,诚造化之奇工也!”
燕寔:“……”
李眠玉掀开被子,想起先前给燕寔补的衣衫,献宝一样从炕尾拿过来给他看,“燕寔~我给你缝了衣服,你觉得如何?”
少年看着袖子直接两片布都被缝合在了一起,静了会儿,忍不住笑了一下,“很好。”
李眠玉面色欣喜,“今日你休息一番,待你身体好些,我们去田里帮陈春花干活,然后我想明日早上去一趟镇子里,我们小心点,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死人,写祭文赚钱,给你买新衣服,也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燕寔也坐了起来,看着站在炕边的李眠玉神采奕奕的模样,忍不住拉住她袖子。
李眠玉不解,稍稍俯下身靠过去。
少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声音极轻:“你这几日照顾我,想要什么奖励?”——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燕寔:[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
第29章
燕寔仰头,视线自下往上,漆黑的眼睛明润含光看着她。
李眠玉骤然就红了面颊,呆了一呆,她不觉得自己这几日真的做了什么需要值得奖励,燕寔不吃也不喝更不会更衣,只是躺在床上,她也只需要守好他而已。
她清脆的声音此时有些轻柔柔的,十分文雅,“倒也不必奖励……我是公主,你是暗卫,你何须奖励我?”
少年却拽着她袖子,在她低头时,仰脸在她另一侧脸颊也亲了一下,直把李眠玉两边脸颊都亲得红扑扑的,她一双眼睛也扑闪着看他。
燕寔俊俏的脸上似露出奇怪神情:“公主做得好了,暗卫就不能奖励公主吗?”
李眠玉又不是傻子,暗卫是下属,怎会有下属奖励主人的呢?可她对上少年漆黑好奇的眼睛,竟是被问住了,她此刻也犹疑起来,她从前没有过暗卫,也不知道暗卫和其他下属究竟是不是一样。
她忽然想起来燕寔对她说过的“未教化”三个字,或许、或许燕寔真的没有被教导过这些身为下属的规则。
李眠玉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她看着燕寔,慢慢说道:“也可以吧。”
少年便微微一笑,“那你要什么奖励呢?”
李眠玉被他这样一瞧,又有些不好意思,神思飘忽地想,她会不会是史上第一个被暗卫奖励的公主?
一边这样想,她一边又开始漫天漫地想自己想要从燕寔身上得到什么奖励。
可她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燕寔这样能干,她对于如今的日子是满足了,虽是流亡在外,却至少没吃十二皇叔那样的苦,所以她眨眨眼如实说:“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她声音脆生生的。
少年又凑过来,在她左脸又亲了一下,气息干净又湿润润的,吻得极亲极快,“一定要……你平日不是总念叨想圣上吗?”
李眠玉捂住自己的脸直起身,嗔他一眼:“愿望和奖励我总不会分不清……你又乱亲人!”
皇祖父的行踪,她是希望没有人能寻到的,哪怕是燕寔,因为若是燕寔能寻到,那就说明旁人也有机会寻到,那对皇祖父来说不是好事。
燕寔歪头,“你不要奖励,那就我要问你要奖励了。”
李眠玉呆了呆,奇道:“怎么变成你问我要奖励了?”
燕寔转过脸,视线往小方桌一扫,那上面摆着那几日前习的字,写的是“李眠玉”三个字。
李眠玉顺势也朝着那儿看去,只瞬间就领悟到了燕寔的意思,当日他说写得好的话,要问她要奖励,她默认了。
少年将目光又收回来,语气又开始一板一眼:“李眠玉……这三个字,我写得好不好?”
李眠玉从没听过燕寔叫自己的名字,一句“大胆!”就在嘴边了,脸都莫名红了,可话又收了回去,或许是因为他语气太平淡了,仿佛只是在描述自己习的这三个字恰好是这三个字一般。
比起原先状如鸡爪的字,这三个字如今确实写得像模像样了,燕寔本就是习武之人,手腕有力,所以即便是簪花小楷,字也是自成一派的刚劲有力,在李眠玉眼里称得上顺眼。
她静了静,瞪着他还是忍不住:“你大胆!直言公主名讳!”
他若否认了,就说明方才只是在描述自己写的那三个字,但若是……
燕寔的脸上总是无甚表情的,沉静如夜,但此时,他又露出偶尔才会露出的无辜,也不说话。
李眠玉便别开了脸。
算了,公主不计暗卫过。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袖子被人又轻轻扯了扯,她就只好看回去,清了清喉咙,“那你要什么奖励呢?”
李眠玉的一双眼亮盈盈的,站在那儿脊背挺直,端的是公主的气派。
燕寔也不怵,漆黑的眼还是自下往上看她,慢吞吞低说:“公主去和陈春花说,我们不是亲兄妹,是表兄妹,是未婚夫妻,这就是我要的奖励。”
“大胆!”李眠玉心慌慌,不敢置信瞪着燕寔,别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喃喃又道:“你大胆!”
说罢,她就要抽走自己的衣袖跑出去。
燕寔仰头看她,扯着她袖子,也不让她走,少年穿衣清瘦,但衣下薄薄的肌肉覆着骨骼,结实有力,内衫衣襟开着,便袒露出漂亮结实的胸膛,他还是看着李眠玉,似乎还是疑惑,又有几分无辜:“这个奖励很难做到吗?”
李眠玉脸都红了,几分无奈,几分气恼,几分茫然,“燕寔!这怎么可以胡说八道!我有未婚夫啊,崔氏长公子崔云祈,天下人皆知的!”
少年闷闷的不说话了,只用一双漆黑的眼幽幽看着她。
李眠玉本就被他一句话搅得心中都似起了惊涛骇浪,神魂飘忽,再被他这样一看,又有些恼了,用一双眼用力瞪回去。
燕寔静了会儿,才轻声开口:“所以才是奖励。”
李眠玉有些厘不清这和奖励是有什么关系,她知道燕寔喜欢她,那回她让他给她缝小裤,他亲她,她就戳穿他的心思了,还苦口婆心让他的情窦千万别开在她身上,因为这注定会让他伤心。
那回燕寔不吭声,只低头飞针走线,她以为他听进去了她的劝诫的……至少听进去一半吧。
如今、如今……
李眠玉觉得自己定是要伤燕寔的心了,可她有些开不了口,心中也有些迷茫,一时想想青梅竹马与她一同长大的第一公子崔云祈,一时又想想带她从京都逃亡出来,一路替她解决烦忧照顾保护她的燕寔。
她看着燕寔,心到底是软的,声音有些轻,“燕寔~”
少年还拽着她的袖子,也清声:“陈春花都看到过我们睡在一起了。”
李眠玉等了半天,原以为他还会说别的,比如陈春花想嫁给他,他不想,所以借此理由劝退她之类,可他只眨着眼说了这一句。
若说那些,她自然有理由反驳,可这一句,她却没法辩驳。
李眠玉双颊粉润,看他一眼,眉头又皱紧了,喃声说:“可是我有未婚夫了,你知道的,崔云祈。”
少年眨眨眼,“别人又不知道。”
李眠玉还是觉得不妥。
燕寔又静了一会儿,低声说:“这就是我要的奖励。”他仰着头漆黑的眼盯着李眠玉,说完话后,却垂了视线,低下了头,手也松开了她的袖子。
他从炕上起身站起来,也不再看李眠玉,穿上鞋,还特地绕开她往外去。
李眠玉看着他绕开她的动作,胸口竟是一闷,闷过后又有些生气,一下叉了腰瞪着燕寔后背,看着他穿好外衫出了门,憋了一憋,终于憋不住,起身跟了出去,“燕寔!你要走去哪里?”
可她脚步在门口生生停住,走到灶房门口的燕寔也停下脚步,歪头看她。
李眠玉面红耳赤,望着他,声音都小了几分:“燕寔~原来你是去灶房。”
“这几日你都吃了什么?”燕寔站在灶房门口,晨旭的光晕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修眉俊眼一下生动起来。
李眠玉在几步开外望着他,觉得今日天真好,小声说:“就是一些饼子。”
“我去淘米,一会儿去山里转一圈。”燕寔说完这句,并不等李眠玉回答,便走进了灶房。
李眠玉顿了一顿,悄声走到灶房门口探头往里看,燕寔舀了米出来,又要转身出来,她又若无其事别开了脸。
少年拿着只淘米的竹箩出来,似没注意到李眠玉,打了井水就蹲下身淘米,安安静静,又和从前一样寡言了,陈春花来告诉他们征兵一事那晚上他的多话仿佛是一场梦一般。
李眠玉脚尖无意识磨了一下地,踌躇了一下,走过去蹲下身,“燕寔~你三天没吃东西了,你饿不饿啊?陈绣娥送来的饼子还剩下三个,一会儿你先吃了垫垫肚子吧?”
燕寔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可怜兮兮的。
李眠玉早就知道她会伤燕寔的心,但真正伤到他的心了,她心里也跟着有些难过,她闷了闷,想到崔云祈,想到那是皇祖父亲自为她挑选的未婚夫,多年的青梅竹马之谊,实难让她开口答应燕寔要的奖励。
哪怕是假的,公主之口不出妄言啊。
就在她走神的工夫,燕寔已经淘好米,起身往灶房走。
李眠玉忙也跟着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一起进了灶房,看着燕寔将米倒进锅里,再倒入水,又去引火烧柴,最后盖上盖子,又往外走去。
她见燕寔不理她,又有些气恼,又有些忧心,伸手拽住他衣摆,“燕寔~”
少年暗卫乖顺停下来,漆黑眸子回过来看她。
李眠玉问他:“你现在就要去后山吗?我与你一起去。”
少年摇头,清冷冷的声音说:“我去撒尿。”
李眠玉一下涨红了脸,松开了他,她面红耳赤,这种事她通常都说是更衣的,燕寔从前就说过一回,每每听他这么说,她都替他害臊,一开口,便有些胡言乱语了,“也是,储藏了三日了,总要释放一下。”
这话一说出来,燕寔极短促地笑了一下,李眠玉的脸就更红了,他歪头看她一眼,转身往后面走去。
李眠玉又没有偷窥的癖好,当然不会跟着去,她负手站在院子里,看着秋日落叶,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
李眠玉伸长脖子,时不时往燕寔离去的方向看,但好半天了,都没等到他回来。
她想去看看,又想到燕寔三日不曾更衣,应当有许多要释放,久一点也寻常,只好等着。干等着又有些无趣,想起自己还未洁牙净面,忙去梳洗一番,这么会儿工夫燕寔还未回来,又拿了燕寔替自己做的竹弓,取了竹箭来往箭靶上射箭。
这几日她无甚事做,也无甚人可说话,闷得心慌了,便会依着燕寔教的扎马步每天练会儿,再是拿起弓射箭,虽她射箭还不甚准,但几天下来,也有点样子了,总是能十箭有五箭射在箭靶子上了。
这么等了好半晌,她才听到一点脚步声,便立即看过去。
燕寔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只鸡,一只兔子,步履沉稳。
李眠玉见了,顿时几天来都没进过油水的肚子一下咕咕乱叫起来,她忙几步过去,高兴道:“燕寔~原来你去了这么久是去打猎了……一会儿一只鸡炖汤晚上吃,另一只红烧,兔子我们烤了吃吧?”
燕寔看着她说好,便去一边处理猎物。
李眠玉还是有些怕血的,站得远远的。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静寂,李眠玉一点不想这样,她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委屈,眼睛里泛出泪花儿,在燕寔身后两步的距离道:“崔云祈是我皇祖父给我定下的未婚夫,他一没有犯错,二没有皇祖父的允可,我是不会弃他而去的,我是公主,不会口出妄言。”
少年暗卫静静忙着手里的活,没有立即出声。
李眠玉心里便觉得更委屈了,她还想说什么,但觉得她是公主,言尽于此了,自然不可能再去哄她的暗卫。
她又瞪了燕寔一眼,转身就要走了,可才转了半个身体,袖子又被人扯住了,她回过头去,燕寔正好俯下身来,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眨眨眼,睫毛上要掉不掉的泪珠就被少年含去了,他动作极轻,像是羽毛一样。
她眉头还紧蹙着,抬头看他。
少年漆黑的眼睛也看着她,清声:“那这个奖励先存着,好不好?”
李眠玉没吭声,心里觉得燕寔要的奖励,她应当是一辈子都给不了了的,但是她看着燕寔,却不忍心再伤他的心,她闭了闭眼,眼角又无意识地流出一滴泪,却被少年又舔了去。
湿漉漉的触感,一下子让李眠玉心里的伤心变得赧然起来,她伸手搡了一下燕寔,妙盈盈的眼还在瞪他,声音却软了许多,“燕寔~你干什么啊!”
李眠玉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终于像是奈何不得燕寔一样,轻轻叹口气,道:“好吧,依你便是。”
说罢,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发现上面有个血手印,正是燕寔杀鸡宰兔染上的,立即惊呼一声,嗔看眼燕寔,跑回屋换衣服。
燕寔慢慢直起身看着她进屋关门,眨眨眼,回过身又去收拾手里的东西,却轻轻笑了一下——
陈家村自村中青壮们都被征兵征走之后,便开始了秋收,村中的田都是先祖们来这一处山坳开荒开出来的,这么一代代传下来,都养成了好田,庄稼生得好,谁能忍心烂在地里?
陈春花家里如今就一个病弱的娘,年迈的阿爷,陈绣娥虽怀着孕,也来帮着她家干活。
天刚泛起白时,村中妇孺们便都起来到了田里,便是钱招娣也是拉着女儿陈凤云到了田里干活。
李眠玉拉着燕寔找到陈春花家里的田时,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皆是弯着腰抢收玉米棒或是稻子,一般家里两样都种,陈春花家种稻子多,腰便弯得更低一些。
“春花!”李眠玉高声喊了一声。
陈春花便仰起头来,她这几日晒得更黑了一些,秋日时节却满脸的汗珠,看到李眠玉也是一喜,当看到她身旁站着的高挑貌俊的少年时,更是一愣,先是一喜:“燕郎君好了!”
她大声喊了这么一句,周围有几个妇人抬起头来,看向燕寔的目光也有些稀奇,因着陈春花这几日嚎哭过几回,大家都知道那燕家兄长快死了,如今见他好端端的,便多看两眼,有几个心生恼意,心道这人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征兵时生病叫他逃过一劫,害的我儿只得去打仗。
陈春花性子直又简单,没想到那些,不过她高兴过后就有些害臊了,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干活的时候蓬头垢面满脸是汗,可不好看。
她有些忸怩起来。
李眠玉瞧出来了,她知小娘子爱美,在喜爱的郎君面前总喜欢打扮好的,便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我阿兄今日醒了,我叫他来帮忙。”
陈春花不好意思,双眼亮亮看过去,“那就多谢燕郎君了。”
燕寔并不多话,待陈春花找出一只镰刀来,便弯腰进了田里。
李眠玉看着那样矫健的少年往田里一扎,干活竟也是像模像样,十分麻利,太阳落在他身上,趁着他背后金色的田,即便弯着腰亦是有别样的器宇轩昂。
她想起燕寔说过他三岁开始习武,十一岁就杀人,十一岁之前还是杀手,都不知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如今我不必守着我阿兄了,我也来帮忙!”李眠玉收回神来,对陈春花说。
燕寔听到这话,皱了一下眉抬头看她。
陈春花看李眠玉细胳膊细腿,又那样白嫩嫩的,哪里是田里干活的人,忙说:“小玉妹妹就和那些孩子一样在地里捡掉下来的穗子吧!”她拿过一旁的篮子递给她。
田里面七岁以下的孩子们都是在捡穗子,七岁以上则拿起了镰刀。
李眠玉深知自己拿起镰刀怕是都用不来反倒耽误,并不觉得陈春花是看低了自己,高高兴兴提了篮子挨到燕寔那儿。
“燕寔~”
燕寔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微微直起身低声说:“不要离我太近。”
李眠玉一听,误以为他还在为着奖励的事不高兴,眉头微一皱,就听他又说:“镰刀快,会误伤。”
她低头看那镰刀,忙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
李眠玉蹲下身来,认真盯着地上去捡地上遗漏的穗子。
只是她捡穗子的速度明显跟不上燕寔割的速度,很快,燕寔便割下来两大摞,用陈春花放置在一旁的布条捆严实了放在一旁。
李眠玉到底没做过这样的农活,不过一会儿,便腰酸腿疼,起来一看,田那样大,还有许多穗子要捡。
她盯着看了半晌,又看向不远处忙于劳作的妇孺老人,眼眶莫名一湿。
青壮年们都被征兵走了,田里这些作物要多久才能收完呢?若是再连下几场雨,若是雨成涝再遇上天灾……听陈春花说今年作物本就比往年少……
李眠玉出了会儿神,忽然将视线看向后面的山,那里正有许多青壮卫士。
她想了想,忽然咬了咬唇,便几步小跑着往燕寔身边去,“燕寔~”
燕寔直起腰来看她,漆黑的眼看,无声询问。
李眠玉靠近了他,稍稍踮起脚尖,燕寔见了,便俯首倾身过去听她说:“燕寔~你说能不能让老村长去后山找那些卫士来帮忙收割作物?”
燕寔没有做声。
李眠玉又说:“听说卢三忠为人还算厚道,治军严明,下边的卫士应该不是什么坏的吧,求一求,或许能让他们帮忙呢?”
燕寔垂着眼睛看她,如今山里的卫士都是去挖铁矿,挖铁矿即是为了兵器,或许卢三忠早就开始自西往东去夺河西走廊,那么早些备好兵器对于卢三忠来说是首要之事,这些卫士定是被下了死令挖矿的。
李眠玉见燕寔没有立即出声,又唤了他一声,“燕寔?”
“去找老村长说说看。”燕寔对上李眠玉流溢着波光的眼睛,低声说。
李眠玉点了点头,“我去寻春花说。”
她又跑去找陈春花,燕寔看看她透着欢喜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后山方向。
李眠玉正与陈春花说自己的主意,末了,她抿唇笑着说:“让老村长带些村子里的老人小孩儿一道过去,见了那守着山的卫士就跪下来磕头,就说听闻节度使大人带出来的兵如何如何好,定是愿意给乡亲们收割粮食,在这儿先谢过诸位大人们了,再挺起胸膛与他们骄傲说一番自家的孩子们都被征兵征走了,相信将来他们也会长成和大人们一样可靠仁善。”
陈春花自来是有些怵官兵的,听李眠玉这样说真是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吭声,好半晌后才怯怯说:“这能行吗?”
“去试一试就知道了,若是不行,他们也不会杀村中百姓的,做军中卫士,本就该在这种时候帮一帮百姓。”李眠玉乌灵灵的眼睛满是认真,想了一下,抿唇笑,几分狡黠:“最后还要说将来到了外面必歌颂卢家军之美德!”
陈春花见她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再看看自家的地,还有其他地里的情况,终于点点头,“我去和阿爷说。”
她这就跑去寻了在另一边田里劳作的老村长。
李眠玉看着陈春花指着后山比划,老村长听得认真,还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多时陈春花跑回来,神色高兴:“我阿爷说这就带人过去试试!”
李眠玉便抿着唇笑,又回到方才捡穗子的地方,蹲下身认真捡穗子。
老村长为人德行好,在村里大家都听他的,加上这一次村里青壮都走了,确实缺人手,便很快召集了些胆子大的孩子和老人,往后山去。
李眠玉一直注意着这事,大约半个时辰后,老村长再回来时,果真带回来些卫士,正从田埂尽头过来。
她一下高兴要回头寻燕寔,却没想到燕寔已经走到她身畔,低声说,“我们先回家一趟。”
李眠玉瞬间反应过来镇子里的卫士可有她的画像呢,不知这些挖矿的卫士有没有见过,忙点了头。
陈春花瞧见那些卫士来了,也是高兴,跑来要与李眠玉说,却听李眠玉满是歉疚地说:“春花,我阿兄身子有些不适,需得回去歇会儿。”
“那赶紧回去歇着,今日也别来了,我瞧那些卫士愿意帮忙呢!”陈春花见识过燕寔如死人一般的模样,忙点头。
燕寔便牵着李眠玉从另一边的田埂悄然离去。
“燕寔~我心里真高兴!”快离开田时,李眠玉忍不住回头偷偷瞧了一眼,抿唇笑说。
燕寔没吭声,李眠玉便要回头看他,一回头就见少年不知何时从田埂上掐了朵花儿凑到了她面前。
李眠玉心里就更高兴了,仰脸眼睛亮晶晶看他,端庄文雅地道:“甚美,吾甚喜。”——
因着卫士们帮忙,以防出去就遇到卫士,李眠玉到家后无事可做,便拉着燕寔习字。
燕寔还要习李眠玉的名字,她便嗔他:“燕寔~习字不是这样习的,我今日必要教你些别的。”
少年端坐在桌案旁,偏头看她:“习什么?”
“比如一些诗词歌赋……我就教你习《诗经》吧,其中许多美好的篇章,从前崔云祈经常给我诵吟。”李眠玉回忆了一下,这般说道,待说出口才反应过来燕寔不喜崔云祈,睫毛扑闪了两下去看他。
燕寔俊俏的脸上一派沉静,漆黑的眼看着她:“我没读过。”
李眠玉想到燕寔的经历,声音便轻缓了一些,“我一边写一边读给你听,从哪一篇开始呢?”
燕寔歪头,似好奇:“他给你诵吟什么?”
李眠玉年纪小,总是少女情怀,且崔云祈生成那样,捧着书诵吟,浊世公子,温润风流,她面红了一下,答:“诸如《蒹葭》《野有蔓草》《关雎》这些。”
少年眨眨眼,低声:“那就从这些开始。”
李眠玉想到要给燕寔诵吟,看看他,有些面红,虽许多诗词都是描写女子的,可燕寔生得俊俏,何尝不是佳人呢?——
三日过后,陈家村的田都收割完了,卫士们回到山中,李眠玉和燕寔一大早便悄悄出了村。
晨曦泛金时,两人就到了镇子外,与先前一样,燕寔将马儿拴在镇子外的树林深处。
李眠玉的脸上还是用妆粉伪装了一番,戴上了头巾,即便如此,进镇子时看到些探头探脑的卫士,还是有些紧张,牵住了燕寔袖子。
燕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镇定自若进去。
官府告示牌就在镇子口不远处,两人先过去看时下最新的消息。
李眠玉看到上面前两日张贴的内容,满面忧愁,小声道:“卢三忠自西往东争地了,要去夺河西走廊,待他破陇山,便是占关中平原,之后顺利的话,出潼关,定中原……他如今在诸方混乱时出动养肥的兵,任凭檄文写得多漂亮,实则意欲夺位……他还打着为皇祖父清除贼匪的名头!”
此时告示牌前无人,燕寔注意着四周。
那几个寻宁国公主的卫士每日枯燥巡逻,显然早就将这差事当做可以马虎的事,此时正讨论的却是节度使府千金定下婚事一事。
“听说那未婚夫家里从前是大官呢,很大的官,好像姓崔。”
“婚期定的是来年三月,说不定那时战事刚好休了呢!”
李眠玉哀愁于告示所书之事,既担心皇祖父安危,又气愤卢三忠的野心,可同时也无奈,心茫茫然,无暇顾及四周。
“燕寔~”她没听到燕寔声音,忍不住回头,却见他正凝神看着不远处几个卫士,不由奇怪,小声,“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燕寔收回视线,低头看为家国忧心难过的李眠玉,静了会儿,低声说:“从前京中姓崔的大官多吗?”
李眠玉奇怪他问这个问题,想了下说:“崔氏乃大族,京中五品以上崔姓官员有三五个,其中最大的官自是崔相。燕寔~怎么了?”
燕寔垂目看她,静了瞬,低声:“听到有人要成亲了。”——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谁要成亲了?
燕寔: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
第30章
李眠玉听罢,此时心中并无心神去好奇谁要成亲了,她满面愁绪,兀自出神,不知想到何处,便幽幽叹了口气。
燕寔见她没有多问,自然不会多说,陪她在告示牌前站了会儿。
正要走的时候,又来了两个穿着儒袍的书生,身上背着行李,像是归乡人,看到官府张贴的檄文,却是满脸兴奋,情绪昂扬道:“早听闻卢公为人宽厚有大义,如今家国正乱时总算出手,大周有救了!”
“岂止,听闻崔相也已投奔于陇西,崔相何等人物,有他辅佐,他日待卢公登上那位置,这大周必能走向辉煌!”
李眠玉恰听到这两句,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出声:“文昌帝还下落不明,此举岂非也是窃国之人?”
小娘子声音娇脆,乍然在旁响起,惹得那两个正慷慨激昂的书生拧紧了眉回头来看。
包着头巾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小娘子其貌不扬,肤色蜡黄,一双眼却亮得很,像是能直接瞧进人心底的亮。
那两个书生先是一愣,随即面露鄙夷,“此等国事,小娘子还是勿要妄议,不如早些归家做些缝补或是厨下活为好。”
李眠玉面容尤愤懑,学着往日里燕寔拉着脸的模样,一板一眼道:“小娘子怎就不能关心国事?”
两个书生扑哧一笑,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一脸不愿与小女子多费口舌的模样,只其中一人还是忍不住道:“文昌帝下落不明不过是一个念想罢了,这么久不出来,就算不是死了,也是太过孬了,不能再治这国,谁人会服这将京都拱手让给外贼之罪帝?”
说罢,也不等李眠玉再辩,便摇头晃脑离去。
李眠玉听着那话,简直气了个仰倒,眼睛瞬间又红又湿,这些时日,她听了太多太多诋毁皇祖父的话,却不能光明正大为他辩上一辩,她转身仰头看向燕寔,眼睛一眨,“燕寔~皇祖父究竟在何处,为何他还不起兵?”
她这一声似呢喃,除了近在咫尺的燕寔,没有人会听得到。
燕寔拉着她的手,无声离开了那儿,李眠玉低着头,用布巾掩住了含泪的眼睛。
待到了一处稍暗的巷子口,燕寔忽然停了下来,李眠玉仰起头,便落进了他怀里,少年胸膛温热有力,臂膀箍着人,似成了李眠玉此时此刻唯一的依靠。
她伸出双手用力抱住燕寔的腰,一身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反复地不停地问燕寔:“皇祖父会出来的对吗?皇祖父只是在暗处谋划,他没有死对吗?”
“圣上会出来的,圣上不会死。”少年声音沉稳有力,能将人心头的不安与浮躁都暂时压了下去。
李眠玉心里还是难过,呆抱着燕寔许久没有再出声,心神混乱。
燕寔也没出声打扰,任由她抱着。
许久后,路过的货郎一声买卖吆喝的声音终于将李眠玉惊醒,她吸了吸鼻子的,揪着燕寔的衣襟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小声说:“我没事了,你说得对,皇祖父一定还在筹谋,我要振作起来。”
燕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印上妆粉的衣襟,再看看李眠玉的脸白一块黄一块黑一块,水润润的眼睛肿着看自己,眨眨眼,低头轻轻擦了擦她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眠玉也看到印在燕寔衣襟的妆粉了,不必看镜子都能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顿时也有些羞恼了,“燕寔!”
燕寔压了压唇角,掏出妆粉,又给李眠玉补了一下。
待收拾好,两人便从巷子里出来。
今日来镇子里,依照李眠玉的打算,一是看卫士们还在不在寻自己,二是看官府可有什么新鲜消息,三便是看看镇子里可有死人,写祭文赚钱。
可她见到卢三忠的讨伐檄文,再听到那两个书生的对话,有一件事便必须要做了。
李眠玉眼睛还红着,看向燕寔的眼睛里却有光:“燕寔~如今既然知道崔相跟着卢三忠,那么崔家人必定也在陇西郡治,我给崔云祈写的信,必要送过去……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们便去一趟郡治,骑快马应当赶得及,到时若能直接见到崔云祈便最好了。”
不提崔相如何,在她心里,崔云祈是极可靠之人,他是她未婚夫,无论如何都会帮她的。
那卢三忠不是还借着为皇祖父驱逐贼匪的名义一路往东吗?到时她若出面了,亦有崔云祈做后背,总能做点什么……一定能为皇祖父做点什么。
燕寔俯首看她,许久没吭声,半晌后才点了头。
“好,今日去郡治看看。”
李眠玉便抿唇笑了,她望着燕寔,眼神柔软,“燕寔~还好皇祖父把你给了我,否则我一定活不到现在。”
燕寔没做声,抬手将李眠玉头上的布巾又拉下来一点。
他漆黑的眼瞧不出情绪,沉静模样,半晌后才应了一声。
“是,幸好圣上把我给了你。”——
既决定离开镇子去郡治,李眠玉便知今日是挣不到钱了,可是她转念一想,待找到了崔云祈,自然就有钱了。
回到树林里,李眠玉不用燕寔扶,轻盈上了马,还俯首反而朝燕寔伸手。
燕寔自下往上望着她,伸出手搭在了她的掌心里,再一点点用力握紧,脚尖一点,飞身上马,从她身后拉住了缰绳。
长兴镇属于陇西郡最偏的一处镇子,郡治在陇西中心,快马一路无虞过去大约下午能到。
燕寔纵马走的全是没有卫士盘查的路,一路上不曾遇到什么麻烦,在申时左右到了郡治。
郡治守城的卫士更多,排队入城的百姓在城门处有一长条,许多都是带着行李坐着马车从别处来的,所以燕寔没将马拴到城外树林里,而是牵着排在队伍后面,两人一路走来,也算是风尘仆仆,瞧着与其他人无异。
李眠玉望着队伍,心跳怦然,有一点点忧心:“燕寔~咱们的路引能通过吗?”
路引自然是逃亡路上燕寔想办法去办的,虽他们一路都几乎绕开了城池,但攥在手里就有用处,只不知这陇西郡的守卫眼睛利不利。
“能。”少年低声笃定。
李眠玉得他一句,便放心了。
队伍排了大约有一刻多钟,便到了他们。
守卫接过路引扫了两眼,让李眠玉拉下头巾,李眠玉做出怯怯模样,解开了头巾,露出一张蜡黄且长满疹子的脸,唯有一双眼睛还算灵动,便只粗粗看了一眼就放人过去了。
待进了城,李眠玉松了口气。
陇西郡郡治自然是比起那边缘小镇要繁华许多,入城之后两旁屋宅都建得气派许多,街上来往小贩极多,很是热闹。
燕寔打听了一下,就知晓节度使府在何处了,李眠玉当下就要直接过去,但她想起自己如今的脸,迟疑了一下,偏头:“燕寔~我这样是不是太丑了,要不要先洗去妆粉?”
她语气含喜带忧,是即将见到情郎的心绪。
少年脸上无甚情绪,漆黑的眼落在李眠玉脸上,对上她乌灵双眸,淡淡道:“不丑。”
李眠玉虽然知道燕寔是在哄自己,但还是抿唇笑了一下,“燕寔~我这样都不算丑,那怎么样算丑呢?”
燕寔不做声,不过李眠玉也没想要他回答,她的心情开阔了一些,直往节度使府去。
路上听到些人议论节度使府的婚事,她便想起初入陇西时就听说的卢家女郎订婚一事,也无甚意外与好奇,没仔细去听,神魂飘忽一门心思想着一会儿见了崔云祈该说什么,他又会对她说什么呢?
燕寔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目光幽幽落在她脸上,又移开。
两人一路无言,终于到了节度使府门外。
李眠玉站在稍偏的角落里,忍不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确定了衣衫整洁,才是昂首挺胸站出来,“燕寔~我们走。”
“砰——!”
可李眠玉才朝前走了一步,就听节度使府的门被人从里面用力踹开,吓得倒退一步,撞进了燕寔怀里,再往前探头去看。
节度使府里骂骂咧咧出来个黑脸壮汉,穿着身黑色武袍,匪气十足,硬挺面容阴鸷狠厉,身量极高,健硕无比,拳头仿佛大铁锤,让人看着就心惊。
“算崔云祈那小子跑得快,让我抓到,不把他那小白脸斩了难解老子心头之恨!”他恨恨说道。
身后小厮亦是高大威武,脸上一道横穿左脸颊的疤,看着很是可怖,道:“大人竟是带那姓崔的小白脸也不带公子,还将公子留下来看城,摆明了要白给那小白脸功劳!分明公子才是大人亲儿子!公子……咱们不能留在这里,必须也带着兄弟们去争地。”
“月儿在这府中,你让老子去哪里?”
小厮愁眉苦脸,一张可怖的脸上露出想说不敢说的神色。
门外拴着两匹马,两人上了马,一甩鞭,便如狂风掠过般离开。
李眠玉站在角落里,吃了一脸的灰。
刚才那壮汉看穿着不过普通细布衣衫,但听起来却是卢家公子。
“燕寔~”李眠玉声音压抑不住的高兴,“你听到他们刚才说的了,崔云祈确实在郡治,我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呢。”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有些低,“我们应该早几日来节度使府。”
燕寔脸上无甚反应,两只手还环着李眠玉,俯首问:“现在崔云祈离开郡治了。”
李眠玉笑起来,“我们这就将信递进去,只要说是给崔云祈的书信,府中人应当就会将信给他,到时,他不论在做什么,一定会亲自来接我。”言语之中,尽是对崔云祈的信任。
如今崔云祈不在节度使府中,她不敢贸然表面身份进府,万一府中有对她心怀不轨之人呢?
可递信不同,卢三忠既是能带着他征战,说明府中对他有一份恭敬,不会有人贸然去看他的信。
“燕寔~你觉得如何?”李眠玉没听到身后燕寔回应,转过头看他,她的一双眼弯着,掩饰不住的喜意。
“哦。”少年垂眸看她,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声音慢吞吞的应了下。
李眠玉抿唇笑,收回看他的目光,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写好的信,想了想,又拉着燕寔去了附近一家书铺,买了信封,将信放进去。
重新回到节度使府外后,李眠玉想了想,将信交给燕寔,“燕寔~你去递信,我就不去了。”
少年歪头,语气平平:“为什么?”
李眠玉没听出他语气之低,只腰杆挺直,气势一下端庄起来,却什么都不说,嗔他一眼,“不为什么,我想你去。”
燕寔看看她,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在她生恼之前,去了府门前。
李眠玉在角落里探身偷瞧着,心想,若是她这副模样去了,也不知府中下人会如何向崔云祈描述,但燕寔去就不一样了。
即便燕寔穿着最普通的灰色武袍,可腰身笔挺,双腿修长,裤脚收束在靴子里,衬得小腿笔直,走动间,轻盈又器宇轩昂,那样俊俏凌厉的少年,自然能震一震下人。
李眠玉看着燕寔的背影,翘着唇角自豪地想——
“来者何人?”
节度使府的守门小厮也不是寻常小厮,而是卫士,眼见一灰袍少年拾阶而来,步履轻盈,便忍不住打量一番,近了见他生得面白如玉,俊俏凌厉,便又多看两眼。
怎知那灰袍少年一来就问:“崔云祈是府中何人?”
卫士天生警惕心高,反问:“阁下何人?”
燕寔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打算,皱了下眉,没再多问,将手里的信递上前,语气平淡:“转交给崔云祈。”
守门小厮一听是要给自家姑爷的,又见他气势十足,脸上警惕稍稍松了些,点点头,双手接过,微微弯腰道:“不知阁下是?”
燕寔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小厮却莫名心里一寒,越发觉得来人不简单,等那灰袍少年背影从视线里离开后,才直起身赶忙就将信送进去。
虽不知这人的信为何不是送去崔府而是送来节度使府,但想来也是听闻崔公子与他家娘子定亲一事,所以这信直接给娘子也是应当的。
“砰——”卢姝月正靠在床边,饮下避子汤,抖着手将碗摔到地上。她面色苍白愤恨,散乱的衣襟下是大片青痕。
侍女埋首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卢姝月恨得不行,满面是泪,自那一日卢元柏来闹过之后,她在崔云祈面前彻底失了颜面,卢家都在他面前低了一等,最可恨的是,这门婚事还要继续,还有卢元柏那个罔顾人伦的禽兽!
门外有侍女进来,见到里面场景,声音都小了几分:“娘子,外面有人递信给姑爷,送到府里来了。”
卢姝月听到这一句,面色阴沉看过去,“信呢?”
侍女忙上前双手奉上。
卢姝月看了看信封,附近的书铺里最普通的信封,上面什么都没有,她婉丽容颜阴沉着,就要打开信,但想到崔云祈那人温润无害面容之下的狠辣手段,想到前几日自己受到的羞辱,怵了一下,动作也微顿,她几乎可以想到若是她偷看了信的下场。
崔云祈既连卢家秘事都能查到,今日有人送信一事也瞒不住他。
卢姝月既恨,又惧他,捏紧了手里的信,指甲几乎是要抠破,才是松开。
她不敢看,但也不想就这样送去给崔云祈,自是打算光明正大拖一拖。
卢姝月厌恶地将信丟掷在地上,冷声道:“送到崔云祈在府中原先住的小院书房。”
侍女忙应声,捡起地上的信,便送去了一处小院。
崔云祈初来陇西郡时在这暂住过两日,之后就再没住过,那小院如今也空着,没有人。
侍女到了那小院,推开书房的门,将信依照卢姝月的意思放在桌上,便离去了——
秋日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乌云密布。
离开节度使府后,李眠玉忧愁地看了看天,偏头小声问身旁牵马的少年:“燕寔~我们今日真的不回去了吗?”
燕寔点点头,偏头俯首过去,低声:“这场雨会下一整晚。”
李眠玉一路逃亡没住过客栈,一时有些紧张,既担心他们囊中羞涩,又担心客栈人多眼杂,忍不住问他:“但你不是能用真气隔开雨水吗?”话说到这,她顿了顿,忽然担心起来,“是不是你那个毒影响到你了,现在真气有问题了?”
她伸手拉住了燕寔袖子,杏眼中的愁绪快要漫成水,那样仰头看着燕寔。
燕寔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眼里又有流光在闪烁,却闷声:“唔,是有点疼。”
李眠玉当即就决定:“那不回去了,选一处客栈住。”可话音落下,又小声问,“只是……我们还有银钱吗?”
燕寔点头,拉开自己荷包,让李眠玉看。
李眠玉看到荷包里还有些几块碎银和铜板,顿时又稍稍放下心来,她抿唇笑着对他说:“等崔云祈来接我了,我们就有钱了。”
燕寔没点头,只低头将荷包重新收好,慢吞吞地想,不,他有钱啊,只是不能随意支取,但如果她想要,既是李氏皇族,为什么不能取?
还是杀人赚钱快,可又不能离开李眠玉太久。
燕寔漆黑的眼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幽幽叹了口气——
到了客栈,将马儿交给杂役牵去马厩,两人进去。
“二位想要什么房?”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打量着李眠玉与燕寔,懒懒问道。
燕寔挡住李眠玉,声音冷淡:“一间人字号房。”
掌柜的应了声,收回视线,伸出两根手指头:“一钱银子。”
燕寔垂目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递过去,掌柜的颠了颠收下了,这才叫来人将两人送上去。
李眠玉从未住过客栈,跟在店小二身后,一脸新奇打量四周,跟着上楼时扯了扯燕寔袖子,小声问:“燕寔~人字号房是什么?”
燕寔俯首,低声:“客栈按照屋子布置划分优劣,分为天、地、人字号房,往下还有通铺柴房等。”
李眠玉听罢,顿时觉得天地人取名甚妙。
“两位客官,里边请,有什么需要,喊小的就成。如今正是饭点,饭食可是需要小的送上来?”店小二生得精瘦猴儿一般,嬉笑着很是灵活。
李眠玉抬腿往里去,打量四周,麻雀虽小,倒也是五脏俱全,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床上,眼睛亮了一下,一下转头看燕寔,燕寔正低声与店小二吩咐什么。
“好勒!一会儿就给客官送上来!”店小二连连点头记下,这就出去了。
燕寔将门关上,回身看李眠玉。
李眠玉几步过来,牵着燕寔的袖子就往床边走,她的语气略显几分激动,“燕寔~你瞧,是床,我已许久没有睡过床!”
燕寔打量着四周,屋中摆设简陋,床帐不过是最普通的青布帐,床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四尺宽的木床,更别提其他物件,远远比不得宫中摆设。
少年反手去捉她的手,低声:“我们去换天字号房。”
李眠玉还在为今日能睡床而高兴,听到燕寔闷闷的声音偏头看过来,对上了他的脸,见他俊俏的脸眉头紧锁着,一下心里莫名有一丝甜,“燕寔~我们只是在这里睡上一晚,不必花费过多的银子啊,从前我还睡在野地里呢,我是公主,也可与民同苦。”
她说到这里,又抿唇笑,眉眼娇俏灵动,“燕寔~等我见了崔云祈与他说离京后的这些,他定是会大吃一惊!不,便是皇祖父知道了,也会大吃一惊!”
李眠玉已是开始畅想起与崔云祈见面后的场景,她定是会让他眼珠子都瞪大了!
燕寔看看她,松开她的手慢吞吞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恰有鸟雀飞过,他伸手一抓,便回头,朝着正神思飘忽不知笑什么的李眠玉慢声道:“小玉,你过来一下。”
少年声音清醇,神神秘秘的,一下让李眠玉回过神来,她朝燕寔看去。
他正倚靠在窗边,手肘随意撑靠在那儿,微微歪着身子看她,俊俏的脸一半在夕阳光里,一半却是暗的,几分恣意几分散漫。
李眠玉脑子里回味了一下“小玉”两个字,心跳又急蹿了一下,她莫名低头轻轻抚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娇矜地走过去,“怎么了啊?”
燕寔等她过来,便轻轻扯住她袖子,清声:“伸手,掌心向上。”
李眠玉莫名,却朝他伸出手,摊开掌心。
燕寔虚握的手便放了上去。
李眠玉哎呀一声,掌心处是毛茸茸的触感,她先是瑟缩一下,再是领悟到什么,也学着燕寔虚握住他掌心的东西。
燕寔的手拿开,李眠玉便看到掌心里多了只麻雀,圆滚滚的身子,豆子大小又黑又圆的眼睛,极为娇憨可爱。
李眠玉看到这样的小鸟,一下心神都被夺去了,她欢喜不已,低着头又摸又瞧,好半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抿唇一笑,抬起眼看燕寔时,目光促狭,“燕寔~~你瞧,你如今就在我手掌心了。”
燕寔看着她缓慢地眨了下眼,似是呆了呆。
李眠玉便止不住笑,“燕寔~你姓燕,燕岂不就是燕雀?岂不就是在我掌心了?”
她歪着头,脸上十足的促狭,朝着燕寔抬高了自己手掌,让他去看自己掌心里的雀鸟,“是不是?”
燕寔看着她,忽然笑了,他甚少这样笑,眼尾都微微上扬,似有桃花绽开。
他点头,低声说:“是。”
李眠玉看着他脸上的笑,好看得她都盯着看,好半晌才收回视线,低头又摸了摸手心的麻雀,一步走到窗边,一点点张开手掌。
那小麻雀歪着头黑眼珠子看了她一眼,便急急扑闪着翅膀,奔向蓝天。
“为什么放了?”燕寔挨蹭过去,俯首问她。
李眠玉唇角还有笑意,轻声:“燕雀自是该在天空昂翔。”
“你怎么知道燕雀之志呢?”少年又低低笑了下。
李眠玉眨了下眼,朦胧间好像意识到什么,抬头朝他看去。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时间在静缓地流动,似有什么也在心间流动。
“笃笃笃——!”敲门声骤然在门外响起。
李眠玉一下回过神来,从窗台那儿直起身来,收回视线看外面,燕寔却没有立即起身,依旧是歪着身子垂眸看她。
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又响了会儿,伴随着店小二的吆喝:“客官,饭食送来了!”他才慢慢直起身,出去开门。
待燕寔走后,李眠玉莫名呼出一口气,低下头揉了一下脸-
用过饭,李眠玉想沐浴,燕寔吩咐店小二抬水上来。
等的工夫里,李眠玉对着镜子拆头发,她许久没照过镜子了,觉得自己似是和从前比起来有些不一样了,可她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
或许,这就是青铃姑姑说的,及笄了,长大了,就会长开了?
门外敲门声很快响起,李眠玉以为是热水来了,偏头去看,却见燕寔开门后,门外站着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提了一个小篮子,正与燕寔说着话。
李眠玉好奇,起身走过去。
那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几分灵动,对着燕寔活灵活现道:“公子,我这儿的都是好东西,来客栈的客官用了都说好,你瞧,这儿这角先生,磨得光滑,还有这缅铃,这羊眼圈,最是能得趣儿,保管让娘子得了舒心。”
燕寔眨了眨眼,看过去。
李眠玉听到这句,好奇:“什么角先生?什么缅铃?什么羊眼圈?”
那少年抬头嬉笑着看过来,“娘子,是好东西呢!”
李眠玉没听说过这等东西,自然好奇探头去看篮子,那少年也要将篮子递过来让她瞧,燕寔抬手一只手捂着李眠玉的眼睛,另一只手去推那小少年。
“不要。”燕寔无情的一句话,就将少年推了出去。
门砰一声就关上了。
李眠玉将燕寔的手从眼睛上抓了下来,皱眉埋怨道:“燕寔~你干什么捂我眼睛?方才那人说的什么角先生,什么缅铃羊眼圈是何物?”话到最后,她又好奇上了。
燕寔盯着李眠玉,低声说:“是一些玩物。”
“既是玩物,为何捂住我眼睛?”李眠玉心想就算不买,看看也好呀,民间许多东西都有一些趣味。
少年静了会儿,才看着她慢吞吞说:“你现在不能玩,以后我和你玩。”
李眠玉奇怪了,这世间还有什么玩物是她宁国公主不能玩的吗?
似是看懂了李眠玉眼底的不满与疑惑,燕寔又笑了起来,俊俏又寡言的少年郎君,还是笑得眼尾炸桃花的模样,漆黑的眼睛就这样静静看着她,道:“以后你能玩的时候,我来找你玩。”——
作者有话说:燕寔:[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李眠玉:0.o
青铃姑姑:但凡认识我家公主,无人不会爱她!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小玉看到营养液好开心![橙心][橙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