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暗巷里,身材高挑的少年由着小娘子牵着手,不紧不慢跟上她的脚步,他微微偏着头,露出些侧脸来,俊俏凌厉的眉眼,神色却又柔和。
崔云祈稍稍看了一眼,觉得有几分熟悉,想起来是那一日在陈家村见过的少年。
他将目光又放在他身侧的小娘子身上,浅蓝色的细布裙衫,身形玲珑,头上戴着头巾连头发都遮了个严实,偏头一直与少年说着话。
崔云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恍惚间觉得那身影有几分像玉儿。
光是背影都能瞧出的活泼、娇俏、天真。
崔云祈脑子里想起那一日陈春花的描述,皱眉踌躇了一下,等他再抬头时,那小巷口早已没有了两人身影。
“公子?”成泉见公子下了马车却不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心中有几分奇怪。
崔云祈收回目光,没有再多想,抬腿往前走。
成泉抬头看了看那恶俗的“万春好”三字,忍不住祈祷宁国公主可千万别是真沦落于此。
今早上,公子本是要去军营寻一趟卢大公子,商议铁矿一事,那铁矿如今虽是派了些人守着,却还未有所动作,公子有其他考量和打算。
可马车才从崔府出城没多久,就有暗哨来递信,说是在长兴镇发现了一个少女,生得玲珑可爱,刚刚及笄的模样,与画像相似,如今被困在一处叫“万春好”的花楼里。
因那少女宁死不屈,那花楼老鸨正将人关着调教。
听闻此信,公子再无心思去卢大公子那,甚至等不及让他将人去带过来,直接调转了马车头赶来。
万春好老鸨与三教九流甚至官衙都有些交情,上午正是楼里休息的时候,她才睡下没两个时辰便让人强行唤醒,即便瞧着来的侍从很是肃严,也拉着一张脸很是不悦。
但是当她穿好衣裳出来,看到站在场地中间的俊美公子时,眼睛一眨,瞧着那公子一身气派不说,生得温润如玉,斯文温和,站在那儿便是叫人如沐春风,立刻清醒了过来,摇曳着身姿走过去。
老鸨风韵犹存,扭了这几步路,外衫都从肩上落了下来,露出雪白一片,她媚眼一挑,试探着道:“公子来得有些早了,楼里的姑娘们还未休息好起来呢。”
这般气势来花楼的,多少是有点事的,但她头上有人,也不怕事。
崔云祈淡淡扫了一眼老鸨,还未出声,成泉在旁大喝一声,拦住她道:“大胆!”
老鸨再胆子大,还是被吓到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不敢再靠近,收起肩上衣衫,揣测这样貌不俗的男子来历也不俗,脸上换上谄媚恭敬的笑,道:“不知公子这一早来是有何事?”
成泉冷声道:“听闻你们这两日楼里抓了几个无辜少女。”
老鸨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前两日老相好来跟她说有个富商寻未婚妻一事,这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进了她楼里的,就是她楼里的姑娘了,管她原先是谁?更何况,若真楼里有什么劳什子的富商未婚妻,既掉进这销金窟里,小娘子也过不回从前的富贵日子了,必是会被富商嫌脏了身子丢弃。
万春好前两日确实买来几个少女,其中一个生得很是花容月貌,她心中欣喜,确是要好好培养一番的。
莫非那是这富商未婚妻?
“公子,咱们这儿的小娘子都是有人来卖咱们才买的,可不知其原先是什么人呢。”老鸨笑着说。
崔云祈懒得再与其废话,寒着一张脸:“带路。”
公子虽温润,声音却透着刺骨的冷,如敲冰嘎玉,被瞧上一眼,老鸨觉得自己心都跟着抖了抖,忌惮对方来历,不敢再多说,忙点了头,“既如此,那就带公子去瞧瞧,奴家也怕买错了人呢。”
说罢,立刻就带着人往后院柴房去。
到了那儿,那儿有两个打手守着,成泉不等老鸨下令开门,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崔云祈往里看去,屋中角落里抱膝埋头坐着个少女,穿着身软绸布料的衣裙,衣摆处破碎,头发也乱糟糟的,露出来的耳朵雪白,此时正小声抽泣着,可怜无助。
他一看,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上前一步蹲下来,柔声:“玉儿?”
那兀自哭泣的少女身体一僵,随后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娇艳欲滴,楚楚可怜的脸,眼睛红肿,睫毛上还含着泪,她神情怯怯的,当目光触及到崔云祈温润清雅的脸,先是一顿,随即露出羞色,眨了眨眼后,又是一喜,猛地扑过去,“公子救我!”
柴房内瞬间少女哽咽的哭声响亮起来。
崔云祈心疼怜惜的目光在看到少女陌生的脸时,便淡了下来,想起身时便被人扑进怀里,眉头皱了一下,想要立即推开,又念及对方年纪小落此境地,又想到对方与玉儿略有几分相似的轮廓,便稍缓了一下,才是推开。
少女却是紧紧抱住他胳膊,不肯松开,不断重复着,“公子救我!”
崔云祈拧着眉,看看她,终是温声说:“某会命人将姑娘送回家,先松开某。”
少女咬了咬唇,怯怯地看着他,迟疑着松开他,但当余光看到跟着进来的老鸨,立刻又跳进崔云祈怀里。
崔云祈回头看了一眼老鸨。
老鸨以为这真是富商未婚妻,脸色都有些变了,不敢打搅,立即退了出去。
待人总后,崔云祈又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无须害怕。”
那少女听到了关门声了,轻轻松开他,点了点头,仰头看崔云祈时,依然是可怜地说:“公子救我。”
崔云祈点头答应,温声吩咐成泉几句,便转身走了,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
少女想追,却被成泉拦住了,不免有些心慌紧张,又怯怯看向成泉。
成泉没有解释自家公子去处,只问了少女来历。
少女本就红肿的眼睛立时落下泪:“我家中遭了难,是来投奔我姨父的,路上遭遇马匪,与爹娘分离,被人拐卖至此。”
成泉看她穿着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便问:“你姨父是何人?”
“陇西节度使,卢三忠。”
成泉惊了一下,暗想竟是与他家公子一般唤卢三忠为姨父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的母亲与节度使夫人是……?”
“我娘是节度使夫人的亲妹妹,我爹曾是通州县令,我是家中幼女,名岳凝香。”少女迟疑了一下,还是报出了自己闺名。
成泉大吃一惊!
岳正,他记得此人,好些年前是大理寺卿,后被贬谪去地方,再京中就销声匿迹了,也记得岳正的祖母似是李氏皇族旁亲,怪不得这小娘子生得与宁国公主有几分相似!
“方才救我的公子,是何人?可托付恩公将我送去节度使府?”岳凝香柔声问道。
成泉点头,想了想,若论关系,这小娘子与他家公子也扯得上表亲关系,便道:“我家公子姓崔,节度使大人亦是我家公子姨父。”
岳凝香显然知道姓崔又同样能唤卢三忠为姨父的这般年纪的男子是何人,想到方才峨冠博带,清雅俊美的男子,一下面红了,“待凝香到了姨父府上,盼有机会能谢过……表哥。”
成泉听到表哥二字,摸了摸鼻子,心道,他家公子离了京这就又多了一个表妹啊!
崔云祈从“万春好”出来后,没有立即登上马车,而是莫名又往先时看过的小巷看了一眼,几天来几次生出希望又失望,他忍不住心中几分阴翳。
玉儿究竟被那暗卫带去何处!
崔云祈甩袖,直接起身跨上成泉的马,扬鞭一甩,往镇外去。
马儿扬起尘灰,路人纷纷避让。
另一条巷前,李眠玉正拉着燕寔张望,这户人家门前有一对抱鼓石,虽无雕饰,但瞧着还算气派,一看就是豪绅之家。
此时这家门上挂了丧幡,里面哀声不停,李眠玉听着听着,想起父王死时的场景了,轻轻叹了口气,眼角有些红,“咱们先进去吊唁一番,随后再问人家可要写祭文。”
白事无须拜帖,主人家大门开,便是供人上门吊唁的。
李眠玉给父王母妃写了这么多祭文,这些事也是清楚的。
燕寔话少,自然点头,牵着她跟着人群往里去。
李眠玉这才注意到她此时正和燕寔手牵着手,先是一呆,随即想起来先前她急着奔向丧乐出处先拉的燕寔,一下面红起来,想要悄悄挣开,偏燕寔抓得紧,手竟是不能自然滑出来,忍不住抬头他。
“燕寔~”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
燕寔偏头看她,漆黑的眼落在她身上,专注沉静,幽幽的,李眠玉被他这样一看,忍不住声音更小了一些,“你们练武的人,手劲是不是很大?”
他的目光顺着李眠玉的视线往下,落到自己牵着她的手上,点头,很平淡随意地应了声:“嗯。”
李眠玉抿唇笑了两下,尽量不想伤害他一颗喜欢自己的心,自然友善地提醒他:“怪不得你能牵我牵得这样牢呢!”
燕寔没做声,继续牵着她往里去,李眠玉欲言又止时,听他幽幽道:“生人进死人家中,容易被沾上,我习武,阳气重。”
李眠玉一听这话,再看看到处飘着的丧幡,立刻紧张起来,反手握紧了燕寔。
父王逝时她自然不怕,可陌生的死人……想想竟是有些毛骨悚然。
做生意真不容易!竟是忘了写祭文还有这一出!
李眠玉越想越觉得渗人,赶紧贴近了燕寔,布巾下一双大眼四处打量,耳朵也竖了起来。
倒是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但听到了前面几个妇人凑在一起说这主人家的一些闲话。
“这王勉富死得可真是惨啊,被砍了三十几刀,肚子破了大洞,肠子都流出来了,活生生咽了气!”
“这事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是被他亲爹那边害的?”
“依我看,是活该!王家老太早年被休,好不容易将这王勉富拉扯大,还做了布料生意,日子眼见得好,这么些年亲爹那边一直没往来过,结果遇上这灾年战乱来投奔了,这王勉富看自己亲爹想认祖归宗,结果被那边继室的儿子砍了,亲爹就在现场,没阻拦,就被活生生砍死了。”
“我记得王家是个小官吧?”
“是,那王勉富的亲爹从前是那什么通州还是哪里县令底下做事的,捞得盆满钵满,结果因为战事奔逃,带出来的没剩太多,可依旧是富得流油,那边的小儿子估计是担心王勉富分家里钱财,才干出这丧心病狂的事!”
李眠玉听罢,忍不住插了一句:“那报官将人抓起来没有?”
身后冷不丁出现小娘子声音,那几个妇人吓了一跳,回头就见个脸被包得严实的小娘子,也没多想,便自如地搭起话来。
“哪能不报?王勉富的老母妻儿又惊又吓,哭得不能自己,当天就要去被报官,结果那老东西阻拦,那继室还恐吓说他这回是跟着县令来陇西的,马上就要去节度使府做事,若是不想王勉富两个儿子有什么事,最好只当王勉富是横死的。”
“王勉富之妻听罢不敢得罪,拉着自己不肯罢休的婆母咽下这口气,这事就囫囵过去了,只当王勉富是横死的。”
“就算报了官,这种芝麻大小的事,如今官府哪里闲心管这种小事。”
几个妇人唏嘘几句,只当小娘子来听闲话了,其中一个又说,“半个多月前我家大儿被征兵走了,这两日回家一趟,说是快出去打仗了。”
李眠玉听得眉头皱紧,有几分愤懑:“打仗就不管这种恶事了吗?”
“都打仗了,谁还管这些事?要是咱们大周还是太平年,也不会发生这种恶事!都怪从前的皇帝没用,叫人夺了位。”
说到后面,妇人们又埋怨了几句前头的文昌帝。
李眠玉听不得任何人说文昌帝坏话,先是好起来些的心情又低落下来,没再插嘴多问,一直低垂着头。
燕寔抬起头,目光淡淡一扫那几个妇人。
妇人们莫名察觉两道凌厉的视线,一看,那小娘子身边站了个高挑俊俏的少年,那少年目黑唇红,却气势凛冽,看着十分不好惹,竟是下意识住了嘴。
燕寔牵着神魂又开始飘忽的李眠玉往旁边走了几步,他低头看她眼眶又开始红了起来,眼睫处开始凝结泪珠,他抬手擦去。
李眠玉浑浑噩噩抬头,眼睛望进燕寔漆黑柔润的眼睛,听他低声一板一眼说:“圣上若知道这种事,一定会管。”
她听罢,心中熨帖,看着燕寔点了点头,“嗯!祖父知道定会管!”
燕寔抬头看了一眼四周,问:“还去不去?”
“去,当然去!”李眠玉重新振作起来,抹了一把眼睛,严肃点头。
前面就是灵堂了,燕寔牵着她过去。
灵堂里一具黑色棺材摆在那儿,上面绑着丧幡白花,四处亦是有丧幡飘荡,李眠玉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但她看到旁边捂脸烧纸钱哭得伤心的一老一少两个妇人,那害怕就少了些。
于她们来说,是至亲至爱逝去。
李眠玉正了正脸色,跟在其他人后面与燕寔一起拜了三拜。
随后,她将目光放到那两个妇人身上,想到要毛遂自荐,心中又忽然生出羞意。
但她是公主,日后要养燕寔,她必须要赚钱,必须要振作!
李眠玉几步走过去,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一开口,面就红了,端庄文雅道:“逝者已登仙界,生者当勉励,愿君节哀顺变,以慰泉下之灵。”说罢,她顿了顿,“倘需为文以祭,仆愿助君斟酌,可述其生前德行,铭其遗爱,使逝者德音永续,生者哀思有托,不知尊者意若何?”
那一老一少妇人乍然听到清脆的少女声音怔了一下,脸上挂着泪茫茫然抬头,见面前站了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穿着浅蓝裙衫,脸上包着头巾,露出一双妙盈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不出具体模样。
再一听她说的话,更是茫然。
随之是她身侧那煞是好看俊俏的少年出声:“她说愿意为王勉富写祭文,你们意下如何?”
两个妇人还是有些懵,老妇是农妇出身,靠着织布把儿子养大,生意渐渐做起来,而王勉富之妻亦是老实本分出身,不识字,不懂什么祭文。
李眠玉想了想,轻声说:“就是写一篇说王勉富好并且思念他的文章,烧给他,让他知道,许是投胎也能先占个位呢!”
后面这话是皇祖父告诉她的,所以小时她就用心识字读书,写出第一篇祭文时就希望父王母妃能够知道她的想念,并且投个好胎,盼父王母妃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老妇一听,潸然泪下,忙点头,只是目光却看向了燕寔,道:“小郎君帮我儿写。”
李眠玉怔了一下,赶紧说:“是我来写。”
老妇却抹了两下眼睛,看了一眼李眠玉道:“小娘子哪会写字,且女子写这种定不吉利,小郎君瞧着样貌好,身子康健,定是有福之人,看着也读过书的样子,由他写最好。”
李眠玉第一次听说女子写不吉利这样的话语,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时竟是也有些茫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理解,为什么女子写就不吉利了?
“我不会写。”燕寔面无表情,声音平静。
那老妇被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看,竟是生出寒意,可此时盼儿投好胎的心愿涌了上来,且她靠着自己养大儿子,又做了布匹生意,是有几分强势的,竟是强忍着压力说:“那便她来说,你来写。”
燕寔皱了眉,拉着李眠玉就要走。
李眠玉回过神来,拽住了燕寔,燕寔回头看她,本就凌厉的眉眼此时染着寒霜,但看向李眠玉时,目光明润柔和了些。
“好呀,不过纸墨笔砚得你们备好。”李眠玉柔和俏丽,声音脆甜,似一点不生气。
只是她一双眼却透着些水亮和失落。
燕寔看到了,板着脸:“我不想写。”
李眠玉仰起头,发觉燕寔的脸很黑,她本是心中委屈,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觉从前她以为的燕寔脸黑似乎只是他脸上神色太淡,他真正脸黑起来竟是这样的。
果真又凶又冷。
她心中却宁静,一点不怕,忍不住朝他笑了一下,再看向那老妇人时,神色也从容了一些,“他会写的,但是笔墨纸砚得你们备好,还有,我阿兄写祭文价要高一些,一篇祭文……五两银子。”
李眠玉对物价没有太多概念,可她回想读过的书里,有提过五两银抵得上一人一年口粮,那应该不少了。
老妇虽不缺银钱,但是个精明的,听到要这般多,就想赶人走了,可转念一想到可怜的儿子便再次潸然泪下,再想到那老东西如今得罪不起,怕是就算出去寻书生写什么祭文也很难寻到,既然有人不嫌晦气上门来写,那这钱出了就是!
只盼儿投个好胎,便点头应下了。
那少妇听到这里抹着眼睛道,还是心疼银钱了,道:“娘,真要写?五两银……”
“你难道不盼着富儿好?”老妇眼睛一瞪,便粗声说道,“快去准备纸墨笔砚来!”
少妇点头,立刻去准备。
周围还有其他来吊唁之人,看到这一幕探头探脑打量燕寔和李眠玉,看出他们上门是做这生意的,就不懂这般少年人怎么做这样晦气的活。
那小娘子看不清样貌,可那少年郎君却俊俏清俊,脊背挺直,做什么不好做这个呢?
李眠玉和燕寔很快被老妇带到了里面一间屋里,王勉富的妻子已是备好了纸墨笔砚放在桌上等着。
从前在宫中时,李眠玉每日都要读书习字的,从宫中奔逃出来,她已是许久没有见过文房四宝,一时有些欣喜,想拿起来看,那老妇的手拍了一下,燕寔极快捉住她的手后退,她那大掌才没落下来。
燕寔神色凌厉地朝那老妇看去。
李眠玉也被吓了一跳,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没动。
“小娘子还是莫要沾染这些东西。”老妇抿了下唇,虽被少年郎君看得心底莫名生寒,却强硬着说道。
李眠玉不语,多少有些生气了,只是她看看燕寔,才强忍了下来,“还请说说逝者生平事迹,母与妻及子女名讳。”
老妇顿时眼睛一红,揉着眼说:“我儿王勉富自幼懂事,五岁能帮我烧火做饭,七岁会扛着布匹跟我一起出去卖布,他机灵又懂事……”
老妇人滔滔不绝时,李眠玉脑中已认真开始构想祭文。
待她说完,她便让燕寔磨墨提笔写,头一行便是“维文昌四十三年八月十一,母曹小梅,祭儿王勉富……”
少年神色清冷,垂着眼不语,只站在那儿拿起笔贴着墙壁书写,他气势盎然,手腕瞧着便有力气,李眠玉仰头期待地看着他写下第一个字,随即一呆。
她瞪圆了眼睛看燕寔潦草丑陋的字迹,气势是铁画银钩的气势,可写出来的字堪比鸡爪乱爬!
她看看燕寔俊俏漂亮的脸,再看看他的字。
字迹如人欺我也。
李眠玉噗嗤一声,抿唇笑出来。
燕寔眉头还紧锁着,一张不耐,听到她笑声歪头看过去,见她捂着嘴窃笑,脸上神色终于平和了一些。
妇人不懂字好不好,似乎只要写字的是个郎君,且纸上写满了字就满意了,她找了识字的账房先生念了一遍,眼眶含泪,爽快地取了五两银给燕寔。
燕寔将那五两银给李眠玉,李眠玉拿在掌心里翻来覆去看,一双眼莹亮,唇角翘得高高的。
他则垂眸看她,心想,竟然真让她赚到了钱。
从那王家出来,李眠玉抿着唇眉眼飞扬,“燕寔,我们买些笔墨纸砚。”
燕寔知道她要写信给崔云祈,懒得听。
“等买好笔墨纸砚,我回去教你写字,你的字太丑了,我要教你把字写好,你长得这样俊俏,字不能太丑了。”李眠玉看着他笑,不过转瞬又忧愁起来,“就是不知道五两银子能不能买,你的月例,能不能等我再写几篇祭文再给你?”
燕寔看她一眼,就算不能买,他可以动用那一笔金库,去一趟钱庄就行,虽然那金库不能随意动用。
但是给她用为什么不可以?
不过……杀人更快,还是去接几个杀人的生意,一会儿就去三教九流汇集之地看一眼。
但是怎么带她一起去?
燕寔看着李眠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忍不住凑近了些,将她头发上不知哪里沾到的树叶摘掉,唇角翘着点头:“能买。”
李眠玉便高兴起来,拉着他就奔书铺去,方才来王家时她就看到过一家书铺。
进了书铺,李眠玉就被迷花了眼,拉着燕寔直奔纸墨笔砚处,只一看,脸上就露出失望来,一眼望去,没有瞧得上眼的,勉强挑了最好的,一问价格,抹了零头三百两,又呆住了。
李眠玉打起精神对燕寔道:“咱们今天看看街上还有没有死人。”
燕寔低头一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
李眠玉话毕又想了想,既然都这样差,不如买更便宜的,于是咬着唇只管挑了最便宜的,纸也少买了一些,这么扣扣搜搜的,竟还有富余。
既有富余……李眠玉咬了咬唇,趁燕寔不注意,快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
从书铺出来,李眠玉还想去卖珍珠,可去了药铺一问,就算当做药材,因着是河蚌所产,数量又少,不值几个钱。
她满脸失落,仍决定要卖。
燕寔从她手里接过来放进腰间荷包,歪头看她:“送给我,不卖了。”
李眠玉眨眨眼,长睫毛一颤,别开脸,小声:“本来就都是你开的蚌。”
燕寔不语,但已经将珍珠放好。
李眠玉余光看到了,心里莫名高兴,兀自美了会儿,她的视线往药铺左边瞟了一下。
那是一家胭脂铺。
李眠玉清了清喉咙,“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那边买些东西。”
燕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点点头。
李眠玉便抬腿往隔壁去,走了两步,心里有些紧张,她还没独自去民间的铺子里过,忍不住又回头看燕寔。
燕寔站在药铺门口,身形笔直如竹,十分好看,漆黑的眼睛正看着她,她一下不那么紧张了,昂首挺胸进了胭脂铺。
等她一走,燕寔抬腿,轻盈地闪身一跃,旁人只觉得余光一道残影,他人已经在胭脂铺的房梁上。
李眠玉一进铺子,先是慢吞吞逛了一圈,目光梭巡了一下,可这儿的胭脂或是脂膏盒五花八门,名字也不解其意,和宫中青铃姑姑给她抹的不一样。
她一时有些犯了难,左看看右看看,也没从其他小娘子那儿瞧出什么门道来,最终捏着银钱,略有几分羞涩地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是个年轻女郎,笑眯眯站在那儿,哪个小娘子过来都和声细语与她们说话。
她很早就注意到李眠玉,虽然脸上包着头巾,可只露出一双眼也足以叫人窥见美貌,此刻见她有几分忸怩羞涩,假意看向旁处。
李眠玉磨蹭过去后,想理一理头发,发现头发都被包进了头巾里,便又窘迫地放下了手,深吸一口气后,小声说:“那个,我胸臆壅塞,若负重石,胀闷难堪……思得脂膏之润,以缓解之,不知此间何种脂膏有此奇效?”
胭脂铺的女掌柜因着做生意,识得几个字,也常与大户人家小娘子接触,一听这话就懂了,掩嘴笑了一下,指了指一只柜台,温声问:“这儿有多种香味的,小娘子要什么味儿的?”
李眠玉听到她听懂了,松了口气,抿着唇想了想,羞涩说:“要味道清淡一些的。”
“那这个味道可是喜欢?”女掌柜打开盖子。
李眠玉凑过去一闻,再抬眼时,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其香雅致,喜欢!”
女掌柜笑着包起来递给她,李眠玉这时才想起来要问价格,小声问:“价格几何?”
“一两银。”
李眠玉捏着荷包里仅剩下的一两银又呆了一下,半晌后,红着脸摇了摇头,十分羞涩窘迫道:“囊中稍羞涩。”
可她还没将脂膏推回去,旁边伸出来只少年的手,骨节分明的修长。
“要。”燕寔不多话,这一个字。
李眠玉仰头看着身侧不知何时过来的少年暗卫,又窘又有些雀跃,她想故作矜持推脱一下,偏又张不开嘴,只眼巴巴看着他拿出荷包里的银子递过去。
她真的很想要!
燕寔将那盒脂膏放进李眠玉手心里,她抿了抿唇接过来,满心欢喜,仰头看他时,眼睛都在笑。
李眠玉牵着燕寔袖子从铺子里出来,迫不及待道:“咱们回家,我要早点教你写字!我会多种字体,你想要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她想了想,又说:“崔云祈擅长的字体,我也会,到时候我也可以教你。”
“不要。”
“……为什么?
“我是你的暗卫,为什么要学别人的,学你的。”
“可我、可我最擅长的是簪花小楷,多是女子学的。”
“就学这个。”
“那好吧,那就教你这个!”
李眠玉脑中已构想了一番练字场景,又抿唇笑着说:“待你练字时,我就给崔云祈写信……燕寔,你忽然停住做什么!”
燕寔忽然停下,她的手臂也被猛地一抓,一下被他护在身后拽到了路边小摊后面。
李眠玉正要埋怨他,抬头一看,就见到镇子口那儿多了几个巡逻的卫士,手里拿着画像,正寻人——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喜爱小玉小燕,么么么么!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害羞][害羞][害羞]
明天开始更新还是固定在下午六点,我努力固定住时间。
第22章
天一下晴转阴,就如李眠玉跌宕起伏的心情。
她一下就想到了离京时的场景,想到自己钻菜桶,更想到十二皇叔钻粪桶,顿时就紧张起来,分明进镇子的时候没见到什么卫士巡逻。
李眠玉还藏在燕寔身后往前忧心忡忡地看,燕寔已经转过身,将她的头巾拉得更低了一些,将那双妙盈盈的眼睛都几乎遮住。
她收回目光,哀愁地仰头看他,“燕寔,他们会是在寻我的吗?”
若是这样,再想去做祭文生意肯定是太危险了,只能下次了。
燕寔的目光扫在不远处的乞丐手里,刚好一阵风吹过来,乞丐手里的画像往上翻了一下,恰能看清上面的人,正是玉琢般灵秀的小娘子,至少五分像李眠玉。
李眠玉不仅夜里看不清物件,白天眼力也不大好,顺着燕寔目光只能看到那穿着破烂的男子手里拿着画,画上是个小娘子。
能让卫士大张旗鼓寻的小娘子,全天下还有几个?
李眠玉攥紧了燕寔袖子,“燕寔,怎么办?”
少年淡定收回视线,又牵着李眠玉的手回到方才的胭脂铺,买了些最便宜的妆粉,随后拉着她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将她头巾摘了下来。
李眠玉自然知道妆粉如何用,她仰着脸,默默看着她的暗卫用手指沾了妆粉在她脸上描画,忽然幽幽问:“那为什么出京那一日非要让我钻菜桶,而不是描画脸面呢?”
她声音虽轻,但语气怨恼。
少年垂眸与那双幽怨的大眼睛对上,也学着她幽声说:“京都守卫森严,天罗地网,这里就算被发现,杀几个人就出去了。”
李眠玉:“……”她察觉出燕寔在学她语气,瞪了他一眼。
燕寔手指碰了碰她微微鼓起的脸颊,粗糙的手指磨得李眠玉脸颊生痒,下意识就想后退,但后面即是墙壁,她一下撞了上去,燕寔也靠了过来,低头看她,“不要躲。”
李眠玉余光扫到他手臂抬起时露出来的一截小臂,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却在给她描画妆容,她的脸一下有些生烫,她抬眼对上少年那双沉静乌黑的眼睛,心里忽然怦然一下,睫毛颤了几下,闭上了眼睛,小声嘀咕:“好了没啊?”
燕寔没吭声,指腹又轻轻扫过李眠玉眉毛。
李眠玉也不说话了,只觉得燕寔靠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快将她包裹住,她有些忸怩起来,小声:“燕寔,你的手指好粗糙,那脂膏,每日也给你抹上点揉一揉吧?”
“我又不是女子。”少年低声。
李眠玉睁开眼看他,一本正经:“将来我给你相看的小娘子定是名门贵女,皮肤细嫩,你这样粗糙的手指碰她们,会让她们难受的。”
燕寔手一顿,漆黑的眼看着她。
李眠玉一下脸红了,立刻说:“我都是钻过菜桶的公主了,和其他小娘子不一样,而且你是我的暗卫,你又不会伤害我,我当然不会难受……燕寔!”
话到尾音,她惊呼一声,燕寔的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李眠玉抬手轻轻拍掉他的手,想生气,又气不起来,还有些羞赧,只瞪着他。
少年眼中光华明亮,似有笑意,却又很无辜:“那天看到她们都这样捏,我看看妆粉会不会掉。”
李眠玉是大周最大度的公主,公主不计暗卫过,“那是因为她们待我好,给了我鱼篓,我才不计较……当然,你也待我好,但只此一次!”
说到最后,她又快速说:“好了没?”
燕寔最后替李眠玉整理了一下头发,牵着她自如地往外走,路过面馆进去吃了两碗面,一人加了一个蛋,路过肉铺时还顺手买了两只蹄髈。
李眠玉路过那几个东张西望的卫士时,还有些紧张,却发现他们随意扫过来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全然不像京都的卫士那样盘查森严,松了口气。
等出了长兴镇,李眠玉还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情绪松懈下来了,她想了想,忽然对燕寔说:“你说还会不会可能是崔云祈在寻我?”
“公主的画像不该广而告之。”少年双腿修长,慢吞吞走着等李眠玉,声音平淡。
李眠玉醒悟过来,想到乞者手里都抓着她的画像,立时打消了方才的念头,喃声:“对,崔云祈不会这样的。”
马拴在小镇外半里地的小树林里,两人回去时正悠闲吃草。
李眠玉摸了摸马头,拉住缰绳,踩着马镫,脚尖一踮,虽不够利落,但轻盈地上了这高头大马,她昂着下巴看还在下边的燕寔,颇为骄傲。
燕寔没做声,翘了下唇,翻身上马,双手从她身后穿过去拉住缰绳。
马蹄声在林间响起,尘土飞扬——
回到陈家村,已是午时。
路过村头时,李眠玉听到陈春花尖亮的声音阴阳怪气正骂人:“畜生养的的还敢来我们村儿,上回想把我拐去卖进花楼里,得亏我力气大挣脱了,否则老娘死也要逃出来弄死你,先把你鸟儿踩烂了,再把你卖去那小倌楼里,让你尝尝卖屁股的滋味!”
她听得震惊又迷糊,一知半解的,问身后燕寔:“拐子来村里了?鸟儿又是什么?”
少年声音平淡:“男子撒尿的地方。”
李眠玉一下红了脸,静了瞬,感慨一声:“春花骂人真厉害。”
陈春花的声音还在继续,伴随着东西被打落的重声:“个贼眉鼠眼的鳖孙,这回来村里又想拐带哪个小娘子?今日我就把你鸟儿打烂了,叫你还去干坏事!”
“砰——!”一声重响。
李眠玉从燕寔怀里探出头,就看到村长家隔壁的门被用力撞开,一个灰头土脸留着山羊胡须的壮年男子跑了出来,身后是拿着钉耙追赶的陈春花。
钱有财只顾着外甥说的这村里来了灵秀小娘子就赶紧过来,却完全忘记这村里还有个十八岁都没嫁人的悍妇陈春花!
他这么久没来陈家村就是因为回回来都要被这陈春花揍一顿!如今陈家村都知道他是人牙子,他被人揍也就只有他姐会护着,可偏他姐打不过她,他姐夫又断了骨头在床上躺着!
“陈春花,你个泼妇!怪不得这么久嫁不出去!”钱有财回身挡脸,气急败坏骂出一句。
陈春花叉着腰,气咻咻道:“我陈春花嫁不嫁得出去用得着你个拐卖小娘子去花楼的鳖孙惦记?”
钱有财当下气恼抓起旁边木柴就要丢过去。
李眠玉听懂陈春花的话,眼见这一幕,立刻扯了一下燕寔袖子。
燕寔随手从身旁香樟树上摘下几颗果实,朝着钱有财腿弯丟掷过去。
钱有财只觉得腿弯处莫名一酸,直接就跪了下来,且手里的柴也不知怎的转了方向狠狠砸向他裆部,立时破了音的惨叫声响彻陈家村。
跟出来的钱招娣看到自己弟弟命根子处都流了血,浸了裤兜,跟着尖叫一声扑过去,“有财!”
陈春花本要躲,结果钱有财直接对着她跪了下来,还自砸鸟蛋,当时就朝人呸了一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活该!”
李眠玉在马上也抚掌,“说得好!”
清脆的小娘子声音在此时显得几分突兀,陈春花抬头,就见那俊俏秀丽的燕家兄妹就在几步开外,她想起方才自己泼辣的模样,顿时生出些羞赧来,蜜色的脸胀得通红,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钱有财疼得已经眼冒金星,低着头一摸下面,湿哒哒的,当时骇得面色发白,被他敦实的大姐一扑,更是疼得直抽气。
可就算如此,听到陌生小娘子的声音还是下意识回头看来。
他此刻心怀期待,可又痛不欲生,眼底已是有些泪花,当看到那说话的小娘子一张蜡黄粗眉的脸时,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些,视线都模糊了,在地上疼得直惨叫。
他今日为何要跟着陈顺安这头猪来陈家村,在这头猪眼里这般样貌的小娘子也配得上灵秀二字?!
“舅!”陈顺安不敢得罪泼辣如牛的陈春花,听到外面惨叫才出来,看到他舅倒在地上,忙也扑了过去。
钱有财又是一阵惨叫,直接疼昏厥了过去。
钱招娣慌得不行,忙让陈顺安扶着钱有财进屋,站起身时看向陈春花,恨得要朝她扑过去,陈春花灵活地避开了,钱招娣摔了个趔趄,哎呦一声。
“娘!”屋子里又传出声尖叫,是那生得面白塌鼻小眼的小娘子跑了出来。
钱招娣哆嗦着,“凤云,快去叫村里的老于头来看看你舅!”
陈凤云应了声,恨恨瞪了一眼陈春花,路过燕寔和李眠玉时,一双小眼又含羞带怯偷朝他看去。
李眠玉立刻拉着燕寔到自己身后,瞪了一眼过去。
被扶进屋的钱有财刚躺上床就痛醒了,从里面发出一声尖利惨叫:“快,快送我回镇上!”
钱招娣忙又叫回陈凤云,回屋里去瞧弟弟。
陈高柱家一阵鸡飞狗跳,周围邻居都出来看热闹,见是那钱有财被陈春花打了,只当看笑话,更恨不得上前踩两脚,最恨这种尽干缺德事的拐子!
李眠玉在旁边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闹,她此前从未看到过这般场景,一双眼不免亮晶晶的,她转头对身旁的燕寔道:“真痛快啊!”
燕寔:“……”
李眠玉回想方才燕寔的那一招,真是神来一笔,她的声音还带着兴奋:“燕寔,之前我要跟你学武一事,咱们明日早上就开始吧!下午我教你习字,日后每日都这样,怎么样?”
少年垂眸看她,伸手摘掉她头发上的树叶,慢声说好。
李眠玉抿嘴笑,正开口要回去时,那边陈春花忽然惊呼一声,跑到李眠玉面前来,“小玉妹妹,你的脸怎么了!”
她一脸痛心,仿佛李眠玉遭了大罪。
李眠玉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也好奇燕寔将自己画成什么样,恰好树下有一口可供村中所有人都能打水的井,便凑过去看,这一看,看到个眉毛粗黑面色蜡黄仿佛今晚就需要祭文的可怖小娘子,惊呼出声:“燕寔——!”
惊起一树小鸟,一只两只三只,包括燕寔——
李眠玉与陈春花道别后,捂着脸跑回了家,便要燕寔立即打水来,她蹲在井水边,等燕寔打起水便开始洗脸,一边洗一边埋怨:“怪不得那卫士不把我拦下来,就是皇祖父,怕是都未必能一眼认出我来!”
她细致洗了三遍,才是停下手来。
李眠玉抬头时,没看见燕寔,左右张望一下,进灶房发现他已经开始炖猪蹄了,她想到燕寔的厨艺,口中生涎,忙遮掩了一番,“燕寔,我们买来的纸墨笔砚呢?”
燕寔将锅盖盖上,从灶房出来,正要往屋中走。
“等一下!”李眠玉却拉住他的手往井水边去,她文雅地抿唇笑:“习字前需得净手。”
她蹲下身,捉着少年的手直接按进井水桶里,因着马上要发挥所长,心里特别美,细致地拿了澡豆搓洗。
燕寔眼睛微微扬了一下,歪过脸看她,睫毛轻颤。
李眠玉没注意,垂着眼笑眯眯的,洗完后还将燕寔的手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才是满意地又牵着站起来,直接往屋中去。
屋子里有一张桌子,是原本这屋里就有的,上面摆着陪伴了他们许久的油布,此刻油布上面摆着纸墨笔砚。
李眠玉松开燕寔快步走过去,先将砚台拿出来,倒了一点茶壶里的水,细柔的手指优雅地拿起墨条……递给燕寔:“燕寔,磨墨。”
燕寔在她身旁站定,接过墨条,开始磨墨。
李眠玉抿着唇笑,取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挺直腰板拿起笔做了个架势,端庄起来:“待你研磨毕,我便先教你用簪花小楷写你的名字。”
“先学你的不行吗?”少年低声问。
李眠玉的端庄劲儿瞬间泄了,嘴角翘着抬起眼,对上燕寔专注看她的目光,装作自然地移开视线,心中却叹气——她的暗卫这样喜欢她,真叫她不忍心伤他心呢!
“可以。”她娇矜道,“那你要好好学,可不是谁都能知晓我的名字还能写我的名字的。”
少年手腕有劲,墨条不过磨了几下就出墨了,李眠玉将毛笔开了峰,沾了墨汁,悬腕在纸上写下三个秀气的字。
李眠玉。
纸张粗糙劣质,墨迹晕开来一些,李眠玉稍稍皱了下眉,但此时心情愉悦,也没太在意,仰头看燕寔,将笔递过去,“照着我的字写。”
少年男女紧挨在一起,手臂碰着手臂。
燕寔接过笔,稍稍俯身,提笔。
李眠玉屏住呼吸……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鸡爪子勾了出来,她眉头一皱,就去抓燕寔的手,操控着他的手写,她小声叽咕着:“燕寔,你们暗卫练武太忙所以不习字的吗?”
“不知道。”少年垂头看着她交叠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心不在焉的。
李眠玉奇怪:“不知道?”
少年声音很平静:“十一岁之前,我是杀手。”
李眠玉哎呦一声,手抖了一下松开他,仰头迷茫惊惧地看他,“杀手?”
燕寔眼睫轻颤,声音忽然低了几分:“杀手不需要识字,只需要会杀人。”
他的声音闷闷的,听在李眠玉耳朵里可怜极了,她啊了一声,忽然有些羞愧心疼起来,她怎么能因为她的暗卫从前是杀手而惧怕他呢,他对她这样好,连暗卫令牌……不,那简直是命牌都给她了呢!
她声音轻柔下来:“那你十一岁之后才识字的?是皇祖父把你从杀手变成暗卫的吗?”
燕寔闷不吭声,但点了点头,幽声说:“识字,但没有空习字。”
李眠玉想到燕寔的能干,怜惜地看着他,立刻安抚他:“以后你跟着我习字,我会好好教你。”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教燕寔,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儿,手又重新握上燕寔的手,脆声脆气:“你下笔时要知轻重,落笔稍重,提起时又稍轻,这样……”
燕寔被她捉着手写了几大张的“李眠玉”,终于看着像模像样了一些,可只要她的手一松开,他的字就恢复如初的难看。
李眠玉较劲上了,把要给崔云祈写信的事抛到了脑后起码八百里外。
到了傍晚,燕寔终于能写出端正的“李眠玉”三个字时,她长长呼出口气,幽幽道:“夫子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
燕寔低头看着几张纸上的“李眠玉”,收了起来放到一边,起身打算去灶房看看温火炖着的猪蹄。
李眠玉在此时总算想起来要给崔云祈写信,抽出一张崭新的纸,又一扫疲惫,满脸期待:“你去做饭时,我刚好给崔云祈写信。”
少年慢悠悠转身,漆黑的眼睛纯良干净,不像杀手,只是个俊俏可爱的邻家小郎君,一板一眼道:“可是猪蹄刚起锅才好吃,放久了味道就差一些了。”
李眠玉才提笔要写第一个字,一听这个,眨了一下眼睛,纠结一番,觉得给崔云祈写信也不差这么些工夫,忙丢下笔,从长凳上站起来,拉着燕寔就往外走,“那还不快走!”
少年慢吞吞由着她拉着走,余光往身后的纸瞥了一眼,歪头若有所思。
崔云祈,什么狗屁第一公子,这些纸是他的——
陇西郡郡治,崔云祈在卢元珺书房商谈了一夜关于陈山铁矿一事。
说到最后,卢元珺只起身拍了拍崔云祈的肩膀,道:“明德,铁矿一事我可都交由你处理,我可分你三分之一,我爹那儿的人手都插不进来,但我只一点,你得娶了我妹妹。”
他为人健朗,极爱护幼妹,如今在陇西也手握部分权柄,卢三忠对这个儿子极为看重和信任,又身形高大健硕,如山一般,一掌拍在崔云祈肩上,他身体都轻轻晃了晃。
“表兄,我与宁国公主……”崔云祈脸上露出无奈。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卢元珺便打断了他,“明德,那宁国公主早不知死活,你又何必拿她当借口,就算她寻回来了,她还是干净的宁国公主吗?亡国公主,怕是注定被人玩烂了的,你以为暗卫没了主子真的会忠心待人?怕是早就和公主不清不楚了,再说,你若真想要李眠玉,今日寻回的岳表妹不是与宁国公主生得很像?她身上也有李氏血脉,你将她收了,我妹妹也不会多言。”
崔云祈温润面容终于出现一丝冷色,“表兄慎言。”
卢元珺笑了笑,不以为意,又拍了拍他肩膀,“三分之一铁矿,与我卢家联姻,娶我妹妹,比起寻亡国公主,孰轻孰重,明德,你很清楚。”
说罢,他便走出了书房,去了自己后院妾室那儿。
崔云祈在书房中面无表情静了会儿,才是恢复温和面容出来。
年轻的公子峨冠博带,如岚山如春月,夜间灯火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成泉等候在外面,几步上前刚想说话,便听不远处一道柔和的女声:“崔表哥!”
崔云祈回头,今日在长兴镇狼狈可怜的小娘子换上了新衣,浅紫色衫裙婉丽动人,他的目光在她那张脸上稍作停顿,便收回了视线。
岳凝香提着灯几步上前,抬头看向崔云祈的目光羞赧,福了一礼道:“今日多谢崔表哥相救。”
崔云祈温声笑了笑,“表妹不必多礼。”
岳凝香咬了咬唇,本还想说什么,可此时天黑,她脸上生出羞意,到底不好意思,什么都没再多说,又寒暄两句便道了别。
崔云祈带着成泉离开。
走远几步后,成泉忍不住回头,见那岳凝香还在原地目送,便小声与崔云祈说了句。
崔云祈无甚反应,神情淡淡,上了马车后,却乍然吐了口血。
“公子!”成泉大惊,急忙要寻出药丸来,近日公子本就病体未愈,又因宁国公主郁气攻心,但他没想到竟是已到了这种地步!
崔云祈拿帕子抹了抹唇角,挥开成泉的手,拧紧了眉靠在枕上。
半晌后,马车在崔府门前停下。
崔云祈下来后忽然笑了一下,忽然偏头,温柔着声问成泉:“是否你们都觉得放弃玉儿,与卢家结亲,才是最好的选择?”
成泉低头,只小声说:“相爷的意思……崔家需要那铁矿。”
崔云祈点点头,斯文柔和:“所以要卖了我啊。”
成泉不敢吭声。
崔云祈看了看头顶明月,低声:“文昌帝如何了?”
成泉一顿,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上前几步,凑在他身旁低语几句。
崔云祈点了下头,温煦脸上再无过多情绪,只皱了下眉,便抬腿进了崔府,往崔相院子去——
沐浴过后,李眠玉让燕寔在外面待会儿,她则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肚兜都没穿,取了那一盒脂膏挖了一块,便往两边胸口揉去。
只揉了一下,便疼得抽气。
但她强忍着,学着青铃姑姑的手势,上下左右地揉,直到脂膏都吸收进去,才是喘了口气穿上肚兜和内衫。
“燕寔~”
燕寔双手环胸站在外面,屋里哼哼唧唧的动静尽数没入他的耳朵,此刻听到李眠玉有气无力喊他,稍顿了顿,才推门进去。
李眠玉两眼发愣地躺着,他走过去刚坐下,她便幽幽说:“做女子真辛苦啊。”
燕寔闷不吭声默默躺了下来。
李眠玉没有像往常一样翻身靠过来,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什么,眼圈还泛着红。
燕寔侧过身看她,忽然清声:“我有真气,可以散淤。”
李眠玉一下回过神来,红着脸大惊:“燕寔,你在说什么!”
少年语气自然:“我有真气,可以散淤。”
“燕寔!”李眠玉忙拉过被子大喊一声,露出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支吾着急急调转话题:“那个为什么祭文女子写就不吉利?”
“因为她们不识字。”燕寔声音冷了一些,“无需在意。”
李眠玉安静了一会儿,小声:“那我给我父王母妃写祭文,不会不吉利的吧?”
“不会。”少年声音斩钉截铁,令人信服。
李眠玉忍不住朝燕寔靠近了一些,小声问,“燕寔,如果她们会识字,就不会那样想了吧?”
黑暗里,燕寔安静看着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嗯。”
李眠玉又安静了会儿,忽然说:“明日我要问问春花,村里的小孩儿和小娘子们识不识字,如果他们不识字,燕寔,我让他们跟你一起学好不好?”
山野静寂,蛙鸣虫啼此起彼伏,屋中少年男女呼吸彼此那样近。
燕寔忍不住又靠近了些,嗯了一声。
李眠玉舒心了,抿唇笑了一下,娇矜道:“燕寔,睡吧。”
燕寔应了声,静了会儿,等李眠玉的呼吸声绵长时,稍稍靠过去一些,她无意识地如常一般便双手双脚缠了过来。
黑暗里,他终于也闭上眼睛,翘了翘唇角——
李眠玉是被胸口一阵刺痛痛醒的,眼睛还没睁开,手便摸了上去,疼得她一下清醒。
比先前还要疼,她一下坐了起来,燕寔立刻跟着起身,少年声音几分茫然,“怎么了?”
李眠玉捂着胸口,又疼又茫然,小声说:“点灯。”
燕寔翻身下来,去旁边桌上将油灯点了,回身就见李眠玉两只手捂着胸口,他睫毛轻颤,目光却没移开,好奇看她。
李眠玉疼得有些神思恍惚,稍稍背过燕寔扯开衣襟低头去看,屋子里油灯昏暗,可足以让她看清胸口一片红肿,好像抹了脂膏反而更糟糕了。
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疼得抽气,抖着声喊:“燕寔~”
燕寔迟疑了一下,才凑过去,眼瞳清黑,低声问她怎么了,李眠玉恍惚着抬起头,“真气、真气真的能散淤吗?”
少年一呆,目光下移看过去,眼睫颤如蝶翼,俊俏的脸微微泛了红,却沉声道:“能。”——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真气真好用!
燕寔:公主说得对。
谢谢大家营养液么么么么!
第23章
李眠玉听到燕寔的应答,神魂才是游离了回来,她一下涨红了脸,捂着胸好半晌没有吭声。
燕寔也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到外面夜雨的声音。
夜里竟然下雨了,山雨淅淅沥沥,叫人心头慌乱,李眠玉再抬起头时,看向燕寔的眼睛里含着泪,无措和窘迫交织着,“燕寔,我抹了脂膏后,这儿更红肿了,疼得再不能睡……但从前青铃姑姑给我揉完,总是舒服许多的,是这脂膏有问题吗?”
燕寔听罢,取出那脂膏,打开挖出了一点,抹在自己手背上,等了会儿,手背上没有什么反应。
他抬头看向李眠玉,还未说话,就听她哀愁着说:“许是要抹在胸上才会那样。”
燕寔:“……”他看着李眠玉含泪的眼睛忽然炯然有神起来,视线逐渐下移落在他胸口,头皮一麻,掀开薄被打算下炕,“我去请大夫来。”
李眠玉本是疼得快不行了,但脑子里此时被另一个念头占据,忍不住跃跃欲试,精神也好了起来,她一把攥住了燕寔衣摆,“燕寔~”
燕寔回头看她,李眠玉已经跪坐在炕上了,她从他后面凑了过来,手里拿着那盒脂膏,右手已经挖了一坨。
可怜可爱的宁国公主忧愁着眉眼说:“如今天还黑着,找大夫还需要时间,且我这情况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要先排除一下究竟是不是脂膏的问题。”
燕寔偏头看她,李眠玉也歪头看着他。
“燕寔~”
燕寔终于低头,默默解开了衣襟,将上衣脱下,丢在一旁,躺了下来。
李眠玉睡了一觉,虽胸口疼,但此时却精神抖擞,她眼睫乱颤着,目光落在少年修长的身体上,因着常年习武,肌肉紧实,肩膀宽阔,臂膀弧度漂亮,腰却那样细,隐约可见的块垒。
燕寔的身体这样漂亮……像梦中她的驸马。
李眠玉想起了梦里的崔云祈,崔云祈脱下衣服,也是这样的。
她低头俯身凑过去,挖着脂膏的手按在了燕寔胸口,手下的肌肉瞬间收紧了,李眠玉瞬间有些紧张起来,抬头看他的脸,“你也痛吗?”
燕寔的眼睛深邃漆黑,他看着李眠玉,低声:“不痛,继续。”
李眠玉心跳莫名快了一些,胡乱应了一声,嘴里冠冕堂皇道:“我只是为了检验这脂膏可有问题。”
燕寔眸子乌灵灵的,慢慢嗯了声。
李眠玉的手在宫中时每日都会由宫人揉捏保养,如凝脂柔夷,柔柔嫩嫩,她如揉按自己一般,给燕寔的胸打着圈揉着,眼神有些扑闪,目光不自觉看着燕寔的身体。
她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可她却不想纠正,神魂飘忽起来。
慢慢的,李眠玉的掌心渐渐发烫起来,便问燕寔:“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胸口可有发胀?”
“没有。”少年声音很低,似有些喘声。
李眠玉眼神不好,俯首凑近了燕寔,仔细看他胸口,确实没有发胀发红,她喃喃声:“那脂膏没有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一定,只能证明对我没有问题。”燕寔手撑着炕坐起来。
李眠玉动作慢了一些,脸撞进了燕寔胸口,抹过脂膏的皮肤带着甜香的味道,他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着,带着少年气息,泉水一样的干净。
她的手也顺着他的胸口滑在了他的腰侧,掌心下是滚烫的皮肤。
李眠玉仰起头,昏暗的油灯下,燕寔的眼睛乌黑,干干净净的,望一眼却叫人神思迷乱,她没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他。
燕寔低头凑过来,李眠玉呼吸急促起来,睫毛颤得像游鱼摆动的尾,心里生出奇怪的感觉。
她想……她想……
少年男女呼吸纠缠着,若即若离。
“好不好?”燕寔忽然出声,他的眼睫也颤了一下。
什么好不好?李眠玉迷惑又茫然,可心中却仿佛有些预感,她说不出话,只看着燕寔。
燕寔没有再出声,他俯首凑了过来,唇贴了上来。
和上一次一样,柔软的、潮湿的,像一捧春水,似要将她化开。
李眠玉的脑袋晕乎起来,手脚再次发麻……心中迷蒙地想,她喜欢这样的碰触,燕寔的气息干净如水,她便是如鱼得水,她的呼吸都乱了,靠在他怀里渐渐软了下来。
燕寔的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搂住,他稍稍后退一些,李眠玉抬起眼看他,本能地追了过去,直到再次贴住他的唇。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环住了燕寔的脖颈,她的头发与他的头发交织在一起。
李眠玉不会呼吸了,可她不想离开,她浑浑噩噩地想,这样真舒服……
可燕寔却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后退了一些,李眠玉喘了一大口气,却埋怨地仰头看他一眼,燕寔睫毛微垂,乌黑的眼睛深邃,他又凑过来在她唇瓣亲了一下。
李眠玉忽然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有些慌张,眼神闪躲,想要后退……可燕寔又挨了过来,他总是沉静的眼睛弯了一下,像是在笑。
她被迷住了。
“你还疼不疼?需不需要我的真气?”少年清冽的声音比往常要低沉许多,慢吞吞的。
李眠玉的胸口后知后觉又肿痛起来,仿佛一时一刻都不能再忍受,她心神飘忽,应了一声。
此时此刻,她忘记了所有,忘记了皇祖父,忘记了青铃姑姑,忘记了崔云祈……她的身体古怪地想要燕寔能够碰一碰。
燕寔的手渐渐从她后腰处一点点攀上来。
李眠玉控制不住自己,稍稍后移了一些,她迷蒙地看一眼燕寔,再看一眼自己的衣襟,主动抓住衣带,轻轻一抽。
收束的衣襟一下松散开来,柔和的烛火下,如雪的肌肤是不寻常的红。
燕寔的手迟疑了一下,却禁不住好奇、禁不住心底的欲,轻轻抚了上去。
少年掌心粗糙,隔着柔软的肚兜依旧让李眠玉清晰感触到,她既疼,又有奇怪的感觉,脑中像有烟花在炸开,她小声喊:“燕寔……”
燕寔嗯了声,李眠玉呼吸急促起来,察觉到真气自他掌心涌入她胸口,温热的气流像是冲刷着那肿痛的石块,她忍不住仰起身贴得更紧了一些。
“舒服些了吗?”燕寔低头,凑在她耳边问。
李眠玉点头,浑身发烫,靠在燕寔怀里,抓着他的手有些急切地放在另一边,他的身体与他的手一样烫,她既羞涩,又忍不住想要燕寔的真气给得更多一些。
身体绵软坐不住,燕寔拉着她倒了下来,薄被轻轻一拉,遮住了李眠玉春光微泄的身体,燕寔靠过来抱紧她,手掌贴着她的后腰,将她贴在他的胸口。
少年身体每一处都似有真气涌动,灌入李眠玉身体,疏通她的郁结处。
李眠玉却更喜欢他的手,她呼吸急促,飘飘然,捉着他的手,“燕寔……”她想叫他揉一揉,可小娘子天性的娇羞让她欲言又止。
燕寔低头又在李眠玉唇上亲了一下,“舒服吗?”
李眠玉点头,睁开水润的眼看他,纯真又迷蒙。
少年声音很低,“那你来亲我。”
李眠玉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没人会教她忍,也没人会让她拒绝享受,她没有所谓闺训,她更来不及学及笄长大后如何与未来驸马相处的闺房秘事,她只知道此刻身体舒服极了。
她仰头,轻轻在燕寔唇上贴了一下。
夏末的夜里,雨声潺潺,声声缠绵。
李眠玉的胸口再不胀痛,奇异的舒服过后是涌上来的倦意,她埋在燕寔散发着干净气息的怀抱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燕寔却睁着眼静了许久,才是手一扬,熄灭了油灯——
山村雨已停歇,天光澄明。
李眠玉还未睁开眼,脑中却恍惚着想起昨夜里的一切,她的神智终于清晰,呆呆地想,是梦吧?就和上一回做到崔云祈成为她的驸马那样的梦。
身旁的人动了动,她一下睁开眼,入眼的却是少年光裸健美的身体,鼻翼间她仿佛还能嗅到燕寔胸口脂膏的香气。
李眠玉呆滞地看着,视线缓缓上移,对上燕寔乌黑闪躲的眼睛,她的目光瞬间也闪烁起来,垂下眼睫,轻轻推了一下燕寔胸膛,“燕寔……你怎么、怎么今日起得这样晚?”
少年没吭声,看她一眼,竟是眼波流转,他起身坐了起来,掀开薄被下来。
李眠玉呆呆地看着燕寔漂亮的肌肉紧贴着骨,随着双臂伸展显出起伏,他伸手去取衣衫,稍稍侧过了身体,她的余光一瞥,忽然出声:“燕寔,你尿裤子了吗?”
她的目光震惊地定在燕寔洇湿了的裤子上,一下也坐了起来。
燕寔没说话,低垂着视线穿上衣服,面色沉静,耳朵却有些红,他转身去柜子里取了干净的裤子,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李眠玉,“早上想吃什么?”
“烙饼。”李眠玉还沉浸在燕寔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尿床一事上,愣愣道。
燕寔推开门出去了。
李眠玉眨了眨眼,也想下炕,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低头看去,衣襟散乱着,衣带抽离,她却已经顾不上了,伸出两只手放在胸口,迟疑着揉了一下,果真没有从前那般肿痛了,好了许多。
她低下头,脑中混乱地想起昨夜里的事,面色慢慢飞上两片红云,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唇。
他们究竟是怎么亲上的?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如饮酒一般晕眩。
她心里觉得古怪又新奇。
李眠玉在屋子里闷了会儿,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下了炕。
穿戴整齐从屋子出来,她便看到燕寔正站在晾衣杆旁晒衣服,他方才换下来洗净的裤子已经挂了上去,李眠玉看着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心里高兴,喊他:“燕寔!”
少年回头,俊俏的脸在晨旭里沉静安然,唇角似带着笑意。
李眠玉快步走过去,站在他身旁仰头看他一眼,手又捏了捏他晾晒的裤子,关心他:“你昨夜里怎么会尿床啊?我三岁以后就再没有尿床过了。”
燕寔:“……”他又从木盆里取出李眠玉昨日换下来的衣裙,抖开晾上去,清声:“那不是尿床。”
“那是什么?”
“梦遗。”
梦遗……李眠玉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曾读过的医书里似描述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因梦交而出精者谓之梦遗①。
李眠玉记得这句话,却不得其解,拿去问皇祖父,皇祖父干咳一声收走了那本医书。
她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燕寔身上,好奇道:“所以梦遗是什么?”
燕寔已将所有衣物都晾晒好,清晨的阳光给他镀上层金色光晕,他看着李眠玉,伸手理了一下她乱翘的额发,少年语气自然:“梦中与人媾和遗出精。”
李眠玉不懂遗出精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已经明白媾和是什么意思,燕寔说过,男女之间媾和了才会有孩子,那这自然是再亲密不过的事情。
所以李眠玉只关心一事,她忽然眉头皱着,幽幽看着燕寔,“你梦里想和谁媾和啊?”
燕寔:“……”
他又闷声不吭了,抱起地上的空木盆,打算往灶房去。
李眠玉心里酸酸的,跟在他后面,“你是我的暗卫,你怎么能做梦与人媾和?”
燕寔忽然停下来,李眠玉还沉浸在她的暗卫做梦与人生孩子,心里正哀愁混乱着,冷不丁撞上他的背,鼻梁都撞疼了,仰头控诉地看过去。
少年歪头看她:“梦中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
他眸光清黑,像两丸黑水银,直勾勾看她。
李眠玉呆了一呆……燕寔做梦想和她生孩子,她心中的酸意退去,忽然心跳快了起来,她挺起胸膛,看一眼燕寔,嗔恼道:“都让你克制一些!”
她叹了口气,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却负手于后,昂首挺胸进了灶房里,没听到燕寔跟进来,还回头看他一眼,抿着唇矜持地说:“你是我的暗卫,你梦里想我也不是不可以,我批准了。”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是要克制。”
燕寔慢吞吞走进来,忽然问:“今日胸口还胀痛吗?”
李眠玉一听这话犹如猫被踩了尾巴,一下跳了起来,红着脸支吾着说:“我还没洗漱,我先去洗漱……”
她从燕寔身旁飞快走过,却又被他拉住。
李眠玉回头,下意识瞪他,红着脸先发制人:“昨夜里我意识不清被你蛊惑了!”
谁让燕寔的身体长得那样撩人!
少年一听就笑了,将泡好的柳枝塞到她手里,无辜地眨了眨眼,声音很低:“我什么都没说呀。”说罢便松开了她。
李眠玉又瞪他一眼,抓着柳枝出去了。
蹲在井水旁洁牙时,她的神思便飘了出去,想起了昨晚上的许多事,再次迷蒙起来,呼吸急促,她明明只想让燕寔抹一下那脂膏瞧瞧好坏的,可后来……后来为何会那样?
李眠玉的脸颊发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她还主动亲了燕寔,燕寔的唇柔软潮湿……不对!不对!
她一下站起来的,她怎么能亲燕寔!万一他更喜欢她了,将来岂不是更要伤心?
可他为什么要伤心……李眠玉恍惚间终于想起了崔云祈,手里的柳枝忽然一松,掉在地上。
对,崔云祈,崔云祈才是她未婚夫,是她马上成婚的驸马,昨夜里为何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眠玉心中生出一点点羞愧来,可她转念一想,如今她和崔云祈还没成婚,燕寔是和她相依为命的暗卫……她是宁国公主,她的暗卫替她解决一些身体的不适也正常。
崔云祈不会和她生气的,他向来温柔大方。
但是燕寔……李眠玉又想起昨夜里她的手指在燕寔胸口揉按的触感,想起他的掌心给她输入真气的愉悦,她低下头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赶紧掬了一把井水扑在脸上。
洗完脸,她起身时,又忍不住往灶房那儿看了一眼,燕寔正在揉面团,他将袖子撩了起来,露出肌肉流畅的小臂,结实又修长。
李眠玉睫毛扑闪,忍不住看了两眼才是收回了目光。
她慢吞吞走到兔子窝那儿,蹲下身去看窝里的两只肥兔,打算喂点草,却看到两只兔子一上一下交叠在一起,上面那只灰色的身体不停抖动着,看起来像犯了癫痫。
李眠玉呆住了,一边脑中闪过兔子竟也会癫痫吗一边喊燕寔,“燕寔~”
燕寔将昨夜里发好的面团又揉了一遍,听到李眠玉惊呼的声音,将饼子下锅,出去看。
李眠玉正蹲在兔子窝旁,满脸担心焦虑,听到他过来的动静,忙回头说:“兔子发癫痫了!它们今天不会死掉吧?”
她的语气忧心忡忡。
燕寔从未听过兔子还会癫痫,满脸疑惑,走过去一看,顿时沉默不语。
李眠玉还在念叨:“怎么办啊,这癫痫怎么一阵一阵的,刚刚你来之前都停下来了,结果很快又开始抖动……癫痫的兔子还能吃吗?应该还能吃吧?口感是不是要差一些?”她没听到燕寔回应,又拔高了声音,“燕寔?”
燕寔对上她忧心忡忡的脸,看到她一双大眼满是焦急,又有些想笑了,低声说:“它们在媾和。”
媾、媾和……
李眠玉抽了口气,忙回头去看,这回大眼睁大了些,满是好奇与探究,看着灰兔子抖两下停下来,接着抖两下,颠簸速度还奇快,没一会儿,灰兔子就从白兔子身上下来了。
她的神思不由飘了出去。
这样便是媾和,那人也是这样了,快速抖两下,停一停,再接着抖……肚子里就能有小孩了。
但是李眠玉眉头紧锁,灰兔子是公的,白兔子是母的,她忍不住问:“为什么白兔子在下面?下回白兔子能在上面吗?”
她是公主,将来可不想屈居人下!
燕寔对上李眠玉乌灵的眼睛,幽幽说:“那要问兔子了。”
李眠玉:“……”她嗔看燕寔一眼,“我又不会兔子语。”她抓了一把草喂兔子,再不理他了,嘴里碎碎念着,“多多媾和,多吃草,多多生小兔子。”
少年静静看了会儿,伸手压了压唇角,才想起来锅里还在烙饼,转身几步又进了灶房——
李眠玉身体舒服了,胃口都大开,早上竟是把一整个烙饼吃完了。
她摸了摸肚子,忽然想打嗝,又觉不雅,赶紧捂住嘴,又看向燕寔,盘子里剩余的几个饼子他都吃完了,稀粥也喝了个干净。
李眠玉在心里悄悄挤兑燕寔,她的暗卫可真是个饭桶!
她轻轻捏起帕子擦了擦嘴,帕子自然也是那半匹布扯下来燕寔缝的。擦完嘴,李眠玉说:“一会儿我就开始跟着你习武。”
燕寔抬起脸看她:“习武多是寅时起,空腹。”
李眠玉一呆,随即从善如流:“那从我开始改变这个规矩。”
她神情严肃,显然是认真的,少年看着她,想了一下,点头:“好。”
李眠玉觉得习武应当是与习字一样需得恭谨对待之事,她起身出去,用澡豆细细净了手。
燕寔在这个工夫已是洗好碗筷,他站在李眠玉身旁,围着她转了一个圈。
李眠玉被他瞧得有些紧张,捏了捏衣摆,问道:“怎么样,我可是根骨奇佳,是练武奇才?”
燕寔:“……”少年抿着唇想笑,但严肃着脸说,“是。”
已是初秋的天,风吹过来都是神清气爽,李眠玉鬓角一缕碎发被吹开,光洁的一张小脸扬着,阳光落下来,如羊脂白玉一般莹润,她骄傲地笑一声,“我就说!”
“先扎个马步吧,练一下下盘。”燕寔道。
李眠玉虚心求教:“马步是什么?”
燕寔便站在她身旁,膝盖弯曲,双脚外开稍宽于肩,微微蹲下,双手环于胸前,“如此,初学,一次一刻钟。”
李眠玉环绕着燕寔也转了一圈,觉得不难,只是她穿着裙子有些不便,她一边学着燕寔下蹲,一边说:“下次进镇子里,我也买一身合身的武袍……姿势这样对吗?”
燕寔伸手在她手肘处抬了一下,又压着她的肩往下稍稍沉了一些,点了点头。
李眠玉抿着唇,可不过几息工夫,她的双腿就开始发抖了,她转头寻燕寔,却见他拿了把柴刀要去后面,一下站直了身体:“燕寔,你去做什么?”
燕寔回头,她立马又蹲了下来,只还歪头看她,“前两日不是来了些人进了后山守着吗?”
“去砍一根竹,找些木头,很快回来。”少年回答。
李眠玉不懂他砍竹找木头做什么,可一想山脚下就有一片竹林,离得不远,便放心了,点点头。
燕寔去了后山,轻盈地跃上树,扫了一眼山内,如今有些人守在这儿,但人手不多,稀稀拉拉几个,倒像是先来这探路守着的,不算驻军。
他扫了一圈,悄无声息落地,去了竹林里晃了一圈,再出来时,扛着两根竹子,一截木料。
快到屋子,燕寔看向院子里的李眠玉。
少女面色酡红,额上冒汗,手脚都在发抖,却咬着牙硬撑着,他怔了一下,小声喃道:“还以为很快就会放弃。”
他抬腿往院子走,李眠玉听到动静抬头,忙问:“燕寔,够时间了吗?”
燕寔点头,还未来得及应声,李眠玉再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再顾不上公主仪态。
她拿帕子抹着汗,看向燕寔时,忍不住怜惜:“习武真辛苦,燕寔,你从小就这样苦。”
燕寔将东西先放一边,过去扶李眠玉,“今日这样就可以了。”
李眠玉怔了一下,怀疑道:“今日就这样?”
少年一板一眼,“基本功要慢慢来。”
李眠玉信了,由着他将自己拉起来,两条腿还虚软无力,抖得不行,靠着燕寔站了会儿,才缓过来。
待她能站稳了,燕寔转身坐到小板凳上,拿起地上的竹子,用柴刀劈。
李眠玉好奇问:“这是做什么?”
“做一把小弓箭,我教你射箭。”燕寔头也没抬。
李眠玉立刻兴奋起来,跑过去看。
燕寔的手极巧,她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做的,那竹子便被他削成弓的雏形,他又拿起那块木料,三两下削成弓把手,却是卯榫结构,在弓中间合上。
“可是没有弦……”李眠玉都看呆了。
燕寔握了握,起身去了一趟后边栓马的地方,用柴刀割了些长长的马鬃,“用马鬃制弦。”
李眠玉眼睛晶亮,看着燕寔用井水搓洗鬃毛,再一根根挑出来,缠绕在弓两端,试了试手感后,又拿给她,“试试。”
这把竹弓在燕寔手里像孩童的玩具,可在李眠玉手里,却像模像样,她拉了拉弦,“皇祖父的弓比这个大多了,这个这样小,能射猎物吗?”
“距离不要太远就能。”少年说话间已经开始坐板凳上削竹箭。
李眠玉蹲下来看他,燕寔侧着脸,秀气的眼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竹,她忍不住抿唇笑,赞叹一声:“燕寔,你真厉害,你是我见过最能干的人!”
少年歪头看她,漆黑的目光对上她莹亮的眼睛,又转回了头,慢吞吞说:“我是你见过最能干的人?”
“嗯!”李眠玉重重点头,又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练箭?”
燕寔扬唇,沉静的眉眼似也活了起来:“我还要调弦,扎箭垛,削足够多的竹箭,昨夜下了雨,如今风还大,再晚些。”
李眠玉看着他,忍不住又喊他:“燕寔~”
“嗯?”少年的目光再次从竹箭移到她身上。
李眠玉又不知要说什么了,只是想叫燕寔的名字,可如今已经叫了他了,她拿出自己叠得整齐的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端庄起来:“那你先忙,我去寻一下陈春花说一下正事。”
燕寔动作一顿,但缓慢点了下头。
李眠玉收起帕子,站起身,慢慢悠悠晃出了门。
燕寔心不在焉削了一支箭,便收好东西,悄然在后面跟了上去。
暗卫自然要遵循暗卫的职责,怎能离主人太远呢?——
李眠玉虽然才在村子里住上几日,可因着那次挖藕,已是和差不多大的少年男女们都混熟了,路上遇见便脆声打招呼。
从三花、小妮儿,到二根、铁蛋儿,谁见了都要与她打招呼,村里的少年极爱逗她,胆子大的跑过来这个送一把炒黄豆,那个塞一把南瓜籽儿。
快到村头时,李眠玉的荷包都塞得鼓鼓囊囊了,嗓子眼儿都喊得要冒烟了。
远远的,她瞧见进村的路上来了一大队人马,即便是以她的眼力都能看得清楚是官兵,长长的队伍看起来至少有两三百人,她下意识便往旁边树后靠,她想起来原先陈春花说的,估摸着正式来驻守的军队来了。
若是卢三忠的人……李眠玉小心翼翼探头往前看。
行在最前面的两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健硕宽阔,一个身形修长,俱是穿着黑色劲装,样貌……李眠玉眯起了眼睛都看不清楚,只看得出两人生得一黑一白。
真像黑白无常呢!
她缩回脑袋,没有再看,不敢贸然赌对方是好人会保护宁国公主。
与其相信别人,还不如相信她家燕寔呢!
李眠玉背过身去,这会儿也不敢再往春花家去,蹲在树后采小野花。
今日卢元珺终于稍空了些从军营出来,崔云祈与他一起带着驻守铁矿的卫士过来,马匹在进村后便放慢了些速度,村民探头张望,还有村女躲在树后偷窥。
崔云祈余光随意扫去,看见树后蹲着个娇小身影——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真是忙碌的村居生活啊,我的诗兴又要大发了。
燕寔:准备好纸笔了。
①“因梦交而出精者谓之梦遗。”出自《丹溪心法》。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另外看到有宝问女主为什么胸痛,前面提过哦,女主来癸水才半年多,胸口总胀痛,姑姑以前会给她揉,这是在发育呢!还有宝终于注意到女主每次叫男主都是“燕寔~”后面跟的是波浪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大家可以领悟一下波浪号的语气!这本前期真的蛮多日常,因为有些小梗我一定要写!我会写得比较细,希望大家会耐心喜欢看,么么么!
第24章
“明德,你在看什么?”卢元珺见他望着一个方向,随口问道。
崔云祈收回目光,温声:“无甚。”
他没放在心上,继续向山里去。
燕寔蹲在树上,也在看那一行人,他将自己隐匿在枝叶里,连视线也变得平静,仿佛与树融为一体。
但是他皱了一下眉,只看了一眼那生得面黑的男子,将目光久久放在另一人身上,若有所思。
卢元珺与崔云祈带人很快往村尾后山去,马蹄扬起一片尘灰,李眠玉摘完花起身时觉得自己头发上都沾了灰了,小声埋怨了几句,理了理头发才是往陈春花家去。
到了小院那儿,她没直接推开篱笆门进去,而是脆声往里喊:“春花!”
因着昨日陈春花与钱有财争吵一事,老村长不许她今日出门,她正气闷地在院里绣花,此刻听到李眠玉的声音,忙放下绣绷子,起身来开篱笆门,“小玉妹妹,你怎么来了?”
说着,陈春花的视线往李眠玉身后瞧了瞧,含羞带怯的,当没看到燕寔后,脸上露出浓浓失望来。
再收回视线时,便瞧见李眠玉幽怨的眼神,又有些害臊,赶忙让她进来,可实在没忍住,“你阿兄今日很忙呢?”
李眠玉唇角翘着,努力压了压心中得意:“我阿兄在给我做弓箭,他要教我射箭。”
陈春花一听,眼睛都亮了,“可以也教教我吗?”
李眠玉一怔,看向春花含羞带喜的脸,她那双眼里满是期盼,她不忍拒绝,点点头:“好啊,过一两日上午你来就是。”
陈春花挽着李眠玉的胳膊,欢欢喜喜道:“以前我二叔常去山里打猎,我家里有弓箭,到时我就拿着去。”
她拉着李眠玉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又好奇问:“小玉妹妹,你今天找我是?”
李眠玉坐姿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婉婉一笑,就要开口,可陈春花一看她摆出这架势,忙说:“你说点我能听懂的,你阿兄不在,可没人听得懂你那些话呢!”
“……”李眠玉话一噎,顿了顿,说:“就是想问问你识不识字。”
陈春花有些茫然,显然这话有几分莫名,她说:“我哪能识字呢,村里的男人们都没几个识字的。”
李眠玉抿唇,声音亮亮的:“我识字,我在村里也闲着,不如我教你识字,村里其他小孩儿或是小娘子想识字的都可以来找我学。”
小娘子年纪小,比陈春花要小上几岁,身子都还没完全长成,娇娇弱弱的,一双眼生辉地看着她,说要教她识字,陈春花一时懵住了。
李眠玉见她不应声,以为她不想学,又说:“识字很有用,能懂许多道理。”
陈春花当然知道,陈家村有两户人家砸锅卖铁的送了孩子去镇子里读书,一个考上秀才了,田税都免了,家里日子也好起来了,都搬去了镇子里。
可她是女子,读了书懂了道理又怎么样呢?
陈春花有几分迷茫,可她很快想,跟着小玉就能见着燕郎君,小玉都识字,燕郎君肯定也识字,她将来可是想嫁给燕郎君,跟着小玉识字准没错!
她忙点头:“成!那我跟着你学识字!”
李眠玉心里高兴,拉着她的手说:“村里若是有其他小孩儿或是小娘子要学的,可以跟着来。”
陈春花心想,就是冲着燕郎君,怕是很多小娘子都要来了!
但她还是点点头:“我明日就出门去问问。”
“今日为何不问?”李眠玉疑惑。
陈春花就抱怨说:“还不是那钱有财,自己倒霉鸡飞蛋打了,我阿爷说是我的错,让我今日在家待着不许出门,我只好绣点花打磨时间,否则我就去山里采蘑菇了,昨夜里下了雨,又入秋了,山里蘑菇长得快呢!以前我都去山里深处,如今那里不能随便进,只能去山脚下了。”
采蘑菇……
听到又是自己没听说过的事,一下蠢蠢欲动起来,小声问:“采蘑菇?”
“是啊!咱后边山里蘑菇可多呢,现在采了晒干,冬天炖个汤什么都鲜!”陈春花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再过些日子就是咱们陈家村秋收的日子了,村里还要杀猪贴秋膘,到时也可热闹!到时你和小燕都来!”
李眠玉想到燕寔炖的猪蹄,口水已经在心里直下三千尺了,忙不迭点头。
陈春花想着这可人的小娘子将来指不定就是她小姑子了,想到昨日那泼辣劲儿被人瞧见了,就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贤惠,又拉着她的手拿起绣绷子说:“瞧瞧我这绣的花儿,咱们村里都没我绣得好呢!”
李眠玉低头一瞧,她见惯了宫中绣品,这般在她眼里平平无奇,可是上面的花儿她没见过,她长睫毛扑闪着,忍不住笑:“这花真艳丽,我都没见过!绣得真好!”
陈春花就说:“山上长得野花,可好看,现在不是开的季节,等春天了,我带你去摘!戴头上可美!”
李眠玉点头说好。
陈春花又闲扯几句,便羞臊地将话头扯到燕寔身上来,“小玉妹妹,你阿兄还没定亲吧?”
听到关于燕寔的问题,李眠玉打起精神,看看陈春花红彤彤的脸,缓缓点了头,如实说:“还未。”
陈春花眼儿就亮起来,她迟疑了一下,心中有许多问题呢,可想到燕家兄妹是流落到了陈家村的,便只羞问:“那你阿兄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李眠玉不知道,但李眠玉有自己的想象,她说:“颜若春华,皎若秋月,秾纤合度,骨肉匀停,秉性聪慧良善,才思清越,诗书满腹,尤善体人意,待君诚悫。”
陈春花一知半解:“……听不懂。”
李眠玉颇为认真地说:“长得好看,不胖不瘦,秉性良善聪慧,能识字,待他诚心体贴。”
陈春花立即觉得除了识字,其他样样符合,顿时觉得识字迫在眉睫了,但她稍谦逊又讨好未来小姑子说:“看来你阿兄是照着你的样子寻未来媳妇呢!”
李眠玉呆了一下,半晌没吭声,许久才缓过神来,心道,她这样说也没错呀,燕寔本就喜欢她。
陈春花后面说了什么,她有些没心思听了,婉拒了她的留饭邀请,揣着她送的一兜子林檎果,李眠玉便从村长家中出来了。
走在村里的路上,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忧愁起来。
像她这样的小娘子可不多见呢!燕寔将来哪里去寻第二个她呢?
李眠玉想着想着,忍不住又走了神,心里又有些酸酸的,想到保护她的暗卫将来要娶妻生子就有些郁闷,可……她都有崔云祈,她的暗卫当然也可以娶妻。
路上凸起块小石块,李眠玉满脑子想着这些没注意到,一脚踢了上去,身子一歪,就往前倒去,慌乱之中忙先护住了怀里的林檎果。
预料之中的摔倒没有出现,李眠玉被人从旁边扯着手臂一拉,撞进了人怀里,她先是一怔,就要挣扎,可下一瞬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干净的气息,仰起头来,对上了燕寔的眼睛。
黑岑岑的瞳仁,如星如夜,又荡漾着细碎的波光。
李眠玉看愣了。
燕寔将她扶稳松开手后,她才是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忙问:“你怎么在这儿?”
“许久没见你回来,出来寻。”少年淡定说道,将林檎果从她怀里接了过来。
李眠玉看看他,燕寔如青竹一般站在她身侧,漆黑的眼看着她,她哦了声,心里莫名生出些不自在,脆声道:“陈春花拉着我说了会儿话。”
燕寔没吭声,与她一道往村尾回去。
李眠玉也静悄悄的,但很快她又说:“你刚才看到进后山的卫士了吗?以后这样多的卫士,真的不能随意进山了。”她说到这有些可惜,“陈春花说山里有蘑菇可以采,我都没采过呢!”
“想去就去。”少年很随意地说,“你想去我就可以带你去。”
李眠玉眨眨眼,想起燕寔能带着她在树枝上跳跃,抿唇就笑,眼睛都亮起来,“春花说昨夜里下过雨,山上蘑菇就长得多,一会儿我们就去好不好,等到午时,正好炒蘑菇吃!”
“我还没削好箭。”燕寔略微有些心虚。
李眠玉却很大度:“不要紧,箭不会跑,但蘑菇不是经常有!”
她说着,牵着燕寔往家回,有些急不可待了。
到了家中,李眠玉去灶房里翻出一只小箩筐,朝燕寔招招手,就要他蹲下来,待燕寔半蹲下,她就给他绑上箩筐,小声说:“不知道竹林里有没有竹荪,从前青铃姑姑会给我炖竹荪鸡汤,可鲜美!”
她绑得认真,燕寔回头看到她低垂的长睫毛,翘起唇时唇瓣的小梨涡,有些心不在焉,低声说:“找找就知道有没有了。”
李眠玉抬头看他,眼波流转,抿唇笑,“燕寔~我今日我们就做蘑菇双盗!”
她拉着燕寔手从灶房里出来,嘴里念叨着:“陈春花说山脚下也有蘑菇,咱们不要直接去山里,先去山脚下晃一圈,春花说摘的蘑菇可以晒成干,冬天想吃就可以拿出来吃,我们要摘很多蘑菇!”
两人从屋后面走时,李眠玉路过茅草棚里拴着的马儿,还进去摸了摸它脑袋,跟它也说了一声:“擎渊,我和燕寔要去采蘑菇了。”
擎渊,是李眠玉给这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取的名字,因为这是一匹带着她和燕寔从绝境里奔出的马,有苦功,该赏名。
黑马哼哧哼哧甩尾,像是回应。
燕寔看了看面前高壮的马,忽然将缰绳解了下来,牵着一起往山脚走。
李眠玉也不奇怪,燕寔每日都会带马去山脚跑一跑,吃草的,她又摸了摸擎渊脖子,笑说:“你也有口福了!”
昨夜里下过雨,山里的土潮湿松软,李眠玉慢吞吞走着,一双眼认真查看四周,她很担心自己眼神不好找不到蘑菇。
“燕寔~你找到蘑菇了吗?”才走了几步,她就着急问。
燕寔将马拴在一处草肥之地后,牵着她的手,吹着山里的风,抬眼查看着四周山林,“还没到蘑菇窝,不急。”
李眠玉心想燕寔这样能干,什么都会,说的话都有道理,便很相信,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眼神还不至于这样差!
燕寔确定附近百米左右没有卫士,才是低下头顺着李眠玉的目光扩大些范围往四周看。
“那儿有朵牵牛花。”他拽了拽李眠玉的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李眠玉听到这句,嗔恼一句:“燕寔~我们今日是来采蘑菇的,不是来采花的!”她话毕还是朝着燕寔说的牵牛花看去,这一看,就看到了牵牛花下边的蘑菇,一下破了音,“蘑菇!”
她松开燕寔的手,一下蹦过去蹲下来,指了指地上一堆挤在一起的灰白色伞状蘑菇,“蘑菇!燕寔~这个是什么菇?”
“平菇,可食用。”燕寔也蹲下来。
李眠玉兴奋得小脸都红了,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蘑菇从土里拔出来,“我眼神真好,第一朵蘑菇是我发现的呢!燕寔~背过身去,我要把蘑菇小心放进箩筐里。”
燕寔背过身,她将蘑菇小心放进去。
李眠玉刚要起身,燕寔又拽了拽她袖子,指了指前面:“那儿有一只小鸟。”
她顺着看过去,小鸟没看见,看到了一截烂木头,那上面有一丛黄色的蘑菇,密密麻麻的,她哎呦一声,站起来就往那跑,“燕寔~你快来,我又看到一丛蘑菇!黄色的!”
“这是鸡油菌。”少年跟在后面蹲下来,清声,“你眼神真好。”
第一次有人夸李眠玉眼神好,她一边小心采蘑菇,一边抿唇笑,谦虚道:“我的眼神偶尔是很好的。”
燕寔看着她,低头按了按唇角。
这一截烂木头上的鸡油菌有许多,李眠玉采了许久才采完,燕寔看到还有一些小的没采,以为她没看到要去采,却被李眠玉拦住了,她抬头,眸光笑着,一本正经说:“这些太小了,还是宝宝菇,等它们再长大点,我们再来采。”
燕寔遂收回手。
李眠玉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她运气太好,而燕寔运气太差,他走哪儿看到一朵花一只鸟一只蜗牛的,就是没看到蘑菇,不像她,总能看到他没看到的蘑菇。
“燕寔~这是什么菇?”
“鸡枞。”
“燕寔~这个呢?”
“牛肝菌。”
“燕寔~这个蘑菇好艳丽,彩色的!”
“这个不能吃,有毒。”
李眠玉还没采那朵彩色蘑菇呢,就被燕寔拉住手,没让她碰菇,她不解,“它这样好看,为什么有毒?”
燕寔确定李眠玉的手没碰到毒菇,道:“越是鲜艳的蘑菇,越有可能有毒。”
李眠玉:“可刚刚我还采了两朵红色的蘑菇。”
“那叫红菇,可以吃。”
李眠玉听罢,叹了口气,“蘑菇学问真大,以前我该读一些这方面的书的。”
燕寔看她,眨眨眼,“我可以教你。”
李眠玉便抿唇笑,看他一眼,“你不是正在教嘛?”
山脚下空气湿润清新,风吹来,少年男女衣角相挨着,一起扫过杂草,染上露珠。
燕寔忽然偏头看了一眼山里方向,回头看向李眠玉,说:“竹荪一般长在竹林里。”
李眠玉一听,立刻拉着燕寔去山脚下那一小片竹林里。
燕寔回头看去,从那纵马出来两个人,他慢吞吞收回视线,跟在李眠玉身后。
竹林里都是枯竹叶铺在地上,一眼看去什么菇都没有。可偏偏李眠玉今日运气和眼神都非常好,一阵一阵风就这么恰好吹过来,恰好就把竹荪上面的竹叶吹开,她恰好就看到了。
李眠玉手里捧着白色的竹荪,心中得意地想,从今日开始,她,李眠玉,最喜欢下雨天了——
山中凉爽,日光稀疏。
卢元珺跟着崔云祈查看了一圈四周,弯腰翻看那些赭石,随后拍拍手,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爽朗笑容,“出现赭石的范围这样广,极有可能这是一座巨大铁矿,若这里的铁矿石都开采出来,我卢家军今后武器再不必忧愁!明德,此事你要替我好好办妥!从今日开始,山中即可开采!我看今日来的人手远远不够,回去我再挑选人过来,还有这村中人你是如何与他们说的?”
崔云祈站在一块山石上,温润面容依旧斯文柔和,“村中共百来户,祖辈都在此,我已勒令不得随意进后山。”
卢元珺性子在卢家军中算得上宽和,皱着眉想了想,点头,又想起一事,说:“方才来时我见到村尾处有一处独居的小院,左右无邻,你身体文弱,偶尔来山中时,可在那一处休息,一会儿路过时问问那一户人家,可能将屋出借。”
崔云祈自然知道那处小院,当日那农女的话也在脑中响起,同时他又想起偶然一瞥看到的屋中炕上穿着水红裙衫的少女。
他迟疑了一下,道:“上回村人说那一户住了一对可怜的兄妹。”
卢元珺走到马匹旁,道:“可怜那就多给点银钱正好。”他翻身上马,“这一两日就又要开始征兵,军中正忙,这处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崔云祈点头,温声说:“表兄慢走。”
但卢元珺骑马走了两步,忽然又拉停了缰绳,回身:“差点忘记,明德,你今日随我去一趟军营,我爹要见你。”
卢三忠身为陇西节度使,平时军务繁忙,尤其是当下时节,不经常在节度使府,也是常驻军营的,崔云祈已是有小半月没见过他。
崔云祈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面上却依旧温润,点头说好。
卢元珺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德,我是把你当亲兄弟的,将来是打算与你并肩的。”
他意有所指。
崔云祈虽身着劲装,依旧是斯文公子模样,笑了笑,没有应声,却也走到马匹旁,抓了一把黑豆喂马,便也上了马。
两人交代了一番事宜,便慢慢从山中出来,重新到了山脚下。
崔云祈一眼看到了那一处小院。
卢元珺也看到了,道:“正好路过,一起去瞧瞧!”
崔云祈点了头。
两人放慢了点速度过去,将马拴在了门口的柿子树上。
卢元珺伸头往里探了探头:“有人在么?”
崔云祈的目光放在紧闭的房门上,再一点点扫过院子里晾晒的男女衣物,最后落在角落里搭的兔子窝里。
卢元珺又叫了两声,始终没人回应,便可惜道:“今日无人在,下回再说吧。”
崔云祈点了头。
两人重新将马从柿子树上解开,上马离去——
还未进山中,光在山脚下转了一圈,燕寔背上的小箩筐就快满了,他手里还提着两只笨鸡。
这两只笨鸡一只在草堆下蛋,另一只在旁边啄虫吃,被李眠玉惊到飞起来又被燕寔徒手捉住的,李眠玉还顺势捡走了草堆里的蛋。
李眠玉摸摸肚子,有些饿了,她目光悠远地看向还未开采过的深山,直觉那真是一座待开采的宝库,她转头对燕寔说:“燕寔~我饿了,下次再来采。”
燕寔点头,牵着她的手避开了地上坑多石多的地方往回走。
到家后,燕寔目光在院门前扫了一眼,看到地上的马蹄印,皱了下眉,往门闩上扫了一眼,门闩位置没有动,才推开了院门。
李眠玉还在高兴:“燕寔~这两只鸡都是母的吗?”
“一公一母。”
“那公的吃掉,母的养起来下蛋。”
燕寔应声,拎起公鸡到一旁处理,李眠玉则蹲在井水旁用澡豆洗手,她看到鞋子上沾了泥,忍不住拿了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擦。
待她终于专心致志收拾好脏兮兮的鞋子,鞋子也湿了一大半了,裙摆处也脏兮兮湿漉漉的,李眠玉皱了皱眉,有些忍无可忍,低着头提着裙子回了屋。
燕寔已经处理好鸡和竹荪炖上出来,打算收拾蘑菇,却没看到李眠玉人,他顿了顿,脚步往屋子那儿转了一下。
门没关紧,是虚掩着的,他推开。
李眠玉背对着门坐在炕上,刚将外衫裙子都脱下来,燕寔抬眼见到一根浅蓝的带子,一片雪色的白。
少年怔了一下,乌黑的眼睛没有立时移开,一瞬后见到李眠玉的手放在肚兜系带上,才是睫毛轻颤,悄悄关上了门。
“换衣服也不关门。”燕寔站在门口,小声嘟囔一句,抬腿去处理蘑菇。
李眠玉换衣服要从里到外都换一身,待她脱光了脏衣服,换上干净的衣物时,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她又换上从柜子里取出来的另一双干净的布鞋穿上。
她本要直接出去寻燕寔,可朝外抬腿时,余光看到摆在桌上的纸墨笔砚,先是想到下午要教燕寔习字,抿唇一笑,后来终于想起来她要给崔云祈写信。
李眠玉一拍脑袋,喃喃:“我怎么总忘记这样重要的事。”
她在桌边坐下,往砚台里倒了一点白开水,拿起墨条磨了磨,也不知为什么,燕寔几下就能出墨,她磨了半天才勉强可以书写。
李眠玉心里再次赞叹燕寔能干,随即提笔准备写信。
可她眨巴着眼瞪着纸半天,竟是不知道从哪一个字说起,她以为她有许多话想与崔云祈说的,可这会儿竟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又呆了半晌,李眠玉才终于写下第一个字——
“明德如晤:
暑去秋来,一别良久,言不尽思。吾身托庇暗卫,周护无恙,虽处僻隅而安若磐石,幸勿远忧。所居陇西郡之陈家村,田舍俨然,诚为藏身之地。
忆往日恍如隔世矣。吾知节度使卢三忠乃汝表姨父,镇守陇西,私忖或为君投止之所?故书此笺,径达郡治节度使府。若汝见信,汝当速备车马亲至来迎,吾与暗卫在此等候。
眠玉,永元五十九年秋。”
写完信,李眠玉又安静看了半晌,才是折起来。
她莫名叹了口气,看了看这在她眼中依旧破旧的屋子,若要离开,竟有几分不舍呢!
但是不要紧,到时若是崔云祈果真在节度使府并收到了信来接她,那她就把兔子和鸡都带走,燕寔置办的东西也全打包起来。
当然了,燕寔也要跟着她走的。
李眠玉坐在长凳上又想了一会儿崔云祈,但渐渐的,她走起了神,脑子里想起了燕寔……想起了昨晚上的事,她忍不住有些面红,又低头摸了摸自己胸口,确实比之前要舒服些……但是还是有些胀痛,那今晚上能不能让燕寔再用真气散一散淤呢?
她想到这,先是面红耳赤,暗自嘟哝:“今日不能再亲了,要让他克制一些,虽然我是大方的公主……今日只是散一散淤。”
李眠玉这样那样想了一圈后,捏着写好的信就起身去寻燕寔。
燕寔在院子削竹箭,李眠玉看到院子里原本就有的架子上摆着的叫做竹筛的东西上摆满了已经清理干净的各种蘑菇。
“燕寔~”李眠玉几步奔过去。
少年偏头,见她过来,将靠墙的另一只板凳拿出来放在身边。
李眠玉顺势就坐了下来,“燕寔~我衣服脏了,所以刚刚去换衣服了。”
燕寔眼睫轻颤,嗯了一声,继续削竹箭。
李眠玉又说:“我刚刚想起来给崔云祈写信,就把信写了,你看看,能不能寻个办法送去郡治节度使府。”
少年眉毛微不可察皱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看向李眠玉手里的信。
燕寔看着信,只幽幽说:“如果信被其他找你的人拦截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李眠玉的错觉,总觉得燕寔的声音闷了一些,没有那么清了。
李眠玉怔住了,踌躇起来,“那怎么办?我总要想办法知道崔云祈究竟有没有在陇西郡。”
她眉头紧锁,盯着手里的信,满是忧思。
少年暗卫一板一眼:“崔云祈也未必可信,圣上让我带公主去寻安全之处藏身,没提过崔云祈。”
李眠玉一呆,从未这样想过,她皱着眉喃喃:“可是他是我未婚夫,是皇祖父钦点的我的驸马。”
燕寔不吭声。
李眠玉的心里是信崔云祈的,认真道:“他待我很好,除了皇祖父和青铃姑姑外,他是待我最好的人。”
燕寔还是不吭声,垂头开始削箭。
秋风吹拂过来,少年高高束起的马尾被风吹起,李眠玉顺手理了一下,忍不住凑过去,直觉般迟疑道:“燕寔~你是不是不喜欢崔云祈?”——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我的暗卫好像不喜欢我的未婚夫,真令我忧愁。
燕寔:……
崔云祈:又错过了一次。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还有几个小梗要写,期待分别了已经!
第25章
燕寔偏过头,垂眸看向李眠玉,没有犹豫:“是。”
李眠玉虽有预感,可还是呆愣了一下,实在奇怪,她不希望燕寔讨厌她未来的驸马,她也想不明白为何燕寔会不喜欢崔云祈,“难道你和崔云祈从前认识?”
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不喜欢一个人呢?
“不认识。”少年慢吞吞地说,又转回视线削竹箭。
李眠玉更不解了,“崔云祈是温润公子,在京都的风评人缘都极好,爱慕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欣赏他的男子同样城东排到城尾,你为什么会不喜欢他呢?”
燕寔理直气壮:“他是男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李眠玉又怔了一下,面红了,她是知道京都有好男之风的,因为她有个皇叔便是如此,皇祖父为此大发雷霆过数次,她忙说,“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燕寔还是斩钉截铁说:“不管是哪种喜欢,反正都不喜欢。”
少年声音沉沉的。
李眠玉顿时有些郁闷与委屈,她想将来她的暗卫能与驸马好好相处,她兀自闷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那究竟是为什么?”
燕寔偏头看她,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清声:“因为你喜欢崔云祈,我就不喜欢他。”
李眠玉呆了一下,颊腮立即飞上两片红云,静了会儿后,她那双眼瞭他一眼,忽然矜持了起来,伸手抚了抚自己鬓角头发,“这样啊……”
话音落下,她嘴角有些忍不住往上翘了,她挺直了腰板,端庄斯文又有些忧愁的模样,“之前我都与你说过了,你会伤心的。”
她又去看燕寔,燕寔已经重新开始削竹箭了,少年垂着眼睛,脸上神情都闷闷的。
李眠玉捏着信想了想,“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万一这信中途被人拦截了没能送到崔云祈那儿,还落入到坏人手里,那我们就要被瓮中捉鳖了。”她幽幽叹了口气,“还是等崔云祈来寻我吧,他那样厉害,定会寻得到我的。”
说罢,她将信收进了自己荷包里。
“我不做鳖。”燕寔歪头看李眠玉,语气平静,“有人来,就全杀了。”
李眠玉:“……”她抬手拍了一下少年肩,“谁要做鳖了!”
燕寔乌黑的眼看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谁?反正不是他,那就是崔云祈想做王八。
燕寔将竹箭放了下来,起身往灶房去。
李眠玉怀疑听到了她的暗卫的哼声,但想起竹荪鸡汤,立刻觉得肚饿难忍,什么都不在意了,马上起身跟上。
灶房的小方桌上摆着一大碗鸡杂炒蘑菇,和一碗水蒸蛋,李眠玉没看到鸡汤,坐下后忍不住失落问:“竹荪鸡汤呢?”
燕寔盛好饭递过去,清声:“鸡汤炖得久一些,晚上吃。”
李眠玉又高兴了,眼睛一弯:“嗯!炖它个骨酥肉烂!”
燕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垂着眼睛,看起来还是有些闷的模样,李眠玉端着饭碗咬了咬唇,清了清喉咙,“燕寔~~”
对面少年抬头看来。
李眠玉将她爱吃的鸡胗夹给燕寔,抿着唇矜持道:“别不开心了,好了好了,我批准你不喜欢崔云祈了。”
反正燕寔又不是崔云祈的暗卫,以后他们不见面不就好啦?
燕寔看了看碗里的鸡胗,再抬眼时,一双眼变得明润黑亮,他的唇角终于翘起来。
李眠玉瞧了瞧,心里舒服了——
一顿饱饭过后,李眠玉看着灶房忙碌的少年,眼睛亮亮地,等他一忙完,兴致勃勃拉着他往屋子走。
她歪头抿着笑问他:“燕寔~今天你习什么字好呢?”
“你的名字我还没练好。”少年慢吞吞说。
李眠玉眨了眨眼,忽然有些害羞起来,看他一眼,叹气:“可你总练我的名字也不行呀,难不成以后只把我的名字写好,其他不用写好吗?”
她的语气忧心忡忡,是为人师长的关心与忧愁。
燕寔没吭声,在桌旁坐下,开始研墨。
李眠玉挨着他在同一条长凳上坐下。
少年男女的衣衫又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李眠玉手托着下巴歪头看燕寔,眼睛微微弯起来,娇矜道:“不过你先练我的名字也没错,你练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燕寔也歪头俯首看她,呼吸之间,互相的气息缠绕,李眠玉对上他的眼睛,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收回目光。
“写得好有什么奖励吗?”燕寔忽然问。
李眠玉一怔,抿唇笑,看着他时眼里有流光,好奇:“你想要什么奖励?”
少年沉静的脸上忽然笑起来,“到时候我会问你要的。”
说罢,他便转回头,提笔开始习字——李眠玉。
李眠玉却因为燕寔的话心跳怦然起来,她恍惚又好奇,燕寔会要什么奖励呢?她……她如今是没什么金银财宝的,又能给他什么奖励呢?
她托着腮,不自觉盯着燕寔俊俏凌厉的侧脸看,渐渐走了神。
可许是采蘑菇耗费了她极大的心神,她走了会儿神便开始昏昏欲睡,没多久脑袋一点,往桌上磕去。
身旁少年适时抬手轻轻托住她的额头,放下笔,将她抱上炕午憩。
燕寔坐在旁边垂眸看了会儿,伸手轻轻捏了捏李眠玉粉润的腮颊,将被子拉好,便回到桌案前又习了会儿字。
写满三大张纸后,他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一眼炕上睡熟了的李眠玉,喃声:“够了吧?”
纸要省着点用,所以够了,奖励要有期待,慢慢来,所以也够了。
燕寔出去院子里继续削箭。
午后的山村静谧安宁,偶有犬吠,增添野趣。
但这份安宁未曾维持多久,后山那儿便传来些石头滚落的动静,燕寔习武之人,听得清楚,皱眉朝后山看了几眼。
要不要离开这里另寻一处藏身?
燕寔歪头看了一眼屋子方向,若有所思——
两匹快马在卢家军营地停下。
卢元珺将缰绳丢给卫士,他一到军营便觉得浑身都舒畅了,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偏头看崔云祈,笑着说:“明德,你也好几日没来军营了,一会儿待你从我爹那儿出来,过来看看我新练好的兵?晚些时候新征兵进来,这批人可就成老兵了!”
崔云祈摸了摸马鬃,也将马交给卫士,听到这话,温和一笑,点头:“好。”
卢元珺指了指前边的大营帐:“我爹就在里面,我懒得进去听他说就不过去了,你且去吧。”
说罢,他就往一旁的新兵训练场去。
崔云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是抬腿往卢三忠营帐去。
帐外有他的亲兵守着,亲兵自是认识崔大公子,前些日子都听闻崔大公子要迎娶卢家女郎,见他过来,忙就让开身体,恭敬道:“大人让崔公子直接进去就成。”
崔云祈对亲兵点了下头,唇角柔和,掀起帐帘进去。
卢三忠正坐在桌前看信,虽气势沉肃,但眉目舒展。
卢家男子都身形高大健硕,骨骼粗大,卢三忠如今五十知命之年,却依旧壮硕,头发也不过夹杂几缕白,是战场上的雄狮,擅蛰伏,老谋深算,咬人便一击必中,如今大周分崩离析,各地节度使都开始掠夺,战事不停,但他却稳坐,一直到现在,才决意出兵。
卢元珺与之相比不过是略有爪牙的猫,倒是卢家次子卢元柏的凶性与其有三分像。
可惜,卢元柏幼年遗失,不易掌控,又因与卢姝月丑事,不受其重用。
崔云祈慢条斯理想着这些,垂着眼眸上前,恭敬道:“姨父。”
卢三忠仿佛也才发现他进来一般,将手中书信放了下来,他身上沉肃的气势一收,慈蔼地看向他,“明德来了,坐,我正好在看你姨母寄来的信。”
崔云祈便也笑起来,坐在下座,道:“姨母与姨父鹣鲽情深。”
节度使夫人方如莲不过是崔氏主母李文婉的表姐,因此卢三忠才是崔相表姐夫,一个表字,可远可近,正如此时,谁都不提“表”字。
卢三忠不谈军务,只聊家常,笑着道:“你姨母这两日胸口闷,陇西郡又不似其他地方战乱多,她便带着卫士和侍女从郡治离开,决定去了下边几个靠水的小镇散心,她与你娘感情好,知你娘在流溪镇,便过去了,这信中便是说见到你娘与你弟弟,心中极为欢喜,她还说你弟弟云湛倒不像崔家人,反倒更像我卢家人,竟是不爱读书却爱舞刀弄枪,自己弄了把小红枪练给你姨母和你娘看,逗得她们笑得前俯后合。”
崔云祈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声音轻柔:“湛儿天真,尚不知战场残酷。”
卢三忠脸上笑容淡了些,看看他,说:“明德,比起你爹,我是更看重你的,你爹是文昌帝左膀右臂不假,可为人太过沉肃古板,我更欣赏你这样温润斯文的年轻人,姝月年纪也不小了,婚事放在来年三月,到时战事也该休一波了,如何?”
前半句,直接撕破了如今崔家的寄人篱下,后半句话锋一转,却直接提婚事。
崔云祈想起这几日父亲为了崔氏殚精竭虑,依附于陇西,却得来卢三忠这样一句,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掩去眼底阴鸷,声音温润:“明德多谢姨父百忙之中还要操劳此事,这两日我便去一趟母亲那儿,问问母亲和姨母的意思。”
他话中有软意,却依旧若即若离的。
卢三忠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点头:“自是要如此。”他又顿了顿,笑着说,“听闻你还在寻宁国公主,公主确实要寻,我也会加派人手搜寻,他日懿成太子待我如兄弟,他的独女,我自已是会好好寻,听闻宁国公主生得玉雪灵秀,是李氏出了名的美人,我倒是还没见过。”
崔云祈袖下手指攥紧了,脸色白中泛青,缓了会儿,才道:“多谢姨父费心。”
卢三忠摸了摸胡须,笑声爽朗:“你既叫我一声姨父,那这便是我该做的!”
崔云祈也跟着笑。
卢三忠这时又提了几句铁矿山一事,话里话外对崔云祈的看重,又说了会儿,刚好账外有人有事要回禀卢三忠,崔云祈顺势起身道别。
从营帐出来后,如春月般温润的公子面色极冷,眼眸阴沉,他仰头看着烈阳,轻声:“既要我卖身,这些可还不够。”
他站了会儿,才是缓步往新兵训练场去。
玉儿,你一定要乖乖在某个地方,让我快些找到你。
崔云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依旧是清风朗月的崔氏长公子——
李眠玉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四肢无力,起身后缓了好一会儿,才像幽魂一样下了地飘出去。
每次下午睡太久了就会这样,所以她不爱午歇,今日是实在太困了。
“燕寔~”推开门,李眠玉就喊燕寔。
燕寔不在院里,院子里兔子窝旁又多了个鸡窝,今日上午捉到的母鸡正在里面踱步,气势十足。
李眠玉看了看,心里就高兴,她寻去灶房,燕寔背对着她正在灶边忙,仅仅看背影,依旧是器宇轩昂呢!
她刚要再喊他,外面一声雷声忽然响起,李眠玉吓了一跳,探头往天上看,“燕寔~要下雨了!我去把蘑菇收起来!”
燕寔偏头时,只看到李眠玉焦急的背影,他也朝外面的天看了一眼。
是要下雨了,天变得突然。
李眠玉到了外面,第一滴雨滴就落下来了,她脑袋还晕乎着,可着急今天辛苦采的蘑菇,偏又手脚无力,搬竹筛时手抖了一下,有几只蘑菇滚在地上,她看了一眼没管,先将竹筛抬进了灶房。
“不急。”燕寔看她焦急的模样,接过竹筛放好,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李眠玉嗔他一眼,拍开他的手,“都是我辛苦采的呢!”
说罢,她又提裙子跑出去。
那两只肥厚的蘑菇在地上摔断了,李眠玉拿起来,记得这是燕寔说过的牛肝菌,只是和中午吃的牛肝菌不一样,断掉的地方泛着奇怪的青色。
李眠玉伸手摸了摸,跑去井水边洗,洗过后进去见燕寔已经开始炒蘑菇了,刀都收了起来,便掰碎了丢进了锅里,“方才掉在地上的蘑菇,我洗了洗,今日就把它炒了!”
燕寔点头,没多在意那蘑菇,见她脸上湿漉漉的,抬手指腹轻轻擦了一下她的脸颊。
李眠玉眨眨眼,忽然捂住了脸颊,被他抚过的地方泛起红,“燕寔~”她小声喊他,睫毛轻颤。
燕寔无辜看她,“怎么了?”转身自如地去翻炒蘑菇。
李眠玉终于在心慌之中看向他的手,那手指修长,却指腹粗糙,她小声埋怨:“你的手粗,摸得我脸疼,那些脂膏,从今日开始都用来抹你的手。”
提起脂膏,燕寔想起昨晚上胸口的滑腻腻,默然不语,转头炒蘑菇。
李眠玉也想起了脂膏沾在手指上又揉按在燕寔胸口的触感,弹性十足又光滑,忽然也消了声,只是忍不住朝燕寔胸口看了一眼。
少年很敏锐,稍稍侧过身避开她的目光。
李眠玉呆了一下,羞恼上脸,“燕寔~~”
“鸡汤好了。”燕寔已经盛好竹荪鸡汤,端着大海碗往桌边走去。
李眠玉的灵魂就一下被散发着鲜香的鸡汤勾走了,再次决定公主不计暗卫过,不计较他方才的躲避,飘忽地跟了过去。
少年将鸡汤放下,又去给李眠玉盛了饭,“你先吃。”
李眠玉虽快要口水直下三千尺,可却说:“不,我要等你一起吃。”
燕寔已经走到灶台边,打算打开锅盖看看蘑菇炖得如何了,听到李眠玉的话,忽然垂眸眨了眨眼。
他想起了南清寺的红烧鸡块。
李眠玉端坐着等燕寔,等了许久不见他过来,还是小声催了一下,“还没好呀?”
燕寔掀锅,菌子的鲜香味与鸡汤的味道在空气里交融,李眠玉深嗅了口气。
待燕寔将一盘蘑菇在桌上放下,李眠玉眼尖地看到被她掰碎了后来放进锅里的蘑菇,先夹起来吃掉,燕寔切得那样均匀薄片,那蘑菇在里面不协调得很。
燕寔用筷子扯下鸡腿,放进李眠玉碗里。
李眠玉抿唇笑,“你也吃啊,一人一只。”
燕寔慢吞吞的吃蘑菇,并不急。
外面传来几声妇人叫顽皮小童回家吃饭的声音,那语气又焦又恼,不多时听到啪啪两声清脆打屁股的声音,再接着是小童嚎哭声。
李眠玉听着这声音,心中宁和。
少年男女围坐桌案,自有一方天地——
最近李眠玉食量见长,一碗饭下去,竟是还吃了两只鸡腿。
她在院子里吹着风消食时,又开始忧心手里余钱够不够他们吃,是不是这两日再去一趟镇子里看看有没有祭文生意?
就是不知镇子里寻她的卫士还在不在……
这两日没去陈绣娥那儿看看,不知道她怀着小孩儿怎么样了,希望她的鸡明日多下几个蛋,她就能揣着蛋去探望。
李眠玉从院子最东边走到最西边,又开始想陈春花明日上午会不会来跟着她一起学射箭,燕寔把箭靶子都做好了,可燕寔做的弓箭都是她的。
还有,村子里会有多少小孩儿和小娘子想识字呢?
对了!她只有一支毛笔,他们该怎么习字?
李眠玉想到这,一下着急起来,转身就要往灶房去找燕寔说,可她转身之际,余光瞥到兔子窝,竟是看到两只兔子长了手和脚成了精。
两人脑袋上还顶着兔子耳朵,身上裹着白毛。
李眠玉如被雷劈了,恍恍惚惚看着两只兔子精坐在地上吃草,还和她说话。
灰兔子说:“嘿!小玉!你们自己偷着吃鸡,却给我们喂草,太过分了!”
白兔子说:“燕郎君生得正俊,想和他生小兔子!”
李眠玉头重脚轻,飘着过去,谴责白兔子:“燕寔才不想和你生兔子!”
白兔子嚼着草,哈一声:“我知道,燕郎君想和你生兔子,大家同为兔子,不要这般小气,一起生啊!”
李眠玉神魂在飘,低头一看,手上长出了白毛,她恍然大悟:“原来我也是兔子啊。”
燕寔虽在收拾灶台,但注意力一直在院子里,听到李眠玉散步的声音停了下来,又开始小声自言自语,眉头微皱,丢下抹布就出来,看到李眠玉蹲在兔子窝旁,松了口气。
他拿了澡豆蹲在井水旁细细搓了手洗,才是起身往兔子窝去。
快走到的时候,燕寔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了一些。
李眠玉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过来,见到燕寔脑袋上也有耳朵并且直立行走也习以为常,她手里抓着一把草,幽幽说:“燕寔~这草不干净,我没法吃,你好好洗一洗。”
她说着,还嫌弃地看了一眼爪子里的草,无从下嘴。
燕寔:“……”
少年难得呆了呆,“你、吃草?”
李眠玉瞭他一眼,埋怨道:“燕寔~你怎么了啊?我们兔子就是要吃草的啊!”说罢,她的视线又看向别处,面露羞涩,“待吃饱喝足,我们就要媾合生小兔子了。”
几个呼吸间,燕寔隐约猜到了什么,跑去灶房里看了一眼,竹筛上果然少了两只带毒的牛肝菌,他飞快再出来时,李眠玉正在和兔子窝两只兔子说话,他脸色都黑了,上前一步扛起她就往后山纵跃。
李眠玉惊呼一声,还在叽叽咕咕:“燕寔~我们要去山里吃草吗?我会自己蹦着去的……”
燕寔没吭声,快步上山,避开山中开矿的卫士,小心在山林间寻找药草。
夜里天黑,山中药草难寻,时间过去,李眠玉清脆的声音也渐渐轻了些,“燕寔~天上好多小人,父王~父王!我在这儿,母妃~母妃也在啊,母妃!母妃!看看玉儿!”她渐渐抽泣起来,声音也来越小,嘴里喃喃着喊父王母妃。
燕寔绷紧了身体,一路扛着李眠玉进了深山,又往刁钻之处钻,终于在一处峭壁上寻到几株想要的草药,他将李眠玉轻轻放到地上,听到她又哭又笑,“皇祖父,皇祖父,你怎么也来这儿了,你也是来接玉儿的吗?”
他轻轻抹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珠,见她目光直愣愣看着天上,再没耽误,几个纵跃间如金鹏飞腾,跃至峭壁,采下他要的草药。
下来时,李眠玉还躺在那儿,四肢无力麻木,一会儿喃喃着:“父王母妃,我马上就和燕寔媾合生兔子了。”一会儿又说,“皇祖父摸摸玉儿的耳朵,我都不知道咱们李氏都是兔子精呢,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燕寔一边蹲下身将李眠玉上半身抱在怀里,一边另一只手去撬李眠玉的嘴,打算将草药直接挤成汁滴进她嘴里,可李眠玉抿着唇哀怨地看着他,仿佛他胆敢做出这样粗鲁的事情便要恨死他一样。
少年顿了顿,明润黑眸微动,低头看她时,睫毛轻颤。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手心攥着那几株草药,仰头,草汁被他用内力震出含住,再是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秋夜微凉,山中水汽重,呼吸间都能感受到潮湿。
但此时燕寔凑近了些李眠玉,潮湿带着热气,李眠玉眨着水盈盈的眼看过来,她似有几分迷蒙,又有几分羞涩,她渐渐眯起眼,想要将靠过来的少年看得更清楚一些。
“啊,是燕寔啊~”她轻声嘀咕着。
燕寔嘴里含着药草汁,闷声应了下。
李眠玉又轻轻笑了一下,那神魂迷乱的样子似乎好了些,又似乎更重了些,喃喃:“我要和燕寔生小兔子了……”
她的话被堵住了,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少年灵活如游鱼,轻轻撬开她的唇,干净的气息混着药草的清苦一同涌入,他们的气息交缠着,这样新奇的从未有过的感觉,似春雨,似蜜糖。
李眠玉飘远的神魂仿佛被拉扯回来一些,凭着本能含住了蜜糖,想要吮出蜜汁来。
燕寔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低伏着身,乌发纠缠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微微张着唇,任由李眠玉吮着他的唇瓣,只轻轻含住她的唇瓣,待她软绵绵似无力时,才用了点力气吮吸。
不同于小娘子的软绵,少年自来器宇轩昂,连咬人都带着要吞人的气势,偏又柔和,一下又一下,吮糖一般,粘腻、潮湿、蓬勃。
李眠玉中毒过后的身体僵麻,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想着我是兔子精,我要吃草吃得饱饱生小兔子,一会儿想着要去燕寔问他银钱还剩多少,他们只有一支笔。
但最后这混乱的模糊的景象都快速退去,渐渐变成少年一双乌黑的近在咫尺的眼。
李眠玉夜不视物,但莫名竟是看清楚了燕寔的眼睛。
她的眼神清醒过来,几分茫然后,又渐渐飘忽起来,睫毛轻颤,恢复些知觉的手不自觉抬起,攥住了燕寔衣襟,似要喘不过气来。
燕寔终于松开了她。
傍晚的薄雨在此时已经停歇,此时他们靠在崖边的一块山石旁,头顶乌蒙蒙的云被秋风吹散,一轮弯月渐渐露出真容,莹润的光落在两人身上。
李眠玉走失的灵魂回来,看到燕寔的唇瓣水亮柔润,漆黑的眼微微垂着,直勾勾看着自己。
她余光扫到此处是山林,有些恍惚,她想起来,但四肢还有些僵麻,小声道:“燕寔~我们怎么在这儿?”
少年慢吞吞又凑过来些,水润的唇将将又要碰上来。
李眠玉屏住呼吸,又茫然又心跳飞快,听他说:“因为你是兔子,我也是兔子,你要与我媾合生小兔子,山野之地,最是合适。”——
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现在我会等你一起吃饭了!
燕寔:开心!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多多益善么么么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