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依旧漫长。
傅薄嗔握着方向盘,车速平稳。他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叶弈墨也没有抽回。
那只手干燥,温暖,包裹着她的。
她低头看着交握的手。他的指骨分明,她的手很小。这画面很陌生。
肋骨下的空洞感还在。痛楚消失后,留下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不习惯的虚无。盘踞了十几年的东西,突然被抽离,让她觉得身体都变轻了。
“饿了?”傅薄嗔忽然开口。
叶弈墨抬起头。
“你的肚子在叫。”他说。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腹部确实传来一阵空空荡荡的响动。她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纯粹的生理需求。过去,饥饿总是和痛楚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后面有水和饼干。”傅薄嗔补充道。
她没有动。“不饿。”
他没有再劝。
车内的沉默变了质地。不再是压抑和沉闷,而是一种等待填补的空白。
他们之间的那根弦,没有断。只是松弛下来,换了一种共振的频率。她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心跳,他也能察觉到她身体里那片虚无的安静。
这感觉很奇怪。
车子驶入市区,汇入拥挤的车流。霓虹灯次第亮起,在车窗上流淌。
回到公寓楼下,傅薄嗔停稳车。
“到了。”
叶弈墨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傅薄嗔跟着下来。两人并肩走进电梯,谁都没有说话。
电梯门打开,公寓的门也同时从里面打开。
苏晴和程锦站在门口。
“你们回来了!”苏晴冲上来,一把抓住叶弈墨的胳膊,上下打量她。
“你看起来……”苏晴顿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
叶弈墨的脸色的确好了很多。那种常年笼罩的灰败感淡去了,露出原本的肤色。
“我没事。”叶弈墨说。
程锦的视线在傅薄嗔和叶弈墨之间逡巡。他注意到了他们之间氛围的变化。不再是那种互相拉扯的痛苦,而是一种……平静。
“傅总。”程锦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凝滞,“董事会那边,已经乱套了。”
傅薄嗔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意料之中。”
“王董和李董联合了几个股东,要求召开紧急会议,想弹劾你。”程锦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傅薄嗔没有接。“让他们闹。”
他走到吧台,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叶弈墨。
瓶盖是拧松的。
叶弈墨接过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让她空荡荡的胃里舒服了点。
“你真的不管?”程锦跟过来,“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他们准备得很充分,舆论也对我们很不利。”
“舆论?”傅薄嗔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点嘲弄。
“他们说你独断专行,清洗公司元老,要把傅氏带进沟里。”苏晴在一旁忍不住插话,“网上骂得好难听。”
叶弈墨安静地听着。这些商业上的纷争,她不懂,也不关心。她只关心她的复仇。
傅薄嗔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
“说。”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很快,汇报着什么。傅薄嗔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听着。
叶弈墨站在他旁边,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情绪。
不是她的。
那是一股冰冷的、被压制到极致的愤怒。从傅薄嗔的身体里传来,通过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连接,传递到她的感知里。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臂。
傅薄嗔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股愤怒的情绪,因为她的触碰,平息了少许。
“我知道了。”傅薄嗔对着电话说,然后挂断。
“怎么了?”程锦问。
“王泽成公开辞职了。”傅薄嗔把手机丢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什么?”程锦的表情变了,“他辞职?他还开了记者会?”
“嗯。”傅薄嗔应了一声,“声泪俱下,控诉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这个老狐狸!”程锦骂了一句,“他这是要彻底把水搅浑,把自己摘干净!”
苏晴也急了。“那怎么办?他这么一搞,所有人都只会同情他,觉得是你错了。”
傅薄嗔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看着叶弈墨。
“感觉到了?”他问。
叶弈墨点了点头。“你的愤怒。”
“只是愤怒?”
“还有杀意。”叶弈墨平静地补充。
程锦和苏晴都愣住了,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傅薄嗔却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就是一个很淡的笑。
“我的净化,需要一把刀。”他说。
“我就是刀?”叶弈墨问。
“不。”傅薄嗔摇头,“你是执刀的人。”
这个回答,出乎叶弈墨的意料。
她以为,自己只是他复仇计划里的一枚棋子,一把用完即弃的武器。
“我不懂。”
“王泽成。”傅薄嗔说出这个名字,“当年春晖孤儿院爆炸案的负责人之一,也是动用傅家关系,把这件事压下去的人。”
叶弈墨的身体瞬间绷紧。
原来如此。
傅薄嗔的“净化”,和她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件事。
他要清理傅氏的腐肉,而这些腐肉,正是当年害死周扬,毁了她人生的罪魁祸首。
“所以,你早就知道?”叶弈墨问。
“在你回国之前,我就查清了所有事。”傅薄嗔承认。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信吗?”傅薄嗔反问,“还是你会觉得,这是另一个圈套?”
叶弈墨沉默了。
确实。以她当时的状态,她不会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姓傅的人。
“你把他逼到辞职,就是为了让他露出马脚?”程锦终于反应过来。
“狗急了才会跳墙。”傅薄嗔端起水杯,“他以为公开辞职,站在道德高地上,就能安全落地。他不知道,地面上,有人等着他。”
傅薄嗔看向叶弈墨。
“你想怎么做?”他问。
这个问题,把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不再是命令,不再是交易,而是询问。
“我要他亲口承认当年的事。”叶弈墨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好。”傅薄嗔点头,“程锦,安排下去。我要王泽成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座城市。”
“明白。”程锦立刻拿出手机开始布置。
苏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完全插不进话。她只能走到叶弈墨身边,小声问:“你……真的没事了吗?那个痛……”
“它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叶弈墨回答。
她能感觉到傅薄嗔的存在,但不再是痛苦的拖拽。而是一种……后盾。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更加不真实。
“我埋葬的不是他。”
她在孤儿院后山对自己说的话,此刻有了新的含义。
她埋葬了那个无力、绝望、只能独自承受痛苦的小女孩。
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叶弈墨,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转过身,对傅薄嗔说:“你的计划,全部告诉我。”
傅薄嗔没有犹豫。“好。”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共生负担。
他们是盟友。
也是彼此唯一的,可以交付后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