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野夫人一抬眸,傅总为她杀疯了》 第1章 我说,想你娶我 A市,劳改所门前。 “叶弈墨,可不要再进来了。”身着警服的女人笑着对叶弈墨摆手说道。 紧闭的大门被拉开,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叶弈墨觉得自己似乎重获新生。 叶弈墨提着陈旧的皮箱,深吸一口气,她已经两年没这么放松过了,进了劳改所后,就算她没有犯罪,也被人当作杀人犯看待。 终于能离开这囚牢般的地方,叶弈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两个小时后,叶弈墨站在一幢高楼前,傅氏集团四个大字极为显眼。 巡逻的保安见叶弈墨衣着破烂,还一直盯着他们公司的招牌看,以为是乞丐来讨钱,走上前想把她打发走。 “哪来的臭乞丐?这是你待的地方吗?”保安靠近后,一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在身前呼扇着,似乎想扇开那股莫须有的臭味。 叶弈墨一顿,抬起胳膊嗅了嗅,她并没有闻到臭味,不过,她穿着洗的发白的衬衣和破洞牛仔裤,豁然间明白了保安的做法。 片刻之后,叶弈墨语气低沉道,“抱歉,不过我不是乞丐。” “穿的跟乞丐一样,还说不是乞丐?”保安鄙夷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说完,保安便要动手赶人。 突然,面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保安愣了一下,看到面前的人,慌里慌张的整理着着装,随后恭敬的朝眼前的人鞠着躬。 “傅总。” 叶弈墨听到这称呼愣了一下,转身看去,却仿佛跌进了一双清澈冰冷的双眸一般。 是他! 她突然有些紧张,叶弈墨差不多有十年没见傅薄嗔了,也不知道面前这高大俊朗,面庞却冷若冰霜的男人,是否还记得她。 “好久不见。”叶弈墨强忍紧张,勾起唇朝着面前的男人笑着。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似乎还带着些许惊喜,他打量了叶弈墨一眼,随后缓缓开口,“进去说吧。” 一旁的保安瞬间惊呆,傅总竟然认得这个乞丐? 叶弈墨脚步有些不自然的跟在傅薄嗔身后,一路走来,倒是引来不少探寻的目光。 傅薄嗔是谁?A市中,最壕气的傅氏集团继承人,一个站在顶端,耀眼如太阳般的男人。 而她,不过是个刚从劳改所出来的罪人,叶弈墨站在他身边,就像是微弱的星光般,显得那么黯淡,格格不入。 直到走进电梯,叶弈墨这才敢抬起头,明明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可她却感觉像是走了一个世纪一样。 傅薄嗔没有说话,叶弈墨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不敢正眼看他,电梯内狭小的空间中,弥漫压抑气息。 电梯在十八层停下,傅薄嗔率先走了出去,叶弈墨跟在后面,想了想,她还是把脖子上戴着的吊坠拿了下来。 这吊坠不过是一块不值钱的平安扣,可叶弈墨却把它当宝,紧紧的握在手中。 总裁办公室内。 叶弈墨笔直的坐在傅薄嗔对面,她将手中的吊坠轻轻放在茶几上,酝酿许久,这才深吸一口气问道,“傅少,您之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这块吊坠,承载着一个心愿,傅薄嗔曾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拿这块吊坠来找他,他能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自己说过的话,即使过了十年,傅薄嗔也还是记得的,他端正的点了下头,眼睛直直看向面前神经紧绷着的女人。 “傅少,请你和我结婚。”说完,叶弈墨紧紧的咬着下唇,生怕听到傅薄嗔的拒绝声。 说完这话,叶弈墨突然后悔了,她明知道傅薄嗔娶她的几率就像火星撞地球一样小,可她竟然还是说了。 “你说什么?”傅薄嗔身体前倾,突然逼近叶弈墨,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悦。 叶弈墨倔强的对上傅薄嗔的双眼,重复道,“我说,我想你娶我。” 过了许久,男人都没有回应,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可成年人的世界里,沉默便是拒绝。 就在叶弈墨准备放弃的时候,傅薄嗔终于开口说道,“告诉我原因。” 傅薄嗔觉得,叶弈墨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来让他娶她,毕竟这是个十分无理的要求。 叶弈墨顿了顿,闭上眼说道,“我叶弈墨,不再是叶家大小姐了,我不过是一个刚才劳改所出来的失败者,现在的我一无所有。” “而你傅薄嗔,有钱有势,最重要的是你有地位,我想借用傅太太的身份,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叶弈墨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她的目的。 面对这般真诚的话语,傅薄嗔眉头微蹙,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在傅薄嗔的记忆中,叶弈墨是叶家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这才过了十年,她怎么沦落到这这番田地? 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见傅薄嗔沉默了,叶弈墨再次说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签订一份契约,我只借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会主动申请离婚。” 傅薄嗔依然不说话,神情似乎还有些不悦。 叶弈墨连忙补充道,“你放心,结婚期间我不会用你傅家一分钱,离婚后也不会胡搅蛮缠。” 对她来说,傅太太的身份已经足够了。 “不行。” 沉重的字眼从傅薄嗔口中跳出,淡漠的眼神静静地盯着她。 叶弈墨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早该料到的,堂堂傅氏总裁,怎么会娶一个坐过牢的女人?哪怕只是一场交易。 “对不起,打扰了。”她眼里那摸最后的希望逐渐消失,无助又绝望的她,起身离开。 “既然结了婚,哪有到期就离婚的道理?”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傅薄嗔的话让叶弈墨顿住了脚步,她惊讶的看向他,只见傅薄嗔面上十分平静,似乎刚才那番话不是他说出来的。 “你说什么?”叶弈墨不确定他这话的意思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 傅薄嗔抬眼看着她,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沙发说道,“坐。” 叶弈墨心中疑惑,但仍是乖巧的坐在他身旁,等待着傅薄嗔的回答。 第2章 我要结婚了 “协议就不必了,婚姻岂是儿戏,我傅薄嗔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女人。”傅薄嗔的语气依然很平淡。 “所以?”叶弈墨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不知为何,她现在比刚才更紧张了。 “我娶你。”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 叶弈墨有点受宠若惊,只是他说的那句‘我傅薄嗔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女人’是认真的吗? 算起来,不带这次,他们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她十岁的生日,第二次是傅薄嗔妈妈的葬礼上,第三次便是她进监狱的前一天。 傅薄嗔似乎只知道她的名字,以及她是叶家大小姐,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况且她是进过劳改所的女人,跟这样的人结婚,难道他不怕后悔? “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明明答应了,可叶弈墨却变得不安起来,似乎和她结婚,会害了他。 “若是我没想好,现在你不会坐在这。”傅薄嗔冷漠道。 叶弈墨,“……” “你还没想好?真是奇怪的人,罢了,我给你时间考虑。”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傅薄嗔拿起看了一眼,难得的耐着性子又说了一句,“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 说完,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随后递给叶弈墨。 叶弈墨接过纸,看着那11位数字,她知道这是傅薄嗔的私人号码。 “等你。”傅薄嗔冷声说道。 “谢谢您,再见。”叶弈墨说着,在傅薄嗔淡漠的目光下,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离开傅氏集团后,叶弈墨深深的舒了口气,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顺利的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傍晚。 叶弈墨疲惫的靠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眼皮太过沉重,控制不住的往下滑着。 滴—— 长长的喇叭声在不远处响起,叶弈墨受到惊吓,瞬间清醒许多。 叶弈墨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车上下来一位长腿美女。 女人留着中长发,看起来既干练又不失女人味,她穿着职业套装,若不是叶弈墨了解她,还真被她这表象给唬住了。 看到这美女,叶弈墨猛地站起身,提着箱子冲着长腿美女跑了过去。 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叶弈墨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长腿美女面前,不顾形象的紧紧抱住她。 “阿和!” 江水和一愣,揉了揉眼睛,眼中似乎闪着晶莹,她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阿和,是我。”叶弈墨握住江水和的手,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温热柔软的小脸不会骗人,江水和激动的捏着叶弈墨的脸喊道,“我的天,叶弈墨你是不是逃狱了?” 叶弈墨毫无形象的朝她翻了个白眼,“呸,我态度端正,提前释放了。” “太好了!先去我家再说。”江水和拉着叶弈墨,转身坐进了车子里。 回到江水和家。 为了庆祝叶弈墨重获新生,江水和开了瓶红酒。 高脚杯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弈墨晃了晃杯中的红酒,仰头一饮而尽。 “墨墨,你太不够意思了,提前出来也不通知我一声。”江水和靠在叶弈墨的肩膀上,轻晃着红酒杯。 出狱没有一个人去接,该是多么落寞?江水和不敢想。 叶弈墨拿起酒瓶,倒上半杯酒说道,“知道你忙,就没告诉你。” 江水和抬起头,埋怨的拍了下叶弈墨的肩膀,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就算再忙,我也会去接你!” “好啦,是我的错!” 叶弈墨拿起酒杯和江水碰了下,她酒量本就不行,刚才猛地喝完一整杯,现在小脸红的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 她端着杯子嘬了一口,声音也染上了醉意,“阿和,我要结婚了。” “噗……你说什么?”刚入口的红酒,被江水和全都喷了出来,质问道,“叶弈墨,你是不是喝醉了?” 叶弈墨用手指着江水和,一脸正经的说道,“没有,我很清醒。” 见她如此认真,江水和倒是笑得花枝乱颤,“和鬼结婚吗?” “傅薄嗔。”叶弈墨缓缓说出男人的名字。 江水和收起笑容,她放下酒杯,抬手摸了摸叶弈墨的额头安抚道,“看样子你不是醉了,是病了。” 叶弈墨推开江水和的手,很认真的看着她说道,“我说真的,今天我去找他了。” “他答应了?”江水和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如果傅薄嗔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他不是,他可是傅氏集团的太子爷! 叶弈墨娇憨的点着头,思忖说道,“他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你呢?”江水和喝了口酒压压惊。 “我还在考虑,不过以我目前的情况来看,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毕竟现在能帮她的,只有傅薄嗔了。 “墨墨,你要是真能嫁给傅薄嗔,我会衷心的祝福你。”江水和搂住叶弈墨的肩膀,眼中多了丝伤感,“这次,我一定会为你和哥哥翻案!” 提起哥哥,江水和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当初叶弈墨被黎素秋指责伤人,江安和作为叶弈墨的辩护律师,找到证据想为她开罪。 谁知道开庭的前一天,江安和竟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肇事司机逃逸,直到现在都没有抓到。 能证明叶弈墨无罪的证据也不翼而飞,法庭因为叶弈墨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无罪,被判了故意伤人罪,判了两年的刑。 为了帮叶弈墨和哥哥翻案,江水和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转了系,拼命的学法律,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当上了律师。 “墨墨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找到杀害安和哥哥的凶手,为他报仇雪恨!”叶弈墨眼中满是杀意,可眼泪仍是夺眶而出。 正是这一秒,更加坚定了叶弈墨心中报仇的想法。 当初陷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二天,叶弈墨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头疼欲裂下,她发现江水和出门了,她起床洗漱了下,看到镜子上有江水和贴的便签。 “你这只猪妹,早餐在饭桌上,我得去上班先不陪你咯,钥匙在门口的鞋柜上,开心点,美丽大方的阿和留。” 第3章 接管程锦 看到江水和故意耍贱的话,叶弈墨心情好了些,她吃了江水和留下的早餐后,拿起钥匙出门了。 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前往安阳街一家名为程锦的服装店。 在叶弈墨的记忆中,程锦所在的位置,是安阳街最好的地段,一进安阳街便能看到程锦的招牌。 虽然已经两年没来过程锦了,但当叶弈墨站在程锦门口,看着熟悉的场景时,她有种仿若昨日的错觉,就像是什么也没变一样。 叶弈墨推开店门,迎面扑来的清冷气息让她大失所望,程静的生意,俨然没有往日那么好。 听到店门被推开的声音,店员竟然坐在前台里,似乎在用手机打游戏,她抬眼看了叶弈墨一眼,随意的招呼道,“随便看看吧,有看中的可以喊我。” 店员的服务态度更是令叶弈墨寒心,想来程锦的落寞,也非一日之间。 叶弈墨在店里转了一圈,发现店里的布局和以前一样,衣架上的衣服也整齐的排列着。 她在劳改所待了两年,都不知道今年流行的是什么颜色和风格了。 “程锦现在由谁管理?”叶弈墨望向店员问道。 店员打着游戏,听她这么问,有些不耐烦的反问道,“关你什么事?” 她鄙夷的瞪了叶弈墨一眼,穷鬼买不起衣服就算了,还管起程锦的事来了。 “这家店是我的,当然关我的事!”叶弈墨的语气顿时冷厉了许多。 店员嘲讽的笑出声,“疯子吧你!要做白日梦,回家做去!” 她在这家店呆了两年,又怎么会不知道程锦的主人是谁? 叶弈墨并未对她的嘲讽做出反应,而是淡淡说道,“是叶静雅在管吧。” 店员一愣,难道她认识老板? “告诉她,以后不用来了,程锦从今天开始由我接管。” 程锦本来就是妈妈留给她的,叶弈墨绝不会允许别人毁了程锦。 “对了,以后你也不用来了,叶静雅给你开的工资是多少?我现在给你结算。”说完,叶弈墨开始整理衣架上的衣服。 店员被整的十分懵逼,她愣了几秒,回过神来赶紧给叶静雅打了电话。 半小时后,程锦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位身着淡紫色长裙,有着直达腰际的黑色长发的女人走了进来,似乎还带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 “老板您来了。”店员笑着迎了上去。 叶静雅摘下黑色墨镜,往店里扫了一眼问道,“人呢?” “在楼上呢!”店员皱着眉头,脸上却多了几分硬气,“老板,那个穷鬼看起来凶巴巴的。” “啪”的一声,叶静雅将墨镜扔在了桌子上,往楼上走去。 高跟鞋踢打地面的声音清晰的在叶弈墨的耳边响起,她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继续整理着手上的东西。 熟悉且讨厌的背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叶静雅心中那股怨气再次被激起。 她走到叶弈墨跟前,那双像是淬了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叶弈墨,她脸上却是带着虚伪的笑容,“姐姐,出狱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啊?” 叶弈墨抬起头,脸上十分平静,目光却冰冷的像寒冬腊月的风霜一般刺骨,“通知你们继续把我关回牢里?” 是,她巴不得这女人一辈子都呆在牢里!两年,怎么够? “姐姐,你说的什么话呀?你出来,爸爸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叶雅静虚伪笑道。 “呵,我哪来的爸爸?”在叶弈墨心里,叶南阳早就死了。 叶静雅皱着眉头,“你别这样说,爸爸听了会不高兴的,到时候又要骂你了。” 这话听着像是为叶弈墨好,可只有叶弈墨知道,叶静雅不过是想炫耀叶南阳对她的宠爱罢了。 她冷笑一声,语气中尽是讽刺意味,“何必拿他做幌子呢?我的好妹妹。” 叶弈墨实在看不惯叶静雅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搞得就像她们真是姐妹一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叶静雅的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叶弈墨轻笑一声,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我记得当初送我进大牢的,你也有份。” 当场被揭穿,叶静雅的脸色一片煞白,“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你可是叶家的千金小姐,以后你可别再喊我姐姐了,我高攀不起。”叶弈墨冷笑着说道。 说完,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上正经的样子严肃宣布道,“我和你不一样,没有空闲的时间叙旧,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以后程锦由我管了。” 叶静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她也不再装了,“你有什么资格接管程锦?爸爸已经把程锦送给我了!” “什么?”叶弈墨似乎受了打击,不住的摇头念道,“不!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静雅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爸爸,对了,我叫你一声姐姐,是给你面子,你以为你还是叶家的大小姐?不想被赶出去的话,就自己滚!”叶静雅尖声喝道。 叶弈墨淡定的将手中的东西整理好,笑着说道,“好啊,我这就去找他,去问个清楚!。” 说完,她朝着楼下走去。 叶静雅慌了神,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叶弈墨放弃接管程锦,可她非但没有放弃的想法,还想去找爸爸核实。 不行,不能让她见到爸爸!否则以叶南阳的性子,一定会把程锦给叶弈墨。 虽说程锦这段时间一直入不敷出,可尽管如此,程锦也是她辛苦得来的,怎么能让叶弈墨拿回去? 想到这里,叶静雅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狠毒。 叶弈墨刚下两阶楼梯,突然想起包还没拿,转身回去,却看到叶静雅的双手摊开,离她只有一拳的距离…… 来不及说话,叶静雅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叶弈墨心下一紧,迅速挪动脚步,下一秒,翻滚声与尖叫声夹杂着响起。 “啊!”叶静雅从楼上摔了下去,脑门正好磕到栏杆,当场晕了过去。 该死! 叶弈墨快速跑下楼查看,店员听到声响,连忙跑了过来,当叶弈墨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店员已经站在叶静雅身边了。 “老板怎么会……”店员诧异的看向叶弈墨,显然是在怀疑她。 第4章 她配吗? 叶弈墨淡定的说道,“是她自己摔下来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查监控。” 好在程锦二楼也装了监控,不然她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为了保险起见,叶弈墨将监控视频翻出来,保存到手机上,这才打了120,把叶静雅送进医院。 医院走廊中。 叶弈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漫无目的的刷着朋友圈。 “叶弈墨!”突然,一道尖利的女声划过,打破安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叶弈墨抬眸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刺绣青花瓷旗袍,年纪约四十的女人,正气势汹汹的朝她走来。 叶弈墨收起手机,刚起身却见那女人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女人二话不说,竟然抬手就要往叶弈墨脸上招呼。 叶弈墨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她伸手拦下女人挥过来的巴掌,若不是因为这是在医院,叶弈墨一定不会给她留情面,必然是一巴掌回过去。 “松开!叶弈墨,静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你都给我滚牢里待着!”女人咬牙切齿道,全然没了之前那副温柔继母的做派。 教训完叶弈墨,她挣脱着,却发现叶弈墨的手像钳子一般,紧紧的钳制住她的胳膊。 见女人脸上的怒色像是火山般就要爆发,叶弈墨冷哼一声,用力把女人的胳膊甩到一旁。 女人没有防备,差点被这股力带倒,她瞪了叶弈墨一眼,迫不及待的钻进病房。 叶弈墨也跟了进去,此时叶静雅已经醒了,见女人进来,她抹着泪,向母亲倾诉她所受的委屈。 “妈,真的好疼啊,你可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叶静雅见叶弈墨进来,哭的更凶了。 蒋灵芝轻拍叶静雅的手背,安抚道,“你放心,我能让那死丫头被抓进去一次,就能再让她进去一次,这次让她蹲一辈子!” 这恶狠狠的话落进叶弈墨耳中,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攥成拳,脸上却是泛起笑意,冷声说道,“恐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同一个坑,她不会跌进去两次。 蒋灵芝转过身,眼神像是毒蛇盯着猎物般,咬牙说道,“看来两年的牢饭,没让你长一点记性。” 两年,说长也不算长,可也够城市变迁了,况且这两年,叶弈墨在牢里受尽折磨。 想到这里,叶弈墨紧握着的拳头松开了,她轻笑一声说道,“这么说来,我还得好好感谢蒋阿姨才是。” “呵。”嘲笑声从江灵芝喉间发出,她眼底透着厌恶,“感谢就不必了,你以后好好做人就行!” 她特意加重了‘好好做人’这几个字眼,像是生怕叶弈墨听不见一样。 “一来就听见你说话的声音。” 话音刚落,紧接着响起一道沉重的男声。 “爸爸!”叶静雅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了一声叶南阳。 叶南阳刚踏进病房的脚微微一顿,当看到叶弈墨的小脸时,眼中也是诧异,“墨墨,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么问,叶弈墨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了一样,难受的喘不过气。 叶南阳见她没有反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说道,“爸爸的意思是,你出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有爸爸吗?”叶弈墨心里冷笑,要是让他们知道,她还出的来吗? 蒋灵芝冷哼了一声,“看看她做的好事,一出来就犯罪,还不如不出来呢!” 叶南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叶静雅,皱着眉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多了几分复杂。 “墨墨,是你做的吗?” 叶弈墨听到这个问题,心里竟然有些失望。 她原本以为,这个男人至少会先关心一下事情的经过,或者问问她的想法。可他只是简单直接地问——是她做的吗? 就像两年前一样。 叶弈墨垂下眼睑,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觉得呢?” “墨墨,爸爸问你话呢!”叶南阳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你是不是又——” “又什么?”叶弈墨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又像两年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打了?” 叶南阳被她这样看着,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可一想到床上躺着的女儿,他的心又硬了起来。 “那你告诉我,静雅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蒋灵芝在一旁冷笑:“还能为什么?她一出来就找静雅的麻烦!医生都说了,要不是及时送来,静雅可能就——” “闭嘴。”叶弈墨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蒋灵芝一愣,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敢这样跟她说话。 “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闭嘴。”叶弈墨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不善,“有你什么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叶南阳脸色一沉:“墨墨!怎么跟你蒋阿姨说话的?” “蒋阿姨?”叶弈墨笑了,笑得很讽刺,“她配吗?”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蒋灵芝的脸涨得通红,她没想到叶弈墨会当着叶南阳的面这样羞辱她。两年前那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丫头,现在竟然敢这样跟她说话? “叶弈墨!”叶南阳怒了,“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叶弈墨转向他,眼中满是嘲讽,“两年前是谁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送进监狱的?两年来又是谁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一眼的?现在我刚出来,连事情经过都不问,就质问我是不是又犯罪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 “叶南阳,你告诉我,到底谁过分?” 叶南阳被她这样质问,一时间竟然答不上话来。 他确实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每次想到女儿因为他的疏忽而坐牢,他就觉得愧疚得无法面对。 可现在听她这样说,他心里又涌起一股怒火。 “你坐牢是因为你犯法!不是因为我!” “犯法?”叶弈墨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法?” 叶南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两年前的事情,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经过。只是蒋灵芝哭着跑回来说,叶弈墨把叶静雅推下了楼梯,差点要了她的命。 然后叶静雅住院,叶弈墨被抓。 他那时候忙着公司的事,根本没时间详细了解。等他反应过来想要了解情况时,叶弈墨已经被判刑了。 现在被她这样逼问,他才发现自己对整件事的了解少得可怜。 第5章 那你为什么不在法庭上说这些? “当时静雅受了那么重的伤,如果不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因为我什么?”叶弈墨打断他,“叶南阳,你亲眼看见我推她下楼梯了吗?” 叶南阳愣了愣:“我没看见,但是——” “既然没看见,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做的?” “现场就你们两个人!除了你还能是谁?”蒋灵芝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叶弈墨转向她,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就我们两个人?你确定?” 蒋灵芝被她这个眼神看得心里发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当然确定!我女儿不会骗人!” “她当然不会骗人。”叶弈墨点点头,“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真相。” 这话一出,病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静雅从床上坐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姐姐,你在说什么?” “姐姐?”叶弈墨看着她,笑容更加冰冷,“叶静雅,你还记得你叫我什么吗?” 叶静雅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两年前,她从来不叫叶弈墨姐姐的。她一直叫她的名字,有时候甚至直接无视她的存在。 现在突然叫姐姐,明显是在装无辜。 “我……我……”叶静雅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蒋灵芝见状,赶紧护在女儿面前:“静雅刚受了伤,脑子还不太清楚,你别吓她!” “脑子不清楚?”叶弈墨冷笑,“那她刚才哭着让你为她做主的时候,脑子倒是很清楚啊。” 蒋灵芝被噎住了。 叶南阳看着这场面,心里越来越不安。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墨墨,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弈墨看着他,眼中的失望更加浓重。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她。还是下意识地站在蒋灵芝和叶静雅那边。 “我想说的很简单。”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两年前的事,不是我做的。” “不可能!”蒋灵芝尖叫起来,“监控录像都拍到了!” “监控录像?”叶弈墨挑眉,“你是说那个只拍到我出现在楼梯口的录像?” 蒋灵芝的脸色瞬间变了。 叶弈墨继续说:“那个录像可没拍到我推人下楼梯。它只拍到了我站在楼梯口,然后叶静雅滚下了楼梯。” 叶南阳皱起眉头:“那你为什么不在法庭上说这些?” “因为我那时候还天真地以为,我的父亲会相信我。”叶弈墨看着他,眼中满是嘲讽,“我以为只要我说我没做,你就会相信我。” 叶南阳被她看得心脏一阵阵发紧。 “可是你没有。从头到尾,你都没有问过我一句——墨墨,你真的推了静雅吗?” 叶弈墨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你只是看着我被抓走,看着我被判刑。两年来,你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现在我出来了,你的第一句话还是质问我是不是又犯罪了。叶南阳,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叶南阳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确实从来没有问过叶弈墨那句话。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 因为他怕听到真相。 如果叶弈墨真的没有推叶静雅,那他这两年的愧疚和逃避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不敢面对这种可能性。 “墨墨……”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叶弈墨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彻底凉了。 “算了。”她转身就要走,“反正你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等等!”叶南阳终于开口了,“你刚才说,不是你推的静雅?” 叶弈墨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是。” “那是谁?” “这就要问你的好妻子了。”叶弈墨回头看了蒋灵芝一眼,“问问她,那天晚上她在哪里。” 蒋灵芝的脸瞬间煞白。蒋灵芝的手紧紧攥着裙摆,指甲几乎要把布料撕破。 “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那天晚上我在客厅看电视!” “看电视?”叶弈墨慢慢转过身,眼神如刀子般锐利,“那你能告诉我,你看的是什么节目吗?” 蒋灵芝的眼神开始闪躲:“我……我怎么记得住两年前的事情……” “可是你却清楚地记得我推了静雅呢。”叶弈墨一步步走向她,“真奇怪,同样是两年前的事,为什么有些你记得清楚,有些却忘了?” 叶南阳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看着妻子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灵芝,墨墨问的话你答一下。” 蒋灵芝猛地看向他,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南阳,你居然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叶南阳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心已经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叶静雅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在发抖。 “妈妈……”她小声叫道。 蒋灵芝听到女儿的声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静雅,你告诉他们,是叶弈墨推的你!你亲眼看到的!” 叶静雅的眼神开始慌乱。她看看母亲,又看看叶弈墨,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叶南阳。 “爸爸,我……” “你说。”叶南阳的声音很轻,但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叶静雅咬了咬嘴唇,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我那天晚上去找姐姐……” “找我?”叶弈墨挑眉,“找我做什么?” “我……我想跟你道歉。”叶静雅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之前说了你的坏话……”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蒋灵芝的脸色更加惨白。她万万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些。 “然后呢?”叶弈墨没有放过她。 “然后……然后我在楼梯上遇到了你。”叶静雅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们……我们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 叶静雅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我……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妈妈住在这里……我说我愿意搬出去……” 叶弈墨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然后你就很生气!”叶静雅突然提高了声音,仿佛找到了勇气,“你说我是多余的!你说这个家不需要我!” “接下来呢?”叶弈墨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第6章 爸爸对不起你 “接下来……接下来你就推了我……”叶静雅说到这里,声音又开始发抖。 “我推了你?”叶弈墨走到她面前,“那你能告诉我,我是怎么推的吗?” 叶静雅愣住了。 “是用手推的胸口?还是推的肩膀?还是推的背?”叶弈墨继续问,“你既然亲眼看到了,应该记得很清楚吧?” 叶静雅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叶弈墨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我看到你站在楼梯上,脸上满是绝望的表情。我问你怎么了,你只是看着我,眼泪直流。” “不……不是这样的……”叶静雅慌乱地摇头。 “然后你突然说了一句话。”叶弈墨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像一道雷,劈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蒋灵芝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叶南阳震惊地看着叶静雅:“静雅,这是什么意思?” 叶静雅彻底慌了。她看看母亲,又看看叶弈墨,最后崩溃地大哭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她大声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什么?”叶南阳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我只是想吓唬姐姐……”叶静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让她以为我要跳楼……我想让她害怕……” “所以你站在楼梯边缘?”叶弈墨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我没想到自己会真的掉下去……”叶静雅抽泣着说,“我只是想让你觉得内疚……我想让爸爸责怪你……” 叶南阳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崩塌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自己掉下去的?” “我……我脚下一滑……”叶静雅已经哭得说不清话了,“然后我就掉下去了……但是妈妈说……妈妈说如果告诉大家真相,没人会同情我们……她说只有说是姐姐推的,爸爸才会站在我们这边……” 蒋灵芝听到这里,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静雅!你在说什么!”她尖叫道,“你脑子坏了吗!” “妈妈,我说不下去了!”叶静雅哭得歇斯底里,“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梦到姐姐在监狱里受苦!我受不了了!” 叶弈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感。 她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叶南阳颤抖着走到叶弈墨面前,想要伸手碰她,却发现自己连这个勇气都没有。 “墨墨……爸爸对不起你……” 叶弈墨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对不起?”她轻笑一声,但笑容比哭还难看,“叶南阳,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叶南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在监狱里,每天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叶弈墨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在叶南阳的心里,“那些人说我连自己的妹妹都要害,说我是个畜生。” “墨墨……” “我想为自己辩护,但是没有人相信我。包括我的父亲。”叶弈墨看着他,眼中没有恨意,只有深深的失望,“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叶南阳不敢问,但叶弈墨还是说了。 “最可笑的是,直到今天,我还在期待你会说一句——对不起,爸爸相信你。” 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门口。 “可是你没有。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叶弈墨走到门口,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 “墨墨!”叶南阳终于喊出声来,“你别走!爸爸知道错了!” 叶弈墨没有回头。她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样单薄,却又那样决绝。 “错了?”她的声音飘在空气中,带着无尽的讽刺,“叶南阳,你知道什么叫错吗?” “我…我不该不相信你……”叶南阳哽咽着说。 “不该不相信我?”叶弈墨转过身,脸上是一种让人心惊的平静,“你不是不相信我,你是根本就没想过要相信我。” 她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哭泣的蒋灵芝和叶静雅,最后停在叶南阳脸上。 “从我十六岁开始,你心里就只有这对母女。我说话你不听,我解释你不信,我求你你嫌烦。” 叶南阳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爸爸……”叶静雅哭着爬到叶南阳脚边,“爸爸,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叶弈墨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你知道吗?两年前我被带走的那天,我还在想,爸爸一定会来救我的。”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我想着你一定会调查真相,一定会为我证明清白。” 叶南阳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我在拘留所里等了三天,等你来接我。”叶弈墨继续说,“结果等来的是律师,告诉我你已经为我找好了法援律师,让我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 “墨墨……” “宽大处理。”叶弈墨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锋利,“你连为我辩护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就让我认罪了。” 叶南阳的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他想起来了。 那时候蒋灵芝哭得死去活来,叶静雅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律师告诉他,如果叶弈墨主动认罪,可能只判一年半载。如果不认罪,一旦败诉,可能要判三到五年。 他选择了让叶弈墨认罪。 因为他觉得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我真的以为你会来救我。”叶弈墨的声音开始颤抖,但眼中没有一滴眼泪,“哪怕到了法庭上,我还在想,也许你会突然站起来说——法官,我女儿是无辜的。” 她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你没有。你坐在旁听席上,眼睛都不敢看我。” 叶南阳彻底崩溃了。 他跪了下来,对着叶弈墨重重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该死!爸爸混蛋!” 叶弈墨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感。 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 “起来吧。”她淡淡地说,“跪给我看有什么用?” “墨墨,你原谅爸爸好不好?”叶南阳抬起头,满脸都是眼泪,“爸爸以后会对你好的,会补偿你的……” “补偿?”叶弈墨冷笑,“你拿什么补偿我?拿钱吗?”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扔在叶南阳面前。 “这里面有五百万,是我这两年赚的。” 叶南阳震惊地看着那张卡。 五百万?墨墨怎么可能有五百万? 第7章 把你们的故事写成了小说 “你是不是很奇怪?”叶弈墨看出了他的疑惑,“你的女儿,那个在你眼里只会惹事的女儿,现在一年能赚几千万。” 叶南阳的嘴巴张得老大。 几千万? 这怎么可能? “监狱里的两年,我想了很多。”叶弈墨的声音很平静,“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 她弯下腰,把银行卡捡起来,重新放回包里。 “这钱本来是想给你的。毕竟你养了我十八年。”她摇摇头,“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墨墨……” “叶南阳,从今天开始,我们两清了。”叶弈墨看着他,眼中没有恨,也没有爱,“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姐姐!”叶静雅突然冲过来,抱住了叶弈墨的腿,“姐姐,你别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叶弈墨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哭泣的叶静雅,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个女孩,曾经是她最疼爱的妹妹。 她记得叶静雅小时候总是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她姐姐。 她记得自己攒下零花钱给叶静雅买漂亮的头花。 她记得叶静雅生病时,自己整夜守在她床边。 可是现在…… “静雅。”叶弈墨蹲下来,与叶静雅平视,“你今年几岁了?” “十……十八岁……”叶静雅抽泣着回答。 “十八岁,已经是成年人了。”叶弈墨的声音很轻,“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叶静雅看着叶弈墨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那双眼睛,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温柔姐姐的眼睛了。 “姐姐……” “我不是你姐姐。”叶弈墨站起身,轻轻推开叶静雅,“从你决定陷害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姐妹了。” 叶静雅瘫坐在地上,哭得更加歇斯底里。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吗?”叶弈墨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不在法庭上说实话?” 叶静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知道,法庭上她有机会说实话的。 但她没有。 她眼睁睁看着叶弈墨被判刑,却选择了沉默。 “你们母女俩演了两年的戏,演得很好。”叶弈墨的声音带着讽刺,“可惜啊,纸包不住火。” 蒋灵芝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叶弈墨。 “叶弈墨!你这个贱人!”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都是你!要不是你,静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叶弈墨轻松地躲开了她的攻击。 两年的监狱生活,让她学会了很多自保的技能。 “蒋灵芝。”她看着歇斯底里的蒋灵芝,“你还有脸说我?” “你就是个扫把星!从你进这个家开始,这个家就没安生过!”蒋灵芝尖叫着,“你就应该死在外面!不应该回来!” 叶弈墨听着这些话,心中却出奇的平静。 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蒋灵芝的恶毒,习惯了叶静雅的自私,也习惯了叶南阳的偏心。 “说完了吗?”她淡淡地问。 蒋灵芝被她的平静激怒了。 “你装什么装!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就是赚了几个臭钱吗!有什么好嘚瑟的!” “几个臭钱?”叶弈墨笑了,“蒋灵芝,你知道我现在一天能赚多少钱吗?” 蒋灵芝被问住了。 “够你们一家三口花一年的。”叶弈墨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叶南阳彻底震惊了。 一天赚一年的钱? 这是什么概念? 他们一年的开支至少要几十万,那墨墨一天就能赚几十万? “不可能!”蒋灵芝尖声叫道,“你胡说!你一个刚出狱的犯人,怎么可能赚那么多钱!” 叶弈墨没有理她,而是看向叶南阳。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叶南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简单。”叶弈墨的嘴角上扬,但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我把你们一家三口的故事写成了小说。”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南阳瞪大眼睛,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蒋灵芝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什么……什么小说?”叶南阳的声音有些颤抖。 叶弈墨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一个APP。屏幕上显示着一本名为《重生之豪门弃女的复仇》的小说,作者署名“墨色墨墨”。 点击量:三千八百万。 月票:十二万。 评论数:五十万条。 “天哪……”叶南阳倒吸一口气,“这……这些数字……” “每一个点击,都是钱。”叶弈墨淡淡地说,“每一张月票,都是读者的真金白银。” 蒋灵芝抢过手机,颤抖着手指翻看评论区。 【作者大大,这个继母太恶毒了!我恨不得钻进书里撕了她!】 【静雅这个白莲花,真是让人恶心!】 【心疼女主,遇到这样的家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求更新!我要看女主怎么虐死这一家子!】 一条条评论如利刃般刺入蒋灵芝的心脏。她浑身发抖,手机差点掌握不住。 “你……你把我们写进小说里?”蒋灵芝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写得很真实呢。”叶弈墨笑了笑,“毕竟我亲身经历过。” 叶静雅突然从地上弹起来,脸色惨白得像张纸。 “姐……不,叶弈墨!”她声音尖锐,“你不能这样!这是诽谤!” “诽谤?”叶弈墨挑了挑眉,“我写的都是真的啊。难道你做过的事情,说出来就是诽谤了?” 叶静雅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小说里写的确实都是真的。 她确实陷害过叶弈墨,确实在法庭上撒过谎,确实眼睁睁看着叶弈墨被判刑入狱。 “现在全网的人都知道你们做过什么了。”叶弈墨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读者们可讨厌你们了呢。” 蒋灵芝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你……你在小说里写了我们的真名?” “当然没有。”叶弈墨摇摇头,“我又不傻。小说里的继母叫''江灵芝'',妹妹叫''叶静茹'',父亲叫''叶南山''。” 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叶弈墨话锋一转,“最近有很多读者在猜测小说的真实背景。他们说我写得太真实了,不像是编的。” 叶南阳的脸瞬间又白了。 网友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如果真的被扒出来…… 第8章 我要我妈妈留给我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叶南阳咬牙问道。 这话一出,蒋灵芝和叶静雅都看向他,眼中满是不解。 叶弈墨却笑了。 “爸爸真聪明。”她拍了拍手,“确实,我要的东西很简单。”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翘起二郎腿。 “我要回我妈妈留给我的那套房子,还有她留下的股份。” 这话一出口,客厅里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 叶南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握拳的手指节咯咯作响。蒋灵芝瞪圆眼睛,像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盯着叶弈墨。叶静雅更是直接从地上蹦起来,指着叶弈墨的鼻子。 “你做梦!”叶静雅声音尖得快破音了,“那些东西现在都是我妈的!” 叶弈墨歪着头看她,眼神无辜得像个孩子。“哦?是吗?” 蒋灵芝察觉到不对,赶紧拉住女儿的手臂。叶静雅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但已经晚了。 “有意思。”叶弈墨慢慢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我妈妈去世的时候,遗嘱明明写得清清楚楚。房产和股份都是留给我的。” 她转过身,目光如刀子般扫过三人。 “什么时候,变成阿姨的了?” 叶南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完了,被这死丫头抓住把柄了。 当年叶弈墨入狱后,他和蒋灵芝伪造了一份遗嘱,把叶弈墨母亲留下的财产全部转到蒋灵芝名下。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证据也都被他们销毁了。 但现在叶弈墨这么问,显然是知道点什么。 “那个……弈墨啊。”叶南阳挤出一个笑容,“你刚出来,可能有些事情不太清楚……” “我很清楚。”叶弈墨打断他,“比你们想象的要清楚得多。” 她掏出手机,轻轻一点。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录音。 叶南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这份遗嘱做得还真像啊,连笔迹都一模一样。” 蒋灵芝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废话,我可是找了最好的师傅。叶弈墨那死丫头这辈子都别想拿回这些东西。”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三人心上。 叶南阳脸色瞬间灰败,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蒋灵芝更是捂住嘴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不可能!”蒋灵芝尖叫起来,“你怎么会有这个!” 叶弈墨笑了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几下。 “这只是其中一段呢。我这里还有很多有趣的录音。”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在场三人如坠冰窟。 “比如你们商量怎么陷害我的,比如你们怎么收买证人的,比如……” “够了!”叶南阳大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布满血丝。这个女儿,真的要把他们逼到绝路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弈墨收起手机,重新坐回沙发。她的动作优雅得像在品茶,完全不像刚才还在威胁人的样子。 “我说了啊,我要回我妈妈留给我的东西。” “不可能!”叶静雅又跳了起来,“那套房子现在是我住的!还有那些股份,早就被妈妈投资了!” “投资?”叶弈墨挑眉,“投资什么了?你那些名牌包包?还是你的跑车?” 叶静雅脸一红,下意识看向角落里堆放的购物袋。那些都是她昨天刚买的,上面的标签还没撕掉。 “那……那些是我应得的!”她硬着头皮说,“我是这个家的女儿!” “女儿?”叶弈墨嗤笑一声,“你确定?” 这话让蒋灵芝浑身一震。她猛地抬头看向叶弈墨,眼中满是恐惧。 难道……连这件事她也知道了? 叶弈墨注意到蒋灵芝的表情变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看来她猜对了。 “怎么了阿姨?脸色这么难看?”她故作关心地问,“是不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蒋灵芝慌乱地摇头,“没……没有!” “真的没有吗?”叶弈墨站起身,慢慢踱步到蒋灵芝面前,“比如……静雅真正的父亲是谁这件事?” 轰! 这话如晴天霹雳,叶南阳和叶静雅同时愣住了。 叶静雅茫然地看看叶弈墨,又看看蒋灵芝,“妈……她在说什么?” 蒋灵芝的脸已经白得透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叶南阳也傻眼了。他一直以为叶静雅是自己的女儿,虽然对她不如对叶弈墨那么亲,但也从没怀疑过血缘关系。 现在叶弈墨这么一说…… 他仔细想想,叶静雅确实长得不太像自己。当初他还以为是随了蒋灵芝,现在看来…… “妈!”叶静雅抓住蒋灵芝的胳膊,用力摇晃,“她在胡说什么!你告诉她,我当然是爸爸的女儿!” 蒋灵芝被摇得头晕眼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叶弈墨说的是真的。 叶静雅根本不是叶南阳的女儿,而是她和前男友的孩子。当年她怀孕后,正好和叶南阳在一起,就顺理成章地让叶南阳当了接盘侠。 这个秘密她藏了二十多年,本以为会带进棺材,没想到今天被叶弈墨戳破了。 “看来阿姨承认了呢。”叶弈墨笑眯眯地说,“那么现在,静雅还有资格要求继承权吗?” 叶静雅彻底崩溃了。她松开蒋灵芝,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撞到了墙上。 “不……这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语,眼泪哗哗往下掉,“妈,你说话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蒋灵芝痛苦地闭上眼睛。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叶南阳也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蒋灵芝,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的骨肉?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所以。”叶弈墨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客厅里的死寂,“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她重新坐回沙发,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姿态端庄得像个淑女。但她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三人心惊胆战。 “房子和股份,我要全部拿回来。这不过分吧?毕竟本来就是我的。” 叶南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现在的情况对他们太不利了。 叶弈墨手里有伪造遗嘱的证据,还知道叶静雅的身世秘密。如果这些事情曝光,不光是财产问题,他们可能还要面临法律后果。 第9章 八千万 “那……那些股份现在价值很高……”他试图讨价还价。 “我知道。”叶弈墨点点头,“妈妈真有眼光,当年投资的那几支股票现在都涨了不少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按现在的市价,大概值八千万吧。” 八千万! 叶南阳倒吸一口气。这些年他一直以为那些股票不值钱,所以从来没有关注过。没想到现在竟然值这么多钱。 “还有那套房子。”叶弈墨继续说,“市中心的学区房,现在应该值三千万左右。” 三千万加八千万,就是一亿一千万。 这个数字让叶南阳头晕目眩。 “我……我们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知道啊。”叶弈墨笑得很甜,“所以我给你们时间筹措。” 她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 “一个月?!”蒋灵芝终于找回了声音,“这不可能!哪有人能在一个月内筹到一个亿!” “那是你们的事。”叶弈墨耸耸肩,“反正我就要这些东西。至于你们怎么解决,我不管。” 她站起身,拿起包包,“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一件事。”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我的小说后天就要出实体书了。”叶弈墨笑得眉眼弯弯,“出版社说反响很好,第一批印刷十万册。” 实体书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清楚。网络小说还能控制传播范围,但实体书一旦发行,就会进入各大书店,影响面会扩大无数倍。 “到时候会有更多人看到你们的故事哦。”叶弈墨挥挥手,“希望你们能承受住这份关注呢。” 说完,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等!”叶南阳急忙喊住她,“那个小说……能不能先别出版?” 叶弈墨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我们可以商量……”叶南阳的声音越来越小。 “商量?”叶弈墨冷笑,“当初你们陷害我的时候,有跟我商量过吗?当初你们伪造遗嘱的时候,有跟我商量过吗?” 她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眼中再也没有刚才的笑意。 “现在轮到你们害怕了,就想要商量?” 叶南阳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确实,当年他们做那些事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叶弈墨的感受。 “一个月。”叶弈墨重复了一遍,“我会每天催更的,读者们都等着看后续剧情呢。”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的三个人同时瘫软在地。 叶静雅抱着膝盖蹲在墙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原来她不是叶南阳的女儿,原来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蒋灵芝趴在茶几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不光是身世秘密被戳破,连伪造遗嘱的事也暴露了。如果这些事传出去,她们母女俩就完了。 叶南阳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整个人显得异常苍老。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亲生女儿逼到绝路。 更讽刺的是,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陷害叶弈墨,如果当初他们没有伪造遗嘱,如果当初他们对叶弈墨好一点…… 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叶弈墨已经回来了,带着满腔的仇恨和精心准备的报复计划。 而他们,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一切后果。夜深了,叶家别墅里却没有一个人能睡着。 叶静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遍遍翻看着手机相册。每一张和叶南阳的合照都像是在嘲笑她。 她想起小时候叶南阳抱着她时那温暖的怀抱,想起他教她写字时耐心的模样,想起他说她是他最疼爱的小公主时那宠溺的眼神。 这些画面都是真的,可血缘关系却是假的。 “这些年的父女感情都是一场戏吗?”她喃喃自语,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更让她崩溃的是,如果叶弈墨说的都是真的,那她这些年享受到的一切——豪华的房间,昂贵的衣服,高档的学校——原本都应该属于叶弈墨。 而她,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客厅里,蒋灵芝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握着手机。她想打电话求助,可电话本翻了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该找谁。 朋友们?那些塑料姐妹一听说她要借一个亿,估计会立刻把她拉黑。 亲戚们?她娘家本来就不富裕,这些年也没怎么来往。 叶南阳的生意伙伴?人家凭什么借给他们这么多钱? “怎么办啊……”她无助地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一下。她快步走到叶南阳面前。 “南阳,要不我们报警吧?” 叶南阳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报警?报什么警?” “叶弈墨这是敲诈勒索啊!她威胁我们给钱,这不是犯罪吗?”蒋灵芝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 叶南阳苦笑了一下。“你觉得警察会信吗?” “为什么不信?” “因为我们才是真正的罪犯。”叶南阳的声音很轻,“伪造遗嘱、侵占财产、栽赃陷害……哪一样不够我们坐牢的?” 蒋灵芝的脸瞬间白了。 是啊,如果报警,调查起来,最先出事的就是他们。 “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叶南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就在这时,蒋灵芝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她的一个姐妹。 “喂?” “灵芝啊,你看微博了吗?有个特别火的小说,里面的女配角跟你简直一模一样!”电话里传来兴奋的声音。 蒋灵芝的心咯噔一下。 “什么小说?” “就是那个《重生复仇记》啊!女配角也叫蒋灵芝,也是嫁给了一个有钱的鳏夫,还带着个拖油瓶女儿。你说巧不巧?” 蒋灵芝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而且啊,小说里这个蒋灵芝可坏了,居然伪造遗嘱,还栽赃女主角。现在网友们都在骂她呢,说她是年度最恶毒女配。” “我…我先挂了。”蒋灵芝匆忙挂断电话。 叶南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怎么了?” “网上……”蒋灵芝的声音颤抖着,“大家都在讨论那个小说了。” 她颤抖着手打开微博,相关话题已经冲上了热搜榜。 第10章 送你们上热搜 #重生复仇记女配太恶毒# #蒋灵芝伪造遗嘱# #叶静雅不是亲生女儿# 每一个话题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心上。 点开话题,里面全是网友们的愤怒留言: “这个蒋灵芝太可恨了!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叶静雅也是个白眼狼,享受着别人的财产还那么理所当然。” “叶南阳就是个渣男,对亲生女儿那么狠心!” 每一条评论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们心上。 更可怕的是,已经有网友开始人肉搜索,有人贴出了疑似叶家别墅的照片。 “完了……”蒋灵芝瘫坐在地上,“我们完了……” 叶南阳看着那些评论,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终于明白叶弈墨的厉害了。 她不是简单的报复,而是要彻底毁掉他们的名声,让他们在众人的唾骂声中生不如死。 而这,还只是开始。 就在两人陷入绝望时,门铃响了。 叶南阳和蒋灵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会不会是记者?”蒋灵芝压低声音问道。 “不知道……”叶南阳咬咬牙,“我去开门。” 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是王律师。” 王律师满脸焦急地走进来,一进门就拿出手机。 “叶总,您看到网上的舆论了吗?现在情况非常严重!” 叶南阳苦笑:“刚看到。” “不止网络舆论,我刚收到消息,有几个股东已经在私下商量要求您辞职的事了。”王律师的声音很急,“还有银行那边,听说风声后,正在重新评估您的信用等级。” 蒋灵芝听到这里,脸色更白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律师摇摇头:“最好的办法是立即澄清,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叶南阳。 “但是澄清意味着要承认之前的行为,这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叶南阳明白他的意思。 澄清等于自首,不澄清就等着社会性死亡。 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叶弈墨真是算准了。”叶南阳攥紧拳头,“她就是要把我们逼到绝路。” 王律师看着他们绝望的样子,犹豫了一下。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两人同时看向他。 “什么办法?” “找人顶罪。”王律师的声音很轻,“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说是有人冒充您们的身份,伪造了那些文件。” 蒋灵芝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 但叶南阳皱起眉头:“找谁顶罪?” “这个……”王律师为难地看着他们,“需要找一个愿意拿钱的人,而且要能说得通的。” 就在这时,蒋灵芝的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她的前夫。 “灵芝,网上那些是真的吗?” 蒋灵芝心虚地看了叶南阳一眼。 “什么真的假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那个小说写得那么详细,连时间地点都对得上。你们真的伪造遗嘱了?” “我……” “如果是真的,那静雅她……”前夫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她不是叶家的孩子,凭什么享受那些财产?” 蒋灵芝愣住了。 她突然意识到,不只是网友在关注这件事,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在关注。 包括那些曾经被他们伤害过的人。 “我要去法院申请重新鉴定亲子关系!”前夫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如果静雅真的不是叶家的血脉,我要把她要回来!” “你疯了吗?”蒋灵芝惊叫。 “疯的是你们!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电话被挂断了。 蒋灵芝呆呆地看着手机,脸色苍白如纸。 王律师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暗叫不好。 “夫人,刚才的电话……” “是我前夫。”蒋灵芝的声音颤抖,“他说要申请重新鉴定亲子关系,要把静雅要回去。” 叶南阳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如果静雅被前夫要走,那他们不仅失去了一个筹码,还会面临更多的质疑。 “不能让他得逞。”叶南阳咬牙说道。 “可是……”蒋灵芝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如果真的做亲子鉴定,结果不是会暴露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王律师看着他们两人绝望的表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他帮叶南阳处理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但从没见过像现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局面。 叶弈墨这步棋,真是把他们逼到了绝境。 就在这时,蒋灵芝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是蒋灵芝女士吗?我是《都市晚报》的记者,想就网上热议的小说情节采访您几个问题……” 蒋灵芝吓得立刻挂断电话。 但紧接着,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另一个媒体。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她的手机几乎没停过。 “关机!”叶南阳急忙说道。 蒋灵芝连忙关机,但叶南阳的电话又开始响个不停。 王律师看着这个场面,心中暗叹。 看来叶弈墨不仅要毁掉他们的名声,还要让他们在媒体的围追堵截下无处可躲。 这个女孩的报复,比他想象的还要狠毒。 第11章 小偷 别墅里死一样的寂静。 刚才还响个不停的电话,此刻全都安静了,但这种安静比魔音灌耳更让人恐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将外面那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隔绝开来。 “哗啦——” 是窗帘被猛地拉开的声音。叶南阳冲到落地窗前,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住了。别墅的大铁门外,黑压压地挤满了人。长枪短炮的摄像机镜头,像无数只冷酷的眼睛,贪婪地窥视着这座曾经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牢笼。 “他们怎么找来的?”蒋灵芝也凑了过来,脸上血色尽失。 “怎么找来的?”叶南阳猛地回头,脸上肌肉扭曲,“你问我?全都是你那个好女儿写的好故事!” “你现在怪我?当初是谁说这个主意万无一失的?”蒋灵芝尖叫起来,“是谁为了拿到钱,把一个冒牌货当亲生女儿养了这么多年?” “你闭嘴!”叶南阳的理智正在被一点点蚕食。 他的手机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公司秘书的号码。他接起来,还没开口,秘书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叶总!不好了!开盘不到半小时,我们公司的股价直接跌停了!好几个股东打电话来质问,还有……” 叶南阳没听完就挂了。他不需要听完,他能想象得到后面的话。股价暴跌,股东逼宫,银行催债……那根把他吊在半空中的绳索,正在被叶弈墨一寸寸地割断。 “砰!”楼上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砸碎了。 “静雅!”蒋灵芝惊呼一声,提着裙角就往楼上跑。 叶南阳没有动。他麻木地站在原地,听着楼上蒋灵芝的惊呼和叶静雅歇斯底里的哭喊。那个他维系了二十多年的商业帝国,那个他引以为傲的家,正在同一时间分崩离析。 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银行的客户经理,那个曾经对他点头哈腰的人。 “叶先生,关于贵公司的三笔短期贷款,总行这边要求我们立刻启动风险评估……” “滚!”叶南阳对着电话咆哮,然后狠狠将手机摔在了地上。手机弹跳了几下,屏幕碎裂,彻底黑了下去。 --- 与叶家别墅的混乱和绝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市中心一间顶层公寓的宁静。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浮着淡淡的咖啡香气。 叶弈墨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电脑屏幕上,是国内最大文学网站的后台数据。 《豪门假千金》——总点击:破亿。收藏:破千万。单日销售额:七位数。 旁边的一个网页,是社交平台的热搜榜。 #1墨色墨墨 #2豪门假千金原型 #3叶氏集团股价跌停 #4请求重审叶老先生遗产案 #5叶静雅亲子鉴定 她的笔名,那个她随意取下的“墨色墨墨”,此刻正高悬在榜首,被亿万网友讨论、分析、揣测。每一个字,都像是抽在叶南阳和蒋灵芝脸上的耳光。 她没有笑,甚至连一丝快意都吝于表露。复仇不是一场狂欢,而是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她要做的,是冷静地剖开他们伪善的皮囊,让他们内里的腐烂与脓疮,暴露在阳光之下,无处可藏。 她看着那些飞速滚动的评论。 “天呐!作者是预言家吗?叶氏真的跌停了!” “这已经不是小说了,这是纪实文学!支持作者维权,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那个假千金也太可怜了吧,被当成工具人养了二十年,现在还要被亲爹告,里外不是人。” “可怜?她心安理得享受了二十年不属于她的富贵生活,有什么可怜的?偷了别人人生的小偷而已!” 叶弈墨的手指在触摸板上轻轻滑动,视线停留在最后那条评论上。 小偷。 这个词,蒋灵芝曾经用在她身上无数次。现在,它被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叶静雅。 她端起手边的咖啡,浅浅地尝了一口。 很苦,但她喜欢这种味道。 --- 傅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傅薄嗔结束了一个跨国视频会议,助理将一份打印好的新闻摘要放在他桌上。标题用红色加粗字体标出:《豪门恩怨现实版?〈豪门假千金〉引爆舆论,叶氏集团陷入信任危机》。 他修长的手指捏起那几页纸,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内容,和他早上看到的大同小异,只是数据更加惊人。叶氏集团市值蒸发了多少亿,面临多少家银行的联合催债,被多少家合作方暂停了项目。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在看到“墨色墨墨”这个笔名时,指尖微微顿了一下。 那个女孩,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防备的女孩,她的笔下,竟能掀起如此惊涛骇浪。 她选择的方式,不是哭诉,不是寻求帮助,而是用一支笔,构建了一个舆论的审判庭,将她的仇人放在了被告席上,接受全民的审判。 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也要狠。 他放下文件,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皮椅里。 “李助理。” “傅总,您有什么吩咐?”候在门外的助理立刻走了进来。 “查一下叶氏集团目前所有的债权方,把资料整理好给我。” “好的,傅总。”助理有些不解,但没有多问。傅氏和叶氏从来没有业务往来,傅总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这个。 “另外,”傅薄嗔补充道,“帮我买一本小说。” 助理愣了一下:“小说?” “《豪门假千金》,实体版。” “是。” 助理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傅薄嗔转动座椅,面向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叶弈墨的脸。 这盘棋,她下得很好。但是,舆论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叶南阳那样的老狐狸,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淹死。 他需要加一把火。 --- 楼上的尖叫和哭嚎终于停歇了。 叶南阳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楼,推开叶静雅的房门。房间里一片狼藉,化妆品、台灯、书本散落一地,像是被台风席卷过。 蒋灵芝抱着缩在床角的叶静雅,不停地安抚着:“没事的,静雅,没事的……有妈妈在……” 叶静雅披头散发,双眼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他们都在骂我……网上的人都在骂我……记者……记者就在楼下……” 她看到叶南阳,突然像是受惊的兔子,尖叫着向后缩:“你别过来!都是你!是你和妈妈骗了我!我根本不是叶家的孩子!” 这句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进了叶南阳和蒋灵芝心里最痛的地方。 “你胡说什么!”蒋灵芝厉声喝止,“你就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我不是!”叶静雅猛地推开她,指着他们,哭得撕心裂肺,“我听到了!那个男人打电话!他是我爸爸!他要来接我!你们骗了我二十年!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一个换钱的工具吗?”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是蒋灵芝打的。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叶静雅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从小到大,他们对她百依百顺,这是她第一次挨打。 “你给我清醒一点!”蒋灵芝的声音尖利刺耳,“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现在闹,是想让我们一起死吗?” 叶南阳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心头那股被压抑的烦躁和暴戾终于冲破了堤坝。 “够了!”他吼了一声,声音大到整个房间都在回响,“都给我闭嘴!” 第12章 明智的选择 他上前一步,拽住蒋灵芝的手腕,“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吗?闹能让外面的记者消失吗?能让股价涨回来吗?” “那你说怎么办?”蒋灵芝哭着反问。 “怎么办?”叶南阳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扫了一眼呆滞的叶静雅,又看了一眼歇斯底里的蒋灵芝,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想到了王律师的提议。 找人顶罪。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他松开蒋灵芝,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蒋灵芝在他身后喊道。 叶南阳没有回头。 “去找个替死鬼。” 叶弈墨的公寓里,灯火通明。 她站在窗前,手机屏幕上是叶氏集团断崖式下跌的股价图。绿色的线条,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刻在每一个叶家人的心上。 网络上的狂欢还在继续。 咒骂叶静雅的,同情她的,讨伐叶南阳夫妇的,各种言论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叶弈墨很平静。 她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感。她太了解叶南阳了,那是一头为了利益可以吞噬一切的野兽。他现在被困住了,但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一定会反扑,用最血腥、最不计后果的方式。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号码。 归属地是本地。 她接通了电话,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几秒,随后,一个低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男声响起。 “烟花很美。” 叶弈墨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这个声音,她不会认错。傅薄嗔。 “傅总日理万机,还有闲情逸致看烟花?”她反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再美的烟花,烧完了也只剩灰烬。”傅薄嗔的话语不带任何温度,“舆论是把双刃剑,你把它磨得太利了,小心割伤自己的手。” 叶弈墨走到沙发旁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我不懂傅总的意思。” “你不懂?”电话那头的男人轻笑了一声,“叶南阳已经在找替死鬼了。你猜,这个替死鬼会怎么说?他会说,一切都是你这个亲生女儿在背后策划,为了夺回家产,不惜毁掉整个叶家,甚至不惜逼疯你那个无辜的‘妹妹’。届时,你就是全天下最恶毒的女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叶弈墨的盘算里。 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也是叶南阳唯一能走的棋。 “傅总的消息很灵通。” “我只关心有价值的消息。”傅薄嗔的语调平铺直叙,“叶南阳会死,但你会先被他拖下水,弄得一身污泥。这出戏,不好看。” “所以?”叶弈墨问。 “我帮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承诺都显得沉重。 叶弈墨的脑子飞速转动。傅氏和叶氏井水不犯河水,傅薄嗔为什么要介入?他图什么? “傅总想怎么帮?” “我的公关团队,可以帮你引导接下来的舆论。把火烧在该烧的地方,压制所有可能反噬你的信息。让叶南阳和蒋灵芝,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 这诱惑太大了。 傅氏集团的公关团队,是业内神话。他们出手,叶南阳毫无胜算。 “条件呢?”叶弈墨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是免费的午餐。 电话那头又一次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久,仿佛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漩涡。 “周五晚上,有一个商业晚宴。”傅薄嗔终于开口,“你需要以‘傅太太’的身份,陪我出席。” 叶弈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傅总,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从不开玩笑。”傅薄嗔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商品的价格,“你没有别的选择。要么,接受我的条件,我帮你把叶南阳钉死在耻辱柱上。要么,你一个人等着被他泼上满身脏水,和他一起腐烂。” 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窗外的城市依旧繁华,霓虹闪烁,可那些光亮,没有一束能照进她此刻冰冷的心底。 傅薄嗔。 这个男人,比叶南阳更危险。 叶南阳是明火执仗的强盗,而傅薄嗔,是藏在暗处的猎人。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扼住猎物的咽喉。 “傅太太”这个身份……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是我?”她问出了心底最大的困惑。 “因为你看上去很配这个位置。”傅薄嗔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强势。 这算什么理由? 叶弈墨几乎要气笑了。她和他不过数面之缘,他凭什么做这样的判断? “一场晚宴,换傅氏的公关团队出手。傅总的买卖,未免太亏了。”她在试探。 “亏不亏,我说了算。”傅薄嗔截断了她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接受,还是不接受。” 没有给她留任何迂回的余地。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的一边,是她策划已久的复仇,是让叶南阳夫妇身败名裂的结局。 另一边,是踏入一个叫傅薄嗔的、更深不可测的泥潭。 她还有得选吗? 傅薄嗔说得对,她没有。 靠她自己的力量,或许能和叶南阳拼个两败俱伤,但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好。”她听到自己的回答,一个字,干脆利落。 “我答应你。” “明智的选择。”傅薄嗔似乎并不意外。 叶弈墨补充道:“但是,我也有条件。第一,晚宴结束,我们的合作中止。第二,除了‘傅太太’这个身份,我不会配合你做任何事。第三,你不能干涉我的任何私人决定。” 她必须划下界线。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像是对她幼稚的抵抗感到有趣。 “可以。” 他答应得太快,反而让叶弈墨心里一沉。 “周五晚上七点,司机会去接你。礼服和珠宝,会有人提前送到。” 说完,傅薄嗔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径直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叶弈墨久久没有动。 她低头,看着自己映在黑色屏幕里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盘棋,她以为自己是执棋者。 现在才发现,棋盘之外,还有一只手,早已将她也当成了棋子。 傅薄嗔。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清楚,从她答应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偏离了预设的所有轨道。 第13章 冤枉 周五,下午四点。 门铃准时响起。 叶弈墨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女人,神情恭敬,手里捧着几个巨大的黑色礼盒。 “叶小姐,这是傅先生为您准备的礼服和珠宝。” 没有多余的寒暄,她们将东西放下,确认无误后便转身离开,全程没有一丝好奇。傅薄嗔的人,和他一样,精准而冰冷,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礼服是暗红色,丝绒质地,在灯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剪裁极简,却勾勒出最极致的线条。配套的珠宝是一套红宝石,火焰般浓烈,躺在黑色的天鹅绒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冰冷,昂贵,不带任何个人情感。 这不是礼物,是装备。是“傅太太”这个角色登台亮相的戏服。 她换上礼服,冰凉的布料贴着皮肤,像一层不属于她的伪装。镜子里的女人,面容精致,身段玲珑,可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荒芜的冻土。 七点整,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公寓楼下。 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她坐进去,车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是傅薄嗔惯用的味道。 他已经坐在里面了。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衫的袖扣是和她耳环同系列的黑钻。他没有看她,正在翻阅一份文件,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愈发冷硬。 仿佛她只是一个拼车的人。 “安全带。”他提醒,没有抬头。 叶弈墨扣好安全带,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 一路无话。 直到车停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他才合上文件。“记住你的身份,别给我丢脸。” “傅总放心,我拿了钱,会把戏演好。”她回敬。 他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短,却像探照灯,要把她从里到外都扫射一遍。 他什么也没说,率先下车。侍者为他打开车门,他绕到另一边,极为绅士地为叶弈墨拉开了车门,并朝她伸出手。 这是演戏的一部分。 叶弈墨将自己冰凉的指尖搭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暖,干燥而有力,包裹住她的瞬间,有一种被掌控的错觉。 宴会厅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当傅薄嗔挽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出现时,整个大厅的喧嚣似乎都停顿了一秒。 无数道探究、审视、嫉妒、鄙夷的视线,像密不透风的网,朝叶弈墨铺天盖地罩来。她能感觉到那些黏腻的打量,在她昂贵的礼服和陌生的脸上来回逡巡。 她背脊挺得更直了。 “傅总,好久不见。”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视线在叶弈墨身上打了个转,“这位是?” “我太太,叶弈墨。”傅薄嗔的介绍言简意赅,却像一颗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太太? 傅薄嗔什么时候结婚了? 中年男人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立刻换上更热情的笑容:“原来是傅太太,幸会幸会!傅总真是好福气,太太真是漂亮。” “您过奖了。”叶弈墨微微颔首,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她跟在傅薄嗔身边,像一个完美的道具。他介绍,她微笑。有人敬酒,她就端起香槟,姿态优雅地轻抿一口。她不多话,也不露怯,那份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从容,反而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无从下手。 傅薄嗔没有刻意为她引荐任何人,也没有解释她的来历。他就这样带着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薄嗔哥。” 一个娇俏的女声插了进来。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年轻女孩快步走来,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亲昵地挽住了傅薄嗔另一只手臂。 是乔家的千金,乔安安,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受宠,也是傅薄嗔最狂热的追求者之一。 乔安安像是才看到叶弈墨,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呀,这位姐姐是……?”她的视线落在叶弈墨挽着傅薄嗔的手上,笑意淡了几分。 傅薄嗔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她挽住的手臂,语气平淡:“乔安安,叫傅太太。” 乔安安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又笑起来,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傅太太?薄嗔哥,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都不通知我们。” 她转向叶弈墨,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姿态,仿佛是在审视一件商品。 “这位傅太太……看上去有点面生啊。是哪家的千金?” “我不是什么千金。”叶弈墨平静地回答。 “哦?”乔安安拖长了语调,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那真是可惜了。不过也对,薄嗔哥一向不看重这些。只是……” 她忽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叶太太……这个姓氏,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商业诈骗案,主角好像也姓叶?” 来了。 叶弈墨心里冷笑一声。这才是今晚真正的考验。 傅薄嗔没有反应,他端着酒杯,安静地看着,仿佛一个局外人。 “乔小姐记性真好。”叶弈墨没有回避。 乔安安见她承认,愈发得意,声音也拔高了些,足够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听清楚:“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天啊,薄嗔哥,你怎么会……”她一脸痛心疾首,“这位叶小姐,可是有过牢狱之灾的。这种人,怎么能做傅家的太太?”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叶弈墨身上,充满了幸灾乐祸和鄙夷。 一个刚出狱的女人,竟然成了傅薄嗔的妻子?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乔小姐。”叶弈墨开口,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你说‘牢狱之灾’,是指我被关押过这件事吗?” “难道不是吗?”乔安安嗤笑。 “那么,乔小姐如此关心时事,想必也清楚后续的报道。法院最终判决,我是无罪的。”叶弈墨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无罪释放,乔小姐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乔安安的脸色变了变:“无罪又怎么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没做过,怎么会被抓进去?” 这是最经典的荡妇羞辱逻辑。 叶弈墨却笑了。 “乔小姐的逻辑很新奇。”她举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琥珀色的液体,“你的意思是,司法机关会无缘无故冤枉一个好人?” 乔安安被她问得一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叶弈墨步步紧逼,她的态度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像刀子,“还是说,乔小姐认为,自己的判断力,已经凌驾于我们国家的司法体系之上?你一个人,就能推翻法院的最终判决?”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 乔安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可以羞辱叶弈墨的出身,可以嘲讽她的过去,但她绝不敢公开质疑司法公正。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 “我没有!你……你胡说八道!你强词夺理!”她气急败坏。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叶弈墨放下酒杯,动作优雅,“倒是乔小姐,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妄下论断,还当众宣扬。这不仅仅是教养问题,往大了说,是在扰乱视听。傅家和乔家是世交,我想,乔家应该不会希望自己的千金,是个以造谣为乐的人吧?” 乔安安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哆嗦着,眼眶都红了。 周围一片死寂。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反击起来竟然如此凌厉,三言两语就将盛气凌人的乔安安逼到了绝境。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傅薄嗔始终没有插手,他就站在她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直到此刻,他才伸出手,将叶弈墨揽进怀里,动作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欲。 他对脸色惨白的乔安安说:“道歉。”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温度,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乔安安的眼泪掉了下来,不甘、屈辱、又畏惧。她看着傅薄嗔,又看看他怀里的叶弈墨,最终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对……对不起。” 说完,她哭着转身跑开了。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傅薄嗔没有再停留,揽着叶弈墨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外的露台。 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厅内的浮华和喧嚣。 “我以为,你会需要我出手。”他终于开口。 “我们的交易里,不包含这个。”叶弈墨挣开他的怀抱,与他保持距离。 傅薄嗔没有在意她的动作。他倚着栏杆,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银色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把玩。 “你比我想的,更适合‘傅太太’这个身份。” 叶弈墨的心沉了一下。 这不是夸奖。 她忽然明白,今晚的一切,包括乔安安的挑衅,或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根本不是在让她扮演一个花瓶,他是在看她的爪牙够不够锋利。 他要的,不是一个温顺的妻子。 他要的,是一把同样锋利的刀。 “演完了。我可以走了吗?”她问。 “急什么。”傅薄嗔转过身,面对着她,“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手指轻轻一弹,那支烟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远处的垃圾桶里。 他从不开玩笑。 她的人生,真的已经偏离了预设的所有轨道。 第14章 生疏 程锦服装店的招牌有些旧了。 叶弈墨站在街对面,安静地看着那两个字。一个星期前,傅薄嗔告诉她,叶南阳扛不住压力,同意将这家店归还。他用“归还”两个字,仿佛这本就是一场有时限的租借。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在她身后停下。 “叶小姐,先生让我送您过来。”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 叶弈墨没有回头,径直穿过马路。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店内的音乐停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原地。叶南阳正站在收银台前,对着几个店员说着什么,脸上挂着虚伪的、长辈式的和蔼。 看到叶弈墨,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化开。 “弈墨来了,快,过来。”他主动招手,语气亲昵得令人作呕,“我刚在跟大家说,这家店要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他把“老板”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一种施舍。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打扮精明干练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是店长王曼,在叶家做了十几年,算是看着叶弈墨长大的。 “大小姐。”她开口,称呼却生疏,“您回来了。” 叶弈墨的视线扫过她,然后落回叶南阳身上。“手续呢?” 叶南阳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连最基本的寒暄都懒得应付。“在……在办公室。弈墨,何必这么着急?我……” “我很急。”叶弈墨打断他,“我的时间很宝贵。”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抽在叶南阳的脸上。他的脸色青白交加,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几乎是摔在了收银台上。 “签字吧。” 叶弈墨拿起文件,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旁边的王曼忍不住开口:“大小姐,先生对您真的是仁至义尽了。这家店现在行情不好,每个月都在亏损,先生他……” “王曼。”叶弈墨头也没抬,“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拿过来。” 王曼愣住了:“什么?” “我说,财务报表。”叶弈墨重复了一遍,终于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还是说,你作为店长,连店里的基本账目都拿不出来?” 王曼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求助似的看向叶南阳。 叶南阳咳嗽一声,打着圆场:“弈墨,你刚回来,不要这么大火气。王曼她也是为了店里好,一直兢兢业业……” “我问的是报表。”叶弈墨第三次开口,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不耐,“如果找不到,我可以让傅家的律师和会计师过来找。” “傅家”两个字一出,王曼的脸色彻底白了。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跑进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她拿着一个文件夹出来,递给叶弈…墨。 叶弈墨接过,随手翻了几页,然后将它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从我接手这家店开始,到上个季度末,总共十五个月。营业额下降百分之七十,利润由正转负,库存积压率高达百分之六十。王店长,”她看向那个女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兢兢业业’?” 王曼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弈墨不再理她,拿起笔,在文件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干脆利落。 “好了。”她将文件推回给叶南阳,“你可以走了。” 叶南阳气得浑身发抖。“叶弈墨!我是你叔叔!你就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叔叔?”叶弈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上前一步,凑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把我送进监狱,抢走我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时,你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我叔叔?” 叶南阳的瞳孔骤然收缩。 “现在,带着你的‘忠臣’,从我的店里,滚出去。” 她的话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店铺。 那几个年轻店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王曼的脸上血色尽失。 “你……你不能这样!”王曼终于崩溃了,她尖声叫道,“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打工的!你凭什么开除我们?” “凭什么?”叶弈墨缓缓踱步到她面前,“就凭你们拿着程锦的工资,心里却只向着一个几乎把它搞垮的外人。就凭你们眼睁睁看着它衰败,却毫无作为。这个理由,够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你们的薪水会结算到今天。N&C的法务会处理后续事宜,包括赔偿金。现在,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离开这里。” 专业、高效,不带一丝人情味。 叶南阳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叶弈墨,你了半天,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抓起桌上的文件,带着他的人,狼狈地离开了。 店里瞬间空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香水和怨愤混合的味道。 叶弈墨走到店铺中央,环顾四周。这里的陈设,大部分还是母亲在时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气息。墙上挂着的设计图,也早已过时。 这里病了,病入膏肓。需要一场彻底的手术。 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把人带过来吧,可以开始了。” 半小时后,一支全新的团队进入了程锦。他们动作迅速,训练有素,开始清点库存,测量尺寸,打扫卫生。原本死气沉沉的店铺,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血液。 叶弈墨没有参与其中。她独自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那是她母亲曾经用过的地方。 她打开随身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映着她冷静的脸。桌面上只有一个文档,是她尚未出版的最新一部小说。 小说的名字,叫《复仇女神》。 她调出故事大纲,在旁边新建了一个文档,开始敲击键盘。 程锦 x复仇女神联名系列策划案 主题:新生与复仇。每个女人,都该是自己世界里的女王。 核心款式:‘女王的战袍’系列风衣、‘荆棘之吻’系列礼裙、‘破晓之光’系列配饰。 她要做的,不是修补,而是推倒重建。用她最擅长的方式。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程锦没有开门。路过的人只能看到店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却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社交媒体上,叶弈墨的作者账号时隔半年,终于更新了第一条动态。 不是新书预告,而是一张设计图。 黑色的底稿上,用银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件风衣的轮廓,线条凌厉,剪裁独特,在腰部有一个荆棘形状的金属搭扣,摄人心魄。 配文只有一句话:“我的战袍,你敢穿吗?” 评论区瞬间爆炸。 “啊啊啊啊!墨神你终于回来了!这是新书女主的衣服吗?” “这设计!太飒了!求出实体版!多少钱我都买!” “这是……程锦的logo?那个快倒闭的老牌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两周后,程…锦服装店重新开业。 门口没有花篮,没有剪彩,只有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循环播放着“复仇女神”系列三款核心设计的动画视频。 线上商城,同步开启预售。 早上十点整。 预售链接放出。一秒,两秒,三秒…… 网站后台的流量监控曲线,瞬间从地平线拉升至顶端,然后,页面崩溃了。 “爆了!服务器爆了!”技术人员的喊声在临时搭建的后台办公室里响起。 与此同时,程锦的实体店门口,队伍已经从街头排到了街尾。曾经门可罗雀的店铺,此刻成了整条商业街最炙手可热的焦点。 “我要那件‘女王的战袍’!” “‘荆棘之吻’还有货吗?所有颜色我都要!” “付款码在这里!先给我刷!” 店内,收银的机器几乎要冒出火花。 叶弈墨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疯狂的人潮。她没有下去,只是安静地看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傅薄嗔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截图。 是程锦线上商城的后台数据。 预售开启十分钟,销售额,突破八位数。 她关掉手机,没有回复。 程锦活过来了。不,是新生了。以她的方式,冠上了她的姓名。 第15章 没有出现 程锦的狂欢持续了三天。 线上商城的预售链接因为服务器崩溃,不得不分时段开放,每一次开放,都像是一场准点上演的掠夺。实体店的补货车一天要来四趟,依旧赶不上消耗的速度。 叶弈墨始终没有出现在人群面前。 她像个冷静的旁观者,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处理着雪片般飞来的合作邀约和媒体采访请求。她的回复一概是:“暂不接受。” 傅薄嗔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在审核新一批面料的质检报告。 “叶小姐,恭喜。”男人的声线透过听筒,带着几分不易察reifen的笑意,“我猜,现在想在你身上押注的资本,已经从城东排到城西了。” “所以傅总的电话,也是来押注的?”叶弈墨的语气没有波澜,手指在报告上圈出一个数据。 “不,”傅薄嗔说,“我是来提醒你,当猎物足够肥美时,盯上它的就不止有猎人了,还有秃鹫。” 叶弈墨的笔尖一顿。 “苏曼回国了。”傅薄嗔的声音压低了些,“就在昨天。”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傅薄嗔没有催促,他安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这个名字对叶弈墨,对程锦,意味着什么。 良久,叶弈墨才开口:“她还活着,真令人失望。” “她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傅薄嗔说,“我的人看到蒋灵芝去找她了。” “知道了。” 叶弈墨挂断了电话,将那份质检报告推到一旁。她走到窗边,楼下排队的人潮依旧,胜利的喧嚣几乎要冲破玻璃。 可她的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曼。 这个名字,是她母亲林慧日记里,唯一被划花过的姓名。 *** 昏暗的私人会所里,香薰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蒋灵芝局促地坐在丝绒沙发上,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才终于见到了苏曼。 对面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短发,红唇,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真实年龄。她没有看蒋灵芝,只是在慢条斯理地修剪一枝白玫瑰上的刺。 “一个小丫头,一本破小说,一件风衣,”苏曼的剪刀“咔哒”一声,剪掉最后一根刺,她把玫瑰插进水晶瓶里,这才抬起头,“就让你输得这么难看?” 蒋灵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在苏曼面前,连呼吸都觉得是错的。这个女人是时尚圈真正的教母,也是出了名的女魔头,一句话就能让一个品牌从天堂跌入地狱。 “叶弈墨她……她不一样!”蒋灵芝的声音有些发紧,“她用的不是常规的商业手段!她是靠她那个作者的身份煽动粉丝,那是邪门歪道!” “邪门歪道?”苏曼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输家才会抱怨对手的武器太好用。说吧,找我做什么?想让我帮你把程锦踩下去?” 她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慵懒,语气却带着冰冷的压迫感。“蒋小姐,你觉得你配吗?还是你觉得,那个叫叶弈墨的小丫头,配做我的对手?” 蒋灵芝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推到桌子对面。 “苏总,我当然不配。”她压抑着屈辱,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但如果是林慧呢?林慧的女儿,配做您的对手吗?” 苏曼的动作停住了。 会所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慧已经死了。”苏曼淡淡地说。 “但她的设计还活着。”蒋灵芝紧紧盯着她,“‘女王的战袍’,‘荆棘之吻’……这些设计,根本就不是叶弈墨的手笔。它们都出自林慧未公开的设计遗稿!” 苏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牛皮纸袋。 蒋灵芝的胆子大了起来,她身体前倾,声音里带着毒蛇般的引诱:“您和林慧斗了半辈子,最后也没分出胜负。现在她死了,她的女儿却要靠着她的遗作封神。您甘心吗?就让一个死人,永远压您一头?” “继续说。”苏曼终于开了口。 “程锦的老员工都知道,林慧生前有个从不离身的笔记本,里面全是她的设计手稿。叶弈墨这次拿出来的设计,风格和林慧早期的作品一脉相承,却又更加成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就算再有天赋,可能吗?” 蒋灵芝的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亢奋:“可如果,这些遗稿里,有些设计……是‘借鉴’来的呢?” 苏曼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您想,一个靠着死人遗稿翻红的品牌,一个被奉上神坛的天才设计师母亲,如果被爆出当年的成名作本身就是剽窃……那会怎么样?”蒋灵芝笑了起来,“到时候,程锦所谓的新生,就会变成一场最大的笑话。叶弈墨,她会比我输得更惨,她会亲手毁了她母亲的一切。” 苏曼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个牛皮纸袋。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纸袋的封口。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蒋灵芝立刻回答,“我只要程锦死,要叶弈墨身败名裂!苏总,这是我送给您的投名状。我知道您一直想得到林慧的那些设计,只要您出手,扳倒了叶弈墨,整个程锦,包括林慧所有的设计遗产,都会是您的囊中之物。” 苏曼打开了纸袋。 里面不是什么确凿的证据,而是一些零散的资料。一张林慧年轻时在国外参加设计师沙龙的旧照片,照片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欧洲设计师。还有几张模糊的设计图复印件,与林慧某个获奖系列的元素有几分神似。 这些东西,构不成锤。 但它们是火种。 只要苏曼愿意,她就能让这点火种,烧成一场滔天大火。 “东西我收下了。”苏曼将纸袋随手丢在旁边,“你可以走了。” “苏总……”蒋灵芝还想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走了。”苏曼打断她,语气里已经没了耐性,“事情要怎么办,我自有分寸。还有,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不喜欢和输家打交道。” 蒋灵芝脸色煞白,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她狼狈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会所里又恢复了安静。 苏曼端起那杯早已冷掉的红茶,抿了一口。 林慧。 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什么陈年的恨意。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 “帮我约一下《风尚》的主编,明天下午,我要见她。” “另外,去查一个人,一个二十年前的欧洲独立设计师,叫艾德里安·贝尔。” “对,我要他所有的资料。” “越快越好。” 放下手机,苏曼拿起剪刀,将那瓶中唯一的白玫瑰,从花茎处,“咔”的一声,齐齐剪断。 程锦的办公室里,叶弈墨调出了她母亲林慧的所有设计稿电子存档。 从第一件崭露头角的作品,到最后未完成的系列。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助理敲门进来。 “叶总,傅氏集团那边,送来了一份晚宴的邀请函,指名给您的。” 第16章 触目惊心 第二天,《风尚》杂志的线上特刊,像一枚精准投掷的炸弹,在整个时尚圈引爆。 “叶总!”助理小陈几乎是撞开办公室的门冲进来的,她手里的平板电脑因为主人的慌乱而轻微颤抖,“出事了,出大事了!” 叶弈墨从堆积如山的设计稿中抬起头,她昨晚几乎没睡,正在梳理“星夜”系列的设计逻辑。这个系列是她母亲林慧的封神之作,也是程锦品牌价值的基石。 “慢点说。” “您自己看吧!”小陈把平板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加粗的黑色标题触目惊心——天才还是窃贼?揭秘林慧封神之作“星夜”背后的原罪 文章的配图,正是蒋灵芝给苏曼的那张旧照片。林慧站在一群人中,意气风发,而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被红圈圈出,下面标注着:欧洲独立设计师,艾德里安·贝尔。 文章内容极尽煽动,笔锋老辣。先是盛赞了林慧当年的才华如何惊艳世人,将“星夜”系列捧上云端,随即话锋一转,抛出了几张模糊的设计图。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爆料,早在林慧发布‘星夜’系列的一年半前,设计师艾德里AN·贝尔的个人作品集中,就出现了高度相似的设计元素。遗憾的是,贝尔先生不久后便因意外离世,其作品未能面世,最终使其声名不显……” 文章没有直接下定论,却字字诛心。 “……如今,其女叶弈墨接手程锦,打着‘新生’的旗号,高调复出。这究竟是才华的传承,还是骗局的延续?一个曾经身陷囹圄的人,是否有资格继承这份‘遗产’?我们不禁要问,建立在沙土之上的帝国,还能屹立多久?” 小陈的脸都白了:“叶总,公关部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所有的媒体都在问这件事。微博上……已经炸了。” 叶弈墨一言不发,将整篇文章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看完了。 她刚放下平板,市场总监王海就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叶总,完了!” “慌什么。”叶弈墨的反应平静得可怕。 “怎么能不慌!”王海快步走到她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我们新品发布会的预售渠道,一个小时内,新增订单是零!是零啊!还有几家已经下了定金的渠道商,打电话来问,说要‘重新评估’合作风险!” 他喘了口气,抛出更致命的消息:“还有,傅氏集团的秘书刚刚致电,说傅总临时有重要安排,原定的晚宴……无限期推迟。” 昨天的邀请函还放在桌上,今天就成了一张废纸。 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这次是程锦的首席版型师李姐。她是跟着林慧十几年的老人,也是公司的定海神神针。 “弈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报道都是胡说八道!”李姐的语气又急又气,“‘星夜’的每一张图纸都是林姐带着我们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我亲眼看着的!那个叫什么贝尔的,我听都没听过!” “李姐,您先别激动。”叶弈墨站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我相信我母亲。但现在,不是我们相不相信的问题。” 她的手机在桌上疯狂震动,屏幕上闪烁着的全是媒体记者的名字。 叶弈墨直接按了静音,任由它在桌面上跳动。 “王总监,”她转向市场总监,“现在网上舆论的风向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王海一脸焦色,“一群人喊着‘骗子’‘还钱’,还有人扒出了您……您以前的事,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说程锦从根上就是烂的。我们的品牌形象正在崩塌!” 叶弈墨没有理会那些刺耳的评论,她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刚才说,渠道商要‘重新评估’?” “对!领头的寰亚百货,他们的采购经理话说得很难听,说我们程锦有‘商业欺诈’的嫌疑,如果事情不澄清,他们会单方面中止合作,并且要求赔偿!” “澄清?”叶弈墨反问,“怎么澄清?去告诉他们,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没有抄袭另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的作品?” 王海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对方抛出的“证据”虽然构不成实锤,但却根本无法证伪。艾德里AN·贝尔已经死了,他的一切都成了谜。程锦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这就是对方的目的。”叶弈墨下了结论,“他们不要我死,他们要我被活活脏水淹死。” 小陈在一旁快要急哭了:“那我们怎么办啊叶总?新品发布会就在下周了……” 叶弈墨的脑子里飞速运转。从入狱到出狱,她经历过无数次绝境,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不是冲着她来的。 这是冲着她母亲,冲着林慧一生所珍视的一切来的。 手机停止了震动,屏幕亮起,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叶弈墨,亲手打碎自己母亲神像的感觉,如何? 短短一句话,没有署名。但叶弈墨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 苏曼。 她删掉短信,重新看向李姐,语气不容置喙:“李姐,我需要你做一件事。马上,现在。” “你说!” “把库房里关于‘星夜’系列的所有原始资料都搬到这里来。每一张废弃的设计稿,每一块布料小样,每一次的会议记录,甚至是当年的出差报销单。我需要构建出‘星夜’从第一个灵感闪现到最终发布的完整时间线,精确到每一天。” 李姐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好,我马上去!” 叶弈墨又转向王海:“通知公关部,一个小时后发布官方声明。” 王海连忙问:“声明怎么写?是解释还是道歉?” “不解释,不道歉。”叶弈墨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第一,用最强硬的措辞,否认一切不实指控。第二,声明我们将对首发媒体《风尚》以及所有恶意散播谣言的营销号提起诉讼。第三,告诉所有人,程锦新品发布会,将如期举行。” “如期举行?”王海的眼睛瞪大了,“可是叶总,现在这个情况……合作方都动摇了,到时候可能连场地都会……” “那就换个地方。”叶弈墨打断他,“就算是在程锦的大厅里,在马路边上,这场秀,也必须开。退缩,就是认罪。” 她的决断让办公室里惶恐的气氛为之一凝。 王海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女孩,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头:“我明白了。” 助理小-陈也止住了慌乱:“那……叶总,我需要做什么?” 叶弈墨走到那面挂满了林慧经典作品照片的墙前,停在“星夜”那条裙子的照片前。 “帮我订一张去欧洲的机票。” “去欧洲?” “越快越好。”叶弈墨转过身,“去查,艾德里安·贝尔。我要知道他出生在哪里,在哪里上的学,在哪里死,又埋在了哪里。” 她要亲自去把那个被埋在尘埃里的亡魂,挖出来。 第17章 撤回 程锦的总裁办公室,一夜之间变成了作战指挥室。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和速溶咖啡的苦涩香气。李姐带着两个人,将一箱箱封存的档案搬进来,灰尘在灯光下飞扬。每一箱都贴着泛黄的标签:“星夜-灵感草稿”“星夜-面料存档”“星夜-会议纪要”。 办公室的门没关。走廊上,公关部的人来回奔走,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压低了嗓门的争执声从未停歇。 “天悦集团的合作意向书撤回了!” “《风尚》那边发了律师函,告我们诽谤!” “叶总,有十几个博主接了商单,统一口径下场了!” 叶弈墨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她站在巨大的会议桌前,亲手打开一个档案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她看得极慢,手指抚过每一张发脆的设计稿,每一张报销单据。 她的世界被压缩到这张桌子上。外界的喧嚣,不过是遥远的背景音。 办公室的门口忽然安静下来。 那种静,不是风平浪静的静,而是风暴来临前,空气被抽干的死寂。 小陈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傅、傅先生……” 叶弈墨的动作顿住。 她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 傅薄嗔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他们没有进门,像两尊门神,隔绝了门外所有的窥探和声音。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姐和小陈,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傅薄嗔的脚步停在会议桌的另一端。 他没有绕过桌子,只是隔着那堆积如山的故纸堆看着她。 “出去。” 他的命令不是对叶弈墨说的。 李姐和小陈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门被无声地关上。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机票订了?”傅薄嗔先开口。 “订了。”叶弈墨答道,她拿起一块深蓝色的丝绒布料小样,对着灯光看上面的纹理。 “什么时候的?” “明天一早。” “打算去贝尔的墓地里把他挖出来,让他亲口告诉你灵感来源?” 叶弈墨放下布料,终于抬起头。她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嘲讽。“傅总有事?” “苏曼做的。”傅薄嗔说,这是一个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我知道。” “你手里的东西,证明不了任何事。”傅薄嗔指了指桌上的旧档案,“林慧的时间线,在艾德里安·贝尔的‘遗作’面前,一文不值。死人,是不会开口为你辩解的。” 叶弈墨沉默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这也是她感到寒意的根源。这是一个死局,她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困兽之斗。 但她不能不做。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事实?”她问。 “我来,是给你一样东西。” 傅薄嗔说着,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随手扔在桌上。 文件袋滑过桌面,停在叶弈墨面前。没有封口。 叶弈墨没有立刻去碰。 她只是看着傅薄嗔。 这个男人,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不是来安慰,不是来质问,更像是来审判。 “这是什么?” “你想要的答案。”傅薄嗔说,“也是你需要的武器。” 叶弈墨垂下眼,伸手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不厚,只有十几页纸。 第一页纸上,是一张女人的照片。年轻时的苏曼,眉眼间带着几分清高,站在一个服装设计大赛的领奖台上。 照片下面,是比赛的名称和时间。 第二页,是另一份参赛作品的设计稿,风格与苏曼获奖的作品极其相似,但署名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旁边附着一份退赛声明,理由是“个人原因”。 第三页,是当年那位退赛选手的银行账户流水。在退赛第二天,她的账户里多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钱,来自一个不记名的海外账户。 叶弈墨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她翻得很慢,心却在下沉。 后面还有。苏曼大学毕业设计的抄袭嫌疑,初入职场时对一位新锐设计师的恶意打压,甚至还有一份收买某时尚大奖评委的邮件截图。 时间线清晰,证据链完整。 每一页,都记录着苏曼是如何踩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这些事,都被掩盖在“天才设计师”的光环之下,不见天日。直到现在,被傅薄嗔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她的根,早就烂了。”傅薄嗔的声音很平,“你想砍倒一棵树,刨开它的根,比一根根去摘它的叶子更有效。” 叶弈墨的指尖在那些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上划过,纸张冰冷,像是淬了毒。 她终于明白,苏曼为什么会用这种构陷的方式来对付她。 因为这是苏曼自己最惯用的伎俩。她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活在阴沟里。 “贝尔的家人,我已经派人接触了。”傅薄嗔继续说,“他的确有个未完成的‘星夜’系列,但那只是一个概念,只有几张不成形的草图。他去世后,他的工作室被一家投资公司收购,苏曼是那家公司的匿名股东之一。”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苏曼拿到了贝尔的废稿,再结合程锦早已发布的“星夜”,炮制了这场天衣无缝的构陷。 她要的,就是让叶弈墨百口莫辩,让她用母亲最珍视的东西,亲手为母亲泼上脏水。 叶弈墨合上文件,重新放回牛皮纸袋里。 她心中有一块地方,在看到这些证据时,不可避免地触动了。 她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却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为她做完了最艰难、最阴暗的那部分工作。 可这个人是傅薄嗔。 这让她感到一种比欠人情更复杂的滋味。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叶弈墨看着他,“傅总日理万机,程锦这点小事,不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傅薄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走近了一步。 他绕过桌角,站到她身侧。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将她困在他和桌子之间。 “叶弈墨,”他叫她的名字,压低了的嗓音带着一种危险的质感,“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帮你,自然有我的理由。” 他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强势,且不容抗拒。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他伸手,拿起那个牛皮纸袋,塞进她手里,“你只需要知道,怎么用它。”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一触即分。 “反击,要一击致命。” 他说完,直起身,转身就走。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就像他来时一样,干脆利落。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那两个黑衣人跟着他离开,走廊上的喧嚣声重新涌了进来,却又好像离得很远。 叶弈墨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文件袋。 纸张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 这里面装的不是证据,是足以将苏曼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炸药。 她原本的计划,是去欧洲,去寻找真相,去自证清白。那是一条艰难、漫长,且成功率极低的路。 而现在,傅薄嗔给了她一条捷径。 一条更直接,也更狠毒的路。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袋。 母亲林慧一生清高,最不屑于的就是这些阴私手段。 可如今,对手已经把刀架在了母亲的牌位上。 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去和一个躲在阴沟里的敌人战斗,那是愚蠢。 叶弈墨走到窗边,拉开了百叶窗。 楼下车水马龙。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她拿出手机,找到了小陈的号码。 “叶总?”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 “去欧洲的机票,取消。” “啊?取消了?那我们……” “再帮我做一件事,”叶弈墨打断她,“联系我们所有能联系到的媒体,我要召开记者会。” “记者会?”小陈愣住了,“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证据……” “谁说没有?” 叶弈墨转身,将那个牛皮纸袋重重地拍在会议桌上。 “告诉所有人,一个小时后,程锦集团,将有猛料要爆。” 第18章 灵感 一个小时,足以让这座城市最顶尖的媒体,蜂拥至程锦集团楼下。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闪光灯像是炸开的白色浪潮,瞬间吞没了门口的人影。 “叶总,请问你对抄袭指控有何回应?” “程锦的股价已经跌停,你召开记者会是为了宣布破产吗?” “听说你私下联系了贝尔集团,试图销毁证据?” 尖锐的问题像是一支支淬了毒的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小陈跟在叶弈墨身后,脸色惨白。她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每一个记者都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们的饿狼。她想开口维持秩序,却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叶弈墨却置若罔闻。 她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早已准备好的发言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了喧嚣的间隙里。 她站定,没有看台下任何一张急切或讥讽的脸。 整个会场因为她的沉默,反而诡异地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等着她的辩解,或者崩溃。 “开始吧。”她对小陈说。 小陈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投影仪。 光束投在幕布上,出现的不是道歉信,也不是声明稿。 而是一张泛黄的素描。 线条凌乱,笔触稚嫩,画的是深夜窗外的一角,几颗星星点缀着一弯月亮。右下角有一个签名和日期,时间是十五年前。 “这是什么?”有记者按捺不住,率先发问。 “这是‘星夜’最初的灵感,”叶弈墨终于开口,她的语调平直,没有任何情绪,“我母亲林慧,十五年前画下的第一张草稿。” 台下一片哗然。 “就凭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画,就想证明清白吗?” “叶总,这种洗白方式也太小儿科了!” 叶弈墨没有理会,只是示意小陈继续。 一张又一张图片被投射出来。 从最初那张粗糙的素描,到逐渐成型的设计图。有沾着咖啡渍的笔记,上面写满了关于星辰、宇宙和思念的句子;有在不同光线下拍摄的星空照片,旁边标注着色彩配比;有无数次修改、推翻、重来的手稿,每一张都标注着清晰的日期。 一个完整、详尽,跨越了数年的创作过程,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母亲的设计笔记里,记录了‘星夜’从一个模糊的概念,到最终成品的每一步。包括她为了找到最合适的蓝色,跑了多少个地方。为了模拟星辰的闪烁,试验了多少种切割工艺。” “这里面,有她全部的心血。” 叶弈墨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所有手稿的复印件。“这些原件,我们已经提交给了专业的鉴定机构,随时欢迎各位去查证。” 台下的记者们面面相觑,闪光灯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这些东西,太真实,也太沉重。 一个年轻的女记者举手提问:“叶总,我们承认这些手稿很动人。但苏曼女士也拿出了贝尔集团的废稿作为证据,你如何解释两份设计的惊人相似?”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也是苏曼设下的,最恶毒的陷阱。 “问得好。”叶弈墨微微颔首。 她示意小陈切换下一页PPT。 幕布上,不再是温暖的设计手稿,而是一份冰冷的股权转让协议。 “这是一家名为‘启航’的投资公司,在一个月前,收购了贝尔集团一位退休设计师手中持有的少量股份。” 台下有人发出了困惑的声音。这和抄袭有什么关系? “巧合的是,这位退休设计师,正是当年负责废弃‘星夜’初稿的项目组成员之一。而更巧的是,‘启航’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一家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 叶弈墨的节奏不疾不徐,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正在慢慢收紧陷阱。 “我们花了点力气,查到了这家离岸公司的资金来源。” 下一张PPT,是一份银行流水记录。 一笔巨额资金,从一个私人账户,汇入了这家离岸公司。 而那个私人账户的户主名字,清晰地显示在幕布上。 ——苏曼。 全场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如果说之前的手稿只是让天平发生了倾斜,那这份证据,就是一颗直接投进另一端秤盘的炸弹。 “所以,真相是什么?”叶弈墨的声音在寂静的会场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真相是,苏曼女士,通过非法手段,从贝尔集团的退休员工手中,购得了我母亲多年前被废弃的初稿。” “然后,她利用这份初稿,结合程锦早已发布的成品‘星夜’,精心策划了这场构陷。她要的,不是一场商业竞争的胜利,而是要彻底摧毁我母亲的名誉。” 一个记者猛地站起来,因为太过激动,碰倒了椅子。 “你的意思是,苏曼才是抄袭者?她用你母亲的废稿,来污蔑你母亲的成品?” “我没有这么说。”叶弈墨纠正他,“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至于事实背后是什么,在座的各位,比我更会写故事。”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那些曾经咄咄逼逼的媒体人,此刻都垂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羞愧,震撼,还有兴奋。 这是一个惊天丑闻。一个足以让整个行业地震的猛料。 “叶总,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开始那个咄咄逼人的男记者再次站了起来,只是这次,他的姿态放得很低,“程锦集团在这件事里,也是受害者。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会起诉苏曼吗?”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起诉,是法务部的事。”叶弈墨说,“但程锦,想做的更多。” 她挺直了背脊。 “我母亲的遭遇,不是个例。在设计行业,有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设计师,因为势单力薄,他们的心血被剽窃,创意被盗用,最后只能默默吞下苦果。” “用阴暗的手段去对抗阴暗,并不能带来光明。” “所以,我在此宣布,程锦集团将出资一亿元,成立‘原创设计守护基金’。” “这个基金将用以无偿为所有遭遇抄袭、剽窃的原创设计师,提供最专业的法律援助,帮助他们维权。同时,基金会还将定期举办原创设计大赛,扶持真正有才华的年轻人。” “我母亲一生清高,她最珍视的,是原创的力量。” “程锦,要将这份力量,守护到底。” 话音落下,满场寂静了足足三秒。 而后,掌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不是稀稀拉拉的应付,而是雷鸣般的,发自内心的掌声。从小陈开始,从那个女记者开始,迅速蔓延到了全场。 那些曾经用镜头对准她,试图捕捉她狼狈的记者们,此刻都在用力鼓掌。 他们见证的,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反击。 而是一个企业,在经历了灭顶之灾后,所展现出的格局和担当。 叶弈墨没有鞠躬,也没有微笑。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台下的一切,然后转身,在掌声中走下了台。 小陈哭着迎上来,话都说不完整:“叶总……你太……我们……” “去吧,”叶弈墨拍了拍她的肩膀,“接下来,有的忙了。” 记者们像潮水一样退去,每个人都急着抢发头条。 会议室里很快空了下来。 叶弈墨没有离开。她走到幕布前,让小陈把投影切回了第一张,那张十五年前的,稚嫩的素描。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母亲的笔迹。 整场记者会,她冷静、狠厉,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当她说出“用阴暗的手段去对抗阴暗,并不能带来光明”时,心中闪过的是傅薄嗔的脸。 她用了他给的炸药,却又为自己披上了一件光明的铠甲。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个词。 “漂亮。” 叶弈墨删掉了短信,关掉了投影仪。 幕布上的光,熄灭了。 第19章 谎言 江水和关掉引擎,车内陷入死寂。 他指间夹着一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上,江安和笑得像个少年。车祸现场的资料散落在副驾,最上面一张,是肇事司机的档案。刀疤强。一个混混,两年前从顶楼“意外”坠亡。 意外。 这个词,像一个拙劣的谎言。 他把照片收进口袋,推门下车。夜风裹挟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眼前是一家破旧的棋牌室,霓虹灯坏了一半,只剩下“兄弟牌”三个字在闪烁。 这里是刀疤强生前最常来的地方。 江水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 屋里烟雾缭绕,麻将牌的碰撞声、混杂着方言的叫骂声,像一锅煮沸的浊水。他的进入,让这锅水瞬间冷却了片刻。十几道混杂着审视与不善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一个穿着油腻背心,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胖子从账台后站了起来。他用一块脏毛巾擦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 “兄弟,面生啊。找谁?” “找个死人。”江水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棋牌室。 胖子的动作停住了。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连麻将牌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里是打牌的地方,不是殡仪馆。”胖子的语气冷了下来,“出去。” 江水和没动。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厚厚一沓红色的钞票,不紧不慢地放在一张空麻将桌上。 “刀疤强。”他报出那个名字,“两年前,死之前,他是不是常来这儿?” 胖子是这里的老板,人称老鬼。他盯着那沓钱,肥硕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麻将声稀稀拉拉地再次响起,但所有人的耳朵都竖着。 “跟我来里屋。”老鬼说。 里屋更小,也更闷。一张小桌,两把椅子,墙上贴着发黄的美女海报。 老鬼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你是谁?条子?” “条子会用这个问话?”江水和指了指桌上的钱。 “那你是他仇家?”老鬼更加警惕,“人死债消,他欠你的钱,可跟我没关系。” “我哥欠他的。”江水和拉开椅子坐下,平静地撒了个谎,“他帮我哥办了件事,我哥让我把尾款给他。没想到他死了。” 这个理由显然比寻仇更合理。 老鬼的戒备松懈了几分,但疑心还在。“什么事?” “不该我问的,我没问。”江水和把那沓钱推到老鬼面前,“我就想知道,他死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钱是最好的开门砖。 老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钱扒拉到自己这边,一张张地点着。“不对劲的地方?那可太多了。” “说说看。” “他死前一个礼拜,手气突然变得特别好。”老鬼回忆着,“一晚上,就在我这儿,赢了十几万。以前他可是个输多赢少的主儿。” 江水和没有插话,静静听着。 “赢了钱,人就飘了。那天晚上喝多了,拉着我吹牛。”老鬼压低了声音,“他说他发了笔横财,不是赌桌上这点小钱。是一笔能让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的大钱。” “什么横财?” “这我哪儿知道?”老鬼摊了摊手,“我只知道,他那天不像高兴,更像是害怕。他说他拿了钱就准备跑路,回老家买房子娶媳妇,再也不回来了。” “害怕?”江水和捕捉到了关键。 “对,就是害怕。”老鬼肯定地说,“他说漏了嘴,说什么‘上面的人’心太黑,怕被灭口。我问他上面的人是谁,他酒立马醒了一半,打死都不肯再说了。” 上面的人。 江水和的心沉了下去。这印证了他的猜测。刀疤强不是主谋,他只是一把用完即弃的枪。 “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老鬼把钱塞进口袋,一副交易完成的样子,“就知道这么多。” “不够。”江水和看着他,“这些信息,不值这个价。” 老鬼的脸色变了。“小子,你别得寸进尺!刀疤强怎么死的,警察都结案了,意外!你想翻案,去找警察!” “我只想知道真相。”江水和一字一句地说,“他那天赢了钱,除了说要跑路,还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 江水和又从钱夹里拿出一沓钱,放在桌上。比刚才那沓,更厚。 老鬼的呼吸都粗重了。他盯着那笔钱,像狼看见了肉。 “你想想。”江水和说,“仔细想。他有没有提过一个地名,或者一个人的名字?” 沉默在小小的房间里蔓延。 老鬼的额头渗出了汗。他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后,对金钱的贪婪战胜了恐惧。 “有。”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他那天说,跑路之前,要去快活快活。把他赢的钱,还有那笔横财,都烧光。” “去哪儿?” “‘星光’。”老鬼说出这个名字,“他说要去‘星光会所’。那种地方,一晚上就能烧掉几十万。他说他要去见个‘大人物’,要是那位大人物肯保他,他就不用跑了。” 星光会所。 江水和记下了这个名字。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老鬼的声音有些发颤,“他那天晚上离开棋牌室,就再也没人见过他。第二天,警察就来了,说他在一栋烂尾楼下被发现,摔死的。” 烂尾楼。不是从星光会所。 他被灭口了。在他去见那个所谓能保他的“大人物”之前,或者之后。 “那个大人物,他提过名字吗?” 老鬼拼命摇头,“没有,打死他都不说。他只说,是云城真正能通天的人物。” 江水和站起身,把桌上第二沓钱也推了过去。 “今天我没来过。你也没见过我。” “懂,懂。”老鬼忙不迭地把钱收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开棋牌室的。” 江水和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出了里屋。 外面的麻将声依旧,但那些视线,变得更加复杂。有贪婪,也有畏惧。 他穿过烟雾弥漫的大厅,推开门,回到了那个潮湿的巷子。 坐回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江安和的脸,刀疤强的档案,老鬼贪婪又恐惧的表情,还有“星光会所”那个名字,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线索没有断。它只是指向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用阴暗的手段去对抗阴暗。 他发动了汽车,黑色的车身,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第20章 标签 傅家老宅的空气,是沉闷的。 沉闷得像一块浸了水的百年红木,透不出一点气。 叶弈墨坐在沙发上,身侧是傅薄嗔。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一个礼貌又疏远的距离。这是契约的一部分。 客厅里没有开灯,午后的天光从雕花木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每一道光影,都像一条无形的枷锁。 一个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很轻,却很重。每一下都踩在人的心跳上。 一个老妇人走了下来,穿着深色的盘扣上衣,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她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就是傅薄嗔的奶奶。傅家真正的掌权人。 佣人想上前搀扶,她只抬了一下手,佣人便退回了阴影里。 老妇人走到主位的沙发前,缓缓坐下。拐杖被放在手边,龙头正对着叶弈墨的方向。像一头沉默的野兽,随时会张开嘴。 她没有看叶弈墨,一眼都没有。 她的目标只有傅薄嗔。 “听说,你订婚了。” 她的陈述句,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茶几上那套紫砂茶具,仿佛都因这句话而冷了下去。 傅薄嗔没有回避。“是。” “我不喜欢她。”老妇人端起茶杯,杯盖撇去浮沫的动作,从容不迫,“傅家,不能有这样的女主人。” 叶弈墨端坐着,背脊挺直。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摆在货架上的商品,正在被最挑剔的买家估价。不,是直接打上了“不合格”的标签,准备清仓处理。 这就是傅家的规矩。不问缘由,只给结果。 傅薄嗔身体前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的婚事,不需要傅家喜欢。” “放肆!”老妇人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茶水溅出,在她手背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她却毫不在意。 “你是在对我说话?” “我是在陈述事实。”傅薄嗔把茶杯推到叶弈墨面前,“奶奶,时代变了。” “时代再怎么变,规矩不能变。”老妇人的指节敲了敲桌面,“她的底细,我查过了。叶家那个烂摊子,还有她这两年在商场上的手段。你觉得,这样的女人,配得上傅家的门楣?” “前科”、“心机”。 老妇人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最伤人的评判。 叶弈墨垂下睫毛。她想过无数种见面的场景,预演过无数种刁难。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直接的、不留情面的剥离。她的一切,在她口中,都成了上不了台面的污点。 契约精神。她提醒自己。 这是一场交易,她提供一个妻子的身份,他帮她稳住叶氏。情绪,是最不值钱的附加品。 “她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傅薄嗔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不是一本档案说了算。” “你被她蒙蔽了。”老 tribulations人下了定论,“这种靠心机上位的女人,野心太大,傅家容不下。解除婚约。这是命令。” 解除婚约。 四个字,像四颗钉子,要将她和傅薄嗔之间那份薄薄的契约,钉死在耻辱柱上。 叶弈墨的手指在膝上蜷缩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会无所谓。甚至会觉得解脱。毕竟,傅家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可当傅薄嗔开口时,她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不可能。”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客厅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傅薄嗔。”老妇人连名带姓地叫他,“你是在为了一个外人,忤逆我?” “她不是外人。”傅薄嗔纠正她,“她是我的未婚妻。很快,会是我的妻子。” 妻子。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和签在合同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分量。 合同上的那个词,是冰冷的条款。 而他此刻说出的这个词,带着温度。一种滚烫的,对抗全世界的温度。 叶弈墨的心底,有什么东西,开始松动。那份她引以为傲的、坚不可摧的理智,出现了一丝裂缝。 “好,好一个‘我的妻子’。”老妇人怒极反笑,“你以为你的翅膀硬了?公司的股份,你手里的项目,还有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收回他所有依仗的资本,让他变成一个空有傅家姓氏的空壳。 傅薄嗔却笑了。“奶奶,您老了。您以为傅家还是您的一言堂。但您忘了,我也是傅家的人。您那些手段,我也会。” “你敢!” “您试试。”傅薄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祖母,“我的妻子,我自己选。” 他的身躯,挡在了叶弈墨和老妇人之间。像一堵墙,隔绝了所有审视与评判。 叶弈墨坐在他身后的影子里。 她看不清傅薄嗔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强硬的气场。 他说,我的妻子。 他说,我自己选。 这句强硬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她平静的心湖。不,不是平静。那是一片用契约和理智冰封的湖面。现在,冰面裂了。 她忽然觉得,这场婚姻,或许不只是一场交易。 它变成了一场战争。 而她,是这场战争的战利品,也是导火索。 老妇人也站了起来。她手中的龙头拐杖,在光洁的地面上重重一顿。 “你会后悔的。” 她留下这句话,转身,一步一步,走上了楼梯。那背影,孤高,且充满了不容转圜的决绝。 客厅里,只剩下傅薄嗔和叶弈墨。 还有那一室的寂静。 傅薄嗔转过身,重新坐回她身边。这一次,他坐得很近。 “吓到了?” 叶弈墨摇头。她不是被吓到。她是……被打动了。 一种陌生的,让她心慌的情绪。 她原本是他的合作者,是并肩的盟友。可刚才那一刻,她却感觉自己像个被保护者。 这种感觉,很危险。 “我以为,你会同意她的提议。”叶弈墨开口,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解除婚约,对你更有利。至少,不会让你和傅家的关系这么僵。” “那你呢?”傅薄嗔反问,“解除婚约,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叶弈墨一时语塞。 好处?没有好处。叶氏需要傅家的支持。她需要傅薄嗔这个挡箭牌。 “这是一场合作,傅总。”她提醒他,也提醒自己,“合作的基础是共赢。如果为了我,让你失去傅家的支持,这个交易就不划算了。” “谁说我会失去?”傅薄chern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她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我只是告诉她,船长换人了。” 他的话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叶弈墨的心,又是一阵悸动。 她看着他。这个男人,在签下那份契约时,冷静、理智、目的明确。她以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可现在,他为了维护这份契约,不惜与整个家族为敌。 为什么? 仅仅是为了一个男人的掌控欲和面子? 还是……有别的原因? 她忽然看不透他了。 “傅薄嗔。”她叫他的名字。 “嗯?” “你的条件,是什么?” “什么条件?” “保下我,保下这段婚约,你需要我付出什么新的代价?”叶弈墨的逻辑,又回到了商人的轨道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必然要从她这里,拿走等价的东西。 傅薄嗔没有回答。 他只是把那杯凉掉的茶,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 然后,他放下茶杯,侧过身。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股压迫感。 他凑近她。 第21章 保护者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叶弈墨没有躲。 商人,在谈判桌上,绝不后退。 “我的条件……”傅薄嗔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质感,“……是让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完全超出了叶弈墨的预料。 她以为他会要叶氏的股份,或是某个项目的优先权。 她甚至准备好了讨价还价的腹稿。 可他,却要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她的防备,出现了一丝裂痕。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这个问题,比任何商业条款都更尖锐,更致命。 他是她的契约丈夫,是她的盟友,是她的挡箭牌。 这些答案,在她的脑中盘旋,却一个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很清楚,他想要的,不是这些。 刚才,他挡在她身前时,她心里冒出的那个词,又一次浮现。 保护者。 这个词,她无法说出口。 承认它,就等于承认自己的防线,已经溃不成军。 见她久久不语,傅薄嗔没有追问。 他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拿起了那只属于她的,已经凉透的茶杯,又喝了一口。 仿佛刚才那个极具侵略性的问题,只是她的幻觉。 可叶弈墨的心跳,却乱了节拍。 这一夜,无人好眠。 第二天清晨,餐厅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长长的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人。 佣人安静地布菜,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昨晚的问题,还悬在两人之间,变成了一道无形的墙。 傅薄嗔切着盘中的食物,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疏离。 叶弈墨垂着头,专心对付着自己面前的早餐。 她用商人的理智,强行将昨晚的心慌压了下去。 那只是一个意外。他维护婚约,就是维护他自己的权威。她被打动,只是因为从未有人如此强硬地为她出头。 仅此而已。 他们依然是合作关系。 她这样告诉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中式盘扣制服的老管家,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是忠叔,傅家的老管家,只听老妇人一人的命令。 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大少爷,少夫人。”忠叔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不带任何温度。 傅薄嗔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甚至没有抬一下头。 “什么事?” “老夫人的吩咐。”忠叔说着,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放在了餐桌上,推到叶弈墨的面前。 叶弈墨停下了刀叉。 她看着那个文件袋。 像一个判决书。 “老夫人说,傅家的女主人,不能是只会躲在男人身后的花瓶。”忠叔一字一句,复述着命令,“她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傅薄嗔手中的刀叉,在餐盘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他终于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让她滚出去。” 忠叔像是没有听见,依旧对着叶弈墨。 “这里面,是傅氏集团旗下一家子公司的资料。‘华裳’。” 华裳。 叶弈墨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一个老牌的服装品牌,曾经辉煌过,主打高端定制旗袍和中式礼服。但在快时尚和国际大牌的冲击下,早已没落。 据说,它已经连续亏损五年,负债累累,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和一堆卖不出去的库存。在傅氏的财报里,它早就被归入了“待剥离处置”的不良资产。 “老夫人的意思是,”忠叔继续说,“一周之内,让华裳盈利。不必起死回生,只要账面上出现正向的现金流,哪怕只有一块钱。” “如果少夫人做到了,老夫人将不再过问您的婚事。” “如果做不到……” 忠叔顿了顿,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自动离开傅家。 傅薄嗔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整个餐厅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一周?让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盈利?”他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动作慢条斯理,“她还真是看得起我的妻子。” “老夫人说,这并非强人所难。”忠叔应答如流,“这是对傅家女主人能力与气运的考验。” 好一个能力与气运的考验。 这根本就不是考验。 这是一场必输的赌局,一个精心设计的羞辱。 叶弈墨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没有去看傅薄嗔,也没有去看忠叔。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文件袋上。 “把文件给我。”傅薄嗔开口,声音冷硬。 忠叔却没动。 “抱歉,大少爷。这是老夫人给少夫人的。” “我再说一遍,”傅薄嗔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危险的意味,“拿过来。” “傅薄嗔。” 叶弈墨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她伸手,将那个文件袋,拿到了自己面前。 她的动作很平静。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决定。”她说。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资料。 资产负债表,库存清单,员工名册,过往的销售数据…… 她一目十行地翻阅着。 越看,心越沉。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百倍。 负债九千多万。 仓库里积压着三年前设计的成衣,款式老旧,面料昂贵,却无人问津。 核心的设计师和工艺师傅,去年就已经被竞争对手挖走。 现在的华裳,就是一个烂摊子。 一个无底洞。 一周内让它盈利? 除非神仙下凡。 “叶弈墨,把东西放下。”傅薄嗔命令道,“这件事,你不用管。” “为什么不管?”叶弈墨抬起头,反问他,“因为我做不到?” “这不是你能不能做到的问题。”傅薄嗔的眉头紧锁,“这是她对我的挑衅。” “是吗?”叶弈墨合上文件,“我倒觉得,她是在挑衅我。” 她想起了老妇人那句“你会后悔的”。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下马威。 老妇人不是要傅薄嗔后悔。 她是要让她,叶弈墨,知难而退,颜面扫地。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傅薄嗔选的这个女人,一文不值。 “你没必要接这个招。”傅薄嗔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不是我们的合作范畴。” 叶弈墨的手指,抚过“华裳”两个字。 “合作的基础,是共赢。”她轻声说,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现在,你的祖母认为,我这个合作伙伴,会让你输。” “我不在乎她怎么认为。” “我在乎。” 叶弈墨站了起来。 她拿着那份文件,走到了忠叔面前。 “一周之内,盈利一块钱,是吗?”她确认道。 忠叔躬身:“是的,少夫人。” 傅薄嗔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想拉住她。 “别冲动。” 叶弈墨避开了他的手。 她看着忠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回去告诉老夫人。” “她的挑战,我接了。” 整个客厅,一片死寂。 忠叔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是,我会如实转告。” 他行了个礼,转身,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 傅薄嗔转过身,面对着她。 “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当然。”叶弈墨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接手一个烂摊子。” “这不是烂摊子,这是个死局!”傅薄嗔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她根本就没想让你赢!” “我知道。”叶弈墨的回答,冷静得可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 “因为,”叶弈墨抬起头,直视着他,“她想让我当一个战利品。被审视,被评判,然后被丢弃。”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当作战利品。” 这场婚姻,或许始于一场交易。 但现在,它已经被赋予了别的意义。 老妇人想把它变成一场针对她的围猎。 那么,她就不能只是猎物。 她也要成为猎人。 傅薄嗔久久地看着她。 眼前的这个女人,冷静,理智,却又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 像一朵在悬崖上盛开的花。 危险,又迷人。 许久,他才开口。 “你需要什么?” “现在还不需要。”叶弈墨翻开文件,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我需要先去华裳看看。” “我派人送你。” “不必。”叶弈墨拒绝了,“从现在开始,我是华裳的负责人,不是傅家的少夫人。开着你的车去,太招摇了。” 她的话,很有道理。 傅薄嗔没有再坚持。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叶弈墨拿着文件,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傅薄嗔。” “嗯?” “昨晚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傅薄嗔的身体,微微一僵。 叶弈墨看着他,一字一句。 “在我心里,你是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丝毫留恋。 第22章 指示 出租车停在了一栋破旧的写字楼前。 “华裳”两个字,在风雨的侵蚀下,只剩下斑驳的轮廓。这里闻不到半点时尚的气息,只有一股属于过去的,陈腐的味道。 叶弈墨付了钱,推门下车。 推开公司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和廉价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前台空着。 不远处的办公区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有的在偷偷看着购物网站,有的在修剪自己的指甲,还有两个聚在一起,对着手机屏幕上的八卦新闻咯咯直笑。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 叶弈墨径直穿过办公区,停在了一间挂着“经理室”牌子的门前。 她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进。” 推开门,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报纸。他头顶微秃,啤酒肚把衬衫撑得紧绷。 男人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了她一眼。 “你找谁?” “我找王经理。”叶弈墨说。 “我就是。”男人重新低下头去看报纸,语气里透着一股不耐烦,“有事快说,我很忙。” “我是叶弈墨。” “王经理”捏着报纸的手顿住了。他慢慢地,重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又把她打量了一遍。 然后,他笑了。 “哟,原来是少夫人。”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扔,慢悠悠地站起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扫榻相迎啊。” 他的话听着客气,但那份敷衍和嘲弄,毫不掩饰。 “不必。”叶弈墨的反应很平淡,“通知所有人,十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王经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开会?少夫人,我们这小庙,可经不起您这尊大佛折腾。”他走到饮水机旁,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再说了,大家手头都忙着呢,哪有空开会?” 忙着聊天,忙着购物,忙着打发时间。 叶弈墨没有跟他争辩。 “你是自己去通知,还是我亲自去?” 王经理喝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大概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纤细文弱的女人,会用这种方式说话。 他眯起眼,重新审视她。 “行,开会。”他把一次性水杯重重地捏扁,扔进垃圾桶,“我倒要看看,少夫人您,要唱哪一出。” 十分钟后,会议室。 长条桌旁,稀稀拉拉地坐了十几个人,个个脸上都写着不情不愿。 王经理坐在主位旁,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叶弈墨站在前面,环视了一圈。 “从今天起,我将全权负责华裳的所有事务。”她的开场白,简单直接。 底下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少夫人,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呀?”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阴阳怪气地问,“我们这儿,做的可是服装生意,可不是过家家。” “就是,傅家那么有钱,您在家当个阔太太不好吗?跑我们这小破公司来体验生活?” “一周之后,估计就哭着回去了吧。” 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王经理清了清嗓子,假惺惺地呵斥道:“都说什么呢!少夫人来指导我们的工作,是我们的荣幸。” 他转向叶弈墨,脸上挂着虚伪的笑。 “少夫人,您别介意,他们都是粗人,说话直。您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他把“指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叶弈墨没理会他,而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 是人事部所有员工的档案和考勤记录。她来之前,就让傅薄嗔的助理准备好了。 “张莉。” 刚才那个问她是不是来过家家的浓妆女人,愣了一下。 叶弈墨将一份考勤表扔在桌上。 “入职三年,销售部职员。上个季度,你的销售业绩是零。考勤记录显示,你每个月迟到超过十五天。按照劳动合同,华裳随时可以解雇你。” 张莉的脸,瞬间白了。 “你……” “李强,”叶弈墨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又拿起一份档案,“设计部助理。你的上司在季度报告里对你的评价是,无故缺勤,态度散漫,无法胜任工作。” “还有你,王芳,财务部的……” 她一个一个,点了七八个人的名字。每念出一个,就有一个人的脸色变得难看。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操作镇住了。 王经理的脸色也变了。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一上来,就掀了桌子。 “叶小姐!”他终于忍不住了,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把人都赶走吗?公司还怎么运作!” “公司?”叶弈墨终于看向他,“王经理,你所谓的运作,就是指带领大家,把公司账面做到负债三千万吗?” “你!”王经理气得发抖,“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华裳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是市场问题!不是我们不努力!” “是吗?”叶弈墨拿起了最后一份档案。 “王海明。华裳总经理。在职十五年。” 她抬起头,看着他。 “你的档案很干净,履历也很漂亮。但是,公司的章程,你应该比谁都熟。”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章程第三条第七款,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公司财产,损害公司利益者,公司有权即刻解除劳动合同,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她将一份财务报告的复印件,拍在了王海明面前。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好几处异常的报销款项和采购记录。 “这些账目,需要我一条一条,跟你解释吗?” 王海明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些他做得天衣无缝的账,会被人这么快翻出来。 “你……你这是污蔑!”他嘴硬道。 “是不是污蔑,警察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答案。”叶弈墨收回文件,“现在,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王海明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用眼神把她生吞活剥。 但叶弈墨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 几秒种后,王海明败下阵来。他一把抓起自己的东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带着那几个被点名的人,摔门而去。 会议室里,剩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还有谁想走吗?”叶弈墨问。 无人应答。 “很好。”她合上文件,“现在,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把你们手头正在做,和已经完成的所有工作,整理成报告,下午五点前,交到我的办公室。” “散会。” 人群安静地散去,脚步声都带着几分仓皇。 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叶弈墨走进王海明的办公室,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扫进了垃圾桶。 裁员和清账,只是第一步。 一周,盈利一块钱。 靠现在的这些老旧设计和混乱管理,是天方夜谭。 她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突破口。一个能让华裳起死回生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叶弈墨没有去看那些财务报表,那是个无底洞。她走向办公室角落里那个积满灰尘的档案柜。 她要找的,是华裳的资产。不是那些看得见的,而是那些被遗忘的。 她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翻阅着泛黄的文件。采购合同,设计废稿,供应商名录…… 一下午的时间,悄然流逝。 终于,在一个最靠里的抽屉深处,她摸到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 没有标签,没有编号。 她打开纸袋,里面只有几张纸,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嫁衣。红色的锦缎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这是一种……她只在书上见过的技艺。 云锦苏绣。 一种濒临失传的,极其复杂的传统手工技艺。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 文件的最后一页,是一份人事档案。 苏晴。 特级绣娘。 状态:长期休假。 叶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找到了。 这就是华裳最宝贵的,被人遗忘的财富。 档案上附着一个地址,是公司旧仓库区的一间小屋。 叶弈墨拿着档案,立刻起身,朝仓库走去。 旧仓库区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布料发霉的味道。她按照地址,找到了最角落的那一间。 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 一束夕阳的光,从布满蛛网的窗户里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飞舞的尘埃。 光束的尽头,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她背对着门,正俯身在一架绣绷前,一针一线,专注地绣着什么。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即使只是一个角落,那精妙的绣工,已经足以让人窒息。 叶弈墨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许久,她才开口。 “苏晴老师?” 老妇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 叶弈墨往前走了几步。 “我是华裳现在新的负责人,我叫叶弈墨。” 绣花针停住了。 屋子里,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过了很久,那个苍老而嘶哑的嗓音,才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 “滚。” 第23章 可惜了 那个“滚”字,像一颗石子,砸进死水里,没有回音。 叶弈墨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固执的背影。这间屋子,比她想象的更破败。空气里不只是霉味,还有一种被时间遗忘的,孤寂的味道。 她把手里的档案袋,放在门口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上。 “王海明已经被开除了。”她的声音很平,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绣花针的动作,终于停了。 苏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叶弈墨这才看清她的脸。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岁月刻下了太多东西,唯独没有留下温情。 “你说什么?”苏晴的声音,比刚才更嘶哑。 “华裳易主了。现在,我说了算。”叶弈墨回答。 苏晴没有表情。她只是看着叶弈墨,一个年轻的,陌生的,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所以呢?”她问,“来给我涨退休金?还是来收回这间破屋子?” 话里带着刺,根植于多年的怨怼。 “都不是。”叶弈墨说,“我来请您回去工作。” 苏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没有笑,可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因此变得尖刻起来。 “回去?回那个吃人的地方?”她站起身,关节发出僵硬的声响,“小姑娘,你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我苏晴这辈子,就算是死在这儿,烂在这儿,也绝不会再踏进华裳的大门一步。” 叶弈墨没有接这个话头。 她径直走到那副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前。 “绣得很好。”她说。 “用不着你来评价。”苏晴的语气很冲,带着被侵犯领地的恼怒。 “可惜了。”叶弈墨的手指,轻轻拂过绣布粗糙的边缘,没有触碰针脚,“它死了。” 苏晴的身体猛地一震。 “你说什么混账话!” “我说,这幅绣品,它死了。”叶弈墨转过身,直面苏晴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它很精美,很复杂,可以放进博物馆,可以卖出天价。但它没有灵魂。它只是一个标本,一件遗物,向后人证明这门手艺曾经存在过。” 屋子里,只剩下苏晴粗重的呼吸声。 这是她几十年来的心血,是她被放逐后最后的尊严和慰藉。 现在,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说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你懂什么!”苏晴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这种人,浑身都沾着铜臭味!你知道这一针一线,是什么吗?是传承!是我们的命!” “传承?”叶弈墨反问,每一个字都敲在苏晴最痛的地方,“传给谁?承给谁?传给这些蛛网,承给这些灰尘吗?”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那层名为清高的伪装。 “苏老师,你守着一座随时会坍塌的金山,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悲哀的守墓人。你以为这是风骨?这是对这门手艺,最大的不负责任。” “你……”苏晴气得浑身发抖,手臂抬起,指着门口,“滚!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叶弈墨没有动。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划开屏幕,点开一张设计图。 “您看看这个。”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平静的脸。那上面,是一件礼服的设计稿。线条极为大胆、前卫,带着强烈的现代冲击感。但在礼服的腰部和裙摆,预留出了大片的,等待被填充的空白。 “这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苏晴只扫了一眼,就厌恶地别过头去。 “这是‘程锦’下一季的主打款。”叶弈墨说。 程锦。苏晴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这件衣服,叫《新生》。”叶弈墨把平板放在积灰的桌上,推到她面前,“我想请您,用云锦苏绣,把这个空白填满。” “疯子!”苏晴脱口而出,“这是对云锦的侮辱!把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用在这种……不知羞耻的衣服上!” “是侮辱,还是重生?”叶弈墨步步紧逼,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让它只存在于故纸堆里,和发霉的布料一起腐烂,被人遗忘,就不是侮辱了?” “让全世界都看到它,让它活在当下,让所有人都为它惊叹,才是对它真正的尊重。” “你这是在毁了它!” “不,我是在救它。也是在救华裳。” “华裳的死活,与我何干!” “那这门手艺的死活呢?”叶弈墨问出了那个最根本的问题。 苏晴不说话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设计图。现代的、离经叛道的剪裁,和古老的、繁复华美的绣样。这两样东西,就像水与火,根本不可能融合。 这是胡闹。是亵渎。 “华裳又不是没有绣娘,为什么非要找我这个老婆子?”过了很久,苏晴的声音低了下去。 “因为她们只会复制,只会临摹。”叶弈墨的回答直白得近乎残忍,“我要的,不是一个绣工。是一个能和我一起创作的艺术家。一个真正懂这门手艺的,大师。” “大师”两个字,像一根针,扎进了苏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自从丈夫去世,她被彻底排挤到这个不见天日的仓库,就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我做不到。”她最后还是摇了头,声音里带着疲惫,“我老了,没那个精力去折腾了。” 这是实话,也是推辞。 叶弈墨看着她,忽然换了个话题:“王海明在任时,克扣了公司给所有老绣娘的福利和补贴,其中,包括您丈夫最后的医药费。对吗?” 苏晴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这是她心里最深的一根刺,日夜折磨着她。 “你调查我?”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 “我只是在看一份被遗忘的人事档案。”叶弈墨说,“华裳欠你的,我会十倍,百倍地还给你。钱,名誉,地位,只要你要,我都可以给你。”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苏晴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这不是施舍。”叶弈墨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这是交易。我用华裳的未来,换你的手艺。这是一笔公平的买卖。” 就在这时,叶弈墨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傅薄嗔。 她走到门口,当着苏晴的面,接起电话,没有半点避讳。 “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但透过听筒,依然有几个字眼,清晰地传进了这间过分安静的屋子。 “你要的金丝软烟罗,有消息了。但对方要价很高,而且只肯见主事人。” 金丝软烟罗。 听到这五个字,苏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光。 那是早就失传了的贡品面料,是云锦刺绣最顶级的材料,轻若云烟,灿若朝霞。当年宫里也只有几匹。她只在师傅的手稿里见过描述,说此物一出,万物失色。 “价格不是问题。”叶弈墨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一车白菜,“约个时间,我亲自去谈。” “好。” 电话挂断。 叶弈墨收起手机,回头看向僵在原地的苏晴。 “您刚才说的,做不到。是因为老了,还是因为……这个时代,已经没有配得上您手艺的材料了?” 苏晴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年轻人,像个妖孽。她把一切都算计好了,每一步,都踩在了她的心上。 “平板电脑我留在这里。”叶弈墨把自己的名片,压在平板下面,“上面有我的电话。想通了,随时打给我。” “华裳需要您。这门手艺,更需要您。” 她说完,没有再多停留一秒,转身离开了这间昏暗的屋子。 门被她轻轻带上,没有锁。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许久,苏晴颤抖着手,一步步走过去,拿起了那个冰冷的平板。 屏幕上,那件名为《新生》的礼服,安静地发着光,像一个来自新世界的邀约。 她的手指划过屏幕,看到了一个文件夹,名字是“程锦”。 她点了进去。 里面,是铺天盖地的,她从未见过的设计。 大胆,前卫,充满了蓬勃的,蛮横的生命力。 在文件夹的最下面,是一份完整的合作策划案。 策划案的名字,只有四个字—— 《国潮新生》。 第24章 大秀开始 傅氏年度慈善晚宴,后台一片兵荒马乱。 “七号模特的发簪歪了!快扶正!” “灯光组!B区追光太强,调暗百分之十!” “叶总,媒体区的记者已经就位,比预计多来了三家。” 助理小陈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和紧张,手里的对讲机滋滋作响。 叶弈墨站在监视器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看着屏幕里衣香鬓影的宾客席,仿佛在看一份财务报表。“让他们拍。” 她的冷静,像一枚定海神针,插在沸反盈天的后台。 角落里,苏晴正在为最后一件压轴礼服做最后的整理。那是一件以“金丝软烟罗”为底,绣着涅槃凤凰的长裙。她不再是那个昏暗小屋里衰颓的老妇,她的腰杆挺得笔直,每一根银丝都仿佛淬了光。她的手拂过凤凰的尾羽,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个初生的婴儿。 过去的三个月,她几乎住在华裳的工作室里。她燃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将毕生所学,都倾注在了这十二件作品上。 “苏老师,该您准备了。”叶弈墨走到她身边。 苏晴没有回头,只低低“嗯”了一声。她不是为叶弈墨,也不是为华裳。她只为这身失传的料子,为这门不能断在她手里的手艺。 大秀开始。 音乐响起,第一个模特走了出去。 现场的议论声,在模特转身的瞬间,戛然而生。 不是传统的旗袍,也不是生硬的元素堆砌。真丝绡缎上,用苏绣勾勒出赛博朋克的城市夜景;香云纱制成的飞行员夹克,背上是张牙舞爪的盘龙……古典的柔美与现代的锋利,被一种蛮横又和谐的方式缝合在了一起。 大胆,冒犯,却美得让人失语。 宾客席第一排,傅老夫人手里捻着一串沉香佛珠,原本闭着的双目,缓缓睁开。她身边的傅薄嗔,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杯中红酒的液面,不起一丝涟漪。 一件,两件,三件…… 每一件作品登场,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认知上。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惊叹。 “这是华裳?那个快破产的老牌子?” “疯了,这设计太敢了!” “你看那件衣服上的刺绣,是苏绣吗?不,比苏绣更精细,我从没见过这种针法。” 当最后那件《涅槃》登场时,全场彻底安静了。 金丝软烟罗在灯光下流动,灿若云霞。裙摆上的凤凰,随着模特的走动,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生命的光。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华美,古典到了极致,也现代到了极致。 它宣告的不是回归,而是新生。 大秀结束,灯光亮起。叶弈墨牵着苏晴的手,走上T台。 掌声如雷。 闪光灯像一片白色的海洋,将两人吞没。苏晴有些不适地眯起眼,叶弈墨却坦然地接受着这一切。她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苏老师,听。这就是你的手艺,应有的回响。” 苏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晚宴的后半场,叶弈墨成了绝对的中心。 “叶总,我们杂志想为您做一个独家专访!” “叶小姐,我是K&L的买手,请问‘国潮新生’系列接受预定吗?” “叶总,这是我的名片……” 助理小陈拿着平板电脑,挤到她身边,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叶总!成了!我们官网的预售服务器已经崩了两次了!财务那边说,光是这半小时的定金,就足够我们还清所有债务,还能……” “我知道了。”叶弈-墨打断她,将一杯香槟递给应酬到脸色发白的苏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拄着檀木拐杖的老人,在傅薄嗔的搀扶下,朝她们走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是傅老夫人。 “奶奶。”傅薄嗔对她介绍道,“这位是华裳现在的负责人,叶弈墨小姐。这位是首席绣娘,苏晴老师。” 傅老夫人没有看苏晴,她的视线落在叶弈墨身上,像在审视一件古董的真伪。“华裳的根都烂了,换个盆栽,就想让它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当众发难。 叶弈墨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老夫人说笑了。我不是在换盆,我是在一片废墟上,重新播种。” “播种?”傅老夫人冷哼一声,“借着老祖宗的手艺,卖你自己的野心。现在的年轻人,算盘都打得精。” 这句话,不仅是在说叶弈墨,更是在刺苏晴。 苏晴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攥紧了手,想说什么,却被叶弈墨轻轻按住了手背。 “野心我确实有。”叶弈墨迎上傅老夫人的审判,“我的野心,就是让老祖宗的手艺,活在当下,而不是供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被人凭吊。”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手艺如果失去了传承,那它就不是瑰宝,是遗物。苏老师的手,不是用来修复遗物的,是用来创造未来的。” 傅老夫人捻动佛珠的动作停了。她盯着叶弈墨,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锐利的光。这个小姑娘,伶牙俐齿,野心勃勃,像一株迎着风、向着光,肆意生长的藤。 “好一个创造未来。”傅老夫人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我等着看,你的未来,能走多远。” 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傅薄嗔落在后面,他深深地看了叶弈墨一眼,什么也没说,快步跟了上去。 人群再次涌上来,但这一次,目标多了一个。 “苏老师,请问您是苏派刺绣的传人吗?” “苏老师,您考虑收徒吗?” 苏晴被这阵仗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一辈子都待在绣架后,从未想过会有一天,站在这样的聚光灯下。 叶弈墨替她挡开大部分记者,低声说:“您先去休息室,我处理完就来。” 她将苏晴送走,转身,又投入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订单、采访、合作邀约,她处理得游刃有余。 今夜过后,华裳不仅活了,而且会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姿态,重新站上顶峰。 宴会接近尾声,宾客渐散。 叶弈墨送走最后一个合作方,正准备去找苏晴,一个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约莫三十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上那副金丝眼镜,挡不住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阴沉。 “叶总,恭喜。”男人开口,声音温和,却让人不舒服。 “你是?”叶弈墨搜寻着记忆,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我姓王,王思哲。”男人微笑着,主动伸出手,“我父亲,王海明。” 叶弈墨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去握那只手。 王海明。 那个克扣员工福利,挪用苏晴丈夫救命钱的华裳前任总经理。那个被她亲手送进监狱的人。 “原来是王公子。”叶弈墨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有事?” “我父亲在里面,过得不太好。”王思哲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镜,“他让我给叶总带句话。” 他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温和的语调里,浸满了毒液。 “他说,华裳的水很深,里面的烂账,不止他一本。你以为你赢了,其实,你只是踩进了更大的泥潭里。” 王思哲的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弧度。 “叶总,你动了不该动的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说完,不再看叶弈墨的反应,转身融入了夜色。 大厅里璀璨的水晶灯光,照在叶弈墨的脸上,却暖不了她身上骤然升起的寒意。 第25章 家事 王思哲的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扎进叶弈墨的神经末梢。 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漫过四肢百骸。 她没有动,任由那股冷意将自己包裹。大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胜利的喧嚣犹在耳边,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屏障。 “更大的泥潭……”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手机在此刻震动起来,尖锐,急促,划破了宴会末尾的浮华。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接起,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尖叫,背景音里混杂着救护车的鸣笛声。“叶弈墨!你爸他……他倒下了!你快来市一院!” 是蒋灵芝,她的继母。 叶弈墨挂断电话,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转身,穿过逐渐稀疏的人群,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被放大了数倍。 找到苏晴时,她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苏老师,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叶弈墨的语速平稳,“已经安排了车送您回去,这几天您先好好休息。” “出什么事了?”苏晴察觉到她周身气息的变化。 “家事。”叶弈墨只吐出两个字,没有过多解释。 她将苏晴送上车,自己则坐进了另一辆车里,报出医院的名字。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如流光飞速倒退。 王思哲的警告和蒋灵芝的哭喊,在她脑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游戏,才刚刚开始。 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令人作呕。 叶弈墨赶到急救室外时,蒋灵芝和叶静雅正抱作一团,哭得肝肠寸断。 “你还来做什么!”蒋灵芝一见到她,立刻冲了过来,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泪痕与怨毒。“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非要去碰什么‘华裳’,非要去得罪那些人!现在好了,你爸被你害得躺在里面生死不知!” 叶弈墨没有理会她的撕扯,视线落在旁边的叶静雅身上。她的异母妹妹,此刻脸色惨白,只会抖着嘴唇,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急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病人是突发性脑溢血,压力过大导致的。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不容乐观,已经转入ICU观察。” 蒋灵芝腿一软,瘫倒在地。 叶弈墨扶住墙壁,稳住身形。“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好说。”医生摇头,“这取决于病人自己的意志,以及后续的恢复情况。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走廊尽头的电视,正在播放晚间财经新闻。 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最新消息,本市知名企业叶氏集团,今日被内部员工实名举报存在巨额财务造假、违规操作,涉嫌非法融资。据知情人透露,集团资金链早已断裂,目前,证监会与经侦部门已介入调查,集团董事长叶南阳……” 电视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叶南阳的照片。 蒋灵芝的哭声戛然而止。 叶静雅猛地抬头,她看着电视,又看看紧闭的ICU大门,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完了……”蒋灵芝嘴里泄出两个字,绝望而空洞。 新闻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铁锤,砸在叶家的脊梁骨上。 破产清算,刑事调查。 字字诛心。 “是你。”蒋灵芝忽然扭头,死死地瞪着叶弈墨,“是你举报的?为了抢家产,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 “我没有那么蠢。”叶弈墨打断她,语气不起波澜,“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 这不是她的手笔。 这是报复。是王思哲口中,“游戏开始”的讯号。 对方不仅要叶家倒,还要叶南阳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好狠的手段。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公司没了,家也没了!”叶静雅崩溃地尖叫起来,“钱呢?我们的钱呢!” 蒋灵芝像是被提醒了,她猛地站起来,抓住叶静雅。“对,钱。静雅,我们还有钱,妈在海外给你存了一笔信托基金,谁也动不了。我们走,我们马上去机场,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说着,拉起叶静雅就要跑。 “站住。”叶弈墨横身拦住她们。 “你让开!”蒋灵芝彻底歇斯底里,“叶弈墨,你已经害了你爸,现在还想害死我们母女吗?我告诉你,叶家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我跟静雅,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那些钱,是叶氏的钱。”叶弈墨一字一句。 “那也是我的!是我应得的!”蒋灵芝尖叫,“你爸躺在里面,公司都倒了,我还守着做什么?你让开!” 叶弈墨没有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看着她企图卷走公司最后一点血肉潜逃。 这是挪用公款。是犯罪。 一旦她跑了,所有的债务和刑事责任,都会压在还躺在ICU的叶南阳身上。 蒋灵芝见她不让,伸手就去推她。“滚开!” 叶弈墨侧身避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蒋灵芝动弹不得。 “你……” “想走可以。”叶弈墨松开手,退后一步,神情平静得可怕。“我不拦你。” 蒋灵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她不再多话,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叶静雅,头也不回地冲向电梯。 叶弈墨看着她们消失在电梯口。 她转身,走到无人的楼梯间,拿出另一部手机。 开机,拨号。 电话接通了。 “喂,我要举报。”她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听不出情绪。“蒋灵芝她正准备从浦东国际机场潜逃,航班号CA981,飞往温哥华。她携带了叶氏集团的非法挪用资金。” 她报出一串精准的信息,然后挂断,关机,将手机卡取出,掰成两半,扔进了楼梯间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走廊。 叶静雅没有跟蒋灵芝一起走。她一个人缩在角落的长椅上,抱着头,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把你丢下了。”叶弈墨陈述着一个事实。 叶静雅缓缓抬头,双眼空洞地望着她,不哭,也不闹。 “姐,”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说,天花板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对我笑?” 叶弈墨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护士匆匆跑来。“是叶先生的家属吗?刚接到警方电话,有一位叫蒋灵芝的女士,在机场试图出境时被拦截了。” 轰—— 最后一根弦,断了。 叶静雅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凄厉的哭嚎。她手舞足蹈地站起来,指着空气,又叫又骂。 “滚开!都给我滚开!别碰我!” 她的精神,在连番的重击下,彻底崩溃了。 医生和护士围了上来,试图控制住她。镇定剂被推进手臂,叶静雅的挣扎渐渐微弱,最后软倒下去,被送往了精神科。 深夜的医院走廊,恢复了死寂。 冷白色的灯光,照着空无一人的长椅。 ICU的红灯,无声闪烁。 曾经风光无限的叶家,一个在ICU里与死神搏斗,一个在看守所里等待审讯,还有一个,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偌大的叶家,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只剩下叶弈墨一个人,独自站在这片废墟之上。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胜利的喜悦,复仇的快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寒冷。 第26章 两清 夜色更深了。 叶弈墨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砖上坐了多久,直到四肢都僵硬麻木。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 “叶小姐?”是值班的医生,他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疲惫,“你父亲醒了,情况暂时稳定了一些。他想见你。” 叶弈墨撑着墙,慢慢站起来。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像一台老旧的机器重新启动。她没有整理凌乱的衣衫,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再次走向ICU的走廊,感觉像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那盏红灯依旧在闪,每一次闪烁,都像在倒数着某人的生命。 病房里多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提着公文包,神情肃穆。他看到叶弈墨,主动上前,递出名片。 “叶小姐,我是张律师。受叶南阳先生委托,前来处理一些私人财产的交割事宜。” 叶弈墨接过名片,看也未看。 病床上,叶南阳插着呼吸机,身上连着无数管线,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仪器的滴滴声。他睁着眼,浑浊的瞳孔费力地转向她。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如今只剩下灰败和枯槁。 “他现在的精神状况,能处理这些事?”叶弈墨问律师,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叶先生意识是清醒的,我们刚才做过确认。”张律师公事公办的回答,“他也坚持要马上进行。” 叶南阳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抬起一只浮肿的手,指向床头柜上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张律师会意,将文件袋取出来,放到叶弈墨面前的小桌上。“叶小姐,这里面是叶先生决定转让给您的全部财产。包括您母亲苏女士生前留下的所有遗产。”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些财产一直以叶先生的名义代持,现在,他决定将其完全、合法地归还给您。您过目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叶先生签字后,即刻生效。” 叶弈墨没有动。 她只是看着叶南阳。 “为什么?”她终于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 “咳……咳咳……”叶南阳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机的数值一阵波动。护士上前检查,他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缓了很久,才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像被碾过的玻璃渣。 “是……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叶弈墨拉开椅子坐下,姿态冷静的像一个局外人,“公司没了,蒋灵芝在看守所,叶静雅疯了。叶家已经完了。你现在把这些东西给我,是想买个心安?” “不……不是……”叶南阳的眼角渗出浑浊的液体,“那些……本来就……是你的……是我……我对不起……你妈妈……” “你最对不起的人不是我。”叶弈墨打断他,“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的贪婪,你的纵容,你的愚蠢,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里。 叶南阳痛苦地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 “签吧。”叶弈墨对他说,“签完了,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没有恨,也没有原谅。只有彻底的、冰冷的切割。 张律师将文件一份份取出,摆在叶南阳面前,又递上一支笔。叶南阳的手抖得厉害,那支笔在他手里重若千斤。他试了几次,都无法准确地在签名处落下。 叶弈墨就那么看着,一言不发。 最终,在护士的帮助下,叶南阳扶着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在每一份文件上都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几个字,丑陋,无力,像一个濒死之人的最后哀鸣。 “好了。”张律师收回文件,仔细核对后,将其重新装入文件袋,递给叶弈墨,“叶小姐,所有法律程序已经完成。后续的过户手续,我会全部办好。” 叶弈墨接过那个文件袋,入手很沉。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它。 房产证,股权转让书,银行的信托文件……都是她母亲的名字。这些她曾经拼了命也想夺回来的东西,如今像一堆废纸一样躺在她面前。 她一页页翻过,直到最后,指尖触到一个硬质的本子。 那是一本皮质封面的速写本,边角已经磨损,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她抽了出来。 叶南阳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的动作,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叶弈墨翻开速写本。 第一页,是一枚胸针的设计图,线条流畅优雅,旁边用娟秀的字迹标注着:“赠我唯一的爱人,南阳。愿你前程似锦。” 日期,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时候。 第二页,是一对袖扣,设计巧思,旁边写着:“贺叶氏集团上市。与君共勉。” 第三页,第四页……每一页都是一件珠宝的设计稿,每一件都标注着日期和一两句充满爱意与期许的话。那是她母亲,一个才华横溢的珠宝设计师,为她的丈夫,为他们的家庭,记录下的每一个重要瞬间。 直到最后一页。 画稿是空白的,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带着泪痕晕开的墨迹。 “我的女儿,弈墨。愿你一生平安喜乐,永远不必经历我所经历的痛苦。” 落款日期,是她母亲车祸去世的前一天。 叶弈墨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纸张的触感,冰冷又粗糙。 “你妈妈……她……她是个天才……”叶南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泣音,“是我……毁了她……也毁了……你……” 叶弈墨合上本子,将它和所有文件一起,放回文件袋。 她站起身。 “说完了?” 叶南阳怔怔地望着她,似乎不相信她会是这种反应。他以为她会哭,会骂,会质问。 可她什么都没有。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好好养病吧,叶先生。”她说完,转身就走。 没有告别,没有回头。 她拿着那个文件袋,走出了ICU,走过死寂的走廊,走回那个无人的楼梯间。 靠着墙壁,她再一次滑坐到地上。 她将文件袋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房产证、股权书散落一地。她唯独将那本速写本紧紧抱在怀里。 脸颊贴着冰凉的皮质封面,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残留的温度。 可什么也感觉不到。 胜利了吗? 她拿回了母亲的一切,甚至更多。她毁掉了所有伤害过她和母亲的人。 这应该是胜利。 可为什么,胸腔里那块空洞,反而更大了。大的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和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寒冷。 物是人非。 她终于得到了结局,却发现自己早已迷失在复仇的路上,回不去了。 叶弈墨抱着那个本子,蜷缩在角落。很久很久,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第27章 害怕 江水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一室空旷。 这里是叶弈墨母亲名下的一处顶层公寓,刚刚从别人手中拿回来。家具还没来得及搬进来,巨大的落地窗将黄昏割裂成块,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幅冷色调的抽象画。 叶弈墨就坐在地板中央,身边摊着几份文件。那本磨损的速写本被她放在膝上,翻开着,却又没有在看。 “小姐。”江水开口,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她没有动,仿佛没有听见。 江水径直走到她面前,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她身边的地板上。动作干脆,没有半点犹豫。 “‘刀疤强’死了。” 这几个字终于让她有了反应。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报告。 “怎么死的?” “警方报告是吸食违禁药物过量,意外。结案了。”江水顿了顿,补充道,“我查了,有点不对劲。” 叶弈墨的指尖在速写本粗糙的纸页上轻轻划过。“说。” “他死前三天,个人账户里收到一笔五十万的汇款。我顺着线查下去,资金来源是一个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经过了七次转手,几乎抹掉了所有痕迹。” 江水说话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几乎?”叶弈墨抓住了这个词。 “我找到了最初的转账指令。来自一个加密账户。”江水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打印的单据,递过去,“这个账户的所有人,叫周琛。” 周琛。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不在她复仇名单上的任何一个位置。 叶弈墨没有去接那张纸。她只是看着江水,等他继续。 “周琛,三十四岁,明面上是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老板,业务干净。但暗地里,他是黑道上一个有名的‘清道夫’,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麻烦事。”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微响。 叶弈墨问:“他和谁有关系?” 江水这一次停顿了片刻,才吐出那个名字。 “他是黎素秋的表哥。” 黎素秋。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叶弈墨记忆的锁孔,用力一拧。那些早已被她刻意尘封的,关于少年时期无端指控和羞辱的画面,瞬间翻涌上来。 是她。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用一句轻飘飘的“我看见了,就是她推的”,就将她打入深渊的富家女。 在叶弈墨的复仇计划里,黎素秋的顺位很低。她只是一个被宠坏的、愚蠢的棋子,是叶南阳和柳惠茹用来攻击她的第一件武器。她不配占据太多的精力。 可现在,这颗棋子,杀了人。 “为什么?”叶弈墨终于开口,原本死水般的情绪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她为什么要杀‘刀疤强’?一个无关紧要的地痞。” “他不是无关紧要。”江水纠正她,“‘刀疤强’,本名李强。十七年前,指认你蓄意伤害黎素秋的两个所谓‘目击证人’之一。” 一瞬间,公寓里所有的光线似乎都扭曲了。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不是一次临时的、简单的栽赃。从那个时候起,一张针对她的网,就已经开始编织。而‘刀疤强’,是这张网上最不起眼,也最容易被扯断的一根线。 现在,黎素秋亲手扯断了它。 “她在害怕。”叶弈墨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像金色的血液,沉默地奔涌。 “是的。你拿回了叶氏,扳倒了叶南阳和柳惠茹。她怕了,怕你会回过头来,清算旧账。所以她要清理掉当年的手尾。”江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所以她找了她那个‘清道夫’表哥,给了‘刀疤强’一笔钱,让他永远闭嘴。”叶弈墨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语气平静,像在复盘一局与自己无关的棋。 “钱是封口费,也是买命钱。周琛的手段很干净,伪装成意外,警方不会深究。如果不是我一直盯着所有和当年事件相关的人,这件事就会被永远埋掉。” 叶弈墨转过身。 “她为什么要亲自转账?周琛是专业的,不该留下这种尾巴。” “账户不是她本人的,是周琛的。但周琛这样的人,不会凭空去杀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小混混。一定是黎素秋给了他足够的理由和报酬。这条线索,能把他们两个串起来。”江水解释道。 “不够。”叶弈墨摇头,“没有直接证据。凭一个加密账户,扳不倒他们。周琛可以把一切都揽下来,黎素秋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江水问。 叶弈墨没有立刻回答。 她胸腔里那个黑洞般的空洞,依旧在那里。胜利的喜悦没有填补它,复仇的快感也没有。但此刻,这个新出现的线索,像一颗投入黑洞的石子,没有激起回响,却让那无尽的虚无,有了一个可以测量的坐标。 她以为她拼的是母亲的遗产。 她以为她斗的是叶南阳和柳惠茹。 到头来才发现,她从十七年前,就活在一场巨大的骗局里。她所经历的每一次痛苦,都不是偶然。 复仇结束了吗? 不。 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我要你查。”叶弈墨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块撞击地面。 江水:“查什么?” “黎素秋。我要她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件事。她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有什么习惯,有什么恐惧。我需要一张完整的、关于她的人生图谱。” “还有那个周琛。”她补充道,“他的生意,他的敌人,他的家人。把他所有藏在阴影里的东西,都给我挖出来。” 江水点头。“明白了。这需要一些时间。” “我等。” 叶弈墨重新走回房间中央,弯腰,拾起地上的速写本。她的手指抚过封面上已经磨损的皮质,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时空的温度。 她曾经以为,拿回这些东西,就是结局。 现在她才发觉,这只是另一个开始。一个必须由她亲手画上句号的开始。 “叶先生那边,你处理一下。”叶弈墨头也不抬地吩咐。 “怎么处理?” “别让他死了。”她翻开速写本,停在最后一页,看着母亲那行被泪痕晕开的字。 “也别让他活得太轻松。” 她要让他活着。 活着看清楚,他当年为了前程和财富所抛弃的、所摧毁的,究竟是什么。 活着看到,他引以为傲的所谓成功,是如何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女儿,一点一点,全部碾碎。 江水没有再多问,他拿起文件袋,转身离开。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又只剩下叶弈墨一个人。 她抱着那本速写本,重新坐回冰冷的地板上。蜷缩在巨大的落地窗投下的阴影里。 这一次,她不再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她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许久,终于嗅到血腥味的野兽,正缓缓地、耐心地,睁开双眼。 第28章 外人 鎏金的慈善晚宴,衣香鬓影。 黎素秋端着一杯香槟,穿梭在人群中。她今天穿了一件顶级设计师当季的高定礼服,颈间的钻石项链价值不菲。每一个和她打招呼的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 可这些,都无法驱散她心底的焦躁。 那份财经杂志的电子版,像一根毒刺,扎在她脑子里。头版头条,是傅氏集团新任总裁傅薄嗔的专访。而他身边,那个挽着他手臂,坦然接受全场注视的女人,正是叶弈墨。 标题用醒目的大字写着——傅氏新主母,商界新传奇。 “傅太太”。 这三个字,比叶弈-墨拿回叶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要让黎素秋坐立不安。她以为叶弈墨只是个初出茅庐、凭着一点小聪明和狠劲想夺回遗产的孤女。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攀上了傅家。 傅家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是叶家需要仰望,甚至连仰望的资格都有些勉强的存在。 “素秋,你看上去心事重重。”一个相熟的贵妇人走过来,“还在为南阳的事情烦心?” 黎素秋立刻换上一副得体的、带着一丝忧愁的表情。“让您见笑了。家里出了些事,总归是烦心的。” “都过去了。现在弈墨那孩子不是回来了吗?还成了傅太太,你们叶家,这算是攀上高枝了。” “是啊,”黎素秋扯动面部肌肉,做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是她的福气。” 福气?不。是她的催命符。 黎素秋找了个借口脱身,她的视线在宴会厅里搜寻。很快,她就看到了目标。傅薄嗔正站在露台的入口处,和一个中年男人交谈。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气质冷冽,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一个人。叶弈墨没来。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型。她整理了一下裙摆,端着酒杯,款款走了过去。 “傅总。”她恰到好处地停在傅薄嗔身边,语气熟稔又带着尊敬。 傅薄嗔的谈话对象见到她,客气地点头:“叶太太。” 傅薄嗔只是侧过脸,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黎素秋像是没有察觉到那份疏离,她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王董,我先生前几天还念叨您,说上次的合作案多亏了您帮忙。” 几句娴熟的社交辞令后,王董笑着告辞了。 露台入口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黎素秋的发丝。 “傅总真是年轻有为。”黎素秋主动开启话题,“弈墨能嫁给您,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傅薄嗔端起侍者托盘里的另一杯酒,没有碰她递过来的那杯。“是吗。” 他的反应平淡得像一杯白水,让黎素秋精心准备好的说辞,一时竟找不到切入点。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说起来,我和弈墨这孩子,也有些年没见了。”她的语气变得感伤,“她母亲走得早,南阳又是个粗心的男人,忽略了对她的关心。这些年,她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 傅薄嗔晃了晃酒杯,里面的液体漾起一圈圈涟漪。他什么都没说。 沉默是比质问更可怕的武器。它让黎素秋感觉自己像个在空旷舞台上独舞的小丑。 她咬了咬牙,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这孩子,性子倔,又偏激。当年在家里就……唉,不提了。”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她的性子,会不会给傅总您添麻烦?毕竟傅家家大业大,做您的妻子,需要承担的责任和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傅薄嗔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正对着她。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却让黎素-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叶太太。”他开口。 “哎,您叫我素秋就好。”黎素秋连忙回应。 “你似乎很关心我的家事。”傅薄嗔陈述道。 黎素秋心头一跳,强笑道:“毕竟弈墨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关心她,也是关心您。” “是吗?”傅薄嗔反问,“我怎么觉得,你更关心她会不会给我‘添麻烦’?” 那几个字,他加重了读音。 黎素秋的笑容僵在脸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弈墨她经历复杂,不像一般家庭长大的女孩那么单纯。有些事,我怕您不清楚,以后会……” “会怎样?”傅薄嗔打断她,“会被她欺骗?还是会被她连累?” 他的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所有粉饰的言辞。 黎素秋的脸色有些发白。“傅总,您误会了。我绝没有诋毁弈墨的意思。” “诋毁?”傅薄嗔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尝它的味道,“你还没有。你只是在‘暗示’。” 他向前走了一步。 黎素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暗示她性格有缺陷,暗示她背景不洁,暗示她不配做傅太太。”傅薄嗔每说一句,就向她逼近一步。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我没有!”黎素秋的声音尖锐了一瞬,又立刻压低,“我真的只是出于关心!” “关心?”傅薄嗔停下脚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站着,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我的妻子,我会自己关心。她的过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未来,有我负责。”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黎素秋的耳朵里。 “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这里说三道四。” 黎素秋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 外人。 他竟然说她是外人。她是叶弈墨名义上的继母,是叶南阳的妻子,在这个圈子里,谁不给她几分薄面? 可傅薄嗔没有。 他连一丝一毫的体面都没有留给她。 “傅总……”她还想挽回什么。 “管好你自己。” 傅薄嗔扔下这句话,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走进了宴会厅,重新融入那片浮华之中。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一段不愉快的插曲,不值得他投入任何情绪。 黎素秋一个人站在露台的风口,浑身冰冷。 精心打理的发型被晚风吹乱,昂贵的礼服也抵挡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周围的喧嚣和音乐,都离她远去。 她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话。 “管好你自己。” 这是警告。 也是羞辱。 她以为自己是去试探,去播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结果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还甩了她一脸泥。 嫉妒和恨意,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叶弈墨。 又是叶弈墨! 那个该死的孤女,那个贱人生的女儿!她凭什么?凭什么能得到傅薄嗔如此毫无保留的维护? 她毁了叶南阳,毁了柳惠茹,现在,她还要来毁掉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吗? 不。 绝不。 黎素秋攥紧了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转身,快步走向洗手间。对着镜子,她看到一张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疯狂。 既然傅薄嗔这么护着她,那她就让他看看,他护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黎素-秋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是我。”她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 对面的人沉默着。 “事情有变。”黎素秋说,“傅薄嗔,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 “所以呢?”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正是周琛。 “所以,计划要提前。”黎素秋对着镜子,一字一顿,“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让叶弈墨身败名裂。我要让她从傅太太的位置上,滚下来。”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叶弈墨那身华丽的羽衣之下,藏着怎样腐烂的血肉。 她要让傅薄嗔亲眼看着,他引以为傲的珍宝,变成人人唾弃的垃圾。 电话那头,周琛似乎轻笑了一声。 “加钱。” “好。”黎素秋毫不犹豫地答应。 钱,她有。只要能毁掉叶弈墨,花多少钱她都愿意。 挂断电话,黎素秋重新整理好妆容。镜子里的女人,又恢复了那副高贵、得体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深处,燃着一簇毁灭的火焰。 她走出洗手间,重新回到宴会厅。 音乐依旧悠扬,人们依旧在笑。 一切都和几分钟前一样。 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29章 证据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 傅薄嗔的生物钟向来精准,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他便睁开了眼。身旁的叶弈墨还在沉睡,呼吸清浅,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猫。 他没有动,只是侧过身,安静地看着她。 宴会上的喧嚣与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遥远且不真实。只有这个人,是唯一真实的触感。 手机在床头柜上突兀地振动起来,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是陈晋。 傅薄嗔拿过手机,直接挂断。他不想吵醒叶弈墨。 然而,手机不依不饶地再次响起。 傅薄嗔的眉头蹙起,他预感到了什么。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才接起电话。 “说。”他压低了声线。 电话那头的陈晋,语速快得像在扫射:“傅总,出事了。” “云顶科技城,被叫停了。” 傅薄嗔的动作停住。 “今天凌晨四点,环保署官网、建管局官网同时挂出通告,勒令项目全面停工,接受调查。”陈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稳,“同时,一份匿名举报材料被同步发给了十几家主流财经媒体。” “什么材料?” “关于项目土地性质变更违规,以及……环评报告数据造假的详细证据。” 傅薄嗔沉默了几秒。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他的神经上。土地性质、环评数据,这两项是云顶科技城的命脉,也是傅氏集团今年最大的赌注。 “材料的细节呢?” “非常详尽。包括我们内部的会议纪要截图,环评的原始数据对比,甚至……还有一段您和土地署王副署长私人会面的录音。” 傅薄嗔的身体里,血液的流速开始变慢,变冷。 “公关部已经焦头烂额,开盘前一小时,股市直接跌停。现在整个集团都在等您。” “查。给我查这份材料的源头。”傅薄嗔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从服务器日志,到每一个接触过核心数据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已经在查了。但对方做得非常干净,用的是海外匿名服务器,层层跳转,追踪难度极大。” “那就把服务器给我拆了。”傅薄傅薄嗔打断他,“我只要结果。” “是。” 挂断电话,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逐渐亮起的天色。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 能拿到这些东西的,绝不是黎素秋那种只懂宅斗的女人。她背后的人,终于出手了。 他转身,看到叶弈墨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看着他。 “出什么事了?”她问。 “公司一点小麻烦。”傅薄嗔走过去,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想去揉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他不想把外面的血雨腥风带给她。 “很严重吗?”叶弈墨却很敏锐。 傅薄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你信我吗?” 叶弈墨没有立刻点头,她只是看着他。这个男人习惯了掌控一切,也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她不想做他羽翼下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金丝雀。 “傅薄嗔,我是你的妻子。”她说,“我不是需要你圈养起来的宠物。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薄嗔看着她,片刻之后,他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卧室的电视。 财经早间新闻的女主播,正用标准而急促的播音腔报道着: “……受核心项目‘云顶科技城’涉嫌严重违规被勒令停工影响,傅氏集团今日开盘即遭遇重挫,股价一字跌停,市值蒸发超过三百亿。市场分析人士普遍认为,若举报内容属实,傅氏集团不仅面临巨额罚款,相关负责人更可能面临刑事指控……” 电视屏幕上,傅氏集团的LOGO旁边,是刺眼的绿色箭头,直直向下。 叶弈墨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她终于明白,他口中的“小麻烦”,是什么量级。 傅薄嗔关掉电视,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 “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叶弈墨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她抬起头,直视着他:“是谁做的?” “一个想看我死的人。”傅薄嗔的回答轻描淡写。 “黎素秋?”叶弈墨脱口而出。 “她没这个脑子,也没这个能力。”傅薄嗔站起身,开始换衣服,“但这件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他扣上衬衫的最后一颗纽扣,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要去参加的不是一场风暴,而是一次寻常的会议。 “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他命令道,“不要看新闻,不要接任何陌生电话。等我回来。” 叶弈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穿上西装外套,挺拔的背影里透着一股独属于他的冷硬和坚决。 他要一个人去面对这场战争。 傅氏集团总部,顶层会议室。 长桌两侧,坐满了傅氏的高管,人人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股价还在跌!马上就要二次跌停了!再不想办法,明天我们就可以集体去天桥要饭了!”主管财务的副总几乎是吼出来的。 “怎么想办法?举报材料写得跟我们内部报告一样,连小数点都对得上!这让我们怎么澄清?说我们自己写错了?”项目负责人一拳砸在桌上。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公关部呢?你们的方案呢?” “方案?现在外面十几家媒体堵在楼下,我们的人连门都出不去!任何发言都会被曲解!最好的方案就是不说话!” 争吵,推诿,恐慌。 傅薄嗔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末日景象。 他走到主位坐下,身后的陈晋将一沓文件放在他面前。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有期待,有恐惧,有怀疑。 “吵完了?”傅薄嗔开口,打破了死寂。 没人敢接话。 “财务部,立刻联系各大持股机构,我要在今天下午三点前,得到他们不会抛售的承诺。做不到,你就滚蛋。” 财务副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只能点头:“是。” “项目部,立刻成立自查小组,把那份举报材料里的每一条,都给我找出原始文件。我要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的数据,和我们最终上报的不一致。” 项目负责人立刻应声。 “法务部,准备起诉。告谁?告所有转发那份匿名材料的媒体,告他们造谣诽谤,侵害商业信誉。” 法务总监一愣:“傅总,可是那份材料……真实性很高,我们现在起诉,没有胜算。” “我不要胜算,我要时间。”傅薄嗔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把水搅浑,让舆论的焦点从‘傅氏违规’,转移到‘媒体滥用权力’上来。懂?” 法务总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公关部,”傅薄嗔看向角落里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公关总监,“下午四点,召开新闻发布会。” “啊?”公关总监傻了,“我们……我们说什么?” “什么都不要说。”傅薄嗔的决定让所有人错愕,“你只需要坐上去,面对所有镜头,宣布傅氏集团将无条件配合政府部门的一切调查,并对恶意中伤者保留追诉权利。然后,无论他们问什么,你都只有一句话:‘一切以官方调查结果为准’。” 他要用最强硬的姿态,打一场最被动的仗。 命令一条条下达,精准,冷静,不带任何情绪。恐慌的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会议室里的气氛从混乱转向了高速运转的紧张。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陈晋留了下来。 “傅总,查到一点东西。”他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举报材料里,关于环评核心数据的部分,物理接触过这份文件的,一共有七个人。这是名单。” 傅薄嗔接过平板。 七个名字,都是项目核心工程师和高管。 他一个一个看下去,直到最后一个。 周琛。 傅氏集团特聘的结构顾问,也是……叶弈墨大学时期的学长,曾经疯狂追求过她的人。 傅薄傅薄嗔的动作凝固了。 他想起昨晚宴会上,黎素秋那张充满恨意的脸。又想起叶弈墨曾经提过,周琛和黎素秋的娘家似乎有些远亲关系。 一条线,就这么串了起来。 原来,那颗被埋下的种子,不是怀疑。 是炸药。 傅薄嗔放下平板,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渺小如蝼蚁的人群中,夹杂着无数媒体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这栋大楼。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不是打给公司任何一个人,也不是打给叶弈墨。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话。 “帮我查个人,周琛。我要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资料,越快越好。” 第30章 情敌 傅薄嗔的私人电话在静谧的病房里,像一枚催命符。 他刚挂断一个,另一个就打了进来。他单手撑着床,另只手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吊在胸前。苍白的脸色并未削减他半分气势,对着电话那头,字句如冰。 “股价跌停不是世界末日。稳住项目组,谁敢临阵脱逃,傅氏永不录用。” “公关部是干什么吃的?这种拙劣的匿名举报信,三天了,还在发酵?” “让傅云深接电话。”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阵推诿,傅薄嗔的耐心告罄,他直接挂断了通讯。沉重的手机被他扔在床头柜,发出一声闷响。他闭上眼,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叶弈墨端着水杯走过来,将杯子递到他唇边。 他没有睁眼,顺从地喝了两口。 “公司的事?”她问。 “小问题。”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不想让她担心。 叶弈墨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安静地坐回旁边的椅子上。她打开自己的手机,财经新闻的头条赫然是傅氏集团。 “傅氏子公司‘华裳’被曝使用劣质面料,涉嫌欺诈消费者。” “傅氏集团股价连续三日大跌,市值蒸发百亿。” “匿名举报人称掌握傅氏内部财务漏洞,已提交监管部门。” 一条条新闻,触目惊心。所谓的“小问题”,已经是一场足以动摇集团根基的风暴。叶弈墨想起傅薄嗔奋不顾身替她挡刀的样子,又看看眼前这个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男人。 英雄救美,然后呢?任由英雄独自在泥潭里挣扎? “我能做什么?”叶弈墨主动开口。 傅薄嗔终于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瞳孔里布满红血丝,却依旧锐利。他审视着她,像是在评估她这句话的重量。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养好身体,然后忘了周琛那个人渣。”他的答复一如既往,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傅薄嗔,”叶弈墨打断他,“我不是一件需要被保护的瓷器。叶家是我扳倒的,‘程锦’是我盘活的,苏曼也是我亲手送进去的。这些事,你都参与了。我的能力,你应该最清楚。” 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砸在傅薄嗔心上。 他沉默了。他当然清楚。从她以一本小说布下天罗地网,到她利用舆论将叶家置于死地,再到她在傅奶奶面前不卑不亢,她的手段和心智,从不输给任何一个商场上的男人。 “这不是叶家那种宅斗,”他试图做最后的劝说,“对手是黎家,他们比叶南阳狠一百倍。而且,傅家有内鬼。” “所以呢?”叶弈墨反问,“因为对手强大,我就该躲在你身后,看着你一个人去拼命?你替我挡刀的时候,问过我同不同意吗?” 她站起身,走到他病床前,双手撑在床沿。 “你向我告白,说要我留在你身边,不只是因为契约。我现在就用行动回答你。傅薄嗔,让我成为你的战友,而不是你的累赘。这才是‘留在你身边’的真正意义。”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战友。 这个词,比任何情话都更能击中他。他独自在商场上厮杀太久了,习惯了算计,习惯了背叛,习惯了孤军奋战。此刻,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他面前,说要与他并肩。 傅薄嗔久久地凝视着她,最后,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递给她。 “所有相关资料都在里面,权限已经给你开通。” 他第一次,向另一个人,完整地敞开了自己最核心的壁垒。 “对手是黎素秋的家族,黎家。他们通过一个空壳公司,向监管机构递交了举报信,同时买通了媒体,散播‘华裳’的负面新闻。傅家的内鬼,我怀疑是傅云深,但我没有证据。” 叶弈墨接过平板,没有丝毫犹豫。她拉过椅子,就在他的病床边坐下,屏幕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病房瞬间变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举报信的内容是什么?财务漏洞具体指哪几项?”叶弈墨迅速浏览着文件,提问精准而冷静。 “指控我们通过关联交易,向‘华裳’输送利益,并伪造流水。这是最常见的商业攻击手段,但他们掌握的时间点很准,正好是我们注资救活‘华裳’的那个季度。”傅薄嗔解释道,他的思绪也跟着她高速运转起来。 “对方的公关稿,是谁的手笔?” “黎家旗下一个叫‘风声’的传媒公司,负责人叫高峻,是黎素秋的追求者。” “原来是情敌。”叶弈墨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唇边泛起一丝冷峭,“为爱冲锋,倒是挺浪漫。可惜,选错了战场。” 她将傅氏公关部的应对方案调出来,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 “太被动了。通篇都是解释和否认,普通人根本没耐心看完。我们一味防守,只会让大众觉得我们心虚。” 傅薄嗔没有反驳,公关部那些陈词滥调,他也一样不满意。他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叶弈墨没有立刻给出方案,而是打开了一个极为私密的通讯软件。她找到一个代号为“老K”的联系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过去。 查一个空壳公司,‘宏远投资’,法人和实际控制人信息,以及近期所有资金往来。酬劳老规矩。 “老K”是她在监狱里认识的一个人,那人罪名是金融诈骗,刑期不长,但手段通天。出来后,靠着贩卖各种隐秘信息为生。 接着,她又登录了自己的小说作者后台,进入一个只有核心付费读者才能加入的私密群。这个群里卧虎藏龙,有律师,有黑客,有企业高管。 她发了一条看似闲聊的消息。 各位大佬,最近在构思一个商战情节,请教一下:如果一家公司被恶意做空,同时遭遇舆论攻击,指控其财务造假,除了常规的发布澄清公告,还有什么更高效、更意想不到的破局方法? 消息一出,群里立刻活跃起来。 笔者V:这要看对方的攻击点在哪里。如果证据链不完整,就直接起诉对方诽谤,再找个更大的瓜把热度盖过去。 金融狗阿强:可以找专业的审计机构出具独立报告,邀请媒体开一个直播发布会,当场解答所有疑问。釜底抽薪。 正义使者张律师:我建议直接查对方的资金源头,恶意做空是违法的,只要能抓住证据,一告一个准! 看着群里的讨论,叶弈墨的思路逐渐清晰。她一边吸收着有用的信息,一边在平板上飞快地敲打着,一个全新的舆论反击计划正在成型。 傅薄嗔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她。 她没有哭闹,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她选择了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用她的智慧和人脉,为他劈开一条血路。 这一刻的叶弈墨,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他心动。 “叮。” 是“老K”的消息回来了,效率惊人。 宏远投资,法人是个叫钱三的赌鬼。但这个月,有笔五十万的款项打进了他账户,打款人,叫赵立。 赵立? 叶弈墨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在大脑中飞速搜索,一个信息点猛地跳了出来。 当初周琛绑架她时,那个负责开车的马仔,好像就叫赵立! 她立刻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傅薄嗔。 傅薄嗔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果赵立是周琛的人,而赵立又给举报公司的法人打了钱,那就意味着,这次商业攻击,和周琛的绑架案,是同一伙人所为! 黎家。 他们不仅想要傅氏垮台,还想要她的命。 “我明白了,”傅薄嗔的声音冷了下去,“他们双管齐下。周琛负责解决掉你,黎家负责在商业上拖住我,让我分身乏术。好一招连环计。”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这不是单纯的商战,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剿。 “别怕。”傅薄嗔反过来安抚她,“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处处被动。现在,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关联,就有了反击的突破口。” 叶弈墨点头,她当然不怕。从决定复仇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怕过。 她看着平板上江水和发来的消息——“在周琛据点找到疑似江安和丢失的证据U盘的线索”,再看看眼前这个因为她而卷入更深漩涡的男人。 哥哥的冤案,她的爱情,他的危机,三条看似无关的线,此刻被黎家这只黑手,强行拧在了一起。 退无可退。 那就只能,迎战。 叶弈墨的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是她无声的宣战。 第31章 上钩了 傅薄嗔的电话打给了陈助。 “查一下集团内部,最近一个月所有总监级别以上人员的通讯记录和非正常资金往来。特别是傅云深。” 他的指令简洁、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挂断电话,病房里恢复了死寂。那份由黎家编织的、密不透风的围剿网络,因为“傅云深”这个名字的出现,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傅云深,傅薄嗔的堂弟。一个永远挂着温和谦顺的笑容,一口一个“哥”叫得无比亲热,在傅氏集团内部凭借着傅家人的身份和不错的业务能力,坐到了市场部副总监的位置。 在所有外人看来,他是傅薄嗔最忠实的拥护者。 “只查通讯记录和资金,太慢,也太被动。”叶弈墨开口,指尖在平板的操作界面上停下,“他们既然敢做,就一定留了后手,不会让我们轻易查到。” 傅薄嗔没有反驳,他等着她的下文。 “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引蛇出洞。”叶弈墨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我们放出假消息,就说傅氏准备启动B计划,要和欧洲一家顶尖的科技公司进行并购,以此来稳定股价,彻底粉碎财务造假的谣言。” “欧洲的公司?”傅薄嗔很快领会了她的意图,“这个消息一旦被做空我们的人知道,他们必然会不计成本地加大做空力度,想在并购消息坐实前,把我们彻底按死。” “对。”叶弈墨的计划狠辣而直接,“知道这个‘B计划’的人,范围必须控制到最小。除了你我,就只告诉你认为最核心、最不可能背叛你的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个名单里,必须包括傅云深。”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用傅氏集团的命运做赌注,为内鬼量身定做的陷阱。 傅薄嗔没有丝毫犹豫:“就这么办。” 他立刻拨通了几个核心高管的电话,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向他们“透露”了准备与欧洲顶尖科技公司进行并购的“绝密计划”,并千叮万嘱,在官方公告发布前,此事绝不能外泄。 每一个接到电话的人,都感觉到了事态的紧迫与傅薄嗔的信任,纷纷立下军令状。 傅云深是最后一个接到电话的。 他在电话那头表现得最为激动,声音里充满了振奋与忠诚:“哥!你放心!这绝对是釜底抽薪的一招!我这边一定把嘴闭严实了,谁问我都不说!我们傅家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 挂断电话,傅薄嗔看着叶弈墨,两人都没有说话。 猎人已经布下了陷阱,现在,只需要安静地等待。 等待猎物踩上那根引线。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二天上午,股市一开盘,傅氏集团的股票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抛压。数股庞大的资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不计成本地做空傅氏。 其势头之猛烈,远超前几日。他们像是得到了什么确切的消息,笃定傅氏已经无力回天,企图用一场雪崩式的暴跌,将傅氏彻底埋葬。 陈助的电话几乎在同时打了进来。 “傅总,您让我盯的人,有动静了。就在您昨晚打完电话后的十分钟,傅云深用一部不记名的电话,和一个加密号码通话了三分钟。就在刚刚,我们监控到,黎家那边调动了将近十个亿的资金,全部投入了做空市场。” 鱼,上钩了。 傅家老宅,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雪松香薰,却驱散不了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傅薄嗔坐在主位的红木大椅上,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叶弈墨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手中依旧是那台形影不离的平板。 傅云深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焦急。 “哥,股市那边的情况太不乐观了,我们那个并购计划,是不是该提前公布了?再这么下去,我怕……” 他话未说完,傅薄嗔便抬手打断了他。 “云深,你在傅氏,多少年了?” 傅云深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很快回答:“哥,你忘啦?我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公司,从基层做起,到现在快八年了。” “八年。”傅薄嗔重复了一遍,“这八年,我自问待你不薄。” 傅云深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知道你对我好,整个傅家,不,整个公司谁不知道?我一直都……” “赵立,你认识吗?”傅薄嗔再次打断他,抛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 傅云深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随即立刻摇头,一脸茫然:“赵立?谁啊?不认识。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 “不认识?”叶弈墨在这时忽然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傅云深伪装的表皮,“宏远投资的法人叫钱三,上个月,赵立给他转了五十万。而做空你们傅氏的资金,就是从宏远投资的账户里出来的。”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傅云深:“现在,你想起来这个赵立是谁了吗?” 傅云深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看向叶弈墨,又惊又怒:“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这是我们傅家的家事!” 他又转向傅薄嗔,语气急切,带着一丝被冤枉的委屈:“哥!你不能听一个外人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赵立钱三!这是栽赃!是污蔑!” “是吗?”傅薄嗔缓缓靠向椅背,他打开了桌上的一个微型投影仪。 一道光束打在对面的白墙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私人会所的停车场,画面有些模糊,但依旧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傅云深正从一辆车上下来,而为他拉开车门的,正是那个在绑架案中负责开车的马仔,赵立! 傅云深的呼吸一滞,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如此隐蔽的一次见面,竟然会被人拍了下来! “这……这是P的!哥!这绝对是P图!”他发出了声嘶力竭的辩解,“现在科技这么发达,P一张图有什么难的?他们是一伙的!这个女人,还有那个什么赵立,他们和黎家才是一伙的,他们想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 他甚至开始试图反咬一口:“哥,你好好想想,这次出事,她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说不定她就是黎家派来的奸细!周琛绑架她,就是一出苦肉计!”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蒙蔽的受害者。 看着他颠倒黑白、状若疯癫的表演,傅薄嗔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傅云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问了第三个问题。 “欧洲的‘Lumos Tech’,你知道这家公司吗?” 傅云深再次愣住。 话题的跳跃让他跟不上节奏。 “当……当然知道。”他下意识地回答,“哥你昨天不是才在电话里说,我们要和他们并购……” “哦?”傅薄嗔的尾音微微上扬,“可我刚刚查了一下,欧洲根本没有一家叫‘Lumos Tech’的科技公司。” 轰—— 傅云深的大脑仿佛被一颗炸雷劈中。 他瞬间懂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他设下的局! 所谓并购是假的,核心高管的会议是假的,傅薄嗔的信任也是假的! 他一步步地,走进了对方为他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 “为什么?”傅云深喃喃自语,他通红着双眼,死死瞪着主位上那个神情淡漠的男人,“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你没有破绽。”傅薄嗔的回答,彻底击溃了他最后一丝侥幸,“我只是不相信任何人而已。” 不相信任何人。 所以他宁可用一个弥天大谎,去试探每一个人。 傅云深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收起了所有伪装,那张温和谦顺的面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被嫉妒和不甘扭曲的真实面孔。 “傅薄嗔,你凭什么!”他低吼出声,压抑了多年的怨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凭什么你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傅氏的继承权,爷爷的偏爱,所有的一切!我哪点比你差?就因为你妈是正室,我妈是偏房?就因为你是长子嫡孙?” “我不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在公司里兢兢业业,论能力,论功劳,我哪一样输给你?可到头来,我永远只能是你的‘堂弟’,你的‘副手’!凭什么!” 面对这番歇斯底里的控诉,傅薄嗔只是平静地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陈助,进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陈助带着两名身材高大的安保人员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站在傅云深身后。 傅云深浑身一颤,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勾结外人,恶意做空公司,泄露商业机密,参与策划绑架案。”傅薄嗔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判着他的罪名,“我会让法务部整理好所有证据,移交司法机关。” 他没有半分的同情,也没有一丝的犹豫。 清理门户,就必须用雷霆手段。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也是傅家的人!”傅云深彻底慌了,他扑向办公桌,却被安保人员死死架住,“傅薄嗔!你敢动我,我妈不会放过你的!爷爷也不会放过你的!” 傅薄嗔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挥了挥手。 安保人员拖着不断挣扎叫骂的傅云深,离开了书房。 当那扇厚重的门重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嘶吼与喧嚣,傅薄嗔紧绷的身体才有一丝松懈。 叶弈墨走到他身边,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臂上。 第32章 交情还不浅 书房的门再次合上,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傅薄嗔紧绷的身体有了片刻的松弛。他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 “他走了。”叶弈墨走到他身边,声音很轻。 傅薄嗔没有回应,沉默像一张网,笼罩着整个空间。 “你还好吗?”叶弈墨又问了一句,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臂上,试图传递一些温度。 傅薄嗔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开口,语调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清理垃圾而已。” 对他而言,傅云深的存在,就像一颗长在傅氏肌体里的毒瘤。今天,他亲手将它剜了出来,即便过程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 叶弈墨没有再说话。他能感觉到傅薄嗔此刻平静外表下压抑的波涛。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转身,走向茶水间:“我去给你倒杯水。” 温热的水或许能稍稍缓解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傅薄嗔“嗯”了一声,视线依旧没有离开窗外。 走廊里空无一人,柔和的壁灯将叶弈墨的影子拉得很长。傅氏顶层的办公区域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与楼下的车水马龙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刚走进茶水间,身后就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并非陈助或者其他秘书的脚步,更像是刻意放轻了的、猫一样的潜行。 警觉心起,叶弈墨猛地回头。 两个穿着工作服的陌生男人已经堵住了门口,脸上是毫无感情的漠然。他们不是傅氏的员工。 “你们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阵风。其中一人动作快得惊人,一步跨上前,另一人则迅速反锁了茶水间的门。叶弈墨下意识地后退,手摸向料理台上的水果刀,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块浸透了化学药剂的布巾从背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刺鼻的乙醚气味瞬间侵入鼻腔,大脑传来一阵剧烈的晕眩。他挣扎着,手肘向后猛击,却被对方用一种绝对的力量钳制住,动弹不得。 意识在迅速抽离,身体软了下去。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只看到其中一个男人拿出手机,对着门外比了个“完成”的手势。 书房里,傅薄嗔等了三分钟。 没有等到叶弈墨和水,只等到了一阵愈发强烈的不安。这种感觉毫无来由,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叶弈墨的号码。 无人接听。 傅薄嗔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拉开书房的门,走向茶水间。 “弈墨?” 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茶水间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一串没有归属地的加密号码。 傅薄嗔接起电话,一个字也没说。 电话那头传来经过处理的、沙哑的男人笑声:“傅总,别来无恙啊。” “你是谁?”傅薄嗔的声线冷得像冰。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慢悠悠地说,“重要的是,你的小情人现在在我手上。他很听话,睡着了。” 轰—— 傅薄嗔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他冲进茶水间,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个被打翻的水杯,水渍还未干透。 “你想要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显得有些发颤。 “傅总果然是聪明人,喜欢开门见山。”对方的语气里满是得意的嘲弄,“城南那块地,你不是势在必得吗?明天早上九点前,我要看到傅氏集团宣布退出竞标的新闻。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周琛。”傅薄嗔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是黎家让你这么做的。” 傅云深的母亲姓黎。黎家在城南那块地的项目上,是傅氏最大的竞争对手。傅云深一倒,他们就立刻狗急跳墙。 电话那头的周琛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傅总就是傅总,这都能猜到。看来我们的交情还不浅。” 傅薄嗔没有理会他的废话,大脑在飞速运转。他必须确定叶弈墨的位置。 “我要听他的声音。” “恐怕不行,他睡得正香呢。不过,我可以给你点提示。”周琛的声音透着一股残忍的戏谑,“我们现在待的地方,风景不错。就在西山那条废弃公路上。傅总对那里应该不陌生吧?听说当年,江安和女士的车……就是在那儿翻下去的?” 江安和。 傅薄嗔的母亲。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他最深的伤口。西山废弃公路,那个埋葬了他童年所有温暖的地方,那个让他至今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噩梦源头。 周琛他们,竟然把叶弈墨带到了那里! 这不是单纯的绑架勒索。 这是挑衅,是报复,是刻意要撕开他血淋淋的旧伤疤! “嘟——” 对方挂断了电话。 傅薄嗔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秒钟后,他转身,快步走回书房,按下了内线电话。 “陈助,进来。” 陈助几乎是立刻就推门而入:“傅总。” “封锁公司所有出口,任何人不许离开。查监控,五分钟内,我要叶弈墨先生离开书房后的所有影像。”傅薄嗔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特别是通往地下停车场的货运电梯。” 陈助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恐怖气压,不敢多问,立刻应声:“是!” “另外,”傅薄嗔补充道,“备车。” 陈助一愣:“傅总,您要去哪?” “西山。” 陈助的脸色变了:“傅总!现在情况不明,太危险了,我们应该先报警……” “这是命令。”傅薄嗔打断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另一边,叶弈墨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破旧面包车的后座上,手脚被尼龙绳捆得结结实实。喉咙干得发痛,乙醚的后遗症让他头昏脑涨。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荒芜山景。 他挣扎着坐起身,透过满是污渍的车窗向外看去。远处,一道蜿蜒的山路盘旋而上,其中一段护栏有着明显的、陈旧的断裂和修复痕迹,像一道丑陋的疤。 这个地方…… 叶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里。多年前,他曾在新闻里、在旧报纸上,无数次看到过这个场景。 江安和,傅薄嗔的母亲,傅氏曾经那位惊才绝艳的女主人,就是在这里,连人带车坠下悬崖。 为什么是这里? 绑匪选择这个地点,绝非偶然。 车子“嘎吱”一声停了下来。车门被拉开,一个面相凶悍的男人探进头来。 “醒了?”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你还挺镇定。” 叶弈墨冷静地看着他:“周琛呢?” “琛哥在和你的金主打电话呢。”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子,我劝你老实点。等傅薄嗔一服软,我们就放了你。他要是不听话……” 男人伸出粗糙的手,拍了拍叶弈墨的脸颊,语气变得阴森:“这地方山清水秀,给你那位死去的婆婆做个伴,风水倒也不错。” 第33章 鲁莽 那句“给你那位死去的婆婆做个伴”,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叶弈墨的耳膜。他没有动怒,反而更冷静了。对方的目的不是钱,或者说,不止是钱。他们要的是傅薄嗔的痛苦。 “周琛呢?”叶弈墨再次开口,喉咙的干涩让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让他来跟我谈。你们这种小角色,做不了主。” “哈!”黄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粗糙的手指又一次戳上叶弈墨的脸颊,“小子,死到临头了还跟我装大爷?琛哥没空搭理你!你现在就是条拴在桩上的狗,等着你主人拿钱来赎!” 叶弈墨任由他戳着,身体顺着力道微微后仰,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却让他得以用眼角的余光更清晰地看清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废弃平房的内部,空旷,潮湿,墙皮大片剥落,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霉菌的混合气味。除了黄牙,角落里还站着另一个瘦高的男人,正低头擦拭着一把匕首,对这边的对话充耳不闻。 很好。两个人。一个鲁莽,一个沉默。 “狗?”叶弈墨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如果我是狗,那傅薄嗔是什么?你们敢动他的东西,就要有被他撕碎的准备。我只是好奇,周琛给了你们多少钱,值得你们拿命来赌。” 这番话显然刺中了黄牙的痛处,他的脸色瞬间涨红:“你他妈说什么!” 他猛地一推,叶弈墨被推得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就是现在! 在身体撞上墙壁的瞬间,叶弈墨的右手拇指在裤缝的边缘用力一按。那里,藏着一个伪装成装饰金属片的高精度定位器。傅薄嗔送他的,说是“以防万一”。他当时还觉得夸张,没想到一语成谶。 长按三秒。 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微小震动从指尖传来。激活了。 叶弈墨忍着背后的疼痛,抬起头,继续用言语刺激对方:“怎么?被我说中了?周琛自己不敢面对傅薄嗔,就找你们这些亡命徒来当炮灰。事成之后,他会分你们钱,还是会把你们灭口?” “你闭嘴!”黄牙暴怒,扬手就要打下来。 “住手。” 一个阴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周琛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大功告成的满足感。他挥了挥手,示意黄牙退下。 黄牙不甘心地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叶弈墨一眼,退到了一旁。 周琛拉过一张破旧的椅子,在叶弈墨面前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悠闲。“叶先生,久等了。刚才在跟傅总沟通感情,他好像……很生气。” “把他母亲的忌日当成筹码,你觉得他应该高兴吗?”叶弈墨反问。 “高兴?我当然不指望他高兴。”周琛的身体前倾,凑近叶弈墨,压低了声线,“我就要他不高兴。我要他每次想起他高贵完美的母亲,就会同时想起你,想起今天!我要这道疤,永远刻在他的骨头上,让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怨毒和快意。 “你恨他。”叶弈墨陈述道。 “我当然恨他!”周琛几乎是咆哮出声,压抑的仇恨让他面目扭曲,“当年要不是江安和那个女人,我爸的公司怎么会破产!我们家怎么会家破人亡!傅薄嗔,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他懂什么叫绝望吗?现在,我就让他尝尝!” “所以,你要的不是钱。”叶弈墨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你只是想在这里,当着傅薄嗔的面,把我处理掉。让他再经历一次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周琛的瞳孔收缩,他没想到叶弈墨能冷静地分析到这个地步。“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总是活不长。” “傅薄嗔会来的。”叶弈墨说。 “我当然知道他会来。”周琛笑了,像一只玩弄猎物的猫,“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那张冰山一样的脸,彻底崩溃的样子了。” *** 西山公路上,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如同一道疾驰的闪电,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内的气氛比西山的寒风还要冷冽。 陈助挂断一个电话,立刻转向后座的傅薄嗔:“傅总,查到了。监控显示,叶先生进入货运电梯后,信号就消失了。那名推着清洁车的临时工身份是伪造的,入职资料全是假的。我们的人正在通过城市天网系统追踪那辆带走他的面包车。” 傅薄嗔没有回应,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上,一个复杂的程序正在飞速运转,无数数据流闪过。 突然,“滴”的一声轻响。 平板的地图界面上,一个鲜红的坐标点在西山废弃公路附近的一片区域,猛地亮起。 陈助的身体瞬间绷紧:“是定位器!傅总,是叶先生的定位器!他启动了紧急信标!” 坐标被瞬间放大,锁定在一栋建筑上。——西山废弃疗养院。 傅薄嗔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调出疗养院的内部结构图。他的大脑已经开始模拟突入路线。 “坐标发给A组和B组。”傅薄嗔的指令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A组,封锁疗养院外围所有通道,三分钟内完成布控。B组,随我突入。重复,目标是营救,非必要情况下,我的人,不能有任何损伤。” “是!”陈助立刻开始传达命令。 “傅总,”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劝说,“现场情况不明,对方可能有武器,您亲自进去太危险了……” 傅薄嗔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没有风暴,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是命令。” 这三个字,让陈助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低头,应道:“是。” 车辆在距离疗养院一公里外的一个隐蔽弯道停下。几乎是同时,另外两辆黑色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近前。车门打开,八名身着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安保人员迅速下车集结,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傅薄嗔推门下车,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他从一名队员手中接过一个战术耳机戴上。 “报告位置。” “A组已就位,东南出口封锁完毕。” “后山小路已控制。” “B组准备就绪,等待指令。” 耳机里传来各小组清晰的汇报声。 傅薄嗔看着远处那栋在夜色中如同鬼影般的疗养院建筑,按下了通话键。 “行动。” *** 疗养院内,周琛正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他看着叶弈墨,就像在欣赏一件即将被自己亲手打碎的艺术品。 “你说,傅薄嗔是会跪下来求我,还是会直接开一张支票砸死我?”周琛饶有兴致地问。 叶弈墨没有回答。他在计算时间。从信号发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以傅薄嗔的行事风格,救援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他需要做的,就是再拖延片刻。 “怎么不说话了?”周琛有些不耐烦,“害怕了?现在求饶还来得及,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轮胎碾过砂石的摩擦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很小,但在这死寂的环境中,却格外清晰。 周琛的表情一凝,他侧耳倾听。 黄牙和另一个男人也警觉起来:“琛哥,好像有车声。” “一辆车?”周琛皱眉,“傅薄嗔就一个人来?”他随即冷笑,“正好,省事了。去,把他‘请’进来。” 黄牙和瘦高男人对视一眼,各自从腰后抽出一把刀,狞笑着走向门口。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扇由厚重木料和铁皮加固的大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狠狠撞击,瞬间四分五裂!木屑和铁片向内炸开,伴随着滚滚的烟尘。 周琛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在原地。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数道黑影已经闪电般地从破碎的门口突入,他们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串残影。 第34章 放开他 黄牙刚举起刀,手腕就被一股巨力钳住,随即“咔嚓”一声脆响,骨头断裂,匕首当啷落地。他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被一脚踹翻在地。另一个瘦高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从侧面扑倒,一把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房间里恢复了诡异的安静,只剩下黄牙的哀嚎。 周琛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这些如同幽灵般出现的黑衣人,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这不是警察! 烟尘缓缓散去,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傅薄嗔。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周琛的心脏上。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径直落在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叶弈墨身上。 当他看到叶弈墨脸颊上那道细微的划痕时,他周身那股冰冷到极致的气场,骤然间燃烧起来。那不是爆发式的怒火,而是一种更加恐怖的,仿佛能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无声的熔岩。 周琛终于回过神,他色厉内荏地喊道:“傅薄嗔!你敢!你别过来!” 傅薄嗔完全无视他,径直走到叶弈墨面前,半跪下来。他从战术背心上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刃,利落地割断了捆绑着叶弈墨手脚的尼龙绳。 他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绳索松开的瞬间,叶弈墨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腕。他抬起头,看着傅薄嗔近在咫尺的脸。 傅薄嗔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叶弈墨脸上的那道伤口。 然后,他站起身,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滔天怒火的瞳孔,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被两名安保人员死死按在地上的周琛。 他的嗓音很低,很平静,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你碰他了。” 那三个字,没有温度,却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直直戳进周琛的耳膜。 他被两个黑衣人死死按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屈辱和恐惧让他全身发抖。 “傅薄嗔……你,你想干什么?”周琛的声音变了调,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杀人是犯法的!你不能……” 傅薄嗔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他只是对那两个制住周琛的安保人员,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那两人会意,手上力道一松。 周琛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他挣扎着抬起头,正好看到傅薄嗔对另一个方向微微偏了一下头。 下一秒,被枪口抵住后脑的瘦高男人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软了下去,被拖到了一边。而被踹翻在地的黄牙,那凄厉的哀嚎也戛然而止,步了同伴的后尘。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 “你……你把他们怎么了?”周琛的牙齿开始打颤。 傅薄嗔终于将注意力重新投向他,那是一种看死物的漠然。 “放开他。”傅薄嗔开口,命令的对象是按着周琛的两个手下。 “老板?”其中一个手下迟疑了一下。 傅薄嗔没有重复第二遍。 那两人立刻松开了手,往后退开两步,但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扑上的戒备姿态。 重获自由的周琛愣住了,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完全不明白傅薄嗔的意图。他是在羞辱自己?还是想亲自动手? 叶弈墨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傅薄嗔身边,眉头紧锁:“傅薄嗔?” 这个举动,给了周琛一个致命的错觉。 他看到了机会。 一个鱼死网破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今天跑不掉了,傅薄嗔的手段他有所耳闻,落到他手里,死都是一种奢侈。既然横竖都是死…… 电光石火间,周琛的余光瞥到了黄牙掉落在不远处的那把刀。 他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一个饿虎扑食般的翻滚,周琛的手精准地握住了冰冷的刀柄。他没有丝毫停顿,不是冲向傅薄嗔,也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扑向了傅薄嗔身边的叶弈墨! “一起死吧!” 他面目狰狞,赌上了全部的疯狂。 “小心!” 叶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想侧身躲避,但那把闪着寒芒的刀尖已经近在眼前。 一切都太快了。 快到那两个安保人员才刚刚迈出一步。 快到叶弈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死亡的阴影扑过来。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横亘在了他和刀锋之间。 是傅薄嗔。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在最关键的刹那,用自己的身体,为叶弈墨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墙。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叶弈墨清楚地看到,那把刀没入了傅薄嗔的左肩,深色的战术背心迅速被涌出的、更加深沉的液体浸透。 周琛的脸上还挂着得逞的狂笑,但那笑意在下一秒就凝固了。 一只铁钳般的手,扼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咔——” 又是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比之前黄牙那声更加彻底,更加骇人。 周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傅薄嗔没有停。 他肩膀上的刀还插着,仿佛那不是他的身体。 他反手一肘,狠狠撞在周琛的胸口。 “砰!” 周琛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面的墙壁上,又滚落在地,喷出一口血沫,蜷缩成一团,像一只濒死的虾。 傅薄嗔那两个手下终于冲了上来,一人一脚,将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周琛踩在脚下,然后用束缚带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傅薄嗔站在原地,左肩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但他却浑然不觉。 “傅薄嗔!”叶弈墨冲上前,想要扶住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受伤了!你的肩膀!” 傅薄嗔的身体晃了一下,但他稳住了。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伤口,也没有去看被制服的周琛。 他转过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叶弈墨。 那个拥抱的力道很大,大到几乎要将叶弈墨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将头埋在叶弈墨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良久,傅薄嗔沙哑的、压抑到极致的声音,在叶弈墨耳边响起。 “没事了。” 第35章 亏欠 医院的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那味道很淡,却盖不住血腥气。 叶弈墨坐在病床边,房间里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她看着床上的人,傅薄嗔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那种迫人的气场被抽走了,只剩下纯粹的、令人不安的虚弱。 这和几个小时前那个用身体为她挡刀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扑过来的时候,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他扼住周琛手腕的时候,疯狂又残忍。 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没事了”的时候,身体滚烫,像一团火。 现在,这团火安静地躺在这里,左肩缠着厚厚的纱布,有暗红的血迹从边缘渗出。医生说,刀尖再偏几公分,就会伤及动脉,后果不堪设想。 叶弈墨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她不明白。 傅薄嗔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们的关系,不过是一纸契约。他需要一个妻子来应对家族的纷扰,她需要他的权势来调查哥哥的冤案。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清晰,冷酷,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感。 用命来换,这笔交易的成本太高了。高到让她感到了某种恐慌。 一种名为“亏欠”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讨厌这种感觉,这会让她失去冷静,打乱她所有的计划。 她想,或许这只是傅薄嗔另一种形式的投资。他用一场奋不顾身的救援,来购买她更深层次的忠诚。对,一定是这样。这个男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可那个拥抱的力度,和那句压抑到极致的“没事了”,又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水……” 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拉回了叶弈墨飘远的思绪。 她立刻起身,看到傅薄嗔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那双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失血后的混沌,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锁定了她的位置。 “你醒了?”叶弈墨倒了半杯温水,用棉签沾湿,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干裂的嘴唇边。 傅薄嗔没有理会那根棉签,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尽力气,问出了第一句话。 “伤到哪里没?” 叶弈墨的动作顿住了。 她以为他会问周琛怎么样了,会问自己的伤势,或者会叫他那些无所不能的手下。 他却在问她。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放下水杯,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没受伤的右臂,皮肤是凉的。 “医生说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又公式化,“麻药劲儿应该快过了,伤口会很疼,我已经让护士准备好止痛泵了。” 傅薄嗔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房间里的“滴滴”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叶弈墨。”他忽然开口,叫了她的全名。 “我在。” “过来点。” 叶弈墨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朝床边挪近了半步。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动作很慢,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很冷,手指却在用力收紧。 “之前的契约,可以不算数了。”傅薄嗔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叶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算数了?他要……解除契约?因为这次受伤,他觉得这笔交易不划算了? 这个念头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和……失落。 “你什么意思?”她问。 “意思就是,我不需要你用一个妻子的身份来帮我应付傅家了。”他看着她,一字一顿,“也不需要你再扮演任何角色。” 叶弈墨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她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这份契约之上。如果傅薄嗔现在单方面终止…… 她抽回自己的手,“傅薄嗔,契约里写得很清楚,在目的达成之前,任何一方不得单方面……” “这次,换我求你。” 傅薄嗔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叶弈墨的心湖里激起千层巨浪。 求? 这个词,怎么会从傅薄嗔的嘴里说出来。这个永远高高在上,视一切为掌中之物的男人。 “留在我身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脆弱,“不只是契约。不是演戏。就只是,留在我身边。” 叶弈墨彻底僵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况。她想过他会加码,会提更过分的要求,甚至会用这次的救命之恩来要挟她做更多的事。 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一种纯粹的、不附加任何利益条件的请求。 她的心弦被狠狠拨动,有什么东西在她一直以来用理智筑起的高墙上,敲开了一道裂缝。 可是……不行。 哥哥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桩悬而未决的冤案,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她背负的全部意义。她不能,也不敢在复仇完成之前,被任何情感所牵绊。 尤其是和一个像傅薄嗔这样危险的男人。 她的沉默,在傅薄嗔看来,是另一种意味。 他刚刚松开的眉头,重新蹙起。 “你在犹豫什么?”他的语气冷了下来,“是觉得我傅薄嗔的命,还不够让你点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弈墨立刻反驳。 “那是哪个意思?”傅薄嗔步步紧逼,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又回来了,“还是说,你在计算,留下来,你能得到什么?钱?还是傅家少奶奶这个位置能带给你的其他东西?”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刺得叶弈墨心口发疼。 原来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的人。一个精于算计、唯利是图的女人。 也对,他们最初的结合,本就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 “是。”叶弈墨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傅总说得没错,我当然要计算。毕竟,我能付出的,只有我自己。万一哪天傅总觉得腻了,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她故意用最市侩、最凉薄的语气说着,试图用这种方式将两人之间刚刚升起的那点不该有的温情彻底掐灭。 她要逼他回到他们最初的关系里去。 冷漠的,疏离的,安全的。 傅薄嗔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伤口疼的。 他死死地盯着她,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叶弈墨,你再说一遍。” “我说……” “嗡——嗡——” 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是叶弈墨的手机。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挣开傅薄嗔的手,快步走到窗边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江水和的加密信息。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傅薄嗔在床上,将她瞬间变化的反应尽收眼底。刚才还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现在,那股尖锐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专注和紧张。 “什么事?”他问。 叶弈墨没有立刻回答。她快速地解密信息,上面的内容让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周琛在城西废弃工厂的据点,我们的人清场时,在一个暗格里发现了一个被格式化过的U盘。技术部正在尝试恢复数据,初步检测,U盘的物理芯片型号,和你之前提供的江安和丢失的那个,完全一致。 江安和。 她的哥哥。 那个U盘!里面是哥哥为了自证清白,搜集了整整一年的关键证据!当年,这个U盘连同哥哥的性命,一起消失了! 原来,竟然在周琛手里! 一股巨大的狂喜和激动涌上心头,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旺。 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回床边。 “傅薄嗔,”她看着他,第一次主动地、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软肋暴露在他面前,“我需要你的帮助。” 傅薄嗔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睛,没有问她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快。 他只是平静地问:“什么帮助?” “我的线人,在周琛的一个据点,找到了一个U盘。很有可能,是我哥哥当年丢失的那个。”她的语速很快,但逻辑清晰,“周琛只是个小角色,他背后一定还有人。能拿到那个U盘,说明他或者他背后的人,直接参与了我哥哥的案子!” 傅薄嗔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了一声。 叶弈墨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U盘在哪?”傅薄嗔没有在意自己的伤,他关心的是重点。 “还在技术部恢复数据。但周琛的那个据点,我的人不敢深入,怕打草惊蛇。”叶弈墨说,“周琛被你抓了,他背后的人肯定会收到消息,他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去清理痕迹。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 “地址。”傅薄嗔吐出两个字。 叶弈墨立刻将手机上的地址报给了他。 傅薄嗔听完,没有一丝犹豫,直接伸手,重重地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刺耳的铃声响彻整个楼层。 几秒钟后,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他那两个穿着黑色战术背心的手下冲了进来,神情紧张。 “傅先生!” 叶弈墨担忧地看着傅薄嗔,“你的伤……” “死不了。” 傅薄嗔打断她,那股属于上位者的、不容抗拒的气势再度回到他身上。 他对冲进来的手下下达命令,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低沉,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 “备车。联系江水和,让他的人待命,封锁城西废弃工厂周围五公里内所有路口。”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叶弈墨。 “还有,把周琛带过来。” 第36章 效率 医生和护士几乎是和傅薄嗔的手下同时撞进来的。 “傅先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脸惊骇,“你按紧急铃是……” 他的话被傅薄嗔的动作打断。 傅薄嗔已经掀开了被子,一只手撑着床垫,试图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腹部的纱布下,有淡淡的红色开始洇开。 “给他穿衣服。”傅薄嗔对他的手下命令道,完全无视了医生的存在。 “傅先生,你疯了吗!”医生冲上前,想要按住他,“你的伤口缝合处有轻微撕裂,现在必须卧床静养,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都可能导致内出血!” 傅薄嗔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那股迫人的气场却分毫不减。“让开。” “不行!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必须对你的生命负责!” 叶弈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快步上前,拦在了医生和傅薄嗔之间,试图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劝说。“傅薄嗔,医生说得对,你的伤……” “叶弈墨,”他叫了她的全名,打断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我的命,我说了算。现在,你要么跟我走,要么留在这里等消息。” 他给出的选择,根本没有选择。 叶弈墨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退后一步,等于用行动默许了他的疯狂。 医生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傅薄嗔,又看看叶弈墨,最后只能对着那两个已经拿出干净作战服的手下吼道:“你们!你们想害死他吗?” 其中一个手下,代号A,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的职责,是执行傅先生的命令。” 另一个,代号B,已经熟练地剪开了傅薄嗔身上的病号服。 整个过程充满了诡异的平静和高效。医生和护士被无形的气场逼退到墙角,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男人用最快的速度给一个重伤员换上黑色的作战服和战术背心。傅薄嗔全程咬着牙,一声不吭,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叶弈墨别开脸,不忍再看。 她从未见过如此偏执、如此不计后果的人。他像一架失控的、即将解体的战争机器,却依然固执地朝着既定的目标全速前进。 “周琛呢?”傅薄嗔穿好衣服,被手下A扶着站起来,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对方身上。 “已经提到车上了,傅先生。” “很好。”他转向叶弈墨,“地址,再报一次,让他们设置导航。” 叶弈墨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地址。 “走。” 傅薄嗔在两个手下的搀扶下,迈开了步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走得很稳。经过医生身边时,他甚至还停顿了一下。 “准备好手术室和血袋,”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我回来的时候会需要。”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石化了的医护人员,径直走出了病房。 叶弈墨跟在他身后,走廊里回荡着他们一行人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她忽然意识到,从她开口求助的那一刻起,这件事的主导权,就已经彻底转移到了这个男人手上。 她点燃了火,而他,选择抱着炸药冲进了火场。 车队如黑色的利箭,划破城市的夜色。 傅薄嗔坐在后座,闭着眼,脸色比在医院时更差。叶弈墨坐在他旁边,车内的气氛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她几次想开口问他的状况,但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的人,可靠吗?”傅薄嗔忽然开口。 叶弈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他们是专业的,但主要负责情报搜集,正面冲突不是强项。” “嗯。”他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车队很快驶离了繁华的市区,进入了荒凉的城西。路灯越来越稀疏,最后完全被黑暗吞噬。 当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时,叶弈墨看到了第一道关卡。几辆黑色的越野车横在路中间,几个穿着同样制服的男人在检查过往车辆。 是江水和的人。 他们的车没有停,对方看到车牌后立刻挥手放行。一路上,这样的关卡接连出现了三次,将整个废弃工厂区围成了一个铁桶。 “他的人,效率很高。”叶弈墨客观评价。 傅薄嗔没有回应,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在节省。 终于,车在一栋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厂房前停下。这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刮过破损铁皮发出的呜呜声。十几名傅薄嗔的手下已经在这里集结,他们装备精良,行动间悄无声息,像一群蛰伏在暗夜里的猎豹。 车门打开,冷风灌了进来。 手下A和B一左一右,将傅薄嗔从车里“架”了出来。 “傅先生。”为首的一名护卫上前报告,“A组已经完成外围清扫,没有发现监控和暗哨。B组正在对厂房主体进行初步排查,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周琛带进去。”傅薄嗔的命令简短而清晰。 很快,被蒙着头、堵着嘴的周琛被人从另一辆车里拖了出来,粗暴地推进了工厂。 叶弈墨跟在傅薄嗔身后,踏入了这座囚禁着她哥哥最后希望的牢笼。工厂内部空旷而杂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混合的腐败气味。巨大的机器像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手电筒的光柱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B组,汇报情况。”傅薄嗔靠在一根承重柱上,剧烈的喘息被他强行压制住。 “报告,发现三处生活区域,有近期活动的痕迹。一间办公室,一间休息室,还有一间……审讯室。” 叶弈墨的心猛地一沉。 “办公室里有碎纸机,里面的东西被销毁得很彻底。休息室的电脑硬盘被物理破坏。审讯室很干净,刚被清理过。” 线索,似乎都断了。 叶弈墨的指尖开始发冷。她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周琛背后的人动作太快,已经抹掉了一切。 “把周琛的头套摘了。”傅薄嗔的声音响起。 周琛的头套被扯下,他惊恐地眨着眼,适应着手电筒的强光。当他看清周围的环境和傅薄嗔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周琛,”傅薄嗔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你很喜欢这里?”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周琛语无伦次地否认。 “不知道?”傅薄嗔轻笑了一声,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叶弈墨下意识想上前,却被手下A伸手拦住。 “我的人告诉我,这里是你的一个据点。”傅薄嗔调整了一下呼吸,“你在这里,都做些什么?” “我……我就是用来……用来堆点货……” “是吗?”傅薄嗔示意了一下,“搜。把所有墙体、地板、机器底座,全部敲一遍。” “是!” 十几名手下立刻散开,用专业的工具开始对整个厂房进行地毯式排查。敲击声、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每一声都像敲在周琛的神经上。 “傅先生,饶命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周琛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只是个小角色,是他们……是他们让我做的!” “他们是谁?”叶弈墨抢先问道,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紧。 周琛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嘴巴却闭得更紧了。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傅薄嗔对手下B说,“把他带到审讯室,让他看看我们是怎么‘清理’痕迹的。” “不!不要!”周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我说!我说!”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排查东侧墙壁的手下忽然高声报告:“傅先生,这里有发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众人围了过去。那是一面布满了电线的墙壁,墙上挂着一个老旧的配电箱。 “箱子是空的,但后面的墙体是中空的。”手下报告。 “拆。” 几分钟后,伪装的配电箱被暴力拆除,露出了后面一个用水泥封死的暗格。 叶弈墨的呼吸几乎停滞。 就是这里!她的线人发现U盘的地方! 很快,水泥块被敲开,一个金属盒子被取了出来。盒子没有上锁,打开后,里面的东西让叶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U盘。 U盘已经被她的人取走,正在技术部恢复。 盒子里只有几张被烧得只剩下边角的票据,还有一个被砸得变形、屏幕碎裂的手机残骸。 希望的火焰,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技术员。”傅薄嗔命令道。 一名背着专业设备的年轻人立刻上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残骸放进证物袋。他拿出一个便携设备,开始连接那个破损的手机。 “傅先生,手机是军用级别的加密型号,物理损伤严重,主板有烧毁痕迹,现场破解的可能性很低。” 周琛看到那个手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傅薄嗔还要惨白。 傅薄嗔注意到了他的反应。“这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 “看来你还是想去审讯室。” “我说!”周琛彻底崩溃了,指着那个手机残骸,声音尖利,“这是……这是‘信使’的手机!每次都是他用这个手机单线联系我!上面的所有信息,阅后即焚!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信使?”叶弈墨追问,“他都给你下达什么指令?” “处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还有……还有人。”周琛颤抖着说,“三年前,也是他让我处理掉一个叫江安和的男人,还有他手里的一个U盘……” 叶弈墨的身体晃了一下。 哥哥! 果然是他! “票据呢?”傅薄嗔指着那些烧毁的纸片。 “是……是处理那些‘东西’的费用凭证,每次任务完成,我把票据放在这里,他会派人来取走,然后把钱打到我的海外账户。”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工作的技术员忽然抬起头。 “傅先生,”他的表情异常严肃,“虽然主板烧了,但我尝试从SIM卡座的触点残留数据里,读取到了最后一次的基站交互信息。” “说。” “这张SIM卡,是一张不记名的太空卡。但是,它最后一次进行信号注册的基站位置……”技术员顿了顿,报出了一个地址。 那个地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弈墨更是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技术员看着傅薄嗔,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在傅氏集团总部大楼的专用信号塔覆盖范围内。” 第37章 无法辨认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地下室。 空气中弥漫的水泥粉尘,似乎都因为技术员那句话而凝固。 傅氏集团总部。 这个地址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意识地看向傅薄嗔。那里是他的商业帝国的心脏,是他的地盘。 叶弈墨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种猜测和可能性在其中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是他吗?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难道就是眼前这个刚刚与她并肩作战的男人? 傅薄嗔没有理会那些投向他的、混杂着惊疑与审视的打量。他甚至没有去看叶弈-墨。 “彻查。”他对着自己的通讯器下令,声音冷得像冰,“调取傅氏总部大楼及周边所有信号塔,过去三年内的全部后台访问记录和异常信号日志。我要看到每一个接入过那座塔的设备ID。三十分钟内,把报告发给我。” 他的反应快得超乎寻常,没有丝毫的迟疑或辩解,只有绝对的命令。这种不容置喙的强势,反而让那份泼向他的脏水显得有些可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技术员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僵局。 “傅先生,数据恢复有新的突破!”他紧盯着自己的便携设备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我从主板的缓存芯片里,提取到了几段加密的信息碎片!正在尝试拼接解密……”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地移动。 在场的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了几个零碎的字符。 “……联系人……代号……‘枭’……” “……转账……离岸账户……七百万……” “……时间戳……三年前……六月十二日……” 技术员逐字逐句地念出来。 “六月十二日……”叶弈墨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若不是扶住了身旁的墙壁,她几乎要瘫倒在地。 那是哥哥江安和失踪的第二天。 那个叫“枭”的人,在那一天,收到了一笔七百万的巨款。 一切都对上了。时间,地点,人物,动机……一张用金钱和鲜血编织的巨网,正在缓缓收紧。 傅薄嗔的指令还在继续:“追踪那笔钱的流向。” “对方是专业的,资金经过了十几次的跳转和拆分,最终流入了一个无法追踪的瑞士银行匿名账户。”技术员回答,“但发起转账的源头账户,我查到了。是一个在开曼群岛注册的投资公司。” “把公司名字给我。” 叶弈墨没有听他们的对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装着票据残骸的证物袋上。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过去。“把那个给我。” 她戴上另一副手套,将那些被烧得焦黑卷曲的纸片倒在一方干净的平面上,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展开。大部分字迹已经无法辨认,但在一张残存面积最大的票据一角,她发现了一个极其模糊的、被火焰燎过一半的圆形印章。 那是一个由字母“L”和一双翅膀组成的图案。 叶弈墨的动作顿住了。 这个标志,她见过。在她父亲公司的竞争对手名录里,在她曾经调查过的商业版图里。 “恒运物流。”她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个名字,“黎家的公司。一个专门用来处理灰色业务的空壳公司。” 傅薄嗔走过来,垂眸看着那片小小的印记。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讥讽的冷笑。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 与此同时,黎家庄园。 奢华的书房内,紫檀木的桌案上,上好的徽墨正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黎家家主黎振邦,正手持一支狼毫,气定神闲地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静”字。笔锋苍劲有力,最后一捺收得举重若轻。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黎素秋冲了进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慌。“爸!” 黎振邦的眉头皱起,对女儿的失态很不满。“什么事,如此不成体统?” “周琛……周琛失联了!”黎素秋的声音发颤,“我们的人刚回报,城东那个仓库,被傅薄嗔的人给端了!连叶弈墨也在!” “啪”的一声,黎振邦手中的狼毫笔应声而断,一滴浓墨溅在那个“静”字上,迅速晕开,像一团丑陋的污渍。 “你说谁?” “傅薄嗔!还有叶弈墨!”黎素秋快要哭出来了,“他们怎么会找到那里?周琛那个废物,他是不是把我们都招了?爸,我们该怎么办?他们会查到我们的!” “闭嘴!”黎振邦厉声喝断了她的话,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压瞬间爆发出来,“天还没塌下来,哭有什么用!” 他丢掉断笔,快步走到墙边,推开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后面是一个精密的电子密码盘。 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后,墙体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内置的、军用级别的通讯室。 他拿起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按下一个快捷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对面没有任何声音。 “是我。”黎振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狠戾,“情况有变。启动‘焚风’方案。” 对面依旧沉默。 “我不管你用什么代价。”黎振邦加重了语气,“立刻切断所有和周琛有关的线索,抹掉一切痕迹。我的人,我的公司,不能和他有任何牵连。”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分不清男女的电子合成音:“收到。” 通话结束。 黎振邦走出密室,看着还站在原地、六神无主的女儿,脸上浮现出极度的失望。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冷冷地评价。 黎素秋被他看得浑身一抖。“爸……” “现在,立刻去办一件事。”黎振邦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把你名下所有流动资产,不动产,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投资,全部转入‘冬眠’计划的备用账户。一个小时内,我要看到结果。” “‘冬眠’计划?爸,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黎素秋的脸色彻底白了。那是黎家最后的退路,是为整个家族准备的资产保全和转移方案。一旦启动,就意味着他们准备放弃国内的一切。 “傅薄嗔不是周琛那种蠢货。”黎振邦走到窗边,看着庄园里修剪整齐的花木,“他既然动手了,就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和他之间的游戏,提前开始了。”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划过。 “通知‘枭’,让他准备好。我要叶弈墨手里的那个U盘,还有她的命。” 第38章 冬眠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私立医院的宁静。 傅薄嗔被紧急推下车,他额头滚烫,作战服的伤口处,已经有血色混着脓液渗出,染黑了一大片布料。叶弈墨紧跟在移动病床旁,脸上血色尽褪。 “枪伤二次撕裂,伤口感染,高热39度8,有败血症风险!”急诊医生快速检查,口中吐出一连串冰冷的医学术语,“立刻清创,上广谱抗生素,准备手术室!” VIP病房的门被关上,将外面的一切喧嚣隔绝。 傅薄嗔躺在床上,刚打上点滴,麻醉的效力还未完全散去,但他已经睁开了眼。那双本该因高热而迷离的黑眸,此刻却清明得吓人。 “陈助。”他开口,嗓子因为缺水而沙哑得厉害。 守在门口的陈助立刻上前一步:“傅总,您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傅薄-嗔扯动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嘴唇,“黎家有动静了?” “您怎么……”陈助的话顿住了。傅总从仓库出来到医院,全程昏迷,怎么会料到黎家的反应。 “黎振邦不是蠢货,周琛被抓,他第一时间就会切断所有联系。”傅薄嗔的呼吸有些急促,但他毫不在意,“这种切割,需要一个绝对干净、绝对可靠的执行人。黎家内部,有这样一个角色。” 叶弈墨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用棉签沾湿,轻轻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医生让你休息。” 傅薄嗔没有理会她,径直对陈助下令:“黎振邦有个代号‘枭’的下属,我查了很久,只知道是个影子,负责处理所有见不得光的事。这次启动的,应该就是他。” 陈助的表情严肃起来:“您的意思是,‘枭’已经开始抹除周琛的痕迹了?” “抹除?”傅薄嗔低低地笑了一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让他闷哼出声,“黎振邦的计划,只会比这更狠。他会启动一个备用方案,我猜,代号可能叫‘焚风’或者别的什么,寓意烧掉一切。他要把周琛这个人,从所有人的记忆里蒸发掉。” 叶弈墨拿着棉签的手停在半空。傅薄嗔的分析,和黎振邦在书房里下达的命令,几乎一字不差。这个男人,即使躺在病床上,也像一个掌控全局的幽灵。 “那我们怎么办?”陈助问,“线索一断,再想通过周琛咬住黎家,就难了。” “常规线索,他能断。但钱的流向,他断不了。”傅薄嗔的呼吸又重了几分,汗水从他额角滑落,“黎家这种规模的资产转移,不可能通过境内银行。必定是海外的秘密账户,通过复杂的金融衍生品和离岸公司进行洗白。这是‘枭’的专业领域,也是他唯一的破绽。” 他换了一口气,命令清晰无比:“动用傅氏在瑞士和开曼群岛的所有资源,给我盯住黎家已知的几个海外基金。尤其是那个以黎素秋母亲名字命名的‘冬眠信托’。我不信黎振邦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出事,他一定会想办法保全资产,为她留后路。” “‘冬眠’?”陈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是,我马上去办!” “等等。”傅薄嗔叫住他,“这件事,绕开董事会,用我的最高权限。所有数据,直接汇报给我。不要让任何人经手。” “是。”陈助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输液泵规律的滴答声。 叶弈墨放下水杯,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上。“你早就怀疑黎素-秋了?” “一个被宠坏的千金,却能精准地找到周琛这种亡命徒合作,背后没人牵线,你信吗?”傅薄嗔闭上眼,似乎想积攒些力气,“黎素秋只是个幌子,真正下棋的人,是黎振邦。” “所以,你故意在仓库里放走她?” “一个惊慌失措的棋子,跑回主人身边,才会让主人也跟着慌乱。人一乱,就容易出错。” 叶弈墨的心沉了下去。所以,从头到尾,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她,周琛,黎素-秋,甚至黎振邦。他们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傅薄嗔。”她站起身,“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不是当一个运筹帷幄的战略家。你的伤口在发炎,再烧下去,你会死的。” “那又如何?”傅薄嗔猛地睁开眼,眸子里是慑人的偏执,“在你拿到U盘之前,我不能倒下。黎家已经出招了,叶弈墨,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你没有时间,还是我没有时间?”叶弈墨的火气也上来了,“为了一个所谓的计划,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强行行动,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又能比躺在床上休息快多少?” “快一天,就能少一个像你父亲那样枉死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插进叶弈墨的心脏。 她浑身僵住。 “你没有见过真正的黑暗,所以你不懂。在黎振邦那种人眼里,人命只是数字。”傅薄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我躺在这里,‘枭’就在外面活动。他每多一分钟,我们找到证据的可能就少一分。你以为这是游戏吗?” “我没有!”叶弈墨几乎是吼了出来,“我比任何人都想为我爸报仇!但不是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你看看你现在!你和周琛那群疯子有什么区别!” “区别?”傅薄嗔似乎被她的话刺痛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伤口处传来的剧痛钉在原地。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区别就是,他输了,而我,必须赢。” “疯子!”叶弈墨丢下这两个字,转身想走出病房。她需要冷静,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然后是重物倒回床上的闷响。 叶弈墨的脚步顿住,她猛地回头。 傅薄嗔已经昏了过去,因为刚才的激动,输液针头回了血,一抹刺目的红色顺着透明的软管向上蔓延。他的脸烧得通红,嘴里无意识地溢出破碎的呓语。 “水……陈助……” 该死的混蛋。 叶弈墨在心里骂了一句,却还是快步走了回去。她先是按下了紧急呼叫铃,然后俯身,想去调整他的姿势,让他躺得舒服些。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他肩膀的瞬间,傅薄嗔的手毫无预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滚烫,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道,紧得让她无法挣脱。 他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但那只手,却死死地攥着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叶弈-墨僵住了。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体温。不是在剑拔弩张的对峙中,不是在冰冷的算计里。而是在他最虚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这只手,刚刚还在指点江山,算计人心。现在,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固执地寻求着一丝依靠。 护士和医生很快冲了进来,为傅薄嗔换了药,重新处理了针头。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松开手。 叶弈墨就那么站着,任由他抓着,看着医生护士忙碌。 直到病房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运作的微弱声响。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因为高热而干燥滚烫,掌心布满了薄茧。她的手,在他的掌握中,显得格外纤细。 这一刻,所有的算计、仇恨、对峙,似乎都随着那灼人的温度,暂时消散了。 她看到的,不是那个无所不能、冷酷无情的傅氏总裁,只是一个会受伤、会发烧、会脆弱的普通人。 一个……需要她的病人。 叶弈墨没有再尝试抽回手,而是缓缓地,用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抓着自己的手背上。 她坐回床边的椅子,静静地守着。 第39章 妥协 夜色深沉,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叶弈墨就这么坐着,直到手腕被攥得发麻,她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傅薄嗔的烧退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下来,只是那只手,依旧没有松开。 这份脆弱,转瞬即逝。她很清楚,等他醒来,他又会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傅薄嗔。 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助推门而入,他先是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傅薄嗔,然后将一部持续震动的手机递到叶弈墨面前。 “叶小姐,老宅的电话。”陈助的表情凝重,“傅云深的母亲,黎家的那位,正在老宅闹。” 叶弈墨没有接手机,屏幕上“老宅”两个字跳动着,像一团鬼火。 “闹什么?” “说……说傅总为了您,不顾兄弟情分,心狠手辣,要把傅云深往死里整。”陈助艰难地复述着,“老夫人很不高兴,让傅总立刻回去一趟。” 回去?叶弈墨瞥了一眼床上的人,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回去听一个女人哭诉她儿子叛变是多么情有可原吗? “告诉老夫人,傅总伤重,正在休息。” “我已经说过了,但……”陈助面露难色,“黎家那位一口咬定我们是拿伤势当借口,老夫人的意思是,就算坐着轮椅,也得过去给她一个交代。” 交代?真是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动了。傅薄嗔缓缓睁开眼,那双黑眸里还带着病中的混沌,但当他捕捉到“老宅”和“交代”这两个词时,一丝锋利迅速凝聚。 “扶我起来。”他开口,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疯了?”叶弈墨按住他的肩膀,“你现在去能做什么?去跟一个撒泼的女人讲道理?” “那是我奶奶。”傅薄嗔推开她的手,挣扎着要起身,“我不去,她就会认为我理亏。” “你去,她就会认为你还能撑得住,下次只会变本加厉!”叶弈墨寸步不让,“傅薄嗔,你现在不是傅氏总裁,你只是个病人!” “只要我一天没死,我就得是傅氏总裁!”傅薄嗔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傅云深是我亲手送进去的,我必须去面对这件事!” 他猛地一撑,伤口撕裂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你!”叶弈墨气结,这个男人简直是块石头,又臭又硬,“陈助,把他按住!” 陈助左右为难,一边是老板的命令,一边是老板的身体。 叶弈墨看着傅薄嗔苍白的脸,和他眼中那股不容置喙的固执,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她忽然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好,你想去,是吗?”她冷冷地开口。 傅薄嗔喘着气,以为她妥协了。 “我不拦你,”叶弈墨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但我会立刻通知所有董事,就说傅氏集团的总裁,为了处理一桩毫无意义的家庭纠纷,不顾枪伤,执意离开医院。我还会把你的伤情报告,发给黎家,让他们看看,你到底被他们的好亲戚‘枭’,伤成了什么样子!” “你敢!”傅薄嗔的胸膛剧烈起伏。 “你看我敢不敢。”叶弈墨迎着他的怒火,“我不仅敢,我还会告诉所有人,傅氏的掌舵人,是个分不清主次,意气用事的蠢货!你以为黎家那位为什么闹?她就是要逼你,逼你出面,逼你出错!你现在这个样子过去,正中她下怀!” 病房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陈助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指着傅薄嗔的鼻子骂他蠢货。 傅薄嗔死死地盯着她,过了许久,那股紧绷的力气才从他身上泄去。他重新倒回枕头上,闭上了眼。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这是一种妥协。 叶弈墨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万家灯火。傅家老宅,此刻想必也是灯火通明,只是那光,未必温暖。 她转身,看着陈助。 “备车,去老宅。” 陈助一愣:“叶小姐,您……” 傅薄嗔也倏地睁开了眼。 “我去。”叶弈墨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既然他们要一个交代,我就去给他们一个交代。傅薄嗔去,是孙子辈的内部矛盾。我去,就是傅氏集团,在向意图损害公司利益的共犯家属,进行事实陈述。” 她把“孙子辈”和“共犯家属”几个字咬得极重。 傅薄嗔沉默了。他看着她,这个不久前还和他激烈争吵的女人,此刻却要独自去面对他家族里最复杂的漩涡。 “他们不会对你客气。”他提醒道。 “他们对你,就客气了?”叶弈墨反问,“放心,我不是去吵架的。我是去解决问题的。” 她说完,不再看他,径直走出了病房。 傅家老宅,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将至。 客厅里,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坐在沙发上垂泪,她就是傅云深的母亲,黎振邦的妹妹,黎婉晴。她身前站着管家,一脸为难。主位上,傅老夫人手持一串佛珠,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喜怒。 叶弈墨走进来时,黎婉晴的哭声一顿,随即爆发出尖利的指责。 “你还敢来!你这个狐狸精!是你害了我们云深!你把薄嗔迷得五迷三道,让他对自己的亲堂弟下这种毒手!” 叶弈墨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她径直走到客厅中央,先是对着主位的傅老夫人微微躬身。 “老夫人。” 傅老夫人这才缓缓睁开眼,她打量着叶弈墨,这个搅动了傅家风云的女人。她既没有让叶弈墨坐,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审视着她。 黎婉晴见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冲上来就要撕扯她:“我跟你拼了!你还我儿子!” “黎女士。”叶弈墨侧身避开,声音不大,却让黎婉晴的动作僵住,“您是想在这里讨论傅云深如何勾结外人,泄露傅氏核心机密,差点让傅氏万劫不复的细节吗?” “你胡说!”黎婉晴尖叫,“云深他是一时糊涂!他也是傅家的子孙!” “傅家的子孙,会帮着外人,差点害死傅家的继承人吗?”叶弈墨的语调陡然转冷,“傅薄嗔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胸口中了一枪,是‘枭’干的。而傅云深,就是‘枭’在傅氏内部的接应。这些,您不知道吗?” 黎婉晴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反复哭喊:“我不知道什么‘枭’!我只知道我儿子被抓了!是傅薄嗔干的!他好狠的心啊!” 叶弈墨不再理会她的哭闹,而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沉默的傅老夫人。 “老夫人,傅薄嗔不能来,因为他如果来了,这件事就成了家事。兄弟阋墙,说出去,只会让外人看傅家的笑话。” 第40章 重大发现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您,这不是家事。这是商战,是战争。傅云深不是犯了错的傅家人,他是黎家的棋子,是‘枭’的帮凶。他背叛的不是傅薄嗔,是整个傅氏集团。” “放肆!”傅老夫人终于开口,手中的佛珠停住,“你的意思是,我们傅家,还要被黎家牵着鼻子走?” “我的意思恰恰相反。”叶弈墨迎上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毫不退缩,“黎家既然已经出招,傅家就必须应战。此刻最应该做的,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内部消耗,而是一致对外,将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连根拔起。” 她向前一步,压低了声线,确保只有老夫人能听清:“您以为,黎振邦想要的,只是一个傅云深吗?他想要的,是整个傅氏。傅云深倒了,他只会推出下一个棋子。只有让黎家彻底痛了,怕了,傅家才能真正安宁。”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黎婉晴的哭声也停了,她惊恐地看着叶弈墨和老夫人。 傅老夫人重新捻动佛珠,许久,她对一旁的管家说:“送二夫人回去休息,她累了。” “老夫人!我不走!云深他……”黎婉晴还想再闹。 “我说,送她回去。”老夫人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管家立刻上前,半请半架地将黎婉晴带离了客厅。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叶弈墨和傅老夫人。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傅老夫人缓缓开口,“但太聪明了,有时候不是好事。” “在傅氏的存亡面前,聪明,是唯一的选择。”叶弈墨回答。 傅老夫人看了她很久,最终摆了摆手:“回去吧。让薄嗔好好养伤。公司的事,我盯着。” 没有赞许,也没有斥责。 叶弈墨知道,她今晚的目的达到了。她没有奢求这位傅家的掌舵人立刻信任她,她要的,只是在她心里,埋下一根针对黎家的刺。 她再次躬身,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压抑的老宅。 夜风裹挟着寒意,从车窗的缝隙钻入。 叶弈墨刚坐进车里,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江水。 她接通了电话。 “有重大发现。”江水的声音压抑着兴奋,穿透电流传来,“周琛据点里那枚U盘,我们成功恢复了部分数据!” 叶弈墨的身体坐直了些:“说重点。” “两样东西。第一,大量经过多重加密的财务文件。第二,一段录音。” “先放录音。” 江水没有迟疑。下一秒,一段经过处理的、嘶哑失真的对话通过车载音响,在密闭的空间里响起。 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某种刻意制造的机械感:“江安和,你是个聪明人。叶南阳留下的烂摊子,你还想继续查下去?” 另一个声音响起,叶弈墨瞬间就辨认出来,那是江安和。他的语调里满是疲惫与挣扎:“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那个失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很简单。停下你手里的项目,这个锅,你来背。否则,叶弈墨在国外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安宁。她父亲的那些‘秘密’,她也不想知道吧?” 对话到此中断。 车厢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叶弈墨一动不动,只有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父亲的秘密?用她的安全来威胁江叔? 原来如此。这就是江叔当年突然认下所有罪名,锒铛入狱的真相。不是背叛,是牺牲。 那个声音……尽管经过了处理,但说话的节奏和断句的习惯,却让她产生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弈墨?你还在听吗?”江水在那头问道。 “在。”叶弈墨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让车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文件呢?内容是什么?” “非常复杂。是一整套利用空壳公司进行非法资金流转的证据链。大部分交易都做得天衣无缝,但我们的技术员还是从几个被废弃的服务器缓存里,找到了蛛丝马迹。”江水快速汇报着,“所有的资金,在经过几十次转移后,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端——黎氏集团的海外账户。控制人,是黎振邦。” 叶弈墨没有作声,静静听着。 江水继续补充道:“还有一点。在几笔最大额的交易中,我们发现了一个重复出现的交易对手代号。代号是,‘枭’。” 果然是他们。 黎家,‘枭’,傅云深。 她今晚在傅家老宅对老夫人说出的推断,此刻得到了最直接的证据支撑。傅云深不是一时糊涂,他是黎家安插在傅氏的一颗钉子,而黎家,就是‘枭’组织在明面上的白手套。 “这些证据,能把黎振邦钉死吗?”她问。 “还不够。”江水给出了专业的判断,“这些只是初步证据链,很多关键环节的数据已经彻底损毁。黎振邦很狡猾,他完全可以把一切都推到下面的人身上,说自己毫不知情。我们能证明资金流向了黎氏,但无法直接证明是他本人在操作。” “我明白了。”叶弈墨闭上双眼,脑海里飞速地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江安和当年调查的项目,一定触及了黎家和‘枭’的洗钱网络。对方为了阻止他,不惜用叶南阳的旧事和叶弈墨的人身安全作为要挟,逼他顶罪。 而现在,傅云深和‘枭’合作,试图扳倒傅薄嗔。这两件事,看似独立,实则根源相同。敌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那个录音里失真的声音,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只要能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就能将黎家与江安和的冤案直接联系起来,新仇旧恨,便可一并清算。 “弈墨,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两件事。”叶弈墨重新睁开眼睛,一片清明,“第一,不惜一切代价,继续破解U盘里剩下的加密文件,任何碎片信息都不要放过。第二,把录音文件发给全球最顶尖的声纹分析团队,我要他们尝试剥离伪装音,还原出最原始的声线。” “明白。” “还有,”叶弈墨补充道,“将所有已恢复的文件和录音,加密打包,发一份到我的私人邮箱。” “好。” 挂断电话,车厢里又恢复了死寂。 叶弈墨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中那根针对黎家的刺,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怀疑,而是淬了毒的尖刀。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稳住傅老夫人,再慢慢搜集证据,徐徐图之。 但现在,她等不了了。 江安和的冤屈,傅薄嗔的伤,还有她父亲遗留下的谜团,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敌人。对方已经亮出了獠牙,她就必须以雷霆之势,予以还击。 傅薄嗔需要知道这一切。 这不是傅家的家事,也不是单纯的商战。这是一场早就开始的,跨越数年的战争。而她和傅薄嗔,从一开始,就身在局中。 她拿起中控台上的对讲机,对前方的司机下达了指令。 “不去檀宫了。” “改道,去圣德医院。” 第41章 最后通牒 圣德医院的VIP病房,安静得能听见点滴坠落的微响。 傅薄嗔没有躺着,他半靠在床头,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膝上放着一台超薄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资金流向图,无数条红色的线条像蛛网一样蔓延,最终汇入一个被标记为“黎氏海外信托”的黑洞。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叶弈墨走了进来,带进一身深夜的寒气。 “我的渠道也证实了。”傅薄嗔没有抬头,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放大了一处交易记录,“所有资金的终端,都与黎家有直接或间接的关联。他们藏得很深,但尾巴总会露出来。”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给你看。”叶弈墨没有多余的寒暄,她走到病床边,直接打开手机,点开了一个音频文件。 “……江教授,聪明人应该懂得选择。叶小姐还年轻,未来不可限量。你也不希望她因为一些陈年旧事,惹上不该惹的麻烦吧?” 那经过伪装和电流干扰的失真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每个字都透着阴冷的威胁。 傅薄嗔的动作停住了。他放下平板,抬起头,第一次正视她。他听出了录音里刻意掩盖的残忍。 就在这时,叶弈墨的手机屏幕亮起,一封加密邮件的通知弹了出来。 发件人:江水。 主题:声纹分析-初步报告。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指尖划开邮件,一份专业的技术报告呈现在眼前。大量的专业术语和数据图谱她直接略过,视线死死盯在结论部分。 “……通过多层滤波及频谱分析,成功剥离87%的伪装音。经数据库比对及人工校验,还原后的原始声线,与目标人物‘黎坤’的匹配度高达96.4%。” 黎坤。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叶弈墨记忆深处一个尘封的角落。 那是一个雨天,在江安和的研究所楼下。她去送一份资料,看见老师正和一个穿着得体、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她认得,是黎振邦身边最信任的管家,黎坤。他递给江安和一个牛皮纸袋,江安和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黎坤没有坚持,收回文件袋,对他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当时她只觉得奇怪,黎家的人为什么会私下接触江安和。老师后来也只字未提。 现在想来,那不是拜访,是最后的通牒。 “是他。”叶弈墨开口,打断了病房里的死寂。 “谁?” “黎坤。黎振邦的管家。”她将手机屏幕转向傅薄嗔,“声纹分析结果出来了。威胁我老师的人,是他。” 傅薄嗔接过手机,迅速看完了报告。 这份报告,就像最后一枚精准的铆钉,将黎家、‘枭’、傅云深,以及多年前江安和的冤案,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我见过他。”叶弈墨缓缓说道,“就在我老师出事前的半个月。在研究所楼下,他找过江老师。” 傅薄嗔将手机还给她。“所以,江安和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从他调查那个项目开始,他就成了黎家的目标。” “对。”叶弈墨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们用你来要挟他,逼他顶下所有罪名,然后制造自杀的假象,一了百了。”傅薄嗔接下去,将整个事件的逻辑拼图完整地还原,“现在,他们又用同样的手段,扶持傅云深,想扳倒我,吞掉傅氏。” “他们的胃口,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叶弈墨说。 傅薄嗔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自己的平板,调出了另一份文件。那是一张复杂的人物关系网。 “黎家不仅是‘枭’的白手套,黎振邦,很可能就是‘枭’在国内的最高负责人。”傅薄嗔指着关系网的核心,“傅云深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子。扳倒我,只是第一步。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整合傅氏的资源,完成‘枭’在整个亚太地区的资本布局。” 这不是商战。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敌人处心积虑,布局多年,而他们直到此刻,才看清对手真正的轮廓。 “证据链还不够完整。”傅薄嗔冷静地分析,“黎坤可以被当成弃子。黎振邦能把他推出去,就像他能把所有洗钱的罪责都推给下属一样。我们需要一个让他无法切割,无法否认的证据。” “U盘里还有一部分文件没有破解。” “需要多久?” “不知道。”叶弈墨摇头,“江水说,对方用了顶级的物理加密和逻辑加密,剩下的部分损毁严重,可能永远无法恢复。”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所有的线索都汇集于此,却又在最关键的地方断裂。黎振邦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随时可以断尾求生。 “那就让他自己把证据交出来。”傅薄嗔忽然开口。 叶弈墨看向他。 “蛇要打七寸。”傅薄嗔的指尖在平板上轻轻敲击着,“黎振邦的七寸,不是黎坤,也不是那些海外账户。而是他最引以为傲,也最见不得光的洗钱网络。只要我们能精准地攻击这个网络的某个关键节点,蛇头为了自保,就一定会动。” “他一动,就会露出破绽。”叶弈墨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没错。”傅薄嗔关掉平板,将它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与其等待一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完美证据,不如主动出击,逼他犯错。” “怎么做?” “黎家下周有一个和欧洲财团合作的生物医药项目签约仪式。”傅薄嗔说,“这个项目,是他们洗钱网络中,目前流量最大的一个中转站。我要在这个仪式上,送他们一份大礼。” 叶弈墨没有问是什么大礼。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她的掌心。这里面,是江安和用生命换来的火种。 现在,这把火,将要被她亲手点燃,烧向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 她握着U盘,对上傅薄嗔的视线。 “是时候该收网了。” 第42章 断尾 陈助的电话在凌晨三点打来。 夜色如墨,傅薄嗔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没有睡,也无需入睡。 加密线路接通,没有半句寒暄。 “老板,锁定了。”陈助的声音穿过电流,清晰而平稳,“我们追踪的那个海外离岸账户操盘手,代号‘幽灵’,过去三年的每一次异动,其所在的物理位置,都与黎振邦的出入境记录百分之九十八重合。” 傅薄嗔没有作声,静静地听着。 “更关键的是,我们截获了‘幽灵’与下线联络时的一段数据流。江水比对过,加密模式与‘枭’组织内部通讯的算法完全一致。”陈助顿了顿,给出了结论,“基本可以确认,‘幽灵’就是黎振邦本人,或者说,是他的一个网络身份。” 一个用来隐藏在暗处,亲自操盘资本帝国的身份。 “证据的有效性?”傅薄嗔问。 “数据具备唯一性和不可篡改性,但无法直接指向黎振邦的实体身份。这是网络世界的规则。”陈助回答,“简单说,我们可以证明‘幽灵’就是‘枭’在国内的代理人,但无法在法庭上证明‘幽灵’就是黎振邦。” “够了。” 两个字,结束了通话。 书房里,叶弈墨从阴影中走出,她同样一夜未眠。她不需要问,就已经听完了整通电话的内容。 “黎振邦就是‘枭’。”她陈述着这个事实。 “是他,或者一个他绝对信任的影子。”傅薄嗔的指尖在桌面上划过,仿佛在勾勒一张无形的网,“这让事情变得简单,也更危险。” 简单在于,他们找到了蛇头。 危险在于,蛇头远比他们预想的更谨慎,更庞大。 “警方的调查有动静了。”叶弈墨递过去一个平板,上面是她刚刚收到的信息,“你匿名送去的东西起了作用。经侦部门已经秘密成立了专案组,针对黎家旗下几家有问题的空壳公司,外围调查已经开始。” 傅薄嗔接过平板,快速浏览。 “风声已经放出去了。”他说,“黎振邦这条老狐狸,现在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压力。” “他会怎么做?” “断尾。”傅薄嗔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他会推出几个替死鬼,将所有线索全部切断。就像他当年对江安和的父亲做的那样。” 叶弈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所以,下周的签约仪式……” “计划不变。”傅薄嗔放下平板,“不仅不变,我们还要把火烧得更旺。他越是想撇清关系,我们就越要把他和那张网络牢牢地钉在一起。” 他话音刚落,另一台专线加密的电脑,忽然弹出一条警报。 是江水设置的监控系统。 有高权限的加密通讯被触发了。 叶弈墨立刻上前,十指在键盘上翻飞,追踪着信号源。 “来源是黎家大宅。”她很快定位,“通讯对象……是‘枭’。” 傅薄嗔的身体微微前倾。 “接进来。” “对方有反追踪,强行切入会暴露。” “我只要内容。” “好。” 江水的技术,能在不触动警报的前提下,像一个幽灵般,将对方的通讯内容完整地复制下来。 屏幕上,字符开始逐行跳动,实时转录着一场正在发生的对话。 黎家大宅,黎素秋的卧室内一片狼藉。昂贵的瓷器碎裂在地,她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歇斯底里地对着加密电话低吼。 “爸!是不是出事了?外面到处都在传,说局里的人在查我们家的公司!傅云深那个废物是不是把你给卖了?” 电话那头,是经过多重伪装和处理的合成音,冰冷得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闭嘴。冷静。” “我怎么冷静!”黎素秋的声音尖利刺耳,“傅薄嗔那个小畜生还活着!现在警察又找上门!我们都会完蛋的!爸,我们跑吧!去瑞士,去哪都好,不要留在这里了!” 她的恐惧,几乎要冲破屏幕。 那冰冷的合成音沉默了足足五秒,那五秒的静默,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我让你闭嘴!” 黎素秋的哭喊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签约仪式照旧。”合成音继续下达指令,不容置喙,“稳住欧洲财团那批人。他们是未来几年最重要的资金通道。其他的,我来处理。” “处理?你怎么处理?”黎素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崩溃地追问,“当年的事要是被翻出来怎么办?江安和……” “不要提那个名字!” 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尽管依旧是机器的声音,却透出一种仿佛能将人撕碎的暴戾。 这条信息,让书房里的傅薄嗔和叶弈墨同时动作一顿。 电话那头的“枭”,也就是黎振邦,很快恢复了那种非人的冷静。 “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黎家的女儿,负责貌美如花,负责和欧洲人谈笑风生。”他的声音像是毒蛇的信子,冰冷滑腻,“傅云深是棋子,你也是。棋子,只需要待在自己的格子里,不要多问,不要多想。” 通话结束。 屏幕上的字符也停止了跳动。 叶弈墨按下一个键,整段对话的录音和文本被瞬间销毁,只留下一份备份,传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服务器里。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黎素秋的这通电话,愚蠢,却也暴露了足够多的信息。 第一,黎振邦对警方的调查已有准备,他有信心能切断所有线索。 第二,生物医药项目的签约仪式,对他而言至关重要,是轻易不能放弃的“资金通道”。 第三,江安和的父亲,江家的覆灭,果然与他有直接关系。那个名字,是他的禁忌,也是他的软肋。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把自己的女儿,也当成了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傅薄嗔关掉了所有屏幕,书房重新被黑暗吞噬,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映出他深不见底的轮廓。 “他很自信。”叶弈墨开口。 “是自负。”傅薄嗔纠正她,“他相信自己能掌控一切,掌控所有人。他以为棋子永远不会跳出棋盘。” 叶弈墨沉默的想,这或许是所有站在权力顶端的人的通病。他们习惯了俯视,便忘了脚下也可能是万丈悬崖。 “他提到了江安和。”叶弈墨握紧了口袋里的U盘。 “他很怕这个名字。”傅薄嗔说,“怕到连自己的女儿提一句,都会失控。” “为什么?” “因为江安和的父亲,很可能就是被他亲手推出去的第一个‘黎坤’。那条线上,一定有他无法切割的东西。”傅薄嗔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沉睡的城市,“他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一切早已被掩埋。” 叶弈墨走到他身边。 “他错了。”她说。 “对,他错了。”傅薄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即将引爆一切的重量。 他转过身,在黑暗中与叶弈墨对视。 “既然他这么喜欢下棋,我们就陪他下完这一局。” “那颗失控的棋子,该由谁来扮演?”叶弈墨问。 傅薄嗔没有直接回答。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话。 “陈助,联系傅云深。告诉他,我想见他一面。” 棋子,要出格了。 第43章 反应过度 网络上的风暴,总是在最安静的凌晨酝酿成形。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傅氏集团顶层的落地窗时,风暴已经登陆。 陈助的平板电脑上,推送的新闻标题一个比一个更触目惊心。 《豪门秘辛:傅氏新贵女友叶弈墨,被曝学生时代霸凌,品行堪忧!》 《深扒“灰姑娘”上位史:接近傅薄嗔,究竟是真爱还是另有所图?》 《独家线索:江安和之死疑点重重,叶弈墨是否牵涉其中?》 每一篇都配上了精心挑选、角度刁钻的照片。有叶弈墨学生时代模糊的集体照,她被红圈圈出,旁边的文字暗示她孤僻、不合群;有她在傅氏集团楼下被抓拍的侧影,文字则解读为“心机深沉,伺机而动”。 最恶毒的,是那篇将她与江安和联系在一起的报道。文章没有明说,却用大量的暗示和春秋笔法,将一盆脏水兜头泼下。 “高峻的‘风声’传媒是主力。”陈助的汇报简洁明了,“他们买通了十几家小媒体和自媒体账号,同步推送。水军已经下场,评论区无法控制。” 傅薄嗔没有去看那些污秽的文字。他只是站在窗前,看着这座城市从沉睡中苏醒,车流汇成金色的河。 “黎素秋。”他吐出这个名字,不是疑问,是陈述。 “是。她动用了黎家在媒体圈最后的人脉。”陈助回答,“狗急跳墙。” “她不是狗。”叶弈墨从休息室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她是她父亲的传声筒。这些话,不是说给公众听的,是说给我们听的。” 她将平板拿过来,快速滑动,视线在那些字句上掠过,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像是在阅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市场分析报告。 “伪造证据,暗示动机,牵扯旧案。”她总结,“三板斧,砍得很急,也很蠢。” “蠢,但有效。”傅薄嗔终于转过身,“舆论是把钝刀子,磨得久了,也能见血。” “傅氏的股价开盘后有小幅波动,公关部已经准备好澄清稿。”陈助请示,“需要现在发布吗?” “澄清?”傅薄嗔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谁需要澄清?向谁澄清?”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屏幕上,是傅氏内部的通讯系统。 “他们以为这是泼脏水,想看我们手忙脚乱地擦。”他按下了内部通话键。 “法务部,王律师。” “是我。” “给你半小时,召集你最好的团队。我要起诉今天凌晨发布了所有关于叶弈墨小姐不实报道的媒体,包括‘风声’传媒。罪名,诽谤。要求,公开道歉,并处以最高额度的赔偿。” 电话那头的王律师愣了一下,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反应过来:“明白,傅总。但是取证和诉讼流程需要时间,对方很可能会拖延……” “我不关心流程,我只要结果。”傅薄churn打断他,“我给你无限的预算和支持。我只有一个要求,让他们闭嘴,然后破产。” “……是,傅总。” 傅薄嗔挂断通讯,又拨通了公关部总监的线路。 “李总监。” “傅总,澄清稿已经……” “销毁所有澄清稿。”傅薄嗔的指令冰冷而清晰,“我不需要防御。从现在开始,我们进攻。” 公关总监有些错愕:“您的意思是……” “我要你把傅氏遭受恶意商业攻击的消息放出去。强调‘风声’传媒及其背后资本的不正当竞争行为。把水搅浑,让公众的注意力从个人八卦转移到商业战争上。” “这……这会把事情彻底闹大,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和欧洲那个项目的……” “按我说的做。”傅薄嗔没有给他质疑的余地,“黎振邦想体面地拿到他的‘资金通道’,我就偏不让他体面。” 通话结束。 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主机细微的运行声。 叶弈墨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你反应过度了。”她说。 “是吗?” “这种程度的舆论,冷处理是最好的方式。你现在掀起战争,正中他们的下怀。黎振邦希望看到傅氏陷入混乱。” “他希望看到的,是他以为的混乱。”傅薄嗔十指交叉,抵在下颌,“他以为我在第一层,在忙着为我的‘女友’洗刷冤屈。他想不到,我要的是第五层,是借着这个由头,把他连根拔起。” 叶弈墨沉默片刻。 “他们提到了江安和。”她开口,这一次,机器般冷静的语调里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这是黎振邦的试探。他在试探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江家的事。” “对。”傅薄嗔抬起头,与她对视,“他在赌,赌我们不敢碰这个话题。因为一旦我们回应,就等于承认我们正在调查他。” “所以,你的反击里,不能有江安和。”叶弈墨迅速抓住了关键。 “当然。”傅薄嗔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节拍,“棋盘上,每一步都要有明确的目的。我的第一步,是废掉他舆论战的棋子。第二步,是切断他商业上的念想。至于江安和……” 他停顿了一下。 “那是将军时,才会落下的子。” 叶弈墨走到他办公桌前,俯身看着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标题。 “黎素秋,这颗棋子,已经没有用了。”她说。 “被榨干价值的棋子,下场通常只有一个。”傅薄嗔的回答不带任何感情,“被清出棋盘。” “她会比我们想象中更早地被舍弃。”叶弈墨补充。 “所以我们得加快速度。”傅薄嗔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在她被彻底灭口之前,或许还能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 他看向陈助:“联系傅云深。告诉他,游戏开始了。他那颗‘失控的棋子’,现在可以正式出格了。第一步,去接触黎素秋。” “接触她?”陈助有些不解,“她现在是舆论的漩涡中心,而且对我们充满敌意。” “人最绝望的时候,不是被所有人攻击,而是被唯一信任的人背叛。”傅薄嗔解释道,“黎振邦很快就会切割她。到那时,傅云深这个‘同样被傅家抛弃’的盟友,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叶弈墨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 “你要傅云深从黎素秋那里,拿到黎振邦准备切割她的证据?” “不止。”傅薄嗔的计划远比这更深,“我要傅云深,‘说服’黎素秋,让她相信,扳倒她父亲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地翻出来。” 把黎振邦最恐惧的禁忌,由他最疼爱的女儿,亲手引爆。 这盘棋,下得狠辣,也下得诛心。 “他会把自己的女儿也算计进去。”叶弈墨说。 “棋手,眼中只有棋子,没有亲人。”傅薄嗔关掉所有新闻页面,只留下一个文档,标题是《黎氏集团海外资产初步调查报告》。 他将文件发送给了陈助。 “把这份报告的摘要,‘不经意’地泄露给‘风声’传媒的死对头。” 陈助立刻明白了指令。 “用魔法打败魔法?” “不。”傅薄嗔纠正他,“是用事实,打败谎言。”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窗前。 外面的世界,喧嚣依旧。那些试图抹黑叶弈墨的言论,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但他知道,当真正的雷霆落下时,所有的杂音都会消失。 叶弈墨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他们想用一场风暴来淹没我。”她说。 傅薄嗔没有侧头。 “那就给他们一场海啸。” 第44章 没有回头路 夜色,是最好的幕布。 傅薄嗔的办公室里,只亮着几块屏幕,光线将他与叶弈墨的轮廓切割得异常分明。空气里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压抑。 “U盘的数据全部恢复了。”叶弈墨指着屏幕上一个被标记为红色的文件夹,“音频文件没有物理损伤,很清晰。” “周琛的口供也拿到了。”傅薄嗔将另一个文件拖拽到旁边,与红色文件夹并列,“他很配合,把所有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他想活命。”叶弈墨的陈述不带任何情绪。 “活命,就要有活命的价值。”傅薄嗔将第三个文件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数据和资金流向图,“黎氏集团的财务报表,做得‘很干净’。” “干净到每一笔假账都透着心虚。”叶弈墨补充。她看着那些复杂的图表,迅速定位到几个异常的节点,“这几笔海外资金的流转,是为了对冲国内的亏空?” “是拆东墙补西墙。”傅薄嗔调出第四份文件,“这是傅云深和黎家资金往来的记录。他以为自己是猎手,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被标记的猎物。” 叶弈墨看着傅云深的名字。这颗被傅薄嗔称为“失控的棋子”,最终也成了构成这致命一击的材料之一。 “把他放进去,傅家的脸面……”她没有把话说完。 “我父亲当年把他逐出傅家时,傅家的脸面就已经被他丢过一次了。”傅薄嗔将所有文件归入一个新建的加密压缩包内,“清扫门户,必须彻底。” 他做了一个手势,屏幕上的所有窗口瞬间消失,只留下那个孤零零的压缩包,像一枚等待发射的核弹。 “财务造假、非法融资、偷税漏税、商业贿赂,再加上一个绑架案主谋。”叶弈墨念出这些罪名,“黎振邦的下半生,会很充实。” “这还不够。”傅薄嗔说。 他看向叶弈墨:“舆论的火,是他们自己点燃的。现在,也该烧回去了。” “你想怎么做?” “这些东西,如果只是交给司法机关,黎振邦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拖延、斡旋,甚至找人顶罪。”傅薄嗔在键盘上敲击,列出一个名单,“所以,必须同步进行。” 名单上是几个名字。 不是媒体机构,而是总编辑的名字。 “经侦总局、最高监察委员会、国家税务总局。”叶弈墨念出另一份名单上的机构名称,“司法和舆论,同时引爆。” “当所有人都盯着他的时候,他就无所遁形。”傅薄嗔解释他的布局,“这几家媒体,背后没有黎氏的资本渗透,也和傅氏没有直接的利益捆绑。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是竞争对手。” “你想让他们为了抢新闻,把黎家撕碎?”叶弈墨瞬间领会。 “真相,是最好的武器。而媒体,是放大这武器威力的扩音器。”傅薄嗔的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一旦启动,就没有回头路。” “我从没想过回头。”叶弈墨回答。 她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个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按钮。那些网络上对她的污蔑和攻击,此刻看起来像一场幼稚的闹剧。 他们想用一场风暴淹没她。 而傅薄嗔,为他们准备了末日天灾。 “你确定要用匿名方式?”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棋手,不需要站在聚光灯下。”傅薄嗔说,“我们只需要看到棋局的终结。” 他按下了发送键。 没有声音,没有特效,只有数据流无声地涌入网络。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所有文件已送达指定邮箱】。 办公室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傅薄嗔关掉了操作界面,调出一个全球新闻的实时监控页面。上面风平浪静,依旧是那些娱乐八卦和国际琐事。 “现在,我们做什么?”陈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刚完成傅薄嗔交代的另一项任务,走进来时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寂静。 “观赏。”傅薄嗔回答。 叶弈墨没有坐下,她和傅薄嗔并肩站在屏幕前,像是在等待一场盛大的日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分钟。 二十分钟。 监控页面上,一条不起眼的消息推送跳了出来。 【黎氏集团股价出现异常波动,临近收盘前突然放量下跌。】 这只是一个开始。 陈助的加密通讯器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表情凝重地报告:“傅总,我们安插在‘启明报业’的人传来消息,他们的总编刚刚召集了所有核心记者,开了最高级别的紧急会议。” “启明报业”,正是傅薄嗔名单上的媒体之一。 “‘正义网’呢?”傅薄嗔问。 “他们的法制版主编,半小时前被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车接走了。”陈助的语速开始加快,“还有‘环球财经’,他们的服务器流量刚刚出现异常峰值,技术部门正在排查。” 一个又一个的消息,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而真正的巨浪,在半小时后,毫无征兆地扑来。 最先发声的,是国家监察委员会的官方网站。 一则简短的通告,却字字千钧。 【针对近期网络舆情及相关举报线索,国家监察委员会、国家税务总局已成立联合调查组,于今日正式进驻黎氏集团,就其涉嫌重大偷漏税、非法融资等问题展开调查。相关责任人黎振邦、黎素秋等人已被要求配合调查,并限制出境。】 通告发出的瞬间,整个网络仿佛被按下了引爆键。 傅薄嗔面前的新闻监控页面,瞬间被红色的突发新闻标记所淹没。 【重磅!黎氏集团被立案调查,董事长黎振邦已被控制!】 【黎氏神话破灭?从商业巨头到阶下囚,黎振邦的罪与罚!】 【独家深挖:周琛绑架案或与黎氏高层有关,警方已重启调查!】 舆论的海啸,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覆盖了之前所有关于叶弈墨的抹黑言论。那些上蹿下跳的“风声”传媒和水军,在这场真正的风暴面前,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就被彻底吞噬。 叶弈墨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标题,那些曾经指向她的刀剑,如今全部调转方向,刺向了始作俑者。 “釜底抽薪。”她说。 “不。”傅薄嗔关掉了新闻页面,办公室重归昏暗,“这是斩草除根。” 他不需要看到黎振邦的下场,也不需要理会外界的喧嚣。当他落下那颗名为“将军”的棋子时,这盘棋,对他而言,其实已经结束了。 陈助的通讯器再次响起,他接通后,只听了几秒,便挂断了。 “傅总,”他报告,“黎素秋在被带走前,彻底崩溃了。她一直在喊,是傅云深骗了她,是傅云深让她去指证自己的父亲。” 这个结果,在傅薄嗔的预料之中。 傅云深那颗“失控的棋子”,完美地完成了他的使命——在最关键的时刻,从内部引爆了黎家最后的信任。 “傅云深呢?”傅薄嗔问。 “他……也一起被带走了。”陈助回答,“作为同案的嫌疑人。” 弃子,终究是弃子。 叶弈墨走到窗前,外面的世界,警笛声隐约传来,划破夜空。 “他们以为能用一场风暴淹没我。”她轻声说。 傅薄嗔走到她身后。 “现在,他们都在海啸里了。” 第45章 执行 办公室里的昏暗,被金融终端上瀑布般泄落的红色数据流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些数字,曾经代表着黎氏集团不可一世的商业版图,此刻却像雪崩前的最后几片雪花,预示着整座山脉的倾覆。 “开盘三分钟,黎氏集团及其旗下七家上市公司,全部跌停。”陈助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播报一份气象报告,“抛单量已经击穿了系统阈值,交易实质上已经停止。” “他们的‘护盘基金’呢?”叶弈墨问。 “被我们提前设置的空头合约精准狙击了。”傅薄嗔的指尖在平板上划过,调出另一张图表,“他们每动用一笔资金,都会触发我们预设的杠杆交易。救市的钱,变成了砸盘的炮弹。” 叶弈墨看着那条近乎垂直向下的K线,那不是商业的逻辑,而是战争的轨迹。“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 “当他们把主意打到你身上的时候,就没有了。”傅薄嗔说得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陈助的通讯器再次响起,这次的通话格外简短。 “傅总,黎氏的几个主要合作方,包括‘泛亚能源’和‘北欧重工’,刚刚单方面发布了公告,宣布暂停与黎氏的一切合作,并保留追索赔偿的权利。” “银行呢?” “四大行已经同步启动风险评估,冻结了黎氏的授信额度。有三家规模较小的商业银行,已经派出了法务团队,准备申请资产保全。” 一堵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走砖石。 最先嗅到血腥味的,永远是资本。它们没有立场,只有利益。当黎氏这艘巨轮开始漏水,所有的“盟友”都变成了争抢救生艇的鲨鱼。 “釜底抽薪之后,便是墙倒众人推。”叶弈墨评价道。 傅薄嗔没有回应,他只是放大了屏幕上的一个区域。那是黎氏集团的债券交易市场,价格已经跌破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不,”他终于开口,“这不是推,是分食。”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名安保人员走了进来,低声对陈助说了几句。 陈助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变化,他转向傅薄嗔:“傅总,我们的人汇报,黎素秋在半小时前离开了黎家大宅,车辆正朝国际机场方向移动。她动用了一本备用的外国护照。” “边控令已经下了,她出不去。”叶弈墨说。 傅薄嗔却摇了摇头。“官方的网,捕的是大鱼。但总有几条滑手的泥鳅,会以为自己能钻出缝隙。” 他的话音刚落,桌上的私人电话发出轻微的震动。他接起,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金丝雀’已出笼,正飞向东南方。是否执行‘剪翼’方案?” “执行。” 傅薄嗔吐出两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解释,但叶弈墨已经懂了。从黎家被锁定为目标的那一刻起,一张远比官方通告更严密、更私人的网,早已悄然张开。黎素秋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移动,都在这张网的监控之下。她以为的逃亡之路,不过是猎人预设好的陷阱。 “她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叶弈墨问。 “后悔是一种奢侈的情绪,弃子没有资格拥有。”傅薄嗔切换了屏幕,上面出现的是机场高速的实时监控画面。 几分钟后,画面中,一辆黑色的轿车被前后四辆不起眼的越野车逼停在应急车道上。没有警灯,没有鸣笛,一切都安静而高效。车门打开,几个人影迅速控制了车内的目标。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拦截完成了。”陈助低声报告,“人已经移交。” 黎素秋的豪门梦,终结于一条通往自由的路上。讽刺的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办公室重归寂静,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 “黎振邦呢?”叶弈墨打破了沉默,“他不在黎家,也不在公司。” “‘枭’的巢穴,总是不止一个。”傅薄嗔的指尖在平板电脑的地图上轻轻一点,一个位于城市远郊的坐标被标记出来。那是一处被湖光山色环绕的顶级疗养院。 “他很谨慎。” “谨慎,只是对失败的恐惧。”傅薄嗔评价道,“真正的强者,从不给自己准备后路,因为他们从不后退。” 陈助的通讯器第三次响起。这一次,他接通后,只是静静地听着。 足足一分钟后,他才放下通讯器,一字一句地报告:“傅总,‘枭’落网了。” 没有惊心动魄的抓捕,没有负隅顽抗的对峙。 “调查组的人抵达那家疗养院时,他正在湖边的茶室里独自下棋。”陈助补充了一个细节,“棋盘上,黑子已经被白子围杀,再无翻盘的可能。他没有反抗,只是说了一句‘等我下完这一盘’。” “他输了。”叶弈墨说。 “他输在了第一步。”傅薄嗔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这座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商业帝国的崩塌,对于这片钢筋水泥的森林而言,甚至激不起一丝波澜。 旧的秩序被摧毁,新的秩序尚未建立。这片短暂的权力真空中,充满了危险,也充满了机遇。 “黎家别墅已经被正式查封。”陈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所有资产均被冻结。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曾经宾客盈门,冠盖云集的黎家,此刻只剩下被封条交叉锁住的大门,在夜风中无声矗立,像一座无人凭吊的墓碑。 叶弈墨看着傅薄嗔的背影,那个男人如同黑夜本身,冷静、强大,且深不可测。他亲手导演了这场海啸,却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一切都按照你的剧本在上演。” “这不是剧本。”傅薄嗔转过身,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这是清算。” 清算旧账,清算恩怨,清算那些曾经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不公。 “现在,黎家倒了。”叶弈墨轻声说,“那些曾经依附于他们的势力,会怎么做?” “树倒猢狲散。”陈助接口道,“不过,总有几只最贪婪的猴子,会试图在倒下的大树上,再啃下最后一块树皮。” 傅薄嗔没有说话,他只是重新打开了那个金融终端。在黎氏集团崩盘的废墟之上,几股隐秘的资本力量,已经开始悄然活动,试图吞噬那些无主的资产。 “他们以为,分食开始了。”叶弈墨看懂了那些数据的流向。 “猎人打扫战场的时候,总会有些食腐的豺狗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傅薄嗔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傅总。”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该收网了。” 傅薄嗔只说了四个字,便挂断了通讯。 第46章 她赢了 城市另一端,一场官方新闻发布会正在进行。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发言人面容严肃,身后是蓝底白字的背景板,国徽悬挂正中,气氛庄重得令人窒息。闪光灯在屏幕上无声地起落,像一场迟来的雪。 “经专案组缜密侦查,现已查明,黎氏集团及其主要负责人‘枭’,本名黎啸天,长期从事非法集资、操纵市场、洗钱等多项严重经济犯罪活动……” 发言人的声音通过电视扬声器传出,平直、清晰,不带任何个人情绪。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黎氏商业帝国的棺木。 傅薄嗔坐在沙发上,姿态未变,仿佛屏幕上播报的,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财经新闻。陈助站在一旁,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那些“食腐豺狗”被一一锁定的资本流向图,红色的箭头代表着冻结与查封,正在迅速占领整个版图。 叶弈墨站在屏幕前,距离很近。她能看清发言人每一次眨眼,每一次换气的微小停顿。她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 “……此外,调查过程中发现,黎氏集团为掩盖自身罪行,转移公众视线,曾于多年前策划并实施了一起性质恶劣的诬告陷害案件。”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弈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身体前倾,双手无意识地撑在了电视柜上,指尖冰凉。 发言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为接下来的内容预留出足够的重量。 “经重新核查,现有充足证据证实,当年的‘江安和商业间谍案’,纯属黎啸天等人捏造。其所有指控,均不成立。” 江安和。 三个字,从那个代表着国家公信力的口中说出,穿越了漫长的岁月,清晰地敲击在叶弈墨的耳膜上。 “根据复核结果,我们将正式撤销对江安和先生的所有不实指控,恢复其名誉。对于此案造成的严重后果,以及相关渎职人员,我们将展开进一步追查,绝不姑息。” 发言人说完,微微鞠躬。 “啪嗒。” 叶弈墨手中的遥控器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没有去捡,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沿着电视柜滑坐到地上。 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她自己的手背上。视野迅速模糊,屏幕上那张严肃的脸,变成了一团晃动的色块。 她赢了。 可是,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这场迟到了太久的昭雪,像一把温柔的刀,剖开了她用仇恨和坚硬伪装多年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早已溃烂流脓的伤口。疼,铺天盖地。 “傅云深、周琛等人,也已被警方控制。”陈助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所有涉案人员,将一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傅薄嗔按下了遥控器的关闭键。 屏幕瞬间变黑,倒映出室内昏暗的轮廓,也倒映出蜷缩在地上的那个瘦削身影。 “我要去见他。”叶弈墨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她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脚步虚浮,走了两步,身体晃了一下。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臂,稳定,且有力。 是傅薄嗔。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松开手,将车钥匙放在了她面前的玄关柜上。 “陈助会处理后续。”傅薄嗔的语调,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包括傅家的事。” 叶弈墨拿起钥匙,指尖的颤抖几乎握不住那片金属。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谢谢,只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陈助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傅薄嗔:“傅总,她一个人……”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傅薄嗔转身,重新望向那片没有星星的夜空,“有些债,也只能亲手讨。” 墓园很安静。 冬日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叶弈墨抱着一大束白菊,一步一步,走在石板路上。她的步伐很慢,却异常坚定,仿佛这条路,她已经在心里走过了千百遍。 她在一块墓碑前停下。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笑容干净,眼底有光。时间将他永远定格在了最好的年华。 江安和。 叶弈墨蹲下身,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冰冷的墓碑,将上面沾染的灰尘一点点抹去。动作轻柔,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将那束开得正盛的白菊,轻轻放在碑前。 “哥。” 她开口,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 “我来看你了。” 她就那样蹲着,看着照片里的那张脸,看了很久很久。 “今天,新闻上说……你是清白的。”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们给你平反了。” “你听到了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声呜咽。 “黎家倒了。那个叫‘枭’的人,也抓住了。所有害过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她像个孩子一样,絮絮叨叨地汇报着战果。每一个名字,每一桩罪行,她都说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 说到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额头抵上冰冷的石碑,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对不起,哥……让你等了这么久。” “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压抑了多年的委屈、愤怒、思念和无尽的悲伤,在这一刻,尽数决堤。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着泪,任由那咸涩的液体浸湿衣襟,渗入脚下的土地。 她知道,哥哥听不见。 她也知道,这迟来的正义,换不回他的生命。 但她必须来,必须告诉他。 这是她与他的约定,是她活下来的唯一支柱。现在,支柱完成了它的使命,而她的人生,似乎也随着这场清算的落幕,被掏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夜色渐深。 叶弈墨缓缓站起身,双腿早已麻木。她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笑脸,然后转身,没有再回头。 身后,那束白菊在夜色中静静绽放,像一场无声的告慰。 她走出墓园,一辆黑色的车,正静静地停在路边。车灯没有开,像一头融入夜色的沉默野兽。 车窗降下,露出傅薄嗔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叶弈墨没有意外,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 “结束了。”叶弈墨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他说。 傅薄嗔发动了汽车。引擎的低吼打破了沉寂。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汇入那片依旧璀璨的城市灯火。 “不。”傅薄嗔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清晰,且带着不容辩驳的穿透力,“清算,才刚刚开始。” 第47章 分内之事 车内,空气凝滞。 傅薄嗔那句“清算,才刚刚开始”盘旋在狭小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在叶弈墨的神经上。 她侧过头,城市的霓虹在她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明灭不定。 “什么清算?” “黎家,只是一个开始。”傅薄嗔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车子开得极稳,“他们背后,还有一张更大的网。” “网?” “一张由陈旧的利益、腐朽的权力编织成的网。你的哥哥,只是不小心触碰到了这张网的边缘。” 傅薄嗔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现在告诉她,为时过早。 车子没有回他们常住的公寓,而是转向了一条更为僻静的道路,驶向了城郊的傅家老宅。 红墙黛瓦的院落,在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威严,且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车刚停稳,管家就迎了上来,躬身拉开车门。 “少爷,小姐,老夫人在茶室等你们。” 傅家的茶室,叶弈墨只来过一次。那一次,她站着,听傅老夫人居高临下地宣判她不配。 这一次,她依旧感觉不到任何善意。 穿过长长的回廊,冬夜的冷风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光影在地上拉扯出诡异的形状。 茶室的门敞开着。 傅老夫人端坐于主位,穿着一身深色锦缎,手中盘着一串佛珠。她面前的炭炉上,紫砂壶正冒着丝丝热气。 整个空间里,只有檀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的,沉闷的味道。 叶弈墨和傅薄嗔走进去,谁也没有先开口。 沉默是一种对峙。 许久,傅老夫人拨动佛珠的动作停下。 “黎家的事,我看了。”她没有抬头,话却是对着他们两人说的,“手段很利落,也很干净。” 傅薄嗔给自己和叶弈墨倒了茶,滚烫的茶水注入青瓷杯中。 “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傅老夫人终于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为了一个外人,动用傅家积攒了三十年的人脉和资源,搅得满城风雨,这也是你的分内之事?” 她的质问掷地有声,在空旷的茶室里激起回响。 “她不是外人。”傅薄嗔将一杯茶推到叶弈墨手边。 “哦?”傅老夫人把玩着手里的佛珠,转向了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叶弈墨,“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叶弈墨捧起茶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暖不了她身体里半分的寒意。 她抬起脸,迎上那双审视的、锐利的眼睛。 “我是江安和的妹妹。” 这个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是傅薄嗔的女人,不是傅家的附庸,而是她自己。 傅老夫人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悲伤还未从她身上褪去,像一层薄薄的霜,但那层霜底下,却是一种玉石俱焚后的平静和坚韧。这种气质,她在傅家的女人身上,从未见过。 “你的仇报了。”傅老夫人缓缓开口,“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叶弈墨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 “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支撑她活下去的执念已经完成,未来于她而言,是一片空白的荒原。 “不知道?”傅老夫人冷笑一声,“你毁了黎家,踩着无数人的尸骨走到了今天,现在你说你不知道?” “老夫人。”傅薄嗔出声警告。 傅老夫人却置若罔闻,她死死地盯着叶弈墨,“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你以为黎家倒了,你哥哥就能安息了?天真。” “你捅破的天,现在才刚刚开始往下掉东西。傅家要为你承担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你的存在,就是傅薄嗔最大的弱点。也是傅家,最大的麻烦。”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精准地剖开现实。 叶弈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她从未想过这些。她只想着复仇,却没想过复仇的代价,要由傅薄嗔和傅家来偿还。 “所以呢?”傅薄嗔站起身,将叶弈墨挡在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您想怎么样?把她赶出去?” “赶出去?”傅老夫人忽然笑了,那笑声里透着一股苍凉和决断,“薄嗔,你还是不懂。傅家从不把有用的东西往外赶。” 她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通体翠绿,色泽古朴温润,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家族徽记。 “这是傅家女主人的信物。”傅老夫人将盒子推到桌子中央,“历代傅家的主母,都用它来号令傅家暗卫,处置家族内部的叛逆。” “它代表的不是荣耀,是责任,是枷锁,是风暴来临时,第一个要站出去承受一切的资格。” 傅老夫人的话锋一转,变得异常冰冷。 “你哥哥的死,牵扯出了很多人。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傅家要面对的,会是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看着叶弈墨,一字一句。 “你想要站在他身边,就不能只做他的弱点。你必须,成为他的武器。” “拿着它。”傅老夫人命令道,“从今天起,学着如何做一个傅家的女主人。学着如何杀人,如何掌权,如何……在我们所有人都倒下的时候,还能站着。” 这番话,已经不是承认,而是绑架。 用傅家的未来,用傅薄嗔的安危,来绑架叶弈墨的人生。 叶弈墨看着那枚玉佩。 它不再是一件信物,而是一副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的镣铐。 她的人生,才刚刚从一场清算中解脱,就要被投入另一场更宏大、更血腥的清算里去。 她没有动。 傅薄嗔却伸出手,拿起了那枚玉佩。 他没有问叶弈墨愿不愿意。 他只是拉过她的手,将那枚冰冷的、沉重的玉佩,放进了她的掌心。 他的动作不容拒绝。 “我的武器,我自己会教。”傅薄嗔对着傅老夫人,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傅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再说。 她重新拿起佛珠,闭上眼睛,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傅薄嗔拉着叶弈墨,转身离开了茶室。 走出那扇门,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叶弈墨打了个寒颤。 她摊开手掌,那枚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它很重。 像一个未卜的、血腥的未来。 第48章 气氛微妙 车内的空气死寂。 那枚玉佩被叶弈墨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蔓延,冻结了四肢百骸。它像一块烙铁,烫出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宣告着她人生的新篇章,由不得她拒绝。 傅薄嗔在开车,侧脸的线条在城市流动的灯影里显得冷硬。他一言不发,车厢里只有引擎细微的嗡鸣。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它代表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定。他替她接下了傅家的枷锁,也替她决定了未来的道路。 回到医院,顶层VIP病房依旧是那副冷清的样子。纯白色的床单,精密的医疗仪器,一切都泛着消毒水的味道,理性又无情。 傅薄嗔的伤口在迅速愈合,他已经不再需要时刻躺在病床上。医生刚刚做完最后一次检查,确认他明天就可以出院。 送走医生,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弈墨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她的手插在口袋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玉佩的纹路。 繁复,古老,沉重。 “在想什么?”傅薄嗔走到她身后。 他的靠近带着侵略性,将她笼罩在他的气息里。 “在想,”叶弈墨没有回头,“傅家的女主人,第一个要杀的人,会是谁。” 她的语调很平,听不出情绪,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傅薄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从身后伸出手,覆上她插在口袋里的手。隔着一层布料,他的掌心滚烫,精准地包裹住她握着玉佩的拳。 “我会教你。”他说。 不是安抚,而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叶弈墨的身体僵了一下。她试图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攥得更紧。他的力道很大,不容挣脱。 “傅薄嗔,你这是绑架。” “是吗?”他贴近她的耳廓,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那你报警好了。” 他笃定她不会。 她的人生,早就和他绑在了一起。从她踏入傅家寻求合作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退路。 第二天,傅薄嗔出院。 他的私人物品不多,叶弈墨帮他收拾。衣物,文件,还有一些零碎的杂物。 整个过程,两人依旧没什么交流。他坐在沙发上,处理着手机上的公务,而她则像一个尽职的妻子,沉默地整理着一切。 气氛微妙得诡异。 没有了复仇这个共同目标,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合作”窗户纸被捅破,露出了底下最原始、最赤裸的关系。 是占有,是控制。 叶弈墨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准备将几份文件放进去。指尖触碰到的,却是一份陈旧的、折叠起来的纸张。 她的动作顿住了。 她认得这份文件。 是那份契约。 那份她和他之间,一切开始的证明。她几乎已经忘了它的存在,以为它早就被销毁了。 她鬼使神差地拿了出来,展开。 白纸黑字,条款清晰。其中最醒目的一条,就是契约的终止条件。 ——黎家覆灭之日,此契约自动失效。双方婚约解除,各不相干。 黎家已经倒了。 所以,契约已经失效了。 她自由了。 这个认知,却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轻松,反而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她拿着那份文件,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收拾好了?”傅薄嗔处理完事情,走了过来。 他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动作停顿了一瞬。 叶弈墨缓缓抬起头,将那份文件递到他面前。 她什么都没说,但她的举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傅薄嗔垂眸,扫了一眼那张纸。 “找到了?”他的反应平静得可怕,仿佛这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嗯。”叶弈墨开口,嗓子有些干涩,“条款上说,黎家倒了,契约就结束了。” “所以呢?”他反问。 “所以,我们之间,结束了。”叶弈墨一字一句,把话说得清晰无比。 她逼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但他没有。 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叶弈墨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结束?”傅薄嗔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尝什么有趣的笑话,“叶弈墨,你是不是忘了,你昨天刚收了傅家的信物。” “那是你替我收的。”她反驳。 “有区别?”他再次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进了傅家的门,就别想再出去。” “傅薄嗔,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道理?”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什么时候跟你讲过道理?” 他伸出手,抽走了她手里的那份契约。 叶弈墨以为他要收起来。 但他没有。 他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将那份文件从中间撕开。 “刺啦——” 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叶弈墨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没有停下。 他将撕开的纸对折,再次撕开。 “刺啦——” 一遍又一遍。 直到那份象征着他们“合作关系”的契约,变成了一堆无法拼凑的碎片。 他松开手,任由那些碎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散落在她和他的脚边。 “现在,没有契约了。”他宣告。 叶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地上的碎纸,又抬头看着他。 “你这是耍赖。” “是。”他坦然承认,没有半点羞愧,“我不仅耍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 “从你踏进傅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为了复仇。你是我的人。” “你哥哥的仇,只是我让你留在我身边的,一个借口。” “现在,借口没了。”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唇,动作带着强烈的暗示和占有,“你该履行真正的义务了。” “什么义务?” “做傅太太的义务。”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低头,堵住了她所有未尽的言语。 这个吻,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不再是试探,不再是调情,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掠夺和宣告。 他撬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带着狂风骤雨般的气势,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叶弈墨的脑子一片空白。 地上的碎纸,口袋里的玉佩,还有他霸道的气息,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她的人生,在清算了过去之后,并没有迎来自由。 而是被一个更强大、更不讲道理的男人,彻底接管。 他没有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 从始至终,都没有。 第49章 适合 唇上的热度退去,空气却并未因此冷却。 叶弈墨的呼吸紊乱,胸口剧烈起伏。她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地上的碎纸屑,是她天真想法的残骸,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荒唐,又有多真实。 她推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傅薄嗔顺着她的力道退后半步,并未继续紧逼,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间。 “你救过我,也帮过我。”叶弈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节拍,她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平稳,不带任何情绪,“黎家倒了,我哥哥的仇报了,契约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按照我们最开始的约定,我可以离开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傅家需要一位名正言顺的少奶奶,这个位置,你应该留给真正适合的人。而不是我。” 她以为这番话说得足够冷静,足够有条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体面的结束方式。 傅薄嗔听完,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种审视的、洞悉一切的姿态,让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适合?”他重复着这个词,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一点嘲弄的意味,“叶弈墨,谁告诉你,傅家的女主人需要‘适合’?” 他向前一步,刚刚被拉开的距离瞬间归零。 “我以为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麻,“我早就说过,契约作废。” 叶弈墨偏过头,想躲开他的触碰。 他却顺势捏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了回来。“看着我。” 她被迫与他对视。 “你还不懂?”他问,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上,“我要的,从来不是傅太太这个位置上坐着什么人。我要的是你,叶弈墨这个人,留在我身边。”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唇瓣,那是刚才被他肆虐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刺痛和麻木。这个动作,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栗了一下。 “没有契约,没有交易,没有复仇的借口。”他压低了身体,两个人的额头几乎要抵在一起,“现在,只有你,和我。” “你这是强词夺理。”叶弈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吗?”他轻笑,“那我就再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强词夺理。” 他松开她,转身走到病床边,拿起了她的手机。 叶弈墨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熟练地解了锁——他竟然连她的密码都知道——然后点开了通讯录。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你的朋友,那个叫苏晚的?”他问。 叶弈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想干什么?” “你说,如果我告诉她,你为了复仇,主动爬上我的床,不惜一切代价留在我身边,她会怎么想你?”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动作充满了威胁性,“又或者,我该联系一下你远在国外的导师?告诉他他最得意的学生,在京城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傅薄嗔!”叶弈墨冲过去想抢回手机,却被他轻易地单手扣住手腕。 “你无耻!”她骂道。 “我还可以更无耻。”他将手机举高,让她够不着,“你以为黎家倒了,一切就都干净了?叶弈墨,你太天真了。你为了报仇,动用了多少傅家的资源,接触了多少不该接触的人和事,这些账,你算得清吗?” “你离开傅家,猜猜看,那些被你踩下去的人,会不会回头来找你?你觉得凭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剖开她用“自由”编织的美好幻想,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是啊,她忘了。 她只想着大仇得报,可以抽身而退。却忘了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叶弈墨。她的手上,沾染了傅家的权势,也欠下了还不清的人情债和风波。 她的人生,早就和他盘根错节,再也分不开了。 “所以,你现在还要跟我谈‘离开’和‘适合’吗?”他把手机扔回病床上,重新将她禁锢在怀里,“叶弈墨,你没有别的路可走。从你踏进傅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留在我身边。” 他的话,彻底击溃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所谓的契约结束,所谓的重获自由,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他从一开始,就为她设下了一个无法挣脱的牢笼。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力气被抽空,身体软了下来。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 他感受到了她的顺从。 他俯下身,这一次,动作不再粗暴。他的唇轻轻地贴上她的,温柔得不像话,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这个吻,和刚才的掠夺不同。 它像是一剂缓慢注入的毒药,带着安抚的假象,麻痹她的神经,瓦解她的意志。 叶弈墨最初的抗拒,在脑海里盘旋了一瞬,最终还是消散了。 她累了。 从家破人亡的那天起,她就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算计着,筹谋着,不敢有丝毫松懈。傅薄嗔是她的浮木,也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现在,大仇得报,那根弦断了。 她再也没有力气去对抗任何人,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吻逐渐加深,不再是单纯的交易宣告,而是带着强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和占有欲。他撬开她的唇齿,舌尖带着灼人的温度,细细描摹,缓缓探入。 这不是吞噬,是融合。 是要将他的气息,他的印记,全部刻进她的骨血里,让她再也无法忘记,无法逃离。 叶弈墨的身体僵硬着,但没有再推开他。 她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最终,却缓缓抬起,揪住了他胸前的衣料。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 傅薄嗔的吻变得更加炽热。他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缝隙。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和唇齿间暧昧的水声。 地上的碎纸屑,墙边的空寂,都成了这幅画面的背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松开了她。 两人的唇瓣都有些红肿,气息不稳。 叶弈墨的脑子依然是空白的,但那颗因为迷茫和恐惧而狂跳的心,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看着他,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上,情绪深沉,是她看不懂的漩涡。 她输了,但好像……也没有那么不甘心。 或许,从她决定利用他的那一刻起,就该预料到今天的结果。与虎谋皮,焉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现在,懂了吗?”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红润的唇,动作亲昵又霸道。 叶弈墨没有回答。 懂什么呢? 懂他的不讲道理,懂他的势在必得,还是懂自己其实早就无路可退? 或许,都懂了。 “傅薄嗔,”她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如果我还是说不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出这句话,或许是最后一点不肯彻底低头的倔强。 他闻言,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 “那就做到你说‘是’为止。” 第50章 刚刚开始 那一夜的抵死缠绵,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第二天清晨,叶弈墨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他霸道的气息,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一场噩梦。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吊灯。那光芒折射开来,有些刺目。 她的人生,似乎也要从这里,重新折射出一条新的轨迹。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 傅薄嗔走进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早餐。 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许多年。 “吃点东西。”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叶弈墨缓缓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下方斑驳的红痕。她毫不在意,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傅薄嗔,我不会走。” 他端着牛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将杯子递给她,仿佛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很好。” “但是,”叶弈墨没有接那杯牛奶,她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我的人生,不能只围着傅家和你转。我不是你的金丝雀,也不是一件摆在别墅里供你欣赏的战利品。” 他的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哦?那你还想做什么?”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几分轻蔑的询问。仿佛她所有的念头,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孩童的玩闹。 “我要重振‘程锦’,还有‘华裳’。”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那是我哥哥留下的东西,也是我的。” “你的?”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叶弈墨,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包括你报仇的机会。” “我没忘。”她迎上他的注视,没有半分退缩,“所以我用我自己跟你做了交换。现在,交易的一部分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的事?”傅薄嗔放下托盘,俯身靠近她,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你觉得,在我傅薄嗔的地盘上,有什么是你‘自己’的事?” 压迫感扑面而来。 叶弈墨却只是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你可以关着我,锁着我,甚至可以折断我的手脚。但你没办法让我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傅薄嗔,一个行尸走肉陪在你身边,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 良久,他直起身子。“随你。”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门被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叶弈墨拿起那杯已经微凉的牛奶,一饮而尽。 战斗,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个月,傅薄嗔真的再也没有干涉过她。他依旧每晚都会回来,用最原始的方式宣示着他的主权,但白天,他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给了她一张没有上限的黑卡,也给了她绝对的自由。 这是一种诡异的平衡。 叶弈墨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她找到了苏晴,两个曾经的对手,如今成了最默契的战友。 “‘国潮新生’这个主题,太大胆了。”苏晴看着设计图,眉头紧锁,“把苏绣、云锦这些传统工艺和现代先锋设计结合,一旦失败,‘程锦’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就是要大胆。”叶弈meri的手指划过图纸上繁复的纹样,“‘程锦’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要的,是浴火重生。我们要做的,不是迎合市场,而是创造市场。” 她的身体里像是注入了全新的能量。那种为自己而战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发布会定在三个月后。 那一天,秀场后台忙得人仰马翻。 “灯光组再确认一遍追光!音乐准备!”苏晴拿着对讲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叶弈墨站在幕后,透过缝隙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各大媒体、时尚评论人、商界名流……几乎汇集了全城所有的目光。 成败,在此一举。 当第一个模特踩着鼓点强劲的音乐走出时,全场响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那是一件以玄色为底,用银线苏绣勾勒出山河图景的廓形西装,凌厉的剪裁和古典的韵味被完美融合,既有现代女性的独立气场,又不失东方美学的含蓄内敛。 紧接着,云锦制成的鱼尾裙,香云纱打造的飘逸长衫,一款款颠覆性的设计接连登场。 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从最初的质疑,变成了惊叹,最后化为热烈的掌声。 当最后一个模特走秀完毕,叶弈墨牵着所有设计师走上T台谢幕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闪光灯此起彼伏,几乎要将人的眼睛晃瞎。 叶弈墨站在舞台中央,深深鞠了一躬。 她做到了。 她不仅让“程锦”完成了华丽的转身,更重要的是,她以叶弈墨的身份,而不是谁的附属品,重新站在了阳光下。 苏晴在旁边激动得热泪盈眶。 主持人将话筒递了过来:“叶小姐,作为‘程锦’的新任主理人,这次‘国潮新生’系列大获成功,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弈墨接过话筒,台下的喧嚣渐渐平息。 她没有说那些商业互吹的客套话,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开口。 “今天,我想在这里宣布一件事。” “我将以个人名义,成立‘江安和原创设计基金’。” “江安和”,是她哥哥的名字。 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她的心脏猛地一抽。那些被强行压抑的伤痛,再次翻涌上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 “这个基金,旨在扶持那些有才华、有梦想,却因为现实所困的年轻设计师。我哥哥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国货设计能真正走向世界。现在,我来替他完成。” 她的这番话,让台下许多人都为之动容。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傅家才能复仇的孤女,她是一个独立的设计师,一个品牌的创始人,一个梦想的继承者和传递者。 她找到了事业的重心,也找回了丢失已久的价值感。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 苏晴举着香槟杯过来碰了一下她的杯子:“敬你,也敬江安和。” “敬我们。”叶弈墨微笑着。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喧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傅薄嗔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睥睨众生的模样,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叶弈墨的面前。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带着探究和揣测。 “玩够了?”他问,像是主人在询问贪玩晚归的宠物。 这句话,瞬间将叶弈墨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打回了原形。他轻易地,就想把她的成就,定义为一场“玩闹”。 叶弈墨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但她没有露怯。 “傅总说笑了,”她刻意用了疏离的称呼,“这是我的事业,不是玩闹。” “是吗?”他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香槟杯,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一个充满了占有和宣告意味的动作。 他俯下身,靠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的事业,你的荣耀,你的一切……都只能是我的。包括你。”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叶弈墨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她以为自己赢回了一城,却发现,她只是在他允许的范围内,漂亮地转了个圈。 她转过头,对上他的脸。 “傅薄嗔,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他低笑起来,用指腹擦去她唇上沾到的一点酒渍,动作亲昵又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我想让你记住,不管你飞得多高,线,永远攥在我手里。” 说完,他直起身,环视全场,然后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的音量宣布。 “为了庆祝‘程锦’的成功,傅氏集团将向‘江安和原创设计基金’注资一亿。” 全场哗然。 叶弈墨的心,则沉到了谷底。 他用这种方式,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独立宣言,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一场恩爱秀。将她的心血,她的坚持,都盖上了“傅”字的烙印。 她看着他,这个男人,永远都知道,怎样才能最精准地击中她的要害。 她输了,但好像……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51章 用来陪你 庆功宴不欢而散。 或者说,对叶弈墨而言,那场宴会从傅薄嗔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提前终结。 回到空无一人的工作室,她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墙上挂着她和哥哥江安和的设计手稿,每一张都承载着一个未尽的梦。 傅薄嗔那句“为了庆祝‘程锦’的成功,傅氏集团将向‘江安和原创设计基金’注资一亿”,像一个魔咒,在网络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打开手机,热搜榜单上,她和他的名字被紧紧捆绑在一起。 #傅氏总裁一掷亿金为红颜# #神仙爱情:你的梦想,我来守护# #叶弈墨傅薄嗔# 每一条标题,都是一把精准的刻刀,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独立形象,重新雕刻成“傅薄嗔的女人”。她的才华,她的努力,她为哥哥延续的梦想,都在那一亿元的衬托下,变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豪门恋曲。 苏晴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怒火。 “他这是在公开处刑!叶子,他把你的心血当成了什么?炫耀他财力的工具吗?所有人都觉得你是靠他上位的!” 叶弈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 “他不是在炫耀财力。”她的声音很平静,“他是在宣告主权。” 用最无法拒绝的方式,将她的事业,纳入他的版图。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让他把你辛辛苦苦做起来的一切,都盖上他傅家的戳?”苏晴在那头替她着急。 “算了?”叶弈墨重复着这个词,唇边逸出一声冷笑,“怎么可能。” 挂断电话,她重新坐回电脑前。 她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摆脱他的控制。现在她懂了,和他博弈,光有向前的勇气是不够的,还需要有掀翻棋盘的底牌。 她开始疯狂地搜索傅氏集团近期的所有信息。傅薄嗔的手段向来狠绝,他既然敢在公众面前如此高调,就一定有他的倚仗。但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只要是庞大的商业帝国,就一定有藏在阴影里的裂痕。 很快,一个尘封已久的项目名称跳了出来——云顶科技城。 这是傅氏几年前力推的一个重点项目,却因涉嫌违规操作和内部利益输送而中途叫停,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甚至牵扯出了傅氏内部一个盘根错节的派系——黎家。 叶弈墨的指尖停在“黎家”两个字上。 这就是他的软肋。 只要能证明云顶项目的问题依旧存在,只要能把黎家这颗暗雷重新引爆,傅薄嗔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商业神话,就会出现一道裂缝。 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二天,她没有联系傅薄嗔,而是直接去了傅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她要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告诉他,她不是他可以随意摆布的宠物。 前台想拦她,但“叶弈墨”这个名字,如今在傅氏内部,无人不知。她畅通无阻地登上了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傅薄嗔正在开一个视频会议,看到她进来,也并未中止。他只是抬手示意她坐,然后继续用流利的德语,向屏幕那头的团队下达着指令。 叶弈墨没有坐,她就站在那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金融中心。她能感觉到,整个楼层的气氛都和以往不同,一种肃杀后的沉寂,空气里都带着新秩序建立后的紧绷感。 会议结束。 傅薄嗔合上电脑,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 “找我?” “傅总的记性应该不差,”叶弈墨地开口,“你用一个亿,买断了我的独立宣言,我总得过来跟你说声‘谢谢’。” “不用谢,”他回答得理所当然,“那是你应得的。” “我应得的?”叶弈墨转身,直面他,“我应得的是靠自己的能力站在这里,而不是顶着‘傅薄嗔女友’的头衔,接受你的‘恩赐’。” “你的能力?”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你的能力,是指去翻一些陈年旧账,比如云顶科技城,再比如黎家?” 叶弈墨的心脏,骤然一停。 他怎么会…… 傅薄嗔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你想用黎家来威胁我?”他问,语气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觉得,我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让你来抓?”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按了一个键。 “张助理,把上个月的人事清退名单,和云顶项目的重启审批文件拿进来。” 门被推开,张助理端着两份文件进来,全程不敢抬头看叶弈墨一眼,放下东西后便迅速退了出去。 傅薄嗔没有碰那两份文件,只是用下巴点了点。 “自己看。” 叶弈墨的手指有些发颤,她翻开了第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长达十几页的名单,上面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辞退”“引咎辞职”或是“提前退休”。而在这些人的履历关系里,无一例外,都指向了同一个姓氏——黎。 傅氏内部,与黎家有牵连的所有势力,从高管到部门经理,被连根拔起,无一幸免。 她又翻开第二份文件。 那是云顶科技城的项目重启红头文件,上面盖着所有必需的政府公章。所有的合规审查,所有的资质认证,全部焕然一新。这个曾经的“污点项目”,如今已经成了傅氏向科技领域转型的最重要支柱,干净得找不出一丝瑕疵。 叶弈墨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却发现,那只是他蜕下的一层无用的蛇皮。在她为了一场庆功宴的胜利而沾沾自喜时,他已经不动声色地完成了一场颠覆整个集团的内部革命。 “你……”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清理了所有不该留在傅氏的人。”他替她说了下去,“云顶项目现在是傅氏最核心、最稳固的资产。你手里的那些过时信息,连给我挠痒都不配。” 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事实。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还手之力。她所有的挣扎,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幼稚的、可笑的表演。 “你是不是觉得,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围着你转?”傅薄嗔的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那触感冰凉,“我执掌的是一个市值数千亿的商业帝国,我要对数万名员工负责。叶弈墨,你的那点事业,你的那点反抗,还不足以成为我世界的中心。” 这句话,比任何羞辱都更伤人。 他轻易地将她所有的坚持,都定义为无足轻重。 他忽然松开了她,走到办公桌前,处理了两份文件,又接了个电话,三言两语就敲定了一桩上亿的合作。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他正在有意识地放权,培养他的核心团队。 挂掉电话后,他才重新看向她。 “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我才能有更多的私人时间。” “用来做什么?”叶弈墨下意识地问。 “用来陪你。” 他说得那样自然,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叶弈墨感到一阵荒谬的眩晕。他用最冷酷的手段,为自己扫清了事业上的一切障碍,然后告诉她,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能有更多时间来“陪”她这个笼中的囚鸟。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奶奶前天给我打了电话。” 叶弈墨的身体僵住。傅老夫人,是她心中另一根刺。 “她看到了基金会的新闻,她说,用安和的名字做些有意义的事,很好。”傅薄嗔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她让我们这个周末,回老宅吃饭。” 最后的防线,也崩塌了。 那个曾经最反对她存在的傅老夫人,也因为他滴水不漏的安排,而选择了接纳。 他为她铺平了所有的道路,堵死了所有的出口,然后温和地对她说:看,所有人都同意了,你还要跑到哪里去? 叶弈墨看着他,这个男人,用两个月的时间,重塑了他的帝国,也为她打造了一个更完美的囚笼。一个所有人都祝福的,金碧辉煌的囚笼。 战斗才刚刚开始? 不。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从未有过成为他对手的资格。 傅薄嗔走回她身边,整理了一下她微乱的衣领。 “周六晚上七点,我来接你。别让我等。”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他繁忙日程中一个已经处理完毕的待办事项。 第52章 毫无意义 那个男人离开后,办公室的空气仿佛依然凝固着。 叶弈墨没有动,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塑。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执着地,不依不饶地,将她从那种被剥离的空茫中拽回现实。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市立医院。 她接了起来。 “是叶弈墨女士吗?您父亲叶南阳先生,情况不太好,您最好能过来一趟。” ***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总是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叶南阳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规律而微弱的滴滴声。他瘦得脱了形,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只剩下一具枯槁的骨架。 他睁着浑浊的眼睛,看到叶弈墨进来,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你来了。”他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 叶弈墨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开口。 “我……我看到了新闻。”他喘着气,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黎家……完了。” 他浑浊的眼球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某种终极审判的畏惧。 “江安和……他们说……他是被冤枉的。”他艰难地转动脖子,似乎想更清楚地看她,“是真的吗?” “是。”叶弈墨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呵……呵呵……”叶南阳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笑,眼角渗出浑浊的液体,“报应……都是报应……” 他这一生,汲汲营营,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他以为自己是赢家,到头来,不过是守着一摊谎言和罪孽。 “你母亲……她恨我吗?”他问,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已经不在了。”叶弈墨的语气没有起伏,“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你们母子……”迟来的忏悔,在死亡面前,显得廉价又可笑,“如果……如果我当初……” “没有如果。”叶弈墨打断了他。 她不是来听他忏悔的。她只是来做一个了结。为她的母亲,为江安和,也为曾经那个天真的自己。 叶南阳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测仪上的数字开始剧烈跳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护士和医生冲了进来。 “病人情绪太激动了!” “准备除颤!” 叶弈墨站起身,退到一边,冷静地看着那群白大褂在病床前忙碌。电击让那具衰老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 一次,两次。 最后,主治医生停下了手,疲惫地摇了摇头。 “记录死亡时间,晚上八点十三分。” 刺耳的警报声停止了。世界归于寂静。 叶南阳脸上最后的表情,是混杂着悔恨与不甘的扭曲。他至死,也没能得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叶弈墨看着那条变成直线的心电图,心中一片空旷。 恨意消散后,留下的不是快慰,而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 叶南阳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 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叶弈墨作为他法律上唯一有继承权的亲人,处理着后续的琐事。她的律师团队效率很高,将一份份文件递到她面前。 “蒋灵芝的案子已经判了。”律师推了推眼镜,“挪用公款,商业欺诈,数罪并罚,十六年。” 叶弈墨在一份文件上签下名字。 “叶静雅呢?” “还在精神病院。”律师翻到下一页,“医生说她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但……创伤是永久性的。她可能永远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一个锒铛入狱,一个余生疯癫。 她们曾经加诸于她母亲身上的痛苦,最终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自己身上。 “叶氏集团的破产清算也进入了最后阶段。”律师递上最后一份文件,“这是资产处置报告,所有债务已经清偿完毕。叶氏,从今天起,正式成为历史。” 叶弈墨看着“叶氏集团”那几个字,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曾经以为,扳倒这个庞然大物,是她人生的终极目标。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却感觉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 就像傅薄嗔说的,她所有的挣扎,不过是一场幼稚的表演。 真正让叶氏灰飞烟灭的,不是她的复仇,而是它本身从根基上就早已腐烂。 “还有一件事。”律师将一个密封的档案袋推到她面前,“这是我们根据您的委托,追回的您母亲江安和女士名下的全部遗产。包括一些房产、股权和海外信托基金。清单在这里,请您过目。” 叶弈墨没有打开。 她只是用指尖碰了碰那个档案袋,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残留的温度。 这是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庇护。 她处理完所有的事情,走出律师事务所。已经是黄昏,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紫红色。 她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开车去了母亲生前住过的那套小房子。 房子一直空着,但有家政定期打扫,一尘不染。 她走到书房,打开了母亲的保险箱。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丝绒盒子。 盒子里,是她母亲的设计手稿,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江安和抱着年幼的她,笑得温柔而灿烂。背景是游乐园的旋转木马。 照片的背面,是母亲清秀的字迹:我的墨墨,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多简单的四个字,她却用了这么多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才勉强读懂其中的分量。 她将照片和手稿放回盒子,轻轻合上。 那些支撑她走过黑暗岁月的恨意,随着叶南阳的死,蒋灵芝的入狱,叶氏的覆灭,被彻底抽离。 她赢了这场复仇,却也失去了唯一的方向。 手机在这时响起。 屏幕上显示着“傅薄嗔”三个字。 她任由它响着,直到铃声快要结束时,才按下了接听键。 “处理完了?”那端的嗓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什么都知道。 这个念头,让叶弈墨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的所有行踪,她处理的每一件事,或许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嗯。”她应了一声。 “周六晚上七点。”他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是在重复一个既定的事实,“我来接你。” 电话被挂断。 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叶弈墨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房间里。窗外是万家灯火,璀璨繁华,却没有任何一盏灯,是为她而亮。 她为自己报了仇,清算了过去。 可然后呢? 她终于挣脱了过去的泥沼,却发现自己早已身处一个更巨大、更无法挣脱的牢笼之中。 这个牢笼的名字,叫傅薄嗔。 战斗结束了。 囚禁,才刚刚开始。 第53章 枷锁 周六晚上七点整,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小楼下。分秒不差。 叶弈墨没有带任何行李,她孑然一身,如同赴一场早已注定的刑期。 车门为她打开,她坐进去。 车内,傅薄嗔没有看她,正在处理一份文件。车厢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微弱声响,气氛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去星港湾。”他对司机吩咐。 星港湾,是傅薄嗔在市中心的顶层复式公寓,也是她未来要住的地方。一个她从未去过,却早已为她准备好的牢笼。 车子平稳地驶入城市的车流,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在她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她和他,一路无话。 公寓的门锁是指纹密码。傅薄嗔录入她的指纹时,她没有反抗。指尖贴上冰冷的识别器,电子音提示“录入成功”。 门开了。 一股冰冷的空气迎面而来,带着属于陌生空间的空旷与死寂。装修是极简的黑白灰,昂贵,却没有人气,像一座精心打造的陵墓。 “你的东西已经送过来了。”傅薄嗔脱下外套,随意地搭在玄关的衣架上,“衣帽间在二楼左手第一间。” 叶弈墨没有动。 她环顾四周,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设,都刻着他的烙印。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她的痕跡,除了她这个人。 她像一个闯入者,一个即将被同化的异物。 “不喜欢?”傅薄嗔倒了一杯水,走到她面前。 “谈不上。”叶弈墨的回答很平静,“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你能这么想,最好。”他将水杯递给她。 她没有接。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递着水杯,一个垂手站立。空气里的弦,一寸寸绷紧。 最终,傅薄嗔收回了手,将水杯放在一旁的玄关柜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随你。”他丢下两个字,径直走上二楼。 叶弈墨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迈开脚步。 她没有上楼,而是在一楼的客厅里坐下。她拿出手机,想给苏晴发个信息。 我没事,勿念。 信息编辑好了,她按下了发送键。 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信息发送失败,请检查您的网络设置。 她切换了网络,从Wi-Fi换到移动数据,结果一样。 她不死心,直接拨打了苏晴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是一阵忙音,然后是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空号? 不可能。苏晴的号码用了七八年,从没换过。 叶弈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又试着打开社交软件,搜索苏晴的账号。 用户不存在。 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她所有的对外联络,都被一道无形的墙隔断。傅薄嗔甚至懒得掩饰他的控制,他就这样赤裸裸地,斩断了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楼上传来脚步声。 傅薄嗔换了一身家居服,走了下来。他手上拿着一个丝绒盒子。 “傅老夫人给你的。”他将盒子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她说,傅家的媳妇,都要有这个。” 叶弈墨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触手温润,却带着一股无法挣脱的沉重。 这是枷锁。 “她让我亲手给你戴上。”傅薄嗔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傅薄嗔。”叶弈墨终于开口,她抬起头,直视着他,“苏晴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傅薄嗔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我送她去环球旅行了,费用我全包。她应该感谢我。” “你这是绑架!” “用词准确点,叶弈墨。”他纠正她,“是‘安置’。我不希望我的太太,身边有一个随时可能影响她情绪的人。你现在需要的是安静。” “我不是你的太太!”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法律上,你是。”傅薄嗔的回答快得不留任何余地,“领证那天,你在申请书上签了字。白纸黑字,你想赖账?” 叶弈墨的呼吸一滞。 那天,他拿来一堆文件,夹杂在叶氏的破产清算协议里。她一心只想着复仇的终结,根本没有细看。 原来,陷阱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你真是处心积虑。”她吐出这几个字。 “对你,我一向很有耐心。”傅薄嗔站起身,拿起那块玉佩,朝她走来,“现在,把属于你的东西戴上。” 叶弈墨向后缩去。 他却不给她任何躲闪的机会,俯身向前,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玉佩,熟练地解开红绳,想要套上她的脖子。 “我不要!”她挣扎起来,挥手去打他的手。 玉佩从他指间滑落,掉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没有碎,只是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傅薄嗔的动作停住了。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叶弈墨,别挑战我的底线。” “我的底线就是不做你的囚犯!”她也豁出去了,“你毁了叶家,我也达成了我的目的,我们两清了!你没有权利囚禁我!” “两清?”傅薄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扳倒叶家,靠的是你自己那点不入流的手段?” 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你收集的那些证据,是谁帮你送到监管部门的?叶南阳的几次非法融资,是谁在背后捅出来的?蒋灵芝的罪证,你以为凭你就能找到?” “你布下的每一个局,留下的每一个漏洞,都是我替你补上的。没有我,你现在还在叶氏那个泥潭里挣扎!你所谓的复仇,不过是我默许下的一场演出!” “叶弈墨,你从来就没有赢过。你只是我挑选的,用来清理门户的一把刀。”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原来,她所以为的胜利,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她不是执棋者,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一件用完即弃的工具。 不,现在连被丢弃的资格都没有。 她被回收了。 “所以呢?”她的身体停止了挣扎,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现在刀用完了,你要做什么?把我折断,还是把我藏起来?” “我要你,做傅太太。” 傅薄嗔捡起地上的玉佩,这一次,他没有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他用一种绝对的力量禁锢住她,将那块冰冷的玉佩,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玉石贴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从今天起,忘了叶弈墨。”他的唇贴近她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洒而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掌控欲,“记住你的新身份。学着乖一点,对你我都好。” 他松开她,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老宅那边会来人,教你傅家的规矩。” 说完,他转身,再次走上楼梯,将她一个人,和一室的冰冷,留在了楼下。 叶弈墨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窗外,夜色深沉。 她低头,看着胸前那块玉佩。在微弱的光线下,它像一只沉睡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她。 笼子已经铸成,金碧辉煌,密不透风。 但她不会认输。 她睁着眼,在无边的黑暗里,开始思考。如何在这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撬开第一道缝隙。 战斗,远未结束。 第54章 拒绝 衣帽间里,一袭暗红色的丝绒长裙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剪裁贴合,设计简约,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换上它。”傅薄嗔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整个人陷在门框的阴影里。 叶弈墨没有回头。“囚犯也要有得体的制服吗?” “今晚有一场商业晚宴。”他答非所问,走进来,将裙子取下,递到她面前,“作为傅太太,你必须出席。” “如果我拒绝呢?”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把裙子塞进她怀里,丝绒的触感柔软,却让她觉得刺人,“半小时后,楼下等我。” 他转身离去,没有多余的废话。 车内一片死寂。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拉扯出光怪陆离的线条,每一道都像是牢笼的栏杆。 叶弈墨偏头看着窗外,胸口的玉佩随着车辆的行驶,一下下地轻敲着她的锁骨,冰冷而固执地彰显着它的存在。 “到了宴会厅,少说话。”傅薄嗔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要站在我身边,微笑。” 她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转向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微笑?我需要练习一下吗?还是说,只要看起来像是属于你的,就足够了?”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了一下。“你很聪明。” 这不是夸奖,是警告。 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光点,落在每一个衣着光鲜的宾客身上,虚伪又热烈。 傅薄嗔一出现,便成了全场的焦点。他自然地揽住叶弈墨的腰,那力道不容挣脱,带着她走入人群的漩涡。 应酬,寒暄,碰杯。 叶弈墨全程维持着得体的姿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没有温度的笑。她像一个精致的人偶,被主人牵引着,展示给所有人看。 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几道视线,不同于那些或惊艳或探究的打量,始终若有若无地跟随着她。它们来自角落,来自人群的缝隙,冷静、专业,不带任何情绪,像几台无形的监控器。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站姿,用余光去捕捉。一个侍者打扮的男人,一个站在廊柱阴影里的保镖,还有一个混在宾客中、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人。 他们的位置形成一个三角,将她牢牢锁定在中心。 “他们是谁?”趁着傅薄嗔与人交谈的间隙,她压低了声线问。 傅薄嗔抿了一口香槟,动作优雅。“保护你的人。” “我不需要。” “这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他侧过脸,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他们是傅家的暗卫。而你胸前这块玉佩,是调动他们的信物。” 叶弈墨的身体僵住了。 她低头,那块玉佩正安然地贴着她的皮肤。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屈辱的标记,一个所有权的宣告。 却原来,这还是权力的钥匙。 一把她能握住,却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钥匙。这权力不是她的,是“傅家女主人”这个身份的。这身份带来的不是尊荣,是更深一层的束缚,一个用权力铸就的、更加坚不可摧的牢笼。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世界,是用怎样冰冷的规则在运转。 “傅总,好久不见,这位是?”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我太太,叶弈墨。”傅薄嗔简单介绍,手臂却收得更紧。 “傅太太,幸会幸会。”男人姓赵,是圈子里有名的笑面虎,“早就听闻傅总身边有了一位佳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弈墨只是微微颔首,一言不发。 赵总碰了个软钉子,也不介意,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看向傅薄嗔:“说起来,黎家的事,真是让人唏嘘。傅总的手段,一向是快、准、狠。佩服,佩服啊。” 傅薄嗔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端着酒杯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 赵总像是没有察觉到空气中陡然下降的温度,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这旧账,是不是都清算完了?毕竟,有些人,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抹干净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傅薄嗔捏着酒杯的指骨收紧。 就在他要开口的前一秒,叶弈墨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在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往前站了半步,稍稍挣脱了傅薄嗔的钳制,主动迎上赵总的打量。 “赵总说笑了。”她的语调轻柔,却字字清晰,“傅家的账,向来只进不出,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没什么算完算不完的说法。” 她顿了顿,端起一杯侍者托盘里的果汁,轻轻晃了晃。 “至于别人家的账……谁欠的,自然就该谁还。您说,对吗?” 赵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的女人,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她的话看似在附和,实则每一句都是反击。她说“傅家的账”,直接将自己划入傅家的阵营;她说“谁欠的谁还”,更是把他的挑衅原封不动地顶了回去。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实体。 赵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干笑了两声:“傅太太真是……伶牙俐齿。” “赵总过奖了。”叶弈墨举起果汁杯,做出一个敬酒的姿态,“我只是觉得,做人要分得清内外。自家的事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可要是有外人想来指手画脚,那就不太好了。” 她说完,将杯中果汁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稳稳放回侍者的托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赵总彻底说不出话来,讪讪地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无形的交锋,以叶弈墨的完胜告终。 她重新站回傅薄嗔身边,恢复了沉默。 傅薄嗔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垂眸,看着身侧的女人。她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情绪,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的人不是她。 过了许久,他才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很聪明。” 他的气息带着酒意,灼热而危险。 “但是,别有下一次。” “刀,是不用开口说话的。”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掌控感的泡沫里。 是啊,她忘了。 她只是刀。 一把用来清理门户,现在又被带来炫耀战功的刀。 刀,只需要锋利和顺从,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宴会还在继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但这一切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身边男人强大的气场,暗卫冰冷的监视,以及胸口那块玉佩沉甸甸的重量。 笼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坚固。 但她也发现,这笼子,或许并非全无用处。 战斗,换了一种方式。 第55章 别碰 宴会后的车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流光掠过傅薄嗔轮廓分明的侧脸,明暗不定。他没有说话,叶弈墨也没有。 那句“刀,是不用开口说话的”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回到傅家公馆,他径直走向书房,没有再给她一个多余的指令。 叶弈墨独自回到房间,暗卫的影子在门外一闪而过,随即隐匿。 她知道,笼子的门看似开了条缝,但锁链依旧缠在她的脚踝上。 三天后,管家带来了傅薄嗔的传话。 “傅先生说,西侧三楼的储藏室,您可以随时进出。” 那里面,封存着江家最后的东西。是傅薄嗔抄没江家时,唯一留下的,属于哥哥江安和的私人物品。 叶弈墨没有回应,只是站起身,朝着楼梯走去。 储藏室的门很重,积了薄薄一层灰。她推开门,一股尘封的纸张和樟木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几只贴着封条的木箱,静静地堆在角落。 她走过去,撕开其中一只箱子上的封条。动作很慢,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封条边缘,有一种不真切的质感。 箱子打开,最上面是一叠叠厚重的设计图纸。 图纸的页脚,印着两个熟悉的logo——“程锦”与“华裳”。 那是哥哥江安和的心血,也是江家曾经的骄傲。 叶弈mock拿起一张。纸张已经微微泛黄,但上面的线条依旧精准而富有生命力。那是一件未完成的旗袍设计,领口化用了古典园林的月亮门元素,腰线则缀着细碎的流苏,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待风来”。 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燃烧了太久,几乎烧尽了她的一切。可当她触碰到这些图纸时,那冷却的灰烬之下,有什么东西重新被点燃了。 不是恨,而是一种更久远,更深刻的东西。 是理想,是创造,是让美的事物存续下去的渴望。 她一张一张地翻阅,从男士高定的“程锦”,到女士礼服的“华裳”,每一张图纸都倾注了江安和的才华与梦想。他曾笑着对她说,要让华服之美,重新站在世界之巅。 如今,斯人已逝,梦想蒙尘。 叶弈墨将所有图纸小心翼翼地取出,在地上摊开。小小的储藏室,瞬间变成了一个未竟的梦境。 她跪坐在图纸中间,许久未动。 “哟,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一堆废纸。”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叶弈墨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女人,妆容精致,她抱着手臂,正用一种挑剔的姿态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是傅薄嗔的堂妹,傅莞。一个在傅家被娇惯坏了的大小姐。 “傅小姐有事?”叶弈墨的语调平淡,听不出情绪。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吗?”傅莞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格外刺耳,“我只是好奇,哥哥让你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想到……这么寒酸。” 她走到一张图纸前,嫌弃地用鞋尖踢了踢纸角。 “别碰。”叶弈墨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傅莞的动作停住了。 傅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碰一下又怎么了?不过是些没用的旧东西。这里是傅家,不是你们那个已经破产的江家。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叶弈墨。” “我说,别碰。”叶弈墨重复了一遍,她缓缓站起身,挡在了傅莞和图纸之间。 傅莞的脸上挂不住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一个被我哥带回来的战利品,还真当自己是傅太太了?” “我是什么,轮不到你来定义。”叶弈mock一字一句,“但这些东西,是江家的。谁都没有资格碰。” “江家?”傅莞嗤笑一声,“江家早就没了!现在这些东西放在傅家的地盘上,那就是傅家的!我想扔就扔,想烧就烧!” 她说着,忽然弯腰,伸手就要去抓地上的图纸。 叶弈墨的动作比她更快。她伸手抓住了傅莞的手腕。 她的力气不大,但手指冰冷,像铁钳一样。 “你放手!”傅莞挣扎起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你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叶弈墨的指骨收紧,直视着她,“一个只会在自家作威作福,却连外人都分不清的蠢货。” “你骂我?”傅莞的眼睛都瞪大了。 “难道不是吗?”叶弈墨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赵总在宴会上挑衅,你只会躲在人群后面。现在倒有胆子来我这里抢几张废纸了。” 傅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宴会上的事,她当然也在场。她被叶弈墨的犀利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别得意!”傅莞气急败坏,“我会去告诉奶奶!告诉所有人,你一个外人,在傅家欺负我!” “请便。”叶弈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正好,我也想问问傅家的长辈,傅家的规矩,是不是就是可以随意抢夺别人的东西。” 她的话,堵死了傅莞所有的路。 傅莞跺了跺脚,最终也只能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然后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储藏室重归安静。 叶弈墨蹲下身,将那张被鞋尖碰过的图纸捡起来,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傅薄嗔说得对。 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但如果这把刀,想为自己劈开一条生路呢? 她将所有的图纸重新整理好,放回箱子里,贴上自己带来的封条。 做完这一切,她走出了储藏室,径直走向主楼的书房。 傅薄嗔正在处理文件。见她进来,他并未停下手中的笔。 “有事?” “我要重开‘程锦’和‘华裳’。”叶弈墨开门见山,没有丝毫铺垫。 傅薄嗔的笔尖一顿,在文件上留下一个极小的墨点。他抬起头,看向她。 “用什么?”他问。 “用它们本身的价值。”叶弈墨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注视,“这些设计,不是废纸。它们有生命,有市场。” “市场?”傅薄嗔的唇边勾起一抹嘲弄,“叶弈墨,你以为现在的商场,还是你哥哥在时的样子?没有傅家的资金和渠道,你的这些‘生命’,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的话很残忍,却也是事实。 “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叶弈墨说。 这才是她的目的。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谈判。用她这把刀的价值,来换取一个机会。 傅薄嗔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书房里只有单调的敲击声。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 “今天,傅莞去找你了?” 叶弈墨没有意外他会知道。在这个家里,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是。” “她只是傅家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傅薄嗔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今天,她能为了一箱旧纸和你起冲突。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为了更多的事,来找你的麻烦。”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你想重振江家,可以。” 叶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是,”他话锋一转,“一把连刀鞘都没有的刀,太容易折断了。”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轻轻拂过她耳边的碎发。 “先学会在傅家,为自己铸一个刀鞘。” 他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拒绝都更令人感到无力。 “先学会,怎么在傅家立足。” 他说完,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再也没有看她。 叶弈墨站在原地,攥紧了手。 刀鞘……立足…… 她明白了。 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56章 公平 傅薄嗔的话,像一颗石子,在她心湖里激起涟漪,却又迅速沉底。 第二天,老宅的佣人过来传话,姿态比上一次还要恭敬几分。 “少夫人,老夫人请您去一趟茶室。” 叶弈墨放下手中的设计笔,没有作声。 这把“刀”,终于要被拿到真正的磨刀石上,试一试锋芒了。 茶室还是那间茶室。 只是今日的沉香,似乎比上次更加浓郁,压得人喘不过气。紫砂壶里的小火煨着,咕嘟着细微的水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鲜活的动静。 傅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手里盘着一串佛珠,闭着双目,仿佛入定。 叶弈墨走进去,依着规矩行礼,然后安静地在下首坐下。 没有人让她坐,但她坐了。 等待,也是一种博弈。 许久,傅老夫人才缓缓睁开眼。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莞莞那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她开口,不疾不徐,“昨天的事,我听说了。她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叶弈墨垂下眼睑,“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傅老夫人将佛珠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你是薄嗔的妻子,是傅家的少夫人。教训一个旁系的丫头,是你的本分。” 这话听着是抬举,实则是一记敲打。 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叶弈墨没有接话。她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果然,傅老夫人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茶水澄黄,热气袅袅。 “薄嗔这个孩子,性子冷,手段也狠。他接手傅家这几年,得罪的人不少。”老夫人的话锋转得毫无痕迹,“外面的人也就罢了,傅家自己人,也有不少闲话。” 她顿了顿,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他们说他独断专行,不顾宗亲情面。还说他……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昏了头。”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叶弈墨。 叶弈墨端起茶杯的手,纹丝不动。 “奶奶,”她终于开口,“您想说什么?” 傅老夫人对她的直接有些意外,但随即又化为一种了然的欣赏。跟聪明人说话,确实不需要绕弯子。 “傅家的媳妇,不好当。”老夫人放下茶杯,“尤其是薄嗔的妻子,更不好当。你现在站的位置,是悬崖边上,下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盼着你掉下去。” “昨天是一个傅莞,今天是我这个老太婆,明天,就是整个傅家的旁支亲族。” “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找你的麻烦。你的出身,你的过去,你没有给傅家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这些,都是他们可以攻击你的武器。” 茶室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抽干。 “刀鞘……”叶弈墨的脑海里,闪过傅薄嗔昨天说的话。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含义。 “一个女人的立身之本,尤其是在傅家这样的地方,”傅老夫人的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一下,又一下,敲在叶弈ken墨的心上,“不是丈夫的宠爱,也不是一时的风光。”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叶弈墨的腹部。 “是孩子。” “一个流着傅家血脉的继承人。” 那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叶弈墨的脑中炸开。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傅家会用各种方式来考验她、打压她、利用她。 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一种。 将她彻底物化,变成一个生育的容器。 “薄嗔快三十了,傅家需要下一代。”傅老夫人的语气不容置喙,“只有生下继承人,你的位置才能真正稳固。那些非议,那些流言,才会不攻自破。这才是你在傅家,最坚固的刀鞘。” 叶弈墨沉默着。 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的设计,她的才华,她想重振江家的决心……在这些人眼中,都比不上一个虚无缥缈的“继承人”。 她这把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劈开生路,就要被强行塞进一个名为“子宫”的鞘里。 何其荒谬。 “我明白了。”很久之后,她开口。 傅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回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话。” 从主楼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长长的走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叶弈墨一步步走着,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回到他们的院落,傅薄嗔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在等她。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奶奶找你?”他问。 叶弈墨没有看他,径直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是。”她的回答,像冰块撞击玻璃杯一样生硬。 傅薄嗔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她跟你说什么了?” 叶弈墨一口气喝完杯中的水,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她转过身,把杯子重重地放在吧台上。 “她让我给你生个孩子。”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嘲弄。 傅薄嗔的动作停住了。 书房里的寂静,与茶室里的压抑截然不同。这里是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属于傅薄嗔的绝对领域。 “这是最快的方法。”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分析一份商业报告,“一个孩子,可以解决掉百分之九十的麻烦。” “麻烦?”叶弈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解决你的麻烦,还是我的麻烦?” “我们的。”傅薄嗔纠正她。 “我不需要!”叶弈墨的情绪终于失控,“我不需要用我的肚子去换取所谓的‘立足之地’!傅薄嗔,这就是你说的‘刀鞘’?一个用血肉和孩子铸成的囚笼?” “这不是囚笼,是捷径。”傅薄嗔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 他身上的压迫感,比在书房时更甚。 “叶弈墨,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以为凭着几张旧图纸,就能重振江家?我告诉过你,没有傅家,它们一天都活不下去。” “所以呢?”叶弈墨扬起下巴,与他对峙,“所以我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你们的安排,变成一个只会生孩子的工具?” “这不是工具,是交易。”傅薄嗔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我给你平台和资源,让你有机会去实现你的‘价值’。你为傅家诞下继承人,巩固我们的合作关系。这很公平。” “公平?”叶弈墨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的价值,是‘程锦’和‘华裳’,是我的设计!不是我的子宫!你和他们一样,你根本就没看起过我,没看起过江家!” 她的话,像一把利刃,戳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名为“合作”的窗户纸。 傅薄嗔的眉头蹙起。 “我是在帮你。” “我不需要这种帮助!”叶弈墨的胸口剧烈起伏,“如果你所谓的支持,就是让我放弃自我,那我宁可不要!” 空气彻底凝固。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万丈深渊。 他不懂她的坚持,她也无法理解他的“务实”。 “你太天真了。”傅薄嗔最后说。 他放弃了与她争论,转身,重新走回沙发旁,拿起了那份他之前在看的文件。 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他用行动,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 拒绝沟通,拒绝解释,拒绝再看她一眼。 冷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伤人。 叶弈墨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她看着他的侧脸,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此刻显得无比陌生。 她转身,走出了客厅。 第57章 实话 走出客厅,冷空气灌入肺里,带着一丝花园里潮湿的草木气息。 叶弈墨没有回房,脚步不受控制地,引着她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向傅家老宅深处的园林。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没有傅薄嗔气息的地方,来安放自己几近崩塌的情绪。 这座园子,是典型的苏式风格,亭台水榭,曲径通幽。月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银片,洒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她在一处临水的亭子前停下。 “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道女声从亭内传来,温婉和润,却让叶弈墨的背脊瞬间绷紧。 她转过身。 亭子里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正在慢条斯理地烹茶。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面容,只留下一道优雅的剪影。是傅薄嗔的堂姐,傅明薇。白天在茶室里有过一面之缘。 “睡不着,出来走走。”叶弈墨的回答很淡。 “是吗?”傅明薇提起紫砂壶,将滚烫的茶水冲入盖碗,茶叶在水中舒展、翻滚。“我还以为,是跟薄嗔闹别扭了。”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养尊处优的精致。 叶弈墨没有作声。她不确定对方是无意撞见,还是在此刻意等候。 “过来坐吧,尝尝我的‘雀舌’。”傅明薇发出邀请,不容人拒绝。 叶弈墨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去,在石凳上坐下。她与傅明薇之间,隔着一张石桌,桌上茶香袅袅。 “薄嗔那个人,从小就强势惯了。”傅明薇将一杯茶推到叶弈墨面前,茶汤色泽清亮。“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跟他相处,很累吧?” 这话听似体己,却像一根探针,试图撬开叶弈墨的防备。 “傅总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叶弈墨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傅明薇轻轻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回答。“傅总?在家里,还叫得这么生分?”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我见过很多想嫁进傅家的女人,她们要么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要么温顺得像一只猫。你和她们都不同。” “我从没想过要嫁进傅家。”叶弈墨说。 这是实话。她与傅薄嗔之间,始于一场交易,一场她现在迫切想要撕毁的交易。 “是吗?”傅明薇的反应有些玩味,“可你现在就住在这里,不是吗?住在傅家的心脏,薄嗔的羽翼之下。” “羽翼?”叶弈墨重复着这个词,唇边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或许是囚笼。” 她的话脱口而出,带着与傅薄嗔争吵后的余温。说完,她便有些懊悔。在傅明薇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处境,并非明智之举。 傅明薇却像是没有听出那份尖锐,反而露出了然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用他那套商业逻辑来处理所有关系。亲情、爱情……在他眼里,或许都可以量化成利益和筹码。” 这番话,精准地踩在了叶弈墨的痛处。 她看向傅明薇,第一次正视这个女人。亭外的月光照进来,勾勒出傅明薇保养得宜的脸。她的话语温和,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傅薄嗔的性格,也剖析着叶弈墨的困境。 “傅家这艘船太大了。”傅明薇幽幽开口,搅动着自己的茶杯,“大到不是一个人能驾驭的。薄嗔他太年轻,也太……独断。他总想着开疆拓土,却忘了固守根本。这几年,傅家表面上看着风光,可内里,已经有不少人觉得,船头转得太快,要翻了。” 空气中的茶香,似乎也变得凛冽起来。 叶弈墨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傅明薇话里的意思,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傅家内部的声音。这是对傅薄嗔这个掌权者的不满和挑战。 “堂姐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叶弈墨选择开门见山。虚与逶迤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被动。 “没什么意思。”傅明薇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吹了吹热气,“只是觉得你很像年轻时的我。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坚持,不愿意做任何人的附庸。我只是不想看到,一块好好的璞玉,最后被当成垫脚石,摔得粉碎。” 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悲悯与同情,却让叶弈墨感到一阵寒意。 “薄嗔让你给他生个孩子,对吗?”傅明薇放下茶杯,一句话击溃了叶弈墨最后的伪装。 叶弈墨的身体僵住。她不明白,她与傅薄嗔在书房的争吵,傅明薇是如何得知的。这栋宅子里,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双耳朵? “别紧张。”傅明薇安抚道,“老宅里没有秘密。尤其,是关于继承人的秘密。” 她向前倾了倾身,压低了声线。“一个孩子,确实能让你在傅家站稳脚跟。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筹码?是你的,还是他的?” “他会用这个孩子,把你牢牢地绑在傅家,绑在他身边。你会得到所有女人都羡慕的荣华富贵,但你也会失去你自己。你的‘程锦’,你的‘华裳’,你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会变成一个豪门贵妇无聊时的消遣。” 这些话,比傅薄嗔的“交易论”更残忍,因为它血淋淋地揭示了那个最有可能的未来。 “而傅家有些人,”傅明薇话锋再转,终于露出了她的真正目的,“并不希望看到薄嗔的地位,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生而变得更加稳固。他已经够独断专行了,如果再有了一个所谓的‘继承人’,傅家,恐怕就真的要变成他的一言堂了。” 叶弈墨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响得有些失序。 一个机会。 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诱惑与危险的机会,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傅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想把傅薄嗔拉下马。而她,叶弈墨,这个突然出现在傅薄嗔身边的女人,这个被要求生下继承人的“工具”,瞬间成了一个微妙的棋子。 她的存在,可以巩固傅薄嗔的地位。 她的不合作,也可以成为反对派攻击傅薄嗔的利器。 “我能做什么?”叶弈墨问。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傅明薇的唇边,终于露出了一抹真正的、不加掩饰的笑意。“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她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优雅从容的姿态。“坚持你的骄傲,拒绝成为生育的工具。告诉薄嗔,你想要的,是作为‘叶弈墨’的尊重,是江家‘程锦’和‘华裳’的复兴,而不是作为傅家未来继承人母亲的身份。”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叶弈墨却听出了背后的潜台词。 让她去和傅薄嗔对抗。 让她成为那颗投石问路的石子,去试探傅薄嗔的底线,去激化他与家族内部的矛盾。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叶弈墨反问。 “对我?”傅明薇像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只是一个关心家族未来的长辈罢了。我希望傅家能平稳地走下去,而不是在一个人的独断下,走向未知的风险。”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当然,如果你能让薄嗔明白,合作比控制更重要,让他愿意听取家族里其他人的意见……我想,整个傅家都会感谢你的。” 这画饼的技巧,堪称高明。 叶弈墨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的傅明薇,这个女人,比傅薄嗔更懂得如何诛心。傅薄嗔的冷硬是摆在明面上的刀,而傅明薇的温柔,是浸了毒的酒。 她是在利用她。这一点,叶弈墨心知肚明。 可她别无选择。 与傅薄嗔硬碰硬,她毫无胜算。但如果傅家内部有人愿意成为她的“盟友”,哪怕是暂时的、各怀鬼胎的盟友,她或许就能撬动一丝生机。 “我知道了。”叶弈墨站起身。 “茶不喝完吗?”傅明薇问。 “不了。”叶弈墨没有再看她,“夜深了,堂姐也早点休息。” 她转身,走下石阶,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座暗藏机锋的亭子。 傅明薇没有挽留,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良久,她拿起桌上那杯叶弈墨没有碰过的茶,缓缓地,将茶水倾倒在脚下的石缝里。 茶水渗透下去,无声无息。 第58章 目标不明 夜色如墨,泼满了傅家老宅的每一个角落。 书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空气里凝滞的寒意。 “说。” 傅薄嗔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次落下,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陈助的心上。 “两个小时前,集团在非洲的G3钻石矿项目,遭遇不明武装势力袭击。”陈助的语速平稳,却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紧迫,“对方装备精良,行动目标明确,直接摧毁了我们的核心开采设备。初步估算,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九位数。更重要的是,项目将无限期停摆。” 傅薄嗔的敲击停顿了。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当地的安保公司呢?” “全灭。”陈助递上一份文件,“这是现场传回的零星照片。对方的手法很专业,清除了所有痕迹,像是在执行一场军事行动,而不是普通的抢掠。” 傅薄嗔没有去看那份文件。 他问了另一个问题:“同一时间,还有什么别的事?” 陈助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有。我们监控到,黎家‘枭’组织的几条漏网之鱼,近期在金三角一带有异动的迹象。活动频繁,但目标不明。” “目标不明?”傅薄嗔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在他的唇齿间碾过,带上了几分嘲弄的意味,“一个废了的矿,一群死了的人。陈助,你觉得这是巧合?” “不是。”陈助立刻回答,“这两件事背后,必然有关联。袭击矿山,是为了拖住我们的资金和精力。‘枭’的残党活动,是声东击西,也可能是在酝酿真正的杀招。他们的背后,有了一个新的主子。” 一个能同时调动非洲武装力量和金三角亡命之徒的主子。 一个敢于向傅家亮出獠牙的新对手。 “查。”傅薄嗔只给了一个字。 “是。但是……对方行事缜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怀疑,有内鬼。”陈助说出了那个最致命的可能。 G3矿产项目的安保路线和设备布局是傅氏集团的顶级机密。没有内鬼的接应,外面的势力不可能如此精准地一击致命。 “内鬼……”傅薄ten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阴影里。 他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傅明薇。 那个他血缘上的堂姐,那个永远笑得温婉慈和的女人。 她今天下午,刚和叶弈墨见过面。 …… 楼下传来的低沉对话,断断续续地飘进叶弈墨的耳朵里。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傅明薇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与虎谋皮的焦虑,让她无法入眠。 口渴得厉害,她起身下楼,想去厨房倒杯水。 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书房的门缝里透出光亮,也泄露出几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字眼。 “……枭……” “……黎家……” “……损失惨重……” 叶弈墨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是她听错了吗? 枭。 那个如同噩梦一样,曾经将江家拖入深渊,让她失去一切的组织。他们不是已经被傅薄嗔连根拔起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 她不受控制地向书房门口挪近了一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谁在外面?” 书房里,傅薄嗔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门,开了。 陈助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叶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攥紧了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下来喝水。” 陈助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傅薄嗔就在里面。 他坐在那片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审视着踏入他领地的猎物。 叶弈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睡不着?”傅薄嗔问。 “有点渴。”叶弈墨避开他的问题,走向一旁的吧台,给自己倒水。她的手有些不稳,水洒了几滴出来。 “我以为,和堂姐聊过天后,你应该能睡个好觉。” 傅薄嗔的话,轻飘飘的,却让叶弈墨的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凉意。 他知道了? 不,他不可能知道。他只是在试探。 叶弈墨转过身,靠在吧台上,迫使自己迎向他的方向。“堂姐只是关心我,也关心你。她觉得你太辛苦了,希望我能多体谅你。” 她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将傅明薇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搬了出来。 “是吗?”傅薄嗔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傅家需要一个继承人。”叶弈墨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她说,这是我的责任。” 她故意将傅明薇的意图曲解,将自己摆在一个顺从的、被说教的位置上。 “那你觉得呢?”傅薄嗔追问。 “我觉得……”叶弈墨顿了顿,想起了傅明薇真正的目的。 ——坚持你的骄傲,拒绝成为生育的工具。 ——让她去和傅薄嗔对抗。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他面前表明“态度”的机会。 叶弈墨抬起头。“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没有道理。” “哦?” “傅家需要继承人,我不否认。但这个继承人,不应该是一个工具的产物。”叶弈墨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书房里,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傅先生,你需要的,是一个妻子。一个能与你并肩,名为叶弈墨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只会被称为‘傅太太’,功能是生下继承人的女人。” 她将傅明薇教给她的那套话术,用自己的方式,说了出来。 带着她的骄傲,也带着她的孤注一掷。 这是她和傅明薇的“交易”,也是她为自己争取生机的唯一途径。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陈助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和傅薄嗔说话。 傅薄嗔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一个对手的实力。 良久,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对‘枭’这个组织,了解多少?” 叶弈墨的心脏猛地一缩。 来了。 他果然听到了。 “不了解。”她回答得很快,快得像是一种掩饰,“只是……听过名字。似乎是黎家的势力。” “只是听过?” “是。”叶弈墨强迫自己回视他,“一个已经覆灭的组织,我没有必要去了解。” “它没有覆灭。”傅薄嗔陈述着一个事实,“它的残党,刚刚毁了我的一个矿。就在两个小时前。” 叶弈墨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所以,你怀疑我?”她脱口而出,话语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不仅仅是伪装,更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怕的不是傅薄嗔的怀疑,而是“枭”这个组织本身。 “我没有怀疑你。”傅薄嗔说,“我只是在提醒你。”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叶弈墨下意识地想后退,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吧台,退无可退。 傅薄嗔在她面前站定,却没有碰她。 “这座宅子里,人多,心思也多。”他的话语像是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有些人,说的话很好听,递过来的东西,也可能很诱人。但你要分清楚,什么是糖,什么是毒。”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叶弈墨的掌心已经全是冷汗。 “你会懂的。”傅薄嗔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水杯,放在吧台上。玻璃杯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记住,你是我的。你的命,你的身体,你生的孩子,都只能是我的。” “没有我的允许,谁想利用你,谁想伤害你,都要掂量一下后果。” 他的话,是宣告,更是警告。 警告的对象,是她,也是她背后那个看不见的“盟友”。 傅薄嗔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对陈助下令:“送她回房间。” “是。” 叶弈墨被陈助“请”出了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她听见傅薄嗔对陈助说:“去查,今天下午,她和傅明薇见面的每一个细节,说的每一句话。” 第59章 一意孤行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 叶弈墨坐在傅薄嗔身侧,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车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光影,车内却是一片沉寂。 傅薄嗔将一份文件递给她。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一个动作。 叶弈墨垂眸,接了过来。封面上是几个简单的字:傅氏城南旧产业整合报告。她翻开,指尖触到微凉的纸面。里面是关于一片几乎已被废弃的工业区的资料,其中大部分篇幅,都在讲那家早就停产的城南纺织厂。 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堆生锈的资产。 她没有问为什么给她看这个。她很清楚,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一个没有写在纸上,却需要她用行动来回答的问题。 傅氏集团顶层的会议室,巨大而空旷。长长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傅氏集团的董事,傅家的元老。 当傅薄嗔带着叶弈墨走进去时,所有的交谈声都停了。 一道道视线落在叶弈墨身上,或审视,或轻蔑,或纯粹的好奇。她能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像深海的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薄嗔,你来了。”开口的是坐在主位旁边的傅朔,他是傅薄嗔的二爷爷,也是董事会里资历最老的人,“这位就是……” “我的妻子,叶弈墨。”傅薄嗔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叶弈墨坐下。 这个动作,这个宣告,让在场的人交换了一下脸色。 “开会吧。”傅薄嗔没有给任何人寒暄的机会。 会议的开端,一如既往地沉闷。财务官念着报表上的数字,枯燥而冗长。 直到傅朔轻轻咳嗽了一声。 “停一下。”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我有几个问题。” 财务官停了下来,恭敬地站着。 “最近一个季度,集团在南亚市场的支出,比原计划超了百分之三十七。”傅朔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我看了明细,大部分都用在了针对黎家的商业打压上。薄嗔,傅氏的钱不是这么烧的。为了打一个黎家,赔上两个季度的利润,这笔账,董事会需要一个解释。” 话音刚落,另一位董事傅德立刻接话:“二哥说的是。不仅如此,我听说,薄嗔你还把已经封存的城南纺织厂,交给了……傅太太打理?” 傅德的语气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轻慢。 “一块不良资产,每年还要投入高昂的维护费。我们讨论过三次,都决定彻底废弃。现在却拿出来,当成礼物送人?薄嗔,你是不是太任性了些?” 所有人的矛头,最终都指向了傅薄嗔,以及他身边的叶弈墨。 叶弈墨安静地坐着,仿佛他们讨论的,是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傅薄嗔所面临的,是怎样一种根深蒂固的阻力。这些人,是傅家的根基,也是他权力的掣肘。 “说完了?”傅薄嗔开口,语气平静无波。 他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傅朔的脸上。“针对黎家,不是打压,是清除。这条路上的石头,我必须搬开。至于成本,我批了,我负责。” 他又转向傅德:“城南纺织厂,是我的私产,我愿意交给谁,不需要向董事会报备。” 他的话,蛮横,强硬,不留任何余地。 傅朔的脸色沉了下去:“薄嗔,我们是为集团着想。你这样一意孤行……” “二爷爷。”傅薄嗔打断他,“决策已经做出,现在是通报,不是讨论。”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铁腕,绝对的铁腕。 叶弈墨看到了傅薄嗔如何用最直接的方式,压制住所有的反对。但她也看到了,那些元老们脸上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他可以靠权力压住他们一次,两次,但这种内部的裂痕,却会越来越深。 傅德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但那份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片死寂中,叶弈墨忽然动了。 她稍稍前倾身体,对傅薄嗔轻声说:“我可以,说几句吗?”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傅薄嗔侧过头看她。 叶弈墨回视他,没有退缩。 几秒后,傅薄嗔点了下头。 叶弈墨站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以“傅太太”的身份,面对整个傅家的核心层。 “傅老先生。”她先是看向傅朔,微微颔首,“您说得对,为了清除黎家,傅氏付出的成本确实很高。” 她的开场白,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傅朔。 “但这笔钱,不是‘花掉’的,是‘投出去’的。”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黎家盘踞南亚市场三十年,掌握着当地七成的原材料渠道。打掉他们,看上去我们损失了两个季度的利润,但实际上,是为傅氏未来二十年的供应链安全,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用短期的阵痛,换长期的安稳。我想,这笔投资,非常划算。” 傅朔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个女人敢当面反驳他,而且说得条理分明。 叶弈墨没有停,她转向了另一个人。 “傅德先生。” 傅德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不屑。 “您提到了城南纺织厂。”叶弈墨说,“您说它是‘不良资产’,是‘礼物’。您只说对了一半。” “它确实是不良资产,但它不是礼物。” “傅先生把它交给我,不是让我去那里消遣,而是给了我一个任务。”叶弈墨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一个让这片不良资产,重新产生价值的任务。” 傅德嗤笑一声:“价值?那堆废铜烂铁能有什么价值?难道傅太太还想重新开动那些一百年前的纺织机吗?” “纺织机当然没有价值。”叶弈墨回答,“有价值的,是那片地。”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信息。 “在那片厂区的地下,铺设着一条七十年代战备时期遗留的军用光缆。这条光缆虽然废弃,但线路保存完好,它的终点,可以直接接入城际数据中心。” 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 连傅朔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第60章 信物 这件事,他们这些老家伙都不知道。 “傅氏正在布局自己的人工智能和数据服务产业,最大的瓶颈就是数据传输的基建成本。”叶弈-墨继续说,“如果能重启这条光缆,至少可以为集团省下上百亿的基建费用,并且争取到至少两年的时间优势。” “我需要的,不是纺织厂,而是那条被遗忘的线路。” “所以,傅先生不是送了我一个昂贵的玩具。”她最后总结道,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是用最低的成本,让我为傅氏,去开一把没人注意到的新锁。” 话音落下。 整个会议室,再没有一丝声音。 傅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把她当成一个无知的花瓶来攻击,却被对方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商业逻辑,打得体无完肤。 叶弈墨说完,便安静地坐了回去,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震慑全场的人不是她。 良久,傅薄嗔站起身。 “散会。” 他丢下两个字,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朝门口走去。 叶弈墨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 直到电梯门合上,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傅薄嗔才终于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 “光缆的事,谁告诉你的?”傅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叶弈墨没有看他,她的视线落在跳动的楼层数字上。“傅先生认为,除了您,还有谁能告诉我?” 她的反问让空气凝滞。 傅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没有告诉过你。” “是吗?”叶弈墨终于转向他,“那或许,是我自己找到的。”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把小锤,敲在傅朔的心上。 “就像您把纺织厂交给我,”她继续说,“不也是希望我能找到它的价值吗?您找到了地,我找到了线。我们目的一致。”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底层。门缓缓滑开。 叶弈墨率先走了出去,没有再给他发问的机会。 黑色的宾利在夜色中穿行。 车内,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的微弱风声。 傅朔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侧脸的线条在路灯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没有再问。 叶弈墨也没有再解释。 她赢了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却唯独看不透身边这个男人。 他把她推上牌桌,给了她一把看似最差的牌,却又默许她掀翻桌子。他到底是她的盟友,还是……最终的审判者? 这种不确定性,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勒紧了她的脖颈。她需要筹码,真正属于自己的筹码。 车子驶入傅家庄园,停在主宅门前。 管家早已等候在此,恭敬地拉开车门。 “先生,太太。” 傅朔径直走向玄关,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不用等我。”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书房的走廊尽头。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叶弈墨一个人。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却照不进人心,反而让这空旷的空间显得更加清冷。 她是个外人。 一个刚刚为傅氏立下大功,却依旧不被接纳的外人。 这种感觉,比会议室里傅德的刁难,更让她感到一丝寒意。 她需要一把真正的钥匙。 不是傅朔的施舍,不是老夫人的棋子,而是一把能让她自己掌控局面的钥匙。 叶弈墨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向庄园深处。 傅家的藏书阁,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与主宅隔着一片精心打理过的竹林。 老夫人曾对她说过,这里收藏着傅家百年的根基。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陈旧纸张和墨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楼二楼,是分门别类的现代书籍。经济、法律、科技、艺术……井井有条,像一个小型公共图书馆。 这些是傅家的“面子”。 叶弈墨的目标,是傅家的“里子”。 她直接走上三楼。 这里的光线昏暗许多,空气里浮动着尘埃。书架的样式也变得古旧,多是深色的硬木,上面摆放着一排排线装的古籍和手札。 没有分类,没有索引。 一切都杂乱地堆放着,仿佛被时间遗忘。 她耐心地在一排排书架间穿行,指尖拂过那些蒙尘的书脊。她寻找的不是商业秘辛,也不是技术资料。 她要找的,是这个家族权力的源头。 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的书架下层,她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樟木箱。 锁是老式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 她蹲下身,从发间抽出一根细长的发夹。在国外那些年,为了自保,她学过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技巧。 几秒钟后,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锁开了。 箱子里没有金银,只有几本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札。 她解开其中一本的细绳,翻开了泛黄的纸页。 字迹是竖排的繁体,用毛笔写就,笔力遒劲。 开篇的几个字,就让她屏住了呼吸。 《傅氏家训·影》。 记载的内容晦涩难懂,夹杂着许多暗语和代称。 但叶弈墨还是读懂了核心。 “傅氏之基,不在商,在兵。家主以玉为凭,号令影卫。” “影卫者,傅氏之刃,藏于暗处,非生死存亡不可动用。” “持玉者,即为傅氏之主,影卫誓死相随。” …… 一页页翻过去,一个游离于明面规则之外的、庞大的地下世界,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这股力量,不属于傅氏集团,甚至不完全听命于当代的家主。 它只认一样东西。 玉佩。 叶弈墨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觉到那块玉佩的轮廓和温润的触感。 老夫人把这块玉佩交给她时,说的是什么? “这是傅家主母的信物,戴着它,傅家没人敢小瞧你。” 一个信物? 不。 叶弈墨的指尖微微发凉。 这不是信物,更不是什么护身符。 老夫人给她的,根本不是一把保护伞。 这是一把上了膛的枪。 一把可以号令“影卫”的枪。 她开始意识到,老夫人把她推到傅朔身边,让她进入傅氏的核心,或许不只是为了让她当一个贤内助,或者一个搅动浑水的棋子。 老夫人的目的,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这块玉佩,是枷锁,也是利刃。 它将她和傅家的命运,用一种最古老、最血腥的方式,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藏书阁里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第61章 关键 藏书阁的阴影,似乎一直跟随着她。 叶弈墨坐在街角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面前是一杯已经冷掉的拿铁。窗外车水马龙,光影流转,与她此刻的心境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一个男人在她对面坐下。 中年,面容普通,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灰色西装,像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为生计奔波的经理人。但他坐下的动作,安静得像一只猫。 “叶小姐。”他开口,没有多余的寒暄。 叶弈墨没有回应。她不认识他。 “我姓周,”男人自己说了下去,主动向侍者要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是江安和的朋友。” 朋友。 这个词让叶弈墨停下了搅动咖啡的动作。江安和性情孤僻,几乎没有社交。他的世界里只有代码和研究,朋友这个词,奢侈得近乎虚假。 “我怎么没听安和哥提过你?”她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们这种人,习惯了不被提起。”周先生的回答滴水不漏,“活在阳光下的人,不需要知道阴影里发生过什么。” 叶弈墨整个人向后靠近椅背,拉开了半臂的安全距离。这个人很危险。不是身手上的,而是他身上那种历经无数秘密后沉淀下来的、无声的压迫感。 “你找我做什么?” “江安和死了。”周先生陈述着一个她早已接受的事实,“很多人都以为,是黎家动的手。” “难道不是?”叶弈墨反问。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黎家那个贪婪又愚蠢的继承人。 “黎家?”周先生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但他没有笑,“黎家是挡在狮子面前的一只鬣狗。你费尽心机赶走了鬣狗,那头狮子,还在原地看着你。” 狮子。 这个比喻,让叶弈墨想起了藏书阁里那本手札。傅家的“影”,何尝不是一只被圈养的猛兽。 周先生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桌子中央。纸袋很旧,边角已经磨损。 “这是什么?” “安和留下的一些东西。一些他没来得及公开的研究笔记碎片。”周先生的手指在纸袋上轻轻一点,“他最后的研究,和黎家无关。” 叶弈墨没有碰那个纸袋。她只是看着他,试图从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解读出哪怕一丝真实的情绪。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像一潭深水。 “他惹上了谁?” “一个组织。”周先生端起刚送来的黑咖啡,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一个跨国的技术垄断组织。他们给自己取了个很傲慢的名字。” “叫什么?” “创世。” 这两个字吐出来,咖啡馆里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被抽离。叶弈墨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名字带来的、冰冷的重量。 “创世……”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 “他们像水下的巨型章鱼,触手遍布全球的顶尖科技领域。生物、能源、信息……任何能引领未来的技术,都在他们的狩猎范围内。他们不出售技术,他们只吞噬和垄断技术,还有创造技术的人。”周先生放下咖啡杯,“江安和的研究,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他必须死。” 叶弈墨的指尖,在桌面下无意识地蜷缩。她想起了江安和电脑里那些被层层加密,最后又被他自己亲手销毁的核心数据。原来,他防备的,根本不止是黎家。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终于问出了关键。 “因为安和的死,不能不明不白。也因为,你继承了他的‘麻烦’。”周先生看着她,“你拿回了他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对吗?在‘创世’眼里,你就是新的江安和。”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她以为的终点,不过是另一个起点。她扳倒黎家,以为是为江安和复了仇,结果只是清扫了战场,让自己更清晰地暴露在真正的敌人面前。 “你是谁?”她再次发问,这次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不是江安和的朋友。安和哥不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周先生没有否认。 “我是谁不重要。”他站起身,理了理西装的下摆,“重要的是,这份笔记,能让你活下去。或者,让你死得明白一点。” “我凭什么信你?这可能是一个陷阱。” “就凭你还活着。而他死了。”周先生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门口,“咖啡我请了。叶小姐,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他走了,像出现时一样安静,融入了街上的人潮,再也找不到踪迹。 桌上,只剩下那个孤零零的牛皮纸袋。 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安静地等待着被开启。 叶弈墨坐了很久。 她想起了老夫人,想起了那块玉佩,想起了傅家的“影”。 老夫人真的只是想让她成为傅朔的贤内助吗?还是说,老夫人早就洞悉了水面下的一切?她给她的那把“上了膛的枪”,究竟准备射向谁?是傅家的内敌,还是像“创世”这样潜伏在世界阴影里的庞然大物?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终于伸出手,将那个牛皮纸袋拿了过来。 纸袋不重,但她觉得自己的手腕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下拖拽。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其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她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带来任何暖意。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森林里行走的猎人,刚刚躲过了一头狼,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头雄狮的领地里。 而她手里唯一的武器,那把名为“影卫”的枪,她甚至还不知道保险栓在哪里。 回到车里,她锁上车门,才将那个牛皮纸袋重新拿出。 撕开封口,里面没有想象中的大量纸张,只有十几张泛黄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残页。上面写满了江安和那熟悉的、略带潦草的字迹,夹杂着大量的公式和代码片段。 在其中一张残页的角落,她看到了一行字。 创世协议已激活。目标锁定:黎氏财团。诱饵行动已启动。 黎家……是诱饵? 叶弈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 她以为是自己主导了对黎家的复仇,原来,她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自以为是地完成了棋手预设的动作。 她,和死去的江安和一样,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她的指尖,在牛皮纸袋的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 第62章 疯就疯 傅薄嗔的默许,像一层稀薄的氧气,注入了叶弈墨近乎窒息的世界。 她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选择了一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一栋旧工业楼的二层,重新挂上了“程锦”的牌子。牌子是新的,但周围的一切都是旧的。空气里漂浮着尘埃与金属锈蚀的气味。 这里是她的新战场,也是她的庇护所。 苏晴来的时候,叶弈墨正在擦拭一张积了灰的绘图桌。 “我还以为你死了。”苏晴开口,第一句话就带着尖锐的棱角。 她比三年前瘦了很多,剪了短发,指间夹着一根女士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空间里一明一暗。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和记忆里那个永远穿着精致套装、一丝不苟的首席助理判若两人。 叶弈墨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苏晴重复了一遍,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冷笑的气音,“说得真轻巧。叶弈墨,你消失的这三年,我们这些人,才是真的死了。” 她的控诉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被磨平了所有情绪的疲惫。 “黎家打压我们的时候,你在哪?工作室被迫解散,大家的心血被当成垃圾一样清扫出门的时候,你在哪?安和哥……江安和的葬礼,你又在哪?”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钝刀,在叶弈幕的心口来回切割。 她无法回答。 她不能说,她用那三年时间,变成了一把刀,去捅穿了黎家这堵墙。因为她现在才发现,那堵墙后面,站着一只更恐怖的巨兽。她的复仇,在真正的敌人眼中,不过是一场闹剧。 “对不起。”她说。 “别说对不起。”苏晴掐灭了烟,“这个词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你道歉。我是来告诉你,死了的东西,就让它死透了,别想着让它活过来。” “‘程锦’没死。” “是吗?”苏晴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种无所谓的颓唐,“那你知不知道,‘华裳’的核心专利,已经被人买走了?” 叶弈墨的动作一顿。 “华裳”是“程锦”工作室倾尽心血打造的独立品牌,是江安和的梦想,也是她和整个团队的骄傲。 “被谁?” “一个叫‘磐石基金’的海外资本。”苏晴从随身的布包里抽出一份文件,丢在桌上,“在你忙着你的‘大事’时,黎家倒台,一片混乱。他们就像秃鹫,趁着尸体还热乎,用一个低到侮辱人的价格,把‘华裳’的心脏给掏走了。” 文件上,罗列着那些她们曾为之通宵达旦的专利号。每一个,都曾是她们向世界宣告自己创造力的勋章。现在,它们成了一份廉价的交易清单。 叶弈墨拿起那份文件。纸张很薄,却有千斤重。 磐石。 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入她混乱的思绪,激起了一圈危险的涟漪。 她想起了江安和的那些残页,那些夹杂在代码和公式里的潦草字迹。 “你等一下。” 叶弈墨转身,从角落里自己的包中,取出了那个牛皮纸袋。那个潘多拉的魔盒。 苏晴看着她的动作,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疑惑和戒备。“那是什么?” “安和哥的遗物。” 叶弈墨将十几张泛黄的残页在桌上铺开。苏晴凑了过来,当她看到上面那熟悉的、狂放的字迹时,身体僵了一下。 “这是……” “一个叫周先生的人给我的。”叶弈墨没有抬头,她的指尖在一行行代码上飞快地掠过,“他说,能让我活下去,或者死得明白一点。” 她的动作停在了一张纸页的中间部分。 那是一份项目规划的草稿,标题是“资产剥离与休眠计划”。下面用英文写着几行小字。 第一阶段:诱饵行动(目标:黎氏财团),制造市场混乱。 第二阶段:在混乱掩护下进行资产收购。执行工具:P.S.基金(磐石计划)。目标:华裳核心知识产权…… 磐石基金。 所有的线索,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吸附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狰狞而清晰的图案。 一股寒意从叶弈墨的脚底升起,沿着脊椎,冲上头顶。 原来如此。 扳倒黎家,制造混乱,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资本工具,在混乱中低价掠夺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江安和的死,黎家的覆灭,她自以为是的复仇……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这场精准的“资产收购”打掩护。 她不是棋子。 她和黎家一样,都只是棋盘本身。是那场盛大棋局的背景板,用来掩盖棋手真正的意图。 “看这里。”叶弈墨将那张纸推到苏晴面前。 苏晴的视线落在两个词组上,她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她花了十几秒,才消化掉这行字背后那令人窒息的阴谋。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华裳’?黎家只是……” “一个烟雾弹。”叶弈墨替她说了下去,“一个足够大,足够响亮,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烟雾弹。” 苏晴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回椅子上。她脸上的疲惫和嘲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东西。是恐惧。 “他们是谁?” “一个叫‘创世’的组织。”叶弈墨将残页收拢,放回牛皮纸袋,“安和哥曾经是他们的一员。然后,他死了。” 工作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汽车鸣笛声,提醒着她们还活在人间,而不是某个恐怖故事里。 “我们……我们斗不过他们的。”苏晴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弈墨,这不是商业竞争,这不是我们熟悉的世界。他们能算计黎家,能让安和哥……他们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我们。” “我知道。”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重建‘程锦’?这是在对他们宣战!”苏晴的情绪激动起来,“你以为傅家能护住你?在这样的怪物面前,傅家算什么?” “傅家算什么,我不知道。”叶弈墨将那个牛皮纸袋放回自己的包里,拉上拉链,动作缓慢而清晰,“但我知道,‘华裳’是安和哥的心血,也是你的。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怎么不算了?拿什么去斗?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专利在他们手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 “不。”叶弈墨摇了摇头,她走到苏晴面前,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我们不是一无所有。” 她的手很稳,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镇静。 “他们以为自己买走的是‘华裳’的心脏。但他们错了。” 叶弈墨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一个品牌的核心,从来不是那些写在纸上的专利代码。而是创造这些东西的人。” “我们,才是‘华裳’。” 苏晴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三年前还会在遇到难题时抱着抱枕撒娇的女孩,如今却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刃。 “他们拿走了旧的,我们就给他们创造出新的。比过去更好,更无法复制的新东西。”叶弈墨继续说,“他们不是想要‘华裳’吗?那我们就再造一个‘华裳’,一个他们永远夺不走的‘华裳’。” “这太难了……”苏晴喃喃道。 “难,才好玩。”叶弈墨的唇边,逸出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以为自己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收购。那我们就把这份‘优质资产’,变成一份烫手的‘有毒负债’。” 她松开苏晴,走到那张空白的绘图桌前,拿起一支铅笔。 “他们有‘磐石基金’,有‘创世’。我们有……我们自己。” 她看着苏晴,像是在下达一个命令,又像是在发出一个邀请。 “苏晴,你还敢不敢,再跟我疯一次?” 苏晴看着她,看着她身后那片空旷破败的厂房,看着桌上那支蓄势待发的铅笔。 恐惧还在,但一些别的东西,正在从死灰般的绝望里,重新燃起火星。 她站起身,走过去,从叶弈墨手里拿过另一支铅笔。 “疯就疯。” 第63章 规矩 疯这个字,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的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一周后,废弃的厂房里已经有了些许人气。苏晴找来的几个信得过的老员工,正在清理和调试那些蒙尘的机器。没有抱怨,只有沉默的汗水。电线重新铺设,网络信号接了进来,空白的绘图桌上,散落着十几张画了一半的草图。 一切都在从废墟里,艰难地长出新芽。 下午三点,一辆黑色的辉腾停在了厂房外。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的男人。他大约三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是陈助,傅薄嗔的首席助理。 “叶小姐。”陈助走进这间被临时改造成办公室的空旷房间,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他将一份文件袋放在叶弈墨面前的桌上,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这是您要的,关于‘磐石基金’的初步资料。” 叶弈墨没有立刻去拿,她正在用砂纸打磨一块木料,那是她准备用来制作新人台的底座。“初步?” “是的。”陈助的回答滴水不漏,“磐石基金的股权结构非常复杂,通过数十家离岸公司交叉持股,最终指向一个在开曼群岛注册的信托。我们的人查到这一层,线索就断了。这种手法,不是为了避税,而是为了彻底隐匿身份。” “我要的不是结论,是过程。”叶弈墨放下木料,吹了吹手上的木屑,“把你们追查到的所有公司名录,注册信息,资金流水报告,全部发给我。原始数据,没有经过任何筛选和总结的。” 陈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表情没有变化。“叶小姐,这些属于内部保密信息。我能提供给您的,只有这份总结性报告。这是傅总允许的范围。”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是傅薄嗔的人,听命于傅薄嗔。叶弈墨只是傅家的客人,没有调动核心资源的权限。 “陈助。”叶弈墨抬起头,直视着他,“傅薄嗔让你来,是协助我,不是监视我。如果你判断不了什么是协助,那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换一个能听懂话的人来。” 空气凝固了。 陈助的职业素养让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跟在傅薄嗔身边多年,从未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更何况,是借着傅薄嗔的名义。 “这不合规矩。”他最后强调。 “安和哥的死,合规矩吗?”叶弈墨反问,“‘创世’做事,讲规矩吗?” 陈助沉默了。 “把资料发到我邮箱。”叶弈墨下了结论,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现在。” 她重新拿起那块木料,继续打磨,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几分钟后,陈助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然后对叶弈墨微微躬身。“资料已经发送。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告辞。” 叶弈墨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陈助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快了几分。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却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唯一效忠的人的号码。 “傅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说。” “叶小姐要求查看‘磐石基金’调查案的全部原始数据,我已经发给她了。”陈助汇报道。 “她说什么了?” “她说,如果您觉得不妥,可以换人。”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轻笑,听不出喜怒。“胆子不小。由她去。还有别的事?” “有。”陈助的语气严肃起来,“我们投在南美那个锂矿项目,出事了。” 傅薄嗔的声线立刻冷了下去。“怎么回事?” “我们本地的合作方,‘索尔矿业’,昨晚被一家叫‘Vesta Holdings’的维京群岛公司全资收购了。对方出价是市值的两倍,现金交易。我们的人今天早上才收到通知,合作协议即刻作废。” “Vesta Holdings?”傅薄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查过它的底细吗?” “查了。和‘磐石基金’一样,是个空壳公司,背后是复杂的离岸信托。我们的人尝试接触,对方的回复是,那个矿,他们要了。不计代价。” “好一个不计代价。”傅薄嗔的声音里淬着冰,“把所有和‘Vesta’有关的资料整理出来。我不管他们是谁,敢动傅家的东西,就要有被连根拔起的准备。” “是。” 挂断电话,傅薄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车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离岸公司,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截胡了他筹备半年的项目。这背后,绝不是简单的商业行为。 另一边,工作室里。 叶弈墨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接收了那个高达数G的加密文件。她没有理会陈助整理好的那些报告,而是直接点开了最原始的数据包。 一排排公司名称,一串串注册代码,一张张错综复杂的股权结构图。 在普通人看来,这和天书没有区别。 但叶弈墨不一样。黎安和还在的时候,为了防止设计被抄袭,他研究过全世界最顶尖的专利保护和商业壁垒架构。叶弈墨耳濡目染,对这些东西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一个专业的金融律师。 她没有去看那些已经暴露在明面上的公司,而是开始检索那些作为“跳板”的、在交易中只出现过一次就立刻注销的幽灵公司。 她将所有数据导入一个自己编写的分析程序里,设定了几个关键的追踪指令:异常资金流动、共同的注册代理人、重合的董事信息。 电脑开始飞速运转。 苏晴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放在她手边。“怎么样?有线索吗?” “他们在用一种‘阅后即焚’的方式构建网络。”叶弈墨指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每一个节点公司,在完成一次资产转移后,就会立刻被注销,或者卖给一个毫不相干的第三方。就像壁虎断尾,干净利落。” “那还怎么查?”苏晴的眉头拧了起来。 “总会留下痕迹的。”叶弈墨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再高明的魔术师,也需要道具。他们用来注册这些空壳公司的律师事务所、代理人、甚至是提供虚拟办公地址的服务商……这些‘道具’是有限的。只要找到他们共同使用的‘道具’,就能把这些看似无关的断尾,重新串起来。” 她的程序,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厂房里只剩下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叶弈墨专注的脸。 突然,程序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一个名字被高亮标红。 Vesta Holdings。 这个名字,在数千个公司名录里,毫不起眼。它只出现过一次,作为一家巴拿马公司的间接持股方,而那家巴拿马公司,是“磐石基金”资金链路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跳板,早已被注销。 任何一个专业的分析师,都会忽略掉这个名字。 但叶弈墨的程序捕捉到了它。因为在另一份不起眼的代理文件中,注册“Vesta Holdings”和注册“磐石基金”最终信托的,是同一个签名代理。 一个极其隐蔽的关联。 叶弈墨将这个名字输入搜索引擎。 没有任何有效信息。它就像一个幽灵。 但这已经足够了。她找到了那根线头。 她拿起手机,准备打给陈助,让他动用傅家的力量,去查这个“Vesta Holdings”。 可就在她解锁屏幕的瞬间,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她接通了电话。 “叶弈墨。”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而冷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叶弈墨没有作声。 “我是傅薄嗔。”男人自报家门,“告诉我,你对‘Vesta Holdings’,知道多少?” 第64章 无关 电话两端陷入一种凝固的沉默。 厂房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分析程序散热风扇的低鸣。苏晴站在一旁,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是傅薄嗔。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叶弈墨的脑海里激起无法忽视的涟漪。 “你没有听错。”电话那头的男人打破了寂静,“现在,回答我的问题。Vesta Holdings,你知道什么?” 他的语气里没有询问,只有命令。 叶弈墨垂下拿着手机的手,走到电脑前,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一点,屏幕瞬间切换到一个空白的文档界面。 “傅总,”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我想你打错了。我不认识什么Vesta,也不认识Holdings。” “叶弈墨。”傅薄嗔念着她的名字,每个字都咬得很慢,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我没有时间和你玩这种无聊的商业游戏。我的海外项目‘创世’,刚刚因为一笔来自巴拿马的恶意收购而被迫中止。而那家收购公司的资金,其中一个源头,就指向Vesta Holdings。” 叶弈墨的指尖停在半空。 创世项目。 傅氏集团今年最大的海外投资,主攻新能源,被傅薄嗔视为巩固自己地位的决定性一步。她甚至不需要去看新闻,都能想象此刻傅氏集团内部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听起来是傅总你的麻烦,与我无关。” “无关?”傅薄嗔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磐石基金。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 苏晴的身体僵住了。 叶弈墨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但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这个名字击穿了。他不仅知道Vesta,他还知道磐石。他不是在试探,他手里握着确切的牌。 “看来我们都在追同一个幽灵。”叶弈墨不再否认,“但我不明白,傅总的情报网,为什么会找到我这里来?” “因为在所有公开的调查报告里,只有你,或者说,只有你背后的黎安和,曾经和一个叫‘Vesta’的离岸信托打过交道。七年前,为了保护‘星尘’系列的设计专利。” 黎安和。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叶弈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那是她和黎安和共同创立的第一个品牌,为了防止被巨头抄袭,她们构建了世界上最复杂的一套专利壁垒。而Vesta,是她们当年咨询过的无数个专业机构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一个被她们否决掉的选项。 原来线索早就埋下了。敌人用的,是她们曾经抛弃的武器。 “你在哪里查到的?”叶弈墨问。 “这不重要。”傅薄嗔直接切断了她的追问,“重要的是,‘磐石’的资金网络,和攻击‘创世’的资金网络,有超过百分之七十的节点重合。它们用的是同一套‘阅后即焚’的手法,同一个律师团,甚至,很可能背后是同一个人。” 叶弈墨的程序分析结果,只揭示了冰山一角。而傅薄嗔,显然已经看到了水面下的整个庞然大物。 “所以,你打电话来,是想做什么?向我炫耀你的情报能力?” “我是来提出一个交易,叶弈墨。”傅薄嗔的语气第一次有了些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压迫,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理性,“你查你的磐石,我救我的创世。我们各自为战,最后结果,大概率是两败俱伤,让那个藏在暗处的家伙,清理掉所有痕迹,然后从容脱身。” 苏晴紧张地看着叶弈墨,她已经听明白了大概。这是一个敌我难分的局面。 “或者,”傅薄嗔继续说,“我们暂时合作。” “合作?”叶弈墨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品尝一个荒谬的笑话,“傅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算不上愉快。” “我当然记得。”傅薄嗔的回答快得不假思索,“但商业不是幼儿园的游戏,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的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无情。 “我需要你的分析能力。你需要我的资源和情报网。我的团队可以合法地撬开那些海外信托公司的壳,可以看到那些被注销公司的底层文件。这些,你一个人做不到。” 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叶弈墨沉默了。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名字“Vesta Holdings”,它像一个锁孔,她找到了它,却没有钥匙。 傅薄嗔就是送钥匙的人。 可这把钥匙,淬了毒。与傅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叶弈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傅氏现在内忧外患,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为了转移矛盾,设下的一个局?” “因为我没有退路。”傅薄嗔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创世’项目失败,我在傅家的地位会一落千丈。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叔伯,会立刻把我从继承人的位置上撕下来。我赌不起,也输不起。所以,我比你更希望揪出那个人。” 这番话,比任何保证都有用。 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人,才是最可靠的盟友。因为他除了向前,别无选择。 “好。”叶弈墨终于吐出这个字,“我答应你。” “明智的选择。” “但有几个条件。”叶弈墨打断他,“第一,这是交易,不是联盟。我们只交换对等的、与‘Vesta’相关的情报。你的‘创世’,我的‘磐石’,其他互不干涉。” “可以。” “第二,所有情报,必须经过我二次核实。我不会单方面相信你给的任何东西。” “可以。” “第三,”叶弈墨顿了顿,“合作随时可以中止。一旦我发现你有任何隐瞒或者利用,我会立刻退出。到时候,你的麻烦,还是你的麻烦。我的线索,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查。”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可以。”傅薄嗔干脆地回答,“我的助理陈助,半小时后会把‘创世’项目受攻击的全部资料发给你。我需要你在十二小时内,把他给你的资料,和你手里的线索,整合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我要看到那个幽灵的全貌。” “成交。” 电话被挂断了。 厂房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但气氛已经全然不同。 “弈墨……”苏晴走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傅薄嗔合作……这太危险了。” 叶弈墨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删掉了刚才的通话记录,然后重新打开自己的分析程序,在追踪指令里,输入了一个新的关键词。 创世。 她抬起头,看着苏晴。 “晴姐,泡杯最浓的咖啡。” “我们今晚要通宵了。” 第65章 代价 夜色像一块湿透的黑布,沉闷地压在南区的旧码头上。 空气里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和铁锈的气味。叶弈墨把车停在废弃仓库的阴影里,熄了火。 “他真的会来?”苏晴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显得格外紧张,“这种人,拿了钱就跑路是常态。” “他会的。”叶弈墨回答,她没有看苏晴,而是盯着仓库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他要的不是一笔钱,是活路。‘Vesta’的清道夫,比我们想象的更有效率。” 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人,要么反咬一口,要么跪地求饶。那个叫刘振的会计,选择了前者。 几分钟后,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仓库区另一头出现。他抱着一个公文包,像抱着自己的命。 叶弈墨推开车门。“晴姐,你在车里。有任何不对,立刻开车走,不要管我。” “不行!”苏晴抓住她的手臂,“我跟你一起去。” “这是命令。”叶弈-墨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她甩开苏晴的手,独自走向那个身影。 “东西带来了?”叶弈墨开门见山。 刘振被她吓了一跳,身体缩了一下。“钱……钱呢?说好的一百万现金。” “看到东西,钱就是你的。”叶弈墨站定,与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刘振哆哆嗦嗦地打开公文包,正要拿出里面的文件。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了码头的死寂。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以一个蛮横的漂移甩尾,用车头死死堵住了巷口,雪亮的车灯将两人笼罩。 车门拉开,四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跳了下来。他们动作统一,沉默无声,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机器。 刘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里的公文包掉在地上,文件散落一地。 “叶弈墨!”车里的苏晴发出惊呼。 完了。这是刘振和苏晴脑子里同时冒出的念头。 叶弈墨的反应快得不像一个人类。在对方跳下车的瞬间,她没有后退,反而一个箭步上前,抓起地上最厚的一沓文件,同时一把将瘫软的刘振推向旁边的集装箱堆。 “跑!”她只喊出一个字。 但已经晚了。 一个男人像猎豹一样扑向刘振,一只手刀砍在他的后颈,刘振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另外两人直奔叶弈墨而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不是杀人,是夺回文件。 叶弈墨转身就跑,但对方的速度更快。身后传来风声,她甚至来不及回头,就感觉一股巨力抓向她的肩膀。 躲不开了。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的不是报警,也不是呼救。她想到了傅薄嗔。想到了那个男人在电话里冰冷的保证,和陈助送来的那个毫不起眼的盒子。 盒子里,除了一堆加密文件,只有一枚触手生凉的墨玉佩,和一本薄薄的手札。 手札上没有傅家的家徽,只有几行莫名其妙的旧体诗。 这是最后的手段。也是最危险的赌博。 叶弈墨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猛地向后拽去,她借着这股力道旋身,另一只手已经从领口里扯出了那枚玉佩。 玉佩冰冷,像一块万年寒冰。 “月满西楼,鱼龙寂。” 她用尽全力,将这句不知所云的暗语念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 抓着她的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她在做什么。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晴在车里捂住了嘴,不敢发出声音。 叶弈-墨的心沉了下去。傅薄嗔,你耍我? 就在那个男人的手即将掐住她喉咙的千分之一秒。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清的闷响。 两个黑影,如同鬼魅,从仓库顶棚的钢梁上垂直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其中一个黑影的手臂像一条鞭子,精准地抽在抓住叶弈墨的那个男人的手腕上。清脆的骨裂声在夜里格外刺耳。男人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重重撞在集装箱上。 另一个黑影则迎上了另外两名扑来的敌人。他的动作简单到极致,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一次格挡,一次肘击,一次锁喉。两个训练有素的打手,在他面前像两个笨拙的孩童,一个照面就被彻底瓦解了战斗力。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剩下的那个在车边的男人反应过来,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 但他没机会开枪。 第一个黑影动了。他的脚尖在地上一点,身体化作一道无法捕捉的残影。男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一麻,枪已经易主。接着,他的下颚被枪柄重重一击,整个人向后仰倒,昏死过去。 四个职业打手,像四袋垃圾一样被扔在地上。 码头恢复了寂静,比之前更可怕的寂静。 叶弈墨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手里的文件和那枚玉佩。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不是保镖。这是武器。是傅家藏在最深处的、不为外人所知的力量。 两个黑影处理完一切,转身面向叶弈墨。他们穿着最普通的黑色运动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两尊没有灵魂的雕塑。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其中一人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刘振,又指了指那几个打手。那是一个无声的询问:如何处置? 叶弈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她指着刘振,“让他消失。从这个城市,从所有认识他的人的记忆里。” 黑影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指令毫不意外。 “这些人,”她又看向那四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交给你们的主子。告诉傅薄嗔,我需要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 另一个黑影也点了头。 叶弈墨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她拉开车门,把吓得面无人色的苏晴推到副驾驶座,自己坐了上去。 发动汽车前,她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 一个黑影已经扛起刘振,像扛起一袋面粉,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仓库的阴影深处。另一个则在迅速地检查那几名打手的身体,似乎在寻找什么身份标识。动作专业,冷酷,高效。 这些人,不问缘由,不问对错。他们只听从玉佩和暗语。 玉佩是钥匙,暗语是指令。而她,是那个握着钥匙的人。 这把钥匙,通向的不是傅家的资源,而是一个黑暗、冷血、以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的地下王国。 “弈墨……他们……他们是……”苏晴的声音还在发抖。 “傅薄嗔的人。”叶弈墨吐出这几个字,感觉喉咙有些干涩。 她把那沓从混乱中抢出来的文件扔在仪表台上。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份资金转移记录。一个陌生的名字,连接着一个位于苏黎世的银行账户。 这是她要的线索。 可代价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发红的手心。刚刚,她第一次主动使用了这股不属于她的、淬了剧毒的力量。 而且,感觉似乎并不坏。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心悸。与虎谋皮,老虎的爪牙,原来如此锋利。 而她,已经学会了如何让这头老虎为自己亮出爪牙。 汽车驶出码头,汇入城市的车流。叶弈墨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油门踩得更深。 第66章 已处理 傅家宅邸的灯彻夜通明。 叶弈墨将车停在主宅门前,苏晴已经在大厅里被管家安顿好。她独自一人,走上通往书房的黑檀木楼梯。高跟鞋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她自己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推门而入。 傅薄嗔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夜景。他身上穿着一件丝质的深色睡袍,身形挺拔如松。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是码头的那个黑影之一。他垂手站立,像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 “说。”傅薄嗔没有回头。 “四名打手,隶属‘黑水’佣兵团,常年在东南亚活动。背景干净,都是拿钱办事。主顾信息被物理销毁,无法追踪。”黑影的语调没有起伏,像在背诵一份说明书。 “刘振呢?” “已处理。按照叶小姐的指令,不会再有任何人记得他。” 傅薄嗔沉默了片刻。 “那份资金转移记录,”他终于开口,问题却抛给了叶弈墨,“查到了什么?” “一个名字,一条线索。”叶弈墨走到书桌旁,将那张纸放在光滑的桌面上。“资金的最终流向,是东南亚一个叫‘金三角特区’的地方。接收方是一家矿业投资公司。” 傅薄嗔缓缓转身。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投射出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半边脸庞隐在暗处。 “巧合。”他说。 “什么巧合?” “‘黑水’佣兵团的据点,就在金三角。他们最近很活跃,一直在骚扰傅家在那边的一处新矿。”傅薄嗔走到书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他们背后的人,代号‘磐石’,也可能是‘创世’。我们一直在找他。” 叶弈墨的心脏收缩了一下。 所有线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全部拨向了同一个地方。 “所以,刘振背后的人,和骚扰你矿产的人,是同一伙。”她做出判断。 “可能性很大。”傅薄嗔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这个账户,这个公司,都是‘磐石’的白手套。他们想通过刘振拿到你手里的东西,同时在境外给我制造麻烦。” “他们想要什么?” “江安和留下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有价值。或许是一份名单,或许是一项技术,也可能……是另一个‘钥匙’。”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那个黑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要去一趟。”傅薄嗔打破了寂静,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亲自去。把‘磐石’的根拔掉,也该让‘黑水’那群苍蝇付出代价。” “我和你一起去。” 叶弈墨的话掷地有声,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傅薄嗔抬起头,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真正地“看”她。那是一种评估,一种审视,像是在重新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和风险。 “不行。”他拒绝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 “那里不是旅游景点。子弹不长眼睛。”他的回答冷酷而实际。 “我的理由很充分。”叶弈墨毫不退让,她绕过书桌,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第一,刘振的目标是我,那份资金记录也是我拿到的。整件事因我而起,我有权知道最终的答案。” 傅薄嗔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摆出一个倾听的姿态。 “第二,”叶弈墨继续道,“江安和的遗物,是我的私事。既然线索指向那里,我必须亲自去确认。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承诺是最廉价的东西。”傅薄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对我来说不是。”叶弈墨加重了语气,“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说的那个矿业投资公司,我查过。它在过去一年里,恶意收购了‘华裳’在当地一家合作了十年的纺织原料厂。那家厂,关系到‘华裳’下一季百分之三十的产能。我正准备去处理,现在看来,也不只是巧合。” 她一口气说完,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她把自己的目的、傅家的危机和江安和的线索,三条线拧成了一股绳,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去,不是为了寻求他的庇护,而是作为“华裳”的掌权者,去处理自己的商业危机。 “所以,你不是在请求我的同意。”傅薄嗔陈述道。 “我是在通知你,我的行程和你的重叠了。”叶弈墨回敬道,“傅总,我们是合作伙伴。我想,在共同的敌人面前,我们应该协同行动,而不是互相隐瞒。” 她刻意加重了“合作伙伴”四个字。 这不仅仅是指商业上的合作。 更是指那枚玉佩,和它所代表的那个黑暗王国。 她已经证明了,自己不仅有资格握着钥匙,更有胆量使用它。 傅薄嗔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心上。 “你变了。”他忽然说。 “托你的福。”叶弈…墨毫不示弱地回应,“在码头的时候,我学到了一件事。” “哦?” “老虎的爪牙,不用来撕碎敌人,留着只会抓伤自己。” 傅薄嗔的敲击停了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但叶弈墨没有后退半步。 “你以为你学会了怎么用?”他问。 “我正在学。”她答。 “那里的危险,超乎你的想象。你今天见到的,只是几只不入流的野狗。真正的战场,会把人连皮带骨吞下去。” “我知道。” “你不知道。”傅薄嗔否定了她,“你只是在赌,赌我不会让你死。” “我是在赌,我的价值足够让你保住我。”叶弈墨纠正他,“一个活着的、能帮你找到‘磐石’、能帮你解决‘华裳’这个潜在麻烦的合作伙伴,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 傅薄嗔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时间仿佛凝固了。 叶弈墨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这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谁先退缩,谁就输了。 “两个小时后出发。” 最终,他先开了口。 “团队里有我的人,你必须完全服从命令。任何擅自行动,我会立刻把你送回来,用任何必要的方式。”他的话语里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宣布一条军事条例。 “可以。”叶弈墨干脆地应下。 “去准备吧。” 傅薄嗔说完,便转身走回窗边,重新将背影留给了她。 谈话结束了。 叶弈墨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书房。 当那扇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关上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攥着的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与虎谋皮,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而她,已经跳上了这座最华丽也最危险的舞台。 楼下,管家已经为她备好了一切。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里面是几套适合热带丛林作战的专业服装和装备。 傅家的机器,一旦开动,效率高得可怕。 两个小时后,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湾流G650私人飞机,在傅家私有的停机坪上准备就绪。 叶弈墨登机时,看到了一支十人组成的精锐团队。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每个人都像码头那两个黑影一样,沉默而冷酷。 他们是傅家的利刃。 傅薄嗔最后一个登机。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休闲装,整个人少了几分商人的儒雅,多了几分军人的凌厉。 他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停留。 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机身爬升,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脚下迅速缩小,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叶弈墨靠在舷窗上,看着那片光海。 她知道,这一趟旅程,通向的将是一个完全未知的、充满血与火的领域。 而她,是主动踏进去的。 第67章 赴约 飞机降落在一条被丛林严密包裹的跑道上。 舱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滚烫的、混杂着腐烂植物与咸腥海风的气息灌了进来。与机舱内恒温的干燥空气相比,外面的世界黏稠得像一团化不开的蜜。这里没有城市的璀璨灯火,只有无边无际的、在夜色中呈现出墨黑色的绿。 一个穿着丝质花衬衫的男人早已等在停机坪。他身材微胖,皮肤黝黑,手腕上戴着一串粗大的金链,在临时架设的照明灯下闪着俗气的光。他叫坤泰,是本地的合作方。 “傅先生,一路辛苦!”坤泰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张开双臂像是要给一个拥抱。 傅薄嗔侧身避开了他的动作,只是略微颔首。他身后的十人团队像影子一样散开,无声地警戒着四周。 坤泰的动作在半空中凝固了一瞬,但他立刻自然地收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笑声更大。“哈哈,傅先生还是这么不爱客套。车备好了,送到‘长青墅’,我包下了整个度假村,保证没人打扰。晚上给各位接风,有本地最好的……” “先看东西。”傅薄嗔打断了他。 “哎,当然,当然。生意,生意第一。”坤泰的笑容里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抽动,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他们走向几辆黑色的越野车。 车队驶离跑道,颠簸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叶弈墨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巨大芭蕉叶,那些叶片在车灯的照射下,像一只只挥舞的怪手。这里的空气里,每一个分子都充满了野蛮生长的力量,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长青墅”是一片隐匿在山腰的奢华度假别墅群。坤泰将他们领进最大的一栋主楼。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黑色的海。 “项目资料都在这里了。”坤泰指着茶几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姿态轻松得像是在介绍一顿晚餐的菜单,“这是‘天堂湾’项目的全部规划,从地质勘探到建筑蓝图,再到政-府批文的复印件,应有尽有。傅先生过目,就知道我的诚意有多足。” 傅薄嗔没有碰那个纸袋。他环视了一圈,对身后的一个队员示意。那人上前,用专业的仪器检查了纸袋,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将其拿起,放在傅薄て嗔面前的桌上。 坤泰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傅先生,你这是……信不过我?” “我信不过任何人。”傅薄嗔说,“包括我自己。” “哈哈,谨慎,谨慎是好事。”坤泰干笑着,“那各位先看着,我叫人准备点宵夜。这里的燕窝是顶级的。”他说完,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傅薄嗔的人。 “把这里彻底检查一遍。”傅薄嗔下令。 团队立刻行动起来,各种精密的探测设备被取出,对别墅的每一个角落进行扫描。叶弈墨没有动,她只是看着那个牛皮纸袋,就像看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傅薄嗔打开了纸袋,将里面的文件一份份铺在巨大的柚木桌上。图纸,报告,数据……密密麻麻。 “你也看看。”他对叶弈墨说。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叶弈墨走上前。她曾经的专业是建筑与环境设计,对这些东西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她对枪械的认知。她拿起一份地质勘探报告,又拿起一份建筑结构图。 起初,她只是例行公事的翻阅。但渐渐地,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傅薄嗔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有问题?” “何止是问题。”叶弈墨放下手里的文件,又抽出另一份材料清单,“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说。” “你看这里,”叶弈墨的手指点在结构图的一角,“桩基设计,采用的是摩擦桩,适用于深厚软土层,比如沙土或者淤泥。” 她将那份地质勘探报告推到他面前。“但这份报告明确写着,项目地表层下五米就是花岗岩基岩。在花岗岩上打摩擦桩?设计师是第一天毕业吗?” 傅薄嗔没有说话,示意她继续。 “还有这个,主梁的钢筋配比。”叶弈墨的语气变得冰冷,“坤泰计划建的是一栋十二层的酒店综合体,但这份图纸上的配筋,连支撑一栋三层小楼都勉强。如果真的按照这个图纸施工,大楼会在主体结构封顶前,就从内部应力崩溃,自己塌掉。” 她抬起头,直视着傅薄嗔。“这不是失误,也不是玩笑。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工程陷阱。谁投资,谁承建,谁就会被活埋在里面。一栋价值数亿的建筑,会变成一座巨大的、无法追责的坟墓。” 空气仿佛凝固了。傅薄嗔带来的那些精锐队员,虽然听不懂专业的术语,但“坟墓”两个字,他们听懂了。 “坤泰想杀了我们。”一个队员低声说。 “不,他不敢。”傅-薄嗔否定了这个判断,“他只是个传话的,或者说,递刀的。刀是别人给的。” “他想两头通吃。”叶弈墨接了下去,“他把这个‘坟墓’交给我们,如果我们蠢到跳了进去,他就能从你的敌人那里拿到好处。如果我们发现了,他也可以推说自己被设计方骗了,置身事外。” “一个完美的局。”傅薄嗔的指尖在那些图纸上轻轻划过,“让傅家的资金和精英团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一个偏远的热带岛屿上。没有枪战,没有爆炸,只是一场‘不幸的工程事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撤离?”叶弈墨问。 “为什么要撤离?”傅薄嗔反问,“蛇已经把洞口指给我们看了,我们不进去看看,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你想将计就计?” “他给我们一个假的蓝图,我们就按他的剧本演下去。”傅薄嗔的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让他以为我们已经上钩了。蛇想看我们死,那我们就得让他相信,我们正在一步步走向他准备好的坟墓。只有这样,他才会彻底放心,才会露出真正的尾巴。” 叶弈墨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加速流动。这种在悬崖边上布局的感觉,让她既紧张,又有一种病态的兴奋。 “我需要做点别的。”她说。 “什么?” “坤泰这条线,是明面上的陷阱。但‘磐石’收购‘华裳’资产的事情,不会通过他这种人。我需要另外一条线。”叶弈-墨说,“我要查本地的华人商会。” 傅薄嗔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任何大宗的海外资产并购,尤其是涉及本地产业的,绕不开当地的商会势力。他们是信息的中转站,也是利益的公证人。‘磐石’想在短时间内吞下‘华裳’留下的摊子,必然要和他们打交道。”叶弈墨解释着自己的逻辑。 “我的人会去查。”傅薄嗔说。 “不。”叶弈墨拒绝了,“他们是战士,是影子,适合渗透和破坏。但不适合与那些老狐狸打交道。我去最合适。用一个投资考察顾问的身份,一个对本地市场感兴趣的、无害的第三方。”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权力的争取。她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被保护的、提供情报的“合作伙伴”,她要在这个危险的棋局里,拥有自己能独立调动的棋子。 “我提醒过你,服从命令。”傅薄嗔的语气没有变化。 “我的行动,也是为了完成你的目标。”叶弈-墨毫不退让,“找到‘磐石’。你的人负责引蛇出洞,我负责找到蛇的老巢。我们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傅薄嗔的队员们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和傅薄嗔讨价还价。 “我给你一天时间。”最终,傅薄嗔开了口,“如果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你就给我安分地待在这里。” “可以。”叶弈墨立刻应下。 谈话结束了。傅薄嗔开始向他的团队布置具体的反制陷阱的任务,而叶弈墨则退到一旁,拿出自己的加密手机,开始搜索本地华人商会的公开资料。 夜深了,别墅外只有海浪和虫鸣。 叶弈墨独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刚刚结束了一通越洋电话,用的是一个建筑设计师的身份,向一位在本地颇有声望的老先生咨询投资环境。对方很热情,邀请她明天去商会喝茶。 她放下电话,正准备整理思路,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傅薄嗔站在门口。 “准备一下,坤泰的‘接风宴’,我们去赴约。”他说。 “好。”叶弈墨点头。 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房间里的气压似乎都降低了几分。 “你刚才,”他开口,每个字都敲在叶弈墨的神经上,“在给谁打电话?” 第68章 处理 坤泰的“接风宴”设在港口区一个废弃的鱼类加工厂里。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咸腥和机油混合的铁锈味,与室内廉价的雪茄烟雾搅成一团,令人作呕。 长条桌上铺着不甚干净的白布,摆满了本地特色的烧烤和烈酒。一个满脸横肉、戴着粗大金链的男人哈哈大笑,他就是坤泰。 “傅先生,叶小姐!肯赏光来我这个破地方,真是给我面子!”坤泰举起酒杯,露出满口金牙。 傅薄嗔没有碰面前的酒杯。叶弈墨也没有。 “我们是来谈生意的。”傅薄嗔开口。 “生意,当然要谈!”坤泰把酒一饮而尽,“但生意之前,我得给二位介绍个朋友。” 他拍了拍手。一个穿着合身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斯文有礼,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位是陈先生。”坤泰介绍道,“‘磐石’的代表。” 陈先生向他们微微点头,主动拉开椅子,坐在了桌子的另一端。“傅先生,久仰大名。还有叶小姐,一位对本地市场充满好奇心的建筑设计师,对吗?” 叶弈墨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他知道她的伪装身份。 “看来陈先生的消息很灵通。”傅薄嗔替她回答,将话题拉了回来,“既然‘磐石’的人在,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华裳’的资产,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陈先生笑了,“傅先生,用词不当。不是处理,是接收。‘华裳’的产业、渠道、人脉,我们全都要。至于你们,‘创世’的幽灵,我们也很感兴趣。” 坤泰在一旁帮腔:“没错!你们以为这点小把戏能骗过谁?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来了,就别想走了!” “所以,这是一个陷阱。”叶弈墨陈述道。 “不,叶小姐,这不是陷阱。”陈先生纠正她,“这是选择。选择一,你们配合,交出你们掌握的所有关于‘创世’的情报,然后我们会让你们体面地消失。选择二,你们反抗,然后在这里,被我们不那么体面地处理掉。” 他的话音落下,工厂二楼的栏杆后,仓库的暗处,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现了出来,全部对准了傅薄嗔和叶弈墨。 “我选第三个。”傅薄嗔说。 “哦?”陈先生饶有兴致。 “我把你们全部送进地狱。” 话音未落,傅薄嗔猛地掀翻了身前的长条桌。沉重的实木桌板带着盘碟酒瓶,像一道屏障砸向陈先生和坤泰。 枪声瞬间炸响。 子弹暴雨般倾泻在翻倒的桌板上,木屑横飞。傅薄嗔拽着叶弈墨滚到一根巨大的水泥承重柱后,他腰间的枪已经出鞘。 “联系‘影子’!”傅薄嗔对她低吼,同时向着二楼的火力点精准还击。 叶弈墨蜷缩在柱子后,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子弹跳弹的尖啸。她强迫自己冷静,按住藏在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 “我们暴露了,执行B计划!” “收到。”一个冷静的男声从通讯器里传来,是傅薄嗔的队员。 工厂外围立刻传来了另一波更猛烈的交火声,是傅薄嗔的后援部队开始攻击了。坤泰的人马立刻分出部分火力去应对。 “妈的!他们还有人!”坤泰怒骂着,躲在掩体后疯狂扫射。 陈先生则比他冷静得多,他没有开枪,而是通过对讲机指挥着:“收缩防线,优先解决掉里面这两个!那个女人,要活的!” 几名枪手立刻改变了攻击方向,火力全部集中到傅薄嗔藏身的承重柱。水泥碎块和火星不断地在他们身边炸开。 “这边!”傅薄嗔拉着叶弈墨,在火力间隙中转移到一堆堆叠的货箱后。 就在他们移动的瞬间,一枚手雷从二楼被扔了下来,在他们刚才的位置炸开。冲击波将一个巨大的铁架震得摇摇欲坠。 “小心!”傅薄嗔一把将叶弈墨推开。 生锈的铁架伴随着刺耳的扭曲声轰然倒塌,无数零件和钢管砸落下来。傅薄嗔闷哼一声,左肩被一根脱落的钢管狠狠砸中,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力气。 鲜血立刻渗透了他的黑色作战服。 叶弈墨的脑子嗡的一声。 “傅薄嗔!” 他靠在货箱上,右手依然持枪,但左臂无力地垂下。“我没事。” 一个枪手看到了这个机会,从侧面冲了出来,枪口直指傅薄嗔。 “‘影子一号’,三点钟方向,货箱后!”叶弈墨对着通讯器尖叫。 一颗子弹精准地从工厂破损的窗户外射入,击中了那名枪手的腿。他惨叫着倒地,但仍挣扎着想举枪。 就是他。就是他扔的手雷。 叶弈墨的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冰冷的愤怒所取代。混乱的战场在她眼中突然变得清晰,所有的元素都成了可利用的棋子。 她的视线扫过全场。不远处的墙上,有一个老旧的电闸箱,控制着这个区域的照明和一台悬在半空的起重吊机。吊机上还挂着一个装满废铁的巨大铁笼。 “‘影子一号’,掩护我!我要去电闸那里!” “太危险了!” “执行命令!”叶弈墨用上了傅薄嗔的口吻。 通讯器里沉默了一秒,随即响起回答:“明白。” 外围的火力陡然增强,一颗烟雾弹被投了进来,迅速弥漫开来,暂时阻断了敌人的视线。 叶弈墨趁机冲了出去。 她不是战士,她的奔跑姿势在枪林弹雨中显得笨拙而狼狈。但她的目标明确。 子弹擦着她的身边飞过。她扑到墙边,猛地拉下了那个巨大的总电闸。 工厂内的灯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几处着火点和窗外透进的月光提供着微弱照明。 敌人的阵脚乱了。 “开灯!他妈的谁把灯关了!”坤泰在黑暗中咆哮。 叶弈墨没有停,她摸索着拉下了另一个单独的开关。那是起重吊机的开关。 沉重的机械运转声在黑暗中响起,那个悬在半空的铁笼开始缓缓移动,正好移到了坤泰和几名核心手下的头顶。 “那是什么声音?” 叶弈墨再次按下一个红色的紧急制动按钮。 伴随着一声巨响,吊机的挂钩松脱。 满载废铁的铁笼如同陨石般坠落,将坤泰和他身边的人瞬间压成了肉泥。 陈先生脸色剧变,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一个简单的花瓶。他立刻下令:“撤退!撤退!” 残余的枪手开始向后门撤离。 叶弈-墨没有管他们,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她借着黑暗的掩护,迅速移动到那个被“影子一号”击中腿部的枪手附近。 那人正挣扎着更换弹匣。 叶弈墨从地上捡起一根半米长的、之前从铁架上断裂下来的钢筋,两手紧紧握住。 枪手听到了动静,警觉地抬起头。他看到了叶弈墨,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举起了手中的枪。 叶弈墨没有给他机会。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钢筋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膛。 钢筋穿透身体的声音沉闷而黏腻。枪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然后缓缓倒下。 战斗的喧嚣渐渐平息。傅薄嗔的队员们控制了局面。 一名队员冲到他们身边,看到傅薄嗔的伤势,又看到不远处,叶弈墨站在一具尸体旁,手里还握着那根滴血的钢筋。她的手在抖,但她的身体站得笔直。 傅薄嗔靠着货箱,看着她。 叶弈墨扔掉了钢筋,走到他面前。 “你欠我一次。”她说。 第69章 有毒 工厂的喧嚣被抛在身后,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深夜的城市里疾驰。 街灯的光在车窗上拉成一道道模糊的黄线。叶弈墨坐在后座,身边的傅薄嗔靠着车门,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她这边。他身上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浓得化不开。 开车的“影子一号”一言不发,另一个名叫阿虎的队员坐在副驾,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他的视线落在叶弈墨身上,带着审视和不加掩饰的戒备。就是他,那个在工厂里看到她用钢筋杀人的队员。 “找个地方,他需要处理伤口。”叶弈墨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我们有安全屋。”阿虎回了一句,语气生硬。 车子拐进一个老旧小区的地下车库,七拐八绕后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安全屋在三楼,一套最普通的两居室,空气里弥漫着久未住人的尘土气。 阿虎和“影子一号”合力将傅薄嗔扶到卧室的床上。傅薄嗔的脸色已经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嘴唇干裂,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去拿医药箱。”阿虎说完,转身去了客厅。 叶弈墨跟了过去,看着他从一个柜子里拖出一个专业的金属箱子。 “剪刀。”她说。 阿虎抬头看她,没有动。 “我说,剪刀。”叶弈墨重复了一遍,“他的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了,你想把他整块皮都撕下来?” 阿虎的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从箱子里翻出一把医用剪刀,递了过来。他的动作里充满了不情愿。 叶弈-墨回到卧室,毫不犹豫地剪开了傅薄嗔胸前的作战服和里面的T恤。布料被血浸透,变得又硬又脆。伤口暴露出来,比想象的更糟。子弹的入口不大,但周围的皮肉已经发黑,微微肿胀。 “妈的,子弹有毒,或者弹头是特制的。”阿虎凑过来看了一眼,骂了一句。 他伸手就要去拿镊子:“我来取弹头。” “你?”叶弈墨拦住了他,“你会?” “我跟了老大五年,战场上取过的子弹比你吃过的饭都多。”阿虎被她轻视的语气激怒了。 “所以他现在才会是这个样子。”叶弈墨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消毒酒精、干净的纱布、止血粉、抗生素。没有这些,你就拿个镊子上去乱捅?” “你懂什么!” “我至少懂发炎和感染会要了他的命。”叶弈墨站起身,直面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阿虎,“现在,去找一瓶烈酒,任何度数高的酒都行。再烧一壶开水,把镊子和刀片放进去煮。然后,去找退烧药和抗生素。如果你找不到,就去抢一家药店。懂了吗?” 她的气势太过迫人,那是一种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凝练出的、不容置疑的冷静。阿虎被她镇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这个女人和几个小时前那个在宴会上巧笑倩兮的花瓶判若两人。 “还不快去?” 阿虎咬了咬牙,瞪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影子一号”对他使了个眼色,也跟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弈墨用热水浸湿了毛巾,一点点擦拭着傅薄嗔脸上的血污和汗水。他的额头烫得惊人。高烧已经起来了。 她的动作很轻,轻得不像自己。这个男人,这个毁了她平静生活、将她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像一个易碎品,生命脆弱地悬于一线。恨意像深海的暗流,仍在她的心底涌动。可她的手,却在做着最温柔的照料。 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傅薄嗔在昏迷中发出断续的呻吟,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水……”他含糊地吐出一个字。 叶弈墨找来杯子倒了水,扶起他的头,小心地喂他喝下几口。大部分水都从他的嘴角流下,浸湿了枕头。 就在她想把他放平时,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滚烫,力气却大得吓人。 “别走……”他喃喃自语,眼睛依旧紧闭着,“……陷阱……” 叶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坤泰……不是目标……是饵……”他的话语混乱而急促,“陈先生……他在试探……” 试探什么?试探他傅薄嗔的底线?还是试探她叶弈墨的价值? “……不能……不能让她有事……” 叶弈墨的身体僵住了。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弈墨……”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不是那种冷冰冰、带着命令口吻的“叶弈墨”,而是弈墨。两个字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脆弱和……恐惧。 “……不能再失去……” 失去?他失去过什么? 叶弈墨的脑子乱成一团。过往的仇恨、工厂里的并肩作战、此刻他无意识的依赖,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她看着他痛苦的神情,那张总是挂着嘲讽和冷漠的脸,此刻却因为高烧和梦魇而扭曲。她胸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阿虎和“影子一号”回来了,提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 “找到了伏特加,还有一些退烧药。”阿虎把东西放在地上,声音低了许多。 他看到傅薄嗔紧紧抓着叶弈墨的手,而叶弈墨就那么坐着,没有挣脱。屋里的气氛很怪。 “水烧好了。”“影子一号”说。 叶弈墨回过神,她用力,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傅薄嗔的手指。他的手心全是汗。 “镊子和刀片给我。”她站起来,走向客厅,“你们两个,把他按住。待会儿不管他叫得多惨,都不能让他动。” 手术就在卧室昏暗的灯光下进行。没有麻药,只有烈酒。 叶弈墨用伏特加冲洗了伤口和器械,她的手很稳,稳得不像一个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人。 当刀片划开肿胀的皮肉时,傅薄嗔猛地弓起了身体,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阿虎和“影子一号”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和腿。 叶弈墨没有分神,她用镊子探入伤口,摸索着寻找弹头。血不断地涌出来,很快就染红了纱布。 “照明!”她低喝一声。 阿虎立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凑了过去。 光束下,一切都清晰可见。那颗变形的弹头死死地卡在肋骨的缝隙里。叶弈墨调整着镊子的角度,每一次尝试都带来傅薄嗔身体剧烈的颤抖。 “……弈墨……”他在剧痛中再次喊出了她的名字,这一次,带着哭腔,“……别……别变成我这样……” 镊子尖端一顿。 叶弈墨的动作停滞了一秒。 别变成我这样?满手血腥,在黑暗里挣扎? 她甩开脑中的杂念,手上猛地用力。 “叮”的一声轻响,带着血的弹头被夹了出来,掉在旁边的托盘里。 “好了。”叶弈-墨吐出一口气,额角也渗出了汗。她迅速地用止血粉按住伤口,然后用纱布一层层地包扎起来。整个过程,她冷静得可怕。 处理完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傅薄嗔在剧痛和药物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呼吸虽然微弱,但平稳了许多。高烧也退下了一些。 阿虎和“影子一号”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他们看着叶弈墨,那种戒备和审视,已经变成了某种复杂的情绪,有敬畏,也有困惑。 “你们去休息一下。”叶弈墨用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我守着他。” “你……”阿虎想说什么。 “这是命令。”叶弈墨再次用上了傅薄嗔的口吻。 这一次,阿虎没有反驳,他点了点头,和“影子一号”退出了房间。 叶弈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沉睡的傅薄嗔。一夜未眠,她却毫无困意。 她想起他在工厂里为她挡下的子弹,想起他在昏迷中紧抓着她的手,想起他那句破碎的呓语。 “别变成我这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不久前才用一根钢筋终结了一个人的性命。 她和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叶弈墨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傅薄-嗔的额头。 不烫了。 第70章 一级威胁 天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斑。 叶弈墨没有动,像一尊雕塑。一夜的消耗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疲惫的痕迹,反而让她感官的边缘变得愈发锋利。 门被轻轻推开,阿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个面包。他把东西放在叶弈墨旁边的矮柜上,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吃点东西。”他的嗓子很哑。 叶弈墨没有看他,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傅薄嗔平稳的呼吸上。“他怎么样?” “影子一号刚看过,情况稳定。”阿虎停顿了一下,“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很奇怪。叶弈墨终于转过头,看着他。这个壮硕的男人脸上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我们要回去一趟。”她说。 阿虎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回去?回哪里?” “工厂。” “你疯了?”阿虎的声音压不住了,“那里现在就是个陷阱!‘创世’的人可能没走远,说不定就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他们觉得我们会逃跑,会躲藏。”叶弈墨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最安全。我们有三个小时的窗口期。” “为了什么?”阿虎的质问充满了戒备,“回去冒这个险,为了什么?傅哥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清理痕迹。销毁证据。”叶弈墨的回答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我们留下的东西太多了。” “这些事影子一号能处理,或者我一个人去!”阿虎往前站了一步,“你必须留在这里。傅哥需要你。” “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叶弈墨拿起桌上的水,拧开,喝了一口。“我需要亲自去。” “这是傅哥的命令,还是你的?”阿虎终于问出了口,他盯着她,试图从她毫无波动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叶弈墨把水瓶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有区别吗?”她反问,“他倒下了,这里就必须有一个人站着。你,还是我?” 阿虎语塞。他看着傅薄嗔,又看看叶弈墨。这个女人的逻辑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的反驳。 “现在,我说了算。”叶弈墨补充道。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阿虎的坚持。他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肩膀塌了下去。“……我去准备车。” “你留下。”叶弈墨说,“让影子一号守着傅薄嗔,你跟我去。” 阿虎没有再争辩,只是点了点头。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服从,是因为她那套无懈可击的说辞,还是因为她身上那股越来越像傅薄嗔的决断力。 二十分钟后,工厂的废墟出现在眼前。 空气里还弥漫着硝烟和血混合的铁锈味。阿虎握着枪,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叶弈墨跟在他身后,她的动作不像是在搜索,更像是在确认什么。她径直走向仓库的西北角,那里是火力最密集的地方,也是那个指挥官最后倒下的位置。 几具尸体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姿势扭曲。 阿虎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催促:“快点,这里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叶弈-墨没有理会他。她蹲下身,在一个穿着战术背心的男人身上摸索。男人身体已经冰冷僵硬。 “你在找什么?”阿虎忍不住问。 叶弈墨不答,她的手很有耐心,检查着每一个口袋,每一个可能的夹层。终于,她在对方战术裤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小东西。 她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U盘,通体由灰色的钛合金制成,接口处有防水的胶圈密封,看起来异常坚固。 “这是什么?”阿虎凑过来。 “也许是我们的护身符,也许是催命符。”叶弈墨把U盘握在手心,站起身,“走。” 回到那个临时藏身处,傅薄嗔还在沉睡。影子一号报告一切正常。 叶弈墨没有去看傅薄嗔,她从一个装备包里翻出一部军用规格的加固笔记本电脑,然后将那个U盘插了进去。 阿虎站在她身后,看着屏幕上跳出一串复杂的认证窗口。 “这里面……是‘创世’的东西?” “嗯。” “你怎么知道密码?” “我不需要知道。”叶弈墨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一行行代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滚过,“没有我解不开的防火墙。”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让阿虎感到一阵寒意。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人不仅身手恐怖,在另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她同样是个怪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傅薄嗔轻微的呼吸声。 屏幕上的进度条终于走到了尽头。 “咔哒。” 一声轻响,加密被暴力破解。无数个文件夹瞬间涌现在屏幕上。 最顶端的一个文件夹,赫然印着“创世”的徽标——一个盘踞在星球上的衔尾蛇。 阿虎屏住了呼吸。 叶弈墨点开了文件夹。里面的内容庞杂,项目代号、资金流水、人员名单……一个庞大的地下科技帝国的轮廓,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在亚太地区,试图垄断所有生物科技和人工智能的专利……”阿虎喃喃自语,他被文件里揭示的野心所震惊。 叶弈墨的手没有停,她像是在寻找某个特定的东西,快速地浏览着文件列表。她的指尖在一个名为“威胁清除预案”的子文件夹上停下。 她点了进去。 又是一堆文件。但其中一个文件的命名方式,让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J.A.H.-威胁评估及最终解决方案 J.A.H.。 江安和。 她的哥哥。 她的手指悬在触控板上,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阿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探过头,想看清屏幕上的字。 叶弈墨点了下去。 文件被打开。 没有血腥的图片,也没有恐怖的描述。通篇都是冷静到冷酷的文字,用商业分析的口吻,评估着江安和的研究成果对“创世”未来市场的“潜在破坏性”。 报告指出,江安和在“脑机直连”领域的突破,将彻底颠覆“创世”投入了数百亿的核心项目,并将其定义为“一级威胁”。 文件的最后部分,是一个名为“资产中和”的行动计划。计划的细节不多,只有行动代号、执行小组、预算,以及一个最终日期。 那个日期,正是江安和车祸身亡的那一天。 “江安和……这是你哥?”阿虎的声音艰涩,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一切。 他明白了叶弈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白她为什么会和傅薄嗔纠缠在一起,也明白了她那份不惜一切的疯狂,究竟源自何处。 “所以……他们杀了你哥,就为了这些狗屁专利和市场?” 叶弈墨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哥哥的名字,看着那个冷冰冰的“资产中和”计划。没有眼泪,也没有嘶吼。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沉淀在深不见底的沉默里。 她伸出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第71章 尾巴 笔记本合上的声音,是这个凝固空间里唯一的句点。 “走。” 傅薄嗔开口,打破了死寂。他靠着墙壁,脸色苍白,但那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阿虎一个激灵,立刻上前扶住他,“傅先生,你伤口裂开了。” 傅薄嗔的衬衫已经被血浸透,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重复了一遍,“离开这里。” 叶弈墨将U盘从电脑上拔下,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拎起笔记本。她的动作流畅而冷静,仿佛刚刚看到的不是哥哥的死亡判决书,而是一份无关紧g要的市场报告。 三人迅速离开房间。走廊外,傅薄嗔的两名黑衣护卫,代号暗一和暗二,如同雕塑般守在门口。看到他们出来,暗一立刻上前,低声道:“老板,车在后门,都安排好了。” “有尾巴吗?”傅薄嗔问。 “清干净了。但‘创世’的人反应很快,我们必须在他们封锁整个区域前出去。” 一行人穿过建筑物的后巷,钻进一辆黑色的防弹商务车。引擎发动的瞬间,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车内气氛压抑。阿虎几次想开口对叶弈墨说些什么,但看着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个女人的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爆发都更让人心悸。 “他们会怎么追过来?”叶弈墨忽然开口,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所有方式。”傅薄嗔闭着眼,似乎在节省体力,“陆路是第一波,如果失败,港口和小型机场都会有他们的人。‘创世’在本地的势力,比我们预估的要深。” 他的话音刚落,暗一的通讯器里就传来急促的警报。 “老板,后面跟上两辆SUV,是他们的人!” 阿虎立刻回头,只见两辆黑色的庞然大物死死咬在他们车后,不时试图并线撞击。 “甩掉他们。”傅薄嗔的命令简洁明了。 “不行,他们车速更快,而且不计后果!”暗一猛打方向盘,避开一次撞击,车身剧烈摇晃。 “砰!” 一颗子弹打在后车窗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虽然没能击穿,但那声音足够骇人。 “妈的,这群疯子!”阿虎骂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去摸枪,却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 叶弈墨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你在干什么?现在是飙车的时候!”阿虎不解地喊道。 “他们的通讯频率。”叶弈墨没有理他,而是对傅薄嗔说。 傅薄嗔看了她一眼,随即对通讯器下令:“暗二,把备用信道的频谱告诉我。” “是。” 一串复杂的数字从通讯器里报出。叶弈墨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屏幕上的数据流再次奔涌。 “他们的通讯是加密的,军用级别。”傅薄嗔提醒道。 “没有我解不开的防火墙。”叶弈墨重复了她之前说过的话,语气依旧平淡。 “我不是要你破解,”傅薄嗔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伤口的疼痛在加剧,“我要你找到他们的指挥节点。这种精锐小队,一定有一个现场指挥官在下达指令。” “找到了。”叶弈墨的回应快得惊人,“一个IP地址,物理位置在移动。” “能做什么?” “让他变成瞎子和聋子。” 话音刚落,她敲下了回车键。 紧追不舍的两辆SUV,其中一辆忽然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右转向,狠狠撞上了旁边的护栏。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整辆车翻滚了出去。 另一辆SUV紧急刹车,车里的杀手似乎也懵了。 “你做了什么?”阿虎看得目瞪口呆。 “给了他一个错误的转向指令。”叶弈墨简单地解释,“他们的驾驶辅助系统,有后门。” “U盘里的信息?”傅薄嗔立刻反应过来。 “嗯。”叶弈墨应了一声,“‘创世’所有外勤单位的技术规格和后门代码,都在里面。是‘威胁清除预案’的附件。” 她用着哥哥留下的“遗产”,来对付杀死他的凶手。 傅薄嗔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叶弈墨的侧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甩掉追兵,商务车没有片刻停留,直奔海边的一处私人码头。 “B计划,”傅薄嗔对司机说,“从海上走。” 然而,当他们抵达码头时,却发现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码头上灯火通明,几道人影在他们预定的快艇旁晃动。 是埋伏。 “下车。”傅薄て嗔的声音冷了下来,“速战速决。” 暗一和暗二拔出枪,一左一右护住车门。阿虎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他只是个混迹街头的打手,这种场面他只在电影里见过。 叶弈墨合上电脑,也跟着下了车。海风吹起她的长发,空气中弥漫着咸湿和危险的气息。 “你和阿虎上船,我们掩护。”傅薄嗔对她说。 “你呢?” “我断后。”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想死吗?”叶弈墨反问。 “这是我的事。” “U盘在我身上,”叶弈墨打断他,“我死了,你什么都拿不到。所以,我的安全,现在比你的命重要。” 傅薄嗔的动作一滞。 不等他回应,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码头上的集装箱后面,数名手持自动武器的杀手现身,火力瞬间将他们压制在车后。子弹密集地打在车身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暗一和暗二立刻展开反击,精准的点射让对方暂时无法靠近。但对方人数占优,火力也更猛。 “老板,他们有重火力!我们撑不了多久!”暗一大喊。 “叶弈墨!”傅薄嗔忽然喊了她的名字,“他们的通讯恢复了,比刚才更严密。你还有办法吗?” “有。”叶弈墨重新打开电脑,蹲在车轮后面,任凭子弹在头顶呼啸而过,“但需要时间。” “你需要多久?” “三分钟。” “暗一,暗二,”傅薄嗔下令,“给我争取三分钟。” “是!” 两名护卫不再节省子弹,火力全开,用密集的弹雨为叶弈墨创造出一个短暂的空隙。阿虎则用自己的身体,尽力挡在叶弈墨和傅薄嗔身前。 “你他妈快点!”阿虎对着叶弈墨吼道,他能感觉到子弹擦过头皮的灼热。 叶弈墨没有回应,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的代码。这一次,她不只是要干扰。 她要接管。 “……‘创世’在亚太区的指挥系统,用的是‘衔尾蛇’三代网络……”她轻声自语,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什么意思?”傅薄嗔问。 “意思就是,我可以让他们整个亚太区的网络,瘫痪十分钟。” 她的手指停下。 “好了。” 几乎是同时,码头对面的敌人火力骤然一停。紧接着,一阵混乱的喊叫声和零星的枪声从他们内部传来。 “他们……在自相残杀?”阿虎难以置信地探出头。 “我给他们的敌我识别系统里,上传了一份新的名单。”叶弈墨解释道,“在他们看来,彼此都是敌人。” 混乱中,一架小型武装直升机从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探照灯的光柱扫了过来。 “是他们的空中支援!”暗一发出警告。 “上船!”傅薄嗔抓住时机,催促道。 几人冲向快艇。暗一在最前面开路,暗二断后。就在叶弈墨即将跳上快艇的瞬间,一颗子弹击中了暗二的后背。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依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阿虎推上了船。 “走!”暗二吼出最后一个字,转身用身体和手里的枪,迎向了冲上来的敌人。 叶弈墨跳上快艇,傅薄嗔紧随其后。阿虎发动引擎,快艇猛地窜了出去。 直升机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了他们,机枪开始扫射,在他们身后的水面上激起一排排巨大的水花。 “他们会一直追着我们!”阿虎大喊。 “把船开向那边的集装箱货轮!”傅薄嗔指着不远处一艘巨大的货轮。 快艇在海面上划出一个危险的弧线,向着庞大的阴影冲去。 “叶弈墨!”傅-薄嗔喊道,“直升机的火控系统,能黑掉吗?” “可以。”叶弈墨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和枪声中,依然清晰可辨,“但我需要接入‘创世’的武器管理后台。” “U盘里有权限吗?” “有。江安和留下的最高权限。” 提到哥哥的名字,她的手指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在键盘上敲击。这一次,她的目标是天空中的钢铁猛兽。 屏幕上,一个复杂的武器控制界面被强行调出。火控锁定、弹道计算、目标识别…… “你想做什么?”傅薄嗔察觉到她的意图。 “送他们一份大礼。” 叶弈墨没有解除锁定,反而修改了目标参数。她将海面上那些因为敌我识别系统错乱而互相攻击的“创世”快艇,设置成了“优先攻击目标”。 直升机上的机枪手似乎还在试图手动修正,但火控系统已经完全失控。 “嗡——” 直升机调转枪口,炽热的火舌不再追逐叶弈墨的快艇,而是扑向了海面上自己的友军。 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海面上火光冲天。 趁着这片混乱,阿虎驾驶着快艇,冲进了货轮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消失在夜色里。 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了一阵,似乎终于夺回了控制权,但海面上已经找不到任何目标。 快艇的引擎声在海浪中显得格外清晰。 傅薄嗔靠在船舷上,失血让他嘴唇发白。他看着叶弈墨,她还维持着操作电脑的姿势,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还好吗?”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叶弈墨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慢慢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第72章 交代 快艇的引擎在货轮投下的阴影里降低了轰鸣。 阿虎将船稳稳靠上一个事先约定的接应点,货轮上放下绳梯,几个沉默的男人迅速下来,动作专业地将傅薄嗔抬了上去。他的伤口在颠簸中再次裂开,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衣物。 叶弈墨最后一个攀上绳梯。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刚刚经历过爆炸与厮杀的海面,已经重新被夜色吞没,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暗二的身体,还有那些属于“创世”的残骸,都沉入了冰冷的海水里。 私人飞机早已在最近的非管制机场待命。机舱内,一个小型医疗团队接管了傅薄嗔。仪器的滴答声取代了海浪和枪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失血过多,子弹擦过肾脏,需要立刻手术。”医生快速做出判断。 傅薄嗔的意识还清醒,他拒绝了麻醉针:“等一下。”他的头转向叶弈墨,她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用酒精棉擦拭着笔记本电脑的外壳,一遍又一遍,动作机械。那上面溅了海水,也溅了傅薄嗔的血。 “U盘。”他开口,气息不稳。 叶弈墨停下动作,从口袋里拿出那个U盘。在明亮的灯光下,它显得异常普通,却又重如千钧。 “里面的东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傅薄嗔说,“傅家那边,我来处理。” “处理?”叶弈墨终于抬起头,“用你这条半条命去处理?” “这是我的责任。” “暗二的命,也是你的责任吗?”她的反问像冰锥一样刺入机舱里安静的空气。 傅薄嗔没有辩驳。他闭上眼睛,任由医生将针头刺入他的手臂。麻醉剂迅速生效,他陷入了沉睡。 叶弈墨将U盘重新放回口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她没有再看傅薄嗔一眼。 飞机降落在国内一座私人机场。天刚蒙蒙亮。 一辆黑色的救护车早已等在停机坪,车门上印着傅氏旗下私人医院的徽标。但等在那里的,不只是医护人员。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年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拦在了担架前。他是傅薄嗔的二叔,傅成。 “薄嗔!”傅成皱着眉,脸上混杂着关切和毫不掩饰的责备,“你就是这么当继承人的?一个人跑到国外去冒险,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叶弈墨和阿虎,不满愈发明显:“为了一个女人,还有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你把暗一暗二都折了进去!这笔账,你要怎么跟董事会算?怎么跟家里交代?” 阿虎的拳头攥紧了,因为愤怒,身体微微发抖。 叶弈墨却只是平静地走上前,站在傅成面前。 “傅二叔,”她开口,语调平直,“你说的‘捕风捉影的消息’,现在就在我口袋里。它的价值,足以买下十个傅氏集团。至于‘一个女人’这个称呼,我是傅薄嗔的合法妻子,傅家的主母。您对我,最好客气一点。” 傅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 “让开。”叶弈墨打断他,“耽误了手术,这个责任你来负?” 傅成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将傅薄嗔抬上救护车。他想跟上去,却被阿虎拦住了。 “傅先生吩咐过,他治疗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阿虎一字一顿地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救护车呼啸而去。 傅成转向叶弈墨,准备发难,却发现她已经坐上了另一辆车。 “你要去哪儿?”他质问道,“薄嗔现在这样,你难道不该去医院守着?” “我去办比守着他更重要的事。”叶弈墨摇上车窗,隔绝了傅成所有的视线。 黑色的轿车驶离机场,方向却与医院完全相反。 “叶小姐,我们去哪里?”开车的阿虎问。 “最高人民检察院。”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阿虎几次想开口,想问问暗二,想问问接下来的计划,但看着叶弈墨的侧脸,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就像一座紧绷的雕像,任何一丝多余的动静都可能让她彻底碎裂。 终于,在检察院门口,叶弈墨开口了。 “阿虎,你把车开到对面的咖啡馆等我。”她的指令清晰而冷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过来。保护好你自己,这是暗二用命换来的。” 阿虎沉默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独自一人走进那栋庄严肃穆的建筑。 一个小时后,叶弈墨走了出来。她口袋里的U盘已经不见了。 她没有回到车上,而是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叶弈墨。”她对着电话说,“我接受采访。半小时后,就在这里。” 消息像病毒一样在媒体圈扩散开来。 江安和的妹妹、傅氏集团的神秘新主母、刚刚从一场海外风波中归来的当事人——叶弈墨,要主动召开记者会。 半小时内,检察院门口被各路媒体的长枪短炮围得水泄不通。闪光灯此起彼伏,将清晨的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叶弈墨就站在台阶上,身后是国家最高司法机关的门楣。她没有设发言台,没有任何助手,就那样孤身一人,面对着无数镜头和探寻的脸。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风衣,从海外归来,甚至来不及换下。脸上没有妆,也看不出疲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我的名字是叶弈墨。” 她一开口,所有的嘈杂瞬间消失。 “很多人认识我,是因为我的哥哥,江安和。” 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江安和,那个曾经惊才绝艳,最终却以商业间谍罪名含冤入狱,病死狱中的天才,是科技圈一个巨大的遗憾。 “今天,我站在这里,是他的妹妹。同时,我也是傅氏集团总裁,傅薄嗔的妻子。” 第二个重磅身份,让记者们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们疯狂地按着快门,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傅太太,这个身份从未被官方证实过,此刻由她亲口说出,信息量巨大。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向最高人民-检察院,提交了一份证据。”叶弈墨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份证据,足以证明三年前我哥哥江安和的案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构陷。其背后主使,是一个名为‘创世’的跨国科技犯罪组织。” “创世”! 这个名字一出,人群彻底炸开了锅。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提问。 “叶女士!‘创世’是什么样的组织?” “傅先生这次在海外遇险,是否与这个组织有关?” “您说有证据,具体是什么证据?” “傅氏集团是否也牵涉其中?” 叶弈墨没有理会任何问题。她继续用自己不变的语速,将早已准备好的话,一字一句地砸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也砸向镜头背后整个社会。 “‘创世’组织,利用非法手段窃取全球顶尖科技,从事非法军火交易,甚至通过技术手段干预他国商业竞争。我哥哥江安和,就是因为拒绝与他们合作,才被陷害入狱,最终被迫害致死。” “我先生傅薄嗔,此次前往海外,正是为了调查‘创世’,寻找能为我哥哥翻案的证据。他因此身受重伤,至今仍在抢救。他的两名部下,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她的陈述里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词语,只是在平静地摆出事实。但每一个事实,都像一颗重磅炸弹。 “我已正式向最高检提出申请,要求对江安和一案,进行彻底重审。同时,请求国家对‘创世’组织正式立案,展开全面调查,将其所有罪行公之于众。” “我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敌人非常强大。他们或许能操纵舆论,或许能动用资本,甚至能威胁我的生命。” “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斗争到底。” “为我哥哥,为傅薄嗔,为所有被‘创世’迫害的无辜者。”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没有给记者任何提问的机会,转身走上了台阶。两名法警上前,为她隔开疯狂的人群,护送她再次进入那栋大楼。 在她身后,是一片被彻底引爆的舆论海洋。 医院的VIP病房里,电视上正在循环播放叶弈墨的记者会片段。 傅薄嗔靠在病床上,刚刚结束一场长达数小时的手术。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意识已经清醒。 病房门被推开,傅成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你看看!你看看她都干了什么!”他指着电视,手都在发抖,“她把所有事情都捅了出去!傅氏的股价已经开始跌了!她这是要把傅家也拖下水!” 傅薄嗔关掉电视,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二叔。”他开口,声音虚弱但有力,“你担心的,是傅家的声誉,还是担心‘创世’被调查,会牵扯出你和他们的那点生意?” 傅成的表情凝固了。 “你……你胡说什么!” “暗一传回来的资料里,有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傅薄嗔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比如,三年前,是谁向‘创世’泄露了江安和的行踪。再比如,是谁一直在利用傅氏的渠道,为他们的一些‘特殊货物’,提供运输便利。” 傅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薄嗔……我……我只是……” “你只是想赚点快钱,我懂。”傅薄嗔打断他,“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在我改变主意,把你的那份‘证据’也送去最高检之前。” 傅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整个世界都在因为叶弈墨投下的那颗炸弹而震动。 而傅薄嗔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知道,叶弈墨已经用最决绝的方式,向那个庞大的黑影,正式宣战。 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73章 承诺 病房被临时改造成了指挥室。 傅薄嗔的床头,多了一套最高规格的远程会议设备。暗二站在一旁,用最简洁的语言汇报着情况。 “傅氏老宅那边,人已经到齐了。傅明薇串联了三位族老,准备在会上发难。” “股市那边,开盘后又跌了五个点。几家长期合作的海外基金,正在咨询解约的可能。” “二爷……傅成,已经按您的吩咐,对外宣布因病休养,辞去集团一切职务。” 傅薄嗔没有作声,只是示意暗二接通老宅的会议系统。 巨大的屏幕亮起,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口,每一张面孔都清晰可见。傅氏本家的核心成员,旁系的实权代表,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元老。 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穿暗色唐装的老夫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闭着双目,仿佛已经入定。 她就是傅家的定海神神,傅老夫人。 屏幕亮起的瞬间,一个尖锐的质问就砸了过来。 “傅薄嗔!你总算肯露面了!”傅明薇的脸出现在其中一个格子里,五官因愤怒而扭曲,“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那个疯子老婆,要把整个傅家都拖进火坑!” 立刻有人附和。 “明薇说得对!现在外面都说我们傅家是黑社会的保护伞,是帮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股价的问题怎么解决?那些合作方要是真的撤资,资金链断了谁负责?” “薄嗔,你这次太冲动了。就算要对付‘创世’,也不能用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 会议室里乱成一团,指责和抱怨声此起彼伏。 傅薄嗔任由他们吵闹,直到所有声音都渐渐平息下去,他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他的反问让所有人一滞。 “各位叔伯,你们担心的,是傅家的声誉,还是自己的利益?”他靠在枕头上,动作牵动了伤口,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痛楚,“或者,你们更担心,国家对‘创世’的调查,会查到傅家头上来?” 一句话,让会议室的温度骤然下降。 傅明薇强辩道:“我们傅家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调查!” “是吗?”傅薄嗔扯动了一下唇角,“那二叔为什么辞职了?傅明薇,你负责的东南亚投资项目,那几个有‘创世’背景的合作方,需要我把名字念出来吗?还有三叔公,您名下那家船运公司,去年帮‘特殊客人’运过几批‘特殊货物’,账目真的做得那么干净?” 他每说一句,就有一个人的脸色变得难看。 傅明薇的表情瞬间僵住。 被点名的三叔公,一位年过七旬的元老,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创世’是一颗毒瘤。它已经寄生在了傅家身上。”傅薄嗔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叶弈墨做的,不是在毁掉傅家,她是在动一场手术,把这颗毒瘤挖出来。会流血,会很痛,但能活命。” “你们以为,没有她的记者会,我们就能置身事外?我这次带回来的东西,足以让‘创世’把傅家列为头号敌人。你们是想等着他们把刀架在脖子上,还是想站起来,把刀递给国家?” 无人应答。之前的嚣张气焰,此刻荡然无存。 “现在,我来宣布几项人事调整。”傅薄嗔不再给他们思考和反驳的余地。 “第一,集团安保部,即刻起由暗二全面接管。所有人员背景、资金往来,重新审查。” “第二,所有海外运输渠道、仓储业务,暂时冻结,由我指派的团队进行内部审计。在审计结束前,任何人不得干涉。” “第三,傅明薇,你名下所有项目暂停,交出全部管理权限,等待后续处理。” “第四,三叔公,吴伯,你们几位,年纪大了,该退休颐养天年了。集团会保留你们的股份分红,算是傅家对长辈的敬意。” 他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傅氏内部盘根错节的权力网络。 “你凭什么!”傅明薇终于失控,“傅家还轮不到你一个人说了算!奶奶!您就看着他这么胡来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主位上那位始终沉默的老夫人身上。 傅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 她没有看屏幕里的傅薄嗔,也没有看歇斯底里的傅明薇,而是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吵够了?” 老夫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傅家传到今天,靠的不是守着那点虚名,是每次都能在风浪里活下来。”她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薄嗔在前面拿命拼出一条活路,你们这群人,在后面拖后腿,盘算着自己的那点坛坛罐罐。” 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我的态度,就是薄嗔的态度。谁有意见,现在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傅家,不养废物,更不养叛徒。” 傅明薇的脸,一瞬间血色褪尽。 傅老夫人的一句话,彻底封死了所有人的退路。这是默认,更是最高授权。 傅薄嗔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散会。” 他示意暗二切断了通讯。 屏幕暗下,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傅薄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苍白的脸泛起病态的红晕。 暗二立刻上前,想要叫医生。 “不用。”傅薄嗔摆了摆手,缓了过来。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叶弈墨走了进来。她显然一直在外面等着。 她没有问会议的结果,只是走过去,沉默地替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们同意了。”傅薄嗔接过水杯,低声说。 “代价呢?”叶弈墨看着他胸口渗出些许血迹的纱布。 “一些人退休,一些人失去权力。”傅薄嗔的回答很平静,“还有,你成了傅家的功臣,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他看着她,这场战争,他把她推到了台前,自己则在幕后为她扫清障碍。但这个过程,同样将她置于了新的险境。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叶弈墨的回答和她的人一样,没有多余的情绪。 她真正在意的,是她要走的那条路,是不是又把他拖入了更深的泥潭。 “从今天起,傅家内部,没人再敢对你不利。”傅薄嗔给出了他的承诺。 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捆绑。他需要她站在明面上,吸引‘创世’的火力,而他则需要利用傅家这艘大船,为她保驾护航,同时积蓄反击的力量。 叶弈墨没有回应这句话。她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楼下,记者还没有散尽,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更远处,是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明灭。 战争,已经在家门内外,同时打响。 第74章 做空 窗外的夜色,被救护车划破的尖啸撕开一道口子。 病房内的安宁,则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彻底粉碎。 暗二将加密电话递过来,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傅氏的首席交易官。 傅薄嗔按下接通键,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是压抑的恐慌。“傅总,开盘了。有人在恶意做空我们。” “多少?”傅薄嗔的语调没有起伏。 “十五分钟,蒸发了九位数。对方是‘磐石基金’,一个小时前刚刚在离岸市场注册,资金来源不明,像个幽灵。” 傅薄てん没有再问。他挂断电话,对暗二命令道:“把集团的实时盘面接进来。” 暗二立刻将一台备用平板连接上最高权限的后台。 屏幕亮起,绿色的买盘被海啸般的红色卖盘吞噬。那条代表傅氏股价的曲线,正以一个惨烈的角度,头也不回地向下俯冲。 “他们清算了内部,是为了更方便地从外部攻击。”叶弈墨走到他身边,看着屏幕上触目惊心的红。 “一个干净的战场,方便放火。”傅薄嗔回应。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启动‘长城计划’,B轮融资的资金池,全部用来护盘。” “傅总,那是我们为新能源项目准备的弹药!动了它,整个项目都会停摆!” “项目停了可以再开,船沉了,所有人都得淹死。” “可是……” “执行命令。”傅薄嗔切断了通讯。 他放下电话,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牵动了胸口的伤。纱布上,血色洇开的面积更大了。 叶弈墨一言不发,转身去拿医药箱。 就在这时,病房内响起一声极轻微的电子提示音。 不是来自傅薄嗔的任何设备。 声音的来源,是病床床头的公共呼叫器。那个最老旧,功能最简单的设备屏幕,此刻竟然亮了起来。 上面出现了一行字。 给叶小姐的问候。您还记得孤儿院后山那棵白桦树吗? 暗二的身体瞬间紧绷,第一时间挡在傅薄嗔身前,同时检查房间内的所有网络节点。 “不用查了。”傅薄嗔制止了他,“他能进来,就能出去。这是挑衅。” 他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叶弈墨身上。 她停在原地,背对着他。 那个背影,有一瞬间的凝固。 傅薄嗔很熟悉她。她就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刀,永远锋利,永远冷静。可现在,这把刀的刀锋,似乎出现了一丝肉眼无法察觉的震颤。 “白桦树?”傅薄嗔问。 叶弈墨没有回头。“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她的回答很快,快到像一种掩饰。 “‘创世’的亚太区负责人,代号‘博士’。”傅薄嗔慢慢地说出他从残存情报里拼凑出的信息,“心理学专家,喜欢用最小的代价,制造最深的恐惧。他从不失手,也从不做无聊的事。” 平板电脑上,傅氏的股价在“长城计划”的资金注入后,有了一个短暂的回弹。但不到三分钟,更大的一波卖盘砸了下来,如同一记更重的铁拳,将股价砸向更深的地狱。 电话再次响起,交易官的声音已经彻底失真。 “傅总!他们还有后手!资金量是我们的三倍以上!我们撑不住了!” “我让你撑了吗?”傅薄-嗔反问,“我要你拖延时间。把所有能调动的散户资金全部撬动起来,制造交易量。我要交易所的服务器,过载宕机。”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钱,把网线给我烧断。这是命令。” 傅薄嗔再度挂断电话。 病房里,只剩下交易数据疯狂滚动的声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想看你的反应。”傅薄嗔对叶弈墨说,“他把傅家当成手术台,把我当成麻醉剂,而你,是他手术台上的那个人。他想知道,你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叶弈墨终于转过身。 她走过去,拿起呼叫器,按下了清除键。那行诡异的文字消失了。 “我的弱点,就是没有弱点。”她说。 “是吗?”傅薄嗔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敢提那棵树?” 叶弈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反问:“你的计划,是让我站在台前,吸引‘创世’的火力。现在,他们的火力来了,你慌了?” “我不是慌了。”傅薄嗔摇头,“我是在重新评估我的对手。他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比起用子弹,他更喜欢用诛心这个词。” 他顿了顿,继续说:“一场金融狙击战,足以把傅家拖进泥潭,让我焦头烂额。在这个时候,他送了这么一份‘礼物’给你。他不是在同时打两场战争,他是在用一场战争,策应另一场。” 金融战是障眼法,真正的攻击目标,是叶弈墨的内心。 或者说,用击溃叶弈墨的内心,来彻底摧毁傅薄嗔的防线。 “他想看到我们互相猜忌,彼此怀疑。”叶弈墨接话。 “没错。”傅薄嗔承认,“他想让你觉得,是我把你推出去当了靶子。也想让我觉得,你身上藏着一个足以引爆一切的秘密。”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几乎无解的局。 要么,傅薄嗔为了保护叶弈墨,收回计划,自己直面‘创世’的全部火力,那正中对方下怀。 要么,他继续执行计划,那颗名为“白桦树”的种子,就会在两人之间生根发芽,直到长成互相毁灭的参天大树。 “你的选择呢?”叶弈墨问他。 傅薄嗔没有立刻回答。 他拿起那台平板,看着上面已经跌破某个关键心理价位的股价,每一秒,都有天文数字的财富在人间蒸发。整个傅家的根基,正在被一寸寸地撬动。 这是他父亲,他爷爷,几代人拿命换来的基业。 而另一边,是叶弈墨。 一个他从泥潭里拉出来,又亲手推向另一个更危险深渊的女人。 他忽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关掉了平板电脑。 屏幕暗下,那片血红的瀑布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钱没了,可以再赚。”傅薄嗔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告诉我,那棵树下,埋着什么?” 这不是试探,也不是盘问。 而是一种选择。 在家族基业和她的秘密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叶弈墨看着他。她似乎想从他身上,分辨出这种选择的真伪。 “你确定?”她问,“现在收手,你还是傅家的掌舵人。赌下去,你可能会失去一切。”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一切了。”傅薄嗔的回答很平静,“没什么区别。” 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暗二快步走进来,脸色凝重。“傅总,老夫人让您接电话。” 傅薄嗔接过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傅老夫人苍老却有力的声音。 “薄嗔,我听说公司出了点麻烦。” “是。” “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我能处理。” “好。”老夫人没有追问,“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傅家的钱,是傅家人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把它全烧了,给我放一场烟花看,也随你。” 老夫人停顿了一下。 “但是,傅家的人,不能被外人欺负。谁动了我们的人,你就把他连根拔起,挫骨扬灰。钱没了,傅家还在。人要是没了,傅家就真的没了。” 电话挂断。 傅薄嗔把电话还给暗二。 他重新看向叶弈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那棵树下,到底有什么?” 叶弈墨沉默了很久。 久到傅薄嗔以为她不会回答。 她终于开口。 “没什么。”她说,“那下面,埋着小时候的我。” 战争,已经在家门内外,同时打响。 第75章 保护 傅薄嗔没有再问。 他只是伸出手,将叶弈墨揽入怀中。这个拥抱没有丝毫情欲,只有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沉静。仿佛在确认,怀里的人是真实的,温热的,不是一个埋在过去的冰冷幻影。 “小时候的你,”他低声说,“我会保护好。” 叶弈墨没有回应,身体却无法自控地僵硬了一瞬。 保护。 这个词,对她而言,比任何刀刃都更陌生。 —— 当晚,傅家的金融防线依旧在承受着狂风暴雨,但傅薄嗔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事务,便留在病房,看起了财经杂志。 他不再去看那片血红的瀑布,也不再接任何来自交易室的电话。 这份反常的镇定,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硬的表态。 叶弈墨则在病房的另一侧,用一台加密电脑处理自己的事。 屏幕上,是“华裳”被“磐石”计划蚕食的资产版图。每一块被染红的区域,都代表着一笔被隐秘转移、清洗、最终消失的巨额财富。 她需要一张完整的地图。一张能让她看清所有资金流向,所有幕后操盘手,所有隐藏节点的地图。 她拿出了那块墨绿色的玉佩。 玉佩触手冰凉,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像某种不知名生物的鳞片。 每一次握住它,叶弈墨都能感觉到一股意志。 一股蛰伏在玉佩深处,古老、冰冷、且对鲜血充满渴望的意志。 她闭上眼,将自己的指令,通过精神烙印其上。 “我要‘磐石’侵吞‘华裳’资产的所有链条,从资金源头到最终受益人,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名字。” 指令下达的瞬间,那股冰冷的意志仿佛被唤醒的巨兽,顺着她的指尖,贪婪地爬上她的手臂,几乎要钻进她的脑海。 一种被窥探,被审视,被评估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有个声音在问她:你,凭什么驱使我? 叶弈墨的指尖收紧,用更强大的意志压了回去。 “执行。” 玉佩上的冰凉感,这才缓缓退去。 不到十分钟,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他就像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从墙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单膝跪地。 “主母。” 是影。傅家暗卫的首领。 “查到了?”叶弈墨没有回头。 “是。”影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磐石’计划动用了全球超过三百个离岸账户,通过七十二家空壳公司进行资产转移,最终的资金,流入了三个无法追踪的加密货币钱包。” “我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 “所有数据已经上传至您的终端。”影回答,“但其中一部分底层数据被‘创世’用最高权限的防火墙锁死,强行破解,需要时间,且会惊动对方。” 叶弈墨转过身。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打量着这个影子般的男人。 他始终低着头,你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恭顺的轮廓。 但今天,叶弈墨却从这个轮廓里,读出了一丝异样。 “你的建议是什么?”她问。 “我的职责是执行,不是建议。” “现在我命令你,给出建议。” 影沉默了片刻。 “放弃追查底层数据。”他终于开口,“您已经掌握了百分之九十的链条,足以对‘磐石’计划造成毁灭性打击。剩下的百分之十,是陷阱。” “你怎么知道是陷阱?” “暗卫的直觉。” 叶弈墨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服从了。 而是一种审视。一种警告。 影卫的首领,在审视她这个主母,是否有足够的理智,在悬崖边停步。 “我需要的,是百分之百。”叶弈墨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不仅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还要知道他们想用那最后的百分之十,来隐藏什么。执行命令。” “……是。” 影的回答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迟滞。 他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叶弈墨。她能感觉到,那股源自玉佩的冰冷意志,并未随着影的离开而消失,反而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 它在等待。 等待她下一步的命令,也像在等待她犯错。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电话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接通后,是一个恭敬的女声。 “叶小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静心堂。” 傅老夫人。 叶弈墨的心沉了一下。这个时候,她找自己做什么? 静心堂在傅家老宅的后院,一处独立的二层小楼,平日里是老夫人礼佛清修的地方。 叶弈墨到的时候,老夫人正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 空气里弥漫着上好的檀香,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来了。”老夫人没有睁眼。 “老夫人。”叶弈墨微微躬身。 “坐吧。” 叶弈墨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上面温着一壶清茶。 “最近睡得好吗?”老夫人忽然问。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开场白。 “不好。”叶弈墨如实回答。 “是因为薄嗔,还是因为你自己?” “都有。” 老夫人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浑浊,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 “你动用影卫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是。”叶弈墨没有否认。 “感觉如何?” “一把很好用的刀。” “刀?”老夫人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你错了。影卫,不是家臣,更不是刀。”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凶器。” “凶器和刀,有区别吗?” “当然有。”老夫人的指尖在温热的茶杯上轻轻摩挲,“刀,没有自己的意志,你让它砍谁,它就砍谁。而凶器,有。它渴望鲜血,渴望毁灭。每一次动用它,你不是在命令它,而是在喂养它。” 叶弈墨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老夫人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那份违和感的源头。 喂养。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每一次通过玉佩下达指令,都像在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喂养那头蛰伏的巨兽。 “它会保护傅家的主母,也会审判傅家的主母。”老夫人的声音变得幽深,“当你对它的索取,超过了它认为你应得的,或者,当它认为你的存在,会给傅家带来更大的灾难时,它就会反噬。” 叶弈墨的呼吸,滞了一瞬。 “傅家历史上,一共有七位主母,有资格动用影卫。”老夫人平静地叙述着一段被尘封的秘辛,“但真正动用过的,只有两位。” “一位,是开创了傅家百年基业的始祖夫人。” “另一位呢?”叶弈墨问。 老夫人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另一位,是薄嗔的曾祖母。傅家上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动用影卫的主母。” “她……” “她死在了自己的卧房里。”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痕迹,没有任何中毒或受伤的迹象。就是在一个深夜,悄无声息地,没了心跳。” 整个静心堂,死一般的寂静。 檀香的味道,也变得诡异起来。 “影卫的力量,源自第一代主母的血脉献祭。它是一份守护,也是一个诅咒。”老夫人重新闭上眼,捻动着佛珠,“丫头,傅家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薄嗔把你推到台前,有他的考量。但有些东西,你不该碰。” 她的话,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提点。 “你觉得,你和他那位曾祖母,有什么不同?” 最后的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叶弈墨的心上。 叶弈墨端起茶杯,凑到唇边。 茶水,已经凉透了。 第76章 我会查 叶弈墨走出了静心堂。 她没有回头。 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还留在矮几上,就像老夫人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也留在了她心上。 你和他那位曾祖母,有什么不同? 夜风穿过回廊,带着一丝寒意,吹动她空荡荡的衣袖。 回到主院,屋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 傅薄嗔坐在沙发上,没有看文件,也没有看屏幕。他就那么坐着,陷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你去找她了。” 他开口,陈述一个事实。 “嗯。”叶弈墨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些傅家的旧事。”叶弈墨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的。 “影卫的事?” “是。” 傅薄嗔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把玉佩给我。”他的要求简单直接。 叶弈墨喝水的动作停下。她抬起头,直视他。“为什么?” “那东西,你不该碰。”他重复了老夫人的话,语气却截然不同。老夫人是提点,而他是命令。 “你给我的。” “我现在要收回。”傅薄嗔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我给你的,是自保的底牌,不是让你去捅马蜂窝的工具。” 叶弈墨放下水杯,杯底与台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捅马蜂窝?傅薄嗔,在我这里,那叫查清我哥的死因。” “我会查。” “你查?你查了多久?查到了什么?”叶弈墨反问,“你忙着应付你的‘创世’和‘磐石’,忙着巩固你的商业帝国。我哥的事,在你那里的优先度,排在第几位?” 空气瞬间凝固。 傅薄嗔的轮廓在昏暗中绷紧。“叶弈墨,不要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她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傅薄嗔,你是不是觉得,把我关在这座金丝笼里,喂我吃穿,给我名分,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我所有的事情,都该交给你处理,我自己,就该安安分分地当个摆设?” “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你就是这个意思。”叶弈…墨打断他,“你让我动用傅家的资源,却又给我划下红线。你给我一把钥匙,却又告诉我那扇门不能开。你嘴上说着保护,身体力行的,全是掌控。” 他的呼吸重了一分。“掌控?如果不是我,‘程锦’现在还是一片废墟。如果不是我,你连傅家的大门都进不来。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建立在傅家的基础上?”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她最敏感的神经。 是啊,程锦的重建,动用了他的人脉和资金。她能站在这里,是因为傅家主母的身份。 她所有的反抗,看起来,都像一场被宠坏的孩子的无理取闹。 “所以呢?”叶弈墨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没有被刺痛的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所以我就该感恩戴德,放弃我自己的意志,全盘接受你的安排?傅薄嗔,你给我的,究竟是扶持,还是施舍?” “你非要这么曲解我的意思?” “我没有曲解。”叶弈…墨一步不退,“你想要一个听话的、没有自己思想的、完全依附于你的妻子。就像你那位曾祖母一样,动用了不该动的力量,就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她不听话了,不是吗?” “住口!” 傅薄嗔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叶弈墨逼视着他,“老夫人问我,我和她有什么不同。我现在有答案了。”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不同的是,她走不掉。而我,可以。” 傅薄嗔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沉重。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像以前一样,用尖锐的言辞武装自己,然后等待他去软化,去和解。 但她没有。 她转身,走向衣帽间。 动作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几分钟后,她拉着一个半满的行李箱出来。不大,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必需品。 傅薄嗔就站在原地,看着她。 “你要去哪?” “程锦。”她没有停下脚步。 “我不同意。” 她走到玄关,开始换鞋。“你同不同意,不重要。” “叶弈墨。”他叫她的全名,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你走出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 她换好鞋,站直身体,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怨恨,没有不舍,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死寂的疲惫。 “傅薄嗔,你给的这个家,太压抑了。我喘不过气。” 她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傅薄嗔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那盏昏黄的落地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夜色深沉。 一辆车驶离傅家大宅,融入城市的车流。 叶弈墨把车停在“程锦”工作室楼下。 整栋楼都黑着,只有她办公室的窗户,还透着之前离开时未关的电脑屏幕的微光。 她没有立刻下车。 她在黑暗的车厢里坐了很久。 老夫人的话,傅薄嗔的话,交织在一起,在她脑中盘旋。 凶器。 诅咒。 掌控。 施舍。 她究竟是谁?是叶弈墨,是傅家的主母,还是一个即将被反噬的,凶器的喂养者? 最终,她推开车门。 深夜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带着凉意。 她走到工作室的玻璃门前,从包里找出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清脆的解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身后,是傅家的灯火通明。 身前,是属于她自己的,一片漆黑。 天光,是在手机接连不断的震动中亮起的。 叶弈墨在工作室的沙发上醒来,身上盖着一件羊绒大衣。陌生的天花板,空气里是皮革与纸张的混合气味。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冗长的噩梦。 手机的震动固执地持续着,将她彻底拉回现实。 不是梦。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推送,标题触目惊心。 《傅氏主母涉嫌勾结境外“创世”基金,出卖商业机密》 《惊天丑闻:为救兄长,叶弈墨不惜掏空傅家?》 《“磐石基金”精准做空,傅氏股价一夜蒸发百亿,背后黑手竟是……》 新闻下方,附着几张所谓的“证据”。一份伪造的邮件截图,发件人是她,收件人是“创世”基金的某个高管。几张模糊的银行流水,指向一个离岸账户。 每一条,都足以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她一条条地看下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些东西,拙劣,但有效。它们不需要逻辑严谨,只需要足够煽动。 第77章 声明 工作室的门被人用钥匙猛地拧开,程锦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平日里精致的妆容也花了,脸上是彻夜未眠的恐慌。 “弈墨!你总算接电话了……不对,你没接。你看到新闻没有?” “看到了。”叶弈墨把手机屏幕关掉,放到一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创世基金?磐石基金?这些都是哪冒出来的?我们的公关电话快被打爆了,所有合作方都在问,还有人直接发了解约函!”程锦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锐,“工作室的官博下面,已经没法看了。全是谩骂和抵制。” 叶弈墨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点百叶窗的缝隙。 楼下,已经有几家媒体的车停着了。还有一些举着牌子的人,虽然看不清写的什么,但那份姿态,她认得。 “是博士。”叶弈墨说。 程锦愣了一下,“什么博士?” “一个代号。”叶弈墨没有过多解释,“他想让我身败名裂,顺便,重创傅氏。” “他?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挡了他的路。”叶弈墨转过身,看着程锦,“或者说,傅薄嗔挡了他的路。我只是个比较好用的突破口。” 程锦看着她,这个样子的叶弈墨,冷静得让她害怕。没有崩溃,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愤怒。就像昨晚傅薄嗔面对她时一样,一片冰冷的平静。 “那……那傅总呢?他怎么说?他肯定知道你是被冤枉的!”程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话音刚落,叶弈墨的私人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傅薄嗔。 程锦立刻噤声,退到一旁。 叶弈墨接起电话,没有开口。 “你在哪?”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的工作室。” “回来。” 不是商量,是命令。和昨晚他说的“你走出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一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叶弈墨觉得有些可笑。“回去做什么?以一个罪人的身份,接受傅家的审判?” “这不是审判。这是处理危机。”傅薄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董事会已经炸了。股价还在跌。你必须马上出面,发布声明。” “声明?” “公关部已经拟好了。我会让陈助理发给你。你只需要照着念。” 叶弈墨沉默了。她能想象到那份声明会写些什么。大概是声泪俱下地否认一切,将所有事情都推给所谓的“别有用心之人”,然后为自己给傅家带来的“麻烦”而道歉,最后表示将暂时引退,静待调查。 做一个完美的、被冤枉的、顾全大局的受害者。 “如果我不念呢?”她问。 电话那头停顿了数秒。 “叶弈墨,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傅薄嗔的声音冷了下来,“‘博士’的目标是我。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否则,你只会被碾碎。” “所以,你的解决方案,就是让我再一次‘悄无声息’?像你的曾祖母一样,为了家族的安宁,就该被牺牲,被隐藏?” “我说了,你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 “我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傅薄嗔,你是在保护我,还是在保护你的股价?” 又是一阵死寂。 然后,傅薄てん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在你眼里,这两者有区别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叶弈墨心中最后一道枷锁。 是啊,没有区别。 在她丈夫眼里,她叶弈墨的清白,和傅氏的股价,是可以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衡量的东西。甚至,她的清白,是那个可以被牺牲的砝码。 “有。”叶弈墨回答,“股价跌了,还能涨回来。我被毁了,就是一辈子。” “你以为凭你自己,能对抗‘博士’?” “我没想过对抗他。”叶弈墨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是你需要对抗他。而我,要对抗的是你泼给我的这盆脏水。” “我泼的?” “难道不是吗?”叶弈墨反问,“这份声明,就是你递过来的第一盆脏水。它坐实了我是一个需要被‘危机公关’的麻烦,一个需要你傅家出面来‘拯救’的弱者。傅薄嗔,你是不是觉得,我离开你,就什么都做不了?”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傅薄嗔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叶弈墨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刺,“我现在经历的,不就是后果吗?嫁给你,就是我需要自负的,最大的后果。” 她没有等他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程锦走上前,脸上满是担忧。“弈墨……” “他想让我闭嘴,当个缩头乌龟。”叶弈墨把手机扔回沙发上,“他觉得,只要我消失了,舆论的焦点就会转移,他就能从容地去对付他的敌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程锦彻底没了主意,“工作室的业务已经停摆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几天的。” “谁说我们要撑?” 叶弈墨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那台一夜未关的电脑。屏幕的微光照亮了她的脸,一片决然。 她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新闻和评论,看着傅氏那条断崖式下跌的股价曲线。 凶器。诅咒。掌控。施舍。 现在,又多了一条,弃子。 “他以为这是在攻击我。”叶弈墨移动着鼠标,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但他错了。” “什么意思?” “‘博士’想用我来攻击傅氏,傅薄嗔想牺牲我来保全傅氏。”她抬起头,看着程锦,“他们都把我当成了棋子。但棋子,有时候也能掀翻棋盘。” 她打开了一个通讯软件,给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加密账号发去了一条信息。 “帮我查‘磐石基金’的底细。所有。包括资金来源,实际控制人,以及最近三个月的所有异动。” 信息已读的提示,几乎是立刻就跳了出来。 程锦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叶弈墨,和前几个小时那个茫然无措的女人,完全不同了。 她不再是傅家的主母,也不是那个被丑闻缠身的设计师。 她是一把出了鞘的刀。 “程锦。” “在。” “通知律师团队,准备发函。告所有发布不实新闻的媒体,诽谤。” “可是……我们的证据……” “不需要证据。”叶弈墨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着,“我要的不是赢。我要的是把水搅浑。傅薄嗔想让我安静,‘博士’想看我崩溃。我偏不。” 她站起身,重新走到窗边,这一次,她将百叶窗完全拉开。 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 楼下的记者似乎发现了她,镜头纷纷对准了这扇窗。 叶弈墨没有躲。 她就站在那里,任由他们拍摄。 “傅薄嗔的家,太压抑了。”她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程锦说,“但这个世界,没那么容易让我喘不过气。”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看见她没有躲,没有哭,更没有输。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78章 不计代价 律师团队的负责人苏晴在半小时后赶到。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诽谤函的初稿已经拟好了,一共三十七份。”苏晴将一沓文件放在桌上,“但叶总,我必须提醒你。在没有绝对性证据的前提下,大规模起诉媒体,只会激化矛盾。他们会把这解读为心虚和挑衅。” 程锦在一旁附和,“是啊弈墨,这等于是在火上浇油。” “油?”叶弈墨从电脑屏幕前转过来,“我现在就是那锅滚油,不怕再多一点火。” 苏晴推了推眼镜,她的专业性让她无法认同这种近乎自毁的策略。“傅氏集团的公关部门没有任何动作,这很不寻常。你单方面行动,会让他们非常被动。” “我就是要他们被动。”叶弈墨站起身,“苏晴,我要你做的,不止是发函。” “请讲。” “召集所有你能请到的主流媒体,我要开一场紧急发布会。” 程锦的惊呼脱口而出:“什么?” 苏晴也愣住了。她见过无数身陷囹圄的客户,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躲避,等待,让时间冲淡一切。主动迎向风暴中心的,叶弈墨是第一个。 “不行。”苏晴断然拒绝,“发布会?你要说什么?澄清你和傅薄嗔的婚姻状况?还是解释那些照片的来龙去脉?叶总,你手上没有任何一张牌可以打。你现在出去,就是把自己送到行刑台上。” “谁说我没有牌?”叶弈墨的回答很平静。 她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苏晴感到一丝不安。她重新审视着叶弈墨,这个传闻中傅家的金丝雀,被丈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女人。 “他们想看我哭,想看我崩溃,想看我被傅家扫地出门。”叶弈墨走到苏晴面前,“如果我只是哭诉自己的委屈,那正中他们下怀。” “所以你的计划是?”苏晴问。 “我要的不是辩解。”叶弈墨说,“我要的是,换一个战场。” 她没有再解释,而是对程锦和苏晴说:“给我十分钟,我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程锦担忧地看着她,但还是和苏晴一起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叶弈墨一个人。 阳光穿透百叶窗,在地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她走到办公桌的抽屉前,从最深处取出一个丝绒盒子。盒子里躺着的,不是珠宝,而是一块通体墨绿、雕刻着繁复图腾的玉佩。 玉佩触手冰凉,那股寒意仿佛能顺着指尖渗入骨髓。 这是傅家的最高权限,也是最沉重的枷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每一次使用,都像是在向一个深渊借贷,代价未知,但必然昂贵。 傅薄嗔想让她当弃子。 他忘了,这枚棋子,是他亲手递到她手里的。 叶弈墨闭上眼,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 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了她的太阳穴,像有一根冰冷的钢针扎了进去。她的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桌沿。 她没有出声,只是咬紧了牙关,任由那股力量在脑海中冲撞。 一个无形的网络在她意识里展开。 她对着那片虚空,下达了指令。 “影”。 回应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不计代价,追查伪造新闻链条的所有源头。 不计代价,锁定‘博士’的所有藏身可能。 两个“不计代价”,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玉佩上的寒意瞬间褪去,变得温热,而她的手心却一片冰冷,冷汗浸湿了后背。 那股刺痛感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却是阵阵空洞的晕眩。 反噬。 这就是代价的预付。 她把玉佩放回盒子,深呼吸,强迫自己站直。当她再次打开办公室的门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晴,”她开口,“发布会定在下午两点,就在工作室的发布厅。你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去通知媒体。” 苏晴看着她,这个女人在十分钟内,仿佛又变了一个人。那种决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毁灭感。 “好。”苏晴不再劝阻,她从叶弈墨的身上,嗅到了风暴来临的气息。作为律师,她选择遵从委托人的意愿。 “程锦。” “我在。” “帮我准备一套衣服,还有,把那个黑色的U盘拿给我。” 下午两点,工作室的小型发布厅被挤得水泄不通。 长枪短炮,无数的闪光灯,像一片躁动不安的星海。空气里混杂着期待、恶意和兴奋。他们都在等待一场好戏,一场豪门弃妇的公开处刑。 叶弈墨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独自一人走上发布台。 没有律师陪同,没有助理递水。 她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她坐下的瞬间,无数问题就砸了过来。 “叶女士,请问网上流传您是‘天煞孤星’的传闻是否属实?您是否因此才被傅家抛弃?” “您和傅总的婚姻是否已经破裂?他为什么至今没有为您说过一句话?” “对于您婚内出轨的指控,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刻薄,一个比一个诛心。 叶弈墨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那些声音喧嚣。 直到现场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她的回应时,她才拿起了话筒。 “在我回答各位的问题之前,我想请大家先看一样东西。” 她将那个黑色的U盘插进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她身后的巨大屏幕亮了起来。 出现的不是照片,不是视频,而是一份经过处理的音频文件波形图。 “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段录音。” 她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电流的杂音后,一个经过处理、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磐石基金的资金已经全部到位,傅氏的股价狙击计划可以启动第二阶段。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做空,是摧毁。要让傅氏这艘船,彻底沉没……” 音频很短,只有十几秒,关键信息却无比清晰。 磐石基金。 狙击傅氏。 摧毁。 记者们全都愣住了。他们准备好的剧本是豪门恩怨,不是商业战争。 不等他们反应,叶弈墨切换了下一个文件。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几个海外公司的名字和复杂的资金流向图,所有的箭头,最终都指向一个名字——“创世”。 “这些天,所有关于我的新闻,那些不堪入目的诅咒和谎言,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叶弈墨站起身,环视着台下错愕的脸庞,“它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击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 她抬手,指向屏幕上的“创世”二字。 “它们的真正目的,是利用我作为武器,制造傅氏集团的舆论危机和股价动荡,为他们的狙击计划铺路。” “而这个计划的执行者,是一个代号为‘创世’的组织。” 她的话,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发布厅里轰然炸开。 “叶女士,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一个记者最先反应过来。 “我说的不是阴谋。”叶弈墨纠正他,“我说的是事实。一个利用舆论操控市场,危害商业安全,甚至可能威胁到国家经济稳定的事实。” 她将矛头,从自己身上,精准地引向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敌人。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为了澄清私事。” “我是来宣战的。” 她看着台下无数闪烁的镜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从今天起,我会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彻查‘创世’。无论他们是谁,无论他们背后有什么人,我都会把他们挖出来,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舆论,在这一刻,彻底反转。 没有人再关心她的八卦,没有人再记得那些诅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创世”“股价狙击”“国家经济安全”这些更具爆炸性的词汇所吸引。 叶弈墨没有给他们继续提问的机会。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在数十名保安的护送下,转身离开了发布台。 战争开始了。 但不是她的战争,是她为敌人点燃的战争。 第79章 赢了 发布会结束的瞬间,喧嚣被隔绝在身后。 叶弈墨没有回傅家,也没有去任何常去的地点。车辆驶入一座戒备森严的地下车库,这里是“影”的一处安全屋。 门无声地滑开。 “影”站在客厅中央,他身上那件常穿的黑色风衣不见了,取而代代的是一件宽松的衬衫,左臂的位置空荡荡的,被简单地包扎吊起,暗红的血迹渗透了纱布。 空气里有消毒水和血的味道。 “代价是什么?”叶弈墨的步子停住。 “一个名字,换一条胳膊,很划算。”影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用那只完好的手,将一个军用级别的加密硬盘推到桌子中央,“‘博士’的临时藏身点,还有那个伪造了所有证据链的黑客,都在里面。他叫‘画师’。” 叶弈墨没有去碰那个硬盘。 “你的胳膊。” “小伤。”影的回答像是在陈述天气,“对方的安保很专业,我低估了他们。但他们也低估了我。我留了个小礼物,足够他们头疼一阵子。” 他说的轻描淡写,叶弈墨却清楚,能让“影”付出这种代价的,绝不是“专业”两个字可以形容。 “我会让傅薄嗔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不用。”影拒绝了,“战争时期,医生比将军更重要。把他留给更需要的人。我死不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老板,你今天的发布会,很漂亮。” 叶弈墨拿起硬盘,转身就走。“等我消息。” 半小时后,傅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已经变成了一个临时的作战指挥中心。十几名傅氏的核心高管和技术人员在各自的终端前忙碌,气氛凝重如铁。 傅薄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夜景在他脚下铺开,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窗外的寒夜更冷。 叶弈墨将加密硬盘连接到他的主控电脑上。 “影拿到的。” 屏幕上,数据流飞速闪过,解密程序启动。几秒钟后,两个红点出现在了城市地图上,旁边附带着详细的人员资料。 一个,是“博士”。 另一个,是“画师”。 “藏在城东的废弃工厂,还有一个在金融区的酒店里。”傅薄嗔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动作里带着一种即将捕食的戾气,“他以为躲在人群里,我就找不到他?”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陈北,调动‘暗卫’三队和五队,联系市局的李队,我要活的。但我不介意他们只剩一口气。” “等一下。”叶弈墨按住了他的手。 傅薄嗔侧过头,他的动作里有一丝不解。在他看来,敌人已经暴露,接下来就是用最快、最狠的方式碾碎他们。 “你觉得太慢了?” “不,是太单一了。”叶弈墨将地图切换到金融数据实时监控页面,“‘博士’和‘画师’只是执行者,是他们的手和大脑。但‘磐石基金’是他们的武器。我们现在去抓人,等于只缴了他们的械,他们还可以再造一把。” 傅薄嗔沉默了。他看着屏幕上“磐石基金”那条依旧活跃的资金曲线。 “你的意思是?” “打蛇打七寸,斩草要除根。”叶弈墨的手指点在“磐石基金”四个字上,“他们的目的是用金融手段摧毁傅氏。那我们就用同样的方式,把他们的钱,全部留在牌桌上。” “在我抓人的同时,在金融市场上围剿他们?”傅薄嗔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 “不是同时,是同步。”叶弈墨纠正道,“现实的抓捕,和金融市场的绞杀,必须在同一分钟内完成。让‘博士’亲眼看着他的基金爆仓,然后警察再踹开他的门。我要的不是胜利,是诛心。” 傅薄嗔看着她,这个他以为需要自己保护的女人,此刻正冷静地规划着一场血腥的围剿。她的计划,比他的更狠,更绝。 “这需要海量的资金,而且风险极高。一旦时机出错,被他们反咬一口,傅氏的现金流会立刻断裂。”一个财务总监忍不住开口,他的额头全是冷汗。 “风险?”傅薄嗔冷笑一声,他重新拿起通讯器,这次,他的指令更加清晰。“通知交易部,所有小组待命。授权等级提升至最高。我允许你们动用集团所有备用金,无上限。” 他转向叶弈墨,“你来定时间。” “现在。”叶弈墨毫不犹豫。 战争,在这一刻,于两个无形的战场同时打响。 “所有单位注意,目标‘磐石’,执行‘绞肉机’计划。重复,执行‘绞肉机’计划!”交易部主管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在整个楼层回荡。 瞬息之间,傅氏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全力开动。 无数笔巨额资金,像沉默的鲨群,从四面八方涌入市场。它们没有直接攻击,而是悄无声息地买入、卖出,在“磐石基金”重仓的几个领域周围,构建起一张巨大的网。 “他们在拉高A股的能源板块,那里是我们的空头陷阱!”磐石基金的交易室内,一个操盘手大喊。 “稳住!这是傅氏的试探,他们没那么多钱!给我继续砸,把股价砸穿!”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博士”的副手,他对着电话咆哮。 然而,他们砸出多少,市场就吃掉多少。傅氏的资金,像一个无底洞,将他们所有的抛售单全部吞没。 “不对!他们在期货市场建了天量的多头仓位!” “我们的资金正在被锁定!” “老大,傅氏疯了!他们这是在自杀式攻击!” 恐慌开始蔓延。 与此同时,城东废弃工厂。 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切断了所有的电源和网络线路。他们是傅氏的“暗卫”,是傅薄嗔手中最锋利的刀。 “一队就位。” “二队就位。” “目标在三楼,热成像显示有十二个人,全部持有武器。” 耳机里传来陈北冷静的声音。 “李队的人已经包围了外围。老板的命令,行动。” 没有破门,没有巨响。 三楼的窗户被一种特殊的化学物质瞬间消融,无声无息。几枚黑色的圆球被扔了进去。 不是催泪瓦斯,也不是闪光弹。 是高浓度的麻醉气体。 房间内,“博士”正焦急地看着笔记本电脑上断开的信号,对着卫星电话怒吼:“怎么回事?为什么联系不上交易部?回答我!” 电话那头,只有一片忙音。 他感觉一阵眩晕,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便软了下去。 几乎是同一秒,金融区希尔顿酒店的总统套房内。 被称为“画师”的年轻黑客正疯狂地敲击着键盘,试图删除所有的痕迹。 “来不及了……他们找到我了……” 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部撞开,几名特警冲了进来。 他绝望地按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那是他设置的最终销毁程序。 然而,屏幕上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数据格式化画面,反而弹出了一个巨大的,用代码组成的笑脸。 笑脸下方,有一行小字。 “你好,画师。来自影的问候。” 傅氏集团,指挥中心。 屏幕上,“磐石基金”的资金曲线,以一个断崖式的角度,垂直坠落。代表他们资金盘的数字,飞速清零。 一个技术员站起身,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报告!‘磐石’所有仓位被强制平仓,资金链断裂,已经……爆了。” 傅薄嗔的通讯器里,也传来了陈北的声音。 “老板,‘博士’和‘画师’,已捕获。” 一切都结束了。 傅薄嗔关掉通讯器,他没有看那些欢呼的下属,而是走向叶弈墨。 “我们赢了。” “不。”叶弈墨摇摇头,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归零的基金账户,“这只是开始。‘创世’的主力,还没有露面。” 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80章 冰冷 程锦集团顶层,寂静如死。 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窗内,只有十几块巨大的电子屏闪烁着幽蓝的光。每一块屏幕上,都有一条或数条绿色的线条,正被无数红色的卖单砸得节节败退。 “通知欧洲分部,放弃北海航线,把所有在途运输船转入二级保密航道。三小时内,我要看到结果。”叶弈墨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的面前,虚拟键盘上跳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南美的矿产供应链被‘创世’的人截断了,我们有三家冶炼厂已经停工。”电话另一头,是程锦美洲区负责人的焦急汇报。 “那就把我们控股的那家巴西矿业公司的丑闻放出去,把水搅浑。告诉他们,我只要一个结果,谁断我们的路,我们就掀翻他的桌子。” “可是叶总,那样做……我们的损失会超过三十亿。” “执行。” 叶弈墨挂断通讯,没有片刻停歇,立刻接通了下一个。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贯穿了她的太阳穴。 像有一根冰冷的钢针,从颅骨外狠狠扎了进来,搅动着她的神经。眼前的屏幕,数据流开始出现重影,线条在扭曲、跳跃。 她闭上眼,想将那阵眩晕压下去。然而,疼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化作一种更深层次的抽离感。精神力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黑洞吸走,身体里只剩下疲惫的空壳。 “叶总?”一个年轻的女声在她身侧响起,是她的首席秘书林薇。 林薇的手中端着一个平板,上面是更加糟糕的盘面。“我们的股价在十五分钟内下跌了百分之七,‘创世’的舆论攻击已经开始了,他们指控我们恶意收购,操纵市场。” 叶弈墨没有立刻回答。她用一只手撑住冰凉的桌面,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探入领口,握住了那枚贴身佩戴的玉佩。 指尖触及的,不是以往的温润,而是一片刺骨的寒意。那寒气仿佛能透过皮肤,冻结她的血液。 她将玉佩缓缓拉出。 原本通透翠绿的古玉,此刻色泽黯淡了许多,像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玉佩内部那缕血色的丝线,也似乎变得更加沉寂,不再有流转的光华。 老夫人的话,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它不是护身符,是凶器。要用你的精神,你的气运,去喂养它……” 原来,这就是代价。 调动傅氏的“暗卫”,追捕“博士”与“画师”,在那场无声的猎杀中,她每一次通过精神下达的指令,每一次锁定目标的感知,都在被这块玉佩汲取着养分。 她赢了“磐石基金”,却输给了这块玉。 “叶总,您还好吗?”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我没事。”叶弈墨松开玉佩,任由它重新滑入衣内。那股寒意,却仿佛已经刻在了她的骨髓里。“通知公关部,把‘磐石基金’所有非法操作的证据链,全部抛给媒体。他们要打舆论战,我们就把战场烧得更大。” “是。”林薇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执行命令。 办公室的门,在此刻被毫无预警地推开。 傅薄嗔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气,身后没有跟任何人。他径直穿过巨大的办公室,无视了那些闪烁的屏幕,站定在叶弈墨的办公桌前。 “把所有通讯都切断。”他对林薇说。 “傅先生,可是叶总她……” “切断。”傅薄嗔重复了一遍,不带任何感情。 林薇不敢违抗,迅速操作,整个指挥中心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只剩下数据无声地在屏幕上奔流。 “你动用了‘影卫’。”傅薄嗔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博士’和‘画师’必须被捕获,这是最快的方式。”叶弈墨靠在椅背上,试图掩饰自己的疲惫。头痛愈发剧烈,让她连维持正常的坐姿都感到吃力。 “我问的不是结果。”傅薄嗔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她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我问的是,你动用了他们。” “他们是你的刀,借我用一下,有什么问题?”叶弈墨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更像是一个用尽力气的抽搐。“事实证明,效果很好。” “我的刀,不是给你用来伤害自己的。”傅薄嗔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老夫人跟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 “我没忘。”叶弈墨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他的视线。“她说,这是一场战争。战争,就会有牺牲。” “所以你就选择牺牲自己?”傅薄嗔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叶弈墨,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 “我只是在做一个商人该做的事!一个操盘手该做的事!”疼痛让叶弈墨的情绪也开始失控,“‘创世’的反扑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得多,狠得多!我不撑在这里,程锦就会倒!你以为我们那场胜利,没有代价吗?” “代价不应该是你!”傅薄嗔吼了出来,他绕过桌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冰冷。 他抓到的,仿佛不是人的手,而是一块寒冰。 他强行将她的手拉到胸前,另一只手直接探入她的领口,将那块黯淡的玉佩扯了出来。 “看看它!”他将玉佩举到她眼前,“它在吸你的命!你感觉不到吗?” 玉佩的寒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叶弈墨看着那块玉,脑中的刺痛和身体的虚弱,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想反驳,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现在开始,这里由我接管。”傅薄嗔松开她,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决断。 “你凭什么?”叶弈墨喘着气。 “就凭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傅薄嗔拿起她桌上的内部通讯器,直接下令,“我是傅薄嗔。从这一秒起,程锦集团的所有危机应对,由我全权负责。所有数据流,转向我的加密线路。重复一遍,所有指令,只听我一个人的。” 通讯器那头,是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质疑。 “傅薄嗔,你不能……” “我能。”傅薄嗔关掉通讯器,扔在桌上。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就坐在叶弈墨的对面,像一尊无法撼动的山。 “‘创世’的账,我会一笔一笔跟他们算清楚。”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 “但现在,你,去休息。” 第81章 市场行为 傅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繁华的轮廓,但室内却压抑得像一口深井。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和恐慌混合成的味道。 傅薄嗔站在窗前,没有开灯。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傅氏的股价曲线像一道断崖,以惨烈的绿色垂直下坠。 门被毫无预警地推开。 “薄嗔。” 进来的是傅成彦,傅薄嗔的堂叔,也是董事会里最难缠的骨头。他手里夹着雪茄,烟灰抖落在价值不菲的地毯上,他却毫不在意。 “我需要一个解释。”傅成彦走到他对面,将一份文件摔在桌上。“三个小时,蒸发了三百亿。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傅薄嗔没有转身。 “市场行为。”他的回答像冰碴。 “市场行为?”傅成彦的怒气被点燃了,“你管这叫市场行为?‘创世’的资金像疯狗一样在撕咬我们,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他绕到傅薄嗔面前,强迫他面对自己。 “整个市场都知道,他们是在报复叶弈墨!报复程锦!可为什么是我们傅氏在流血?你告诉我,为什么!” 傅薄嗔终于动了,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按亮了台灯。光线只照亮了他手边的一方天地,他的脸隐在明暗交界处。 “因为程锦的防火墙,比我们的坚固。” “放屁!”傅成彦一掌拍在桌面上,“是因为你!你把傅氏变成了她的挡箭牌!你为了一个女人,把整个家族的基业都押了上去!” “说完了?”傅薄嗔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指向门口。 “你……”傅成彦气得胸膛起伏,“我警告你,傅薄嗔,老太爷的耐心是有限的!董事会已经有人在提议,启动紧急罢免程序!你如果再执迷不悟……” “那就让他们提。”傅薄嗔打断他,“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好,好得很!”傅成彦连说了两个“好”字,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整个家族交代!你怎么跟那些被套牢的股民交代!” 他摔门而出,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傅薄嗔静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桌上的私人通讯器发出极轻微的震动,屏幕上跳出一个加密的徽记——影。 他划开。 没有文字,只有一份实时更新的体征监测报告。 目标:夜莺 心率:42 血压:75/45 细胞活性:低于安全阈值28% 备注:生命体征持续性衰减,检测到高频能量汲取反应,源头判定为目标佩戴的‘玉佩’。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傅薄嗔的神经里。 他昨天才吼过她,警告过她。 她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不,她根本就没听。 他关闭报告,调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无法接通。 再拨。 您拨打的用户已将您设置为拒绝来电。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一个无情的嘲讽。 “呵。” 一声极低的自嘲从他喉咙里溢出。 他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 哗啦—— 水晶碎裂,伴随着玻璃幕墙被砸出的蛛网状裂痕,碎片溅了一地。 怒火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旺。 他以为他接管了指挥权,就能把她摁在床上休息。 他以为他用强硬的态度,就能让她屈服。 他错了。 叶弈墨这种人,你越是想保护她,她越是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把你推开。 她切断了和他所有的联系,然后一个人,继续在那条通往地狱的路上狂奔。 她不是在战斗。 她是在自杀。 傅薄嗔胸口剧烈起伏,那块被他扯下的玉佩,似乎还在他的掌心残留着那种吸食生命的阴冷触感。 他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再隔着屏幕,看着她的生命数据一点点归零。 老夫人的话再次在他脑中响起。 “这是一场战争。” 对。 这是一场战争。 而他,不能再输掉任何东西。尤其是她。 傅薄嗔重新坐回椅子上,混乱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压缩、重组,最终化为一种冷酷到极致的决断。 他接通了另一条线路,一个他极少动用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那头的人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等待着指令。 “傅先生。” “‘笼子’准备好了吗?”傅薄嗔问。 那头的人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指令感到意外。 “……随时可以启动。” “目标,程锦集团,叶弈墨。”傅薄嗔的指令清晰而残忍,“我要活的。” “傅先生,这……” “执行命令。” 没有再给对方任何质疑的机会,傅薄嗔直接切断了通讯。 他看着窗外被夜色吞噬的城市,屏幕上的绿色曲线依旧刺目。 傅氏的危机,‘创世’的报复,家族的压力…… 在叶弈墨的生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叶弈墨,你不是想做救世主吗? 那就让我先把你从你自己的祭坛上,拉下来。 哪怕是折断你的翅膀,敲碎你的骄傲。 他拿起内线电话。 “通知下去,半小时后召开紧急董事会。” “另外,让林薇把程锦集团最新的内部布防图,发到我的私人邮箱。” 既然她不肯沟通,那他就用自己的方式,接管她的一切。 包括她的公司,她的战争,和她的命。 半小时后,傅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能坐在这里的,非富即贵,每一个都是能搅动金融市场风云的人物。但此刻,气氛压抑得像凝固的铅块。 傅薄嗔的位置空着。 墙上的时钟,分针又跳了一格。已经迟到五分钟了。 “搞什么名堂?半夜三更把我们都叫来,他自己倒玩失踪?”一个地中海董事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傅德海,你跟薄嗔走得近,他这是要干什么?”有人问向坐在次席的一位老者。 傅德海,傅氏旁支的长辈,也是傅明薇曾经最坚定的支持者。他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并不作答。 门开了。 傅薄嗔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主位,落座。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抱歉。 他身后的林薇立刻将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投影。 第82章 荒唐 巨大的幕布上,跳出两个字:程锦。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立刻发问。 傅薄嗔没有理会,他对着林薇下令。 “启动‘笼子’计划。目标,程锦集团。” “什么计划?” “薄嗔!你疯了!” 会议室瞬间炸开。 傅薄嗔抬手,往下虚压。喧嚣戛然而止。 “动用集团最高权限,授权风险备用金,不计成本,在天亮之前,完成对程锦集团的强制收购。”他的指令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情绪,“我要它的全部,包括叶弈墨这个人。” “荒唐!”傅德海将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溅出,“傅薄嗔,你把傅氏当成什么了?你满足私欲的工具吗?” “傅德海董事,”傅薄嗔终于将视线投向他,“注意你的用词。” “我用词不当?”傅德海嚯得站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我看是你行为不当!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三番两次让我们傅家难堪的女人,你要动用整个集团去陪你胡闹?” 他猛地一挥手,他身后的助理立刻将一叠文件发到每个董事面前。 “各位都看看!看看那个女人都做了些什么!” 文件第一页,就是叶弈墨与傅薄嗔在“磐石基金”发布会上公开决裂的照片,标题刺眼。 傅叶联盟破裂,叶弈墨疑为复仇,暗通款曲 “这是我们的人,从‘创世’那边冒着风险拿回来的情报!”傅德海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叶弈墨,她早就跟‘创世’的人勾结在一起!她成立程锦,根本不是为了做什么利国利民的生意,她是为了报复!报复我们傅家!” 他翻开第二页,那是一份伪造的资金流向图,箭头清晰地指向几个傅氏的对家公司,而源头,正是程锦集团的海外账户。 “她做空我们的股票,抢我们的客户,把我们的商业机密卖给‘创世’!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保护的女人!她是一条毒蛇!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薄嗔,你被她骗了!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我们傅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一句句控诉,像淬了毒的箭,射向傅薄嗔。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有质疑,有愤怒,有鄙夷。 傅薄嗔靠在椅背上,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份所谓的“证据”。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任由那些攻击性的言辞在空气中发酵。 他的平静,反而让傅德海的怒火烧得更旺。 “你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还是你根本不在乎傅氏的死活?” 傅薄嗔终于动了。 他没有反驳,没有辩解,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说完了?” 傅德海一噎。 “你……” “我问你,说完了吗?”傅薄嗔重复了一遍。 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平静,像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你们以为,这是一场商业报复?”他扫视全场,“你们以为,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私人恩怨?” “难道不是吗?”一个董事小声嘀咕。 傅薄嗔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 “‘博士’这个名字,在座的,有谁没听过?”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个名字,是笼罩在所有顶层家族头上的阴影。 “你们手里的这份东西,”傅薄嗔指了指那些文件,“是‘博士’想让你们看到的。他巴不得我们所有人都相信叶弈墨是个叛徒,巴不得我亲手毁了她。” 傅德海的脸色变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证据确凿!” “证据?”傅薄嗔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嘲弄,“傅德海,你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十年,你告诉我,什么样的证据,是不能伪造的?” 他直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城市。 “程锦集团,现在已经不是一家公司。它是一个战场。叶弈墨也不是在做生意,她是在用她自己的命,给我们所有人争取时间。” “她快撑不住了。” “一旦她倒下,‘创世’这头失控的怪物,第一个要撕碎的,就是我们傅氏。” 他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炸开。 “这……这怎么可能?她一个人……” “所以,我才要接管。”傅薄嗔转过身,“我不是在救她,我是在救傅氏。我接管程锦,是要把这个即将引爆的炸药桶,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他回到主位,重新坐下。 “现在,你们谁还觉得,这是我的私事?” 无人应答。 之前的慷慨激昂,此刻都变成了进退维谷的沉默。相信傅德海的“证据”,意味着否定傅薄嗔这位新任掌权者的判断力;相信傅薄嗔,又等于推翻了眼前白纸黑字的“事实”。 “我的话,说完了。”傅薄嗔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一下,又一下,像死神的秒表。 “现在,投票。” “支持‘笼子’计划的,留下。” “反对的,会后可以向人力资源部提交辞呈。我会亲自批准。”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他把所有人的前途和命运,都压在了这张赌桌上。 傅德海的身体在发抖,是气的,也是怕的。他没想到傅薄嗔会用这种方式,直接掀了桌子。 这已经不是讨论,是逼宫。 漫长的沉默后,终于有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最终,除了傅德海和他身边的几个人,所有人都选择了屈服。 傅薄嗔看都没看傅德海。 “林薇。” “傅先生,我在。” “A计划,立刻执行。我要程锦集团在十分钟内,从物理层面,与世界断开所有连接。” “是。” “另外,”傅薄嗔站起身,准备离开,“查清楚这份‘证据’的来源。把傅德海身边那个助理,控制起来。” 傅德海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傅薄嗔没有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同意。 他要的,只是他们的服从。 红色警报刺穿了办公室的宁静。 苏晴推门的动作带着一股风,高跟鞋的声音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叶总,服务器被攻破了!” 第83章 会断 叶弈墨正靠在椅背上,闭目按压着太阳穴。那阵熟悉的、针扎似的疼痛又开始作祟。她睁开眼,里面没有半分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说具体。” “半小时前,不明IP地址绕过了我们三道防火墙,直接侵入了核心数据库。对方不是在窃取,是在……投放。”苏晴的声音有些发颤,“‘星尘’系列所有未公开的设计稿,全部泄露了。” 办公室的座机和苏晴的手机同时尖锐地响起。 公关部的内线电话也被接了进来。 “叶总,所有媒体渠道都爆了!有人拿着篡改过的稿件,指控我们恶意抄袭‘L&D’工作室去年春季的废稿!” “叶总,天恒实业的王总电话,说要立刻终止合作!” “叶总,‘风尚’杂志撤下了我们预定的封面……” 一声又一声,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从四面八方投掷过来。叶弈墨没有动,任由这些声音将她包围。 “把王总的电话接进来。”她对苏晴说。 电话接通,对方甚至没有半句客套。 “叶小姐,这件事,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油滑但此刻却异常强硬的男声传来。 “王总,”叶弈墨的语调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解释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网络上铺天盖地,比我能给你的任何版本都精彩。” “你这是什么态度?叶弈墨,我是在给你机会!” “机会?”叶弈墨轻笑了一声,“王总,你我合作三年,我的设计是什么风格,你难道不清楚?那些东西,你也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更加冷硬的商业口吻。“我信不信不重要。市场信,我的股东信。天恒的股价不能因为程锦的丑闻而波动。合同里有规定,若一方出现严重损害商业信誉的行为,另一方有权单方面……” “终止合作,我懂。”叶弈墨打断了他,“违约金,我会让法务部和你谈。” “谈不上违约金,”王总的语气里透出一丝胜利者的傲慢,“你们的抄袭行为属于商业欺诈,按照合同,你们需要赔偿我们三个点的损失。另外,预付款,我们也不会退了。” 釜底抽薪。 墙倒众人推。 叶弈墨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通知所有合作方,”她对已经面无人色的苏晴下令,“主动提出解约,我们承担违约责任。不要等他们来羞辱我们。” “叶总!这样我们的资金链……” “会断。”叶弈墨替她说了出来,“但程锦的骨头不能断。” 她站起身,头痛欲裂。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出现细微的重影。她扶住桌子,稳住身形。 “技术部,”她拨通内线,“肖晨,情况怎么样?” “叶总……对方不是黑客,是军队。”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挫败和惊恐,“他们的攻击模式、清除痕迹的手法……我们根本追踪不到。数据刚一被挂上外网,源头IP就自毁了,物理层面的自毁。就像一颗子弹,打完就融化了。” “能把网上的东西删掉吗?” “删不掉!我们删一个,它就冒出一百个!他们的资源……像是无穷无尽的!而且……”肖晨的语气变得更加古怪,“而且,叶总,五分钟前,发生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说。” “一道……一道我们无法识别的防火墙,突然从外部启动,把我们整个公司……包裹起来了。” 叶弈墨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意思是,程锦集团现在成了一座信息孤岛。我们的网络,从物理层面,被强行切断了。我们无法向外发送任何数据,也无法接收。这道墙的级别……是我从业以来见过最高的。它不是在攻击我们,倒像是在……保护我们?或者说,囚禁我们。” 囚禁。 这个词像一根冰锥,刺进了叶弈墨的脑海。 她想起了傅薄嗔。 那个男人说过,“博士”想看她死,想看傅氏内乱。 所以,这是他的手笔?用一座更坚固的笼子,把她和即将引爆的炸药桶一起关起来? “叶总?”苏晴看着她摇晃了一下,急忙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叶弈墨推开她,强迫自己站直。 疼痛从太阳穴蔓延开,像一张网,逐渐收紧,勒得她呼吸困难。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办公室的线条在晃动。 苏晴将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对比图。 左边,是“星尘”系列最核心的一款设计,线条灵动,充满了生命力。 右边,是网络上流传的所谓“证据”,被巧妙地篡改了几个关键节点,结构瞬间变得与“L&D”那份废稿有七分神似。 伪造得天衣无缝。 恶意,扑面而来。 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一场处刑。要的不是钱,是她的命。 “他们……怎么能这样……”苏晴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叶弈墨没有回答。 她只是盯着那张对比图,瞳孔在剧痛中缓缓收缩。世界在旋转,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电话铃声、苏晴的哭泣、窗外的车流……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那张打印着设计稿的A4纸,在她的视野里开始融化,变形。 纸上的线条扭动着,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形清瘦的男人。 他站在一片刺目的白光里,看不清面孔,但叶弈墨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 消毒水和血的味道。 “安和……” 她无意识地吐出这个名字。 那个影子动了。他好像在对她说话,嘴唇在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每一个口型,叶弈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说: ——“活下去。” ——“弈墨,活下去。” “砰!” 剧痛瞬间吞噬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手里的平板电脑滑落,屏幕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叶总!” 苏晴的尖叫声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远又模糊。 叶弈墨的身体沿着办公桌缓缓滑落,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白色的身影,穿透了扭曲的时空,向她伸出了手。 而那张脸,在无尽的黑暗降临前,终于变得清晰。 是江安和。 也是她亲手埋葬的,她的一切。 第84章 不干涉 傅氏大厦顶层,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像一座陵墓。 “傅明薇那边,处理干净了。”林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星河,窗内,傅薄嗔的身影被阴影吞噬了一半。 “资产呢?”他问。 “按您的吩咐,全部注入了东非的一个匿名医疗基金。手续已经走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很好。” 空气再次凝固。林没有动,他在等下一个指令。 傅薄嗔缓缓转动着尾指上的一枚素戒,金属的冷光一闪而过。 “程锦集团那边,情况如何?” “第一暗卫小队已在五分钟前全部就位。以程锦大厦为中心,外围三公里,设立了三个观察哨,二十四小时轮换。绝对隐蔽。” “指令。” “只保护,不干涉。”林回答得斩钉截铁。 傅薄嗔没有再说话。他走到巨大的电子屏前,屏幕上正显示着程锦集团大厦的实时监控画面,安静得像一幅静物画。 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先生,关于那道防火墙……我们的技术部门尝试进行接触,结论是……无法撼动。它的底层逻辑,超出了我们目前的认知范畴。” “知道了。”傅薄嗔的反应平静的可怕。 “还有一件事。”林的语速加快了些,“就在半小时前,我们截获到一次针对程锦集团内部服务器的攻击。规模不大,但手法……非常阴险。对方的目标,是叶总。” 傅薄嗔终于有了动作。他转过身,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查。” 一个字,就是一道不容违抗的命令。 “已经在查了。K亲自带队。” 独立的网络安全中心,代号“深海”。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无尽的蓝色冷光和服务器低沉的蜂鸣。被称为“K”的男人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不行!追不上!”K低吼道,他的声音通过内线通讯传到林的耳中,“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幽灵。我切断了七个伪装节点,每一个后面都连着一个数据黑洞。他不是在跑,他是在……分解自己。” 林站在傅薄嗔身后,将K的话实时转述。 “让他说下去。”傅薄嗔说。 “他的攻击路径太‘干净’了。”K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见了鬼似的惊骇,“每一步操作都精准到了极致,没有一点多余的数据残留。这根本不是黑客,这像个……像个解剖医生。一刀下去,不多不少,正好切断神经,然后立刻用最高纯度的酒精擦拭伤口,连个血分子都不会留下。” “一点线索都没有?”林追问。 “除非……等等!”K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整个“深海”中心落针可闻。 “怎么了?” “一个数据残影。”K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在最后一层伪装路由的临时缓冲区里,它存在的时间可能不到十亿分之一秒。在自毁程序启动前,我……我抓住了它!” 傅薄嗔的书房里,主屏幕上瞬间出现了一串无法理解的乱码。它像病毒一样扭曲、变形,最终稳定成一个诡异的符号。 “这是什么?”林问。 “无法解析。”K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挫败,“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加密方式。但……这个加密的‘手法’,这种签名式的结构,我好像……我好像在某个地方见过。” 傅薄嗔盯着那个符号,瞳孔无声地收缩。 他见过。 不是在某个网络攻防的案例里。而是在一份被列为最高等级机密的档案中。三年前,欧洲一个生物基因实验室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数据失窃案,所有核心研究成果一夜之间蒸发。事后,现场只留下了一个被彻底格式化的硬盘,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无法破解的数字签名。 那个实验室的负责人,代号,“博士”。 林察觉到了傅薄嗔的沉默,他试探性地问道:“先生,需要强行破译吗?K说,如果动用‘天河’系统,或许有百分之三十的希望能打开它。” “不用。”傅薄嗔打断了他。 “或者……让第一小队的人想办法渗透进去。”林的声音更低了,“我们必须确认叶总现在是否安全。万一……” “不行。”傅薄嗔的回答依旧是两个字。 “可是,先生!”林终于无法保持镇定,“对方已经把刀架在了叶总的脖子上!我们的人就在外面,为什么不能……” “因为这盘棋,不是在程锦下的。”傅薄てん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像冰,“这是‘博士’摆给我的棋盘。他想看的,不止是叶弈墨死在那个笼子里。” 傅薄嗔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划过。 “他更想看的,是我不顾一切,发疯一样地冲进那个笼子里去救她。” 囚禁,然后围点打援。 多么熟悉的战术。 林沉默了。他理解了这背后的博弈,却无法理解这种近乎残忍的克制。 “那我们……就这么看着?” “看,但不是干看。”傅薄嗔走到屏幕前,调出了另一个窗口。 那不是情报,也不是数据,而是一份尘封已久的人事档案。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清瘦,文雅,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姓名:江安和。 “把傅氏医疗部七号实验室,三年前封存的所有项目原始数据,全部调出来。”傅薄嗔下令。 林的大脑嗡的一声。 七号实验室,那是傅氏最大的禁忌,是连他这个级别的心腹都无权过问的地方。三年前,那里发生了一场事故,被永久封存,所有资料都被列为不可触碰的机密。 “先生,那里的权限……” “用我的最高权限。”傅薄嗔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立刻执行。” “是。” 林转身退下,脚步沉重。 书房里只剩下傅薄嗔一个人。他看着屏幕上江安和的照片,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代表着“博士”的诡异符号。 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此刻在他的脑海里,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缓缓串联起来。 他拿起桌上一杯早已冷透的茶,却没有喝。 “弈墨,”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活下去。” 这是命令,也是……请求。 第85章 最后一次 黑暗是唯一的颜色。 叶弈墨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钝痛。疲惫像是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她仅存的意志。 不行。 不能就这么等着。 她不能把自己的命,完全交到傅薄嗔的手里。 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懂了。 那个该死的黑客,那个代号“博士”的人……她需要知道他是谁,需要找到他留下的蛛丝马迹。这是她唯一的突破口。 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联系“影”。 她摊开手掌,那枚古朴的玉佩静静躺在掌心,触感冰凉。上一次强行使用的后果还历历在目,那种灵魂被抽离的虚弱感,此刻依然盘踞在她的四肢百骸。 可她没有选择了。 “最后一次。”她对自己说。 她握紧玉佩,闭上双眼,将全部精神力沉入那片熟悉的混沌之中。 “影。” 她在意识深处呼唤。 “我需要信息,关于一个黑客,代号‘博士’,三年前……”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比上一次更沉、更滞涩的死寂。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她能感觉到“影”的存在,却无法建立清晰的连接。 “回答我!”叶弈墨加重了意念的力度。 “砰!” 囚室的门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外面传来看守不耐烦的呵斥:“老实点!别耍花样!” 叶弈墨的身体一颤,精神的连接瞬间出现了裂痕。 她不管不顾,孤注一掷地将所有残存的力气都压了上去。她像一个溺水者,死死抓住这根唯一的稻草。 “博士……是谁……” “他的签名……” “破解……” 嗡—— 大脑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响,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她的颅骨。 剧痛。 前所未有的剧痛。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喉咙里涌出,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温热的血溅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莲。 完了。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她眼前的黑暗囚室寸寸碎裂。 场景变了。 不再是金属的牢笼,而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卧室。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料和药草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她“站”在床边。 床上躺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是干枯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老人斑。 叶弈墨不认识她。 可一种源自血脉的熟悉感,让她心脏骤停。 是傅薄嗔的曾祖母。 那个将这枚玉佩传下来的女人。 幻象里的老妇人没有看她,她圆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是一种生命被强行榨干、灵魂被活活抽走的极致恐惧。 她的恐惧,穿透了时空,精准地投射到了叶弈墨的身上。 叶弈墨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妇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一具包裹着人皮的骷髅。 那双空洞的、写满惊恐的眼眶,缓缓地、缓缓地转向了她。 “啊——!” 一声无声的尖叫在叶弈墨的意识里炸开。 掌心传来一阵足以熔化骨血的灼痛,将她从恐怖的幻象中猛地拽了出来! 她低头。 手中的玉佩不再是温润的古玉,它通体变得赤红,像一块从岩浆里捞出来的烙铁。表面的纹路不再是死物,它们像一条条活过来的血色小虫,疯狂地蠕动、钻探,仿佛要钻进她的皮肉,吸食她的骨髓。 “放手!”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对她狂吼。 叶弈墨凭着最后一丝理智,猛地甩开手。 “当啷!” 玉佩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那诡异的红光和蠕动的纹路,在接触到冰冷地面的瞬间,迅速褪去,又恢复了古朴无华的样子。 叶弈墨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湿透了她的背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出来。 她撑起身体,看着地上的玉佩,又看了看自己掌心被烫出的一片红痕。 刚才那不是幻觉。 傅家曾祖母临终前的景象……是被封存在玉佩里的记忆残片。是警告,也是……预言。 过度使用它,榨干生命力,那就是她的下场。 她一直以为,这玉佩是她的底牌,是她可以驱使的工具。现在她才彻骨地领悟,这根本不是什么工具。 这是一场等价交换。 不,甚至不是等价交换。 这是一场饮鸩止渴的自杀。 “影”不是忠诚的仆人,它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它只是一个依附于这块玉佩而存在的古老契约。你给它生命力,它给你信息。给得越多,它就回馈得越多。直到……把宿主彻底吸干。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玉佩真正的用法。 也是它最残忍的真相。 靠它去破解“博士”的签名?别开玩笑了。那需要消耗的“燃料”,恐怕会让她在一秒钟内就变成和傅家曾祖母一样的干尸。 “呵……” 叶弈墨发出一声短促的、自嘲的低笑。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博士”,也不是输给绑架她的人。 是输给了自己的天真和急功近利。 她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将头埋进膝盖里。 不能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从现在起,她能做的,并且唯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就像傅薄嗔在遥远的地方,对她下达的那个命令一样。 活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地窖般的寂静里,连空气的流动都像是凝固了。叶弈墨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只被遗弃的动物,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保护自己。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笃、笃、笃。 三声,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叶弈墨没有动。她把头埋得更深,用膝盖抵住耳朵,企图隔绝那个来自外界的声音。 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话。 敲门声停了。 片刻的死寂之后,是钥匙插进锁孔的轻微摩擦声,然后是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 有人进来了。 叶弈墨的身体绷紧了。她缓缓抬起头,乱发下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苏晴站在门口,她身后的光线被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她快步走进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灼。“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做什么?我打了你几十个电话!” 叶弈墨没有回答她,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苏晴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第86章 恶心 一个老人。 看上去年近七十,头发花白稀疏,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旧衬衫,身形有些佝偻。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经年累月浸透了尼古丁的味道,混杂着老人特有的那种沉闷气息。 他站在那里,打量着房间,也打量着瘫坐在地上的叶弈墨,浑浊的眼球里没有任何情绪。 “出去。”叶弈墨开口,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过。 苏晴像是没听见。“叶弈墨,这位是钱伯,钱立业检察官。他……” “我叫你出去。”叶弈墨打断她,重复了一遍。她的身体里升起一股暴戾的烦躁。她现在就像一个装满了火药的桶,任何一点火星都能让她炸开。 “他是当年负责江安和案子的检察官。”苏晴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了叶弈墨的耳膜。 世界瞬间安静了。 那个叫钱立业的老人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他自己拉了张椅子,在离叶弈墨不远的地方坐下,动作间发出一连串关节的抱怨声。 “丫头,脾气不小。”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苏家这小姑娘找了我半个月。她说,你有办法翻案。” 叶弈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个名字,江安和。这个案子,是傅薄嗔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她最初卷入这一切的开端。 “翻案?”叶弈墨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更像一个抽搐的动作,“拿什么翻?用嘴吗?” 她此刻的绝望,无人能懂。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那枚玉佩,那个她以为能撬动一切的支点,变成了一个随时能将她吸干的黑洞。 钱立业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和打火机,苏晴立刻上前一步,想阻止,却被他一个动作挡了回去。他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 “我当年,是个懦夫。”他没有理会叶弈墨的嘲讽,自顾自地说着,“有人给我递了话,说这案子到此为止。再查下去,我全家都得从江里捞起来。”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所以你就结案了?”叶弈墨问。 “我结案了。”钱立业点头,“卷宗封存,证据销毁。江安和畏罪自杀,天衣无缝。” 苏晴的拳头攥紧了。 叶弈墨却忽然想笑。她真的笑了出来,低低的,充满了尖刻的凉意。“所以呢?二十年后,你良心发现了?跑来我这里演一出迟来的正义?你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钱立业坦然承认,“我每天都觉得恶心。尤其是这几年,晚上闭上眼,就是江安和那张脸。他没找我,是我自己过不去。” 他弹了弹烟灰,灰烬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格外刺目。 “我来,不是为了帮你,也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正义。”他看着叶弈墨,“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在我死之前,能睡个安稳觉。” 这番极端自私的剖白,反而比任何高尚的理由都显得真实。 叶弈墨的嘲讽凝固在脸上。 “你想要什么?”她问。 “我什么都不要。”钱立业说,“我只想把一个东西给你。然后你和苏家这丫头,就当没见过我。我回我的老房子,喝酒,钓鱼,等死。”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袋子很旧了,边角都已磨损。 他把纸袋扔在地上,离叶弈墨的脚边不远。 “当年销毁证据的时候,我偷偷藏了一部分。不是我胆子大,是我怕。”他吐出一口浓烟,“我怕那些人将来有一天,会反过来用这个案子弄死我。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叶弈墨看着那个牛皮纸袋,没有动。 它和那枚玉佩一样。 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可能藏着致命的危险。 “里面是什么?”苏晴忍不住问。 “一个境外账户的流水记录,复印件。”钱立业说,“我查不到这账户属于谁,它被几十个离岸公司层层包裹。但我能肯定,这个账户和傅家有关系。江安和死前几天,有一笔巨款从这个账户转出,汇入了一个慈善基金。那个基金会的名头,叫‘创世’。” 创世。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叶弈墨脑中的混沌。 博士。签名。创世基金。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傅家为什么要杀一个项目经理?”叶弈墨的呼吸变得急促。 “因为江安和不只是项目经理。”钱立业的语速加快了些,像是急于倾倒这些压了他二十年的秘密,“他是傅家的白手套,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资金。他大概是想抽身,或者拿到了什么把柄,想跟傅家谈条件。所以,他必须死。” “这些……你当年为什么不说?”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钱立业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是成年人对天真孩童的鄙夷。“我说?我跟谁说?跟那个给我递话的人说吗?小姑娘,你以为法律是什么?它是有钱有势的人的玩具。我们这种人,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他站起身,将抽了一半的烟摁熄在鞋底。 “东西我给你了。怎么用,是你的事。是拿着它去跟傅家鱼死网破,还是把它当成一个屁放了,都随你。” 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等等!”叶弈墨终于开口。 钱立业的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你就不怕我把这东西交给傅家,告诉他们是你给的?”叶弈墨问。 这是一个恶毒的假设。 钱立业的后背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一种锐利的东西。 “你会吗?”他反问。 他看着叶弈墨,像在审视一件工具的成色。 “你如果会,苏家这丫头就不会带你来见我。你如果会,你现在就不会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一针见血,“你和当年的我,是一路人。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要么跳下去摔死,要么,就只能把对面的人也拉下来陪葬。” 他说完,不再停留,径直朝门口走去。 苏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牛皮纸袋,最后把视线投向叶弈墨。 “弈墨……” 叶弈墨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地上的牛皮纸袋,像一张沉默的嘴,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未知。 活下去。 傅薄嗔的命令还在耳边。 可怎么才算活下去?像钱立业那样,带着秘密和恐惧,苟延残喘二十年?还是…… 她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朝着那个牛皮纸袋探去。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没有灼痛,只有一种冰凉的、属于现实的质感。 她忽然明白了。 玉佩给她的,是虚无缥缈的过去和未来,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窥探。 而这个纸袋给她的,是一个坚实的、可以被抓住的现在。 这是一条新的路。 一条同样通往地狱,但至少可以让她站着走下去的路。 她拿起了那个纸袋。 第87章 活下去 门外传来叩击声。 不是敲门,是叩击。用杖头之类的硬物,不疾不徐地,叩了三下。 苏晴一个激灵,几乎要跳起来。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任何访客都等同于催命的鬼差。她望向叶弈墨,后者只是抬了抬手,制止了她所有的惊慌失措。 地上的牛皮纸袋还在那里,像一具扁平的尸体。 叶弈墨没有动。 叩击声又响了三下,节奏、力道,分毫不差。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我去开门。”叶弈墨说。 她越过苏晴,手搭上冰冷的门把。门轴发出一声呻吟,拉开了一道缝。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危险。 是傅家的老夫人。 她拄着一根通体乌黑的龙头拐杖,身穿一件暗色系的锦缎对襟衫,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沟壑,却没能磨灭那份久居上位的气度。她身后没有跟任何人,一个人,就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她没有理会开门的叶弈墨,径直走了进来,仿佛这里本就是她的地方。 苏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老夫人环视一周,这间破败、逼仄的屋子,似乎并没有让她产生任何不适。她的视线最后落在地上的牛皮纸袋上。 “钱立业的东西。”她陈述道,用的不是疑问句。 叶弈墨关上门,转身面对她。“你监视我?” “傅家不需要监视任何人。”老夫人走到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旁,拐杖在水泥地上轻轻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只是在等你做选择。现在看来,你选了一条比我想象中更有趣的路。” “有趣?”叶弈墨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咀嚼一块玻璃,“傅家杀了人,用钱和权势把一切掩盖了二十年。现在,你觉得这很有趣?” “人总是要死的。”老夫人答非所问,“怎么死,死在谁手上,才是值得计较的事。” 她将一个古朴的檀木盒放在桌上,推向叶弈墨的方向。盒子不大,雕工却极为繁复,岁月将木质浸润成一种深沉的暗红色。 “这是什么?封口费?”叶弈墨没有去碰那个盒子。 “你可以这么认为。”老夫人并不否认,“傅家欠你的,还不清。但至少,可以让你活得久一点。” 活下去。 又是这三个字。傅薄嗔说过,现在,他的祖母也这么说。他们到底想让她怎么活? “我不需要。”叶弈墨拒绝。 “你需要。”老夫人一字一顿,“玉佩的反噬,已经开始了。你的时间不多。”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叶弈墨最虚弱的地方。她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每一次窥探未来,都像是在透支生命。 苏晴往前一步,想说什么,却被叶弈墨按住了肩膀。 “你到底想做什么?”叶弈墨问。 “给你一个选择。”老夫人打开了那个檀木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页泛黄、残破的纸张。纸质脆弱,边缘已经碳化,上面的字迹是古老的簪花小楷,娟秀又带着一股筋骨。 “这是傅家第一代主母的手札残页。”老夫人说,“当年,她也曾深受玉佩反噬之苦。她花了半生时间,找到了压制之法。” 叶弈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方法就在上面。”老夫人点了点那些残页,“不过,它有个引子。” “什么引子?” “至亲血脉。” 四个字,像四座山,轰然压下。 至亲血脉。对她而言,拥有傅家血脉的至亲,只有一个。 傅薄嗔。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这是一个圈套,一条用活命做诱饵的绳索。想要活,就必须去找傅薄嗔,就必须继续和傅家纠缠不清。 “我凭什么信你?”叶弈墨反问,“给我一个毒药,再给我一份假的解药。这是你们傅家惯用的手段。” “信不信,是你的事。”老夫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手札就在这里。真假,你自己可以判断。玉佩既然选了你,你自然能分辨出与它相关的东西。” 她的话里有一种不容辩驳的逻辑。 叶弈墨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些残页的瞬间,一股温润的气息顺着皮肤渗入,她身体里那股盘踞已久的寒气,竟有了一丝微弱的退缩。 是真的。 这东西,是真的。 “为什么?”叶弈墨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老人,“你为什么要帮我?让我死了,对傅家不是更好吗?一了百了。” “你死了,傅家的债就烂了。烂掉的债,比需要偿还的债,更麻烦。”老夫人缓缓道,“何况,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傅家,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手札上,还记了些别的东西。”老夫人垂下眼睑,像是在回忆一件非常遥远的事,“傅薄嗔的曾祖母,傅家的第三代主母,拥有影卫的那个女人。傅家的家史记载,她死于影卫反噬,心力交瘁而亡。” 叶弈墨没有说话,她知道后面还有话。 “但手札上说,她不是。”老夫人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一种锐利的东西,“她是被灭口的。” 灭口。 这个词,与钱立业口中的“他必须死”,重叠在了一起。 “因为她发现了傅家和某个组织的黑暗契约。那个组织,是‘创世’的前身。” 创世。 又是创世。 钱立业的账本,博士的签名,傅家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名字。 “傅家……和创世……”叶弈墨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颠覆。 “不是傅家。”老夫人纠正她,“是傅家的某个人。一个为了权力和永生,可以出卖一切的疯子。他引狼入室,让傅家背上了一份洗不清的血契。薄嗔的曾祖母想要揭发他,所以她必须死。她死后,知晓这件事的傅家人,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晴已经完全呆住了,这些话里的信息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叶弈墨却听懂了。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灭口案。这是一场持续了近百年的家族内斗。老夫人不是来施舍,她是来招募。招募一把足够锋利,又足够没有顾忌的刀。 “为什么是我?”叶弈墨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你和傅家有仇,你不会手软。”老夫人的回答简单而残忍,“因为玉佩选了你,你有掀翻棋盘的资格。也因为,薄嗔信你。” 她说完,不再停留,拄着拐杖,转身朝门口走去。 “那个疯子是谁?”叶弈墨在她身后问。 老夫人的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等你活下来,拿着证据来问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门开了,又关上。 房间里又只剩下叶弈墨和苏晴。 桌上,一边是装着肮脏秘密的牛皮纸袋,通往现实的复仇。一边是装着古老秘密的檀木盒,通往一条更深、更黑暗的活路。 两条路,都指向了地狱。 “弈墨……”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把东西还回去好不好?我们不查了,我们走,离开这里……” 叶弈墨没有回答她。 她伸出手,先是拿起了那个牛皮纸袋,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内袋,紧贴着胸口。 然后,她的手,覆盖在了那个檀木盒上。 她慢慢地,慢慢地,将盒子打开。 残破的纸页上,墨迹已经很淡了。 她看到了“血引”的字样,也看到了一个反复出现的名字。 不是人名。 是一个代号。 “博士。” 第88章 心甘情愿 檀木盒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口小小的棺材。 叶弈墨的指尖在那残破的纸页上划过,触感粗糙,带着岁月腐朽的气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烙印,灼烧着她的神经。 血引。 以心头精血为引,重塑经络,逆转死生。 这听起来不像救赎,更像一场交易。一场与魔鬼的交易。而交易的代价,纸上写得清清楚楚。 “须取傅家嫡系男子心甘情愿之精血三滴……” 心甘情愿。 这四个字,比手札上任何一个字都更重,更冷。 “弈墨……”苏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看着叶弈墨惨白的脸,恐惧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来,“这……这是什么邪术?我们不能碰……我们快把它烧了!” 叶弈墨没有理会她。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去求傅薄嗔? 求他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精血,来救她这个恨不得傅家覆灭的仇人?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她宁愿死,也不会向傅家低头。绝不。 “你听我说话啊,弈墨!”苏晴急得快哭了,她伸手想去抢那个盒子,“这东西不祥!老夫人的话你都忘了?傅家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才变成这样的!我们不能再陷进去了!” “别碰。”叶弈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苏晴的手僵在半空中。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贯穿了叶弈墨的头颅。 像有一根烧红的钢针,从她的太阳穴狠狠刺了进去,再用力地搅动。她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桌沿。 “你怎么了?”苏晴的惊呼变了调。 “没事。”叶弈墨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怎么可能没事。 她的身体正在崩坏,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博士留下的“礼物”,正在她体内疯狂地开花结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榨取她的生命力。 老夫人说得对,她快死了。 所以她才给了她这条“活路”。 一条需要她抛弃尊严,向仇人摇尾乞怜的活路。 “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苏晴冲过来,试图扶住她,“我带你去看医生,去最好的医院!我们不报仇了,钱我们也不要了,只要你好好的……” “去看医生?”叶弈墨几乎要笑出声,她甩开苏晴的手,力气大得让对方后退了一步,“你觉得,现在的我,是医生能救的吗?” 她的身体,早就不是正常人的范畴了。 “那也不能……不能用这种方法!”苏晴固执地喊,“这是在害人!也是在害你自己!” “害人?”叶弈墨抬起头,剧痛让她的视野阵阵发黑,“苏晴,你是不是忘了,我本来就是要去害人的。” 她和傅家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这条命,竟然要用傅家人的血来续。何其讽刺。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 苏晴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房间的角落。 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 他就那么凭空出现,仿佛一直站在那里。一身黑衣,面容模糊,像从墙壁的阴影里渗透出来的人。 苏晴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躲到叶弈墨身后。 叶弈墨却连头都没回。 她认得这种气息。 傅薄嗔的影卫。 影卫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支细长的金属管,动作标准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傅先生的消息。”影卫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金属摩擦。 叶弈墨接过金属管。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她拧开管盖,里面是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展开纸条。 上面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手绘的简易地图。 地址下面,标注着三个字。 黑猫的窝。 黑猫。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叶弈墨的记忆。 老检察官钱立业交给她的那份卷宗里,提到过一个为“创世”组织处理网络痕迹的顶级黑客。 代号,就是黑猫。 钱立业追查了十年,都没能找到这个人的实体据点。 傅薄嗔找到了。 他不但找到了,还将这个地址,直接送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什么?”苏晴小声问。 “一个地址。”叶弈墨将纸条收起,塞进口袋。 “傅先生说,”影卫继续用他那毫无感情的语调汇报,“钱立业的线索,和他追踪的线索,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对方可能在转移,行动就在今晚。” 今晚。 叶弈墨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她感觉自己的头骨就快要裂开,里面的东西要汹涌地流出来。 她清楚,傅薄嗔这是在还她的人情。他还了她提供钱立业线索的人情。 他把刀递给了她,让她自己去报仇。 他以为她的仇人只是钱立业,只是那些看得见的黑账。 他不知道,真正的敌人,就藏在他的家里。 他更不知道,他递过来的这把刀,或许下一秒,就要对准他自己。 “我知道了。”叶弈墨说。 影卫没有起身,也没有离开,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还有事?” “傅先生让属下在此等候。”影卫回答,“您需要任何协助,属下会立刻安排。” 这是监视,也是保护。 更是试探。 傅薄嗔想看看,她会怎么用这份情报。 叶弈墨闭上眼,脑海里两股信息在疯狂交战。 一边是“血引”的秘法,是求生的欲望和向仇人低头的屈辱。 一边是“黑猫”的地址,是复仇的火焰和濒临极限的身体。 她没有时间了。 再犹豫下去,等不到她做出选择,她的身体就会先一步替她选择死亡。 必须行动。 在彻底倒下之前,至少要先撕开一道口子。 叶弈墨猛地睁开眼。 她不再去看桌上的檀木盒,仿佛那东西根本不存在。 她转身,越过苏晴,径直走向门口。 “弈墨,你要去哪里?”苏晴慌忙跟上。 “报仇。” 这两个字,她说得平静而清晰。 “可是你的身体……” “死不了。”叶弈墨拉开房门,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在我看到他们下地狱之前,我死不了。” 她对身后的苏晴说:“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完,她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间,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房间里,影卫缓缓站起身,像一道真正的影子,重新融入了墙角的黑暗。 只剩下苏晴一个人,呆呆地站着。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那个打开的檀木盒上。 残破的纸页上,“心甘情愿”四个字,在灯光下,仿佛渗出血来。 第89章 你的兄弟 夜色是浓稠的墨。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无声地切开城市的霓虹,滑向码头区的废弃工厂。 车内没有开灯。 叶弈墨靠在车窗上,冰冷的玻璃也无法压下她颅内的灼痛。每一次颠簸,都像有一把锤子在敲打她的神经。 “叶小姐,我们到了。”驾驶座上的人开口,是程锦安保的负责人,程锦。一个肌肉结实,做事一板一眼的男人。 “再确认一遍计划。”叶弈墨没有睁眼。 程锦的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疑虑:“强攻B区服务器机房,A区和C区由我们的人进行外围封锁。这个计划风险太高,对方是顶级黑客,我们对内部的防御系统一无所知。” “你不需要知道。”叶弈墨说,“你们的任务,是确保在我进去之后,没有一只苍蝇能从那栋楼里飞出来。也别让任何东西进去。” “你进去?”程锦的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这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你是雇主,不是冲锋队员!” “现在,我是指挥官。”叶弈墨终于睁开眼,转向他,“你的人,只需要执行命令。” “这是拿我兄弟们的命开玩笑!” “你的兄弟?”叶弈墨的语调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傅薄嗔付钱给你,你为他办事。现在,我替他发号施令。有问题吗?” 程锦的呼吸一滞。傅薄嗔。这个名字像一座山,压得他无话可说。 他不再争辩,拿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按第二套方案执行。重复,按第二套方案执行。” 车门滑开。 咸腥的海风灌了进来,带着工业废料的锈味。 叶弈墨走出车子,站在空旷的场地上。远处,一栋三层高的破败厂房,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几个窗口透出幽幽的微光。 那里就是黑猫的窝。 一个影子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是那个影卫。 “外围监控已切断。”影卫的语调毫无起伏,“三分钟后,我会清除入口处的物理防御。” “两个人。”叶弈墨说。 “什么?”程锦跟了上来,没有听清。 “入口处,有两个暗哨。”影卫替她回答,“一个在三点钟方向的集装箱顶,一个在主入口左侧的消防栓后面。” 程锦的脸色变了。他最顶尖的侦察兵花了半个小时,也只发现了一个。 “你的人怎么……” 他的话没问完,影卫已经再次融入了黑暗。 叶弈墨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她所有的精力,都在对抗身体内部那股即将冲垮堤坝的洪流。痛楚在升级,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 必须更快一点。 她的通讯器里传来电流的杂音,随即是影卫那机器人一般精准的汇报。 “清除完毕。用时,二十七秒。” 程锦握着对讲机的手都僵硬了。 “行动。”叶弈墨吐出两个字。 程锦立刻回神,对着对讲机低吼:“A组,C组,封锁线前推!B组,跟我上!” 十几道黑影从不同的掩体后窜出,动作迅捷,呈战斗队形冲向厂房大门。他们是程锦安保的精英,也是傅家豢养的利刃。 爆破声沉闷地响起,大门被炸开一个缺口。 激烈的交火声瞬间撕裂了码头的宁静。 子弹在黑夜里织成一张光网,惨叫声和金属撞击声混杂在一起。 叶弈墨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她通过通讯器听着里面的战况,程锦的怒吼,子弹上膛的脆响,还有敌人临死前的哀嚎。 每一声,都像是浇在复仇火焰上的油。 “B组!B组!二楼火力太猛,请求支援!”程锦的声音带着喘息。 “C组,从侧翼窗户突进。”叶弈…墨冷静地命令。 “窗户有红外感应!我们的人过不去!” “感应已经失效了。”叶弈墨说。 话音刚落,通讯器里就传来C组组长的声音:“报告!侧窗安全,我们已经进入二楼!” 程锦那边沉默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场行动的真正主力,不是他们这群在明面上冲锋陷阵的安保,而是那些隐藏在暗处,为叶弈墨扫清一切障碍的“幽灵”。 傅先生的影卫。 战况开始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对方的网络防御、电子陷阱、物理哨岗,在那些“幽灵”面前脆弱得像纸一样。 “报告!我们已攻入服务器机房!正在抓捕残余人员!”程锦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胜利的激动。 结束了? 叶弈墨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太顺利了。 钱立业追查了十年的人,会被这么轻易地一锅端掉?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经过电子处理的笑声,突兀地从她的通讯器里响了起来。 “叶弈墨。” 那个声音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很想找到我,对吗?” 叶弈墨的心脏猛地一缩。是黑猫。 “可惜,你来晚了一步。”那个声音带着戏谑的快意,“不过,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敢进来亲自签收吗?” 程锦在通讯器里狂吼:“别听他的!这是陷阱!他在拖延时间!” “一份只有你能打开的礼物。”黑猫的声音继续引诱,“关于你父母的,你想不想要?” 父母。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叶弈墨最柔软的地方。 她朝着厂房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叶小姐!你不能过去!”程锦的声音几近崩溃,“里面有炸弹!我们的人发现了炸弹!” 叶弈墨没有停。 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每走一步,骨头都在哀鸣。但她的意识却无比清晰。 这是她的战争。她必须亲自到场。 以自身为饵。 这是她一开始就定下的计划。傅薄嗔的影卫再厉害,也无法凭空揪出一个一心想躲藏的顶级黑客。除非,那个黑客自己选择现身。 而她,就是最好的诱饵。 她一步步走近那个被炸开的大门,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程锦的几个手下想上来拦她,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那个影卫,又一次出现在她身旁。 “傅先生的命令,是确保您的安全。” “那就跟紧了。”叶弈墨说。 她踏入厂房。 里面一片狼藉,弹壳和血迹遍地。程锦的人正在清点伤员,每个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 她径直走向最深处的服务器机房。 机房的合金门敞开着。 里面,所有的服务器都在超负荷运转,发出巨大的轰鸣。而在机房的正中央,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上,鲜红的倒计时正在跳动。 00:59。 00:58。 一个瘦削的男人被程锦踩在脚下,正是黑猫的副手。他满脸是血,却在狂笑。 “没用的!来不及了!‘创世’的秘密,你们一个也别想拿到!” 程锦看见叶弈墨,吼道:“快走!这个炸弹和服务器核心连在一起,没法拆除!一分钟后这里会夷为平地!” 叶弈墨的视线,却越过倒计时,落在了屏幕下方的一行小字上。 那是一个加密文件的路径。文件名是——“血引计划最终报告”。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黑猫在哪里?”她问脚下的那个男人。 “老大早就走了!你们以为能抓到他?做梦!”男人啐出一口血沫,“他让我给你们带句话,游戏,才刚刚开始!” 00:45。 程锦拽着叶弈墨的手臂,想把她拖出去:“别管了!快走!” “放手。”叶弈墨甩开他。 她走到主服务器前,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下载它。”她说。 “来不及的!文件太大了!” 她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手指的动作却越来越快。一行行代码在她眼中闪过,大脑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碾压。 00:30。 必须拿到它。 这是钱立业用命换来的线索,是傅薄嗔送来的人情,也是她复仇拼图上最关键的一块。 “下载开始。”她轻声说。 屏幕上,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 1%… 2%… 时间却在飞速流逝。 00:20。 “叶小姐!我们必须撤离!”程锦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绝望。 叶弈墨没有动。她盯着进度条,身体的痛楚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专注。 00:10。 9… 8… 进度条跳到了89%。 7… 6… 影卫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用身体形成了一道最后的屏障。 5… 4… 进度条冲到了99%。 3… 2… 下载完成的提示音,和倒计时归零的警报,在同一秒响起。 热浪扑面而来。 世界在她眼前碎裂成一片刺目的白光。 第90章 无助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撕碎。耳鸣尖锐得像要刺穿颅骨,爆炸的压力波先于热浪,狠狠撞在影卫的背上。他闷哼一声,钢铁般的身躯剧烈震颤,却依然没有后退半步。 碎石和金属片如暴雨般砸落。 叶弈墨被护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视野里只有影卫宽阔的后背,和他身上被冲击力撕开的道道血口。 “下载……成功了……”她喃喃自语,紧绷的神经在最后一刻断裂,身体软倒下去。 “叶小姐!”程锦的吼声撕裂空气,他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试图将她从影卫的庇护下拖出来,“还没完!厂房要塌了!” 烟尘稍微散去,露出的景象宛如地狱。主服务器机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向内塌陷的焦黑坑洞。四周的钢结构支架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崩塌。 “咳……咳……”叶弈墨咳出一口血,肺部火烧火燎。她撑着地面,想要站起,却发现四肢百骸都像散了架。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是程锦带进来的人。他被一根断裂的钢筋压住了腿,正绝望地拍打着地面。头顶上,一块巨大的预制板正在缓缓倾斜,细碎的混凝土簌簌落下。 “救……救我!程哥!” 程锦的动作顿住了。他看了一眼那个手下,又看了一眼叶弈墨,脸上满是挣扎和暴躁。“妈的!”他骂了一句,转身就要冲过去。 “来不及了。”影卫用嘶哑的、几乎不像人声的调子说。他的半边身体都在流血,却依旧站得笔直。“我的任务,是你。”他对叶弈墨说。 叶弈墨没有理会他。她看着那个即将被压成肉泥的年轻人,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和她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重叠了。 无助,弱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能等待死亡。 不。 她不允许。 “扶我过去。”她对影卫命令道。 “我的任务是……” “我说,扶我过去!”叶弈墨的音量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傅薄嗔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完整的叶弈墨,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冷血怪物!” 影卫沉默了。他看了一眼头顶摇摇欲坠的结构,又看了一眼她。最终,他弯下腰,用一只还算完好的手臂架起了她。 程锦已经冲到了那个手下身边,拼命地想搬开那根钢筋,但那东西纹丝不动。 “叶小姐,你别过来!危险!”他回头吼道。 叶弈墨的身体每动一下,都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穿刺。她将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影卫身上,一步步挪过去。 “用你的刀,砍断连接处。”她对程锦说,思路在剧痛中反而异常清晰,“别管钢筋,砍它上面的连接螺栓!” 程锦如梦初醒,立刻拔出战术短刀,对着钢筋与另一截断梁的接口处猛砍。 火星四溅。 头顶的预制板倾斜得更厉害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快!”叶弈墨催促。 “砰!” 连接处终于断裂。程锦手忙脚乱地将那个年轻手下拖了出来。 也就在这一刻,失去了最后支撑的预制板,轰然砸落。 地面剧烈震动。 新的爆炸被引爆,这一次,是堆积在角落的原料。蓝紫色的火焰冲天而起,掀起第二波更恐怖的气浪。 “小心!”程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影卫下意识地将叶弈墨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去抵挡一切。但这一次的冲击,远超他的承受极限。 叶弈墨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掀飞,像一片脆弱的落叶。 怀里的影卫在空中就失去了所有力气,身体变得沉重。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翻滚出很远。 “噗——” 叶弈墨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碎裂了,温热的液体从口中狂涌而出。视野迅速变得模糊、暗淡。 她好像……要死了。 复仇……还没有完成。 “血引计划”的报告……还在她的电脑里。 不甘心。 混乱中,程锦和他的手下自顾不暇,在火海和坍塌中狼狈逃窜。没有人再顾得上她。 火焰舔舐着她的裤脚,灼烧的痛感传来,却已经无法让她产生任何反应。 意识正在抽离。 就在她即将彻底坠入黑暗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厂房最阴暗的角落里闪出。 他比之前那个影卫更高,动作更快,身上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火光照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移动时,空气都仿佛被他割裂。 他无视了周围的爆炸和坍塌,径直走向叶弈墨。两名试图逃窜的“黑猫”余党正好挡在他路上,他甚至没有改变步伐,只是手腕一翻,两道寒光闪过。 那两人喉咙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下。 男人来到叶弈墨身边,单膝跪下。 他伸出手,似乎想探查她的伤势,动作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 叶弈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涣散的视线勉强聚焦。 她看到,她胸口那枚贴身佩戴的古朴玉佩,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温润的白光。那光芒,仿佛在与什么东西产生共鸣。 她的视线顺着那份感应,落在了男人探出的手腕上。 男人的作战服袖口,因为刚才的格斗而向上翻起了一截,露出了一小片皮肤。 在那片皮肤上,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纹样烙印,在她视野的边缘一闪而逝。 那个图案…… 和她玉佩上的雕刻,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这个男人是谁? 傅薄嗔的人?为什么会有和她家传玉佩相似的印记?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炸开,却又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男人不再犹豫,一把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他的动作很稳,隔着燃烧的衣物,叶弈墨却感觉到一种熟悉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安稳感。 他抱着她,转身,冲入那片足以将钢铁融化的火海。那些致命的火焰和坠落物,仿佛有生命般主动避开了他。 叶弈墨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傅薄嗔……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第91章 不重要 消毒水的味道刺入鼻腔。 叶弈墨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海中被强行拽回,第一个感知到的,是痛。 不是火焰灼烧的剧痛,而是一种弥漫在四肢百骸的、沉闷的碎裂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部,让她几乎要再次昏厥。 有规律的“滴、滴”声在耳边回响,稳定、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眼前是纯白的天花板,光线柔和得有些不真实。这里不是地狱般的火场。 她转动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她积攒的全部力气。 床边立着一道人影。 高大的身影将灯光切割开,投下一片阴影。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与这间医疗气息浓厚的白色病房格格不入。几天没有打理的胡茬,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上投下淡淡的青色。 是傅薄嗔。 他察觉到她的苏醒,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在哪?”叶弈墨的喉咙干涩地冒烟,发出的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傅氏旗下的康合医院。最好的私立医院。”傅薄嗔的回答没有起伏,陈述着一个事实。 “我的影卫……” “死了。”傅薄嗔打断了她,“为了护住你,内脏被冲击波震碎,当场死亡。” 叶弈墨闭上眼。那个总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的男人,最后用后背为她挡住了死亡。她欠他一条命,却再也还不清了。 “是你……救了我?”她再次睁开眼,思绪回到昏迷前的最后一幕。那个神秘的男人,那个与她玉佩呼应的纹样烙印。 “这不重要。”傅薄嗔避开了这个问题,“重要的是你活下来了。” “为什么?”叶弈墨的质问很轻,却带着穿透力,“为什么要救我?” 傅薄嗔终于动了。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因为你还有用。你的复仇计划,你的‘血引’,会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在你搅乱这潭水之前,你不能死。” “所以,我只是一枚棋子?” “你也可以当成一笔投资。”傅薄嗔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从容,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现在,我要来谈谈这笔投资的回报和附加条款了。” 叶弈墨没有作声,只是用残存的力气维持着清醒。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从不做亏本生意。他救了她,必然要从她身上拿走更重要的东西。 “你伤得很重。”傅薄嗔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与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重叠在一起。“多处骨折,内脏严重受损,还有爆炸造成的神经性损伤。没有傅家的医疗资源,你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黑猫’的残党在全城搜捕你。你以为那场爆炸是结束?不,那是开始。他们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收手。” “你想说什么?”叶弈墨问。 “在你彻底康复,并且解决掉所有尾巴之前,你必须留在我能绝对控制的地方。” 叶弈墨的呼吸一滞。她预感到了他接下来的话。 “傅家老宅,地下的安全屋。”傅薄嗔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在宣布一个最终判决。“那里有最顶级的医疗设备和安保系统,与外界物理隔绝。在危机解除前,你不能离开那里半步。” “你这是囚禁。”叶弈墨一字一句地挤出这句话。 “你可以称之为‘绝对保护’。”傅薄嗔的逻辑毫无破绽,“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留在这里,等‘黑猫’或者其他什么人冲进来,把你从病床上拖走,完成他们没完成的事。第二,跟我走,活下去,然后完成你的复仇。” 叶弈墨试图撑起身体,但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脱力,重重地摔回枕头上。冷汗从额角渗出,身体的虚弱是如此真实,让她感到一阵陌生的无力。 这具身体……已经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她不甘心地问。 “凭你现在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傅薄嗔的回答直接而残忍,“凭救你出来的人,是我的。凭你躺的这张病床,用的这些药,都姓傅。叶弈墨,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叶弈墨的胸口剧烈起伏。她痛恨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在傅薄嗔面前。这个男人,总能轻易地剥夺她所有的骄傲和伪装。 “救我的人……是谁?”她换了个问题,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反应,“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一个处理‘脏活’的人。”傅薄嗔的回答滴水不漏,“他的任务就是保证我的投资不会血本无归。你只需要知道,他听命于我。” 他在撒谎。 叶弈墨可以肯定。那个男人身上凛冽的杀气,与傅薄嗔身边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那个纹样烙印,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处理脏活的人”会拥有的东西。 那是一种古老的,带着某种传承意味的印记。 傅薄嗔不想让她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你的电脑,‘黑猫’的人拿到了部分加密数据。”傅薄嗔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虽然以他们的水平,暂时无法破解核心内容,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你的‘血引计划’,已经暴露了。” 这个消息,比她身体的伤势更让她感到寒冷。 那是她所有计划的核心,是她复仇的利刃。如果落入敌人手中…… “你想要什么?”叶弈墨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直奔主题,“傅薄嗔,你费这么大周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要‘血引计划’的全部。”傅薄嗔身体微微前倾,“不是你给我的那些残缺不全的资料,而是完整的,包括所有阶段、所有后备方案的全部。你做饵,我收网。你复仇,我得利。很公平的交易。”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只能指望‘黑猫’的人对你温柔一点了。”傅薄嗔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但不管你考不考虑,结果都不会改变。”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 “我的人会把你所有的东西都从废墟里带回来,包括那枚玉佩。”他补充道,“前提是,它还在的话。” 门被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两名护士走了进来,对着傅薄嗔恭敬地躬身。 “傅先生。” “给她用最好的药,让她尽快恢复到可以移动的程度。”傅薄嗔下达指令,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 傅薄嗔没有再看叶弈墨一眼,转身离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医生和护士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她的身体状况,更换药液,记录数据。他们动作专业而沉默,像一台台精密的仪器。 叶弈墨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他们摆布。 她输了。 从她被那个神秘男人抱起的那一刻起,她就落入了傅薄嗔精心编织的网里。他算准了她的伤势,算准了敌人的追杀,算准了她的不甘心。 他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只留下一条通往他所指定方向的道路。 傅家老宅,安全屋。 那不是避风港,而是一个华丽的牢笼。 她将成为他豢养的金丝雀,唯一的价值,就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唱出那首名为“复仇”的歌。 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滑落,隐入鬓角。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绝望。 而是因为,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所谓的谋划和骄傲,不堪一击。 医生检查完毕,低声对护士交代着什么。 叶弈墨闭上眼,将所有情绪都锁回心底。 没关系。 只要还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傅薄嗔,我们走着瞧。 第92章 没关系 医生检查完毕,低声对护士交代着什么。 叶弈墨闭上眼,将所有情绪都锁回心底。 没关系。 只要还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傅薄嗔,我们走着瞧。 这间安全屋安静得过分。 叶弈墨睁着眼,纯白的天花板上,一盏水晶灯折射出冰冷而繁复的光。这里的一切都昂贵、精致,却也空洞得像一个陈列馆。墙壁是特制的,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也隔绝了她所有的求生之路。 她输得彻底。 这是她清醒后,对自己处境的唯一评判。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叶弈墨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以为是医生或护士,但走进来的人是傅薄嗔。 他独自一人,手里端着一个银色的医疗托盘,上面放着纱布、药水和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器械。他换了一身居家的深色丝质衬衫,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与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西装革履判若两人。 “傅先生真是日理万机,连护士的工作也要亲力亲为?”叶弈墨的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是她仅剩的武器。 傅薄嗔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他没有理会她的挑衅,而是径直揭开了她肩上盖着的薄被。 伤口经过了初步处理,但依旧狰狞。 “我的东西,自然要亲自看管。”他一边说,一边戴上无菌手套,“在它失去全部价值之前,我不希望它因为一些低级的感染而报废。” 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她皮肤时,叶弈墨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棉球蘸着消毒液,精准地擦拭着伤口边缘。刺痛感传来,尖锐而清晰。叶弈墨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她却偏过头,不让他看见。 “痛就叫出来,这里隔音很好,没人会听见你的软弱。”傅薄嗔的动作没有停顿,熟练得像个外科医生。 “让你失望了,我没有这个习惯。”她回敬道。 傅薄嗔手上加重了些许力道,叶弈墨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嘴硬对你的伤口没有任何好处。”他慢条斯理地拆开新的纱布,“叶弈墨,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血引计划’,就算真的成功了,你能得到什么?” “我想要的,与你无关。” “是吗?”傅薄嗔停下动作,俯身靠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危险的程度,“你以为你是在向叶家复仇?你只是在撬开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世界的大门。门后的东西,你处理不了,它们会把你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解锁了她心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那次爆炸,那个神秘的男人,还有他身上古老的纹样烙印……这些都超出了她对叶家商业对手的认知范畴。 “你到底知道什么?”她问。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傅薄嗔重新开始为她包扎伤口,“所以,收起你那些可笑的骄傲和试探。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诱饵,把我想要的东西钓出来。而我,会保证你活到复仇的那一天。这是你唯一的路。” 他打的结很漂亮,是一个标准的外科结。 做完这一切,他脱下手套,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他的视线落在了房间角落的一个黑色袋子上。那是他的人从废墟里带回来的,她所有的“遗物”。 袋子是打开的,里面是她那件被炸得破破烂爛、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外套。 傅薄嗔走过去,似乎是想把那件碍眼的衣服处理掉。他拎起外套的一角,动作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嫌弃。 一个深棕色的小东西从破损的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傅薄嗔的动作却停住了。 他弯腰,捡起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雕刻着朴素的缠枝莲纹,因为常年的摩挲,边角已经变得温润光滑。 叶弈墨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傅薄嗔拿着那个盒子,久久没有动作。房间里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他背对着她,叶弈墨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发生了某种变化。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压迫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这个盒子,”他终于开口,转过身来,手里捏着那个檀木盒,“怎么会在你手上?” 他的质问直接而锐利,完全不同于刚才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个人情绪的探究。 叶弈墨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个盒子,是几年前她在桐城救助过的一位迷路的老妇人送的。当时老妇人说投缘,便将这个随身的小物件赠予了她。她只当是个普通的纪念品,因为喜欢檀木的香气,便一直带在身上。 老妇人……傅家……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一个长辈送的。”她选择了半真半假的回答。 “哪个长辈?”傅薄嗔追问,一步步向她走来,“住在桐城,喜欢穿旗袍,右手手腕上有一串沉香佛珠的那个长辈?” 他每说出一个细节,叶弈墨的心就沉下一分。 他不仅认识这个盒子,他还认识送她盒子的那个人。并且,对那个人了如指掌。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叶弈墨重新竖起防备。她意识到,这个小小的盒子,或许是这个牢笼里唯一的变数。 傅薄嗔没有再逼问。 他走到床边,将那个檀木盒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就在那个盛放过医疗器械的银色托盘旁边。一个代表着过去,一个代表着现在。两者并排陈列,显得异常诡异。 “好好养伤。”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你的用处,或许比我想象中要大。”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房门被关上,房间重归寂静。 叶弈墨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檀木盒。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幽香。 这个华丽的牢笼,似乎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第93章 无耻 房门被再次推开时,叶弈墨正试图坐起身。 这个动作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伤口传来的撕裂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傅薄嗔走了进来,手上拿着的,正是那个檀木盒。他反手关上门,房间里的空气又一次变得凝滞。 他径直走到床边,将那个盒子举到她面前。 “打开它。” 他的命令简单、直接,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他不是在索要一个秘密,只是在让她完成一个理所当然的步骤。 “这是我的东西。”叶弈墨的呼吸有些急促,一部分因为疼痛,一部分因为愤怒。 “现在它在这里。”傅薄嗔把盒子放在床边的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在我的地盘上,就没有你的东西。” 他伸手去拨弄盒子的锁扣,那是一个不起眼的榫卯结构,没有钥匙孔。他试了几下,盒子纹丝不动。他停下来,转向她。 “别浪费我的时间,叶弈墨。” “傅先生似乎很急。”叶弈墨反而平静下来,她靠着床头,忍着剧痛,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一个普通的木盒子,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 她看出来了,他在乎这个盒子。这种在乎,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却又是唯一的筹码。 “我有很多方法让你开口。”傅薄嗔陈述着一个事实,“比如,从你那几个还在桐城的朋友开始。” 叶弈墨的身体僵住了。 “你很清楚,找到他们对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补充道。 “无耻。”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彼此彼此。”傅薄嗔对此不置可否,“你替人卖命的时候,想必也做过不少违心事。打开它,或者我把它劈开,再或者,我让你求着我打开它。” 他的耐心正在告罄。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重新笼罩了整个房间。 就在叶弈墨准备继续用沉默对抗时,一股极致的阴寒毫无征兆地从她胸口炸开。 那不是普通的冷。 像是数九寒天里,被人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寒气瞬间侵入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要将她的骨头一寸寸敲碎。她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胸口那块贴身戴着的玉佩,此刻正散发着一种诡异的低温,像一块万年寒冰,贪婪地吸食着她的体温和生命力。 这是反噬。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凶猛、更加致命。 “你怎么了?”傅薄嗔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叶弈墨蜷缩起来,试图用双臂环抱住自己,抵御那股来自体内的严寒。但无济于事,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里的景象天旋地转,傅薄嗔那张冷漠的脸也变得扭曲。 “是……是玉佩……”她在剧痛的间隙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傅薄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俯下身,伸手探向她的领口。 “滚开!”叶弈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开他的手。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也无法忍受他的触碰。 傅薄嗔没有理会她的挣扎。他轻易地制住了她乱动的手,另一只手扯开她的衣领,那块古朴的玉佩暴露在空气中。玉佩的表面,正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 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变化。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了然、以及某种追悔的复杂情绪。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回答一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 他不再看她,而是猛地抓起床头柜上的檀木盒。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研究那个精巧的锁扣,而是用一种蛮横的力道,在盒身的某个位置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盒盖应声弹开。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信物,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的丝绢。 傅薄嗔迅速展开丝绢,视线在上面飞快地扫过。叶弈墨的痛苦已经到了极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灵魂仿佛要被这股阴寒之力拽出躯壳。 她恍惚中看到,傅薄嗔扔掉丝绢,转身抓起了那个银色托盘里的一把手术刀。 “你……要做什么……”她的抗议微弱得像小猫的呜咽。 恐惧,一种远超于被囚禁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他要杀了她?还是用更残忍的方式折磨她? 傅薄嗔没有回答。 他走到床边,俯视着在痛苦中痉挛的她。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叶弈墨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举起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左手手掌。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猩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掌纹滴落,掉在洁白的地毯上,晕开一朵刺目的花。 叶弈墨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疯了? 下一秒,傅薄嗔欺身而上,用膝盖压住她挣扎的双腿,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床上。他抓起她胸前那块冰冷的玉佩,然后将自己流着血的手掌,用力地按了上去。 “不!放开我!” 叶弈墨惊叫起来,剧烈地挣扎。但她的力气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和剧痛的侵蚀下,显得微不足道。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混杂着他手掌的温度,透过那块寒冰一样的玉佩,传递到她的皮肤上。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川。 “别动。” 他低沉地命令,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古老的、晦涩的音节。那些音节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通过他们交叠的手掌,震动着她的耳膜。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以他的掌心为源头,强行注入了那块正在疯狂肆虐的玉佩。 那股暖流,带着他血液的温度和一种霸道的、不容抗拒的气息,与她体内那股阴寒之力悍然相撞。 叶弈墨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战场。两股力量的交锋让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很快,那股暖流就占据了上风。它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那些暴走的寒气包裹、压制、然后缓缓抚平。 胸口的剧痛正在消退。 深入骨髓的寒冷也如潮水般褪去。 玉佩的低温在迅速回升,恢复了正常的温度。连带着,她那颗因为痛苦和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也渐渐平稳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粗重的呼吸声。 傅薄嗔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他的手依旧覆在她的胸口,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病号服和那块玉佩。 叶弈墨一动不动。 她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陌生的联结,正在他们之间形成。那是一种通过血液建立起来的通道,她能模糊地感知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甚至是他体内某种沉静而强大的力量。 这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这比任何形式的囚禁和折磨,都更让她感到恐慌。这是一种侵入,一种更高层次的控制。 傅薄嗔缓缓抬起手。他的掌心,伤口深可见骨,但流血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 “现在,”他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我们之间,多了一点无法斩断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用纱布随意地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房门被关上,世界重归寂静。 叶弈墨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口那片被血染红的衣襟,以及那块同样沾染了血迹的玉佩。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血液的腥甜气息。 那个华丽的牢笼,那道微小的裂缝,此刻被灌入了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东西。 第94章 无稽之谈 房间里很安静。 那股血腥气已经淡去,但叶弈墨觉得,它像是渗进了自己的骨头里,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 她低头,看着胸口那块玉佩。 傅薄嗔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沉的褐色,像一道丑陋的疤,烙在玉上,也烙在她的衣服上。 那道通过血液建立的联结,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它潜伏在她的身体里,像一条休眠的蛇。她能隐约感知到另一个心跳的存在,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她窒息的压迫感。 这比任何锁链都更让她恐惧。 门开了。 傅薄嗔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食物的香气驱散了房间里残留的死寂。 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和他的人一样,没有多余的声响。 “吃饭。”他命令。 叶弈墨没有动,她只是看着他。他的手掌上缠着崭新的纱布,白色刺眼。 “你祖母来过。”她开口,陈述一个事实。 傅薄嗔拿起汤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将勺子放进碗里。 “她老了。” “她很清醒。”叶弈墨反驳,“她告诉我,我的曾祖母,是被傅家人害死的。” “哐当。” 勺子掉回碗里,溅起几滴滚烫的汤汁,落在他手背的纱布上,迅速洇开一点湿痕。 他没有理会。 “无稽之谈。”他吐出四个字,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冰冷。 “是吗?”叶弈墨扯出了胸口的玉佩,将它举到他面前,“她还说,这个东西,是一个黑暗的契约。” 那块染血的玉佩在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 “那你呢?傅薄嗔。”她追问,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向他平静的伪装,“你划破自己的手,用你的血按住它,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这也是无稽之谈吗?” 傅薄嗔沉默着。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食物的香气被一种紧张的气氛冲得烟消云散。 “你到底在做什么?”叶弈墨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你把我囚禁在这里,用这种鬼东西折磨我,现在又用你的血和我绑在一起!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祭品吗?” “祭品”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最紧绷的那根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 “我说了,”他一字一顿,“她老了,胡言乱语。” “我不信!”叶弈墨喊道,“除非你给我一个解释!一个关于这块玉佩,关于你做的那些事,关于我们之间这该死的联结的解释!” “没有解释。” “傅薄嗔!” “闭嘴。”他丢下两个字,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她,径直朝门口走去。他的背影里,有一种近乎逃离的仓促。 “你怕了?”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嘲讽,“你害怕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害怕傅家的富贵,建立在一场肮脏的血祭上!” 他的脚步顿住了。 但他没有回头。 门被用力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整栋别墅都为之颤动。 世界重归寂静。 叶弈墨脱力地靠回床上,急促地喘息。 她赢了吗? 不,她只是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而那背后,是她无法想象的、更深的黑暗。 傅薄嗔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又快又沉。 管家迎上来,恭敬地躬身:“先生……” “滚开。” 他几乎是撞开了所有人,径直走向书房的最深处。 那里有一面墙,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他走到画前,将缠着纱布的手掌按在画卷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印章上。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纯白色的、充满未来感的通道。 他走了进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没有密码,没有钥匙孔,只有一个嵌在墙壁里的掌纹读取器。 他将受伤的右手按了上去。 红光扫描,验证通过。 “身份确认:傅薄嗔。傅氏第十二代家主。权限:最高。”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合金门缓缓开启。 门后不是他想象中的藏宝室或者档案库,而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低温白气的服务器阵列中心。无数蓝色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如同鬼火。 整个房间被一种低沉的嗡鸣声笼罩。 在这片由数据和电缆构成的森林中央,有一个独立的、由防弹玻璃构成的恒温房间。房间里,只放着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 傅薄嗔走了进去。 他站定在盒子前,许久没有动作。 老夫人的话,叶弈墨的质问,像两只手,将他家族历史那块华丽的遮羞布,狠狠地撕了下来。 黑暗契约。 血祭。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家族流传下来的、用以警示后人的荒诞故事。 他伸出手,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古籍密卷。 只有一张泛黄的、用特殊材质制成的纸。与其说是纸,不如说更像一张处理过的人皮。 上面用朱砂红的墨水,写着一行行娟秀却又透着诡异气息的小字。 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庚子年,傅氏家道中落,濒临破产。初代家主傅南山,于绝境中偶遇‘创世会’之使者。” “使者出示禁忌之物,称其为‘世界之心’的碎片,能汲取地脉之力,转化物质,点石成金。然此物有灵,亦有大凶险,需以至阴血脉为器皿,世代镇之。” 傅薄嗔的呼吸停滞了。 他继续往下看。 “傅南山为求家族复兴,与创世会立下血之契约。以重金购得叶家独女叶婉卿为妻。叶氏一族,血脉特殊,为天选之‘器’。” “大婚之夜,行血祭之礼。以叶婉卿处子之血,激活玉佩,使其与‘世界之心’碎片联结。从此,叶氏女之血脉,世代为傅家守护此物,亦被此物囚禁。” “玉佩,既是开启宝藏的信物,也是禁锢叶氏血脉的枷锁。” “傅家享百年富贵,代价是,每一代都必须与叶氏后人结合,以血脉之力延续契约,喂养玉佩,平息‘世界之心’的反噬。若血脉断绝,或契约失效,傅家百年基业,将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所有族人,皆受反噬而亡。” 纸张的最后,是两个鲜红的指印。 一个是傅南山。 另一个,是叶婉卿。 傅薄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如此。 一切都是真的。 所谓的联姻,所谓的世代情缘,不过是一场持续了上百年的、最残忍的献祭。 傅家不是在娶妻,而是在挑选合格的祭品。 叶弈墨,就是这一代的祭品。 而他,傅家的家主,是这场血祭的执行人。 他用自己的血去安抚玉佩,不是在救她,而是在加固那道用她曾祖母的生命和自由换来的枷锁。 他亲手将她,更深地推入了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 一种混杂着荒谬、愤怒和恶寒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炸开。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家族,他生来就背负的责任,原来建立在如此肮脏、血腥的基础之上。 “创世会……”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个百年前就布局至此的神秘组织,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一块能点石成金的碎片?还是……一个能完美控制这碎片的、拥有叶氏血脉的容器? 傅薄嗔缓缓合上了盒子。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服务器机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转身,走出这间埋藏着家族原罪的密室。 合金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将所有的真相,重新封存。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进了另一间空无一人的客房。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是我。”傅薄嗔开口。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意外,沉默了几秒钟,才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回复:“家主,您有何吩咐?” 是傅家的老管家,那个跟了他祖父一辈子,如今早已退休隐居的老人。 “启动‘清道夫’程序。”傅薄嗔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可怕,“我要知道‘创世会’的一切,从一百年前到现在,所有和傅家有过接触的人,所有相关的资料,全部找出来。”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家主……”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您确定吗?启动那个程序,意味着……” “意味着与魔鬼为敌。”傅薄嗔替他说完了后半句,“我确定。” 他不需要再问下去了。 既然傅家是靠着与魔鬼的交易才有了今天,那他不介意,亲手把这个魔鬼,从深渊里拖出来。 挂断电话,他走到窗边。 夜色深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那个华丽的牢笼,他现在才看清它的全貌。 而他,既是狱卒,也是囚徒。 第95章 笔记 天光未亮,夜色最浓。 “清道夫”的效率超乎想象。没有电话,没有报告,只有一个加密数据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傅薄嗔的手机上。 文件名很简单:《江安和终末报告》。 江安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警示。傅家的数据库里,不存在这个名字的任何记录。 解压,打开。没有长篇大论的分析,只有几页残缺的研究笔记扫描件,和一个视频。 傅薄嗔先点开了笔记。 潦草的字迹,混合着大量的公式和符号,旁边的标注触目惊心。 “……血脉共鸣频率稳定。‘世界之心’并非能量源,而是放大器……” “……以特定精神信号为基点,通过叶氏血脉进行增幅,可构建覆盖性意识矩阵……” “……他们称之为‘人类补完’。不,是‘意识格式化’。用一个大脑思考,用一个意志统治。财富是最低级的伪装,他们要的是神座。” 傅薄嗔的呼吸停滞。 他点开那个视频。 画面昏暗,剧烈摇晃,拍摄者似乎在奔跑。一个戴着眼镜、神情惊惶的中年男人,对着镜头嘶吼。 “他们骗了所有人!傅家那群蠢货,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其实是看守祭品的狗!” “叶家的女人不是祭品!祭品是消耗品,而她……她是钥匙!是新世界的第一任‘神’,是矩阵的核心,是那个王座上第一个被夺舍的傀儡!” “创世会要的不是延续傅家的富贵,他们要的是一个完美的、被圈养了百年的、与‘世界之心’完全同调的容器!” “傅家的使命一旦完成,就是灭口!他们会……” 视频戛然而止。画面最后定格的,是男人身后一闪而过的、一个戴着白手套的人影。 江安和。 原来这才是真相。 比献祭更残忍的,是圈养。 傅家百年的守护,不是为了延续契约,而是为了替创世会养出一个最完美的“容器”。他们沾沾自喜的财富和地位,不过是魔鬼投喂的狗粮。 现在,容器即将成熟,傅家这条看门狗,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所谓的反噬,根本不是来自玉佩,而是来自创世会。那将是一场单方面的、高效的“清理”。 傅薄嗔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狱卒,囚禁着叶弈墨。可笑至极。 他们从始至终,都在同一个笼子里。只是他的笼子更大,更华丽,还挂着一块“家主”的牌子。 他起身,走向叶弈墨的房间。 没有敲门。 他直接推门而入。 叶弈墨并未入睡。她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像一只受惊的猫,警惕地蜷缩在角落。 “你又想做什么?”她的嗓音里带着戒备和厌恶。 傅薄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反手关上门,落了锁。 这个动作让叶弈墨的身体瞬间绷紧。 “我们都被骗了。”傅薄嗔开口,陈述一个事实。 “又是傅家的新说辞?”叶弈墨冷笑,“想让我更心甘情愿地流血,好让你高枕无忧?” “流血?”傅薄嗔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他们对你的期望,可比单纯的放血要大得多。” 他将手机扔到床上。 “这是什么?” “一个叫江安和的男人,留下的遗言。”傅薄嗔说,“创世会的研究员。因为发现了真相,被灭口了。” 叶弈墨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拿起了手机。 她点开了视频。 江安和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他绝望地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叶弈墨的神经里。 “……看守祭品的狗……” “……她是钥匙!是新世界的第一任‘神’……” “……被圈养了百年的、与‘世界之心’完全同调的容器……” 视频结束,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叶弈墨捏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她没有哭,也没有崩溃,只是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傅薄嗔。 “神?”她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咀嚼一个荒诞的笑话,“他们想把我变成什么东西?” “一个服务器。”傅薄嗔的回答冷酷而精准,“以你的意识为核心,以玉佩为信号塔,将所有人的思想格式化,变成他们的傀儡。创世会想要的,是一个由他们掌控的、绝对统一的世界。” “这才是‘世界之心’的真正用法。” “这才是傅家和叶家联姻百年的真正目的。” 叶弈墨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机。她脸上的恨意、悲伤、绝望,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川般的、彻骨的寒冷。 “所以,傅家很快就要被灭口了。”她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 “对。”傅薄嗔承认,“看门狗的任务完成了,自然要被处理掉。” “包括你?” “包括我。” 叶弈墨忽然笑了。那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那笑声很轻,却比哭声更让人心头发冷。 “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她说,“我恨了你们傅家这么多年,到头来,我们不过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傅薄嗔打断她,“创世会随时可能动手。他们既然敢灭口江安和,就说明计划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们?”叶弈墨挑眉,重复这个词,“傅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的家族,是我的仇人。你的祖先,囚禁了我的祖先。而你,亲手加固了我的牢笼。现在你的家族要覆灭了,你跑来和我说‘我们’?”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捅在傅薄嗔最不堪的伤口上。 “我没有要求你原谅。”傅薄嗔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是在告诉你,我们现在有同一个敌人。一个不把我们当人看,随时准备将我们抹除的敌人。” “你想和我联手?”叶弈墨问。 “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我凭什么信你?”叶弈墨的质问尖锐无比,“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傅家为了保命,演的又一出苦肉计?或许,你想把我主动献给创世会,换取傅家的苟延残喘?” 傅薄嗔没有辩解。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一个即将被当成服务器格式化的‘神’,和一个即将被宰杀的‘狗’,谁的下场更惨?” 叶弈墨沉默了。 是啊,谁更惨? 一个是失去自我,成为工具。一个是彻底消失,化为尘埃。 没有区别。都是死路。 “你想怎么做?”许久,她终于开口。她的嗓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决绝。 “毁掉‘世界之心’。”傅薄嗔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那是他们计划的核心。没有了放大器,他们的‘神座’就是个笑话。” “毁掉它,傅家百年的基业……”叶弈墨提醒他。 “一座建立在谎言和尸骨上的华丽坟墓而已。”傅薄嗔的语调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留恋,“我不介意,亲手把它埋了。” 叶弈墨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依旧是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傅家家主,是她的“狱卒”。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傲慢和掌控欲,已经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相信这份疯狂。 因为一个准备拥抱毁灭的人,是不会再费心去说谎的。 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傅薄嗔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步。 “好。”她说。 然后,她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条件。 “我需要武器。” 第96章 不可能 傅薄嗔没有回答她关于武器的问题。 他只是转身,走到房间角落的一面墙壁前。那面墙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装饰。他伸出手,指尖在墙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轻轻按压。 无声无息地,墙壁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嵌入式的金属暗格。 暗格里没有枪,没有刀,只有一枚造型古朴的黑色玉佩,静静地躺在丝绒底座上。玉佩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中心是一个扭曲的“傅”字。 “这是傅家‘影卫’的信物。”傅薄嗔说,“历代家主凭它号令潜伏在世界各地的影子。” 叶弈墨没有动。她只是看着那枚玉佩,像在看一条毒蛇。 “你想把它给我?”她问,话语里带着一丝荒谬。 “不。”傅薄嗔坚定地否定,“你拿不走它。它与傅家血脉绑定。但,”他话锋一转,从暗格旁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终端,“我可以临时授予你部分指挥权。不是通过玉佩的绝对控制,而是情报系统的协同权限。” 他将那个冰冷的终端递过来。 “我的武器,就是他们的眼睛和耳朵?”叶弈墨接了过来。这东西比想象中要沉。 “在找到‘博士’和创世会的核心实验室之前,他们是你最好的武器。”傅薄嗔说,“他们知道如何隐藏,如何渗透,如何获取信息。你的团队很优秀,但在阴影里,他们才是专家。” 叶弈墨的指尖划过终端光滑的表面。她能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个设备,更是一张网的开关。一张由无数忠诚于傅家的“影子”编织而成,沾满血腥和秘密的网。 现在,这张网的一部分向她敞开了。 “你的狗,会听我的话吗?”她问。 “他们只听从命令。”傅薄嗔的回答很公式化。 “如果我的命令,和你的利益相悖呢?” “我们现在有共同的利益。” “真是方便的借口。”叶弈墨不再追问。她知道,信任是此刻最廉价也最奢侈的东西。她按下了终端的启动键。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映在她脸上。复杂的认证程序过后,一个加密的通讯频道被建立起来。 “程锦。”她对着终端开口。 “我在。”一个干练的男声立刻回应。 “准备数据对接。我们有新朋友了。” 半小时后,一场特殊的会议在傅氏集团顶层的安全会议室里召开。 叶弈墨坐在主位。她的左手边,是她的技术主管程锦和他带来的两名核心组员。她的右手边,则坐着三个表情各异的男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合体的西装,他是傅氏商业情报部门的主管,傅谦。他看叶弈墨的样子,像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拍卖、但来路不明的古董。 “叶小姐。”傅谦先开了口,称呼里透着刻意的疏离,“家主已经下令,让我们全力配合你。不过,在开始之前,我想知道,我们具体要配合什么?据我所知,您和您的团队,并不在我们的业务范畴之内。” 这话说得客气,但潜台词锋利如刀。 ——你一个外人,一个仇人,凭什么指挥我们? “傅主管。”叶弈墨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把玩着手里的终端,“你负责的情报部门,过去三个月,追踪‘创世会’的资金流向,有几条是有效的?” 傅谦的表情僵了一下。“我们一直在跟进,对方的反追踪能力很强。” “换句话说,一条都没有。”叶弈墨替他总结,“你们盯着几十个空壳公司和虚假账户,被人耍得团团转。” “你!”傅谦旁边的年轻人忍不住要发作,却被傅谦一个手势拦下了。 “那么,叶小姐有什么高见?”傅谦的语气冷了下来。 叶弈墨没有回答,只是对程锦偏了偏头。 程锦会意,将一个数据盘连接到会议室的主屏幕上。屏幕上瞬间被瀑布般的数据流占满。 “这是我们过去七十二小时内追踪到的信息。”程锦的声音冷静而专业,“我们放弃了追踪资金,因为那是陷阱。我们转而追踪‘人’。” 屏幕上的数据最终汇集成一张关系图谱。中心点,是一个名字。 江安和。 “江安和在被灭口前四十八小时内,接触过三十二个人。这三十二个人里,有七个在随后失联或意外死亡。”程锦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我们对这七个人的社会关系进行交叉分析,找到了一个共同点。” 一张照片被放大。那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张博文,对外身份是江教授带的研究生,实际上是创世会安插在他身边的联络员。他负责传递‘博士’的指令。” 傅谦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个名字,他们查过。但所有的资料都显示他只是个普通学生,没有任何疑点。傅家的情报网,在这件事上完全失效了。 “他现在在哪?”傅谦问。 “死了。”叶弈墨替程锦回答,“就在江安和的尸体被发现后三小时,一场‘意外’的煤气爆炸,发生在他的公寓。很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傅家的情报精英们,第一次在人前感受到了何为溃败。他们引以为傲的系统,在这群“外人”面前,像个迟钝的巨人。 “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傅谦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们傅家的情报网,像一张大鱼网,孔洞太大,只能捞大鱼。”叶弈墨终于看向他,“而我们,是针。专门找你们漏掉的线头。” 她顿了顿,说出了结论:“你们负责广度,我们负责深度。现在,把你们过去一年所有关于‘创世会’的原始数据,全部交出来。不要你们分析过的结论,我要最原始、最没有经过筛选的垃圾信息。” “这不可能!”傅谦立刻反对,“那些是傅家的核心机密……” “傅家就要没了。”叶弈墨打断他,“你抱着一堆马上要变成废纸的机密,是想给傅家陪葬吗?” 傅谦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转头,看向会议室角落的阴影处。傅薄嗔一直站在那里,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此刻,他只是平静地回看傅谦。 那不是命令,也不是许可。 那是一种默许。一种对旧秩序的彻底放手。 傅谦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颓然坐下,对着身边的技术总管说:“开放T0数据库的镜像权限。最高级别。” “是。” 庞大的数据流开始涌入程锦团队的服务器。那是傅家百年积累的情报,一个商业帝国的基石。此刻,它正毫无保留地向曾经的敌人敞开。 叶弈墨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对程锦下令:“第一步,建立关键词索引。‘博士’、‘神座’、‘世界之心’、‘格式化’。第二步,交叉比对所有与生物科技、神经学、量子物理相关的项目。我要找到他们的实验室,真正的实验室。” “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服务器散热风扇的嗡鸣声。傅家的人脸色凝重,而程锦的团队则全神贯注。 这是一种诡异的融合。仇恨与合作,毁灭与求生,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强行捆绑在一起。 突然,程锦的动作停下了。 “怎么了?”叶弈墨问。 “发现一个高权限加密文件。它被隐藏在数据库的冗余扇区里,不属于任何项目分类。”程锦的眉头皱了起来,“加密方式很特殊,像是……家徽的变体。” “能打开吗?” “正在尝试。”程锦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飞快,“权限是……血脉验证。但我可以绕过去。” 傅谦猛地站了起来:“住手!那是……”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傅薄嗔走了过来,站在程锦身后。 “打开它。”傅薄嗔说。 傅谦的脸上血色尽褪。 几秒钟后,随着一声轻响,文件被强制解密。 里面没有复杂的数据,只有一份简单的项目档案。 项目名称:《夜莺计划最终协议》。 项目目标:在“神”失控或计划终止时,对其进行格式化或……物理清除。 而在项目目标的下方,附着一张照片和一行小字。 照片上的人,是年幼时的叶弈墨。 那行字是:执行对象——叶弈墨。 第97章 最坏的情况 会议室的空气凝固了。 那张年幼的照片,那行冰冷的文字,像一枚无声的炸弹,在所有人脑中引爆。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投影仪的光束穿过尘埃,将“执行对象——叶弈墨”这几个字,清晰地投射在墙壁上,也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傅谦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跌回椅子里。 叶弈墨没有动。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张照片,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屏幕上的项目名称。 《夜莺计划最终协议》。 “所以,”她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攫住了整个空间的注意力,“这就是傅家的底牌。” 她的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解剖的冷静。仿佛在讨论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 “一个用来杀我的备用计划。” 傅薄嗔从程锦身后走出来,站到会议桌的主位。他没有看叶弈墨,而是对着那份档案。 “这不是一个计划。”傅薄嗔说,“这是一个保险。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最坏的情况?”叶弈墨重复了一遍,像在品尝一个陌生的词汇,“是我,还是‘神’?” “在你父亲江安和的定义里,二者没有区别。”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叶弈墨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僵硬。 “江安和?” “‘夜莺计划’不是傅家制定的。”傅薄嗔终于转向她,“这份协议,连同加密方式和血脉钥匙,是江安和亲手交给家父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创造的‘神’失去了控制,而他又无力阻止,傅家就是最后的制衡。最后的……扳机。” 傅谦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版本的历史。 “他用自己的女儿做棋子?”傅谦喃喃自语。 “他用的不是女儿。”叶弈墨纠正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他用的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一个可以随时被销毁的容器。” 她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那不是来自仇恨,而是来自一种彻底的、非人的理性。 就在这时,程锦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找到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拉了过去。 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亮起,一个三维的岛屿地图缓缓旋转。 “巴布亚新几内亚,俾斯麦海域,私人岛屿‘天堂之阶’。”程锦快速汇报,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滑动,调出层层叠叠的数据,“过去一年,有十七艘货轮在此停靠。所有船运公司都是空壳,但资金流向最终都指向了与‘创世会’有关的生物科技公司。” 他放大岛屿的某个区域,红色的热能图谱显现出来。 “地表之下,有巨大的能量反应。规模和性质,与我们之前在黑客据点发现的微型实验室数据模型吻合,但强度是其上万倍。他们在地下挖空了整座岛。” 结论不言而喻。 那不是一个实验室。那是一个工厂。一个制造“神”的工厂。 傅薄嗔看着那座岛,沉默了几秒钟。 “召集‘幽灵’。”他下达了命令,对象是傅谦身后的一名中年男人,那是傅家私人武装的负责人。“两小时后,在T3机库集合。目标,天堂之阶。执行斩首行动。” “是。”男人转身离去,没有半句废话。 “我反对。” 叶弈墨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再次降了下来。 傅薄嗔的动作停住。 “给我一个理由。” “你的‘斩首行动’,是想砍掉谁的头?”叶弈墨走到投影前,伸手指着那个巨大的地下热源,“江安和?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甚至不知道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们有足够摧毁那座岛的火力。”傅薄嗔回应。 “然后呢?”叶弈墨反问,“把证据和线索一起埋进太平洋深处?让‘创世会’的其他基地引以为戒,藏得更深?傅先生,你的网捞不到鱼,你的刀也只会砍中幻影。” “那你的建议是什么?” “我要去。”叶弈墨说得斩钉截铁,“你的人负责外围清扫和火力压制。核心区域,我和我的人进。” “不行!”傅谦立刻出声,“那里是敌人的心脏,你去了就是……” “就是回到原点。”叶弈墨打断他,她看着傅薄嗔,一字一句地说,“夜莺,回到了笼子边上。只不过这一次,是我自己要进去。” 傅薄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这个决定,已经超出了傅谦所能理解的范畴。 “你凭什么?”他问。 “凭我对江安和的了解。”叶弈墨说,“他的每一个设计,都有逻辑。他的每一个实验室,都有后门。他的每一个造物,都有……漏洞。” 她停顿了一下,手不自觉地碰了碰脖颈上那块玉佩的轮廓。 “更重要的是,凭你们看不懂的东西。你们的情报显示,‘世界之心’是他们的能源核心。但你们不知道,那东西,认人。” 傅薄嗔的身体微微前倾。 “‘世界之心’到底是什么?” “是钥匙,也是锁。”叶弈…墨说,“一把只能由特定的人使用的钥匙。你们用炸药,是爆破。而我进去,是开门。” 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火力与技巧,强攻与渗透。两种截然不同的哲学在对撞。 “你的安全无法保证。”傅薄嗔终于开口。 “我的安全,从我记事起,就从未被保证过。”叶弈墨的回答平静无波,“‘夜莺计划’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不是在请求你的许可,傅先生。我是在告诉你,完成这件事的唯一方法。”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桌上的一个平板。 “程锦,把岛屿的结构图和卫星图实时数据接过来。我要一份完整的渗透方案。一小时后,我要看到它。” “明白。” 她完全无视了傅薄嗔,仿佛这件事已经定了下来。 这是一种冒犯,也是一种自信。 傅薄嗔看着她,这个本该是他家族“最终协议”上的一个名字,一个对象。现在,她却成了整盘棋的执棋者。 他突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宿命感。 傅家守护了半个世纪的“扳机”,现在却要亲手把它送回枪膛。 “幽灵小队听你调遣。”傅薄嗔最终做出了决定,“但指挥权在我手里。” “可以。”叶弈墨头也不抬。 “另外,”傅薄嗔补充道,“我也去。” 这一次,轮到叶弈墨抬头了。她看着这位老人,这个旧时代的掌控者。 “你?” “傅家流的血,够多了。”傅薄嗔说,“这一次,我亲自去。不为了复仇,只为了确保,当需要扣动扳机的时候,有人能下得了决心。” 他的话,意有所指。 叶弈墨没有再反对。 她低下头,继续在平板上规划着路线。只是,没有人看到,她的指尖在屏幕边缘,留下了一道极轻的划痕。 第98章 别动 夜色如墨,泼在礁石上,悄无声息。 潜艇破开水面,没有一丝多余的浪花。叶弈墨第一个踏上湿滑的黑沙,高盐度的风里,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与腐败植物混合的甜腥气。她没有回头,身后,傅薄嗔与六名“幽灵”小队的成员鱼贯而出,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台精密机器拆解出的零件。 这里是江安和的王国,每一寸土地都经过他的意志扭曲。 “左前方三十米,热感应。”代号“蝎子”的男人压低了通讯频道里的音量,他正要抬手拆解那个伪装成枯藤的装置。 “别动。”叶弈墨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机里响起,冰冷,不带情绪。 “这是标准威胁,三分钟可以……” “江安和没有标准。”叶弈墨打断他,“那不是感应器,是喂食器。除非你想知道他的宠物喜欢吃什么。” 蝎子的动作停在半空。他看向傅薄嗔,寻求最终指令。 “听她的。”傅薄嗔的声音里没有波澜,但命令的重量足以压垮任何质疑。 他们绕过那截枯藤,继续向内陆渗透。四周的植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几何感,树叶的脉络是完美的螺旋,草叶的边缘锋利如刀。这里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一行人踩在腐殖土上发出的、被寂静无限放大的脚步声。 实验室的外围墙体出现在视野里,一片开阔的广场,寸草不生。月光下,地面泛着惨白的光。 “安全。”蝎子通过战术目镜扫过全域,没有发现任何热源或能量信号。 “他从不把陷阱放在明处。”叶弈墨说,“他在暗处放牧。” 话音刚落,广场边缘的阴影蠕动起来。不是一个,而是五个。它们从墙角的黑暗中“剥离”出来,仿佛原本就是墙体的一部分。它们有人类的轮廓,但四肢的关节以反常的角度扭曲着,行动时没有半点声音,像水墨在宣纸上晕开。 “开火!” “幽灵”小队瞬间做出反应。特制的消音武器喷吐出亚音速的火舌,子弹精准地命中那些“保安”的头部和躯干。 没有用。 子弹打在它们身上,只是嵌进去,连冲击力都仿佛被某种海绵质的结构吸收了。其中一个“保安”的身体猛地一弓,一条前臂在瞬间硬化、伸长,如同一根骨矛,贯穿了一名队员的战术胸甲。 没有惨叫,只有通讯频道里一声短促的电流杂音。 “攻击关节!”叶弈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锋利,“打断它们的行动轴!核心在胸骨后方三厘米!”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念头在蝎子脑中一闪而过,但他立刻将准星下移。子弹链撕裂了其中一个“保安”的膝盖,那东西踉跄了一下,速度却丝毫不减。 又一名队员被扑倒,被另一只怪物用不成比例的大手按在地上。那手掌裂开,露出细密的、如同锉刀般的骨刺。 “程锦。”叶弈墨呼叫着远在后方的技术支持,同时从腰间拔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盘,“启动‘安魂曲’,B调,七十赫兹。” “频率过高,可能会干扰我们的通讯……” “执行。” 下一秒,一种无声的震波扫过整个广场。那些怪物猛地一顿,动作出现了零点几秒的僵直。 就是现在。 “幽灵”小队的成员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他们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子弹精准地钻进那些怪物胸骨后的位置。三只怪物应声倒地,身体迅速化为一滩黑色的凝胶,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剩下的两只,却像是被激怒了。它们放弃了原本的目标,直直冲向叶弈墨。 傅薄嗔抬起了手里的枪,但叶弈墨比他更快。她没有后退,反而迎了上去。 “协议三!”蝎子大喊,这是小队里最高级别的保护指令。 但他们来不及了。叶弈墨与其中一只怪物错身而过,没有人看清她做了什么。那怪物僵在原地,随即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散了架。 另一只已经近在咫尺,骨矛般的手臂直刺她的面门。 叶弈墨只是抬起了左手。 她的掌心与骨矛的尖端碰在一起。没有预想中的贯穿,只有一声沉闷的“咔”。那坚逾钢铁的骨矛,从尖端开始,寸寸碎裂。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包括傅薄焉。 “内部结构应力失衡而已。”叶弈墨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江安和的速成品,总是有瑕疵。” 她走向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头也不回地说:“损失报告。” “……‘蜂鸟’、‘刺猬’,确认阵亡。”蝎子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们是傅家最顶级的暗卫,却在这里像新生一样脆弱。 “收敛他们的身份识别牌。”傅薄嗔下令,“我们继续。” 实验室的门没有锁。或者说,它的锁不是物理层面的。 门内是纯白色的走廊,四通八达,像一个蚁巢的剖面。所有的墙体、天花板和地板都由同一种材质构成,能吸收几乎所有的光和声音。 “地图没用了。”傅薄嗔说,“这里的结构,每十二小时就会重组一次。” “不需要地图。”叶弈墨闭上眼睛,手轻轻碰触脖颈上那块玉佩的轮廓。 玉佩开始发热,一股冰凉的暖意顺着她的指尖流遍全身。胸前,隔着作战服,一抹幽蓝色的微光亮了起来,越来越盛。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很柔和,像深海里的水母。 “它在发光。”一名队员低声说。 “它在指引我们。”另一人说。 “不。”叶弈墨睁开眼,她体内的血液仿佛在与那光芒共鸣,“它在呼唤同类。” 她顺着光芒最盛的方向走去,其他人紧随其后。他们走过一个个岔路口,每一次,玉佩的光都会为他们标示出正确的方向。 与此同时,走廊深处,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这光芒唤醒。 “我们暴露了。”蝎子说,“这东西是个信标。” “是钥匙,也是门铃。”叶弈墨纠正他,“不开门,我们永远进不去。按了门铃,主人自然会来迎接。” 他们进入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培养中心,四周陈列着数百个巨大的玻璃柱,里面浸泡着各种难以名状的生物胚胎。 在他们踏入中心的瞬间,身后和前方的通道,同时被厚重的闸门封死。 陷阱。 “保持阵型!”傅薄嗔下令。 玻璃柱一个接一个地亮起红灯,里面的液体开始沸腾。 “他知道我们来了。”蝎子架起了枪,“他要清场了。” “不。”叶弈墨看着正前方那个最大的、唯一没有亮灯的玻璃柱,“他只是在欢迎我回家。” 她的话音未落,数十个“保安”从环形空间上方的阴影中落下,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一次,它们的动作更快,体表的角质层更厚。 一场屠杀即将开始。 傅薄嗔的通讯器里传来程锦焦急的声音:“傅先生,外围出现高能量反应,我们无法提供火力支援!你们被隔离了!” “知道了。”傅薄嗔切断通讯,他看着叶弈墨,“你的计划里,包括这个吗?” “我的计划里,只有‘进去’这一个步骤。”叶弈墨说,“至于怎么进去,取决于主人用什么方式开门。” 一只怪物咆哮着扑向离它最近的蝎子。蝎子翻滚躲避,但另一只怪物已经封死了他的退路。 “放弃他!收缩防御!”傅薄嗔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最理智的战术判断,为了保全大多数人,必须牺牲少数。 蝎子眼里闪过一丝绝望,但他依旧举起了枪,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就在这时,叶弈墨动了。 她的速度快到在众人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残影。她不是冲向蝎子,而是冲向了那群怪物的中央。 “夜莺!”傅薄嗔喊道。 叶弈墨没有理会。她站在包围圈的中心,任由那些利爪和骨刺向她袭来。她只是抬起手,将那块发光的玉佩,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口。 “认证。”她说。 一道蓝色的光环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 所有扑向她的怪物,在接触到光环的瞬间,全部凝固在半空中,然后无声地化为粉尘。 整个大厅,死一般寂静。幸存的“幽灵”队员和傅薄嗔,都用一种前所未见的表情看着她。 那不是武力,也不是技巧。 那是……权限。 叶弈墨放下手,玉佩的光芒渐渐隐去。她看着惊魂未定的蝎子,平静地问:“愣着做什么?” 她转向那个最大的玻璃柱。 “门,已经开了。” 玻璃柱里的液体正在排空,露出了里面蜷缩着的一个……人。 第99章 作品 玻璃柱里的液体彻底排空,黏稠的残液顺着内壁滑落。一个男人赤着脚,踩在金属底座上,水珠从他线条分明的身体上滚下。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研究服,仿佛刚刚做完一场寻常的实验。 他很整洁,甚至可以说优雅,与这个充满胚胎和杀戮的大厅格格不入。 “不许动!”蝎子嘶吼着,枪口死死对准男人的头。幸存的队员迅速重整队形,十几支枪构成了新的包围网。 男人没有理会他们,仿佛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只是某种无趣的装饰。他旁若无人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湿的衣领,然后迈步,走下底座。 他走向叶弈墨。 “开火!”傅薄嗔下达了命令。 没有枪声。 队员们扣动扳机的手指僵住了。不是他们抗命,而是某种无形的力量攫取了他们的身体控制权。他们的肌肉绷紧,却无法完成那个最简单的动作。 “无用的挣扎。”男人停在叶弈墨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他的用词精准,不带任何情绪,“这里的安保系统,只认证最高权限。而刚才,你们已经见过了。” 他终于把注意力分给了傅薄嗔,仅仅是一瞥。 “她能进来,是因为我允许。你们能活着,也是因为我允许。” 傅薄嗔的身体紧绷。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无力感,比被怪物包围时更甚。对方不是用武力压制,而是用一种规则,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规则,将他彻底排除在外。 男人重新转向叶弈墨。“欢迎回家,我的……作品。” 这几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死寂的大厅里引爆。 “作品?”蝎子脱口而出,“你他妈说什么?” “闭嘴。”傅薄嗔制止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眼前的状况。 叶弈墨没有显现出任何惊讶,她只是问:“博士?”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博士微微颔首,像一个老师在嘉许自己的学生,“我还以为,江安和给你植入的那些记忆,会把一切都覆盖掉。” “江安和?”傅薄嗔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博士似乎很有耐心,或者说,他很享受此刻的局面。“江安和也曾站在这里,就在你现在的位置。”他对着叶弈墨说,“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才华横溢。可惜,他想把技术用在治愈上,而不是进化上。太多愁善感了。” “你杀了他。”叶弈墨陈述道。 “不,我没有。”博士纠正她,“我只是回收了不合格的产品。拒绝‘优化’的人,本身就是需要被清除的基因缺陷。这是‘创世’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创世’?”傅薄嗔问,“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一个没有愚蠢、冲动、嫉妒和恐惧的新世界。”博士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一个伟大的理想,“人类这个物种,充满了太多累赘的设计。战争、贫穷、罪恶……都源于此。而我,将亲手终结这一切。一次彻底的‘优化’,一次完美的‘创世’。”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狂热的蛊惑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用什么?”叶弈墨问出了关键,“用脑机接口控制所有人?” “控制?不,那是江安和的狭隘想法。”博士摇了摇头,“控制是被动的,是低效的。我要做的,是改写,是从源头上抹除这些缺陷。而启动这一切的‘钥匙’……” 他看向傅薄嗔,又看回叶弈墨。 “就是你胸口的那块玉佩。” 傅薄嗔的身体震了一下。傅家的传家宝,守护了几代人的秘密,在此刻被一个陌生人轻描淡写地揭开。 “它不是什么钥匙。”傅薄嗔反驳,“它只是一个信物。” “信物?”博士笑了,那是他第一次显露出明确的情绪——嘲讽。“一个远古文明留下的意识广播装置,你们管它叫‘信物’?傅家的先祖,不过是运气好,成了这个装置的保管员。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守护的是什么,可悲的无知。” “你把它交给了她。”博士对傅薄嗔说,“你亲手把启动人类清洗程序的钥匙,交到了我最完美的作品手上。我应该感谢你,傅先生。” 傅薄嗔无法反驳。他看着叶弈墨,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的计划里,只有‘进去’。”叶弈墨缓缓开口,像是在回应傅薄嗔之前的质问,“至于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在乎。” “很好。”博士赞许道,“这才是我需要的态度。抛弃无用的情感,只为最高的目标服务。”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并不存在的手表。 “欢迎仪式到此结束。我想,你们应该不打算留下来见证新世界的诞生。” 话音刚落,整个环形空间被刺眼的红光笼罩。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空气。 【警告:实验室自毁程序已启动。】 【警告:核心能源炉将在十分钟后过载。】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宣告了他们的死刑。 “你疯了!”蝎子大吼,“你要把这里一起毁掉?” “这个地方,连同旧时代的最后一点残渣,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博士说,“新的伊甸园,不需要这些肮脏的砖石。” 他转身,走向大厅另一侧。一扇隐藏的门无声地滑开,门后是洁净明亮的通道,与这里的废弃景象判若两个世界。 “他要跑!”一名队员喊道。 傅薄嗔再次试图举枪,但身体依旧不听使唤。“叶弈墨!拦住他!” 叶弈墨没有动。她只是看着博士的背影。 博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你的权限,是我赋予的。但这份权限,也仅限于此地。离开这里,你什么都不是。” “再会,夜莺。” 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合拢,将一切希望彻底封死。 警报声越来越急促,头顶的灯管开始闪烁,天花板落下灰尘和碎屑。 “傅先生!我们怎么办?” “炸开那扇门!”傅薄嗔吼道,身体的控制权恢复了。 队员们立刻将火力对准他们进来的那扇闸门,但子弹打在上面,只能溅起一串无力的火花。 “没用的!”蝎子检查着炸药,“C4的当量不够!这门是为核打击准备的!” 绝望开始蔓延。 傅薄嗔走到叶弈墨面前。“你的计划里,包括这个吗?”他第二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不包括。”叶弈墨回答。 “你早就知道他的目的。” “我只知道,我要找到他。” “为了什么?为了给他陪葬?”傅薄嗔的语气里充满了怒火。 叶弈墨没有回答。她走到那个最大的、已经空了的玻璃柱前,伸出手,触摸着冰冷的玻璃。 “他说,我的权限仅限于此地。”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又怎么样?我们出不去了!” 叶弈墨转过身,看着那扇博士离开的门。 “那么,在权限消失之前,就让这里变得更有趣一点吧。” 她抬起手,这一次,她的掌心不是按向自己,而是按在了玻璃柱的操作台上。 “管理员权限。”她说,“开启所有培养仓。”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警报声消失了。 只有数百个玻璃柱,同时亮起了幽绿色的光。 第100章 回答我 幽绿色的光,像无数只在深水中睁开的眼睛,将每个人的脸都映成一片死寂的颜色。 警报声停了。可这种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你……”蝎子后退一步,手里的突击步枪几乎握不住,“你到底做了什么?” 数百个玻璃柱里,粘稠的培养液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像是无数锅即将沸腾的水。里面的影子,那些蜷缩的人形,开始轻微地抽搐。 “你把它们……唤醒了?”一名队员的声音在发抖。 傅薄嗔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行动力,他几步跨到叶弈墨面前,挡在她和那些逐渐“苏醒”的玻璃柱之间。 “回答我。”他没有回头,声音压抑得像一块铁,“这是什么计划?同归于尽吗?” “我说了,我的计划只有‘进来’。”叶弈墨的回答没有一丝波澜,“现在,我在为我们找一条‘出去’的路。” “靠这些鬼东西?”傅薄嗔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它们会把我们撕成碎片!” “它们不会。”叶弈墨说。 她的话音未落,大厅中央的地面忽然传来机括运转的声响。一块圆形的金属平台缓缓升起,上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个样式古朴的控制台。而在控制台的正上方,一面巨大的屏幕无声地亮起,博士那张挂着微笑的脸,占据了整个画面。 “精彩的表演,夜莺。”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整个大厅回荡,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赞赏,“我承认,我低估了你的决断力。你比我想象的,更接近‘我们’。” “你没走?”傅薄嗔转身,枪口对准了屏幕,尽管他知道这毫无用处。 “走?为什么要走?”博士轻笑起来,“伊甸园的门马上就要打开,我怎么会错过这个伟大的时刻?我只是去换个更舒适的观众席而已。” 他虚拟的形象向前倾了倾,仿佛能穿透屏幕。“你以为,启动这些培养仓,是你的选择吗?不,那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足够强大的能量波动,来激活真正核心的系统。而你,和你身上那块玉佩,就是最好的引子。” 博士的影像抬起手,指向叶弈墨的脖颈处,那里空无一物,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指什么。 “那块玉佩,江安和留给你唯一的遗物。你以为那是什么?一个廉价的纪念品?”博士的语气充满了嘲讽,“那是‘钥匙’。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现在,把它放到它该去的地方。” 随着他的话,中央升起的控制台上,一个凹槽发出了微光。那凹槽的形状,与叶弈墨记忆中玉佩的轮廓,分毫不差。 “把钥匙插进锁里,夜莺。”博士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完成你的使命。然后,我会仁慈地赐予你们一个无痛的死亡。” 叶弈墨没有动。 傅薄嗔却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那个玉佩!” “很敏锐,傅先生。”博士鼓了鼓掌,“可惜,再敏锐的野兽,也只是野兽。现在,我没有耐心了。” “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天花板上,十几个隐藏的炮塔同时伸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把玉佩给她!”傅薄嗔对身后的队员吼道,“快!” 一名队员连忙从战术包里掏出那个用布包裹的玉佩,扔给了叶弈墨。 叶弈墨接住,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选择吧,夜莺。”博士下了最后通牒,“是合作,还是让我的守卫把你们打成筛子?” 叶弈墨握紧了玉佩。她缓缓走向那个中央控制台。 蝎子和其余队员紧张地举着枪,对准那些炮塔,却不敢开火。他们知道,一旦交火,他们会在三秒内被撕碎。 所有希望,都落在了叶弈墨身上。 “放他们走。”叶弈墨走到控制台前,开口说道。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条件。 “我拒绝。”博士回答得干脆利落,“钥匙一旦入锁,你们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我从不和没有价值的东西谈判。” “是吗?”叶弈墨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 就在这时,傅薄嗔突然动了。 他不是冲向叶弈墨,也不是冲向任何一个敌人。他像一头猎豹,猛地扑向大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消防设备箱,用枪托砸开箱门,从里面扯出高压水喉。 “蝎子!掩护!” 他一声大吼,蝎子立刻会意,对着他们头顶的灯管就是一梭子。 “砰!砰!砰!” 灯管爆裂,玻璃碎片和火花四溅,整个大厅瞬间陷入半明半暗的混乱。 “愚蠢的挣扎!”博士的声音变得冰冷。 炮塔开火了。 红色的能量束如雨点般射下,将地面打出一个个熔化的坑洞。队员们各自寻找掩体,火力被完全压制。 傅薄嗔拧开阀门,巨大的水流喷涌而出,他拖着水喉,朝着那些炮塔扫去。 “滋啦——” 水流接触到能量武器的线路,立刻激起一片片电火花。两座炮塔闪烁了几下,哑了火。 “目标傅薄嗔!优先清除!”博士的命令不带任何感情。 瞬间,超过一半的火力都集中到了傅薄嗔身上。他靠着一根石柱,不断移动,用水流制造混乱,但能量束实在太密集了。一道光束擦过他的手臂,带走一片血肉。 “傅先生!” 叶弈墨站在控制台前,看着这一切。她看到傅薄嗔为了给她争取时间,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必须做出选择。 博士要钥匙,要她用玉佩开启那个所谓的“新世界”。 而江安和曾留给她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走投无路,被他逼到‘伊甸园’的门口,”那个温和的男人在她记忆里说,“记住,钥匙不是用来开门的,是用来炸掉那扇门的。” 混乱中,一道能量束突破了水幕的阻碍,直直射向叶弈蒙的后心。 “小心!” 傅薄嗔用尽全力将她推开。 叶弈墨摔倒在地,而那道致命的光束,结结实实地穿透了傅薄嗔的后肩,留下一个焦黑的血洞。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身体剧烈地颤抖,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作战服。 “傅先生!”蝎子目眦欲裂。 “完美。”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愉悦,“现在,障碍清除了。夜莺,该你了。” 叶弈墨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倒在那里的傅薄嗔。 她没有再看中央那个发光的控制台。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转身冲向大厅侧面一排不起眼的服务器机柜。那里布满了灰尘,看起来就像一堆废铁。 “你要去哪儿?”博士的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困惑。 叶弈墨没有回答。她根据记忆,找到了标号为“3”的机柜,一脚踹开锈蚀的柜门。里面不是什么先进设备,而是一台老旧得像是上个世纪产物的嵌入式终端,屏幕上只有一个孤独闪烁的光标。 一个被遗忘的后门。一个江安和留下的,最后的保险。 “你在做什么?”博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卫兵!拦住她!杀了她!” 剩下的炮塔立刻调转枪口。 叶弈墨没有时间了。她没有去按那个布满灰尘的键盘,而是将手中的玉佩,用力按在了终端的散热口上。 她不是要嵌入它。 她是要用它的能量,激活这个沉睡的系统。 “管理员权限。”她低声说,像是在执行一个遗忘已久的约定,“江安和协议。启动。” 嗡—— 玉佩瞬间爆发出远超之前的光芒,不再温润,而是变得刺眼夺目。终端的屏幕上,绿色的代码如瀑布般疯狂滚动。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的管理员指令。】 【指令验证中……】 【验证通过:江安和协议。】 【核心能源炉安全限制已解除。】 【正在执行指令:反应堆核心能量无限制超载。】 “不!” 屏幕上,博士那张永远从容的脸,第一次扭曲了。那不是愤怒,而是纯粹的恐惧。 “住手!你这个疯子!你会把整个地基都熔掉!你会毁了一切!” 尖锐的警报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红光,而是眩目的白色。整个空间都在剧烈震动,天花板大块大块地剥落。 那些亮着绿光的培养仓,一个接一个地暗了下去,像是被掐灭的烛火。 警告:核心能源炉将在九十秒后达到临界点。 【警告:请所有人员立刻撤离。】 冰冷的电子音,这一次却像是天籁。 博士的影像在剧烈的闪烁后,彻底消失,屏幕化为一片雪花。 叶弈墨拔下玉佩,它已经烫得惊人。她踉跄地走到傅薄嗔身边。 蝎子正试图按住他肩上的伤口,但血根本止不住。 “我们……得走了。”傅薄嗔挤出一句话,额上全是冷汗。 叶弈墨点点头,将滚烫的玉佩塞进他的手里。 “握紧它。”她说,“路,要我们自己炸出来。” 第101章 跪倒 九十秒的倒计时,在刺目的白光中归零。 世界失去了声音。 下一秒,毁灭性的冲击波以反应堆为中心,蛮横地撕裂了整个地下基地。叶弈墨感觉自己像一片被飓风卷起的叶子,被狠狠抛了出去。灼热的气浪舔舐着她的后背,空气中全是混凝土粉末和金属烧熔的焦臭。 “咳……咳咳!”蝎子剧烈的咳嗽,他用身体护住了傅薄嗔,但巨大的震动还是让傅薄嗔本就惨烈的伤口再次迸裂。 “我们……必须动了。”叶弈墨从地上撑起来,每根骨头都在抗议。她看向自己之前踹开的那个机柜,那里已经被坍塌的天花板彻底掩埋。没有退路了。 她攥紧手中那块滚烫的玉佩,走到一堵相对薄弱的承重墙前。“蝎子,带上他,跟紧我!” “去哪儿?这前面是死路!”蝎子吼道,他的理智在傅薄嗔不断流失的生命体征面前摇摇欲坠,“傅先生他……” “我说过,路,要我们自己炸出来。” 叶弈墨不再解释,将玉佩用力按在布满龟裂的墙面上。这一次,她没有念出任何指令,只是将自己残存的意志全部灌注其中。能量不是涌出,而是决堤。 轰! 墙壁应声炸裂,一个不规则的洞口出现在眼前。碎石和钢筋向外翻卷,露出后面同样在剧烈晃动的紧急通道。 也就在这一瞬间,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一道清晰的裂痕从玉佩中心蔓延开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感猛地攫住了叶弈墨。长久以来盘踞在她身体里,如同跗骨之蛆的那股阴冷刺痛,那股被她称为“反噬”的力量,像是被斩断根系的藤蔓,瞬间枯萎了。 但随之而来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更深的虚无。有什么东西……断了。像是身体里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挖走,连带着她的生命力,也一同被抽离了。 她的膝盖一软,几乎跪倒。 “夜莺!”蝎子惊呼,他一手架着昏迷的傅薄嗔,另一只手想来扶她,却分身乏术。 “别管我,走!”叶弈墨咬着牙,重新站稳。 紧急通道内红灯狂闪,刺耳的警报和结构崩塌的巨响混杂在一起,像是末日的交响乐。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头顶的碎石和管线不断砸落。 “这边!”叶弈墨凭着记忆,带着他们拐向一个岔路。 刚转过弯,几道黑影便从通道深处的阴影中现身,他们行动迅捷,悄无声息,若非身上同样沾满了尘土,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是影卫。 “夜莺小姐。”为首的影卫代号“鬼影”,他的声音被战术面罩过滤得有些失真,却透着一股沉稳,“主上情况如何?” “很糟。”叶弈墨言简意赅,“肩胛骨被高能光束贯穿,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 “医疗组在接应点待命。”鬼影侧身让开路,“码头方向,请跟我们来。” 蝎子看到援军,精神一振。“快!傅先生等不了了!” 然而,他们没跑出多远,剧烈的震动再次传来。这一次,是脚下的地面整个向下塌陷了一截。鬼影腰间的通讯器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夹杂着一个队员急促的呼喊。 “鬼影!主码头……塌了!整个沉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唯一的生路,断了。 绝望,如同这通道里的黑暗,瞬间将所有人吞没。 “B计划。”鬼影的反应快得不像人类,他几乎没有停顿,“岛屿西侧的悬崖下,还有一个备用撤离点。一艘潜航艇在那里等着。” “西侧悬崖?”蝎子失声,“那地方没有路!全是峭壁,下面就是乱礁区!” “有路。”鬼影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们会开出一条路。但是,我们被盯上了。博士残余的自动防御系统,还有他那些没脑子的‘成品’,都在朝那个方向聚集。” 叶弈墨看向通道的尽头,那里已经能看到外面混乱的天光。她甚至能听到海浪拍击岩石的轰鸣,以及……某种不属于自然的,机械的摩擦声。 “你的意思是?”叶弈墨问。 “我们需要时间。”鬼影回答,“一个能让你们安全登上潜航艇的时间窗口。大概……五分钟。” 叶弈墨瞬间懂了。 蝎子也懂了,他瞪着鬼影:“你们想干什么?就凭你们几个人,去挡住一个基地的火力?” “这是我们的任务。”另一个影卫接口,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我们的命,就是为了主上存在的。” “放屁!”蝎子双眼赤红,“傅先生要是醒着,绝不会同意!” “所以他现在不能醒着。”鬼影转向叶弈墨,这个决定,只能由她来下,“夜莺小姐,主上是傅家的核心,他不能死在这里。我们死,只是损失。他死,是天塌。” 叶弈墨没有说话。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傅薄嗔,他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她又看了看鬼影和他身后的几个影卫,他们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随时准备为了一个指令而粉身碎骨。 她想起江安和留下的那句话。 “有时候,你得选。选那个不那么烂的结局。” “我需要通讯器。”叶弈墨伸出手。 鬼影摘下自己腰间的通讯器递给她。 叶弈墨调整了一下频道,开口道:“呼叫潜航艇,我是夜莺。听到请回答。” 电流声后,一个冷静的女声传来:“潜航艇收到。夜莺小姐,我们监测到西侧悬崖上方出现大量热源信号,你们的处境很危险。” “准备执行紧急上浮。我说话之后,你们有三十秒的时间窗口靠近峭壁。”叶弈墨的语速极快,“三十秒后,立刻下潜,不要回头,不要等待。这是最高优先级指令。” “可是……” “执行命令!”叶弈墨的口气不容置喙。 她关掉通讯,将通讯器还给鬼影。“五分钟太长了,你们撑不住。我只能给你们争取三十秒。三十秒后,无论我们是否登艇,潜航艇都会离开。” 鬼影沉默了片刻。 “足够了。”他点头,随即对身后的队员下令,“信号弹准备。听我口令,为夜莺小姐和主上,清出一条路。” “是!” 他们冲出了通道。 外面是地狱。 半个岛屿已经沉入海中,天空被爆炸的烟尘染成诡异的橘红色。他们正处在半山腰的峭壁边缘,一条勉强能供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道,是通往下方乱礁的唯一路径。而在石道的另一端,十几个“成品”——那些被改造过的人类士兵,正迈着僵硬的步伐围拢过来。更远处,山壁上残存的几个自动炮塔,也开始转向这边。 “就是现在!”鬼影大吼。 一枚信号弹拖着凄厉的啸声升空,在空中炸开一团绿色的火焰。 这是进攻的信号。 影卫们如鬼魅般扑了出去,用自己的身体和武器,在狭窄的石道上筑起一道防线。子弹和能量光束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走!”鬼影冲叶弈墨和蝎子吼道,自己则拔出高周波战刃,迎上了最前面的一个“成品”。 “傅先生!”蝎子背起傅薄嗔,踏上了那条摇摇欲坠的石道。 叶弈墨紧随其后。她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每一个影卫倒下的闷哼声,每一次血肉被撕裂的声音,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她的神经。 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那股被抽离生命力的虚弱感,此刻正疯狂反扑。 “快……快到了!”蝎子在前面喊。 下方,一艘小型的黑色潜航艇破开水面,顶盖滑开。 一个影卫被光束击中,惨叫着从悬崖上坠落,被下方狂暴的浪涛吞噬。 鬼影的半边身体都被打烂了,他却用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抱住一个“成品”的腿,然后启动了身上最后的炸弹。 “为主上尽忠!” 又一声爆炸。 叶弈墨的耳膜嗡嗡作响,她踉跄了一下,滚烫的玉佩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石道上。 她想去捡,却连弯腰的力气都没有。 “别管了!”蝎子已经跳上了潜航艇,他回头朝她伸出手,“快上来!” 叶弈墨看着那块裂开的玉佩,它在烟尘中黯淡无光,就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火海,转过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跳上了潜航艇。 舱门在他们进入的瞬间立刻关闭。潜航艇猛地向下沉去,剧烈的震动几乎将他们甩出去。 透过舷窗,叶弈墨看到整座岛屿,在一次更剧烈的爆炸中,彻底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燃烧的碎块,沉入漆黑的深海。 博士,基地,那些培养仓里的人……一切都结束了。 她瘫坐在冰冷的甲板上,那股被切断联系的虚无感,彻底淹没了她。 反噬消失了,可她好像……也快要死了。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只来得及对蝎子说出一句话。 “救他……” 第102章 让开 医疗舱内,警报声从未停歇。 刺耳的蜂鸣穿透舱壁,与引擎的轰鸣混在一起,搅得人不得安宁。蝎子一拳砸在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该死!他的心率在往下掉!”医疗兵满头大汗,双手飞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强心针已经到最大剂量了,再注射下去,他的血管会先撑不住!” 叶弈墨靠在另一边的舱壁上,每一次警报的尖叫,都让她的世界跟着晃动。她体内的虚弱感如同涨潮,一波高过一波。她能感觉到傅薄嗔的生命正在流逝,那种感觉,比岛屿沉没时被切断联系的虚无,更加具体,更加冰冷。 那是一种缓慢的、被凌迟的恐惧。 “没用的。”蝎子喘着粗气,他转过身,看着面无血色的叶弈墨,“他的内脏在衰竭,失血太多了。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晰。 我们要失去他了。 叶弈墨撑着墙壁站直了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她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身体内部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抗议。 “让开。”她对挡在病床前的医疗兵说。 医疗兵愣了一下,看向蝎子。 “夜莺小姐,你……” “我让你让开。”叶弈墨重复了一遍,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力。 蝎子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他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不行!绝对不行!” “这是命令。” “在这里,没有主上的命令,只有我的判断!”蝎子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你在岛上用过那东西的后果,你忘了吗?你差点就死了!现在再来一次?你是想让我们把两具尸体带回去吗?” “那也比只带回去一具强。”叶弈墨试图绕开他。 蝎子死死地挡住她。“鬼影他们用命给你换来的三十秒,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杀的!主上如果清醒,他第一个就会阻止你!” “可他现在不会醒。”叶弈墨抬起手,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你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蝎子低吼,“那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仙术,那是换命!你用你的命,去填他的命!值得吗?” “值得?”叶弈墨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是无尽的疲惫和苍凉,“蝎子,你告诉我,什么不值得?是鬼影的命,还是那几十个影卫的命?他们都可以为他死,为什么我不可以?”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叶弈墨反问,“因为我是夜莺,因为我还有用?可如果他死了,我的用处又在哪里?整个计划,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敲在蝎子的心上。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因为在影卫的信条里,主上的生命,高于一切。包括他们自己。 “你……”蝎子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警报!警报!心跳停止!”医疗兵的尖叫声撕裂了两人之间的对峙。 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率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发出持续而绝望的长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蝎子僵住了。 叶弈墨不再看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了蝎子的肩膀,扑到病床边。 她的手,覆上傅薄嗔冰冷的胸膛。 就在这时,那个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男人,眼睫忽然颤动了一下。他似乎用尽了轮回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一道缝隙。他涣散的瞳孔里,映出叶弈墨苍白的面容。 他的嘴唇翕动,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别……” 那是他最后的意志,最后的命令。 叶弈墨的动作停顿了。 监护仪那刺耳的长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害怕。不是害怕死亡,不是害怕任务失败,而是害怕失去眼前这个人。这种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岛屿上,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因为她相信鬼影他们能完成任务。 可现在,她无法放手。 “对不起。”她低下头,嘴唇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 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芒,从她的掌心亮起。 那不是温暖的生命之光,而是一种燃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能量。她的生命力,正通过她的手掌,被强行灌注进傅薄嗔那具已经停止运作的身体里。 蝎子在一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到叶弈墨的黑发中,有几缕发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她的皮肤,正在失去最后一点血色,变得像一张脆弱的纸。 那不是拯救。 那是献祭。 叶弈墨感觉自己正在被掏空。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手伸进去搅动,然后一点点地抽离。她仿佛沉入了一片没有浮力的深海,身体不断下坠,下坠…… 在她口袋里,那块从岛上被蝎子捡回来的玉佩,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一道新的裂痕,从玉佩中心蔓延开来,与之前的裂纹交错,形成一张破碎的网。玉佩上最后一点温润的绿色也消失了,它彻底变成了一块灰败的、毫无生气的石头。 “嘀……嘀……嘀……” 监护仪上,那条冰冷的直线,忽然跳动了一下。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微弱,却顽强。 那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的死亡长音,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 傅薄嗔胸膛上那致命的伤口,边缘的血肉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蠕动、愈合。他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气。 他活过来了。 叶弈墨的手,无力地从他胸前滑落。 她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朝着冰冷的甲板倒去。 蝎子一个箭步冲上来,在她落地前接住了她。 入手的感觉,轻得吓人,像一具没有重量的空壳。 “夜莺!”他喊了一声。 叶弈墨没有回应。她瘫在他的怀里,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医疗兵扑向傅薄嗔,检查着他奇迹般恢复的身体。 蝎子却抱着叶弈墨,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着这个几乎耗尽了自己一切的女人。 飞机的引擎依旧在轰鸣,他们正在回家。 可是,代价是什么? 第103章 还击 机舱内,死寂被一种新的轰鸣撕裂。 那不是引擎的咆哮,而是一种尖锐的、撕扯金属的警报声。红色的应急灯瞬间取代了柔和的照明,将每一张脸都染上血色。 “怎么回事!”蝎子吼道,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叶弈墨牢牢护在怀里,抵御着机身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 驾驶舱的门被撞开,副驾驶员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脸上是纯粹的惊骇。“我们被锁定了!至少三架!天知道是什么东西!” “敌我识别呢?”蝎子问。 “没有信号!通讯被完全切断了!我们是瞎子,是聋子!” 话音未落,运输机猛地向一侧翻滚。巨大的过载力将所有人死死压在舱壁上。医疗兵死死抓住傅薄嗔的病床,才没有让它翻倒。仪器的托盘和药品散落一地。 “狗娘养的!”驾驶员“铁隼”的怒吼通过内部通话器传来,“他们的速度比我们快得多!甩不掉!” 蝎子抱着叶弈墨,这个女人的重量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剧烈的震动撕碎。他看着她灰白的发丝,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一种暴虐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他刚刚亲眼见证了一场献祭,绝不允许这场献祭的成果被一群来历不明的杂种夺走。 “能还击吗?” “用运输机跟战斗机打?你疯了?我们的干扰弹已经放完了!”铁隼的声音里带着绝望,“他们不是在攻击,是在驱赶!他们在把我们往南边赶!”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机翼下方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机身明显失去了部分平衡。 “右侧引擎受损!我们正在失去高度!” 绝境。 蝎子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通讯中断,敌我不明,飞机受损,他们就像是被蛛网缠住的飞蛾,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叶弈墨的眼皮颤动着,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她的世界是颠倒的,血红色的,充斥着警报和爆炸的噪音。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另一种更清晰的“感知”。 冰冷的、带着贪婪杀意的“视线”,正从四面八方牢牢锁定着他们。而这“视线”的焦点,是她口袋里那块已经变成死物的玉佩。 “……蝎子……” 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像砂纸摩擦着他的耳膜。 蝎子猛地低下头。“夜莺?你醒了?” 她没有力气回答。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一只手,指向一个方向。她的手指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 “告诉他……转向……”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二百一十度……下降……” 蝎子愣住了。他看向那个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漆黑的夜空和翻滚的云层。 “夜莺,那里什么都没有!” “……有……风暴……” 蝎子立刻按住通话器。“铁隼!转向二百一十度,下降高度!立刻!” “你他妈说什么?”铁隼的咆哮几乎要震破耳膜,“那里是雷暴区!一头扎进去,我们会被撕成碎片的!我才是飞行员!” “这是夜莺的命令!”蝎子吼了回去。 “她昏迷了!你是不是也疯了!我拒绝执行这个自杀命令!” “砰!” 又一发炮弹击中了机尾,飞机像一片失控的落叶,开始螺旋下坠。失重感攫取了每一个人。 “执行命令!”蝎子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那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气魄,“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就用你的!如果没有,就闭嘴听她的!” 驾驶舱里沉默了。几秒钟后,飞机猛地拉平,然后以一个决绝的角度,一头扎向那片在雷达上显示为极度危险的黑色云团。 机舱外瞬间被黑暗吞噬。狂暴的气流让巨大的运输机像一叶扁舟,在怒海中沉浮。雷电在不远处炸开,瞬间照亮机舱,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 “我们完了……”副驾驶员喃喃自语。 叶弈墨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被这狂暴的颠簸一点点碾碎。但她的思维,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还不够……”她对蝎子说,“……让他们……看到我们……” “什么?”蝎子无法理解。他们躲进来就是为了不被看见。 “……信号……照明弹……用特定的顺序……”叶弈??的嘴唇翕动着,说出了一连串复杂的指令。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军事信号,更像是一种毫无规律的乱码。 “夜莺,这是……” “……做……”她的命令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蝎子不再犹豫。他将叶弈墨的指令一字不差地转达给铁隼。 “你确定?”铁隼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但经历了刚才的一切,他不敢再公然反抗,“这会彻底暴露我们的位置!” “我确定。”蝎子替她回答。 铁隼咬着牙,按下了发射按钮。 三颗照明弹,以一种奇怪的节奏,从运输机腹部射出,在漆黑的雷暴云中,亮起三团短暂的光晕,然后迅速被黑暗吞噬。 什么都没有发生。 机舱内,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飞机在气流中挣扎的呻吟。 “看吧,我就说……”铁隼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一个新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他们的内部通讯频道。那是一个冰冷、平静,却带着无上信心的女声。 “‘影子’收到。陷阱已启动。正在清理‘苍蝇’。” 蝎子浑身一震。 铁隼和副驾驶员则像是见了鬼。 “谁?你是谁?你怎么会……” 频道里,那个女声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几个简短有力的声音。 “影子一号,就位。” “影子二号,锁定目标。” “开火。” 就在运输机外,那片狂暴的雷暴云之上,四架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幽灵战机,如同鬼魅般从云层中现身。它们刚刚一直保持着无线电静默,像潜伏的鲨鱼,等待着猎物被驱赶进包围圈。 而那三颗看似毫无意义的照明弹,就是开火的信号。 致命的火链,从四个方向同时射出,精准地撕裂了夜空。那三架之前还不可一世的敌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就在空中爆成了三团绚丽的烟火。 战斗在十秒钟内开始,也在十秒钟内结束。 运输机终于摆脱了致命的锁定,铁隼用尽全力,将飞机从失速的边缘拉了回来,冲出了雷暴区。 平稳的夜空再次出现在舷窗外。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时速,只是一场噩梦。 内部通讯频道里,那个被称为“影子”的女声再次响起。“‘创世’的余孽比我们想的更急切。夜莺,你还好吗?” 蝎子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叶弈墨的双眼已经再次闭上,仿佛刚才下达那一连串命令的人根本不是她。她口袋里的那块玉佩,似乎又黯淡了一些。 “她耗尽了力气。”蝎子替她回答,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是谁?” “我们是她的影子。”女声回答得理所当然,“奉命前来接应。航向已为你们校准,前方空域安全。我们在外层护航。” 铁隼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他看着雷达上突然出现的四个友方标识,它们像忠诚的守卫,将他们这架伤痕累累的运输机护在中间。他无法理解,在通讯完全被切断的情况下,叶弈墨是如何指挥一支他甚至不知道其存在的友军,完成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反埋伏。 那不是战术。 那是预知。 他回头,透过驾驶舱的门,看向那个被蝎子抱在怀里的女人。敬畏,第一次在一个王牌飞行员的心中,取代了所有的骄傲。 蝎子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默默地拉过一张毯子,盖在叶弈墨身上。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他看向另一边。 傅薄嗔躺在病床上,胸口平稳地起伏着。医疗兵正在为他重新连接监护仪,上面的数据稳定得像一个奇迹。 他活了。 而救了他,也救了这架飞机上所有人的人,却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气息微弱。 飞机在幽灵战机的护航下,平稳地飞向基地。 回家的路,从未如此漫长。 第104章 滚开 运输机降落时,没有警报,没有欢迎。 只有停机坪上刺眼的泛光灯,和一队早已等候的、面无表情的医护人员。 舱门打开,冰冷的空气涌入。傅薄嗔被迅速地转移到一架悬浮担架上,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基地的医疗通道深处。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默剧。 叶弈墨拒绝了为她准备的轮椅。 蝎子搀扶着她,能感觉到她手臂传来的、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她的重量几乎都挂在他身上,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铁隼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他看了一眼雷达上已经消失的四个“影子”标识,又看了一眼叶弈墨的背影。这个女人,此刻连自主站立都困难,却在几小时前,指挥了一场他闻所未闻的空战。 “去圣多明尼克医院。”叶弈墨对前来接应的勤务官下令,她的声音很低,却不容置喙。 那是一家拥有军方背景的顶级私立医院。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是一条长而寂静的走廊。灯光是冷白色,映得人的脸毫无血色。 一个穿着手工定制西装、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等在那里。他保养得很好,但法令纹很深,显出几分刻薄。 “二叔。”蝎子低声对叶弈墨说。 男人是傅薄嗔的亲叔叔,傅成宇。傅氏集团的董事之一。 傅成宇没有理会蝎子,他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落在叶弈墨身上。“你就是叶弈墨?” 他的问题里,不带任何温度。 “是我。”叶弈墨回答。 “薄嗔呢?” “在里面。” “我问的是,他为什么会在里面?”傅成宇的质问升级了,“我侄子带着傅家最精锐的安保力量出去,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他一个被抬进ICU。叶小姐,你不觉得需要给傅家一个解释吗?” 蝎子向前半步,挡在叶弈墨身前。 “二先生,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滚开!”傅成宇呵斥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一条傅家养的狗,也敢对我吠了?” 叶弈墨伸出手,轻轻按住蝎子的手臂,示意他退后。她向前一步,独自面对傅成宇的压力。 “傅先生,你的问题,我会回答。但不是现在。”她开口,字句清晰,“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傅氏。傅薄嗔重伤的消息一旦泄露,明天开盘,股价会跌成什么样子,你应该比我清楚。” “稳住?你拿什么稳住?”傅成宇冷笑,“靠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还是靠他留下的那些所谓的‘后手’?叶弈墨,你别太高看自己了。你和薄嗔的事,在圈子里不是秘密。但玩玩可以,想插手傅家的事,你还不够格。” 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台液晶电视,正在无声地播放着晚间新闻。 画面上,一个女主播正用严肃的口吻播报。 “……关于近日在曼德拉群岛发生的剧烈爆炸及通讯中断事件,目前仍无任何官方组织出面宣告负责。但据本台从特殊渠道获得的消息,事件可能与一场失控的私人武装冲突有关。消息人士称,冲突的核心人物,是一名与傅氏集团继承人傅薄嗔关系密切的神秘女性。正是她的独断专行,才引发了这场导致数百人伤亡的灾难……” 新闻画面切到了几张模糊的远景照片。其中一张,依稀能辨认出是叶弈墨的侧影。 傅成宇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看到了吗?‘创世’的那些杂碎,动作可比你快多了。现在全世界都认为你是个灾星,是所有麻烦的源头。你还想稳定傅氏?你不引爆它就不错了!” “舆论可以被引导,也可以被逆转。”叶弈墨的回应平静无波,“这需要时间,和钱。” “说得轻巧!钱?傅家的钱,还轮不到你来支配!”傅成宇向前逼近一步,“从现在开始,傅氏的一切事务,由我暂时接管。你,还有你的人,最好安分一点。等薄嗔醒了,或者……等我们开完董事会,再决定怎么处置你。” 处置。 他用了这个词。 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需要被清理的麻烦事。 就在这时,叶弈墨口袋里的通讯器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她接通,放到耳边。 “说。” 另一头传来一个焦急的男声,是程锦。“弈墨姐!出事了!我们安插在董事会的几个眼线,刚刚全被傅成宇的人以‘渎职’的名义控制了!他这是要提前召开董事会,强行夺权!” 叶弈墨的身体晃了一下,蝎子立刻扶住她。 她没有去看傅成宇得意的表情,只是对着通讯器,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说:“他没那个机会。” “可是我们的人……” “放弃他们。”叶弈墨打断他,“他们是弃子。现在,执行‘焦土’预案。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小时内,我要傅成宇名下所有关联公司的资金链,全部冻结。” 电话那头的程锦倒抽一口凉气。“‘焦土’?弈墨姐,那是……那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会把我们也拖下水的!傅氏的盘子会彻底乱掉!” “那就让它乱。”叶弈墨的决定快得像一道闪电,“一个失控的帝国,好过一个落入敌人手里的帝国。傅薄嗔还没死,他的授权就依然有效。执行命令,程锦。” “……是。”程锦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叶弈墨挂断通讯。 她抬头,重新对上傅成宇的视线。“二叔,你以为你赢了?” 傅成宇皱起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这个女人,明明已经山穷水尽,为什么还能如此镇定?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叶弈墨淡淡地说,“只是帮你下定决心。要么,和我合作,稳住局面,等傅薄嗔醒来。要么,我们一起看着傅家这艘大船,沉进海底。” “你敢!”傅成宇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两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走廊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ICU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傅成宇和叶弈墨同时转向他。 “医生,我侄子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一眼傅成宇,又看了一眼被蝎子扶着的叶弈墨,最后还是对着后者报告:“病人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弹片取出来了,但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冲击伤,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我们为他进行了低温治疗,让他进入了人工昏迷,这有助于他的身体进行自我修复。未来四十八小时,是关键。” 活着。 这个信息,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声战鼓。 傅成宇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只要傅薄嗔还活着,他的夺权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叶弈墨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隔着巨大的玻璃墙,看向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赢了第一回合。 以一种惨烈的方式。 傅成宇死死地盯着她,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转身,带着他的人,大步离去。 走廊再次恢复了死寂。 叶弈墨走到玻璃墙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 蝎子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他知道,战斗才刚刚开始。 “蝎子。”她轻声开口。 “我在。” “给‘影子’发消息。” 她的指尖在玻璃上,划出一个看不见的航标。 “让他们回来。” 第105章 到齐 傅氏集团顶层,会议室的门无声滑开。 叶弈墨走了进去,蝎子跟在她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长条会议桌的两侧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是傅氏帝国的支柱,也是一群随时准备扑上来分食血肉的狼。空气里混杂着昂贵雪茄的余味和毫不掩饰的审视。 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女声从主位旁传来:“弈墨,过来坐。” 是傅老夫人。她穿着一身素色旗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年事已高,但那种久居上位的气场,足以压制在场的所有躁动。她的公开支持,是叶弈墨今天敢站在这里的最大底气。 叶弈墨微微颔首,在傅薄嗔空着的总裁主位旁坐下。这个位置,本身就是一种宣告。 “人都到齐了,开会吧。”傅老夫人淡淡地开口,随即闭上双眼,仿佛接下来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开会?开什么会?”一个脑满肠肥的董事立刻发难,他叫王坤,是傅明薇一派留下的死忠。“傅总生死未卜,公司股价大跌,现在主持大局的,难道要是一个外姓的女人?”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人附和。 “王董说得对!我们需要一个主心骨,而不是一个代理人!” “傅成宇先生至少是傅家人!他来主持,我们才放心!” 叶弈墨没有理会这些叫嚣。她只是对蝎子递了个信号。 蝎子将一个加密U盘接入会议系统。主屏幕上,瞬间被一组触目惊心的画面占据。那是一座热带岛屿的残骸,烧焦的林木,爆炸后的弹坑,还有几具被打了马赛克的尸体。画面切换,是一份被部分涂黑的文件,但“创世”两个字,清晰可见。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这是傅薄嗔用半条命换回来的东西。”叶弈墨终于开口,她的语调平铺直叙,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朵。“一个名为‘创世’的组织,袭击了我们的海外能源基地。傅薄嗔的受伤,不是意外,是战争。” 她停顿了一下,让信息发酵。 “战争?”王坤第一个发出嗤笑,“叶女士,你是在给我们讲故事吗?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转移视线,自己伪造的?” “伪造?”叶弈墨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在品味它的荒谬。“傅薄嗔还躺在ICU里,傅氏的资金链因为‘焦土’预案岌岌可危。我伪造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揽权!”王坤猛地一拍桌子,“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敌人,来掩盖你和傅成宇内斗的事实!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耍!” “王董。”叶弈墨忽然点了他的名,“你似乎对‘内斗’这个词特别感兴趣。是因为你旗下的‘明薇投资’,在昨天下午,和几个海外账户有过来往吗?” 王坤的脸色瞬间变了。 叶弈墨继续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巧合的是,我们的人追踪到,那几个账户的资金流向,最终都指向了‘创世’的外围组织。更巧的是,今天早上,‘明薇投资’的所有资金,都因为涉嫌资助不明团体,被冻结了。” “你……你血口喷人!”王坤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指着叶弈墨,因为激动而全身发抖。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调查机构会给你答案。”叶弈墨的身体微微前倾,“我只是好奇,傅氏的董事,为什么要去资助一个袭击傅氏总裁的组织?你是想做什么?里应外合?” 王坤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 另一个一直保持沉默的董事,李元,清了清嗓子,试图打圆场:“好了好了,王董也是一时心急。弈墨……我们还是叫你叶女士吧。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公司。你的‘焦土’预案,对公司的伤害太大了。股东们都在恐慌,必须立刻停止。” “李董关心公司,我很欣慰。”叶弈墨转向他,“不过,我查到你在今天开盘前,通过三个不同的账户,大量做空了傅氏的股票。如果‘焦土’预案停止,股价回升,你的损失应该不小吧?” 李元的表情僵住了。他没想到,自己做的如此隐秘的动作,竟然被这个女人翻了出来。 “你……你这是在监控我们?” “不是监控,是自保。”叶弈墨回答,“傅氏这艘船上,有想凿船的,有想趁火打劫的,我总得知道,哪些人是真正的水手,哪些人是准备跳船的海盗。” 她站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环视一圈。所有接触到她视线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 “我今天召集各位,不是来和你们商量。是来通知你们。” “第一,傅薄嗔的总裁授权依然有效。在他醒来之前,由我代行总裁权力。傅老夫人会担任监察人。” “第二,‘焦土’预案会继续执行。什么时候傅成宇放弃他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什么时候预案才会终止。在此期间,任何与傅成宇派系有资金往来的人,都会被列为高风险对象。” “第三,成立危机应对小组,目标只有一个:反击‘创世’。所有资源向这个小组倾斜。谁敢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就按通敌处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整个会议室,死一样的寂静。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傅老夫人,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 “弈墨的决定,就是傅家的决定。”她喝了一口茶,然后把杯子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谁有意见,现在可以离开这个会议室。傅家,不养吃里扒外的狗。” 这句话,彻底压垮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 王坤面如死灰地坐了回去。李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叶弈墨重新坐下。连续的高度紧绷,让她的身体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疲惫。但她知道,她不能倒下。 “现在,讨论一下第一季度的财报问题。”她翻开面前的文件,仿佛刚才那场雷霆风暴从未发生过。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继续。再没有人提出异议,叶弈墨的每一项指令都被记录下来,准备执行。他们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不带情绪的语调,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敬畏。 这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女人。她是一头受了伤,却更加凶狠的雌狮。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他们离开时的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叶弈墨、傅老夫人和蝎子。 “辛苦你了,孩子。”傅老夫人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我该做的。”叶弈墨说。 “薄嗔有你,是他的福气。”傅老夫人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这把老骨头,只能帮你镇镇场子。” 门再次关上。 叶弈墨靠在椅背上,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疲态。窗外的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蝎子。” “我在。” “查‘明薇投资’,我要知道它和‘创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106章 裂痕 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这座城市。 傅家的老宅书房,与集团总部的会议室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冰冷的金属和玻璃,只有沉甸甸的紫檀木,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墨香,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叶弈墨站在书架前,蝎子在她身后半步之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老夫人请您过来,只说有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您。”蝎子低声汇报,他已经拿到了“明薇投资”的初步资料,但傅老夫人的传唤显然优先级更高。 书房的门被推开,傅老夫人走了进来,她换下了一身正装,穿着素色的家常衣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你留下,其他人出去。”傅老夫人对蝎子说。 她走到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放着一个古朴的黑漆木盒,上面没有锁,只用一块锦布覆盖着。 “过来,孩子。” 叶弈墨走到桌边。傅老夫人掀开锦布,将木盒推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叶弈墨依言打开盒子。盒子里铺着暗黄色的丝绸,上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一枚半月形的龙纹玉佩,和一本线装的、书页泛黄的手札。 玉佩温润,却有一道极其刺眼的裂痕,从龙眼处一直蔓延到边缘,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这是……?”叶弈墨问。 “傅家真正的根基。”傅老夫人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裂痕,“也是傅家悬在头顶的一把刀。” 她顿了顿,继续说:“傅家的第一位主母,并非凡人。她留下的,除了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这个。她说,这是钥匙,也是枷锁。” “薄嗔出事之前,一直在研究它。”傅老夫人的话语里透着一丝沉痛,“他怀疑,‘创世’的崛起,不仅仅是资本的力量。有些东西,超出了商业的范畴。” 叶弈墨拿起那枚玉佩,入手冰凉,那道裂痕仿佛带着一种生命力,在刺痛她的指尖。 “这道裂痕……” “是薄嗔倒下的那天出现的。”傅老夫人回答,“同一时间,分秒不差。”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个商业帝国的总裁陷入昏迷,一枚传承百年的玉佩同时开裂。这已经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 “所以,您怀疑他的昏迷,和这枚玉佩有关?” “不是怀疑。”傅老夫人摇头,“是肯定。这本手札,是初代主母留下的记录。薄嗔之前看过,但似乎没能完全解开其中的秘密。他只告诉我,玉佩出了问题,他需要时间。” “可傅成宇和‘创世’,没有给他时间。”叶弈墨接话。 “对。”傅老夫人看着她,“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弈墨,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你嫁入傅家,本不该背负这些。但现在,傅家能看懂这些,并且有能力去面对的,只有你了。” “我需要做什么?”叶弈墨没有推辞。从她决定替傅薄嗔守住一切开始,她就没有退路。 “看懂它。然后,找到救薄嗔的方法。”傅老夫人按住她的手,“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保护好你自己。”傅老夫人的手很用力,“手札里提过,此物与持有者性命相连。我不知道裂痕意味着什么,我不想傅家再倒下一个人。” 叶弈墨沉默地点了点头。 “蝎子,”傅老夫人转向一旁的蝎子,“从现在起,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她。动用你所有的力量,任何试图接近她、伤害她的人,不管是谁,杀无赦。” “是,老夫人。”蝎子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既定事实。 傅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叶弈墨一眼,转身离开了书房。门被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叶弈墨坐了下来,那股熟悉的疲惫感再次涌上。但这一次,疲惫中夹杂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她翻开了那本初代主母的手札。 字迹是娟秀的蝇头小楷,用的还是繁复的古体字,阅读起来十分困难。开篇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宣言,而是平淡的记录。 “癸卯年,秋。随夫君至此,见地脉紊乱,人心浮动,非安家之所。遂以‘阵玉’为引,定一方气运……” 叶弈墨一页页翻过去。大部分是些风水、气运的玄妙之说,她看得一知半解。直到中段,字迹开始变得潦草,似乎记录者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 “……错了。我以为‘阵玉’是钥匙,用以开启地脉。实则不然。它非钥匙,乃一转换器耳。” “它并非在‘借用’地脉之力,而是在‘转化’。将无形之气运,庞大之意识,转化为可供凡人使用的‘势’。商场之胜败,家族之兴衰,皆可受其影响。” 叶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了“创世”那不合常理的崛起,想起了傅成宇那近乎疯狂的自信。如果他们也拥有类似的东西呢? 她继续往下看。 “此物凶险。其一,过度使用,会透支持有者之生命本源,以血肉补其亏空。其二,若玉佩受损,则转换失控。地脉之洪流,意识之汪洋,会循着裂隙反噬其主。轻则神魂离体,重则形神俱灭。” 神魂离体…… 叶弈墨的手指抚上那道裂痕。傅薄嗔的昏迷,不是病,也不是伤,而是他的“神魂”,被这个失控的转换器抽走了。 她发疯似的往后翻,想要寻找解决的办法。 “……修复之法,遍寻古籍,未有所得。” “……强行剥离,则玉毁人亡,气运崩塌,傅氏基业将毁于一旦。” 最后几页,字迹已经彻底狂乱,仿佛记录者在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中挣扎。 “无解……此乃死局。除非……除非能找到另一个‘阵玉’,两相中和,或可有一线生机。然,此物乃天地孤品,何处寻觅?” 最后一页,只有一个用血写下的字。 “悔。” 叶弈墨合上手札,身体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斑驳。 她终于明白,傅薄嗔在对抗的是什么。那不是一场商业战争,而是一场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用生命和灵魂作为赌注的玄学厮杀。而现在,这个烂摊子,这个死局,轮到她了。 她拿起那枚裂开的玉佩,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指尖,缓慢而坚定地渗入她的身体。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找到了源头。 这不是精神紧张导致的,这是生命力在被悄然抽走。 “咚咚。” 蝎子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他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明薇投资’的法人代表,叫楚明薇。三年前,她和傅成宇有过一段很深的关系。另外,‘创世’集团的幕后掌控者,也姓楚。” 叶弈墨没有去看那份文件。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这枚冰冷、破裂的玉佩上。 “蝎子。” “我在。” “帮我找一个人。”她慢慢地说,“一个……懂玄学的人。真正懂的。” 第107章 丢掉 病房里没有开灯,医疗仪器的荧光是唯一的光源。 叶弈墨坐在床边,那枚裂开的玉佩就握在她掌心。阴寒之气已经不再是缓慢渗透,而是变成了一种蛮横的掠夺,每一次心跳,都带走一丝属于她的温度。 病床上的人,睫毛颤动了一下。 傅薄嗔睁开了眼。他没有看周围的环境,也没有去看叶弈墨,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挣扎着想要坐起,手直直地伸向她。 “玉……”他的嗓子干得像砂纸,“给我。” 叶弈墨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回视他。 “把它给我。”傅薄嗔重复了一遍,虚弱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他试图抢过那枚玉佩。 叶弈墨手一缩,避开了。 “你疯了?”傅薄嗔的呼吸变得急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但他毫不在意,“把它丢掉,或者给我。你不该碰它。” “丢掉?”叶弈墨的语气很平,“然后呢?让你继续躺在这里,等着神魂被抽干?还是让傅氏的气运彻底崩盘,我们所有人一起玩完?” “那也比你拿着它要好!”他几乎是低吼出来,“你根本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清楚。”叶弈墨将那本手札推到他面前,“傅家先祖的记录,我看完了。转换器,反噬,神魂离体。每一个字我都看得懂。” 傅薄嗔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那本摊开的手札,又看看叶弈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你看完了?”他的质问带着颤抖,“那你为什么还敢拿着它?” “因为手札里还写了,强行剥离,玉毁人亡。”叶弈墨一字一句,“我是在救你,也是在自救。” “这不是救!”傅薄嗔撑着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你以为这只是消耗生命力?那只是开始!它在改造你!” 叶弈墨蹙眉。手札里没有写这个。 “什么意思?” “那座岛。”傅薄嗔喘息着,似乎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我买下那座岛,不是为了建什么基地。那上面有东西……一个‘钥匙’。” 叶弈墨的心脏猛地一沉。 “手札的作者以为‘阵玉’是钥匙,她错了。‘阵玉’是转换器,是锁。而岛上的那个,才是真正的钥匙。”傅薄嗔的语速越来越快,混乱中透着绝望,“我本来想用‘钥匙’去强行切断阵玉和我的联系,或者……或者找到压制它的方法。” “你失败了。”叶弈墨陈述事实。 “我失败了。”傅薄嗔惨然承认,“钥匙启动了,但阵玉已经失控。它拒绝了切断。它在寻找一个新的宿主,一个更……契合的容器。” 他停下来,死死地盯着她,或者说,是她手里的玉佩。 “一个破损的转换器,能量在疯狂外泄。它需要一个‘塞子’,一个‘补丁’。它会把新的持有者,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变成那个补丁。” “变成……锁的一部分。” 叶弈墨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她低头看着掌心的裂痕,那裂痕仿佛活了过来,像一张贪婪的嘴。 “那会怎么样?” “手札上写的‘神魂俱灭’,都算是一种恩赐。”傅薄嗔闭上眼,像是不忍心说下去,“它会把你变成一个活着的阵眼,一个没有自我意识,只能被动镇压地脉洪流的‘人形镇物’。永远被困在那方寸之间,不死不灭,无知无觉。”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在计算着流逝的生命。 “所以,你所谓的对抗,就是去岛上送死?”许久,叶弈墨才开口。 “我别无选择。” “你有。”叶弈墨把玉佩放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告诉你,然后让你像现在这样,把命搭进来?”傅薄嗔反问,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叶弈墨,这不是商业谈判,输了可以重来。这是死局!” “手札的最后,也提到了一个可能。”叶弈墨没有理会他的激动,她的思绪异常清晰,“找到另一个‘阵玉’,两相中和。” “天地孤品,去哪里找?”傅薄嗔的语气充满了自嘲,“写下这句话的先祖,自己都觉得是妄想。” “她找不到,不代表没有。”叶弈墨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世界的车水马龙。“‘创世’集团,楚明薇。他们的崛起,靠的也是这个。” 傅薄嗔猛地抬头看她。 “蝎子查过了。‘创世’的背后,是楚家。三年前,傅成宇和楚明薇交往密切。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创世’像被注入了神力,势不可挡。”叶弈墨缓缓转身,“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一枚阵玉,那它应该在你手上。傅家的百年基业,就是证明。” “那么,楚家手里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傅薄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一直以为,傅成宇的成功,只是商业上的诡计和疯狂的赌博。他从未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因为,他手里的这枚,按照祖训,是唯一的。 “除非……”傅薄嗔的脑中闪过一个被他忽略了无数次的念头,“除非,这东西……不止一枚。或者说,它可以被……复制?”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没什么不可能的。”叶弈墨的逻辑冷酷而直接,“既然它是转换器,那它就是一件‘工具’。只要是工具,就能被理解,被仿制。或许楚家的那枚是仿制品,或许是次品,但它的确存在。” 她重新走回床边,拿起那份关于楚明薇的调查报告,递给他。 “你的敌人,比你想象中,知道的要多得多。” 傅薄嗔接过那几张纸,草草翻阅着。楚明薇,一个他有些印象,却从未在意的名字。现在,这个名字和一连串诡异的事件,和他的生死,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他放下文件,疲惫地靠在枕头上。劫后余生的庆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巨大、更黑暗的漩涡。 他看着叶弈墨。 她就站在那里,身影被窗外的霓虹切割得有些模糊。她明明也身处这漩涡的中心,甚至比他陷得更深,却没有半分惊惶。 “你……”傅薄嗔想说些什么,感谢,或者道歉,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 “把玉佩给我。”他固执地伸出手,“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我不能让你……” “不能让我什么?”叶弈墨打断他,“变成‘锁’?傅薄嗔,你还没认清现实吗?” 她将那枚冰冷的玉佩,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从我拿起它的那一刻起,牌局已经重新开始了。只不过,这一次,我们两个都是赌注。” “而且,”她顿了顿,“这个死局,现在有了第二个解法。” 傅薄嗔看着她。 “毁掉楚家的那枚玉。”叶弈墨说。 第108章 出事了 “毁掉楚家的那枚玉。” 这几个字在病房里盘旋,带着金属的冷意,敲在傅薄嗔的神经上。 死局被撕开一道裂口,透出的却不是光,而是更深邃的黑暗。他刚想追问,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打断了这片刻的死寂。 是程锦。 他没有穿平时的西装,一件简单的夹克套在身上,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彻夜未眠的痕迹。他手里捏着一个平板电脑,径直走到床边,没有多余的寒暄。 “出事了。”程锦把平板递过来,“十五分钟前,全球同步。” 屏幕上,是一家权威金融媒体的头版头条。加粗的黑色标题,像一行墓志铭。 【傅氏集团股价雪崩,‘创世’发动恶意收购】 下面是红色的K线图,一条近乎垂直的断崖,刺得人眼睛生疼。 “不可能……”傅薄嗔喃喃自语,他想撑起身子,却被一阵剧痛钉回枕头上,“公司的防火墙……” “被攻破了。”程锦划开屏幕,调出另一则新闻,“不只是金融攻击。你看这个。” 那是一份官方声明,发布者是一个注册在海外的基金会,署名是“博士的代理人”。 声明内容不长,却字字诛心。 它宣称,“博士”在之前的岛屿事件中侥幸生还,但身负重伤。声明里附上了几张照片,一个躺在无菌病房里、全身插满管子的人形轮廓,无法辨认面目,但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更致命的,是声明的后半部分。 它公布了数段经过剪辑的通讯记录和一份“内部调查报告”,将江安和定性为“叛徒”,指控他与傅、叶二人勾结,为了夺取“博士”的研究成果和领导权,一手策划了岛屿上的屠杀惨剧。 “他们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我们身上。”程锦的语调压抑着怒火,“现在外面都说,你是为了篡夺傅家,才和叶弈墨联手,清除了傅成宇和‘博士’。江安和是你的内应。” 傅薄嗔的手指划过那份声明,纸面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他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他所维护的家族声誉,在短短几分钟内,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立刻召开董事会,启动紧急预案,抛售海外非核心资产,回笼资金死守……”他开始下达指令,一连串的商业术语从他口中急速吐出。这是他身为决策者浸入骨髓的本能,是他在过去十年里应对过无数次危机的肌肉记忆。 “没用的。” 叶弈墨的声音不大,却轻易地切断了傅薄嗔的指令。 傅薄嗔动作一滞,看向她。 “这是组合拳。”叶弈墨从程锦手里拿过平板,指着那份声明,“舆论是烟幕,金融是武器。他们的目标不是钱,也不是你的公司。” “那是什么?”傅薄嗔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尖锐,“傅氏的百年基业,在你眼里不值一提?” “在能印钞的‘阵玉’面前,你的钱,只是数字。”叶弈墨的逻辑不带任何情绪,“他们要的,是让你疲于奔命。让你把所有的精力、资源、人脉全都投入到这场必输的商业战争里。等你油尽灯枯,他们再从容地取走你的命,和你手里的东西。”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场危机的核心。 程锦在一旁听着,脸上的焦躁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他看向傅薄嗔,发现这个一向杀伐果断的挚友,此刻正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所笼罩。 “你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公司被他们吞掉?”傅薄嗔无法接受这个结论。那是他的一切,是他的战场,他的王国。 “不是什么都不做。”叶弈墨将平板还给程锦,“是换一个战场。” 她走到傅薄嗔的床边,那个装着玉佩的口袋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博士’没死,只是重伤。这个消息,比傅氏破产重要一百倍。”她的思路清晰得可怕,“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公布自己还活着?他为什么要和‘创世’联手?” 傅薄嗔沉默了。他被金融海啸和舆论攻击冲昏了头,却没有去想背后最根本的问题。 “因为他也怕。”叶弈墨替他回答,“他怕我们找到他,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所以他先发制人,用一场全球瞩目的商业战,把我们钉死在原地。同时,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把我们变成通缉犯。这样一来,我们就失去了所有外部的援助,只能被动挨打。” “楚明薇,‘博士’,傅成宇……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程锦补充道,他已经完全跟上了叶弈墨的节奏,“‘创世’的崛起,靠的是‘博士’的技术,或者说,是那枚仿制的‘阵玉’。而‘博士’需要‘创世’的财力和势力,帮他实现别的目的。” “所以,救傅氏集团的唯一办法,不是在股市里烧钱。”叶弈墨的结论冷酷而直接,“而是杀了‘博士’,或者,毁了楚明薇的‘阵玉’。”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窗外的世界风雨飘摇,金融市场的哀嚎仿佛能穿透墙壁。而病房内,三个人,正面对一个比商业存亡更原始、更血腥的选择。 “我的人,还能调动多少?”傅薄嗔终于开口,他没有再争辩,而是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问的是程锦,眼睛却看着叶弈墨。 “不多。”程锦的回答很艰难,“岛上折损了大半。现在我们又被扣上了叛徒的帽子,很多人……不敢再站队。” “够了。”叶弈墨说,“我们不需要一支军队,只需要一把能插进心脏的匕首。” 她拿起自己的外套。 “你干什么去?”傅薄嗔问。 “‘博士’的声明里,提到了一个代理人。”叶弈墨穿上外套,动作干脆利落,“一个活着的、会走路的线索。既然他选择开口,就要承担开口的代价。” “太危险了。”傅薄嗔立刻反对,“他们既然敢发声明,就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 “那又怎么样?”叶弈墨反问,“难道我们待在这里,等他们把网收紧吗?” 她没有给傅薄嗔再说话的机会,转身对程锦说:“照顾好他。另外,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她报出了一连串物品的名字,从特制的电子干扰器,到某个型号的军用匕首,还有几样罕见的化学品。 程锦一一记下,没有问为什么,只说:“半小时后,在地下车库。” 叶弈墨点点头,拉开病房的门,没有回头。 门在身后关上,也隔绝了傅薄嗔所有的劝阻。他靠在枕头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财富和权力,在这场新的牌局里,是如此的廉价和无力。 他输掉了先手,输掉了牌桌,现在,连赌注的控制权,都落在了别人手里。 程锦看着他,递过来一杯水。 “她是对的。”程锦说,“我们不能用自己的规则,去打一场别人制定的战争。” 傅薄shen没有接水,他只是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她会死的。” “她不会。”程锦的回答很肯定,“因为她和你不一样。你背负了太多东西,有太多不能失去的。而她……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第109章 网络攻击 金融市场的崩溃,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傅氏集团总部的顶层办公室,已经被改造成一个临时的战争指挥室。这里闻不到硝烟,只有金钱燃烧的焦味。傅薄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风雨如晦的城市,窗内,十几名傅氏最顶尖的交易员和分析师正对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 “抛掉所有非核心资产,不计代价!把资金全部回笼到主账户!” “‘创世’在做空我们的能源股,立刻联系中东那边的基金,让他们接盘!” “董事长,来不及了!他们……他们引爆了我们三家子公司的债务违约!评级机构刚刚下调了我们的信用等级!” 每一个坏消息,都像一颗射向傅氏这艘巨轮水线以下的鱼雷。傅薄嗔没有回头,他只是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正在被人用最粗暴的方式拆解、吞噬。 程锦站在他身后,将一份新的报告放在桌上。“他们不是在攻击,他们是在屠杀。”他的结论不带任何感情,“我们的防火墙挡不住,资金流出的速度超过了我们能承受的极限。” “我知道。”傅薄嗔的回答很平静。他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愤怒,只剩下冰冷的理智。“我们的对手,不是一个商人。” 就在这时,指挥室里所有的屏幕,无论显示的是股票K线图还是财务报表,都在同一瞬间变成了红色。一个巨大的“创世”logo,像一只嘲讽的眼睛,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紧接着,灯光闪烁,整个大楼的电力系统开始紊乱。 “网络攻击!”一个技术人员喊道,“他们突破了物理隔离!目标是……是城市电网!” 傅薄嗔猛地转身。他终于明白,金融战只是一个幌子。 “接通叶弈墨。”他对程锦下令。 加密频道在三秒钟内建立。没有寒暄,没有铺垫。 “情况变了。”傅薄嗔说。 频道的另一端,是叶弈墨冷静的回应,背景里是同样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我看到了。一场声东击西的把戏。” 她不在傅氏大楼,也不在任何一个能被追踪到的地方。程锦为她准备的,是一个隶属于联合国安保部门的地下数据堡垒。这里是网络世界的中枢神经之一。此刻,她正坐在一块主屏幕前,屏幕上流淌的不是K线,而是瀑布般的数据流。十几名顶尖的白帽黑客,程锦曾经的下属,正以她为核心,构筑一道数字长城。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傅薄嗔问。 “制造混乱,掩盖真正的入侵路径。”叶弈墨的手指在自己的终端上飞快地移动着,“他们想瘫痪整座城市,然后在混乱中,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 “傅氏集团所有核心项目的数据库。包括你正在研发的那些,不能公开的技术。” 傅薄嗔的心沉了下去。那是傅氏的根基,是它能在未来十年继续领跑全球的底牌。 “守住它。”傅薄嗔说,这不是请求,而是一个赌徒压上最后的筹码。 “我需要权限。”叶弈墨直接提出要求,“你整个集团内网的最高权限。不是访客,不是管理员,是上帝。” 傅薄嗔旁边的技术总监立刻反对:“董事长,这绝对不行!把最高权限交给一个外人,等于把我们所有的秘密……” “给她。”傅薄嗔打断了他。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创世”的logo,这个决定几乎不需要思考。秘密在屠刀面前一文不值。 “程锦,执行。” “是。” 一秒钟后,叶弈墨的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确认窗口。她按下了确认键。 整个傅氏集团的网络,像一个透明的沙盘,呈现在她面前。无数的后门、漏洞、被伪装成正常数据的恶意代码,清晰地暴露出来。 “太脏了。”她评价道。 “他们渗透了多久?”程锦问。 “从‘创世’成立的第一天起。”叶弈墨的回答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他们不是在攻击,只是在收网。” 她开始下达指令,简洁而精准。 “A组,切断第三、第七服务器与外网的物理连接。现在。” “B组,追踪那段伪装成系统更新的蠕虫代码,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要它的源头。” “C组,以我为节点,部署‘蜂巢’协议,把所有被污染的数据全部引流到我这里。” 她的命令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些平日里心高气傲的顶尖黑客,此刻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只是变成了她意志的延伸。 傅薄嗔在频道的另一端,听着这一切。他第一次看到叶弈墨在她的战场上是什么样子。那不是一把匕首,而是一位将军。她的战场,无声无息,却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加凶险。 “他们开始反击了。”叶弈墨忽然说。 数据堡垒内,警报声尖锐地响起。一股强大到蛮不讲理的数据洪流,冲向了他们刚刚建立的防线。 “是‘博士’!”一名技术员喊道,“这种算法……是他!” “他想用算力压垮我们!” 叶弈墨没有动,她只是盯着主屏幕上那段核心攻击代码。那段代码充满了傲慢和毁灭性,像一个艺术家在展示自己的杰作。 她高度专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就在这时,她胸口贴身佩戴的那枚玉佩,那道深刻的裂痕中,开始渗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光芒。光芒很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 “傅薄嗔,”叶弈墨忽然开口,“三年前,你收购西大陆一家名为‘星环’的AI公司,目的是什么?” 傅薄嗔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为了他们的无人驾驶算法。有什么问题?” “那家公司的创始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一个被收购的小公司创始人的名字。” “想起来。”叶弈墨的语气不容拒绝。 傅薄嗔皱起眉,在记忆里搜索。程锦在一旁迅速调出资料。 “找到了。”程锦说,“创始人叫……林叙。” 叶弈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现在在哪?” “公司被收购后,他就拿钱离开了,不知所踪。” “找到了。”叶弈墨说。 她说的不是林叙,而是“博士”的藏身之处。 她没有解释,双手重新落在键盘上。这一次,她的操作不再是防守,而是进攻。她没有去拆解那段华丽的攻击代码,而是绕过了它,用一种更古老、更野蛮的方式,直接攻击对方的底层架构。 “你在做什么?”她的团队成员被她的操作惊呆了,“这会触发对方服务器的自毁程序!” “我就是要它自毁。” 屏幕上的数据流变得狂暴。红色的警报和绿色的安全代码疯狂交织、碰撞。 傅氏大楼里,傅薄嗔看着自己公司的股价,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停止了下跌。不仅如此,几支被恶意做空的股票,开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暴力拉升。 “怎么回事?”他问。 没人能回答。 而在数据堡垒,叶弈墨面前的主屏幕上,对方的攻击戛然而止。 “他们……撤退了?” “不。”叶弈墨看着一行刚刚破译出的信息,那是从对方自毁前的数据残骸里抢救出来的。“他不是撤退,他是被强制断线了。” 那行信息很简单,是一个坐标。 一个位于城郊废弃工业区的坐标。 “这是陷阱。”程锦立刻判断。 “我知道。”叶弈墨站起身,胸口玉佩的光芒已经完全黯淡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股奇异的温热也随之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玉石质感。 她和傅薄嗔的加密频道还连接着。 “我要过去。”她说。 “我不同意。”傅薄嗔的回答和上一次一样,“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 “我找到了他的‘阵玉’在哪里。”叶弈墨说,“那个坐标,是‘创世’所有网络攻击的源头,也是他们物理意义上的‘服务器’。毁了它,‘博士’就瞎了。” “然后他们会杀了你。” “那又怎么样?”叶弈墨反问,和在病房里说的话一模一样,“难道我们继续在这里,等他们下一次收网吗?” 她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程锦,”她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准备车。还有,把关于‘林叙’的所有资料,发给我。” 她说完,便切断了通讯。 傅薄嗔看着已经中断的连接,办公室里,交易员们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因为傅氏的股价,奇迹般地稳住了。 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他赢了一场战役,却好像要把赢得这场战争的唯一希望,亲手送进一个必死的陷阱里。 “她不会死的。”程锦又一次说出了和上次一样的话,仿佛在说服傅薄嗔,也像在说服自己。 “为什么?” “因为这一次,”程锦看着屏幕上“林叙”的资料,那张黑白照片上的年轻人,和记忆里的某个人渐渐重合,“她不是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她有了。” 第110章 取消行动 车库的金属门缓缓升起,卷入的夜风带着工业区的尘埃与铁锈气味。 叶弈墨已经换上了一套黑色的作战服,贴身、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她身前,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越野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蛰伏在阴影里。 “装备都检查过了,三套备用方案,足够应对一场小型局部战争。”程锦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有些发闷,他将一个黑色的战术背包递过去,“但是,我还是觉得……” “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要再讨论。”叶弈墨接过背包,没有看他。 她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而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停顿。 也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了急促的震动。同时,程锦手里的战术平板也亮了起来,一封标记为最高优先级的文件,刚刚抵达。 是傅薄嗔。 叶弈墨没有立刻接通,而是先对程锦说:“打开。” 程锦的手指在平板上划过,关于“林叙”的资料被完整地调取出来。没有太多信息,一份简单的履历,一张黑白证件照。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眼清秀,带着一种属于技术人员特有的、不善交际的腼腆。 通讯器还在执着地震动。 叶弈墨终于按下了接通键,却没有说话。 “取消行动。”傅薄嗔的声音穿透电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像一道命令。 “理由。”叶弈墨拉开车门,将背包扔在副驾驶座上。 “我们有了一个新的目标,比那个陷阱重要一百倍。”傅薄嗔的语速很快,“我的人刚从老检察官的遗物里,找到一份加密笔记。里面提到了一个代号,‘奇美拉’。” 叶弈墨的动作停住了。 “‘奇美拉’?”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在古希腊神话里,它是一种由狮头、羊身、蛇尾构成的怪物。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应存在的缝合体。 “对,”傅薄嗔继续说,“笔记里说,‘创世’的核心,并非一个程序,而是一个生物计划,代号‘奇美拉’。他们试图将人类意识与超级计算机进行底层融合。而这个计划的实验室,不在任何城市里。” 程锦那边,也发出了惊疑不定的声音。“老大……” 叶弈墨的视线从林叙的照片,移到了程锦的平板上。程锦将屏幕转向她,上面是一幅巨大的国内地形图,一个红点,正在西南地区的某个偏远山区闪烁。 “这是什么?” “一个信号,”程锦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就在你破解对方服务器残骸的时候,我们的‘天眼’系统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被层层伪装的上传信号。它不是来自城郊的工业区,源头在……这里。” 他指着那个红点。 “川西,青城山脉深处,一片无人区。” 傅薄嗔的声音和程锦的发现,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 “老检察官的笔记里,同样提到了这个地方。他说,傅家曾经在那里投资过一个‘生态疗养中心’,后来项目废弃,土地被一家海外的生物公司收购。那家公司,是‘创世’的空壳之一。” 三条线索,在同一个坐标点交汇。 检察官的遗物,傅家的陈年档案,以及“天眼”捕捉到的、来自“博士”核心数据库的微弱信号。 那个工业区的坐标,是一个彻头彻ri尾的阳谋。一个声东击西的诱饵。 “他们想把你引到工业区,拖住你,甚至在那里解决你。”傅薄嗔的逻辑清晰得可怕,“与此同时,他们真正的核心,那个‘奇美拉’实验室,就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转移或者销毁。” “他不是想转移。”叶弈墨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林叙的黑白照片,照片下方,籍贯一栏,清晰地写着两个字:青城。 “他是想完成最后的步骤。” 车库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程锦的呼吸都停滞了。 “林叙……是‘奇美拉’计划的一部分?”他问出了那个最恐怖的猜测。 “或者说,”叶弈墨接话,“他就是‘奇美拉’本身。” 一个用活人作为服务器的计划。一个将天才程序员的意识,与冰冷的机器缝合在一起的怪物。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博士”的攻击风格如此华丽又充满了人性化的矛盾。因为那段代码背后,操纵它的,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要去青城山。”叶弈墨说,这是她对傅薄嗔的回答。 “不行,”傅薄嗔立刻否决,“那里是原始山脉,地形复杂,没有任何现代设施。你一个人进去,比去工业区更危险。我会调动所有能用的人,封锁山脉。” “你的军队进山,等于告诉‘博士’,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老巢。”叶弈墨反驳,“他会立刻毁掉一切,包括林叙。你的人找不到他。” “那你凭什么认为你就能找到?” “因为他留下了线索。”叶弈墨的视线落回自己胸口的玉佩上。 它依然黯淡无光,冰冷坚硬。 但她此刻却无比确定,这块玉佩,和所谓的“奇美拉”计划,和林叙,和那个藏在深山里的实验室,有着某种她尚不理解的联系。 那股奇异的温热,那种与她共鸣的感觉,不是错觉。 “‘阵玉’不在工业区,”她说,“它在青城山。而且,它不是一块玉,或者说,不只是一块玉。” 是生物信号。 程锦刚刚检测到的,混杂在数据流里的心率和神经活动。 “创世”的服务器,是活的。 “我需要一份更详细的地图,精确到每一条山路。还有,关于那个‘生态疗养中心’的所有原始图纸。”叶弈墨没有再和傅薄嗔争论,而是直接对程锦下令。 “这太疯狂了。”傅薄嗔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近乎失控的情绪。 “疯狂的不是我,是创造出这一切的‘博士’。”叶弈墨说,“你的人,守在外围,封锁所有出山的路口。在我进去之后,切断山脉内的一切公用网络信号。” “你想把他困死在里面?” “不,”叶弈墨校正道,“是把他和我,一起困在里面。” 她挂断了通讯。 程锦看着她,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仿佛无论面对何种绝境,她都能在瞬间计算出最优的、也是最险的破局方式。 “傅薄嗔说得对,这比去工业区危险。那里至少还是人类社会,有规则可循。山里……什么都没有。” “不,山里有东西。”叶弈e弈墨发动了汽车引擎,低沉的咆哮声打破了车库的宁静。 她看着前方投射在墙壁上的车灯光束,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黑暗。 “那里有我的答案。” 第111章 计算 车库的门无声地滑开。 傅薄嗔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外面只随意地披了一件黑色长款风衣,整个人像一把出鞘后忘了收回的刀,锋利,却也暴露着脆弱。 “我跟你去。” 他的话没有起承转合,像一颗砸在地上的石头。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连开车都勉强。”叶弈墨甚至没有回头,她的注意力全在程锦调出的三维地形图上。 “我不需要开车,”傅薄嗔走到她身边,带起的风里有消毒水和药剂的味道,“但我的人,需要我。” 程锦识趣地后退了两步,把空间留给这两个气场正在对撞的人。 “我不需要你的人,我只需要封锁线。” “你需要的不是封锁线,是一把手术刀。能精准切开山体,找到那个肿瘤,而不是用炮火把整座山夷为平地。”傅薄てん顿了顿,“我的影卫,就是那把刀。而我,是握刀的人。” “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叶弈墨终于转过身,正视他。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那双总是燃着火焰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疲惫的灰。 “我的命,什么时候没有在开玩笑?”傅薄嗔反问,“从我坐上这个位置开始,还是从我遇见你开始?叶弈墨,你不能要求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而我安稳地躺在病床上等消息。” “这不是送死,是计算。” “那就算我一个。”傅薄嗔的态度不容商榷,“你一个人,连外围都进不去。青城山脉的地方志我昨晚看过,里面有瘴气,有野兽,还有几十年来失踪人口的档案。你以为‘博士’会选一个度假村当自己的老巢?” 叶弈墨沉默了。她确实低估了原始山脉的物理危险。 “你的人守在外围,切断网络。你,”她指了指傅薄嗔,“留在指挥车里。这是我的底线。” 傅薄嗔似乎还想说什么,车库外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两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身材精悍,面无表情,像一尊沉默的铁像。他身上穿着黑色的战术背心,每一步都精确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影一,”傅薄てん介绍道,“我的影子。他比任何地图都更了解那片山。” 跟在影一身后的,是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肩章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她的气质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冷静、客观,像一个局外人。 “廖静,国安特派员。”女人自己做了介绍,她的发音标准,不带任何情绪,“叶弈墨女士,根据最高指示,‘奇美拉’项目相关行动,将由我全程跟进。我的任务目标是,确保‘奇美拉’,或者说林叙,作为国家最高级别的技术资产,被完整回收。” “回收?”叶弈墨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有些刺耳。 “是的,回收。”廖静的用词不容置喙,“活体或者……其他形式。但我们优先选择前者。” 程锦在一旁小声嘀咕:“说得跟收破烂一样……” “现在,我们是一个团队了。”傅薄嗔打破了僵局,“程锦,负责技术支援和情报分析。影一,负责突进和安保。廖静,代表国家意志。而你,叶弈墨,是我们的向导。” “我不是向导,”叶弈墨纠正他,“我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的。” “性质一样。”傅薄嗔说,“现在,出发。” 没有人再反对。 一辆黑色的防弹越野车在夜色中驶离市区,朝着青城山脉的方向疾驰。 车内气氛压抑。 影一在驾驶,傅薄嗔坐在副驾,闭目养神,但他紧绷的身体线条出卖了他的状态。叶弈墨、廖静和程锦坐在后排。 程锦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不断闪烁的红点。 “信号源非常稳定,没有移动。就在这个区域。”他将地图放大,一片深绿色的区域里,出现了一个标记。“这里……在六十年前,是一个废弃的矿洞群。” “什么矿?”叶弈墨问。 “资料上没写,很奇怪。只说是因为地质结构不稳定和产出过低而废弃的。所有权……”程锦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然后动作停住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傅薄嗔。 “说。”傅薄嗔没有睁眼。 “所有权……属于傅氏集团。”程锦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个矿区,是傅家的发源地之一。档案里有传闻,说傅家的第一桶金,就来自这个矿洞里挖出的东西。”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廖静的身体微微前倾,她的职业本能让她嗅到了更深层的信息。“傅先生,这似乎不只是巧合。” 傅薄嗔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回答廖静,而是透过后视镜,看着叶弈墨。 “你早就知道?”叶弈墨问。 “我只知道一些家族里流传下来的,近乎神话的故事。”傅薄嗔的声音很低,“说祖先在山里迷路,误入一个山洞,发现了一些‘发光的石头’。那些石头,让傅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一跃成为青城的巨富。” “发光的石头?”程锦喃喃自语,“放射性矿物?” “不,”叶弈墨打断了他,她的手紧紧攥着胸口的玉佩,“是生物能。” 她的玉佩,此刻正传来一阵微弱的、规律的搏动。不是热,也不是光,而是一种频率,像心跳一样,穿透了衣服,贴着她的皮肤,一下,又一下。 它在和某个东西共鸣。 “‘阵玉’……”叶弈墨低语,“它不是一块,而是一对。或者说,是一整个阵列。傅家当年发现的,恐怕就是‘阵玉’的母体。‘博士’不是选择了那里,他是回到了那里。那里,才是‘奇美拉’计划真正的起点。” “一个以生物能源为核心的服务器……”程锦的呼吸急促起来,“这……这完全超越了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这根本不是‘博士’一个人能完成的。” “所以傅家也参与其中?”廖静的质问像刀子一样精准,“傅先生,你需要解释。” “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傅薄嗔的回答很平静,“在我接手傅家之前,所有和矿洞相关的资料都被销毁了。我只知道,那里是个禁地。家族的禁地。” 越野车开始进入盘山公路。窗外,城市的灯火被彻底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浓稠如墨的黑暗。山林的轮廓在车灯的切割下,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停车。”影一突然开口。 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前方不远处,一棵倒下的大树横亘在路中央,彻底堵死了去路。 “是新砍断的。”影一下车检查后,通过通讯器报告,“切口很平整,用的应该是重型设备。对方知道我们来了。” “他想把我们堵在外面。”程锦说。 “不,”叶弈墨推开车门,站在这片原始的黑暗里,“他是想把我们,请进去。” 她看向那棵断树旁边的密林。那里,有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小径,蜿蜒着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像一个等待猎物的陷阱入口。 第112章 干扰 林间的路,被踩踏得过分结实了。 叶弈墨的军靴踩在腐烂的落叶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空气变了,不再是山野的清新,而是一种混杂着铁锈与臭氧的沉闷。 “设备有干扰。”程锦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磁场读数……乱七八糟的,指针在疯狂打转。我们的通讯可能随时会断。” “早就断了。”影一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只剩下队内频道。” “傅先生,”廖静的质问紧随而至,她的每个字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这是你的‘家族禁地’,这种异常磁场,你也不清楚?” “我说了我所知的一切。”傅薄嗔的回答波澜不惊,他走在队伍中间,步伐稳健,不像是在闯入一个未知的险地,更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庭院。 “你所知的,就是一些近乎神话的故事。”廖静毫不客气地戳穿他,“而我们现在面对的,是能瘫痪尖端设备的强磁场。这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 “或许,神话的源头,本就不是天然的。”傅薄嗔反问。 叶弈墨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论。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胸口的玉佩所吸引。那搏动的频率正在加快,不再是之前温和的共鸣,而是一种急切的、焦躁的催促。像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鸟,在疯狂地撞击着栏杆。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能量流,正在被玉佩贪婪地吸收。 “停。”影一的手势让所有人定在原地。 前方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不是野兽。 那东西蜷缩在地上,一半是人,一半是某种……难以名状的生物。它的皮肤像蜡一样融化,覆盖着灰败的毛发,一截人类的手臂从扭曲的脊椎旁伸出,五指痉挛地抓挠着泥土。它没有攻击性,只是在地上抽搐,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类似哀鸣的声响。 “是‘奇美拉’的失败品。”程锦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天啊……他都干了些什么……” “它很痛苦。”叶弈墨说。 “一个怪物而已。”廖静的口吻很冷硬,但她握着枪的手却暴露了她的动摇。 “它曾经是人。”叶弈墨纠正她。她能感觉到,从那残破的躯体里,散发出的不是恶意,而是纯粹的、无尽的绝望。 影一举起了枪。 “别!”程锦脱口而出。 “这是仁慈。”影一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等等!”叶弈墨制止了他。她向前走了两步,胸口的玉佩搏动得更加剧烈。那失败品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停止了抽搐,它那唯一还算完整的眼睛转向叶弈墨,浑浊的瞳孔里,映出了一丝……祈求? “它在吸收我玉佩的能量。”叶弈墨低语,“不,是玉佩在向它输送能量。想修复它。” “修复?”程锦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这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三道黑影从两侧的树冠上悄无声息地扑下,动作快如鬼魅,手中的战术短刀直取队伍里最薄弱的程锦和廖静。 “敌袭!” 影一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他没有回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枪口喷出火舌。子弹精准地命中了其中一个黑影的胸口,但那人只是身体一震,攻势未减。 “‘创世’的死士!”廖静地吼了出来,她狼狈地向后翻滚,躲开了致命的一刀,“他们改造过自己!” 傅薄嗔侧身,轻易地避开另一人的劈砍,他的手肘顺势撞在对方的肋下,发出一声沉闷的骨裂。那名死士却像没有痛觉,反手一刀横扫傅薄嗔的脖颈。 战斗瞬间爆发。 这些死士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没有恐惧,没有痛感,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戮。他们的招式狠辣而高效,完全是服务于杀戮的机器。 叶弈墨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胸口的玉佩像一颗沸腾的心脏,灼热的能量流过她的四肢百骸。那个倒在地上的失败品,此刻正剧烈地颤抖,它身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聚合、生长。 “弈墨!小心!”程锦大喊。 第四个死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叶弈墨的身后,手中的刀刃闪烁着幽光,刺向她的后心。 叶弈墨猛地转身。 她没有格挡,也没有闪避。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对方握刀的手腕。 在接触的瞬间,玉佩的搏动达到了顶峰。 “嗡——” 一道无形的、高频的声波以叶弈墨为中心,骤然扩散。 那不是物理上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的冲击。程锦只觉得大脑像被一根钢针刺穿,他惨叫一声,抱着头跪倒在地。廖静的动作也出现了停滞,眼前一片金星。 就连影一和傅薄嗔,都受到了影响,动作慢了半拍。 而被叶弈墨抓住手腕的那名死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眼耳口鼻中同时渗出黑色的血液,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没了生息。 另外两名死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波及,动作变得迟缓而僵硬。影一和傅薄嗔抓住了这个机会,两声短促的枪响和一声骨头碎裂的闷响之后,战斗结束了。 林间,重新归于死寂。 “刚才……那是什么?”廖静喘着气,她看向叶弈Mò,像在看一个怪物。 “频率攻击。”程锦扶着树干站起来,脸色惨白,“直接破坏了神经系统。叶弈墨,你的玉佩……” 叶弈墨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抓住死士手腕的皮肤上,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荧光绿的纹路,像电路板一样复杂,又迅速隐去。玉佩的灼热感正在退去,恢复了温润。 它刚才,是在保护她。 也是在……吞噬。 它吞噬了那名死士的生物电能。 “它在进化。”叶弈墨的结论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一阵寒意。 这时,那个被修复的失败品,挣扎着站了起来。它的身体不再扭曲,虽然依旧丑陋,但至少恢复了完整的人形。它走到那名被叶弈墨杀死的死士旁,蹲下身,从对方的战术背心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数据芯片。 它走到叶弈墨面前,将芯片递给她,然后指了指森林的更深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不成句的音节。 “矿……洞……陷阱……” 说完,它的身体开始迅速沙化,从脚下开始,一寸寸化为灰烬,被风一吹,便散入了黑暗里。 “他想告诉我们,矿洞里有陷阱。”程锦捡起地上的芯片,“他不是‘博士’的人。他是谁?” “一个被‘博士’囚禁,又被我们无意中解放的‘幽灵’。”叶弈墨将玉佩重新按回胸口。它的搏动平稳了,但比之前更有力。 小队继续前进。这一次,气氛更加凝重。 每个人都与其他人隔着一段距离。廖静和程锦不时地看向叶弈墨,而叶弈墨则在思考傅薄嗔。 他太平静了。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像一个局外人。可这里,偏偏是他的地盘。 终于,他们走出了密林。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山壁被整个挖开,一个巨大的人造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矿洞,而是一个由合金铸造的、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巨大闸门。闸门紧闭,表面光滑如镜,正中央,镌刻着一个古老的、笔画繁复的徽记。 那是傅家的家徽。 “我发誓,”傅薄嗔看着那扇门,第一次,他的镇定出现了裂痕,“我从未见过这个东西。” 第113章 融合 傅薄嗔的镇定彻底碎了。 “这不可能。”他重复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傅家的产业遍布全球,但绝不包括这种……怪物。” “可家徽不会说谎。”廖静的质问很直接,“除非,是你父亲,或者你的家族,对你隐瞒了什么。” 程锦没有参与争论。他走上前,绕着巨大的合金闸门走了一圈,用战术手电探查着每一寸接缝。最后,他在那繁复的家徽中央停下。徽记的中心,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形状与那枚数据芯片完全吻合。 “看来,那个‘幽灵’给了我们钥匙。”程锦回头,“叶弈墨,给我。” 叶弈墨将芯片抛给他。 程锦将芯片稳稳地插入凹槽。没有密码验证,没有虹膜扫描。只听见一声低沉的嗡鸣,芯片亮起,蓝色的光路顺着家徽的笔画蔓延,瞬间点亮了整扇闸门。古老的纹路与未来科技的光芒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闸门缓缓向上升起。一股混合着臭氧、金属和某种腐败气息的冷风,从洞穴深处涌出。 “陷阱在等着我们。”廖静握紧了手里的枪。 “我们没有回头路。”叶弈墨率先走了进去。 通道很长,由同样的合金铸造,脚下是防滑的格栅板。每隔十米,墙壁上就有一盏发出冷白光芒的感应灯,在他们走过时依次亮起,又在他们身后依次熄灭。他们像是被黑暗一步步吞噬。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无比空旷的穹顶洞穴。 这里就是那个所谓的“矿洞”。但洞穴的岩壁被改造成了某种基站,无数粗大的缆线像黑色的血管,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洞穴中央。 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玻璃和金属构成的环形装置。装置内部,浸泡着幽绿色的营养液,而液体中,漂浮着一个个扭曲的、不完整的人体。有的肢体残缺,有的则多出了不属于人类的器官。他们的身体上插满了管线,连接着环形装置的内壁。 “我的天……”廖静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生命改造……意识融合……”程锦看着一块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脑波数据,喃喃自语,“他们在把不同的意识强行塞进同一个身体里。这些……全都是失败品。” 傅薄嗔一言不发。他走到一个培养舱前,舱壁的铭牌上,刻着一个名字:傅启山。 “我的三叔公……”傅薄嗔的拳头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三十年前就在一次登山中失踪了。家族里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他没有死。”一个合成的、分不清男女的电子音在整个洞穴中回响,“他只是……升华了。作为先驱者,他的数据为伟大的融合提供了宝贵的基石。” 众人猛然转身。 洞穴中央,那个最大的环形装置顶端,一个身影缓缓站起。他的一半身体,是穿着白大褂的文弱男性,而另一半,则被闪烁着电弧的金属和裸露的线缆所取代。他的左眼是一颗猩红的电子义眼,正扫描着下方的每一个人。 他就是“博士”。 “欢迎来到我的实验室。”博士张开双臂,一半是人手,一半是机械爪,“或者说,人类未来的子宫。” “你就是‘博士’?”叶弈墨往前站了一步,将其他人护在身后。 “一个称呼而已。”博士的电子眼在叶弈墨的胸口停顿,“我一直在等你。不,是等它。那块玉佩,那块诞生于地脉能量核心的奇迹。” “你到底想做什么?”程锦厉声质问。 “做什么?我在拯救世界!”博士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个体意识是痛苦、战争、仇恨的根源!我要将所有人类的意识统一,消除隔阂,消除差异,创造一个永恒和平的、唯一的‘我们’!一个完美的蜂巢!” “疯子!”廖静骂道。 “无知者才会把创举称为疯狂。”博士不以为意,他看向傅薄嗔,“你的家族,曾经是我最慷慨的资助人。他们渴望永生,渴望力量。我给了他们一个更伟大的可能,但他们却在最后关头退缩了。愚蠢的短视。” 傅薄嗔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博士不再理会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叶弈墨身上。“那块玉佩,是启动最终仪式的钥匙。它能捕捉、学习、并完美复制任何频率。它刚刚吞噬的生物电能,让它完成了最后的进化。它现在是一个完美的调谐器,一个完美的放大器。” 叶弈墨按住胸口的玉佩,那股熟悉的灼热感再次传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你在利用我。” “不,我是在成就你。”博士的机械半身从装置上分离,他走到一个巨大的控制台前,“你将成为新世界的圣母,你的频率将响彻全球,引领全人类进入同一个梦境。” 他猛地拍下一个红色的按钮。 “启动——‘意识共振塔’!” 洞穴的穹顶裂开,一座巨大的金属高塔从中缓缓降下。塔身布满了复杂的能量回路,随着它的启动,整个洞穴的缆线全部亮起,地脉的能量被疯狂抽取,汇聚到塔尖。 嗡—— 一种无法用耳朵听见,却能让灵魂战栗的低频开始扩散。 “它会以你的玉佩为信标,将频率扩散出去。”博士狂热地宣布,“游戏开始了。你们是第一批听众。” 他的话音刚落,廖静和程锦便痛苦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抱住头。他们的意识正在被一股外力强行撕扯。 就连影一的动作也变得凝滞。 只有叶弈墨和傅薄嗔还站着。叶弈墨的玉佩正发出滚烫的温度,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保护着她。而傅薄嗔,他从战术背心里拔出一支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脖子。 “神经阻断剂。”傅薄嗔喘着气,“能撑一会儿。你呢?你的玉佩……它在做什么?” 叶弈墨没有回答。她能感觉到,玉佩不仅在保护她,还在与那座塔产生共鸣。它在渴望,在呼应。 她,就是风暴的中心。 博士看着这一幕,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挣扎吧。在新的黎明到来之前,旧时代的哀嚎是最动听的序曲。” 第114章 利用 “神经阻断剂的效果在减退。”傅薄嗔的呼吸变得粗重,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那支注射器只能为他争取片刻的清醒,而那无孔不入的共振频率,正一次次冲击着他脆弱的防线。 “很有趣的挣扎。”博士的电子义眼在傅薄嗔和叶弈墨之间来回扫动,“但毫无意义。你们以为我在做什么?强行破解一个保险箱?” 他发出一阵机械合成的、类似笑声的杂音。 “不,我是在举行一场加冕典礼。一场需要钥匙,也需要锁的典礼。” 他的话语让叶弈墨心头一紧。她按着胸口滚烫的玉佩,那股力量既在保护她,也在诱惑她。 “你什么意思?”叶弈墨质问。 “意思就是,这块玉佩,这块‘奇迹’,它只是钥匙。”博士转向她,金属的半身折射着能量回路的光芒,“一把钥匙,需要一把与之完美匹配的锁,才能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而你,叶弈墨,你就是那把锁。” 这个比喻让叶弈墨感到一阵恶寒。 “我?” “对,你。”博士的语调里透出一种欣赏,“江安和的研究……他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他穷尽一生,不是在研究玉佩,而是在研究你。他把你和‘奇迹’完美地绑在了一起,让你成为了它最稳定的容器,一个无与伦比的放大器。钥匙和锁,从一开始就是一体的。” 江叔叔…… 叶弈墨的脑海中闪过那个温和儒雅的身影。那些童年时无数次的身体检查,那些看似无意义的数据记录,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改造。她不是玉佩的持有者,她本身就是玉佩的一部分。 “你利用了江叔叔的研究?”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利用?不,是继承。我延续了他伟大的事业。”博士纠正道,“他想用这股力量守护什么,太渺小了。而我,要用它来重塑一切!没有你的同调,共振塔的频率会极度不稳,最终只会把所有人的意识撕成碎片,而不是完美融合。我需要你,活生生的、与玉佩共鸣的你,来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共振塔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层级。倒在地上的程锦和廖静发出了更痛苦的呻吟,他们的身体开始出现细微的抽搐。 “你看,你的抗拒,正在制造不必要的痛苦。”博士的话语不带任何温度,“你的情绪波动,直接影响着频率的稳定性。接受它,叶弈墨。成为新世界的第一个声音,你的频率将是所有人的频率。” “休想!”叶弈墨拒绝。她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毁灭个体意识的帮凶。 “冥顽不灵。”博士似乎失去了耐心,“我本想让你体面地接受这份荣耀。看来,你还需要一点小小的推力。” 他的电子眼锁定了傅薄嗔。 傅薄嗔的抵抗越来越微弱,神经阻断剂正在失效,共振频率已经渗透了他的大脑皮层。他的视野开始扭曲,无数陌生的情绪和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你的家族,傅家,”博士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傅薄嗔的意志上,“他们资助我,可不仅仅是为了永生。他们比我想象的更……慷慨。” 傅薄嗔艰难地抬起头,怒视着他。 “他们发现了玉佩与你的特殊联系。他们意识到,要驾驭这份力量,需要一个完美的祭品。一个血脉相连、意志坚韧的年轻人,来承受最初的能量冲击。”博士的话语残忍而清晰,“他们没能等到仪式的完成,但他们已经选好了人选。他们准备献上自己最优秀的子孙,来换取整个家族的飞升。那个人,就是你,傅薄嗔。” 傅薄嗔的身体僵住。愤怒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所取代。不是背叛,是理所当然的舍弃。他一直以来为之骄傲的家族,只是把他当作一件可以随时牺牲的工具。 “别听他的,叶弈墨!”傅薄嗔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他想动摇你!不要……” 他的话没能说完。 博士的机械臂猛地抬起,一道无形的能量冲击波瞬间击中了傅薄嗔。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向后推去,重重地撞在了一台终端设备上。他脖子上的药剂注射器应声碎裂。 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共振频率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啊——!” 傅薄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抓挠着自己的头颅,仿佛要将那股外来的意识从脑子里挖出去。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各种混乱的表情在他脸上交替闪现,那是无数陌生人的痛苦、喜悦、仇恨和绝望。 “住手!”叶弈墨冲了过去,却被一道能量屏障拦住。 “选择吧,叶弈墨。”博士站在控制台前,俯瞰着这场折磨,“现在,他是最脆弱的。你的频率是保护他的唯一可能。要么,你主动稳定共振场,引领他,也引领所有人,进入新世界。他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安详地存在于永恒的梦境里。” 他顿了顿,机械的电子眼闪烁着红光。 “要么,你就继续抗拒。你的每一次反抗,都会让频率变得更狂暴。他的意识会被这股不稳定的力量反复碾磨,直到彻底崩碎,化为虚无。他不会死,他会比死亡更悲惨。他将成为新世界诞生时,第一缕消散的尘埃。” 博士向叶弈墨伸出了一只机械手。 “来,做出你的选择。是成为救世主,还是成为……杀死你同伴的凶手?” 叶弈墨的身体在发抖。她看着在地上翻滚、意识正在被活生生撕碎的傅薄嗔,又看了看那座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共振塔。玉佩在她的胸口发出灼热的渴望,呼唤着她与高塔合一。那是归宿,是使命。 可傅薄嗔…… 他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 她该怎么选? 选择,一个伪命题。 博士的机械手悬停在半空,像一个等待加冕的君王,俯视着他的王国和祭品。每一秒,傅薄嗔的惨叫都更微弱一分,那不是痛苦的减退,而是意识的消融。 “时间不多了,叶弈墨。”博士的电子音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催促,“他的灵魂正在蒸发。你听,多么悦耳的前奏曲。” 第115章 使命 叶弈墨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她看着在能量余波中抽搐的傅薄嗔,那张扭曲的面孔上,已经看不出他本来的样子。胸口的玉佩灼热,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与高塔的频率遥相呼应。 归宿。使命。 杀死同伴的凶手。 “我选。”她开口,两个字沙哑干涩。 她放下了准备攻击的姿态,垂下双手,一步步朝控制台走去。那道无形的能量屏障在她面前悄然无声地消散。 博士的机械电子眼红光闪烁,似乎在评估她的顺从。“明智的决定。你会感谢自己,当你看到我们共同创造的宏伟世界时。” “闭嘴。”叶弈墨打断他,脚步没有停顿,“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让他停下。” “如你所愿。”博士的手臂微动,那股折磨着傅薄嗔的能量冲击减弱了。傅薄嗔的身体瘫软下去,只剩下无意识的痉挛,像一条离水的鱼。 叶弈墨走到了控制台前,距离博士不过一步之遥。她抬起手,似乎要去触摸那布满复杂仪器的操作界面。博士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即将做出的“融合”动作上。 就在这一刻。 她的手腕猛地一翻,目标不是控制台,而是博士探出的那只机械臂! “你!” 博士的反应极快,但叶弈墨的动作更快。她的手掌没有蕴含任何力量,只是用一种蛮横的姿态,贴上了那只正在传输数据的机械臂。她胸口的玉佩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远比博士引导的能量更原始、更狂暴的频率,顺着她的手臂,逆向冲入了博士的系统。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博士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怒”的情绪。 “借你的路,走一走。”叶弈墨回了一句。 世界在瞬间崩解。 没有颜色,没有形状,只有无穷无尽的数据洪流。叶弈墨的意识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卷入了一个由代码和能量构成的漩涡。她看到了博士的意志,一个盘踞在系统核心的、冰冷而庞大的逻辑集合体。它像一只钢铁巨蛛,无数条数据链是它的蛛网,连接着共振塔的每一个角落。 “愚蠢的血肉生物!你这是在自杀!”博士的意志在数据流中咆哮,“你主动将自己接入了主循环!我会把你像病毒一样清除!” 无数红色的防火墙和攻击指令化作利刃,朝叶弈墨的意识扑来。 但叶弈墨没有抵抗。她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任由那股洪流将自己冲向更深处。她不关心博士的愤怒,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共振塔本身。玉佩的频率是她的船,保护着她的核心意识不被冲散。 她顺着能量的脉络向下,再向下。 穿过一层层加密的协议,越过储存着无数被捕获意识的“梦境区”,她看到了共振塔的底部。 与此同时,外界。 随着叶弈墨的介入,那股稳定的共振场被彻底打乱。但诡异的是,傅薄嗔的痛苦消失了。那股撕裂他大脑的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宣泄口,疯狂地涌向叶弈墨。他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混乱的视野逐渐恢复清明。他看到叶弈墨一只手按着博士的机械臂,身体僵直,双目紧闭。 “叶弈墨!”他嘶吼着想爬起来。 “警报!未知高权限入侵!启动最高级别防御!”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响彻整个控制室。天花板、墙壁和地板裂开一道道缝隙,四台通体漆黑、造型狰狞的战斗机械体缓缓升起。它们的机械眼亮起,锁定了室内唯一的活动目标——傅薄嗔。 终极守卫。 “别管我!”叶弈墨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和巨大的压力,“拖住它们!” 傅薄嗔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咬碎了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弹起,迎着一台守卫冲了过去。“正有此意!” 而在意识的至深之处,叶弈墨终于看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那不是机械,也不是代码。 在共振塔的最底层,能量核心的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天然洞穴。塔的能量管道像一根巨大的毒刺,深深扎进了洞穴的中心。在那里,无数条金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能量丝线汇聚成一个点,与毒刺的尖端相连。 地脉。 这才是共振塔真正的能量来源。它不是在创造能量,而是在汲取!它像一个寄生虫,吸食着这颗星球最本源的生命力。那个连接点,既是它的力量之源,也是它最脆弱的命门。 “你看到了!”博士的意志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惊恐,疯狂地撞击着她,“不该看的!凡人,你不该看到神的基石!” 他想把她推出去,但已经晚了。 叶弈墨已经牢牢锁定了那个坐标。 “神?”叶弈墨的意识体在数据风暴中凝聚成形,她“看”着那个庞大的钢铁巨蛛,“吸食生命的东西,只能叫寄生虫。” “你懂什么!这是进化!是飞升!摧毁它,这里的地脉能量会瞬间失控!整个城市,连同我们所有人,都会被炸成宇宙的尘埃!你是在选择同归于尽!” “那也比当你的电池要好。” 叶弈墨的意识猛地抽离。 外界,她闷哼一声,身体向后踉跄几步,强行切断了与博士的连接。她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 “轰!” 傅薄嗔被一台守卫的能量炮击中,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他吐出一口血,却又立刻翻身而起,手中的军刀划出一道寒光,斩断了另一台守卫的机械腿。他已经伤痕累累,但战意却前所未有地高昂。 “叶弈墨!想好怎么拆了这个铁罐头没有!”他大吼,为她争取时间。 叶弈墨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着狂暴的守卫,看着伤痕累累的傅薄嗔,又抬头看向那座直通天际、正在贪婪吸食着大地能量的共振塔。 博士的话在她脑中回响。 摧毁连接点,引发地脉爆炸,所有人同归于尽。这是最直接,也最惨烈的方法。 或者……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与她血脉相连的玉佩。它依然在发光,但那股渴望不再是单纯的“融合”,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驾驭”。 如果她能反向利用玉佩的频率,不是去摧毁那个连接点,而是去……控制它呢? 她可以尝试覆盖博士的权限,将共振塔的控制权夺过来。但这同样凶险万分,一旦失败,她的意识会被地脉的原始能量和塔的系统双重撕碎,下场比傅薄嗔刚才还要凄惨。 “叶弈墨!”傅薄嗔的吼声再次传来,他被两台守卫同时夹击,险象环生。 没有时间犹豫了。 叶弈墨抬起手,玉佩的光芒在她的掌心汇聚。 她对着傅薄嗔的方向,只说了一个字。 “跑。” 第116章 引爆它 傅薄嗔没有跑。 他的回答是一声咆哮,混杂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他用肩膀硬生生撞开一台守卫,反手将半截断裂的军刀捅进了另一台的动力核心。电火花在他脸上炸开,灼出一片焦黑。 “我哪儿也不去!”他吼声嘶哑,带着血腥味,“要死一起死,要拆,我们一起拆!”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朝着叶弈墨的方向,朝着共振塔的核心,发起了决死冲锋。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博士的意志在叶弈墨的脑海中尖叫,那声音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一个赌徒输光了所有筹码后的崩溃,“你以为那是你的玩具吗?引爆地脉,这颗星球会从内部炸开!你连尘埃都剩不下!” 叶弈墨没有理会他。 她的计划,博士已经猜到了一半。 控制?不,她没有那个时间,更没有那个把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精巧的控制都脆弱不堪。她要做的,是更简单、更粗暴的事情。 引爆它。 但不是同归于尽。 她从战术服的内袋里,摸出了那枚滚烫的玉佩。玉佩上的裂痕又多了几条,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幽绿的光芒在裂缝中明灭不定,像一颗濒死的心脏。 血脉……秘法…… 家族的古老传承,那些被她当成神话故事的东西,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路。那不是驾驭,而是……献祭。用最原始的血脉之力,点燃一个不可能被控制的源头。 “阻止她!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博士的命令化作最直接的攻击指令。 所有守卫放弃了傅薄嗔,调转炮口,红色的锁定光束瞬间全部集中在叶弈墨身上。 “轰——!” 一道能量炮擦着她的手臂飞过,将她身后的墙壁轰出一个大洞。冲击波将她掀了一个趔趄,她死死攥着玉佩,才没有脱手。 没有机会。她离核心还有十几步的距离,这段路,她过不去。 “你的对手是我!” 傅薄嗔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横插进她与守卫之间。他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别管我!快去!”他背对着她,声音因为竭力而变调。 又一台守卫的合金臂刀劈下,傅薄嗔举刀格挡,那柄饱经战火的军刀终于不堪重负,寸寸断裂。刀锋余势不减,狠狠劈在他的左肩,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却又用另一只手撑住地面,强行不让自己倒下。 “妈的……”他啐出一口血沫,“还挺硬……” 叶弈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就是现在! 她动了。她没有冲向核心,而是冲向了傅薄嗔。 “你干什么!?”傅薄嗔愕然抬头。 叶弈墨不答,她捡起地上的一块守卫残骸的锋利边缘,没有丝毫犹豫,划开了自己的掌心。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你疯了!”傅薄嗔想要推开她,却被她用不容抗拒的力量按住。 “别动。”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博士说得对,我一个人,炸不掉它。” “什么意思?” “我的血脉是钥匙,但能量不够。”她看着他,动作快得没有一丝迟疑,“所以,得借你的命用一用。” 话音未落,她已经抓住了他那只被合金刀劈开、血肉模糊的左手。 “不!”博士的意志感受到了她的意图,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啸,“不该是这样的!你怎么会知道……” 叶弈墨将自己流血的手掌,与傅薄嗔的伤口紧紧贴合在一起。 两人的血液,在那一刻混合。 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狂暴地、原始地,从傅薄嗔的身体里被强行抽离,涌入她的体内。那不是温和的生命力,而是他燃烧的战意,是他不屈的意志,是他此刻全部的愤怒与力量。 “呃啊——!”傅薄嗔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被抽走。 “忍一下。”叶弈墨的脸色比他还难看,身体因为承载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而剧烈颤抖,“很快就好。” 她将那枚几乎要碎裂的玉佩,按在了两人紧贴的手掌之上。 混合的血液,疯狂地涌入玉佩的裂缝。 “住手!凡人!你们在亵渎生命!你们在创造一个怪物!”博士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错了。 叶弈墨不是要控制地脉,也不是要引爆地脉。 她是要用两个人的血脉和生命力作为燃料,通过玉佩这个媒介,强行超载共振塔的核心!她要污染那个连接点,让它从一个精准的能量汲取装置,变成一个失控的能量黑洞! “嗡——!” 玉佩不再发出幽绿的光,而是变成了一种刺目的、混合着金色与血色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渴望,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毁灭的欲望。 “就是这样……”叶弈墨死死按住玉佩,将其推向近在咫尺的能量核心外壳。 “不!停下!我可以给你们一切!财富!权力!永生!”博士开始语无伦次地许诺,“我可以让你们成为新世界的神!” “闭嘴,”傅薄嗔咧开嘴,虽然虚弱,却在笑,“老子对当别人的狗没兴趣。” 叶弈墨将那枚已经变成一个小型太阳的玉佩,狠狠按在了共振塔核心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轰!” 没有剧烈的爆炸。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从塔的内部传来,仿佛一颗星球的心脏被生生捏爆。 那根深深扎入地脉的“毒刺”猛地一颤。连接点处,原本稳定流淌的金色地脉能量,瞬间变得狂乱。混合了两人血液的污染源,像一滴滴入清水的浓墨,迅速扩散。 金色的丝线染上了不祥的血红,然后开始疯狂地、无序地彼此冲撞、湮灭。 共振塔的能量读数,瞬间突破了所有阈值,冲向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代表着“错误”的乱码。 “不……我的心血……我的飞升之路……”博士的意志在数据风暴中被撕扯,发出最后不甘的哀嚎。 塔顶,那道原本射向天际的蓝色光柱,闪烁了一下,颜色变得浑浊不堪,然后猛地向内收缩。 整座城市赖以为生的能量供应,断了。 高楼的灯光,悬浮车轨的指示灯,广告牌的光影,在一瞬间,尽数熄灭。 世界陷入了死寂。 叶弈墨脱力地松开手,和傅薄嗔一起瘫倒在地。 那枚玉佩完成了它的使命,在她掌心彻底碎裂,化作一捧毫无光泽的粉末。 她看着傅薄嗔,他也在看着她。 “我们……成功了?”傅薄嗔的声音虚弱得像风。 “嗯。” “我还活着?” “嗯。” 他笑了,然后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叶弈墨看着他,也想笑一下,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是抬起手,抹掉了脸上一片温热的液体。 那不是血,是刚才守卫核心爆炸时溅上来的冷却液。 第117章 别装死 死寂持续了三秒。 然后,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更彻底的瓦解。支撑着这个地下王国的金属骨架,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头顶的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灰黑色的混凝土碎块簌簌落下。 “喂。”叶弈墨推了推身边的人,“派对结束了,该走了。” 傅薄嗔毫无反应,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 “别装死。”她又推了一下,用了些力气。 他的身体只是沉重地晃了晃。 叶弈墨放弃了。她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发力都让她的内脏跟着抽痛。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的紊乱,生命力被过度透支,像一根拉伸到极限的橡皮筋,随时都会断裂。 “该死……” 她咒骂着,手掌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抓到一截断裂的金属管,用它作为支撑,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视野在旋转,耳鸣尖锐的像警报。 那个被她亲手按上“太阳”的共振塔核心,此刻已经变了模样。它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光源。 刺目的白光。 那不是任何一种她见过的光。它没有温度,却灼烧着视网膜。它没有实体,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能将人灵魂压垮的质量。光芒的中心,一个微小的黑点正在形成,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包括光本身。 “嗡——” 无形的冲击波扩散开来。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振动,穿透了墙壁,穿透了金属,也穿透了她的身体。叶弈墨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共振。 她死死抓住那根金属管,另一只手去拽傅薄嗔的衣领,想把他拖走。 “起来!傅薄嗔!”她冲着他毫无知觉的脸吼道,“老子可没力气把你扛出去!” 他依旧不动。 就在这时,那片纯白的、毁灭性的光芒中,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个虚影。 穿着白色的研究服,身形清瘦,脸上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却又无比欣慰的微笑。 是江安和。 叶弈墨的动作停滞了。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身影。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精神力场干扰。】 【警告:生命体征急速下降,建议立刻脱离当前区域。】 她听不见脑海中响起的机械提示音。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那道光中的虚影。 “是你吗?”她喃喃自语,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自己的语调里带着一丝颤抖。 虚影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那笑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仿佛在说:你做到了。 “这是你想要的吗?”叶弈墨问,声音大了一些,带着质问的意味,“用我们的命,换这座城市的命?用一个怪物的毁灭,换另一个怪物的诞生?” 她指着那个正在吞噬一切的白光黑点。 “这就是你的答案?” 实验室的崩溃在加剧。一块桌面大小的装甲板从穹顶脱落,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在他们不远处,地面剧烈一震。碎石溅射到叶弈墨的腿上,划出几道血口,她却毫无反应。 虚影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 “别走!”叶弈墨向前踏出一步,却因为虚弱而一个踉跄,“你给我说清楚!江安和!”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一切的起点,不就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又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吗? “回答我!” 白光猛地收缩了一下,那道无形的冲击波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叶弈墨被狠狠地推了出去,后背撞在残破的墙壁上,才勉强停下。喉头一甜,一口血涌了上来,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弥漫的烟尘,再次看向那片白光。 江安和的虚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他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情绪复杂,有骄傲,有歉意,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他彻底消失了。 “混蛋……”叶弈墨低声骂着,不知道是在骂江安和,还是在骂自己。 【核心区域结构完整度:12%】 【预计三十秒后完全坍塌。】 冰冷的提示音终于穿透了她的耳膜。 三十秒。 她看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傅薄嗔,又看了看唯一可能通往外界的、那扇已经变形的合金闸门。 距离,大概二十米。 一个在平时只需要几秒钟的距离,现在却像一道天堑。 “傅薄嗔!”她再次嘶吼,声音已经沙哑,“你想死在这里,变成一滩肉泥吗?!” “你不是想知道你家老头子给你留了什么吗?死了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是没有回应。 “操。” 叶弈墨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扔掉了手里的金属管。 她弯下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傅薄嗔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上。那男人的体重像一座山,几乎要把她的骨头压断。 “你最好……给我减肥……”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着闸门的方向拖行。 每一步,脚下的地面都在龟裂。 每一步,头顶都有致命的碎块落下。 她的视野已经模糊成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出闸门的方向。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十、九、八……】 倒计时在脑海中响起,像死神的催命符。 “快点……再快点……” 她几乎是在用身体的本能前进。肩膀被傅薄嗔的体重勒得失去了知觉,双腿机械地交替。 【五、四……】 闸门近在咫尺。但门因为结构变形而卡住了,只留下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她没有时间去思考。 【三……】 叶弈墨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傅薄嗔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推,让他从缝隙中滚了出去。 【二……】 她自己也想跟着钻过去,但头顶的阴影已经笼罩了她。 整片天花板,连带着无数扭曲的钢筋和管道,作为一个整体,砸了下来。 “轰隆——!” 世界归于黑暗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死寂的废墟之下,一只手从水泥与钢筋的缝隙中伸了出来。 叶弈墨从昏迷中挣扎着醒来,她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块,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还活着。 她扭头看向旁边,傅薄嗔躺在那里,胸口依然有起伏。 也还活着。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一阵剧痛攫住。她低头,看见一根尖锐的钢筋,从她的左侧小腹穿了过去,将她钉在了地上。 血,正从伤口处不断涌出,在身下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叶弈墨看着那根钢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她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傅薄嗔的脖颈。 还有脉搏。 很好。 她靠在冰冷的废墟上,抬起头,看着头顶被彻底堵死的通路。 黑暗,压抑,没有出路。 她却忽然很想笑。 “江安和,”她对着虚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说,“你看,我还是活下来了。” 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任由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 第118章 回归 意识回归的第一秒,傅薄嗔尝到的是血和灰尘的味道。 他猛地吸气,肺部像被砂纸打磨过,剧痛让他蜷缩起来。记忆的碎片缓慢拼接,最后的画面是叶弈墨将他推出闸门,以及那片轰然坠落的黑暗。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看见了她。 叶弈墨就躺在他身边不到一米的地方,被一根从地面戳出来的钢筋贯穿了小腹,整个人像是献祭的祭品,被钉死在废墟之上。暗红色的血以钢筋为圆心,浸透了她身下的尘土。 “操。”傅薄嗔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他挣扎着想爬过去,但左腿刚一用力,一阵尖锐的刺痛就从脚踝传来,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骨头大概是断了。 他弄出的动静惊醒了叶弈墨。 她睁开眼,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头顶被堵死的黑暗,然后才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你醒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 “你他妈是个疯子。”傅薄嗔咬着牙,撑起上半身,一点点向她挪过去。每移动一公分,脚踝的剧痛和全身的挫伤都让他想骂娘。 “现在才发现?总比你这个等着被压成肉酱的懦夫强。”叶弈墨扯动了一下嘴角,却引发了腹部伤口的剧烈疼痛,让她闷哼了一声。 傅薄嗔终于挪到她身边,他看着那根没入她身体的钢筋,钢筋的另一头深深地扎在水泥地基里,纹丝不动。 “这就是你的计划?救我,然后把自己钉在这里当地标?”他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中,不敢碰她,也不敢碰那根钢筋。 “闭嘴。”叶弈墨说,“我只是没算到天花板掉得那么整齐。” “我们现在怎么办?你有办法吗?你总是有办法的,对不对?”傅薄嗔的语速开始加快,他环顾四周,只有无穷无尽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像一座巨大的、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坟墓。 “办法?”叶弈墨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有啊。你,现在,省点力气。我,流血,等死。很简单。” “放屁!”傅薄嗔怒吼,“你把我推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看你流血等死?” “不然呢?让你给我陪葬?”叶弈墨反问,“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不想我救的人下一秒就死在我面前,显得我很蠢。” “你本来就很蠢!”傅薄嗔伸手握住那根冰冷的钢筋,他试图晃动它,但那东西像是长在地球的骨头上,动也不动。他的手心被粗糙的锈迹磨得生疼。 “别白费力气了。”叶弈墨闭上眼,“除非你能把这块地基抬起来,否则……” 她的话没说完。 因为一片碎裂的显示屏,在他们不远处的瓦砾堆里,忽然闪烁起来。 雪花点的闪烁之后,一张脸出现在屏幕上。那张脸一半是血,一半是疯狂的笑意,正是“博士”。他似乎也身受重伤,背景是另一个同样摇摇欲坠的控制室。 “惊喜吗?两位幸存者。”博士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刺耳又扭曲,“我得承认,叶弈墨,你总能超出我的预期。还有你,傅薄嗔,我最好的作品。” 傅薄嗔停下了动作,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你还没死。” “当然。我怎么能死在我的杰作完成之前?”博士笑了起来,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不过,也快了。这里的结构撑不了多久了。所以,在最后,我想请你们欣赏一场盛大的烟火。”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启动了‘净化程序’。”博士的笑容愈发狂热,“整个七号矿区,所有的实验数据,所有的失败品,所有的……秘密,都将在三分钟后,被彻底抹除。一次干净、彻底的物理性抹除。” 叶弈墨重新睁开了眼睛。 “你家老头子,傅远山,”博士的视线转向傅薄嗔,“他可真是个天才。他把核心能源接驳到了整个矿区的自毁系统上。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一旦实验失控,就让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包括他自己,也包括……他的儿子。” 傅薄嗔的身体僵住了。 “什么?” “你以为他留给你的是什么遗产?是财富?是权力?”博士嘲弄地笑着,“不,他留给你的,是一个选择。一个亲手启动‘净化程序’,或者被‘净化程序’吞噬的选择。他把最终的执行权限,绑在了你的生物信息上。可惜啊,你一直没能走到主控室。所以我,只好替你选了。” 博士的影像开始变得不稳定,他身后的控制台在冒着火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傅薄嗔的声音在颤抖。 “为什么?因为他怕你。他怕他亲手制造出来的‘怪物’,会毁了他的一切。他想让你来当这个刽子手,让你亲手埋葬你自己,让你背负这份罪孽。多伟大的父爱啊,是不是?” “你胡说!” “我胡说?”博士咳出一口血,脸上的疯狂却不减分毫,“你脖子后面那块芯片,不是他亲手植入的吗?那既是你的身份标识,也是你的项圈!他随时可以终止你的生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傅薄嗔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后颈,那里确实有一块皮肤下的硬物,从小就存在,他一直以为是什么医疗设备。 【核心能源过载:120%】 【净化程序倒计时:一分三十秒。】 冰冷的电子音从屏幕里传出来,盖过了博士的狂笑。 “听到了吗?死神的脚步声。”博士说,“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时光吧。能和我最完美的作品一起消失,也算是一种荣幸。” 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黑了下去。 死寂。 比刚才更可怕的死寂。 “他说的是假的。”傅薄嗔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父亲不会……” “是真的。”叶弈墨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你父亲,江安和,还有我。我们都是一类人。为了达成目的,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也包括……最亲近的人。” 傅薄嗔猛地转头看她,废墟里的微光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 “所以,你早就知道?” “我猜到一些。”叶弈墨说,“你父亲留下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倒计时:六十秒。】 “哈……哈哈哈哈……”傅薄嗔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又绝望,“原来是这样。我追寻了这么久,寻找了这么久……结果,只是一个为我准备的陷阱。一个让我亲手杀死自己的陷阱。” 他停止了笑,看着叶弈墨:“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为了江安和那个混蛋,把自己搭进来?” “我欠他的。”叶弈墨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欠他的?欠他什么?欠他一条命吗?!”傅薄嗔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值得吗?为那种人,为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死在这里?!”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叶弈墨的呼吸开始急促,失血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活下去。” “活下去?”傅薄嗔自嘲地重复了一遍,“怎么活?我们被埋在几百米深的地下,马上就要被炸成灰了。你告诉我,怎么活?” 【倒计时:三十秒。】 周围的碎石开始不安地颤动,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某种毁灭性的能量正在积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傅薄嗔。”叶弈墨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他看向她。 “你不是怪物。”她说。 傅薄嗔愣住了。 “你父亲错了,博士也错了。”叶弈墨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能被感情左右的,就不是怪物。” 【十、九、八……】 毁灭的倒计时在耳边响起。 傅薄嗔看着她,看着那根贯穿她身体的钢筋,看着她因为失血和疼痛而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 她把他推了出来。 她告诉他,他不是怪物。 白光,从岩石的缝隙中渗透进来,起初只是丝线,瞬间便化为烈日。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刺目的白色。 强烈的能量波动让整个废墟空间都开始瓦解,混凝土块在白光中无声地化为粉末。 他没有时间犹豫。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 在白光吞没视野的前一刻,傅薄嗔扑了过去。 他张开双臂,像一只笨拙的鸟,用自己的脊背和血肉,覆盖在叶弈墨的身体上方,为她挡住了整个世界的崩塌。 “轰——!”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和冲击波,瞬间吞噬了一切。 实验室,矿洞,所有的秘密和挣扎,都在这一刻,归于虚无。 在被彻底掩埋的前一秒,傅薄嗔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次,换我救你。 第119章 放弃吧 时间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一天,或许更久。地表之上,曾经的矿区入口已经变成一个恐怖的巨型漏斗,吞噬了山体的一部分。烟尘尚未完全散去,与山间的雾气混在一起,像一块肮脏的裹尸布。 “头儿,放弃吧。” 一个沙哑的嗓音划破了机械的挖掘声。说话的男人叫王海,他摘下满是灰尘的安全帽,抹了一把脸上的黑汗,“这都超过黄金七十二小时了。几百米深,整个山都塌了,底下不可能有活人。” 被称作“头儿”的李队没有回头,他只是用工兵铲奋力撬动一块扭曲的钢筋。钢筋纹丝不动。 “闭嘴。”李队的回应只有两个字。 “我不是想偷懒。”王海把安全帽砸在地上,“我们已经有两个兄弟脱水,一个被碎石砸伤了腿。再挖下去,是拿我们自己的命去填一个不可能的坑!上面下的命令也是,评估风险,随时可以撤离!” 李队终于停下了动作。他转过身,头灯的光束直直打在王海脸上。 “那你撤。”李队说,“我留下。” “你!”王海被噎得说不出话,“你这是蛮干!你以为你是谁?神仙吗?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我不是神仙。”李队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但只要我还没亲眼看到尸体,这下面就是活人。” 王海还想说什么,旁边一个年轻的队员拉住了他。“王哥,算了,队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才火大!他这是对兄弟们不负责!” 他们的争执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滴——滴滴滴滴——!”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角落里,负责操作生命探测仪的技术员小张,正一脸惊骇地看着屏幕。 “怎么回事?”李队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队长……有……有信号……”小张的舌头打了结,“就在刚才,一瞬间……生命信号爆表了!” 王海嗤笑一声,走了过来:“仪器坏了吧?这么大的坍塌,就算有只耗子,信号也传不上来。还爆表?下面埋了个哥斯拉?” “不是的!”小张急着辩解,“仪器自检正常!那个信号……非常强,非常凝聚,我从来没见过。就像……就像一个小型太阳突然亮了一下!” 李队盯着屏幕,上面此刻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读数。 “位置在哪?” “正下方,垂直深度大概……三百米左右。”小张指着一个坐标,“但是……现在又没了。彻底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王海摊开手:“看吧,我就说是仪器故障。地下的高压和矿物成分会干扰电子设备,这是常识。队长,别为这种鬼影浪费时间了。” 李队的视线却牢牢锁在那个消失的坐标上。 一个小型太阳。 他咀嚼着这个形容。这不像是故障。故障是杂乱的雪花点,是无意义的跳动。而小张描述的,是一个清晰、强大,然后骤然消失的信号源。 “所有人。”李队开口,打断了周围的议论,“朝这个坐标,往下挖。” 王海的脸色彻底变了:“你疯了?李建国!你真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信号?” “我说了,我负责。”李队拿起工兵铲,第一个走向那个被标记出的位置,“王海,你要是怕了,现在就带人上去。我不拦你。” 王海的胸膛剧烈起伏,最后,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捡起地上的安全帽,吼道:“妈的!挖!我倒要看看,下面到底能挖出个什么玩意儿!挖出来是老子的,挖不出来,李建国你他妈自己背处分!” 命令下达,救援队调整了方向。 新的挖掘点地质结构更加复杂,大块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金属支架交错在一起,像巨兽的骸骨。每往下清理一米,都伴随着“簌簌”的落石声,提醒着所有人,他们正处在死神的咽喉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服,机械的重复动作让肌肉酸痛到麻木。希望,是一种奢侈品,在一次次撬开巨石却只看到更多岩土后,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队长,不行了,这里太危险了。”一个队员喊道,“刚才又塌了一小块,差点砸到小刘。” 王海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听到了吗?还要继续吗?我们是在挖坟,给自己挖坟!” 李队没有理会他。他用手套擦掉护目镜上的灰,亲自探身到新清理出的豁口里。下面依旧是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他拿起一块小石头,扔了下去。 一秒。 两秒。 没有回声。 仿佛那下面连接着地狱。 连最乐观的队员,此刻也沉默了。这种深度的活埋,已经超出了人类生存的极限。 王海走了过来,拍了拍李队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些:“老李,收手吧。我们尽力了。给兄弟们留条活路,也给你自己留条后路。” 李队沉默地站着,像一尊雕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继续。” “什么?”王海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继续挖。”李队指着豁口的一个侧面,“从这里,横向切进去。刚才的信号源,强度那么大,不会无缘无故。就算不是人,我也要知道那是什么。” “你……”王abe彻底无话可说。他觉得李建国不是固执,是魔怔了。 但命令就是命令。 挖掘继续。 这一次,奇迹似乎真的发生了。 在横向打通了不到五米后,最前面的队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通了!前面是空的!”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李队挤到最前面,探照灯的光柱投了进去。豁口后面,是一个不大的空腔,大约只有几平方米。空腔的结构异常诡异,周围的碎石和钢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排开,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球形空间。 而就在这个空间的正中央,两个人影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个男人,背部向上,像一张弓,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身下的另一个人。他的背上血肉模糊,凝固的血和尘土混在一起,形成一层黑色的硬壳。 而他身下的那个女人,除了脸色苍白的嚇人,身上竟然没有太多明显的外伤。 整个救援队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住了。在如此彻底的毁灭中,竟然存在着这样一个完好无损的“安全岛”。 “快!医疗组!”李队最先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一个背着医疗箱的队员立刻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王海也跟在后面,他脸上那种世故和不耐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震撼。 医疗队员跪在两人身边,伸手去探傅薄嗔颈部的脉搏。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傅薄嗔皮肤的瞬间,一件怪事发生了。 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中,有什么东西忽然亮了一下。那是一道极其微弱、却又温润无比的绿光,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一下,便彻底熄灭了。 随着光芒的消失,一捧细腻的、灰白色的粉末,从他们紧握的指缝间滑落,飘散在空气里,然后归于尘土。 那枚耗尽了最后力量的玉佩,化为了虚无。 “怎么样?”李队在外面紧张地问。 医疗队员的手指在傅薄嗔的脖子上停顿了足足十几秒,他甚至又换了一只手,去探叶弈墨的脉搏。 然后,他抬起头,满脸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说话!”王海都忍不住吼了一声。 医疗队员咽了口唾沫,艰涩地开口:“活……活着……” 他像是怕别人不信,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 “两个都活着!生命体征……平稳得不可思议!这他妈……是奇迹!” 奇迹。 这个词,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队看着那化为齑粉、随风而逝的最后一点痕迹,又看了看那两个在绝境中相拥而活的人。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第120章 另一个 寂静被救护车尖锐的呼啸声撕裂。 车厢内,每一寸空间都塞满了紧张。 “血压120/80,心率75,血氧99%。”一个年轻的急救医生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字,手里的笔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他扭头看向傅薄嗔,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仪器上的数据却稳定得像教科书里的范例。 “另一个呢?”他的同事正在处理叶弈墨。 “血压115/75,心率72,血氧饱和度98%。”那边的声音同样充满了不可思议,“除了脱水和轻微擦伤,找不到其他致命伤。这怎么可能?” 李队和王海挤在车厢的角落,沉默得像两尊雕像。救护车每一次颠簸,都像在提醒他们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么不真实。王海的目光死死地锁着那两个躺着的人,他试图用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去理解,去分析,但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李队……”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你看到了吗?那个光……” 李队没有回答,只是把头转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当然看到了。那道微弱的绿光,那捧灰白色的粉末,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是什么?”王海追问。 “我不知道。”李队的声音很沉,“但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李队转回头,对上王海的视线,“我们挖出了两个幸存者。一次成功的、堪称奇迹的救援。仅此而已。” 王海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李队那不容置喙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是个聪明人,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这种气味,远比废墟里的尘土更复杂,更危险。 救护车抵达军区总医院时,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阵仗。医院门口拉起了最高级别的警戒线,荷枪实弹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位只在新闻里出现过的、肩上扛着将星的大人物,正一脸肃穆地等在急救通道的入口。 傅薄嗔和叶弈墨被第一时间推进了隔离手术室。不是因为他们有伤,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李队和他的救援队则被“请”到了一间封闭的会议室。没有慰问,没有嘉奖,只有冰冷的白墙和一杯已经凉掉的茶水。 王海坐立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什么情况?把我们当犯人审吗?我们是英雄,英雄!” “安静点。”李队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但紧锁的眉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门开了。 走进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国字脸,气度沉稳。他身后跟着两个秘书,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夹。 “我是总务办公室的张主任。”男人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寒暄,“各位辛苦了。关于这次‘天坑’事件的救援报告,需要各位的配合。” 他示意秘书将文件分发下去。那是一份打印好的报告,标题是《关于江安市中心城区塌陷事件A1号救援点的调查纪实》。 李队翻开报告,快速浏览。报告写得很详细,时间、地点、救援过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但当他看到对最后那个“安全岛”的描述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报告上写着:“……由于特殊的建筑结构,在坍塌过程中形成了一个罕见的‘承重三角区’,为幸存者提供了宝贵的生存空间。这是一次建筑学上的巧合,也是救援史上的奇迹……” “狗屁!”王海第一个拍了桌子,“什么承重三角区?那他妈是个球!一个光滑的球形空间!周围的钢筋都断了,是被硬生生掰弯的!” 张主任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王海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是经过多位结构学、物理学专家现场勘查后得出的权威结论。” “专家?”王海冷笑,“哪个专家?让他来跟我对质!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你看到的,可能是因为粉尘、光线和极度疲劳产生的错觉。”张主任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复述天气预报。 “错觉?”王海被气笑了,“我们几十号人都产生了同一个错觉?李队,你告诉他,我们看到的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队身上。 李队慢慢合上文件夹,抬起头,直视着张主任。“张主任,报告里没有提到那道绿光,也没有提到那些粉末。”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主任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挥了挥手,让两个秘书先出去。 门关上后,他才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李队长,你是个老同志了。有些事情,不需要问,更不需要说。” “我需要一个解释。”李队坚持道。 “解释?”张主任拉开椅子,坐到李队对面,“好,我给你解释。‘创世’组织的核心被彻底摧毁,一场席卷全球的危机刚刚解除。全世界都需要信心,需要英雄,需要一个可以被理解的奇迹。而不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可能引起更大恐慌的……‘现象’。”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敲在李队的心上。 “傅薄嗔和叶弈墨,他们现在是英雄。他们的生还,象征着人类在灾难面前的不屈。这个故事,必须完美无瑕。”张主任继续说,“还有江安和,那位用生命发出最后警报的科学家,我们必须为他彻底正名。他不是疯子,他是吹哨人,是另一位英雄。” 王海愣住了,他渐渐明白了这一切。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救援汇报,这是一场“真相”的统稿会。 “傅氏集团和程锦的产业,在这次危机里遭受重创,但他们顶住了压力,全力配合,为稳定局面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的声誉,也需要一个积极的、正面的结果来支撑。”张主任看着李队,“现在,你明白了吗?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完整的、对所有人都好的故事。而你们,是这个故事里最光荣的开篇。” 李队沉默了。他想起那片废墟,想起那些逝去的生命,也想起傅薄嗔用身体护住叶弈墨的那个姿势。 是啊,世界需要一个英雄故事来抚平伤口。相比于一个玄之又玄的玉佩传说,一个关于爱、守护和奇迹般巧合的现实故事,显然更容易被接受,也更有力量。 “那份报告……”李队沙哑地开口。 “是最终版本。”张主任说,“各位只需要在后面的保密协议上签字。协议的内容很简单,今天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切,终生不得外泄。救援现场的所见所闻,以报告为准。” 他把一支笔,轻轻推到李队面前。 王海看着那支笔,又看看李队,他脸上的激动和愤怒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成年人的疲惫和无奈。他不再说话,默默地拿起自己的那份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名字。其他的队员也陆陆续续地签了字。 他们都是普通人,是命令的执行者。他们不懂什么大局,但他们懂得服从。 最后,只剩下李队。 他盯着那份报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道绿光熄灭的瞬间。那捧灰烬,仿佛还飘散在眼前。那是一个生命的终结,换来了另外两个生命的延续。这个真相,将被永远封存。 他拿起笔。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很久。 会议室墙上的电视突然亮了。是新闻频道。 “……本台最新消息,在全球联合行动下,盘踞多年的神秘组织‘创世’已被彻底瓦解,其核心位于江安市地下的基地也被完全摧毁。此次行动中,傅氏集团总裁傅薄嗔先生与前‘天罚’小队核心成员叶弈墨女士,深入虎穴,为摧毁‘创世’核心装置做出了决定性贡献。在最后的爆炸中,二人被困废墟之下超过七十二小时,于今日凌晨被救援队成功救出,生命体征平稳,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画面上,出现了傅薄嗔和叶弈墨的照片。下面一行大字:英雄归来。 紧接着,新闻开始播报关于科学家江安和的平反通告,以及傅氏集团和程锦工业在危机后宣布的多项重建和慈善计划。 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昂扬的姿态,迅速翻过这一页。 李队看着电视画面,看着那些洋溢着希望和崇敬的标题,终于落下了笔。 签完字,他将文件推了回去。 “我只有一个问题。”李队说。 “请讲。” “他们……真的没事吗?” 张主任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外面,天已经大亮,阳光刺眼。 “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他回答。 李队没有再问。他知道,有些奇迹,注定只能被少数人铭记,然后归于尘土。 第121章 不算梦 消毒水的味道很淡。 病房里有两张床,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窗帘拉着,隔绝了外界关于英雄的喧嚣,也隔绝了阳光。光线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面投下安静的条纹。 空气里只有两种声音。一是仪器规律的、单调的滴滴声,二是另一个人平稳的呼吸。 叶弈墨睁开眼。 天花板是纯白色的,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她没有动,只是感受着身体里那片熟悉的空洞。那不是伤口愈合时的痒,也不是肌肉撕裂后的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像是身体的某个部分被永久地取走了,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窟窿。 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她那份空无。 “又梦到了?” 隔壁床上传来傅薄嗔的问话。他没有看她,平躺着,和她望着同一个方向。 “不算梦。”叶弈墨回答,“是一种感觉。绿光……最后熄灭了。” “我也感觉到了。”傅薄嗔说,“就在三秒前。左胸第三根肋骨的位置,像被冰刺了一下。” 叶弈墨沉默地计算了一下。那正是她感觉最强烈的地方。这种事发生不止一次了。从他们醒来开始,这种诡异的共感就存在着。一个人毫无征兆地感到刺痛,另一个人也必然在身体的同一处有所反应。 他们不再拥有那块玉佩,却以另一种更残酷的方式被捆绑在了一起。 “那不是巧合。”叶弈墨说。 “我没说它是。”傅薄嗔的回答很平静。 他们很少说话。语言在这种时候显得多余且无力。他们都失去了某种依凭,像被抽走了脊骨,只能在各自的床上,安静地分担着这份后遗症。陪伴,是唯一不需要言说的默契。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没有敲门声。 老夫人提着一个保温食盒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素色的中式衣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既没有看到孙子生还的狂喜,也没有后怕的悲戚。她只是把食盒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平稳,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醒了。”她开口,陈述一个事实。 “奶奶。”傅薄嗔应了一声。 老夫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另一张床上的叶弈墨。“医生说你们恢复得不错。外面的报纸上,你们已经是传奇了。” 她的话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叶弈墨撑着床沿,想坐起来。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她停顿了一下。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后背。是傅薄嗔。他不知何时已经坐起,动作比她更利落,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谢谢。”叶弈墨低声说。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个?”傅薄嗔松开手,重新坐回自己的床上。 老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浓郁但并不好闻的药味弥漫开来。那不是寻常的鸡汤或骨汤的味道,更像某种熬了很久的草药。 “这是什么?”傅薄嗔问。 “安神的汤。”老夫人说着,盛了两碗,色泽是极深的褐色。“傅家传下来的方子,给那些……丢了魂的人喝的。” 她把其中一碗递给傅薄嗔,又把另一碗端到叶弈墨面前。 “丢了魂?”傅薄嗔没有接那碗汤,他看着自己的祖母,“奶奶,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远比你们想的要多。”老夫人的姿态很沉静,她把汤碗放在叶弈墨的床头柜上,“我知道傅家的男人,每一代,都会和一个‘守护者’绑定。我也知道,那块玉佩,既是链接,也是祭品。” 叶弈墨的动作僵住了。 傅薄嗔的身体也绷紧了。“祭品?” “对,祭品。”老夫人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它有自己的生命。当它的两个宿主面临必死的绝境时,它会用自己的命,换你们的命。一个换两个,很公平的交易。”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仪器单调的滴滴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所以,我们现在感受到的……”叶弈墨艰难地开口,“这种空洞和刺痛,是……” “是代价。”老夫人截断了她的话,“你们以为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一个英雄救世的圆满结局?不,故事才刚刚开始。” 她看着两个人,像在看两件已经出现裂纹的珍贵瓷器。 “玉佩用它的‘在’,连接你们。现在它‘不在’了,就轮到用你们的‘痛’来连接彼此。”老夫人说得缓慢而清晰,“它的力量消散了,但契约的根基还在。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彼此最直接的负担。一个人受的伤,另一个人会感应到。一个人情绪的崩溃,会拖垮另一个。你们不再是独立的两个人,你们是一个被强行绑定的共生体。一个活,另一个才能活。一个死,另一个也撑不了多久。” “这算什么?”傅薄嗔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诅咒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老夫人说,“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永不分离的守护。这要看你们自己怎么想了。这碗汤喝了吧,能让你们的‘魂’安稳一些,至少晚上不会再被彼此的噩梦惊醒。” 她说完,不再看他们,转身收拾好食盒。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叶弈墨问,她的指尖有些发凉。 老夫人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告诉你们,你们就会拒绝吗?在废墟下面,你们还有别的选择?这是你们的命,从你们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门开了,又合上。 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那股浓重的药味,和老夫人留下的话,一起压在他们心头。 英雄归来,生命奇迹。 原来,奇迹的真相是这个。用一个生命的献祭,换来两个生命的捆绑。他们活下来了,却失去了独立活着的资格。 “喝吗?”傅薄嗔先开了口,他指的是那碗深褐色的汤药。 “你觉得它有用?”叶弈墨反问。 “或许只是心理安慰。” “我不需要安慰。”叶弈墨说,“我需要一个答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们是被世界遗忘的真相,是被英雄光环抛弃的代价本身。 傅薄嗔没有说话。他拿起那碗汤,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 他把碗放下,看着叶弈墨。“很苦。” 叶弈墨也端起自己的那碗,一饮而尽。她面无表情,仿佛喝的只是白水。 “还好。”她说。 放下碗,她重新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紧。那片空洞的感觉还在,但似乎被那股苦涩的味道暂时压制住了。 她闭上眼,却无法入睡。 过了很久,她感到身边的床垫轻微下陷。 傅薄嗔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按在她之前感觉刺痛的肋骨位置。 他的掌心很温热。 那一瞬间,身体里那个空洞的、叫嚣的窟窿,似乎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叶弈墨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 第122章 新生 康复出院后的第三个月,傅氏集团召开了一场面向全球直播的战略发布会。 地点在城中最高的地标建筑顶层,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傅薄嗔站在演讲台后,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他瘦了一些,但那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 叶弈墨坐在台下不起眼的位置,身边是苏晴。她没有收到私人邀请,门票是苏晴通过媒体关系搞到的。 “他这是要做什么?”苏晴压低声音问,“我查了,傅氏最近的股价很稳,根本不需要这种发布会来提振信心。” 叶弈墨没有回答。她正经历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毫无缘由的心悸。那感觉不属于她,它带着一种公开处刑前的亢奋与决绝。是他的。 台上,傅薄嗔开了口,没有半句废话。 “从今日起,傅氏集团将永久剥离旗下十六家子公司。” 屏幕上,名单滚动。每一个名字都曾是商业版图上赫赫有名的巨兽。台下一片哗然。 “其中包括,傅氏地产、傅氏物流、以及所有矿产与重工业务。” 苏晴的手攥紧了叶弈墨的胳膊。“疯了!傅氏物流是‘华裳’重启唯一的物流合作方,我们所有的面料和成品运输都签在他们名下!” 叶弈墨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那阵心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抽干的空虚。她能感觉到,台上那个男人,在做出这个决定时,也同样把自己的一部分挖空了。 “他不是疯了。”叶弈墨说,“他是在刮骨疗毒。” “刮自己的骨,流我们的血?”苏晴的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他没跟你提过一个字?” “我们不聊天。”叶弈墨陈述着一个事实。 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只有感应。他胃痛时,她会恶心。她通宵画稿导致偏头痛,他会在重要的谈判桌上眼前发黑。他们是彼此最忠实的狱卒,也是最无可奈何的囚犯。 发布会结束,人群涌向傅薄嗔,但他谁也没理,径直穿过骚动的人群,走向后台。 “我去问问他。”苏晴站起来。 “不用。”叶弈墨拉住她,“我去。” 后台的贵宾休息室里,傅薄嗔正在解开领带。门被推开,他看见叶弈墨,动作没有停顿。 “恭喜。”叶弈墨先开口,“一场漂亮的自杀式袭击。” “是新生。”他把领带扔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砍掉傅氏物流,也是为了新生?”叶弈墨走到他对面,“你知不知道,程锦和‘华裳’的重启计划,全都建立在与他们的合作上。” “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同意吗?”傅薄嗔反问,“还是说,你要我为了你的生意,保留一个内部已经烂透了的部门?” “这不是我的生意,是我们的。”叶弈墨纠正他,“你忘了老夫人的话了?一个活,另一个才能活。你把船凿沉,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游泳?” “我是在清理甲板上的垃圾,免得它们把整艘船都拖垮。”傅薄嗔喝了口水,冰冷的液体让他胃里一阵紧缩。 几乎是同时,叶弈墨的腹部也传来一阵痉挛。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住。 “垃圾?”她问,“傅薄嗔,你用两个字,就定义了上万人的生计和我的全部心血?” “那些不是我的责任。” “那什么是你的责任?我吗?”叶弈墨往前一步,“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傅氏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玻璃房子,我们就能安全了?我们就能摆脱这个诅咒了?” “这不是诅咒,是现实。”傅薄嗔终于正视她,“叶弈墨,你还没懂吗?在废墟下的那一刻,我们过去的生活就已经死了。我现在做的,只是在为我们的‘以后’铺路。” “你的路,凭什么要我来买单?” “因为你的命是我换来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傅薄嗔自己也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会说出这样的话。那是一种深埋在潜意识里的、被痛苦和不甘浸泡许久后的怨愤。 叶弈墨退后一步,像是被无形的巴掌打在脸上。那片空洞的感觉再次席卷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凶猛。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她的声音很轻,“你觉得你献祭了自己,所以现在我有义务陪你玩这个国王的游戏?”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薄嗔试图解释,但语言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 “你就是。”叶弈墨打断他,“你高高在上地做了决定,然后通知我。你剥离你的产业,就像在切除一个肿瘤,却不管那把手术刀会不会也割到我。傅薄嗔,你不是在铺路,你是在筑墙。你想把自己关起来,也想把我关起来。” “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有。”叶弈墨说,“你可以跟我商量。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人,而不是你宏伟蓝图里一个需要被动安排的附件。” 她的情绪开始失控,胸口那阵刺痛感卷土重来。傅薄嗔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他扶住了桌子边缘。他们的痛苦,在此刻同频共振。 “商量?”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怎么商量?告诉你我要砍掉你的命脉,然后看你崩溃,再通过这个鬼东西感受你的崩溃,最后拖垮我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我承受不起,叶弈墨。我只能选择最快、最有效的方式。长痛不如短痛。” “所以你就选择让我痛?” “我们是一体的。你痛,我也在痛。” “那不一样!”叶弈墨低吼道,“身体的痛可以忍,但这种被当成附属品、被随意摆布的感觉,我不能!” 她转身就走。 “你去哪?”傅薄嗔问。 “去找一条不需要依靠你的路。” 门在身后关上。傅薄嗔拿起那杯冰水,将剩下的一饮而尽。胃部的绞痛让他弯下腰。他活下来了,却好像比死在废墟里更痛苦。 叶弈墨冲出大楼,苏晴在车里等她。 “怎么样?” “他是个混蛋。”叶弈墨坐进车里,言简意赅。 “我猜到了。”苏晴递给她一瓶水,“那我们怎么办?‘华裳’的面料还在傅氏物流的仓库里,合同解约,他们有权扣押。而且,我们短时间内去哪里找这么大规模的合作方?” 叶弈墨拧开瓶盖,没有喝。 “程锦的CEO,我来做。”她说。 苏晴愣住了。“你不是只想做设计吗?” “以前是。”叶弈墨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现在,我不想再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任何人手上。尤其是他。” “你想清楚了?这条路不好走。”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叶弈墨说,“他能刮骨疗毒,我也能断臂求生。” 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叶弈墨。关于‘华裳’和程锦科技的合作,我有一个新想法。我们不用传统面料,我们自己研发。用科技,造出一种全新的、任何人都无法垄断的艺术。”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她话里的信息。 “这个想法很大胆,成本……会是天价。” “钱不是问题。”叶弈墨说,“傅薄嗔能做的,我也能。他专注于科技与可持续发展,那我就把科技和艺术融合到极致。我要让他看看,我不是他的附属品,更不是他可以随意牺牲的代价。” 挂了电话,她感到一阵轻松。那股被压抑的、属于傅薄嗔的沉重情绪,似乎被她此刻的斗志冲淡了。 车开回程锦集团楼下。 “苏晴。”下车前,叶弈墨叫住她。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把我当成叶弈墨,而不是某个人的幸存者。” 苏晴笑了。“你本来就是。去吧,叶总。你的战场,在楼上。” 叶弈墨走进大楼。她感到肋骨下的刺痛又开始了,微弱,但持续。她知道,那是傅薄嗔在独自承受着他那个决定带来的反噬。 她没有停下脚步。 痛就痛吧。 从此以后,这也是她力量的一部分。 第123章 正视 肋骨下的刺痛,从持续的微弱变成了间歇的酷刑。 它毫无预兆地袭来,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精准地捅进同一个位置。叶弈墨正在审阅程锦科技新项目的预算报告,剧痛让她指尖一颤,笔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墨痕。 她撑住桌沿,试图调整呼吸。没用。这痛不讲道理,源头在另一个人身上。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她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沙哑。 进来的人是苏晴,她身后跟着一个叶弈墨最不想见的人。 傅薄嗔。 他看起来很糟糕,比那天在办公室里更糟。面无血色,衬衫的领口微敞,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被掏空的疲惫。 “他非要见你,”苏晴的表情很为难,“我拦不住。” “你先出去。”叶弈墨对苏晴说。 苏晴关上门。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那股同源的、正在互相折磨的痛苦。 “滚出去。”叶弈墨甚至没抬头看他。 “你撑不了多久。”傅薄嗔说。 “我能不能撑,关你什么事?” “你发起的战争,弹药费是我们两个一起付。叶弈墨,你每多一分斗志,我这里的利息就涨一分。反过来也一样。”他走到她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你觉得,我们两个谁会先倒下?” 叶弈墨终于抬起头。 “所以呢?你是来求饶的?”她问,“求我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问题就是你。”叶弈墨站起来,毫不退让地迎向他,“只要你离我远一点,问题就解决了。” “解决不了。”傅薄嗔打断她,“你以为我没试过?我把自己关在隔绝信号的地下室,吞下三倍剂量的镇痛剂。结果呢?痛楚只是被压下去,然后以更猛烈的方式反弹。因为源头在你那里。在你心里。” 他指了指她的心脏位置,和那天他指着自己心脏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童年的那个地方,”他一字一句,“我们要去那里。” 叶弈墨的血瞬间凉了。 那个地方。孤儿院。后山。白桦树。 她花了十几年时间砌起高墙,将那段记忆死死封锁在里面。 “你疯了?”她问。 “我很清醒。我们之间的连接,根源是那场爆炸。但让它变成现在这种互相毁灭模式的,是你的创伤。你压抑它,它就通过我,再反馈给你。这是一个死循环。”傅薄嗔的逻辑清晰得可怕,“你不是要断臂求生吗?这就是你的手臂。你不砍,我们两个都得死。” “凭什么要用你的方式?”叶弈墨低吼,“你凭什么又来安排我的人生?” “因为我快死了,叶弈墨!”他突然拔高了音量,那股一直压抑着的痛苦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也因为你快被拖垮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以为当上CEO,发起一场商业战,就能证明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你错了!你越是想证明,我们就捆得越紧!你每一次向我宣战,都是在向你自己捅刀子!” 话音刚落,那股绞痛再次袭来。 这一次,剧烈到让她眼前发黑。她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柜上。傅薄嗔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他们隔着一张办公桌,在同一个频率上,承受着同一种酷刑。 “我……”叶弈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走吧。”傅薄嗔缓过一口气,朝她伸出手,“去把毒疮挖出来。这是唯一的路。” 他的手悬在半空。 叶弈墨看着那只手。她可以拒绝,可以把他推出去,然后继续这场互相折磨的战争,直到其中一人彻底崩溃。 长痛。 或者,短痛。 她想起了自己对傅薄嗔说过的话。他能刮骨疗毒,我也能断臂求生。 原来,要断的不是与他有关的未来,而是被他牵引出的、早已腐烂的过去。 “我不需要你扶。”她避开他的手,自己站直,“我自己会走。” 去往市郊的路,漫长而沉默。 车窗外,城市的高楼被稀疏的林木取代。叶弈墨看着那些飞速后退的景色,一言不发。肋骨下的痛楚变成了一种持续的、麻木的钝痛。像是在提醒她,这场旅途的终点是什么。 傅薄嗔在开车,同样沉默。 车停在了一扇生锈的铁门前。门上“春晖孤儿院”几个字油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底色。这里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就是这里?”傅薄嗔问。 叶弈墨没有回答,径直推开车门。 空气里有潮湿的青草和腐朽的木头味道。她绕过荒草丛生的主楼,走向后山。傅薄嗔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山路很窄,被野草覆盖。叶弈墨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在丈量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她停下了。 前方,一棵巨大的白桦树,在午后的阳光下,树干洁白得刺眼。树冠郁郁葱葱,筛下斑驳的光影。 就是这里。 她曾在这里,和唯一的朋友,埋下一个装满秘密的铁盒子。他们说好,长大以后回来打开。 后来,一场爆炸,朋友没了。她活了下来。 她再也没回来过。 她走到树下,缓缓蹲下身。那股钝痛,在此刻忽然变得尖锐起来。无数被压抑的画面,尖叫、火光、哭喊、废墟……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她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尖叫。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土地。泥土里,或许还埋着那个生了锈的铁盒子。 “他叫什么名字?”傅薄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 “周扬。”叶弈墨说。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提起这个名字。 说出口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不是心脏,不是精神,而是那道她砌了十几年的高墙。 “他当时,推了我一把。”她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把我推进了楼梯下的杂物间。然后,天花板就塌了。” 她没有哭。眼泪好像在很多年前就流干了。 她只是把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气味,从记忆的角落里全部翻出来,摊开在阳光下。 原来这就是刮骨疗毒。 不是忘记,不是逃避,而是正视。 承认它发生过。承认它塑造了现在的自己。承认自己活下来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我埋葬的不是他。”她说,更像是对自己说,“我埋葬的是那个以为自己不配活下来的小女孩。” 那一刻,肋骨下盘踞已久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不是暂时的缓解,而是彻底的消散。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转过身,看向傅薄嗔。 他也正看着她。他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他们之间的那根无形的、紧绷的弦,松开了。 叶弈墨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傅薄嗔默默地,朝她走近一步,然后牵起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 第124章 舆论 回程的路,依旧漫长。 傅薄嗔握着方向盘,车速平稳。他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叶弈墨也没有抽回。 那只手干燥,温暖,包裹着她的。 她低头看着交握的手。他的指骨分明,她的手很小。这画面很陌生。 肋骨下的空洞感还在。痛楚消失后,留下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不习惯的虚无。盘踞了十几年的东西,突然被抽离,让她觉得身体都变轻了。 “饿了?”傅薄嗔忽然开口。 叶弈墨抬起头。 “你的肚子在叫。”他说。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腹部确实传来一阵空空荡荡的响动。她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纯粹的生理需求。过去,饥饿总是和痛楚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后面有水和饼干。”傅薄嗔补充道。 她没有动。“不饿。” 他没有再劝。 车内的沉默变了质地。不再是压抑和沉闷,而是一种等待填补的空白。 他们之间的那根弦,没有断。只是松弛下来,换了一种共振的频率。她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心跳,他也能察觉到她身体里那片虚无的安静。 这感觉很奇怪。 车子驶入市区,汇入拥挤的车流。霓虹灯次第亮起,在车窗上流淌。 回到公寓楼下,傅薄嗔停稳车。 “到了。” 叶弈墨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傅薄嗔跟着下来。两人并肩走进电梯,谁都没有说话。 电梯门打开,公寓的门也同时从里面打开。 苏晴和程锦站在门口。 “你们回来了!”苏晴冲上来,一把抓住叶弈墨的胳膊,上下打量她。 “你看起来……”苏晴顿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 叶弈墨的脸色的确好了很多。那种常年笼罩的灰败感淡去了,露出原本的肤色。 “我没事。”叶弈墨说。 程锦的视线在傅薄嗔和叶弈墨之间逡巡。他注意到了他们之间氛围的变化。不再是那种互相拉扯的痛苦,而是一种……平静。 “傅总。”程锦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凝滞,“董事会那边,已经乱套了。” 傅薄嗔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意料之中。” “王董和李董联合了几个股东,要求召开紧急会议,想弹劾你。”程锦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傅薄嗔没有接。“让他们闹。” 他走到吧台,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叶弈墨。 瓶盖是拧松的。 叶弈墨接过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让她空荡荡的胃里舒服了点。 “你真的不管?”程锦跟过来,“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他们准备得很充分,舆论也对我们很不利。” “舆论?”傅薄嗔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点嘲弄。 “他们说你独断专行,清洗公司元老,要把傅氏带进沟里。”苏晴在一旁忍不住插话,“网上骂得好难听。” 叶弈墨安静地听着。这些商业上的纷争,她不懂,也不关心。她只关心她的复仇。 傅薄嗔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 “说。”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很快,汇报着什么。傅薄嗔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听着。 叶弈墨站在他旁边,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情绪。 不是她的。 那是一股冰冷的、被压制到极致的愤怒。从傅薄嗔的身体里传来,通过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连接,传递到她的感知里。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臂。 傅薄嗔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股愤怒的情绪,因为她的触碰,平息了少许。 “我知道了。”傅薄嗔对着电话说,然后挂断。 “怎么了?”程锦问。 “王泽成公开辞职了。”傅薄嗔把手机丢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什么?”程锦的表情变了,“他辞职?他还开了记者会?” “嗯。”傅薄嗔应了一声,“声泪俱下,控诉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这个老狐狸!”程锦骂了一句,“他这是要彻底把水搅浑,把自己摘干净!” 苏晴也急了。“那怎么办?他这么一搞,所有人都只会同情他,觉得是你错了。” 傅薄嗔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看着叶弈墨。 “感觉到了?”他问。 叶弈墨点了点头。“你的愤怒。” “只是愤怒?” “还有杀意。”叶弈墨平静地补充。 程锦和苏晴都愣住了,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傅薄嗔却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就是一个很淡的笑。 “我的净化,需要一把刀。”他说。 “我就是刀?”叶弈墨问。 “不。”傅薄嗔摇头,“你是执刀的人。” 这个回答,出乎叶弈墨的意料。 她以为,自己只是他复仇计划里的一枚棋子,一把用完即弃的武器。 “我不懂。” “王泽成。”傅薄嗔说出这个名字,“当年春晖孤儿院爆炸案的负责人之一,也是动用傅家关系,把这件事压下去的人。” 叶弈墨的身体瞬间绷紧。 原来如此。 傅薄嗔的“净化”,和她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件事。 他要清理傅氏的腐肉,而这些腐肉,正是当年害死周扬,毁了她人生的罪魁祸首。 “所以,你早就知道?”叶弈墨问。 “在你回国之前,我就查清了所有事。”傅薄嗔承认。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信吗?”傅薄嗔反问,“还是你会觉得,这是另一个圈套?” 叶弈墨沉默了。 确实。以她当时的状态,她不会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姓傅的人。 “你把他逼到辞职,就是为了让他露出马脚?”程锦终于反应过来。 “狗急了才会跳墙。”傅薄嗔端起水杯,“他以为公开辞职,站在道德高地上,就能安全落地。他不知道,地面上,有人等着他。” 傅薄嗔看向叶弈墨。 “你想怎么做?”他问。 这个问题,把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不再是命令,不再是交易,而是询问。 “我要他亲口承认当年的事。”叶弈墨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好。”傅薄嗔点头,“程锦,安排下去。我要王泽成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座城市。” “明白。”程锦立刻拿出手机开始布置。 苏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完全插不进话。她只能走到叶弈墨身边,小声问:“你……真的没事了吗?那个痛……” “它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叶弈墨回答。 她能感觉到傅薄嗔的存在,但不再是痛苦的拖拽。而是一种……后盾。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更加不真实。 “我埋葬的不是他。” 她在孤儿院后山对自己说的话,此刻有了新的含义。 她埋葬了那个无力、绝望、只能独自承受痛苦的小女孩。 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叶弈墨,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转过身,对傅薄嗔说:“你的计划,全部告诉我。” 傅薄嗔没有犹豫。“好。”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共生负担。 他们是盟友。 也是彼此唯一的,可以交付后背的人。 第125章 说重点 程锦科技,顶层办公室。 苏晴将一份文件放在叶弈墨面前的桌上,动作很轻。 “这是傅氏物流剥离后,第一份损失报告。” 叶弈墨没有立刻去看文件,她正在熟悉这间属于总经理的办公室。一切都是新的,带着陌生的气味。 “说重点。” “华裳项目,供应链断了。”苏晴的表情很严肃,“最关键的核心芯片供应商,微,单方面停止了供货。” “理由。”叶弈墨问。 “设备故障,需要检修,恢复时间待定。”苏晴回答,“这是一个很敷衍的借口。” 叶弈墨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他们想拖死华裳。” “是。”苏晴点头,“华裳是程锦科技独立运营的第一个大项目,也是你上任后要打的第一场仗。他们选的时间很好。” “会议室。”叶弈墨站起身,“通知所有项目主管,十分钟后开会。” “好。”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十几位主管围坐在长桌旁,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杯水,但没人去碰。 叶弈墨坐在主位,苏晴在她身侧。 “情况,各位都清楚了。”叶弈墨开口,打破了沉默,“华裳项目,原定于下月十五号举行首季新品发布会。现在,还有二十天。”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微的芯片,无法到货。谁有解决方案?” 无人应答。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他是项目一部的总监,刘毅。 “叶总,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刘毅开口,“微的芯片是独家定制,我们在短期内找不到任何替代品。这是行业共识。” “所以结论是?”叶弈墨问。 “发布会,只能延期。”刘毅的回答很干脆,“这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稳妥的选择。强行推进,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他身边几位主管附和着点头。 “延期?”叶弈墨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她看向刘毅。 “刘总监,你在程锦科技工作多久了?” 刘毅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十五年了。”他回答,带着一点资历上的优越感。 “很好。”叶弈mog,“那么,你应该清楚,华裳项目延期的后果是什么。” “我知道会有损失。”刘毅推了推眼镜,“但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不。”叶弈墨否定,“华裳是程锦科技的未来。它输了,程锦科技就没有未来。这不是损失大小的问题,是生死问题。”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叶总,话不能这么说。”刘毅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做企业不是赌博,要理性,要尊重客观事实。事实就是,我们没有芯片。” “谁说我们没有芯片?”叶弈墨反问。 所有人都看向她。 苏晴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微不给我们供货,但他们的仓库里有。”叶弈墨说。 刘毅觉得这个新上任的总经理简直是在说笑。 “叶总,他们不卖给我们,我们总不能去抢吧?” “为什么不能?” 这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刘毅的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他觉得对方疯了。 “叶总,我们是正规公司,要遵守商业规则和法律。”他加重了字音。 “我当然知道。”叶弈墨身体微微前倾,“刘总监,你只想着找替代品,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自己生产?” “自己生产?”刘毅简直要笑出声,“叶总,您可能对芯片行业不太了解。建立一条生产线需要几年时间,投入的资金是天文数字。我们没有技术,没有设备,什么都没有。” “我们有。”叶弈墨打断他,“微的芯片,用的是德国H公司的光刻技术。而H公司在慕尼黑有一家实验工厂,可以承接小批量加急订单。” 刘毅的表情僵住了。这个信息,他都不知道。 “就算……就算有,我们也没有原料。”他还在争辩,“微不可能把他们的晶圆卖给我们。” “我没说要买。”叶弈墨说。 她转向苏晴。 “接通微总裁,张启山的电话。” “现在?”苏晴确认。 “现在。” 苏晴立刻照办,用会议室的免提电话拨了出去。 几秒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 “哪位?” “张总,我是叶弈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叶总?久仰大名。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张启山的声音听起来很客气,但透着疏离。 “华裳项目的芯片,我要了。”叶弈墨的开场白直接得让在场所有人震惊。 “叶总,真是不好意思。”张启山开始打太极,“我们的生产线出了点问题,你也知道,高精尖设备就是这样,很脆弱。我们正在全力抢修……” “张总。”叶弈墨打断他,“我没时间听你解释设备问题。我给你另一个选择。” “哦?请讲。” “把你仓库里,用于华裳项目的所有未加工晶圆,全部准备好。”叶弈墨说,“两个小时后,我的车会到你工厂门口提货。”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 刘毅的表情,已经从震惊变成了惊恐。他觉得这个女人不仅是疯了,还要把整个程锦科技拖下水。 “叶总……你这是在开玩笑吗?”张启山的声音变了,“晶圆是我们的核心资产,不可能……” “张启山,五十岁。”叶弈墨忽然开口,说的内容和芯片毫无关系,“太太在加拿大,女儿在瑞士读书,还有一个儿子,三岁,养在城西的别墅里,孩子的母亲叫林悦,对吗?” 电话那头,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 “你……你想干什么?”张启山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我不想干什么。”叶弈墨说,“我只是想提醒张总,做生意,诚信最重要。既然签了合同,就该履行。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是选择损失一点钱,还是损失所有。” 她说完,直接对苏晴说:“挂了。” 苏晴按下了挂断键。 叶弈墨看向已经呆住的刘毅。 “刘总监,现在,你觉得晶圆的问题解决了吗?” 刘毅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晴。”叶弈墨没有再理他,“立刻联系慕尼黑的H公司,预定生产线。同时,安排最快的货运专机,今晚必须起飞。” “费用会非常高。”苏晴提醒她。 “华裳的发布会,不能失败。”叶弈墨回答,“这点成本,我们亏得起。” “明白。”苏晴立刻开始执行。 叶弈墨站起身。 “我不希望再听到‘不可能’或者‘没办法’这种话。我要的是解决方案。散会。” 她说完,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回到办公室,苏晴跟了进来,关上门。 “你……你怎么会知道张启山那些事?”她忍不住问。 “傅薄嗔给的。”叶弈墨没有隐瞒。 苏晴恍然。原来如此。他们现在是真正的盟友了。 “可是,问题不止微一个。”苏晴把另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刚刚汇总上来的。为华裳提供包装、外壳、配件的十几家小型供应商,今天上午,几乎在同一时间,都以各种理由提出了延迟交货。” 叶弈墨接过文件,一页一页翻看。 她的动作忽然停在某一页上。那是一家提供包装材料的公司,叫“新盛包装”。 公司的法人代表,姓王。 “王泽成。”叶弈墨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什么?”苏晴没听清。 “没什么。”叶弈墨合上文件,“他们不是想拖延,他们是想绞杀。”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这场战争,比她想象的,来得更快。 第126章 全部放弃 苏晴看着叶弈墨,她完全无法理解刚才那句话的重量。 “绞杀?” “张启山只是想自保,为了钱。”叶弈墨将文件放在桌上,“而这些人,他们不要钱,他们要我们的命。” 她重新拿起那份关于新盛包装的文件。 “查一下这个王泽成。”叶弈墨说,“我要他所有的履历,特别是他成立新盛之前的。” “好的。”苏晴不敢多问,立刻在自己的平板电脑上操作起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轻微声响。 叶弈墨没有坐下,她站在窗边,城市在她脚下延伸,无数光点汇成流动的河。她过去的人生,也曾被卷入这样的洪流,身不由己。现在,她要成为掀起风浪的人。 几分钟后,苏晴抬起头。 “查到了。王泽成,四十二岁,成立新盛包装六年。在这之前,他在一家叫‘恒通实业’的公司做到了副总监。” “恒通实业。”叶弈墨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的,这家公司……是傅氏集团的二级子公司,专门处理一些边缘的原材料采购业务。不过在傅氏集团前几年的资产重组里,被剥离出售了。”苏晴补充道,“当时的负责人,是傅成宇的一个远房表亲。” 线索,就这么连上了。 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小供应商,背后却站着傅成宇的影子。 “果然是他。”苏晴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不,不是他。”叶弈墨否定道,“傅成宇没有这个脑子,更没有这个魄力。他只会用最直接粗暴的手段。这种环环相扣的绞杀,是另一个人的风格。” 一个她非常熟悉,并且憎恨的风格。 楚明薇。 只有那个女人,才会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致命的方式,一点点收紧绳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晴问,“要不要也像对付张启山那样……” “没用。”叶弈墨打断她,“张启山是老板,他有自己的产业,有家庭,有软肋。王泽成这种人,只是一个棋子。你威胁他,他的主人随时可以弃掉他,换另一颗棋子上来。我们没有时间一颗一颗去拔掉这些钉子。” “那……” “我要跟王泽成通个话。”叶弈墨说。 苏晴有些不解。既然威胁没用,通话的意义在哪里。 叶弈墨看穿了她的疑惑。 “我不是要他说服他,我是要去警告他背后的人。”她拿起自己的手机,让苏晴拨通了王泽成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一个带着些许不耐烦的男人声音传来。 “王总,我是叶弈墨。”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换上了一种客套而疏远的态度。 “哦,是叶总啊,这么晚了有何贵干?是为了交货的事情吧?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机器出了点问题,德国的工程师明天才能到,您知道的,这进口设备就是麻烦……”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理由和上午发来的官方邮件一模一样,熟练得像是背诵过很多遍。 叶弈墨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 直到王泽成说得口干舌燥,自己停了下来。 “说完了?”叶弈墨问。 “……叶总,我说的都是实情,我们也很着急,但实在是没有办法。”王泽成的防备心提了起来。 “王总监。”叶弈墨忽然换了个称呼。 王泽成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你在恒通实业的时候,大家习惯这么叫你,对吗?”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之前那种圆滑的伪装,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不懂叶总在说什么。”王泽成的声音干涩。 “恒通的李总,傅成宇的表叔,他对你很器重。”叶弈墨继续说,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过去,“我听说,他离开公司的时候,还特意把你推荐给了新的买家。”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泽成的情绪开始失控。 “我想说,做人要懂得感恩。”叶弈墨说,“傅家待你不薄,傅成宇更是。他现在虽然落魄了,但你也不能这么快就投靠新主子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王泽成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傅成宇!我们是正经生意人!” “是吗?”叶弈墨的口吻里带着一丝嘲弄,“那你一定也不认识楚明薇了。” 这个名字被说出口的瞬间,电话里只剩下电流的杂音。 过了足足十几秒,王泽成一个字都没有说。 “替我给她带句话。”叶弈墨不再兜圈子,“告诉她,游戏开始了。但这一次,棋盘我来画,规矩我来定。” 她没有等对方的回应。 “挂掉。”她对苏晴说。 苏晴切断了通话。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他……他什么都没答应。”苏晴小声说。 “我不需要他答应。”叶弈墨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我只需要楚明薇知道,我看穿了她的把戏。她想慢慢折磨我,我偏要让事情变得简单直接。” “那这些供应商的问题……” “全部放弃。”叶弈墨的决定快得惊人。 “全部?”苏晴很意外,“这里面有十几家,重新找供应商需要时间,而且成本……” “楚明薇能收买他们第一次,就能收买他们第二次。这种不确定因素,我不会留在我的项目里。”叶弈墨打开电脑,“华裳项目,从现在开始,启用A级备用方案。” “A级方案?”苏晴的表情变了,“那几乎意味着所有核心物料都要从海外空运,成本会翻三倍不止,而且很多合作方需要重新谈判,流程非常复杂。” “那就去谈。”叶弈墨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了一份加密文件,“这是我之前准备的备用供应商名单,全部是欧洲的顶级制造商,和傅氏有长期合作,信誉不是这些小作坊能比的。” 她将文件传给苏晴。 “联系他们,告诉他们,我需要三天之内,所有物料全部到位。价格,可以比常规报价高百分之三十。” 苏晴看着那份名单,上面的公司名字,任何一个都足以让行业震动。 她终于明白,叶弈墨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宝全部押在国内这些供应商身上。她早就预料到了今天这种局面。 “我马上去办。”苏晴收起所有惊讶,恢复了专业。 “还有。”叶弈墨叫住她,“给我查一下,过去三个月,所有从傅氏剥离、被公开或私下出售的资产,最终都流向了哪里。我要所有收购方的资料,无论他们用了多少层空壳公司。” 苏晴的心一沉。 她这是要……摸清楚明薇现在所有的底牌。 “这会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那就把它拆开,一件一件做。”叶弈墨抬起头,“楚明薇在整合傅成宇的旧势力,建立她的新王国。我要在她加冕之前,把她的城堡,一块砖一块砖地拆掉。” 她说完,视线回到了屏幕上。 上面是华裳手机的设计图,流光溢彩。 这是她的心血,也是她的战场。 苏晴没有再说话,拿着平板电脑,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她需要立刻调动整个部门,不,是整个公司的资源,来执行这个疯狂而庞大的计划。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叶弈墨独自一人。 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打开了另一个窗口。 那是一个加密的聊天框,对面的人,头像是漆黑一片。 她输入一行字。 “楚明薇动手了。” 几乎是瞬间,对方就回复了。 “知道了。” 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来自傅薄嗔。 叶弈墨删掉了聊天记录,关闭了窗口。 盟友的作用,不只是提供信息,更是在于,让她确定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开始亲自撰写发给欧洲供应商的邮件。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