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薄嗔的话,像一颗石子,在她心湖里激起涟漪,却又迅速沉底。
第二天,老宅的佣人过来传话,姿态比上一次还要恭敬几分。
“少夫人,老夫人请您去一趟茶室。”
叶弈墨放下手中的设计笔,没有作声。
这把“刀”,终于要被拿到真正的磨刀石上,试一试锋芒了。
茶室还是那间茶室。
只是今日的沉香,似乎比上次更加浓郁,压得人喘不过气。紫砂壶里的小火煨着,咕嘟着细微的水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鲜活的动静。
傅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手里盘着一串佛珠,闭着双目,仿佛入定。
叶弈墨走进去,依着规矩行礼,然后安静地在下首坐下。
没有人让她坐,但她坐了。
等待,也是一种博弈。
许久,傅老夫人才缓缓睁开眼。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莞莞那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她开口,不疾不徐,“昨天的事,我听说了。她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叶弈墨垂下眼睑,“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傅老夫人将佛珠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你是薄嗔的妻子,是傅家的少夫人。教训一个旁系的丫头,是你的本分。”
这话听着是抬举,实则是一记敲打。
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叶弈墨没有接话。她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果然,傅老夫人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茶水澄黄,热气袅袅。
“薄嗔这个孩子,性子冷,手段也狠。他接手傅家这几年,得罪的人不少。”老夫人的话锋转得毫无痕迹,“外面的人也就罢了,傅家自己人,也有不少闲话。”
她顿了顿,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他们说他独断专行,不顾宗亲情面。还说他……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昏了头。”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叶弈墨。
叶弈墨端起茶杯的手,纹丝不动。
“奶奶,”她终于开口,“您想说什么?”
傅老夫人对她的直接有些意外,但随即又化为一种了然的欣赏。跟聪明人说话,确实不需要绕弯子。
“傅家的媳妇,不好当。”老夫人放下茶杯,“尤其是薄嗔的妻子,更不好当。你现在站的位置,是悬崖边上,下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盼着你掉下去。”
“昨天是一个傅莞,今天是我这个老太婆,明天,就是整个傅家的旁支亲族。”
“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找你的麻烦。你的出身,你的过去,你没有给傅家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这些,都是他们可以攻击你的武器。”
茶室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抽干。
“刀鞘……”叶弈墨的脑海里,闪过傅薄嗔昨天说的话。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含义。
“一个女人的立身之本,尤其是在傅家这样的地方,”傅老夫人的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一下,又一下,敲在叶弈ken墨的心上,“不是丈夫的宠爱,也不是一时的风光。”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叶弈墨的腹部。
“是孩子。”
“一个流着傅家血脉的继承人。”
那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叶弈墨的脑中炸开。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傅家会用各种方式来考验她、打压她、利用她。
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一种。
将她彻底物化,变成一个生育的容器。
“薄嗔快三十了,傅家需要下一代。”傅老夫人的语气不容置喙,“只有生下继承人,你的位置才能真正稳固。那些非议,那些流言,才会不攻自破。这才是你在傅家,最坚固的刀鞘。”
叶弈墨沉默着。
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的设计,她的才华,她想重振江家的决心……在这些人眼中,都比不上一个虚无缥缈的“继承人”。
她这把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劈开生路,就要被强行塞进一个名为“子宫”的鞘里。
何其荒谬。
“我明白了。”很久之后,她开口。
傅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回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话。”
从主楼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长长的走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叶弈墨一步步走着,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回到他们的院落,傅薄嗔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在等她。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奶奶找你?”他问。
叶弈墨没有看他,径直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是。”她的回答,像冰块撞击玻璃杯一样生硬。
傅薄嗔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她跟你说什么了?”
叶弈墨一口气喝完杯中的水,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她转过身,把杯子重重地放在吧台上。
“她让我给你生个孩子。”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嘲弄。
傅薄嗔的动作停住了。
书房里的寂静,与茶室里的压抑截然不同。这里是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属于傅薄嗔的绝对领域。
“这是最快的方法。”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分析一份商业报告,“一个孩子,可以解决掉百分之九十的麻烦。”
“麻烦?”叶弈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解决你的麻烦,还是我的麻烦?”
“我们的。”傅薄嗔纠正她。
“我不需要!”叶弈墨的情绪终于失控,“我不需要用我的肚子去换取所谓的‘立足之地’!傅薄嗔,这就是你说的‘刀鞘’?一个用血肉和孩子铸成的囚笼?”
“这不是囚笼,是捷径。”傅薄嗔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
他身上的压迫感,比在书房时更甚。
“叶弈墨,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以为凭着几张旧图纸,就能重振江家?我告诉过你,没有傅家,它们一天都活不下去。”
“所以呢?”叶弈墨扬起下巴,与他对峙,“所以我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你们的安排,变成一个只会生孩子的工具?”
“这不是工具,是交易。”傅薄嗔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我给你平台和资源,让你有机会去实现你的‘价值’。你为傅家诞下继承人,巩固我们的合作关系。这很公平。”
“公平?”叶弈墨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的价值,是‘程锦’和‘华裳’,是我的设计!不是我的子宫!你和他们一样,你根本就没看起过我,没看起过江家!”
她的话,像一把利刃,戳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名为“合作”的窗户纸。
傅薄嗔的眉头蹙起。
“我是在帮你。”
“我不需要这种帮助!”叶弈墨的胸口剧烈起伏,“如果你所谓的支持,就是让我放弃自我,那我宁可不要!”
空气彻底凝固。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万丈深渊。
他不懂她的坚持,她也无法理解他的“务实”。
“你太天真了。”傅薄嗔最后说。
他放弃了与她争论,转身,重新走回沙发旁,拿起了那份他之前在看的文件。
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他用行动,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
拒绝沟通,拒绝解释,拒绝再看她一眼。
冷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伤人。
叶弈墨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她看着他的侧脸,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此刻显得无比陌生。
她转身,走出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