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后的车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流光掠过傅薄嗔轮廓分明的侧脸,明暗不定。他没有说话,叶弈墨也没有。
那句“刀,是不用开口说话的”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回到傅家公馆,他径直走向书房,没有再给她一个多余的指令。
叶弈墨独自回到房间,暗卫的影子在门外一闪而过,随即隐匿。
她知道,笼子的门看似开了条缝,但锁链依旧缠在她的脚踝上。
三天后,管家带来了傅薄嗔的传话。
“傅先生说,西侧三楼的储藏室,您可以随时进出。”
那里面,封存着江家最后的东西。是傅薄嗔抄没江家时,唯一留下的,属于哥哥江安和的私人物品。
叶弈墨没有回应,只是站起身,朝着楼梯走去。
储藏室的门很重,积了薄薄一层灰。她推开门,一股尘封的纸张和樟木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几只贴着封条的木箱,静静地堆在角落。
她走过去,撕开其中一只箱子上的封条。动作很慢,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封条边缘,有一种不真切的质感。
箱子打开,最上面是一叠叠厚重的设计图纸。
图纸的页脚,印着两个熟悉的logo——“程锦”与“华裳”。
那是哥哥江安和的心血,也是江家曾经的骄傲。
叶弈mock拿起一张。纸张已经微微泛黄,但上面的线条依旧精准而富有生命力。那是一件未完成的旗袍设计,领口化用了古典园林的月亮门元素,腰线则缀着细碎的流苏,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待风来”。
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燃烧了太久,几乎烧尽了她的一切。可当她触碰到这些图纸时,那冷却的灰烬之下,有什么东西重新被点燃了。
不是恨,而是一种更久远,更深刻的东西。
是理想,是创造,是让美的事物存续下去的渴望。
她一张一张地翻阅,从男士高定的“程锦”,到女士礼服的“华裳”,每一张图纸都倾注了江安和的才华与梦想。他曾笑着对她说,要让华服之美,重新站在世界之巅。
如今,斯人已逝,梦想蒙尘。
叶弈墨将所有图纸小心翼翼地取出,在地上摊开。小小的储藏室,瞬间变成了一个未竟的梦境。
她跪坐在图纸中间,许久未动。
“哟,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一堆废纸。”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叶弈墨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女人,妆容精致,她抱着手臂,正用一种挑剔的姿态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是傅薄嗔的堂妹,傅莞。一个在傅家被娇惯坏了的大小姐。
“傅小姐有事?”叶弈墨的语调平淡,听不出情绪。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吗?”傅莞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格外刺耳,“我只是好奇,哥哥让你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想到……这么寒酸。”
她走到一张图纸前,嫌弃地用鞋尖踢了踢纸角。
“别碰。”叶弈墨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傅莞的动作停住了。
傅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碰一下又怎么了?不过是些没用的旧东西。这里是傅家,不是你们那个已经破产的江家。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叶弈墨。”
“我说,别碰。”叶弈墨重复了一遍,她缓缓站起身,挡在了傅莞和图纸之间。
傅莞的脸上挂不住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一个被我哥带回来的战利品,还真当自己是傅太太了?”
“我是什么,轮不到你来定义。”叶弈mock一字一句,“但这些东西,是江家的。谁都没有资格碰。”
“江家?”傅莞嗤笑一声,“江家早就没了!现在这些东西放在傅家的地盘上,那就是傅家的!我想扔就扔,想烧就烧!”
她说着,忽然弯腰,伸手就要去抓地上的图纸。
叶弈墨的动作比她更快。她伸手抓住了傅莞的手腕。
她的力气不大,但手指冰冷,像铁钳一样。
“你放手!”傅莞挣扎起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你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叶弈墨的指骨收紧,直视着她,“一个只会在自家作威作福,却连外人都分不清的蠢货。”
“你骂我?”傅莞的眼睛都瞪大了。
“难道不是吗?”叶弈墨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赵总在宴会上挑衅,你只会躲在人群后面。现在倒有胆子来我这里抢几张废纸了。”
傅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宴会上的事,她当然也在场。她被叶弈墨的犀利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别得意!”傅莞气急败坏,“我会去告诉奶奶!告诉所有人,你一个外人,在傅家欺负我!”
“请便。”叶弈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正好,我也想问问傅家的长辈,傅家的规矩,是不是就是可以随意抢夺别人的东西。”
她的话,堵死了傅莞所有的路。
傅莞跺了跺脚,最终也只能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然后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储藏室重归安静。
叶弈墨蹲下身,将那张被鞋尖碰过的图纸捡起来,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傅薄嗔说得对。
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但如果这把刀,想为自己劈开一条生路呢?
她将所有的图纸重新整理好,放回箱子里,贴上自己带来的封条。
做完这一切,她走出了储藏室,径直走向主楼的书房。
傅薄嗔正在处理文件。见她进来,他并未停下手中的笔。
“有事?”
“我要重开‘程锦’和‘华裳’。”叶弈墨开门见山,没有丝毫铺垫。
傅薄嗔的笔尖一顿,在文件上留下一个极小的墨点。他抬起头,看向她。
“用什么?”他问。
“用它们本身的价值。”叶弈墨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注视,“这些设计,不是废纸。它们有生命,有市场。”
“市场?”傅薄嗔的唇边勾起一抹嘲弄,“叶弈墨,你以为现在的商场,还是你哥哥在时的样子?没有傅家的资金和渠道,你的这些‘生命’,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的话很残忍,却也是事实。
“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叶弈墨说。
这才是她的目的。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谈判。用她这把刀的价值,来换取一个机会。
傅薄嗔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书房里只有单调的敲击声。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
“今天,傅莞去找你了?”
叶弈墨没有意外他会知道。在这个家里,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是。”
“她只是傅家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傅薄嗔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今天,她能为了一箱旧纸和你起冲突。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为了更多的事,来找你的麻烦。”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你想重振江家,可以。”
叶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是,”他话锋一转,“一把连刀鞘都没有的刀,太容易折断了。”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轻轻拂过她耳边的碎发。
“先学会在傅家,为自己铸一个刀鞘。”
他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拒绝都更令人感到无力。
“先学会,怎么在傅家立足。”
他说完,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再也没有看她。
叶弈墨站在原地,攥紧了手。
刀鞘……立足……
她明白了。
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