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和关掉引擎,车内陷入死寂。
他指间夹着一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上,江安和笑得像个少年。车祸现场的资料散落在副驾,最上面一张,是肇事司机的档案。刀疤强。一个混混,两年前从顶楼“意外”坠亡。
意外。
这个词,像一个拙劣的谎言。
他把照片收进口袋,推门下车。夜风裹挟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眼前是一家破旧的棋牌室,霓虹灯坏了一半,只剩下“兄弟牌”三个字在闪烁。
这里是刀疤强生前最常来的地方。
江水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
屋里烟雾缭绕,麻将牌的碰撞声、混杂着方言的叫骂声,像一锅煮沸的浊水。他的进入,让这锅水瞬间冷却了片刻。十几道混杂着审视与不善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一个穿着油腻背心,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胖子从账台后站了起来。他用一块脏毛巾擦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
“兄弟,面生啊。找谁?”
“找个死人。”江水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棋牌室。
胖子的动作停住了。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连麻将牌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里是打牌的地方,不是殡仪馆。”胖子的语气冷了下来,“出去。”
江水和没动。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厚厚一沓红色的钞票,不紧不慢地放在一张空麻将桌上。
“刀疤强。”他报出那个名字,“两年前,死之前,他是不是常来这儿?”
胖子是这里的老板,人称老鬼。他盯着那沓钱,肥硕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麻将声稀稀拉拉地再次响起,但所有人的耳朵都竖着。
“跟我来里屋。”老鬼说。
里屋更小,也更闷。一张小桌,两把椅子,墙上贴着发黄的美女海报。
老鬼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你是谁?条子?”
“条子会用这个问话?”江水和指了指桌上的钱。
“那你是他仇家?”老鬼更加警惕,“人死债消,他欠你的钱,可跟我没关系。”
“我哥欠他的。”江水和拉开椅子坐下,平静地撒了个谎,“他帮我哥办了件事,我哥让我把尾款给他。没想到他死了。”
这个理由显然比寻仇更合理。
老鬼的戒备松懈了几分,但疑心还在。“什么事?”
“不该我问的,我没问。”江水和把那沓钱推到老鬼面前,“我就想知道,他死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钱是最好的开门砖。
老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钱扒拉到自己这边,一张张地点着。“不对劲的地方?那可太多了。”
“说说看。”
“他死前一个礼拜,手气突然变得特别好。”老鬼回忆着,“一晚上,就在我这儿,赢了十几万。以前他可是个输多赢少的主儿。”
江水和没有插话,静静听着。
“赢了钱,人就飘了。那天晚上喝多了,拉着我吹牛。”老鬼压低了声音,“他说他发了笔横财,不是赌桌上这点小钱。是一笔能让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的大钱。”
“什么横财?”
“这我哪儿知道?”老鬼摊了摊手,“我只知道,他那天不像高兴,更像是害怕。他说他拿了钱就准备跑路,回老家买房子娶媳妇,再也不回来了。”
“害怕?”江水和捕捉到了关键。
“对,就是害怕。”老鬼肯定地说,“他说漏了嘴,说什么‘上面的人’心太黑,怕被灭口。我问他上面的人是谁,他酒立马醒了一半,打死都不肯再说了。”
上面的人。
江水和的心沉了下去。这印证了他的猜测。刀疤强不是主谋,他只是一把用完即弃的枪。
“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老鬼把钱塞进口袋,一副交易完成的样子,“就知道这么多。”
“不够。”江水和看着他,“这些信息,不值这个价。”
老鬼的脸色变了。“小子,你别得寸进尺!刀疤强怎么死的,警察都结案了,意外!你想翻案,去找警察!”
“我只想知道真相。”江水和一字一句地说,“他那天赢了钱,除了说要跑路,还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
江水和又从钱夹里拿出一沓钱,放在桌上。比刚才那沓,更厚。
老鬼的呼吸都粗重了。他盯着那笔钱,像狼看见了肉。
“你想想。”江水和说,“仔细想。他有没有提过一个地名,或者一个人的名字?”
沉默在小小的房间里蔓延。
老鬼的额头渗出了汗。他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后,对金钱的贪婪战胜了恐惧。
“有。”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他那天说,跑路之前,要去快活快活。把他赢的钱,还有那笔横财,都烧光。”
“去哪儿?”
“‘星光’。”老鬼说出这个名字,“他说要去‘星光会所’。那种地方,一晚上就能烧掉几十万。他说他要去见个‘大人物’,要是那位大人物肯保他,他就不用跑了。”
星光会所。
江水和记下了这个名字。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老鬼的声音有些发颤,“他那天晚上离开棋牌室,就再也没人见过他。第二天,警察就来了,说他在一栋烂尾楼下被发现,摔死的。”
烂尾楼。不是从星光会所。
他被灭口了。在他去见那个所谓能保他的“大人物”之前,或者之后。
“那个大人物,他提过名字吗?”
老鬼拼命摇头,“没有,打死他都不说。他只说,是云城真正能通天的人物。”
江水和站起身,把桌上第二沓钱也推了过去。
“今天我没来过。你也没见过我。”
“懂,懂。”老鬼忙不迭地把钱收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开棋牌室的。”
江水和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出了里屋。
外面的麻将声依旧,但那些视线,变得更加复杂。有贪婪,也有畏惧。
他穿过烟雾弥漫的大厅,推开门,回到了那个潮湿的巷子。
坐回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江安和的脸,刀疤强的档案,老鬼贪婪又恐惧的表情,还有“星光会所”那个名字,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线索没有断。它只是指向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用阴暗的手段去对抗阴暗。
他发动了汽车,黑色的车身,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城市的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