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足以让这座城市最顶尖的媒体,蜂拥至程锦集团楼下。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闪光灯像是炸开的白色浪潮,瞬间吞没了门口的人影。
“叶总,请问你对抄袭指控有何回应?”
“程锦的股价已经跌停,你召开记者会是为了宣布破产吗?”
“听说你私下联系了贝尔集团,试图销毁证据?”
尖锐的问题像是一支支淬了毒的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小陈跟在叶弈墨身后,脸色惨白。她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每一个记者都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们的饿狼。她想开口维持秩序,却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叶弈墨却置若罔闻。
她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早已准备好的发言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了喧嚣的间隙里。
她站定,没有看台下任何一张急切或讥讽的脸。
整个会场因为她的沉默,反而诡异地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等着她的辩解,或者崩溃。
“开始吧。”她对小陈说。
小陈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投影仪。
光束投在幕布上,出现的不是道歉信,也不是声明稿。
而是一张泛黄的素描。
线条凌乱,笔触稚嫩,画的是深夜窗外的一角,几颗星星点缀着一弯月亮。右下角有一个签名和日期,时间是十五年前。
“这是什么?”有记者按捺不住,率先发问。
“这是‘星夜’最初的灵感,”叶弈墨终于开口,她的语调平直,没有任何情绪,“我母亲林慧,十五年前画下的第一张草稿。”
台下一片哗然。
“就凭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画,就想证明清白吗?”
“叶总,这种洗白方式也太小儿科了!”
叶弈墨没有理会,只是示意小陈继续。
一张又一张图片被投射出来。
从最初那张粗糙的素描,到逐渐成型的设计图。有沾着咖啡渍的笔记,上面写满了关于星辰、宇宙和思念的句子;有在不同光线下拍摄的星空照片,旁边标注着色彩配比;有无数次修改、推翻、重来的手稿,每一张都标注着清晰的日期。
一个完整、详尽,跨越了数年的创作过程,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母亲的设计笔记里,记录了‘星夜’从一个模糊的概念,到最终成品的每一步。包括她为了找到最合适的蓝色,跑了多少个地方。为了模拟星辰的闪烁,试验了多少种切割工艺。”
“这里面,有她全部的心血。”
叶弈墨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所有手稿的复印件。“这些原件,我们已经提交给了专业的鉴定机构,随时欢迎各位去查证。”
台下的记者们面面相觑,闪光灯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这些东西,太真实,也太沉重。
一个年轻的女记者举手提问:“叶总,我们承认这些手稿很动人。但苏曼女士也拿出了贝尔集团的废稿作为证据,你如何解释两份设计的惊人相似?”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也是苏曼设下的,最恶毒的陷阱。
“问得好。”叶弈墨微微颔首。
她示意小陈切换下一页PPT。
幕布上,不再是温暖的设计手稿,而是一份冰冷的股权转让协议。
“这是一家名为‘启航’的投资公司,在一个月前,收购了贝尔集团一位退休设计师手中持有的少量股份。”
台下有人发出了困惑的声音。这和抄袭有什么关系?
“巧合的是,这位退休设计师,正是当年负责废弃‘星夜’初稿的项目组成员之一。而更巧的是,‘启航’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一家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
叶弈墨的节奏不疾不徐,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正在慢慢收紧陷阱。
“我们花了点力气,查到了这家离岸公司的资金来源。”
下一张PPT,是一份银行流水记录。
一笔巨额资金,从一个私人账户,汇入了这家离岸公司。
而那个私人账户的户主名字,清晰地显示在幕布上。
——苏曼。
全场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如果说之前的手稿只是让天平发生了倾斜,那这份证据,就是一颗直接投进另一端秤盘的炸弹。
“所以,真相是什么?”叶弈墨的声音在寂静的会场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真相是,苏曼女士,通过非法手段,从贝尔集团的退休员工手中,购得了我母亲多年前被废弃的初稿。”
“然后,她利用这份初稿,结合程锦早已发布的成品‘星夜’,精心策划了这场构陷。她要的,不是一场商业竞争的胜利,而是要彻底摧毁我母亲的名誉。”
一个记者猛地站起来,因为太过激动,碰倒了椅子。
“你的意思是,苏曼才是抄袭者?她用你母亲的废稿,来污蔑你母亲的成品?”
“我没有这么说。”叶弈墨纠正他,“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至于事实背后是什么,在座的各位,比我更会写故事。”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那些曾经咄咄逼逼的媒体人,此刻都垂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羞愧,震撼,还有兴奋。
这是一个惊天丑闻。一个足以让整个行业地震的猛料。
“叶总,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开始那个咄咄逼人的男记者再次站了起来,只是这次,他的姿态放得很低,“程锦集团在这件事里,也是受害者。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会起诉苏曼吗?”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起诉,是法务部的事。”叶弈墨说,“但程锦,想做的更多。”
她挺直了背脊。
“我母亲的遭遇,不是个例。在设计行业,有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设计师,因为势单力薄,他们的心血被剽窃,创意被盗用,最后只能默默吞下苦果。”
“用阴暗的手段去对抗阴暗,并不能带来光明。”
“所以,我在此宣布,程锦集团将出资一亿元,成立‘原创设计守护基金’。”
“这个基金将用以无偿为所有遭遇抄袭、剽窃的原创设计师,提供最专业的法律援助,帮助他们维权。同时,基金会还将定期举办原创设计大赛,扶持真正有才华的年轻人。”
“我母亲一生清高,她最珍视的,是原创的力量。”
“程锦,要将这份力量,守护到底。”
话音落下,满场寂静了足足三秒。
而后,掌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不是稀稀拉拉的应付,而是雷鸣般的,发自内心的掌声。从小陈开始,从那个女记者开始,迅速蔓延到了全场。
那些曾经用镜头对准她,试图捕捉她狼狈的记者们,此刻都在用力鼓掌。
他们见证的,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反击。
而是一个企业,在经历了灭顶之灾后,所展现出的格局和担当。
叶弈墨没有鞠躬,也没有微笑。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台下的一切,然后转身,在掌声中走下了台。
小陈哭着迎上来,话都说不完整:“叶总……你太……我们……”
“去吧,”叶弈墨拍了拍她的肩膀,“接下来,有的忙了。”
记者们像潮水一样退去,每个人都急着抢发头条。
会议室里很快空了下来。
叶弈墨没有离开。她走到幕布前,让小陈把投影切回了第一张,那张十五年前的,稚嫩的素描。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母亲的笔迹。
整场记者会,她冷静、狠厉,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当她说出“用阴暗的手段去对抗阴暗,并不能带来光明”时,心中闪过的是傅薄嗔的脸。
她用了他给的炸药,却又为自己披上了一件光明的铠甲。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个词。
“漂亮。”
叶弈墨删掉了短信,关掉了投影仪。
幕布上的光,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