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骁策的心猛地一紧。
他环顾四周,确定四处无人,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柳浮萍……”
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然而,地上的人却没有一丁点反应,仍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似是已经晕了过去。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俏脸也如雪一般苍白。
他蹲下身,拂去她肩头的积雪,将自己身上的墨狐裘解下,轻轻覆在她单薄的肩上。
地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唯有肩头极轻微的起伏,证明尚存一息。
狐裘的暖意带着他身上的龙涎香,给冷到极致的柳浮萍,带来了些许暖意。
柳浮萍的睫毛颤了颤。
她并非真的晕厥,只是在刺骨的寒冷中保持着半昏迷的状态。
当秦骁策的大氅落在身上时,那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清醒了些许。
他来了。
但她不能醒,至少不能在他面前醒。
她需要维持这副脆弱不堪的模样,引起秦骁策的怜惜。
于是她刻意放缓呼吸,让身体的颤抖更加明显,唇角溢出几不可闻的呻吟,更将身子紧紧蜷缩。
秦骁策见她有了反应,心中一紧,探出手想去试她的鼻息,指尖却在触到她脸颊时猛地缩回。
她的皮肤冰得像块寒玉。
他眉头拧得更紧,看着她蜷缩在狐裘下的小小一团,心中那股烦躁与愧疚愈发浓烈。
柳浮萍不过是个刷恭桶的下人,就算真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至于在这寒冬里罚跪一夜。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走廊,秦骁策打了个冷噤。
哪怕是他,在深夜里也难以抵御这风寒。
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来,柳浮萍会不会在这深夜殒命。
他见柳浮萍似乎在狐裘的暖意下安稳了些,才缓缓站起身。
柳浮萍能感觉到秦骁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怜悯。
她屏住呼吸,将头埋得更深,任由雪花落在发间,伪装成彻底冻晕的模样。
秦骁策站在原地,足足看了她几个时辰。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风雪渐渐小了。
秦骁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狐裘从柳浮萍身上收回,动作轻柔,生怕惊醒她。
狐裘离开的瞬间,柳浮萍浑身一紧,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秦骁策有些心疼,但继续留在这里,怕是会给她带来更多的责罚。
秦骁策深深看了一眼雪地里依旧跪伏的身影,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多宝院。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柳浮萍才缓缓睁开眼眸。
她看着秦骁策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秦骁策,你终于还是上钩了。
这一夜的跪罚,冻得她骨头缝里都在疼,后背的旧伤也裂开了,血水混着雪水浸透了里衣。
但这一切都值得。
当秦骁策的大氅覆在她身上时,当她感受到他指尖的犹豫时,她就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悄然不同。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继续维持着跪伏的姿势,直到秦明珠起床。
秦明珠斜着眼上下打量了柳浮萍一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一副病弱得随时要死的样子,眼中的嫌恶更浓:“算你识相。但从今日起,多宝院上下所有人的衣服,都由你来洗。若是洗不干净,或是敢偷懒……”
云心随即不屑地嗤笑:“呵,这贱婢也是命大,居然还没死!”
“让她滚去干活,别在我院里碍眼。”
秦明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连多看一眼都嫌烦。
云心上前,抬脚就踹,语气恶劣:“装什么装!赶紧去洗衣服!”
柳浮萍这才缓缓起身,双腿早已麻木,刚一用力便踉跄着摔倒在地。
她痛呼一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雪水将头发冻结在脸上,好不狼狈。
周围下人们发出哄笑声。
柳浮萍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转身朝着洗衣房走去。
多宝院的洗衣房在院子角落,阴冷潮湿。
柳浮萍跪在雪地里冻了一夜,本就气血两亏,如今又要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双手很快就红肿起来,没几日便生了冻疮。
指尖的冻疮破了皮,露出鲜红的肉,每次伸进冷水里,都像被针扎一样疼,可她不敢吭声,只能咬着牙继续搓洗。
日子一天天过去,秦骁策已经好几日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草木香了。
浓烈的苏合香熏得他头昏脑涨,连批阅公文都觉得烦躁。
“芳华,”一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最近刷恭桶的,还是柳浮萍吗?”
芳华正在收拾书案,闻言一顿,低声回道:“回国公爷,不是了。柳浮萍……被大小姐调到多宝院洗衣服去了。”
“洗衣服?”秦骁策皱眉,“为何突然调去洗衣服?”
芳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那日大小姐罚她跪了一夜,之后便说她心思不正,不让她再靠近主院了。”
秦骁策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那夜在多宝院看到的场景,想起柳浮萍冻得僵硬的身体,心中那股烦躁再次涌了上来。
“她的伤……可好些了?”
他又问,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芳华摇了摇头:“奴婢听说背上的伤好些了,但手生了冻疮,每日又在冷水里泡着,怕是更严重了。”
秦骁策没再说话,只是握着狼毫的手紧了紧。
想起柳浮萍磨墨时纤细的手指,如今却要在冷水里饱受冻疮之苦。
明日休沐,秦骁策便想着去多宝院看看。
第二日,柳浮萍依旧在洗衣房劳作。
木盆里的冰水浸得她指尖生疼,冻疮破口处像被针扎似的发麻。
她盯着盆中那件藕荷色襦裙,是秦明珠新做的罗裙。
柳浮萍冷笑一声,今日是秦骁策休沐的日子。
他一定回来多宝院。
柳浮萍悄悄掐着时辰,故意用膝盖顶翻了衣盆。
“哗啦!”
整盆洗衣水连带着衣物全翻倒在地,藕荷色襦裙恰好落在结了冰的石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作死!你这贱婢想找死啊!连大小姐的衣服都敢弄坏!我看你是活腻了!”
云心尖利的咒骂声几乎刺穿耳膜。
她踩着绣鞋冲过来,脸色瞬间铁青,抄起一旁的木棍便对我打骂起来。
“对不起…… 云心姑姑…… 我不是故意的……”
柳浮萍匍匐在地,眼角的余光却瞟向月洞门的方向。
果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秦骁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