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千金害我儿,我撩她亲爹管教她》 第一章 :复仇 正值深冬。 猎猎寒风呼啸,好似滴水都能结成冰。 “哗啦!” 破开的冰面下,灰衣女子艰难的从水中爬了上来,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红,她顾不上别的,只双手捧着一颗珍珠耳环,哆哆嗦嗦的恭敬跪在暖阁外。 “大小姐,您掉在湖里的珍珠耳环,奴婢给您找到了。” 暖阁内,年方二八,穿着红色夹袄的娇俏少女嗤笑一声,玩味的视线落在了冻得发抖却依旧毕恭毕敬的女人身上。 而后微微抬了抬下巴。 身侧的侍女云心立刻会意,走到暖阁外,从柳浮萍手中捻起那珍珠耳环,仔细观察一番后,突然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又急又重,打得柳浮萍偏过脸去,瞬间火辣辣的疼。 “贱婢,大小姐的珍珠耳环,都被你这双粗粝的手划出印痕了!” 云心居高临下的看着柳浮萍,眼里满是鄙夷和不屑:“没用的东西!” 柳浮萍额头触地,声音发颤:“是奴婢的错,请大小姐责罚。” 云心抬起一脚,直接将她仰面踹翻在地。 身上关节都好像被冻住,柳浮萍像是只被翻了壳的王八,胡乱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爬起来跪好,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奴婢愚笨,请大小姐赎罪。” “啧。” 暖阁内的少女轻啧一声,漫不经心的道:“罚你什么好呢……学狗叫?” “汪汪汪!” 话音刚落,柳浮萍便已经开始学起狗叫。 云心又是一脚将人踹翻,唾骂道:“你还真是贱皮子,大小姐还没吩咐罚什么,你倒是先叫上了!” 柳浮萍再次笨手笨脚的爬起来,冲着秦明珠憨憨一笑:“奴婢这条命都是大小姐给的,听大小姐的话,是应该的。” 秦明珠支着下巴,神态间是一副懒散随意:“行了,念你对本小姐如此忠诚,赶紧滚回去吧,云心,叫个大夫给她看看。” 说到这里,秦明珠似笑非笑的抬眼,“这狗奴才本小姐还没玩够,可别死了。” 云心跟着讥笑:“大小姐放心,这贱婢命硬得很。” 而后随手招了两个小厮:“你们两个,把她送回去。” 柳浮萍是被拖回柴房的,浑身冷得像块冰。 大夫很快来给她把了脉,又给她灌了一碗姜汤,这才离开。 柳浮萍蜷缩在柴房的角落里,狗腿的神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秦明珠……” 柳浮萍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 恨不得将名字的主人生生嚼碎,吞吃入腹。 她捡起一根木棍,在墙上重重的刻下一道痕迹。 相同的痕迹,已经有三十余道。 她的阿瑾,已经离开她三十余天了。 柳浮萍闭上眼,有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阿瑾是她和早亡的丈夫唯一的儿子,是她从小一手带大,含辛茹苦教他读书识字、培养他君子端方的气度,更看着他从毛头小子,长到舞象之年。 阿瑾饱读诗书,温润如玉,更善良温和,可偏偏,在一个月前,冲撞了镇国公府嫡小姐秦明珠。 说是冲撞,实际却是阿瑾为了救险些被秦明珠车架撞到的孩童,惊到了秦明珠的马。 秦明珠不仅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小姐,还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郡主,嚣张跋扈。 那一日。 阿瑾一身白衣染了血,双手双脚都被打断。 秦明珠还让他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被迫给秦明珠磕头道歉。 就在京城大街上,对阿瑾极尽折辱。 阿瑾被秦明珠害成废人,不仅没成为她的骄傲,还成了她的负累。 如此巨大的打击之下,阿瑾的精气神也散了,不消三日便含恨而终。 将阿瑾安葬之后,柳浮萍便发誓——她一定要让秦明珠付出代价! 可她们身份悬殊。 秦明珠当街将阿瑾折辱成那般模样,却只受了个禁足一月的惩罚,镇国公府将她送到了京城外的别院里。 于是,柳浮萍想方设法的混进别院内,百般忍耐秦明珠的折辱,只为能跟着秦明珠,从别院回到镇国公府。 她唯一的儿子已经仙去,她只有这烂命一条。 可笑的是,她能想到给阿瑾复仇的方式,只有—— 仗着她的美貌,接近镇国公,成为他的枕边人。 她要让秦明珠的嚣张跋扈得到报应,她要让镇国公成为她的裙下之臣,让秦明珠众叛亲离! 所以这一个月来。 她做尽了最卑微的事,来向秦明珠表忠心。 秦明珠故意将耳环丢进湖中,她也二话不说在如此寒冬里,跳下水为她捞耳环。 湖水冷得刺骨,却没有那日,阿瑾的尸身刺骨。 她不会死,她会好好活着。 让恶贯满盈的秦明珠,得到报应! 这一夜柳浮萍睡得昏昏沉沉。 她梦到了满身是血的阿瑾,也梦到了嚣张跋扈的秦明珠,跌落尘埃。 她在梦里又哭又笑。 直到被人一脚踹醒。 柳浮萍一睁开眼,便见到了云心那张满是嫌恶的脸。 云心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还真是一条贱命,小姐吩咐了,收拾东西,跟我们回镇国公府。” “不过你这贱婢,最好別肖想有的没的,你不过就是小姐的玩物,小姐的一条狗!” “进了镇国公府安分点,否则,仔细你的皮!” 柳浮萍惶恐跪倒,不住的给云心磕头:“奴婢明白,奴婢全听小姐的。” 可在云心看不到的地方,柳浮萍唇角勾起冷笑。 镇国公府…… 她来了! 镇国公府坐落在京城中心位置,那个曾经她连看都没资格看的地方。 柳浮萍低眉顺眼的,跟在侍从身后入了门。 一路上低垂着头,没敢多看一眼。 云心留意着她的动作,见她当真是安安分分的,才讥讽的弯了弯唇。 虽说小姐将那贱婢带进镇国公府,但归根结底,她只是个玩物。 说不定什么时候玩腻了,就弄死了。 镇国公府内。 正厅之中,秦骁策一身紫金色长袍,端坐在主位。 常年征战沙场,使得他身上自然而然的带着铁血与威严的气息,身形匀称,浑身的肌肉线条亦是十分流畅,其中好似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脸亦是生得俊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眉眼间自带了几分矜贵淡漠。 不只是北朝的战神,亦是京城内有名的美男子。 不知多少人想爬上秦骁策的床。 只可惜,都没能成功。 “爹爹!” 秦明珠犹如一只蝴蝶一般,扑进了秦骁策的怀中:“爹爹,这一个月,女儿可想死您了!” 她娇嗔着,也让秦骁策脸上的冷意陡然融化,满目心疼的将她拥在怀里:“苦了明珠了。” 秦明珠,是他唯一的女儿。 而秦骁策的发妻,也在十年前便已病逝,之后他便再未续弦,侍妾也都无所出。 所以,秦骁策将秦明珠宠上了天,也造就了她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的性格。 柳浮萍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 她的心思,决不能被人看穿…… 第二章 :饿到和野狗争食呢 “颠簸一路,大小姐快回去歇息吧,多宝院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跟在秦骁策身边的云嬷嬷,也笑着对秦明珠道。 她从前便是跟在秦明珠身边伺候的,虽不是秦明珠的乳母,却也将秦明珠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尽她所能的极尽宠爱,在秦明珠年幼时,还救过她一命。 也因此,在镇国公府有着不低的地位,如今管着镇国公府后院的大小事宜。 虽无名无分,只是个嬷嬷,但却俨然是后宅之主。 云嬷嬷的女儿,便是如今秦明珠的贴身侍女,云心。 秦骁策爱怜的摸了摸秦明珠的脑袋:“回去梳洗一番,去去晦气。” 秦明珠笑着点头:“好的爹爹,女儿知道了。” “女儿晚上想吃聚贤楼的烧鹅!” 秦骁策宠溺的笑:“好,都听明珠的。” 父女两个其乐融融,秦骁策言语和动作间,都对秦明珠极尽宠爱。 柳浮萍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包袱,低垂着头,手心已经近乎要掐出血来,才忍耐下自己心中的滔天恨意。 曾经,她的阿瑾也会这么和她撒娇,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大小姐的侍从,怎么多了一人?她是谁?” 云嬷嬷锐利的视线,突兀的朝着柳浮萍看了过来,眉头也皱起。 听到这话,柳浮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的撞在地面上:“奴婢柳浮萍,是大小姐随手救来的,愿跟在大小姐身边听她差遣,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云嬷嬷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秦明珠却开口道:“云嬷嬷,她就是我寻来消遣解闷儿的。” 而后,她低声在云嬷嬷的耳边说了什么,唇角嘲讽的笑意扬起,就没放下过。 秦骁策的视线也落在柳浮萍身上,但只一瞬,便又挪开,声音威严:“明珠可查过她的底细了?” 秦明珠点点头,声音鄙夷:“她啊,就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住在城外山下,孤身一人,还被村子里人排挤赶出去。” “饿到和野狗争食呢!” 她讥笑着看着柳浮萍。 那日是她被勒令去别院禁足的第一日,路途中便听到野狗的撕咬声和女人的嘶吼声,掀开轿帘便看到柳浮萍和两条野狗扭打在一起,掰着野狗的嘴,从狗嘴里面抠吃的。 她觉得有趣便看了好一会儿。 还扔了个饼子出去,看柳浮萍和野狗打得更凶。 也看她好不容易将野狗打跑,满手是血的抓着饼子狼吞虎咽,又险些被噎死。 秦明珠觉得有趣,让人给柳浮萍灌了水,之后柳浮萍缓过来便跪在她面前,愿意给她当牛做马。 为了口吃的,能连尊严都不要了。 云心附和着秦明珠,绘声绘色的将那日的事情讲出来,脸上满是嘲讽。 说到最后,云心还一脚将柳浮萍踹翻,让一众人看着她谄媚又狼狈的爬起,乖乖的重新跪在秦明珠的身前。 期间,她被乱发遮掩住的容貌也被人看了个真切。 右脸上,有一块硕大的黑斑。 云嬷嬷眼神中有着嫌恶:“还真是个下贱东西,既然入了大小姐的眼,就好好跟在大小姐身边给她解闷儿。” 柳浮萍慌乱的磕头:“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看她这幅卑躬屈膝的样子,秦骁策皱了皱眉,有些反感。 但见人又是秦明珠觉得有趣要留下来的,便也什么都没说,任由她安排了。 柳浮萍就这么的住进了镇国公府。 虽说是住在多宝院的柴房里,但她也已经很知足了。 毕竟镇国公府从不对外招下人,府内的丫鬟小厮,祖孙三代的底细都被摸得明明白白,不是完全清白的,根本进不得这镇国公府。 更不能跟在秦明珠的身边。 所以京郊那出与野狗争食的戏……是柳浮萍投其所好,故意演给秦明珠看的。 她知道秦明珠喜欢折辱人,嚣张跋扈惯了,肯定也喜欢有人将她的话奉为圣旨,对她完全的忠心。 她摸透了这位明珠郡主的心思。 再加上她和阿瑾本就低调,与他们熟识的人并不多,阿瑾也因兄嫂没有儿子,被记在兄嫂名下。 阿瑾被打断手脚丢出城时,她甚至都不知情,更没见到镇国公府那些人嚣张得意的嘴脸。 所以镇国公府的人也不知,她就是阿瑾的亲娘。 如今住进镇国公府,自然是和从前在别院时不同。 柳浮萍打了些水,将乱发清洗干净,而后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出神。 洗去脸上的脏污之后,露出来的是一张妩媚、楚楚可人的脸,只可惜右脸上的黑斑,破坏了这份美感。 不过这黑斑,也是她有意为之。 将身上破破烂烂的灰衣脱掉,柳浮萍也缓缓解开胸口的束胸。 她知道自己身形窈窕,容貌出众,可当年也是因为这份美貌,给家族招致灭顶之灾…… 虽说她侥幸存活下来,但却家破人亡流落街头。 她束了胸,又用毒毁了自己的脸,在夹缝中生存,险些身死时,被亡夫所救。 他虽是山中的猎户,生得五大三粗,但却心细如发,她也逐渐倾心,与他结为夫妻,只可惜生下阿瑾三年后,他在冬日里进山狩猎,便再也没回来。 山上常有野兽出没,更有百丈悬崖。 她寻遍整座山头,却都没找到他,只见到他染了血、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皮衣。 丈夫过世后,她全力培养阿瑾。 好不容易看到些希望,阿瑾的人生也刚刚开始,却被秦明珠亲手摧毁。 柳浮萍收敛思绪,缓缓的捏紧了拳头。 而后慢吞吞的重新束了胸,换上最末等丫鬟的服饰。 不急。 她已经顺利进了这镇国公府,也有了接近秦骁策的机会。 虽说传言中这镇国公对亡妻一往情深,为人冷血深沉难以接近,但是…… 他也是个男人。 也会被美色吸引、沉沦。 柳浮萍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段很有信心。 将东西收拾好,柳浮萍低着头走出去,默默的去了多宝院正院。 多宝院正院内,秦明珠正斜靠在贵妃榻上,在丫鬟的伺候下,悠然自得的吃着水果。 柳浮萍低垂着头,在小厮的引领下进门,“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她声音惶恐的开口:“多谢大小姐将奴婢留在身边,请问大小姐,奴婢平日需要做些什么?” 秦明珠这才想起,还没给柳浮萍安排活计。 她看了一眼云嬷嬷,后者立刻思索了一番,才带着倨傲的开口道:“镇国公府内缺个倒夜壶和洗刷夜壶的。” “不如,就你来做吧。” 第四章 有秦明珠在的国公府,是地狱 人未到,声先至。 听到秦明珠声音的一刹那,整个青蕤院的侍女小厮,全都跪了一地,低头身子颤抖着,根本不敢抬眼去看。 院门口,秦明珠穿着红色夹袄,在云心等人的簇拥之下,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柳浮萍敛眸躲在假山后面。 她的位置隐蔽,秦明珠她们看不到她。 而杜姨娘听到秦明珠的声音之后,也快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冲着秦明珠挤出一个笑容来:“大小姐,您怎么来……” 话还没说完。 秦明珠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 直接打得杜姨娘偏过头去,脸上的五指印很是明显。 她身子一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 虽说她是姨娘,是秦骁策的侍妾。 但是在秦明珠这里……她就是个下人。 秦明珠没管跪在地上的杜姨娘,径直进了屋子里,端坐在了暖榻之上,轻蔑的看着她,口气轻佻:“杜姨娘昨夜伺候爹爹乏了,云心,你们帮她解解乏。” 云心应了声是,转身冷笑着看着杜姨娘,一挥手,几个侍女便已经将杜姨娘给拖了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饶了奴婢吧!” 杜姨娘惊恐的叫喊着,痛哭流涕的道:“不是奴婢勾引国公爷的啊,是国公爷他自己来的!” 她的脸色煞白,被几个侍女强行从地上拽了起来后,其中两个侍女用力的撕扯着她的衣服,她挣扎却也抵不过那些人的力道。 外袄直接被撕扯下来,里衣也被撕扯得近乎崩开,露出肩颈间暧昧的红痕。 秦明珠斜靠在软榻上,身边的侍女很识相的端着蜜饯跪在地上,根本没敢抬头看她。 听到杜姨娘的话,秦明珠却只是轻蔑一笑:“杜姨娘是在威胁警告本小姐?” 她目光冷得像刀,一寸寸的凌迟般割在杜姨娘身上,而后口气幽幽的道:“看来本小姐去别院的时间太久了,让杜姨娘你……忘了规矩。” “云嬷嬷,教教她规矩。” 秦明珠漫不经心的抠着指甲上的蔻丹,视线瞥向杜姨娘时,好似在看一个物件儿。 云嬷嬷立刻上前去。 几个侍女按着,再有云嬷嬷和云心共同上手,杜姨娘很快被扒得只着肚兜,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中,上面暧昧的红痕也更显眼了。 “不要,不要……” 杜姨娘徒劳无功的嘶声喊。 可没人敢帮她。 两个小厮拎着一桶水走来,劈头盖脸的浇在了杜姨娘的身上。 “啊——” 杜姨娘凄声叫喊,那水冷得刺骨,让她冷得颤抖。 可她的惨叫声,让云心皱了皱眉,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的同时,又将抹布揉成一团塞进她嘴里。 之后云嬷嬷又拿过小臂粗细的棒槌,在几个侍女将杜姨娘身子按平之后,重重的锤在了她的小肚子上。 杜姨娘痛苦的呜咽出声,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浮萍紧紧的攥着拳头,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一颗心也好似和杜姨娘一般,被丢进了冰水里,透着无尽的寒意。 怪不得镇国公府这么多年,侍妾都无所出。 秦骁策昨夜只是在杜姨娘院里睡了一夜,今日一早,秦明珠便来兴师问罪。 更将她毫无尊严的折磨了一通。 她也再次见到了,秦明珠到底有多嚣张、多恶劣。 她从骨子里都透着坏。 还有那云嬷嬷、云心…… 都是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若是让那秦明珠继续这样下去,杜姨娘非得被生生折磨死。 柳浮萍立刻慌乱的跑了出去:“大小姐,奴婢斗胆求您住手!”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咚”的一声重重的叩首:“您这样打会留下痕迹的,若是被国公爷发现问起,她若是供出您来,怕是您和国公爷之间,会生出嫌隙!” “奴婢斗胆,想为大小姐分忧。” 秦明珠饶有兴趣的看着柳浮萍:“哦?你怎么为本小姐分忧?” 本来柳浮萍突然窜出来让他们停手,秦明珠很不爽,甚至想连柳浮萍一起打。 不过是一个奴婢,还敢管主子的事情了? 柳浮萍谄媚的笑了笑,低声道:“大小姐这般做,无非是不想让她有子嗣,奴婢有一法,保准让她老老实实的……” 秦明珠努了努嘴,云心立刻走到柳浮萍身边,居高临下傲慢道:“什么法子,和我说说。” 柳浮萍笑了笑:“我是听村子里老人说的,有种草药毒性霸道,若是将草药汁液涂遍全身,看上去和正常皮肤无异,但一碰就钻心的痛。” “奴婢看过,国公府后院里,便有这种草,虽然是干草,但捣碎泡水之后,也是有效的。” “若是涂在杜姨娘身上重点部位,保准让她看见国公爷,都恨不得将人推出去,离得远远的。” 云心挑眉:“真这么好用?” 柳浮萍忙不迭的点头:“当真。” 秦明珠也被勾起了兴趣:“那你就去采来吧。” 她也睨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杜姨娘,随口道:“先停手吧。” 柳浮萍当即点头, 转身便带着云心等人一同去了,云心狐疑的看着她拔草,自己也伸手拽了一下,结果疼得痛呼一声:“啊!” 柳浮萍赶紧惶恐的道:“云心姑姑,这草药您还是别碰了,奴婢皮糙肉厚,奴婢来。” 云心捂着手,退后了一步,盯着柳浮萍将那草药捣碎,又用水冲泡开。 二人端着药汁回去,杜姨娘眼神惊恐的看着他们,想躲,却躲不开。 冰凉的药汁涂在身上,杜姨娘也痛声尖叫,猛烈的挣扎了起来。 最后又痛到满地打滚,脸都白了。 “哈哈哈!” 秦明珠看着杜姨娘痛成那个样子,忍不住畅快的大笑出声。 她玩味的看向柳浮萍,满意的点点头:“还算你这贱人有点用处。” 她傲慢的站起身,慵懒道:“累了,回去吧。” 说罢,便带着众人一同离开。 柳浮萍跪在地上,等到秦明珠他们都走了之后,才站起身,跟着一起走了。 杜姨娘院落内的侍女们赶紧将人扶了进去,而杜姨娘蜷缩身体,痛楚逐渐的减轻,身子也火热了起来,但她的惨叫声却也没停。 杜姨娘死死的攥着床单,想到一早柳浮萍来时说过的话,泪水也悄然滑落。 没错。 有秦明珠在的国公府,就是地狱! 第五章 要报了当年的血仇 这夜柳浮萍又做了噩梦。 梦中,她的阿瑾浑身是血,手脚扭曲着,满眼痛苦的看着她,她听到原本清越的少年音此刻沙哑得不成样子,一句句的喊着:“阿娘,我疼……” 可她却无能为力。 甚至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阿瑾脸色寸寸灰白下去,唇角挂着鲜血,又逐渐的演变成大口大口的呕血。 她看着他的眼眸逐渐失去光彩,气息一点点的微弱下去。 “不……不……” 柳浮萍拼命挣扎着,破碎的音调自喉间溢出,眼前的场景却又倏地发生变化。 满目都是刺眼的红。 原本富丽堂皇、处处精致的高门府邸,此刻变成了满目疮痍的废墟,府邸内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具尸身。 她的兄长、弟妹、爹娘。 全都躺在了血泊之中。 他们的眼眸已经灰败下去,可嘴巴却在一张一合的,在告诉她…… “华儿,快跑,活下去。” “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柳浮萍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人也猛地起身。 寂静的夜里,只有夜风拂过的声音。 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似是给地面镀上一层惨白浅淡的光。 柳浮萍额头满是冷汗,也有些失神的抬眼,望向天际的月亮。 拳头不自觉的攥得紧紧的。 她……有多久没梦到过当年了? 如今的她已经家破人亡,早没了和那些人抗衡的资本,她也在有了阿瑾之后,全力的培养她的阿瑾。 她本无意复仇,因为这世道对她来说太过艰难,她更不想将自己身上的血仇,加在阿瑾的身上,她只想他无忧无虑,按他自己的心意活着。 可现在。 阿瑾死了。 柳浮萍觉得喉间一片腥甜。 当年爹娘他们和她说,让她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她还是回来了。 回来……为她的阿瑾复仇。 更要借着这镇国公府爬上高位,报了当年的血仇! 夜风清冷,也缓缓让柳浮萍冷静了下来。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躺在稻草上又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她醒得很早。 醒来时还有一瞬的怔松,又在看到外面的天色后,猛地清醒过来。 她一如往常一般,径直去了主院。 这个时辰,应当恰好是秦骁策要准备去上朝的时候。 她也不知前日自己是否勾起秦骁策的兴趣,但总是要尽可能的,在他面前露露脸,刷刷存在感。 同时…… 柳浮萍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眼底里闪过几分暗芒。 刚到主院,柳浮萍就听到院落内,传来秦骁策低沉的怒斥声:“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随之而来的是芳华惊恐的声音:“国公爷,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芳华无比惊恐的跪在地上,疯了一样磕着头。 额头都已经磕出血来,可她却也不敢停下。 而秦骁策手中捧着一个香囊,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柳浮萍眼尖,一眼便看出那香囊上的络子,散了一边。 她前日在秦骁策的腰间也看到过这个香囊。 藏蓝色的香囊已经有些褪色,还有些磨损的痕迹,好似经常有人拿在手中摩挲。 香囊上的络子也打得很是漂亮工整,用的…… 柳浮萍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是梅花络。 和寻常不太一样的梅花络。 秦骁策冰冷的看着芳华,声音好似淬了冰:“我下朝之前,若是不能将它复原,你便也没必要继续留在镇国公府了。” 说罢,秦骁策将香囊轻轻放在桌子上,转身冷着脸走了。 院外的柳浮萍看到他时,连忙惶恐的跪下,低头不敢看他。 秦骁策见她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莫名的有些烦躁。 他有那么可怕? 刚想发作,他却看到了柳浮萍脸上的面巾。 是她? 走到她身侧时,还嗅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浅淡香气。 秦骁策喉头微微滚了一下,目不斜视的从柳浮萍的身边路过,大步走了。 等到秦骁策彻底离开之后,柳浮萍才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主院内,芳华脸色惨白的看着桌子上的香囊,眼泪簌簌而落。 她在给秦骁策整理衣服时,不小心拽散了香囊的络子。 她知道秦骁策有多宝贝这个香囊,这不仅是国公夫人留下来的遗物,更是二人的定情信物! 国公爷每日都不离身的。 若是她不能将络子系回原样,恐怕她真的要被赶出镇国公府了! 赶出镇国公府是小。 若是被大小姐知道……她怕是会没命的! 所以芳华哭得很是悲惨。 “芳华姑姑,您别哭了……” 柳浮萍小心翼翼的走进院子,犹豫之后,还是轻声开口。 芳华听到她的声音后,慌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当即瞪着眼睛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柳浮萍轻轻摇头:“芳华姑姑这么照顾奴婢,奴婢怎么会看您的笑话?” 她视线又落在了那络子上,“姑姑可是在犯愁这络子该怎么打?” 秦骁策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她。 芳华说不定也看到她来了,这时候与其掩饰,不如直接打直球。 更何况,这对她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 芳华睨着她:“怎么,你会?” 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方才在哭的时候,芳华心中想的更多的是,她到底是赌一把,还是找根绳子自己把自己吊死? 总好过被大小姐折磨致死的好…… 自绝的话,还能少些痛苦。 柳浮萍微微咬着下唇:“不敢说会,但奴婢之前在乡下,便是靠着打络子为生的,奴婢想试试。” “芳华姑姑,您是个好人。” 柳浮萍真诚的道:“别的院落的小厮侍女都嫌弃我,只有您愿意和我搭话。” 芳华的心中微微缓和几分,她看着柳浮萍,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确定,你能打好络子?” 柳浮萍轻轻点头。 芳华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折了。 不然的话,她这段时间的心血就全浪费了。 更何况。 这梅花络…… 她的确是会的。 横竖都是一刀。 芳华犹豫了一下,而后便咬了咬牙,将香囊递给柳浮萍:“你小心些拿着,这香囊,可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定情信物!” “国公爷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平日里,根本不给别人碰……” 第六章 国公夫人竟是外室之女 其实今日她碰到这香囊也是个意外。 她整理衣服的时候,没注意到香囊也在衣服上,不小心便将络子给拽开了。 那络子原本就有些松散了。 毕竟已经是十多年的老物件了,国公爷还经常在手中摩挲,追念亡妻。 就在这么个情况下,她才将络子给拽散了。 芳华想想都想为自己叫屈。 她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 柳浮萍认真的看了看另一边的络子,心跳的速度更快了。 她盯着那络子,有些失神。 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被芳华小心翼翼的声音惊得回过神来:“浮萍,这络子你能不能打?” 芳华说完后,又懊恼的道:“我最不会的就是打络子了。” 况且偌大个镇国公府,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向谁求助。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这个位置呢! 她是主院内唯一的侍女,负责秦骁策的生活起居。 也是因为她手脚干净,干活儿麻利,且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也没有旁的心思,她才能在主院待这么久。 哪怕是秦明珠,都得稍稍给她几分面子,虽然只是一点点。 柳浮萍收敛心神,轻轻点了点头:“应该是可以的。” “芳华姑姑,劳烦您帮我拿一些绳子来,我先试试。” 芳华连声答应。 她很快拿了一些打络子用的绳子来,柳浮萍便坐在主院内的石凳上,桌子上放着香囊,她便看着香囊的络子,低头慢吞吞的打着。 天气依旧寒冷。 芳华看着柳浮萍的手冻得通红,还有些僵硬,咬牙道:“浮萍,跟我去我屋里打。” 毕竟柳浮萍说不定是能救她的命的。 芳华已经将她当成救命稻草。 柳浮萍唇角轻勾,也点了点头。 屋子里要比外面暖和些。 芳华就在旁边,一眨不眨的盯着柳浮萍打络子。 柳浮萍看似笨手笨脚,实际上手却灵巧得很,芳华眼睁睁的看着她几下便打了一个梅花络出来,而后,却又摇摇头:“不对。” 她将络子拆散,又重新打了起来。 反复试验几次之后,终于打出了和香囊上,一模一样的梅花络。 芳华猛地瞪大了眼睛:“浮萍,你也太厉害了吧?!” 柳浮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毕竟从前靠着这个谋生,有很多夫人小姐要求我,必须打出一样的络子来,便学了很多花样。” 芳华满眼兴奋,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而柳浮萍看着芳华脸上的感激,也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 她打络子花了不少时间,但是却是故意做给芳华看的。 芳华慌成那个样子,说明镇国公府内,没有人能帮她,而她在这时出现,是雪中送炭。 最重要的是…… 柳浮萍想到了那位早逝的镇国公夫人,眼底里也闪过了几分冷光。 她好像知道对方是谁了。 镇国公夫人的名讳,有很多年无人提起过了。 坊间也并不清楚,这位镇国公到底娶了哪家贵女为妻,柳浮萍去打探过,却也没能打探出来。 可如今……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 若真是她的话,那还真是…… 冤家路窄。 冷光悄然浮现。 柳浮萍握着那香囊,将另一边的络子打好,又有些感慨的道:“国公爷真是深情,真不知道国公夫人是哪家贵女,才能让咱们国公爷做到这一步……” 芳华声音低了几分:“据说国公夫人是外室之女,本是配不上国公爷的,奈何国公爷鬼迷心窍了一般的喜欢。” 柳浮萍心中一动。 她没想到,芳华竟会主动提起国公夫人。 外室之女…… 芳华又道:“国公爷对夫人一往情深,府内虽然有两个侍妾,但国公爷鲜少碰她们,更何况……” 芳华眼底里闪过几分讥讽,却是没将话继续说下去。 柳浮萍已经猜到芳华想说的是什么。 秦骁策若是临幸了侍妾,那么翌日,秦明珠便会过去大闹一通,将两个姨娘折磨得痛不欲生。 柳浮萍声音中带了几分羡慕:“那国公爷和夫人,当真是感情极好的,怪不得如此宠爱大小姐。” 芳华一声冷笑:“可不是宠爱么?毕竟国公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柳浮萍好奇:“国公爷不曾有过其他子嗣?” 芳华点头:“有过,孙姨娘有孕过两次,但都小产了,后来,两位姨娘都不曾再有孕过。” 柳浮萍讶异:“那是为何?” 芳华警惕的朝着外面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还不是因为大小姐?大小姐不允许两位姨娘生下国公爷的孩子,若是真的生下了,她便不再是唯一了……” 她眼神讥诮。 言语间,好似对秦明珠有无尽的怨恨。 柳浮萍吓了一跳,赶紧摆手道:“芳华姑姑,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小姐怎会是这么恶毒的人?” 芳华眼神顿时更警惕了:“差点忘了你是大小姐的狗,你该不会把这事告诉大小姐吧?” 柳浮萍立刻猛猛摇头:“芳华姑姑说笑了,我怎敢和大小姐说?” 她心中也在冷笑。 这芳华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在刻意的引导着什么,和她这个下人说到了国公夫人,又说到了秦明珠…… 倒也帮着她更了解了秦骁策。 也将国公夫人到底是谁,猜了个大概。 既然如此的话,她对接下来的行动,就更有信心了。 “芳华姑姑,我还要去做活儿,就先走了。” 柳浮萍打好络子之后,便告退了。 芳华没说什么,只看着柳浮萍离开,脸上的表情缓缓收敛,最终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背影。 良久之后,才收回视线,继续做她该做的事去了。 傍晚,秦骁策下朝回来,便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香囊。 散开的络子已经被重新打好了,两侧的梅花络一模一样,就连细节都一模一样,完全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秦骁策视线怔怔的看着另一侧的络子,心头微跳。 他将香囊拿起,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挂在了腰间。 “芳华。” 秦骁策开口喊了一声。 芳华很快恭敬的推开门进来:“国公爷。” 秦骁策幽深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缓缓开口问道:“这络子,是你打的?” 第八章 生病三日,他急了 匆匆离开主院,柳浮萍便找了个地方换了衣裳。 现在这个时节,若是再被冷风吹一会儿,定是要生病的。 待换完衣服,柳浮萍想到秦骁策沉鸷的目光和不易察觉的愠怒,勾起了嘴角。 秦骁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兴趣,那接下来几日,她便不能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因为男人的征服欲一旦被挑唆起来,便如野草般疯长,越是得不到,便越是心痒。 只有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她才能为瑾儿复仇! 柳浮萍深深看了一眼多宝院。 该回去了,否则要被发现了。 她匆匆收拾好被打湿的旧衣,赶回了多宝院。 “柳浮萍!” 一道尖厉的叫声传来,云心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从月亮门后闪出来。 “你去哪了!还有,这身衣服哪来的?” 柳浮萍猛地顿住脚步,脸上瞬间堆起惊惶:“云心姑姑,我……” 她身上这件半旧的月白中衣,料子虽不算华贵,却干净平整,显然不是她能有的。 “贱婢!”云心眼睛一瞪,声音陡然拔高,“这是主院的衣服!好啊,你才进府几天,就敢往国公爷跟前凑!我这就去禀告小姐!” 柳浮萍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拽住云心的衣角:“姑姑饶命!奴婢哪敢啊!是方才在主院伺候,不小心把水洒了一身,是芳华姑姑好心借我衣服……” 她垂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奴婢没见到国公爷,求云心姑姑不要告诉小姐……” “行了行了!” 云心嫌恶地后退一步,仿佛怕沾了脏东西,“柳浮萍,你不过是大小姐一时兴起捡回来的一条狗!别肖想那些不该想的!明白吗!” 她俯身凑近,用细长的指甲戳着柳浮萍的额头,“你要认清自己的地位!要是做了什么逾矩的事,大小姐定会把你扒皮抽骨!” 柳浮萍瑟缩着点头,将头埋得更低:“奴婢明白,奴婢感念小姐的救命之恩,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云心又骂骂咧咧了几句,见她一副吓破胆的模样,才悻悻地甩袖走了。 等脚步声消失,柳浮萍才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惊惶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起身走进柴房。 柴房里比外面更冷,稻草堆里散发出霉味。 她将湿衣服挂在墙角,随后走到水缸前,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看向水中倒影。 没有右脸的黑斑,这张脸是如此地妩媚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水光潋滟,最能勾人。 当年家族未败时,母亲曾说她这双眼睛像极了江南水乡的春水,只可惜…… 她冷笑一声,用冷水泼了把脸,驱散心中翻涌的恨意。 阿瑾,娘离报仇又近了一步。 第二日,柳浮萍故意起得很晚,恹恹去多宝院正院伺候。 今天秦明珠早早地便梳妆打扮,说是要出门,没时间折磨她。 虽然不知道去做什么,但柳浮萍松了口气。 随后,她立即拿着洗好的夜壶朝着主院走去。 她“病”了的消息,也要让秦骁策知道。 将夜壶和恭桶交给芳华时,她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你病了?!”芳华着急上前。 柳浮萍摆了摆手:“怕是染了风寒,有劳姑姑担心,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风寒厉害起来可是会要了命的,” 芳华皱起眉头,“你还是去休息吧,待好了再说。” “但这恭桶每日都需洗刷……” “主院还有其他小厮,这你就不用管了,回去养病吧。” “奴婢谢过姑姑。” 柳浮萍福了福身,转身回到了多宝院。 刚拐进多宝院的月洞门,便看到云心扶着秦明珠出来。 柳浮萍心下猛地一紧,下意识便往廊柱后缩。 可她刚退后半步,便被秦明珠叫住。 “柳浮萍,鬼鬼祟祟躲什么?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柳浮萍心头一沉,知道躲不过去,只得低着头挪出来,在距石阶三步远的地方“噗通”跪下:“咳咳……大小姐,奴婢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您,才想着离远些……” 她抬起头时,右脸上的“黑斑”被寒气冻得似乎更显突兀,看起来比寻常还要吓人。 秦明珠见状,果然嫌恶地后退两步,嫌恶地皱紧眉头:“呸!真是个废物!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了风寒?莫不是在外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污秽之物,“滚远点!别靠近本小姐!” “是是是……”柳浮萍连忙磕头,“奴婢这就走。” “等等!”秦明珠突然又叫住她,眼神锐利如刀,“你给我老实待在柴房养病,没有本小姐的吩咐,不许踏出半步!你要是乱转悠,把风寒传染给了我爹爹,拿你是问!” “奴婢明白!绝不敢给国公爷添麻烦!” 柳浮萍把头磕得更响。 直到秦明珠上了轿,轿夫抬起轿子摇摇晃晃地出了多宝院,柳浮萍才撑着冻得麻木的膝盖站起来。 云心临走前还狠狠剜了她一眼,低声骂道:“贱婢,给我老实点!” 柳浮萍看着轿子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松了口气,抬步朝着柴房走去。 这一“病”,便是三日。 柳浮萍每日缩在柴房里,借着咳嗽声引来云心几次不耐烦的斥骂,却也成功避开了秦明珠的视线。 而她负责的恭桶,交由了主院的粗使小厮。 那小厮不懂她特制的香料配比,只用浓烈的苏合香掩盖气味,熏得秦骁策眉头微蹙了好几次。 三日后。 秦骁策处理完公文,揉了揉眉心。 角落里传来了刺鼻的苏合香时,惹得他更加心烦。 他拧着眉,走到窗边,忽地想起来了那天见到的柳浮萍。 已经三天没见到她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秦骁策便微微蹙眉。 “芳华。”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守在门外的芳华连忙推门进来,恭敬地垂首:“国公爷。” 秦骁策转过身,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这几日……恭桶是谁在刷?” 第九章 国公爷处处碰壁,问责秦明珠 “回国公爷,”芳华虽然疑惑,但恭敬回道,“这几日都是杂役房的小厮王三在刷。” 秦骁策“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他将狼毫搁在笔山上,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上。 等了半晌,芳华没得到回复,大着胆子问道:“国公爷,可是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味道不对。”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太刺鼻。” 芳华心中一凛。 国公爷素日里对后宅琐事从不上心,便是从前恭桶由小厮负责时,也从未挑剔过香料。 她抬眼偷瞄,见秦骁策眉心微蹙,那双惯常含着冷意的眸子此刻覆着一层薄冰,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芳华连忙应道,“那小厮不懂事,只知道往恭桶里猛倒苏合香,奴婢也说过他几次……” “把从前那个调回来。” 秦骁策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转过身,走到书案前,指尖划过宣纸上那团墨迹,“不习惯这味道。” 芳华一愣,随即面露难色:“国公爷,不是奴婢不肯调,只是……” “有什么难处?” 秦骁策皱眉,看向芳华。 芳华打了个冷战,立即回道:“负责主院恭桶的柳浮萍她……染了风寒,这几日都在歇着,大夫说要静养,怕是……” “风寒?” 秦骁策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主院,柳浮萍浑身湿透的模样,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的曲线。 他伸手捏她下巴时,能感受到她肌肤下细微的颤抖,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让他心尖莫名一颤的淡香。 烦躁像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 “国公爷?” 芳华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轻声唤道。 秦骁策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竟对着一方砚台发了半晌呆。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般地拿起案上的军报,目光却无法聚焦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 “嗯。”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退下吧。” 芳华暗暗松了口气,躬身应是。 方才他问起柳浮萍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波澜,难道…… 她收回目光,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秦骁策将军报扔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远处多宝院的轮廓。 他想起柳浮萍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心中那股烦躁愈发浓重。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京城里想爬上他床的贵女多如过江之鲫,他连正眼都懒得瞧,如今却对一个身份卑贱的奴婢牵肠挂肚。 “该死。” 他低声骂了一句,拳头无意识地握紧。 可不知为何,想象中柳浮萍那副病弱又倔强的模样,总是无端端地闯入他的思绪,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竟在为一个奴婢的病体分神? 冷笑一声,秦骁策转身坐回书案后。 狼毫在砚台里碾了又碾,墨汁却始终调不开,如同他此刻紊乱的心绪。 还是因为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能勾得他心猿意马的香气? 他对柳浮萍的关注,是因为她那双像极了昭儿的眼睛? 昭儿…… “来人。”他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戾气。 门外的小厮连忙应声进来,垂手侍立。 “去……”秦骁策开口,“去告诉杜姨娘,今夜我去她院里歇。” 小厮领命而去。 夜色渐深,雪势丝毫未减。 秦骁策换了身月白中衣,披着墨狐裘走出书房。 杜姨娘的院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秦骁策刚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杜姨娘侍女怯生生的声音:“国公爷,姨娘她……她今儿个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秦骁策的手停在门环上,眸光一冷:“病了?” “是……”侍女的声音带着颤抖,“说是受了寒,头疼得厉害,不敢劳烦国公爷。” 秦骁策没说话,转身便往另一位孙姨娘的晚晴院走去。 晚晴院的情形如出一辙,守门的小厮支支吾吾地说孙姨娘“染了风寒,正在发汗”,不敢见他。 “都病了?” 秦骁策站在风雪里,墨狐裘的毛领上落满雪花。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回房。” 他对跟在身后的小厮冷冷道,转身便往主院走。 主院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 秦骁策解下狐裘,随手扔在榻上。 管家快步走了进来,“国公爷,请爷吩咐。” “将最近府内的情况一一禀报,尤其是几位姨娘,怎的突然都病了?” 秦骁策立在窗前,听着管家回禀府中琐事。 “回国公爷,自从您去了趟杜姨娘那后,大小姐也去了一趟。” “明珠去了杜姨娘院里?” 秦骁策皱起眉头。 “是,国公爷。” 管家垂首,眼观鼻鼻观心,“那日大小姐带了云嬷嬷和云心,在院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出来时杜姨娘……院里的侍女说,后来有人抬了热水进去,杜姨娘便一病不起了。” 秦骁策闭了闭眼,眼前闪过杜姨娘那张总是怯生生的脸。 他不耐地揉了揉眉心,屋内一片寂静。 想起明珠幼时,不过是个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喊“爹爹”的小丫头,何时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是我把她宠坏了。” 当年发妻早逝,他怕明珠受委屈,便将所有宠爱都给了她,府中上下谁敢违逆她半分?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如今更是连他的侍妾都敢随意磋磨。 秦骁策摆了摆手,管家立即退了下去。 第二日是休沐,秦骁策难得没有去书房。 他坐在正厅的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芳华端来参茶,轻声道:“国公爷,大小姐刚起……” “叫她来。” 秦骁策打断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芳华应声而去,心里却打起了鼓。 往日里国公爷见大小姐总是和颜悦色,今日这语气,怕是要出事。 不多时,厅外传来秦明珠清脆的笑声:“爹爹!女儿来了!” 话音未落,她像只花蝴蝶般扑了进来,身上穿着簇新的藕荷色夹袄,头上的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得她一张小脸明艳动人。 秦明珠亲昵地挽住秦骁策的胳膊,仰着小脸笑得灿烂。 却听秦骁策开口问道:“明珠,杜姨娘是怎么回事?” 第十章 不是说听戏?怎么在这里堵她 “爹爹是要为了杜姨娘,向女儿兴师问罪吗?” 秦明珠一下子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揪住秦骁策的衣角。 刚才的明艳动人全无,只剩下了满眼无辜。 话音未落,一滴泪便砸在秦骁策手背上,烫得他心尖猛地一颤。 他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方才那点怒火散了大半。 “不是要兴师问罪,只是唤你来问一问。” 秦骁策沉声道,语气却比刚才软了三分。 “是女儿欺负了杜姨娘,可也是杜姨娘她招惹女儿在先!” 秦明珠突然拔高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自从那日爹爹去了她院里,杜姨娘就整日扬着下巴走路,见了女儿连个礼都懒得行!前儿个女儿路过她院子,竟听见她跟侍女说我再得宠也不过是没娘的孩子……”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在裙裾上。 “明珠!”秦骁策皱眉,“杜姨娘不是这般无礼的人。” “是不是无礼,爹爹去问问便知!”秦明珠扑到他怀里,哭得肩膀直颤,“女儿知道,爹爹心里只有娘亲,可娘亲去了十年了……” 她哽咽着,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女儿连娘亲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府里的下人都敢踩在女儿头上……如今连个姨娘都敢给女儿脸色看,爹爹若是再不管,女儿就真成了没人疼的孩子了……” “明珠……” 秦骁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呼吸一滞。 他想起发妻临终前,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叮嘱:“策郎,替我好好疼明珠……” 明知道整个国公府都没人敢招惹秦明珠,但他还是心疼不已。 秦骁策轻柔的抚摸着秦明珠的头顶,声音也软了几分:“好了好了,爹爹没有怪你的意思,不哭了。” 发妻走得早,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宝的疼着。 虽说脾气任性了些,但她的心性不坏。 许是真的被欺负了,不然怎么会动手打人? 秦骁策眼底里闪过几分冷意,或许府内的人,是该敲打敲打。 秦明珠感受着秦骁策的温柔,唇角勾起得意的冷笑。 看吧,她才是爹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姨娘算什么东西?呵,还敢到爹爹面前告状…… 虽说心中翻涌着种种恶毒的想法,秦明珠还是抽噎一声:“爹爹,女儿真的好怕您有了姨娘,就忘了娘亲……更怕爹爹也忘了明珠。” “爹爹是不是生明珠的气了?” 秦明珠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秦骁策,眼中满是泪光。 秦骁策心头一软:“没有,爹爹不会生明珠的气的。” 秦明珠垂眸,小声咕哝道:“爹爹真好,明珠都不想嫁人了,想陪在爹爹身边一辈子!” “小孩心性!女孩子怎么能不嫁人呢?” 秦骁策伸手点了一下秦明珠的额头,言语宠溺道:“我永远是你的爹爹,不论你嫁到哪里,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家。” “我不嫁人!” 秦明珠全然忘了刚才的委屈,为嫁人一事开始在秦骁策身上闹气。 秦骁策哄了许久,才让秦明珠重新笑了出来。 “好了。”秦骁策将女儿放下来,“爹爹让厨房给你做了桂花糕,去尝尝吧。” 秦明珠这才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却亮了些。 “快去吧,桂花糕该凉了。” “爹爹最好了!” 秦明珠应了声,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厅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本想借此好好敲打一下秦明珠的秦骁策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了。 虽说是不忍心责怪女儿,但现在因为秦明珠,自己的侍妾都开始将他拒之门外。 想到这里,他便如鲠在喉。 此时,芳华拎着恭桶进来。 秦骁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但这次却没有闻到刺鼻的苏合香。 而是那股熟悉的、带着草木清苦与淡淡暖香的气息。 他突然又想起了柳浮萍。 “等等。” 他叫住芳华,目光落在墙角铜盆里新换的恭桶上,“这恭桶……” 芳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下已然明了。 今晨她去柴房时,柳浮萍正跪在水缸前搓洗抹布,脸色依旧苍白,却非要抢过恭桶去刷,说病好了,不能再劳烦别人。 “回国公爷,”芳华斟酌着开口,“柳浮萍今早说病好些了,便自己来换了恭桶……” “病好了?” 秦骁策打断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香囊。 芳华应声,心中却起了盘算。 从那日以来,国公爷对柳浮萍的留意早已超出了寻常主子对下人的范畴,尤其是这几日,问得比以往更勤了。 秦骁策没再说话,只是径直起身出了门。 他果然见前方月洞门下立着道纤细身影。 柳浮萍攥着浆洗得发硬的粗布围裙,故意将脚步放得极轻。 她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芳华拿着恭桶进去,秦骁策必定能通过香味发现不同。 果然,在她即将拐过太湖石假山时,眼角余光扫到月洞门下那道挺拔身影。 秦骁策负手立在檐下,目光如鹰隼般锁在她身上。 柳浮萍心中一凛,面上却做得十足本分,甚至因故意脚下一滑,惊惶地扶住廊柱,围裙带儿恰好散开,露出补丁摞补丁的衬裙。 她咬着下唇,避开与秦骁策对视,朝着多宝院的方向匆匆走去。 秦骁策果然耐不住性子了。 看着柳浮萍走远了,秦骁策皱起眉头。 “多宝院……”想起今早的事情,秦骁策勾唇:“是我冤枉了明珠,花一日陪她听听戏,权当赔罪吧。” “来人!” “请戏班子到多宝院唱戏,告诉明珠,我陪她一起听。” …… 不多时,多宝院里便传来锣鼓声。 秦骁策坐在紫檀木主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戏台上的唱腔咿咿呀呀,却连半句都没听进耳中。 “爹爹,这梅妃的水袖舞得真好!”秦明珠晃着他的胳膊,胭脂抹得通红的脸颊凑得极近,“比去年府里请的那个戏班子强多了。” 秦骁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目光却飘向厅外廊下。 几个粗使婆子正抱着冬衣走过,却独独不见那个纤瘦的青布身影。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却压不下心口的躁意。 叫戏班子来,名义上是哄明珠开心,实则是想借着热闹场面,寻个由头去瞧瞧柳浮萍。 这几日她刻意避着,反让他心中那点好奇越发疯涨。 忽然,他瞥见柳浮萍抱着个空木盆走出院子,像是急着去做什么。 秦骁策放下茶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且听戏,爹爹有点军务要处理,去去就回。” 他站起身,状似随意地整了整衣袍,随后大踏步地离开。 不消片刻,他便在抄手游廊的转角处,将柳浮萍堵住。 “国公爷?!” 柳浮萍撞进一片玄色衣摆里,看清来人后,惊呼出声。 第十一章 湿身后进暖阁,被误会心思 木盆“哐当”落地,皂角块滚了满地。 柳浮萍惊惶抬头,正对上秦骁策沉如寒潭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往廊柱后缩,却被他一步上前堵住了去路。 “扑通”一声,她立即跪了下来:“国公爷恕罪!奴婢眼瞎,没瞧见您……” 秦骁策发现她的右脸上又出现了那块黑斑,眼眸微沉。 “风寒好了?” 柳浮萍浑身一颤,恭敬回道:“回、回爷……奴婢的风寒好多了,但还没全好,怕过了病气给国公爷……” 她垂着眼,跪着往后退了几步。 秦骁策眸光深了深。 “起来。”秦骁策上前半步,看着她瑟缩着爬起,“既好了,便仔细当差,再敢偷懒……” “奴婢不敢!”她猛地抬头,恰好让他看清那双眼水光潋滟的眸子,明明写着恐惧,深处却藏着一丝狡黠,“奴婢这就去干活,再、再不敢耽误了……” 话音未落,人已像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跑。 青布鞋底在冰面上打滑,她却跑得飞快。 “柳浮萍!” 秦骁策扬声唤道,迈步想追,却在看到廊下戏班弟子扛着行头路过时顿住了脚步。 戏台上正唱到《霸王别姬》的楚歌部分,呜呜咽咽的胡琴声飘过来,搅得他心头更乱。 这奴婢,三番五次躲着他。 “国公爷,大小姐请您回厅听戏呢。” 芳华的声音拉回了秦骁策的思绪,也恭敬的送上手炉。 秦骁策随手接了,又“嗯”了一声,转身时却踢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块带着淡淡草木香的皂角,味道有些像是柳浮萍身上的。 秦骁策眸子一暗,莫名的弯下腰将皂角捡起,在指尖把玩,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想到了柳浮萍。 戏台上的戏曲正唱到高.潮部分,可秦骁策却连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还从未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可偏偏,那柳浮萍避他如同避洪水猛兽。 每次见他,她都惊慌下跪,甚至都不敢和他对视,好似他要吃人一般。 “爹爹,您在看什么呢?” 秦明珠察觉到秦骁策的失神,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那处空无一人。 “没什么。” 柳浮萍越是躲,他心中那点探究的欲念便越是强烈。 秦骁策敛去眼底的心思,只叫秦明珠专心看戏。 他倒要看看,这只小狐狸究竟能躲到何时。 戌时的梆子敲过三响,镇国公府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主院的浴房还透着暖黄的光。 秦骁策陪着秦明珠听了一天戏,又一起用了完善,照常去沐浴。 “国公爷,水正在准备中,还请稍稍等候。” 小厮垂首来报。 秦骁策点了点头,却突然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踉跄着走向井台。 柳浮萍踮脚去够辘轳,青布衣裙被夜风吹得紧贴脊背,提水的动作很是吃力。 想起今天特意堵她,却被这小狐狸给跑了。 秦骁策冷哼一声,指尖夹起一块鹅卵石,朝着水桶射去。 柳浮萍好不容易打满一桶水,木桶的重量压得她手腕发颤,下一秒,木桶突然被什么击中,冷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裙裾。 刺骨的寒意顺着湿衣爬上脊背,她惊呼一声,整个人也摔坐在了地上。 “作死!”闻声赶来的小厮举着灯笼呵斥,见是柳浮萍,更是没好气道,“打个水都做不了!真不知道大小姐让你来干嘛!” 另一人跟着跺脚:“毛手毛脚的废物!仔细你的皮!” 柳浮萍蜷缩在井台边,湿发黏在脸颊上。 她看着脚边翻倒的木桶,又看看小厮凶神恶煞的模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模样比那日还要楚楚可怜上几分。 秦骁策站在门口,看着她瑟缩着去捡木桶,冻红的手指在冰面上打滑。 心里突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吵什么?” 他披着墨狐裘走出来。 两个小厮吓得立刻跪倒:“国公爷恕罪!这贱婢笨手笨脚……” 柳浮萍也跟着磕头,额头撞在冰凉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奴婢该死,惊扰国公爷……” 秦骁策的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裙裾上,青布被热水浸得发黑,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腰肢纤细的弧度。 “国公爷,”为首的小厮谄媚地搓手,“这贱婢毛手毛脚,撒了国公爷的洗澡水,该打二十板子……” “不过打翻一桶水。”秦骁策打断他,“你们退下吧!” 小厮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喏喏退下。 雪地里只剩下两人,寒风卷着柳浮萍湿发拍打在脸上。 “跟我来。”秦骁策转身走向西侧暖阁,声音中透着不容拒绝。 柳浮萍蜷起冻僵的手指,指甲掐进掌心:“国公爷,奴婢身上脏污,恐污了您的地方……” “我让你进来。”他顿住脚步,侧眸看她,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还是说,你想冻死在这?” 柳浮萍浑身一颤,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秦骁策的心思。 但若是拒绝,恐怕真的会被罚跪在这里一夜,那自己就算不死,也没多少命在了。 她只得无奈地起身,眼看着就要进屋,她突然朝着院门走去。 可柳浮萍还没走出两步,便差点撞上秦骁策。 “国公爷……” “想跑?”秦骁策眼中已有不满,“你是想挨二十大板,还是乖乖听话?” “奴婢……听话。” 话已经说到这里,柳浮萍只得放弃逃跑的想法,跟着秦骁策进了暖阁。 暖阁内的银丝炭烧得正旺,热气扑面而来,烘得柳浮萍冻僵的脸颊发烫。 她站在门槛边不敢挪步,湿衣上的冰碴簌簌落在青砖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秦骁策把芳华叫来,“给她找身衣服换上。” “是。” 随后,芳华已捧着叠好的素色中衣走进来,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又飞快垂下。 柳浮萍看着那套价值不菲的衣服,皱起了眉头。 她咬着唇,余光瞥见芳华递来的眼神。 “浮萍,且换了吧。”芳华将衣服塞到她手里,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飞快道,“国公爷……难得开恩,把握机会。” 柳浮萍猛地后退半步,“噗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芳华姑姑误会了!奴婢对国公爷只有敬畏之心,绝无半分非分之想!” 第十三章 暖阁湿身,他心动了 “柳浮萍,是你?” 秦骁策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他皱起眉头,上下打量起这个婢女。 这素色中衣反而衬得柳浮萍有些娇艳。 只是换了一件衣服,区区婢女竟然像是活脱脱换了个人似得。 “这是谁的衣服?” “是芳华姑姑哪来的,奴婢不知。” 柳浮萍低下头。 秦骁策眯了眯眼睛,猛地攥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将她整个人拽到浴桶边。 滚烫的水汽扑面而来,柳浮萍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撞在浴桶边缘,溅起一片水花。 “谁让你来的?”秦骁策的目光如刀,死死盯着她,“伺候的小厮呢?” 柳浮萍被他攥得生疼,手腕上已经泛起了红痕。 她奋力抽出手来,立即惶恐地跪下,低声道:“国公爷,方才屋里……只有奴婢一人。芳华姑姑送了衣服便走了,奴婢…… 奴婢见您唤人伺候,怕怠慢了您,一时情急,才、才擅自进来……” 她的声音抖如筛糠,刻意放得又轻又细。 发丝因方才的慌乱散落额前,遮住了右脸大半黑斑,只露出小巧的下颌和颤抖的唇瓣。 秦骁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方才在浴桶边,她手腕的细腻触感、那声惊惶的娇呼,还有此刻跪在脚下的纤弱身影,让他顿时有了丝异样的感觉。 他眉头拧得更紧,看着她刻意躲闪的目光,心中那股烦躁愈发浓烈。 “抬起头来。” 秦骁策冷声命令。 柳浮萍身子一震,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还是在躲什么?” 秦骁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奴婢面容有缺,怕脸上的黑斑吓到国公爷。奴婢这就出去找小厮进来伺候,绝不再打扰国公爷……” 柳浮萍的头更低了,说着,便要撑着膝盖起身。 然而她刚弯起膝盖,手腕再次被秦骁策抓住。 柳浮萍没有防备,身体失去平衡,竟朝着身后的浴桶倒去! “啊 ——!” 水花四溅的声音在寂静的浴房里格外刺耳。 柳浮萍整个人摔进了温热的浴桶中。 素色中衣瞬间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颊和脖颈间,几缕碎发甚至贴在了饱满的唇瓣上,衬得那原本醒目的黑斑都失了颜色。 秦骁策也没料到她会如此不经拽,眼看她摔进水里,下意识地伸手去捞。 “小心!” 他沉声喝道,手臂已揽住她纤腰。 这一触之下,他才惊觉她身形竟如此纤薄,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柳浮萍呛咳着抬头,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颊,几滴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滴在他手背上时竟带着奇异的灼热感。 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那股骤然浓郁的香气。 原本若有似无的草木暖香被热水激得四溢,混着龙涎香的水汽钻入鼻腔,竟化作一缕勾人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神。 “国公爷……” 柳浮萍挣扎着去推他的手臂,指尖触到他赤裸的肩头,那滚烫的肌肉线条让她猛地缩回手。 秦骁策这才意识到自己仍揽着她的腰,而她湿透的中衣早已半透明,隐约可见内里抹胸的浅粉色边缘。 他喉结剧烈滚动,猛地收回手。 “你……” 他想斥责她不知廉耻,出口却变了调,“为何如此不小心?” 柳浮萍好不容易抓住浴桶边缘,狼狈地爬了出来,浑身水淋淋的像只落汤鸡。 她跪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感觉到秦骁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烫得她后颈发麻,柳浮萍抓紧了衣领。 右脸的黑斑被水汽浸得有些模糊,露出的左脸却因羞赧而泛起红晕,偏偏那双眸子还水光潋滟地望着他,像是含着一汪委屈的春水。 “奴婢…… 奴婢该死……”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惊扰国公爷沐浴……” 秦骁策看着她蜷缩的身影,方才触碰到她腰间的触感仍残留在掌心,那股奇异的香气更是挥之不去。 “还不快起来!”他强行压下心头的异样,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成何体统!” 柳浮萍瑟缩着起身,却因地面湿滑再次踉跄。 秦骁策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刚碰到她手肘便猛地顿住。 他这是在做什么?去关心一个奴婢? 柳浮萍慌乱的避开秦骁策的手,低垂着眉眼,双手环胸,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慌:“这、这可是芳华姑姑的衣服,如今又湿了,可怎么办……” 秦骁策喉头微紧,淡漠的收回了手,看着她惊惶的模样,怒火莫名便消散了些。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因着掉进水中的缘故,她的发丝都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水汽氤氲间,脸上的黑斑好似也淡了些。 “湿了便湿了。” 秦骁策移开视线,声音略有些缓和:“更衣室内有我的旧衣,去换一件。” 柳浮萍猛地抬头,连连摆手拒绝:“国公爷,奴婢身份低贱,怎能穿您的衣服?这不合适!” 她说罢往后退了几步,却因地面湿滑踉跄了一下。 这一下,身上的衣领被不小心扯开。 柳浮萍感受到了男人侵略的视线,连忙说道:“奴婢这就去换回从前的衣服!方才是奴婢笨手笨脚,惊扰了国公爷,奴婢……奴婢实在伺候不好,这就去喊小厮进来……” 她说着,便要转身往外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秦骁策看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那纤巧的身影在水汽中显得格外单薄,发尾还在不断滴着水,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浴桶里荡漾的水波,以及地面上那滩渐渐干涸的水渍,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里带着几分恼怒,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落荒而逃。 “有意思。”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十四章 无故被打,国公爷心忧 柳浮萍跌跌撞撞退入暖阁内侧的更衣间时,迎面扑来的热气让她几乎踉跄。 银丝炭在鎏金炭盆里烧得噼啪作响,暖阁内温度宜人,与方才浴房的水汽氤氲截然不同。 她反手扣上门闩,长长吐出一口气。 “呼……” 素色中衣仍在往下滴水,领口处的系带因浸水而紧紧黏在锁骨上,勾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弧线。 她抬手去解衣襟,将旧衣换上。 旧衣依旧潮湿,不过在暖阁内,倒没那么湿冷。 “瑾儿,再等等,娘一定会让害死你的人偿命!” 她对着铜盆里的倒影低语。 想起秦骁策方才攥住她手腕时,那迫人的视线,浑身打了个冷颤。 暖阁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刻意放慢动作,指尖抚过裙摆的补丁,心中盘算着下一步。 秦骁策对她的“特殊”反应已初现端倪。 国公府不是没有过趁着秦骁策沐浴想要一步登天的婢女,但都在没成功前就被处置了。 今日秦骁策的反应与她听闻中的完全不同。 “秦骁策果然上钩了……” 她喃喃自语,目光扫过秦骁策的常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怕秦骁策耐不住追来,她快速收拾完后快速离开了暖阁。 柳浮萍深吸一口气,推开朽木门。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她灰布裙摆猎猎作响。 她下意识裹紧衣襟,却因旧衣的潮湿而再次打了个激灵,牙齿不受控制地颤抖。 “王三!” 她在杂役房外拽住打盹的小厮。 王三揉着惺忪睡眼抬头,见状吓了一跳:“柳浮萍?你怎么从暖阁出来了?” “别管这些,”柳浮萍压低声音,将半块皂角塞进他手里,“国公爷刚才正唤人进去伺候呢,快去!” 小厮看了看浴房,又看向一身潮湿的柳浮萍,不疑有他,赶紧进去了。 柳浮萍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往多宝院赶。 她缩着脖子走过抄手游廊,绕过了多宝阁的主屋。 可刚到柴房外,就听到了云心的怒喝, “柳浮萍!你又去哪偷懒了?” 她提着羊角宫灯走来,灯光照在柳浮萍发间未干的水珠上,“怎么还搞得一身水?” 柳浮萍垂眸噤声,任由云心上下打量。 暖阁内的热气早已散去,灰布衣裙在夜风中显得单薄。 “哑巴了!” 云心见她不说话,上前便是一脚,怒道:“是不是去主院了?这个点国公爷正在沐浴,你是不是偷偷进去了!” 柳浮萍立即跪下,面上做出惶恐状:“没有,奴婢……奴婢去主院送恭桶,不慎沾了水……” “送恭桶?” 云心冷笑,上前扯住柳浮萍的耳朵,“送恭桶掉水里了?骗谁呢!” “奴婢被临时叫去给打水,天冷脚滑,不慎摔倒,这才弄了一身冷水。” 柳浮萍颤颤巍巍地解释。 “打水?” 云心揪住她的发髻往后扯,柳浮萍被迫仰起脸。 “打水都能摔倒!大小姐抬举你进府,你却这般笨手笨脚,成何体统!” 柳浮萍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想起阿瑾临终前苍白的脸,想起他被打断的手脚在雪地里拖出的血痕,后背的鞭伤突然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火烧般的恨意。 “云心姑姑息怒……”她刻意让声音抖如筛糠,“奴婢知错了……” “知错?” 云心甩开她的头发,柳浮萍的额头再次撞地,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来人!” 云心朝身后婆子使眼色,“柳浮萍擅离职守,按规矩,先打二十板子!” 柳浮萍不敢挣扎,被一群人按在长凳上。 竹板带着风声落下,第一下抽在背上,她闷哼一声,咬碎了舌尖才没叫出声。 第二下落在肩胛骨,第三下、第四下…… “不吭声?” 云心踢了踢她的脚踝,柳浮萍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晃动。 第十板子落下时,她后背的灰布已被血浸透,黏在皮肉上扯出滋滋声响。 柳浮萍知道,她如果求饶,云心反而会打得更厉害。 她与秦明珠一样,喜好虐待别人,听到那求饶声反而享受无比。 “罢了!”云心见她始终紧咬着唇,连呜咽都没有,只觉得无趣,“像个死鱼一样,咱们走!” 婆子们松开手时,柳浮萍像段朽木般滚落在地,后背与地面接触的瞬间,疼得她浑身抽搐。 待云心等人离开,她才踉跄起身,撞开柴房的木门。 强撑着跌坐在冰冷的草堆里,她伸手触到后背黏腻的血痂,疼痛让她面容都有些扭曲。 可柳浮萍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草堆深处藏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磨得细碎的金疮药,散发着忍冬与艾草的苦香。 这是亡夫打猎时常用的伤药,她并没有打开。 这顿打是因秦骁策而起,她要让受伤的消息传到他那里。 “秦骁策……”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待他发现这伤是因他而受,那份愧疚,将是她复仇棋局里最锋利的棋子。 经历过浴房一事,秦骁策定然会对她更加上心。 自己要充分利用这次事件让他愧疚,勾着他更关心她、看她,同时,也不能让他轻易得到她! 翌日清晨,主院的恭桶旁再次飘起浓烈的苏合香。 秦骁策皱起眉头,充满了不悦。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拐角,却始终没有见到柳浮萍的身影。 芳华进来,轻声提醒道:“国公爷,该上朝了。” 秦骁策顿时有些心烦,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两个时辰后,他下朝归来,依旧没看到柳浮萍的身影。 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风寒加重了? 秦骁策思索一会儿后,便没太放在心上,专心批阅手上的军报。 直至傍晚,送来的恭桶还是香味刺鼻,秦骁策有些坐不住了。 他猛地起身,对小厮道:“备膳,去多宝院陪大小姐用晚。” 多宝院的晚膳摆在暖阁内,秦骁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碗里的莲子羹,目光却频频扫过门口。 “爹爹怎么不吃?” 秦明珠关心地看向他。 “我不太饿,” 秦骁策放下银匙,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秦明珠身上,指尖在桌案上敲出轻响,“对了,你从别院带回来的那个婢女……叫柳浮萍的,怎么没在跟前伺候?” 第十六章 为了她,请全府的人看大夫 “禀报主子,那位名叫柳浮萍的侍女受了板子,正在柴房昏迷不醒,似乎还发着烧。” 墨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里,声音也极轻,只有秦骁策一人能听到。 秦骁策手中的毛笔一顿,眉头紧锁。 炭盆里的火炭爆出轻响,火星溅在砚台边缘,他却浑然未觉。 “昏迷?高烧?打得这般狠吗?” 秦骁策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墨影立即明白了主子心中所想,回道:“那侍女身子本就虚弱,若是没有大夫医治,怕是不久便要香消玉殒。” 听到这话,秦骁策将手中的笔重重地拍在桌上。 屋内充斥着苏合香,刺鼻的气味却掩不住鼻尖萦绕的、想象中的草木香——那是柳浮萍刷恭桶时,无意间沾在他袍角的气息,此刻竟成了蚀骨的痒。 秦骁策猛地将刚写好的字帖揉成纸团,扔入炭盆。 火光骤然腾起,将他沉冷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你退下吧。” 墨影领命,迅速消失在书房。 秦骁策靠向椅背,揉捏着太阳穴,心中却不停地思忖柳浮萍的伤。 若是单独请人去医治,必定绕不开多宝房的人。 要是让明珠知道,以她对自己侍妾的态度,定然不会轻饶柳浮萍。 思索片刻,他对着外面唤道:“芳华,进来。” 门立即被打开,芳华恭敬地走了进来。 “国公爷有何吩咐?” “传府医,就说…… 冬日流感横行,令其为全府下人诊脉。” 芳华有些意外,但还是低下头领命而去。 这借口寻得巧妙,既避开了秦明珠的疑心,又能名正言顺地让柳浮萍得到医治。 秦骁策望着多宝院方向,却越发觉得对不住柳浮萍,就连关心也只能如此隐晦。 第二天,大夫就背着药箱踏入多宝院偏院,这里难得热闹起来,杂役们排着队往厢房走。 柳浮萍缩在柴房门口,看着芳华拽着白胡子大夫往自己这边走,灰布衣袖下意识掩住后腰。昨夜后背的伤口又裂开道口子,脓血混着冰水浸透了里衣,此刻被寒风一吹,疼得她牙关发颤。 “大夫您瞧,就是这丫头。” 芳华掀开柳浮萍的衣襟时,倒吸一口凉气。 “胡闹!如此重伤竟不早治!” 大夫气得胡子发抖,迅速取出金疮药粉敷上去,冰凉的药粉混着血珠渗进肌理,让她忍不住闷哼。 芳华在一旁看着,想起前日秦骁策特意让库房送来的上好伤药,连忙道:“大夫,可用些祛疤的药,这婢女留下疤痕不好看。” “放心吧!”大夫点头,提笔在药方上写得飞快,“再取黄芪、当归各三钱,文火慢煎。” 芳华接过药方,看着柳浮萍疼得发白的脸,低声道:“先回柴房歇着,药熬好了我让人送来。” 柳浮萍趴在草堆里,听着门外芳华与大夫的脚步声渐远,后背的灼痛渐渐被药香覆盖。 她知道这药是秦骁策的授意,指尖无意识抠着草屑,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几日后,柳浮萍高烧退了,后背的伤也好差不多了。 她听见院外传来云心的尖嗓音:“柳浮萍!装死呢?还不快滚出来刷恭桶!” 门被猛地推开,云心叉着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挑着许多个恭桶放到了柴房外。 柳浮萍挣扎着起身,灰布衣裙下渗出的血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云心姑姑……” 她声音沙哑,故意让身子晃了晃,“奴婢……” “少装可怜!”云心抬脚踹在她膝弯,柳浮萍踉跄着跪倒,额头撞在冻硬的泥地上,“大小姐仁慈,让你多歇了几日,别给脸不要脸!再敢磨蹭,仔细你的皮!” 婆子们上前架住她,粗糙的手掌捏得她胳膊生疼。 柳浮萍咬着唇没吭声,任由她们拖着往外走。 也该是时候去秦骁策面前转一转了。 清晨,她端着洗净的恭桶走进主院,恰好撞见秦骁策从书房出来。 紫金色的常服穿在他身上,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柳浮萍心头一跳,连忙低头跪下,将恭桶放在地上,后退三步远。 秦骁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她垂落的发丝,到灰布衣裙下隐约可见的消瘦轮廓。 不过几日未见,她竟瘦得脱了形,原本就纤薄的肩膀此刻像两片枯叶,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他想起请来看诊的大夫回禀时所说“伤势虽愈,气血两亏”,心口莫名一紧。 “柳浮萍。” 他的声音比往日柔和了些。 柳浮萍浑身一颤,缓缓抬头,眼睛因惶恐而睁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 秦骁策盯着她看了许久,发现她眼下多了层青黑,嘴唇也干裂起皮。 “伤可好了?” “回、回国公爷,”柳浮萍的声音细若蚊蝇,“好多了…… 不劳您挂心。” 秦骁策看着她鹌鹑般的模样和刻意躲闪的目光,莫名更加烦躁。 这奴婢,三番五次躲着他,他有那么可怕吗? “进来。” 他转身走向书房,语气说不出的冷硬。 柳浮萍不敢忤逆,垂眸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 书房内光线充足,檀木书案上放着几份军报,上好的狼毫毛笔放在笔架上,砚台内却空空如也。 “磨墨。”秦骁策坐在主位上,指尖点了点砚台边缘。 柳浮萍怔住,又惶恐的跪倒:“国公爷,奴婢大字不识几个,就是个刷恭桶的奴婢,实在是……不会磨墨。” “奴婢叫芳华姑姑进来……” “不会就学。” 秦骁策的音调猛然拔高,打断了柳浮萍的话:“这些公文需要批阅,耽搁了公事,你承担得起?” 柳浮萍见他执拗,只得慢慢起身。 她迟疑着拿起墨条,小心的放在砚台里面,在秦骁策的指挥之下,笨手笨脚的研磨着。 只是她实在是生疏,时快时慢,墨汁也飞溅出去些许。 导致她动作更僵硬了。 秦骁策看着她僵硬的动作,脸色不由得黑沉了下来。 柳浮萍似是察觉到了他黑沉的脸与不悦的情绪,手腕更僵硬了,手中力道没控制好,墨条突然间从中间断裂,砸进研磨好的墨汁中。 瞬间,墨汁四溅。 “啊!” 柳浮萍惊呼一声,赶紧去拯救断了的墨条,手上沾满了墨渍。 方才那一下,墨汁溅了出去,在军报上洇开点点痕迹。 柳浮萍身子都僵了,颤抖着去看秦骁策,却见他华贵的衣服上,也印上了几个墨点子。 柳浮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抖得不像话:“对不起国公爷,奴婢笨手笨脚……” 第十七章 她的逃离,他的心结 “呵……” 秦骁策看着她惶恐跪倒,桌案上一片狼藉,喉头一哽,竟气得笑了出来。 “本公让你磨墨,没让你行三跪九叩大礼。” 他屈指敲了敲书案,声音微冷:“不过是墨翻了而已,动辄下跪,本国公是什么残暴无良的人吗,还能吃了你不成?” 柳浮萍的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声音依旧颤抖:“奴婢做错了事,该罚……” 她声音里还带了哭腔,俨然是一副惶恐到极致的模样。 后背的伤口因跪姿牵扯,疼得她发出细弱的闷哼声。 秦骁策盯着她柔顺的发顶,听着她隐忍的闷哼,不自觉的放柔了语气:“起来。再敢跪,我便真让你跪穿这书房的地。” 柳浮萍慌忙起身,但动作太大,牵扯了后背的伤口,又惹得她闷哼一声,险些踉跄着跪倒在地。 却被秦骁策稳稳扶住。 他皱眉盯着柳浮萍后背的伤。 柳浮萍慌乱不安,赶紧从他的怀中退出去,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 “磨墨需得凝神静气,”秦骁策收敛心神,拿起墨条,又执起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时,两人都猛地一颤,“腕力要匀,不可忽轻忽重。” 他签着她的手在砚台内研磨,墨条与端砚摩擦发出沙沙轻响,墨汁渐渐晕开。 柳浮萍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虎口处有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粗糙却让人安心。 她刻意让手腕发软,装作笨拙的样子,顺从的被他带着动作。 “懂了?”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声音恢复了冷硬。 柳浮萍连忙点头,垂首立于书案侧,指尖攥着墨条的力道渐稳。 砚里的清水被磨出细密的涟漪,松烟墨的香气丝丝缕缕漫开。 秦骁策便在她身后盯着她。 看着她乌黑如墨的青丝,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还有……她后背的伤。 墨条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里,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着艾草与忍冬的气息 。 “你……”他喉头滚动,刚想开口问她伤势,却见柳浮萍忽然停了手。 她将墨条搁在笔山,福了福身,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国公爷,墨磨好了。” 秦骁策看着她匆匆退后半步的身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满室墨香里,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药味的草木香愈发清晰。 秦骁策拿起狼毫蘸墨,笔尖在宣纸上落下,留下遒劲的字迹。 他头也不抬地说:“替我铺好纸张……” “国公爷,磨墨已经是奴婢和您现学的了,这等事情奴婢更做不好,这就去寻人来侍奉!” 柳浮萍皱起眉头,福了福身便匆匆往外走,仿佛身后有猛虎追赶。 秦骁策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样子,气笑了。 她是在躲着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发堵。 “是因我受了那些苦楚,所以在怨我?躲着我吗?” 秦骁策望着柳浮萍几乎是逃也似的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握着狼毫的指节骤然泛白。 往日里她虽也怯懦,何曾有过这般不加掩饰的疏离? 是因受了伤么? 因他一时意动的关注,让她平白的遭了云心的刁难。 愧疚如海水涌了上来。 “主子?” 墨影的声音自暗影中响起,惊散了他的思绪。 秦骁策目光依旧看向柳浮萍消失的方向。 若是自己将她从多宝院要过来,会不会好一点? 可主院的奴仆已经够多,这理由有些不够正当。 再者,明珠那边…… 想到女儿骄纵的性子,秦骁策的眉头拧成川字。 她那跋扈性子,连杜姨娘都能随意磋磨 若真将柳浮萍调到主院,以明珠的脾气,定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届时反而害了她。 他叹了口气,将狼毫重重搁在笔山上。 “墨影。” 他扬声唤道。 黑影从梁上落下:“主子。” “多留意多宝院的动静,”秦骁策望着窗外,“柳浮萍那边…… 若有难处,暗中帮衬些。” 他刻意忽略了自己语气中的不自然,只当是怜惜一个可怜的奴婢。 墨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秦骁策走到窗边,望着多宝院的灯。 那仓皇跑开的背影,却如同一根细刺,深深扎进了他心底。 离开书房后的柳浮萍躲在假山后,确定无人跟来,才敢抚着胸口喘息。 后背的伤口因紧张曾短暂麻痹,此刻却疼得更甚。 “秦骁策……”她靠着冰冷的山石,指尖划过石面上的苔痕,“你果然对我不同了。” 从他主动指点磨墨,到放她离开时的隐忍,再到那短暂的肢体接触,无一不显示着他的动摇。 但她清楚,这不过是男人对猎物的新鲜感,是强者对弱者的片刻怜悯,远未到能为她颠覆一切的地步。 “几日的兴趣…… 呵。” 她冷笑出声,呵出的白气在寒空中凝成雾。 若不能让这兴趣生根发芽,变成难以割舍的执念,她的复仇大计便无从谈起。 她需要秦骁策主动出击,需要他为了她,不惜与秦明珠产生隔阂。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亲眼看见秦明珠的跋扈与残忍。 柳浮萍整理好衣裙,深吸一口气,朝着多宝院走去。 她放轻步伐走进角门,左右扫视着,没看到人,这才放下心来。 往常这个时辰总守在月亮门后的云心竟没出现,连那些爱扎堆嚼舌根的粗使婆子也没了踪影。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她揉了揉冻得发僵的鼻尖,转身想往柴房放工具。 刚挪开两步,身后突然响起珠翠碰撞的细碎声响,紧接着是秦明珠阴恻恻的嗓音,像毒蛇吐信般钻入耳膜:“柳浮萍,你去主院做什么了?去了这么久。” 柳浮萍浑身一激灵,马桶刷 “哐当” 落地,滚出的脏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她僵硬地转过身,只见秦明珠斜倚在垂花门旁,手中绞着珊瑚珠串,鎏金掐丝的护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身后跟着抱臂而立的云心,主仆二人的目光像钉子般钉在她身上。 第十八章 秦明珠怀疑,雪夜罚跪 “见过大小姐,奴婢做活耽误了些时候……” 柳浮萍手中的马桶刷“哐当”落地,立即转身跪了下来。 “耽搁?” 秦明珠嗤笑一声,绣鞋猛地抬起,毫不留情地踹在柳浮萍的肩窝。 这一脚力道极重,柳浮萍本就因后背的伤口未愈而虚弱,此刻被踹得一个趔趄,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贱婢!” 秦明珠踏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厌恶,“若是你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本小姐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柳浮萍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惶:“奴婢没有!大小姐,奴婢不敢!绝无半分非分之想啊!” 她匍匐在地,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犬,指甲却深深抠进掌心。 秦明珠冷笑,弯下腰,用护甲挑起柳浮萍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疼得蹙眉,“你这张脸,右脸的黑斑歪歪扭扭,左脸倒是生得几分狐媚相。不过啊——” 她猛地掐住柳浮萍的下巴,怒道:“就你这副模样,半夜看了都能吓死鬼!也配肖想我爹爹?” 柳浮萍能感觉到秦明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颊。 她想起那日在柴房听到的议论,怕是秦骁策问起她这件事让秦明珠起了疑心。 但自己脸上的黑斑是最好的伪装,秦明珠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从今日起,”秦明珠直起身子,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语气森然,“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多宝院,半步也不许踏出去!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往主院凑,或是敢对爹爹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扒了你的皮,挫骨扬灰!” 柳浮萍浑身一颤,额头抵着地面,声音细若蚊蝇:“奴婢…… 奴婢明白……” 生不如死?她在阿瑾断气那日就已尝过。 当儿子浑身是血地躺在雪地里,四肢扭曲如破败的木偶时,她的魂就已随他而去,如今剩下的这副躯壳,不过是为了复仇。 “明白就好。” 秦明珠似乎满意了她的恐惧,这才扬起下巴,恢复了惯常的骄矜,“今晚,你就去院子里跪着,好好反省反省你的贱心思!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她指了指院子中央那片积雪最厚的地方。 现在天寒,别说一夜,跪上几个时辰没准就要了命。 就算不死,也要半死不活。 秦明珠似乎还嫌不够,又看了看柳浮萍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灰布衣裙,嫌恶地皱起眉头:“还有,从明日开始,多宝院上下所有人的衣服,都由你来洗!洗不干净,或是敢偷懒,就等着挨板子吧!” 说罢,秦明珠便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偏院里只剩下柳浮萍一人。 她趴在冰冷的石板上,后背的伤口因刚才的撞击再次裂开,疼痛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她慢慢撑起身子,跪在原地,望着秦明珠消失的月亮门方向,眼底的惶恐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生不如死?” 她低声呢喃,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秦明珠,你可知,我早已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夜幕渐渐降临,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柳浮萍的脸上。 她穿着单薄的灰布衣裙,跪在院子中央,背脊挺得笔直。 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宛如一夜白头。 裸露在外的手背已经冻得通红,渐渐失去知觉。 主院书房内,秦骁策正对着一份军报皱眉。 “主子,”墨影的声音从暗影中传来,几乎与窗棂的风雪声融为一体,“多宝院那边……柳浮萍被大小姐罚跪在院子里,说是要跪一夜。” 秦骁策握着狼毫的手猛地一顿,墨汁滴落在宣纸上。 他抬起头,声音紧绷道:“为何被罚?” “说是……大小姐撞见她从主院回来,说是她做活不利索,大惩小戒。” 墨影低声回道。 秦骁策放下狼毫,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书案。 柳浮萍今日确实来过主院,是他让她磨墨。 “她可曾说是我留下她?” 秦骁策问道。 “没有。”墨影摇头,“柳浮萍只说是做活耽搁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听多宝院的小厮说,柳浮萍跪的地方积雪没膝,夜里怕是……” 秦骁策沉默了。 这些日子,她刷恭桶、做粗活,从未有过半句怨言,甚至将恭桶刷得比任何人都干净,那特制的香料总能恰到好处地掩盖异味,让他在处理军务时少了许多烦扰。 这样一个尽心做事的奴婢,不应该被如此对待——更何况,她后背的鞭伤还未痊愈。 “是不是过分了些?” 秦骁策低声自语,声音中夹杂着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不满。 这是他第一次对秦明珠的行为产生质疑,在他未曾察觉间,心中的天平已经悄然倾斜。 墨影垂首,不敢接话。 镇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大小姐是国公爷心尖上的宝贝,纵使跋扈,也都不敢置喙。 秦骁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雪纷纷扬扬,无声的落在地面上。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像是猫抓一般,让他坐立难安。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在书房内踱步。 “主子,需要属下做些什么吗?” 墨影见他神色不定,忍不住提醒道。 秦骁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盆内的火炭偶尔爆出轻响。 “该死!”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猛地抓起椅背上的墨色狐裘,大步走出了书房。 夜更深,雪下得越发紧了。 秦骁策披着墨狐裘,独身一人悄无声息地朝着多宝院走去。 府内的侍卫都认得他,见他深夜出行,虽觉奇怪,却也不敢多问,只远远地守着,不敢靠近。 多宝院的院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 墨影压低声音汇报道:“多宝院的小厮侍女们都已经睡熟了。” 秦骁策挥了挥手,让暗卫留在外面,自己则推开虚掩的角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漆黑,他放轻脚步,绕过影壁,只见院子中央的空地上,一道纤弱的身影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第十九章 陪她淋雪一夜,他沦陷了? 秦骁策的心猛地一紧。 他环顾四周,确定四处无人,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柳浮萍……” 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然而,地上的人却没有一丁点反应,仍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似是已经晕了过去。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俏脸也如雪一般苍白。 他蹲下身,拂去她肩头的积雪,将自己身上的墨狐裘解下,轻轻覆在她单薄的肩上。 地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唯有肩头极轻微的起伏,证明尚存一息。 狐裘的暖意带着他身上的龙涎香,给冷到极致的柳浮萍,带来了些许暖意。 柳浮萍的睫毛颤了颤。 她并非真的晕厥,只是在刺骨的寒冷中保持着半昏迷的状态。 当秦骁策的大氅落在身上时,那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清醒了些许。 他来了。 但她不能醒,至少不能在他面前醒。 她需要维持这副脆弱不堪的模样,引起秦骁策的怜惜。 于是她刻意放缓呼吸,让身体的颤抖更加明显,唇角溢出几不可闻的呻吟,更将身子紧紧蜷缩。 秦骁策见她有了反应,心中一紧,探出手想去试她的鼻息,指尖却在触到她脸颊时猛地缩回。 她的皮肤冰得像块寒玉。 他眉头拧得更紧,看着她蜷缩在狐裘下的小小一团,心中那股烦躁与愧疚愈发浓烈。 柳浮萍不过是个刷恭桶的下人,就算真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至于在这寒冬里罚跪一夜。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走廊,秦骁策打了个冷噤。 哪怕是他,在深夜里也难以抵御这风寒。 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来,柳浮萍会不会在这深夜殒命。 他见柳浮萍似乎在狐裘的暖意下安稳了些,才缓缓站起身。 柳浮萍能感觉到秦骁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怜悯。 她屏住呼吸,将头埋得更深,任由雪花落在发间,伪装成彻底冻晕的模样。 秦骁策站在原地,足足看了她几个时辰。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风雪渐渐小了。 秦骁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狐裘从柳浮萍身上收回,动作轻柔,生怕惊醒她。 狐裘离开的瞬间,柳浮萍浑身一紧,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秦骁策有些心疼,但继续留在这里,怕是会给她带来更多的责罚。 秦骁策深深看了一眼雪地里依旧跪伏的身影,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多宝院。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柳浮萍才缓缓睁开眼眸。 她看着秦骁策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秦骁策,你终于还是上钩了。 这一夜的跪罚,冻得她骨头缝里都在疼,后背的旧伤也裂开了,血水混着雪水浸透了里衣。 但这一切都值得。 当秦骁策的大氅覆在她身上时,当她感受到他指尖的犹豫时,她就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悄然不同。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继续维持着跪伏的姿势,直到秦明珠起床。 秦明珠斜着眼上下打量了柳浮萍一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一副病弱得随时要死的样子,眼中的嫌恶更浓:“算你识相。但从今日起,多宝院上下所有人的衣服,都由你来洗。若是洗不干净,或是敢偷懒……” 云心随即不屑地嗤笑:“呵,这贱婢也是命大,居然还没死!” “让她滚去干活,别在我院里碍眼。” 秦明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连多看一眼都嫌烦。 云心上前,抬脚就踹,语气恶劣:“装什么装!赶紧去洗衣服!” 柳浮萍这才缓缓起身,双腿早已麻木,刚一用力便踉跄着摔倒在地。 她痛呼一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雪水将头发冻结在脸上,好不狼狈。 周围下人们发出哄笑声。 柳浮萍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转身朝着洗衣房走去。 多宝院的洗衣房在院子角落,阴冷潮湿。 柳浮萍跪在雪地里冻了一夜,本就气血两亏,如今又要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双手很快就红肿起来,没几日便生了冻疮。 指尖的冻疮破了皮,露出鲜红的肉,每次伸进冷水里,都像被针扎一样疼,可她不敢吭声,只能咬着牙继续搓洗。 日子一天天过去,秦骁策已经好几日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草木香了。 浓烈的苏合香熏得他头昏脑涨,连批阅公文都觉得烦躁。 “芳华,”一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最近刷恭桶的,还是柳浮萍吗?” 芳华正在收拾书案,闻言一顿,低声回道:“回国公爷,不是了。柳浮萍……被大小姐调到多宝院洗衣服去了。” “洗衣服?”秦骁策皱眉,“为何突然调去洗衣服?” 芳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那日大小姐罚她跪了一夜,之后便说她心思不正,不让她再靠近主院了。” 秦骁策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那夜在多宝院看到的场景,想起柳浮萍冻得僵硬的身体,心中那股烦躁再次涌了上来。 “她的伤……可好些了?” 他又问,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芳华摇了摇头:“奴婢听说背上的伤好些了,但手生了冻疮,每日又在冷水里泡着,怕是更严重了。” 秦骁策没再说话,只是握着狼毫的手紧了紧。 想起柳浮萍磨墨时纤细的手指,如今却要在冷水里饱受冻疮之苦。 明日休沐,秦骁策便想着去多宝院看看。 第二日,柳浮萍依旧在洗衣房劳作。 木盆里的冰水浸得她指尖生疼,冻疮破口处像被针扎似的发麻。 她盯着盆中那件藕荷色襦裙,是秦明珠新做的罗裙。 柳浮萍冷笑一声,今日是秦骁策休沐的日子。 他一定回来多宝院。 柳浮萍悄悄掐着时辰,故意用膝盖顶翻了衣盆。 “哗啦!” 整盆洗衣水连带着衣物全翻倒在地,藕荷色襦裙恰好落在结了冰的石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作死!你这贱婢想找死啊!连大小姐的衣服都敢弄坏!我看你是活腻了!” 云心尖利的咒骂声几乎刺穿耳膜。 她踩着绣鞋冲过来,脸色瞬间铁青,抄起一旁的木棍便对我打骂起来。 “对不起…… 云心姑姑…… 我不是故意的……” 柳浮萍匍匐在地,眼角的余光却瞟向月洞门的方向。 果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秦骁策。 第二十章 洗衣挨打,他意识到秦明珠跋扈! “住手!” 秦骁策冷声喝止。 云心高举的手臂瞬间僵在半空,惊恐地回头,见国公爷负手立在廊下,双眸凝着怒意。 秦骁策皱起眉头,冷冷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她立即“噗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结了冰的石板上:“见过国公爷!奴婢…… 奴婢只是教训下人……” 秦骁策没看她,视线落在柳浮萍蜷缩的身影上。 她仍伏在地上,指尖抠着冻硬的泥地,后颈露出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几缕湿发黏在冻疮溃烂的手背上,看得他眉心微蹙。 “怎么回事?” “回、回国公爷……”云心抖如筛糠,偷瞄着地上那件藕荷色襦裙,“这贱婢笨手笨脚,弄脏了大小姐最喜欢的裙子!大小姐知道了定要生气的,奴婢一时情急,才想稍加惩戒……” “稍加惩戒?” 秦骁策冷笑一声,上前一步。 他的皂靴碾过地上的冰水,训道:“一件衣服脏了,再洗便是,若是穿不得了,让账房再做新的。一条裙子,值得这么打人?” 他的目光扫过柳浮萍红肿流脓的双手,又落在她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肩头,语气陡然转冷:“本公看你不是情急,是存了歹心。镇国公府的规矩,何时容得下你这般草菅人命的奴才?” 云心吓得面无人色,额头磕得更响:“国公爷明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按大小姐的吩咐做事……” “按大小姐的吩咐?”秦骁策打断她,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明珠纵是顽皮,也不至于教你用木棍打人后心。你这等心肠歹毒、仗势欺人的奴才,跟在明珠身边,迟早将她带坏了去。” 他越说越怒,想起这些日子柳浮萍默默承受的苛待,想起她深夜跪雪的身影,再看看眼前这副谄媚又狠毒的嘴脸,心中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他扬声对身后的小厮道:“来人,将这刁奴拖下去,打二十板子,给她长长记性!” “国公爷!”云心惊呼,猛地抬头,“奴婢知错!求国公爷饶恕!” “拖下去。”秦骁策不再看她,转而对另一个小厮道,“去请府医来,给……给这婢女看看手。” 他顿了顿,才勉强说出“婢女”二字,语气却不自觉地放柔。 小厮们应声上前,架起哭嚎不止的云心。 她一边挣扎一边哀求:“国公爷饶命!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 凄厉的哭喊声穿透风雪,很快多宝院的下人们就知道了,匆匆去禀报秦明珠。 此时,秦明珠正对着菱花镜拨弄鬓发。 今日是爹爹休沐的日子,定会来多宝院陪她用午膳,这可是她期盼了好几日的时辰。 侍女捧来的朱漆首饰盒摊在妆台上,赤金点翠步摇的流苏垂落,珍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嵌着红宝石的抹额更是夺目。 “这支凤凰衔珠钗如何?”她拿起一支累丝金钗,簪头的凤凰振翅欲飞,尾羽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可刚要插在发髻上,又瞥见另一支碧玉雕花簪。 那是去年生辰爹爹特意让人打的,簪身缠着藤蔓纹样,碧玉的色泽衬得肤色越发莹白。 “还是这支好。”她将金钗放回盒中,指尖抚过碧玉簪的纹路,又突然拿起那支赤金点翠步摇,“不行,步摇更显气派些……” 侍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搭话:“大小姐戴什么都好看。” 她却蹙着眉,视线在几支发钗之间来回流连,直到选中一支镶着东珠的白玉簪,才满意地让侍女替她簪上。 正对着镜子调整珠花位置时,门外突然传来小厮惊慌地呼喊:“大小姐!不好了!国公爷在洗衣房大发雷霆,把云心姑姑拖下去打板子了!” “什么?”秦明珠猛地站起身,头上的白玉簪险些掉落。 她顾不上整理发饰,恼怒的瞪向那小厮:“你说什么?爹爹打了云心?在哪打的?” “就在……就在多宝院的洗衣房!”小厮跪下慌忙回道。 秦明珠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第一时间想起了柳浮萍。 难不成,爹爹是为了那柳浮萍,把云心给打了?她身边的人,爹爹向来是从来不管的!就连后宅之事,他都很少管。 怎么会…… 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她踩着绣鞋就往外冲。 身后的侍女们慌忙捧着披风追上去。 秦明珠匆匆赶来,远远就听见云心的哀嚎,立刻高声询问:“怎么回事?” 待看到院子里的情景,她顿时愣住了。 云心被两个小厮按着,屁股上已挨了几板子,哭得撕心裂肺。 秦骁策冷着脸站在一旁,而柳浮萍则跪在地上,身上还滴着水。 “爹爹!”秦明珠惊呼一声,连忙跑到秦骁策身边,“您这是做什么?为什么打云心?” 秦骁策转过身,看着女儿娇嗔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尚未平息:“她心肠歹毒,恃强凌弱,本公不过小施惩戒。” “小施惩戒?”秦明珠跺脚,有些不满的娇嗔:“云心是女儿的贴身侍女,就算有错,也该由女儿来罚!爹爹怎么能擅自做主打她板子?” 她转向被按在地上的云心,对着几个小厮怒道:“还不快放开她!” 云心见状,哭得更凶:“大小姐救我!国公爷要打死奴婢啊!” 秦明珠心疼地看着云心,又不满地看向秦骁策:“爹爹!您怎么能背着女儿动刑?还动了这么狠的刑罚!” 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骄纵,全然没觉得自己有错。 秦骁策看着女儿理直气壮的样子,想起这些年来对她的溺爱,想起她将侍妾折磨得不成人形,想起她今日为了一个奴婢而苛待另一个奴婢,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疲惫和失望。 他沉默了许久,目光幽幽地落在秦明珠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痛心,也带着审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明珠……” 秦明珠正想再争辩几句,见父亲神色有异,不由得停住了话头。 秦骁策看着她,眸光深邃。 他光扫过狼藉的院子,扫过哭泣的云心,缓缓开口道:“我是不是把你惯坏了?” 第二十一章 父女争吵,不再包容! “爹爹怎么突然这么说?” 秦明珠被秦骁策深沉的目光看着,先是慌乱了几秒钟,随即立即眼眶一红:“女儿哪里错了?云心是不过是犯了点小错,要挨这般毒打?” “她因为一件被弄脏的衣服,肆意毒打下人,这是小错?” “本公若是再晚来一些,她是不是要将这奴婢打死了?” 秦骁策皱起眉头,看向秦明珠。 秦明珠瞥见地上那件衣裳,着急道:“云心也是护主心切,这件是爹爹送我的,我很珍爱的。” “我送你许多衣服,”秦骁策面色愠怒,“就为这一件大发雷霆,惩罚下人,成何体统!” 秦明珠愣住,随后不可置信地拽住秦骁策的衣袖,泫然欲泣道:“爹爹是不是不爱明珠了?为了柳浮萍这样下贱的奴婢,竟这样苛责女儿!” 秦骁策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心头那点怒火霎时软了下去,只剩连绵的头疼。 他这一辈子只此一个女儿,从襁褓中捧到如今,何曾舍得让她掉半滴眼泪? 可眼前这副模样,偏偏又是被宠坏的证明。 “明珠,”他耐着性子抽回衣袖,声音沉了沉,“云心今日是拿木槌打她后心,若真打出个好歹来,你让爹爹如何自处?镇国公府的奴才,何时能草菅人命了?” “她不过是个奴婢!” 秦明珠跺脚,泪珠终于滚落。 “打死了也是她的福气!爹爹从前从不这样说……”她越哭越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定是那柳浮萍在爹爹面前说了什么坏话!她就是个狐媚子,想勾着爹爹害女儿!” “够了!” 秦骁策厉声打断,“此事与柳浮萍无关,是云心行事歹毒!你自幼和云心一起长大,云心又是云嬷嬷的女儿,我念在云嬷嬷救过你性命的情分,才容她在你身边。可她今日之举,分明是仗着你的势作威作福,再不管教,迟早要将你带歪了!” 他想起发妻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这些年对女儿的溺爱,喉头不由得发紧:“本公罚她二十板子,已是从轻发落。若再有下次,直接发卖!” “爹爹!” 秦明珠惊呼,扑上去想抱住他的手臂,却被他侧身避开。 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严厉的模样,往日里无论她闯了什么祸,爹爹总会笑着替她摆平,如今却为了一个奴婢动了真怒。 “云心跟着女儿这么多年,不过是一时气急,失了理智……” “气急?” 秦骁策冷笑,眸光扫过远处还在呻吟的云心,“那木槌若是再偏半寸,就能要了柳浮萍的命。明珠,你如今连人命都视若草芥,可知这是多大的过错?” 秦明珠看着父亲冷硬的侧脸,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她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像往常一样撒泼,只低声哀求:“爹爹…… 女儿知道错了…… 饶了云心这一次吧……” 秦骁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眼疲惫:“板子必须打。此事没有商量余地。” 他顿了顿,看向秦明珠苍白的脸,语气稍稍缓和,“你若是再拦着,下次我即刻便将她发卖了。” 秦明珠看着父亲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再争下去也是无用。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不敢再言语。 “继续打。” 秦骁策冷声下令。 下人们继续打云心板子。 十一、十二、十三……二十。 片刻后,打板子结束。 秦骁策冷着脸,带着下人们朝着主院走去。 看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云心,秦明珠气得浑身发抖。 贴身侍女小心翼翼地递上暖炉,被她一把挥开:“滚!都给我滚!” 她俯下身,询问云心道:“云心,到底怎么回事?爹爹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火?!” 门板上的云心疼得龇牙咧嘴,臀腿处的鞭伤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筋骨,冷汗混着血水滴在青石板上。 她哆嗦着抬起头,发髻散乱,脸上沾满泥污:“大小姐,是那柳浮萍…… 她故意把洗衣盆打翻,您那件藕荷色的襦裙全浸在冰水里了,还弄脏了……” 秦明珠皱起眉头,“你动手打她了?” “奴婢……奴婢就是想拿木槌吓唬她两下!”云心哭得喘不过气,“谁知道国公爷突然就来了……” “又是柳浮萍!” 秦明珠气得胸口发闷,脑海里瞬间闪过那贱婢总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前几日刚罚她跪了一夜,今日就又惹出事端,偏偏还在爹爹休沐这天! 她跺着脚在廊下来回走了两圈,狐裘斗篷的毛领上落满雪沫,“她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爹爹今日会来多宝院,就故意挨打博同情?” 云心趴在门板上,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秦明珠看着她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又想起父亲刚才冷硬的态度,一股莫名的恐慌窜上心头。 爹爹从未为了一个下人这样呵斥她,难道那柳浮萍真有什么狐媚手段,勾了爹爹的心? “把她抬回去!” 秦明珠咬牙切齿地吩咐小厮,“找最好的金疮药给她涂,要是敢落下病根,仔细你们的皮!” 小厮们应声抬起门板,云心的哀嚎渐渐远去。 秦明珠站在原地,望着主院的方向,手指攥得发疼。 她不相信爹爹会真的为了柳浮萍责怪她,定是那贱婢在爹爹面前说了什么坏话! 与此同时,秦骁策已经回到了主院。 芳华迎了上来,“国公爷,王大夫正在暖阁里给柳浮萍医治。” 秦骁策点了点头,抬步朝着暖阁走去。 暖阁内飘出的艾草香气混着金疮药的苦味,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推开门时,正看见柳浮萍趴在榻上,后背的旧伤被重新敷了药,青绿色的药膏透过单薄的里衣渗出来,勾勒出蜿蜒的伤痕。 “国公爷。” 大夫连忙躬身行礼。 秦骁策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裂开的冻疮口,那些伤口红肿流脓,显然是长时间浸在冰水里所致。 他想起洗衣房里那盆刺骨的冰水,想起云心扬起的木槌,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她的伤势如何?” “回国公爷,”府医捻着胡须道,“后背是新旧挫伤,需得静养半月。手上的冻疮已挑破脓水,只是冬日苦寒,若再碰冷水,怕是指骨都会冻伤。” 第二十二章 住到西跨院养伤,他的关心 “她怎么了?” 秦骁策看着趴在软榻上的柳浮萍,心中一紧。 柳浮萍埋着头,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 她听见秦骁策的呼吸声近了些,带着龙涎香的气息笼罩下来,却始终没有抬头。 此刻,装晕是上上策。 大夫上前看了一下柳浮萍的状况,连忙恢复道:“这位姑娘已经晕厥,她脉象虚浮,风寒入体,再加上后背挫伤、双手冻疮溃烂,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秦骁策俯身在榻边,看着柳浮萍毫无血色的脸。 她右脸的黑斑在烛光下显得灰败,左颊却白得像雪,唇瓣干裂起皮,几缕湿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额角。 “油尽灯枯?” 他皱眉,指尖悬在她鼻端,只感觉到微弱的气息,“不过是些皮外伤,怎会如此严重?” 府医捋着胡须,摇头叹息:“国公爷有所不知,这姑娘此前便气血两亏,伤了根本。如今再受冰水浸泡、木槌击打,内腑已有损伤,若不精心调养,怕是……” 他没说下去,只是望着榻上奄奄一息的身影,连连摇头。 秦骁策看着柳浮萍蜷缩的肩头,那单薄的衣衫下,似乎只剩一把骨头。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让她留在这里养伤。”他突然开口,看向一旁候命的芳华,“把西跨院收拾出来,派专人伺候。没有本公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国公爷,确定要西跨院吗?!” 芳华一惊,西跨院是从前夫人养病的地方,向来不许外人踏入,怎能让一个奴婢住进去? 秦骁策瞥了他一眼,眸光冷冽:“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不敢不敢。”芳华连忙躬身,“老奴这就去安排。” 多宝院的暖阁里,秦明珠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她刚从下人口中得知柳浮萍被爹爹安排在西跨院养伤,气得浑身发抖:“西跨院?那是娘亲从前住的地方!爹爹怎么能让一个贱婢住进去?” 云心趴在软榻上,臀腿处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却还是强撑着劝道:“大小姐息怒,许是国公爷一时心软……” “心软?”秦明珠冷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珠翠发饰叮当作响,“爹爹何曾对哪个下人的心软过?前几日还说要发卖你,如今却把柳浮萍捧到西跨院去!我看他就是被那贱婢勾了魂!” 云心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我看这个柳浮萍就是故意接近您进入国公府,好伺机勾引国公爷!这段时间,她没少往主院跑!这次,为了她,国公爷连您都呵斥了……” “这个贱婢!”秦明珠猛地回头,将手边的琉璃盏狠狠地摔碎,“爹爹是什么人,岂会看上一个脸上有黑斑的贱婢?定是柳浮萍蓄意勾引!” 爹爹对柳浮萍的关注,超出了寻常主子对下人的范畴。 云心继续煽风点火:“小姐,那柳浮萍惯会装柔弱,肯定是用了狐媚手段,将国公爷都给蒙骗了去!不然国公爷怎么会如此惩罚奴婢,还牵连了您?” “定是如此!” 秦明珠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冷硬,“柳浮萍想住西跨院?哼,我倒要看看,她能在里面待多久!” 西跨院的暖阁内,柳浮萍缓缓睁开眼睛。 雕花拔步床的纱帐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这不是她住的柴房。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手上的冻疮已敷了新药,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柳姑娘,你醒了?”一个陌生的丫鬟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她睁眼,连忙福身,语气恭敬:“奴婢是国公爷派来伺候您的,名叫春桃。” 柳浮萍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春桃按住:“姑娘别动,您伤还没好呢。这是特意熬的参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这里是……”柳浮萍环顾四周,看着紫檀木的家具、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眼中满是惶恐,“我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多宝院。” 王大夫上前把脉,安抚道:“姑娘放心,这是西跨院,是国公爷特意让您住在这里养伤的。” “国公爷?”柳浮萍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奴婢何德何能,让国公爷如此费心。” 她眼眶一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奴婢只是个下贱的奴婢,怎配住这么好的地方。大小姐若是知道了,定会打死奴婢的……” 春桃被派来伺候柳浮萍,芳华已经将她的处境和国公爷的态度悉数告知。 “姑娘别担心,”王大夫安慰道,“国公爷说了,有他在,没人敢动您。您就安心养伤吧。春桃,你伺候姑娘用参汤,补补身体。” “是。” 春桃端起参汤喂给柳浮萍。 柳浮萍低下头,心底里却是冷笑。 西跨院?传说是国公夫人曾住过的地方。 秦骁策竟然把她安排到这里来? 看来这一步棋,果然走对了。 她不惜以身为局,装晕卖惨,就是要让秦骁策看到秦明珠的跋扈,看到一个奴婢在多宝院是如何被摧残致死。 如今他将她安置在此,不仅是动了恻隐之心,更是对秦明珠的惩罚。 “春桃,”她喝完参汤,虚弱地问道,“国公爷回来了吗?国公爷对我如此大恩,我……我想亲自道谢。” 春桃笑道:“国公爷外出处理公务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待国公爷回来,奴婢会禀报您的。国公爷临走前还特意吩咐,让奴婢好好伺候。” 柳浮萍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精光。 秦骁策,你越是护着我,秦明珠就越是恨我,你们父女之间的裂痕,也就越深。 等到时机成熟,我便要让你们父女反目,让秦明珠尝一尝,什么叫众叛亲离! 夜色渐深,主院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秦骁策应酬完回到了国公府,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了西跨院的方向。 柳浮萍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芳华,”他突然开口,“去西跨院看看,柳浮萍的伤势如何了。” 芳华正在收拾书案,闻言一愣:“是,国公爷。” 第二十三章 学医小有所成,国公爷突然负伤 “国公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芳华往西跨院走去。 天寒地冻,她缩了缩脖子,将斗篷领口紧了紧,心里却思绪万千。 国公爷近来的举动实在反常,先是为了柳浮萍训斥大小姐,再是把她安置进连侍妾都踏不进的西跨院。 这几日更夜夜差她来探看,倒像是对待什么金枝玉叶般上心。 “一个刷恭桶的奴婢,怎么就入了国公爷的眼?” 她低声自语。 国公爷自夫人过世后从未对其他女人上过心,难道真要纳这柳浮萍为妾? 这念头刚起,就被她狠狠掐灭了。 奴才能有什么资格揣测主子的心思? 西跨院的朱漆门在暮色里透着沉静,与多宝院的喧嚣截然不同。 芳华整了整衣襟,轻轻叩门。 开门的是春桃,见是她,连忙福身:“芳华姑姑来了?王大夫正在里面瞧病呢。” 暖阁内药香袅袅,柳浮萍靠在铺着锦缎软垫的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医书。 她右脸的黑斑在烛光下淡了些,左颊虽仍苍白,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王大夫正收拾药箱,见芳华进来,捋着胡须道:“好多了,脉象比之前稳当些许,再将养几日便能下地了。” 芳华走近榻边,看着柳浮萍身上盖着的藕荷色锦被。 她例行公事般问道:“浮萍,可还缺什么?国公爷吩咐了,有需要尽管说。” 柳浮萍连忙放下书,挣扎着要起身,被芳华按住了:“姑娘躺着就好。” “不缺什么,”柳浮萍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指尖绞着被角,“多谢国公爷惦记,又劳烦姑姑跑一趟……” 她抬眼时,眸光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只是心里不安,总想着赶紧好起来,回去伺候大小姐……” 芳华看着她这副恭顺模样,更觉得迷惑。 这样一个低眉顺眼的奴婢,真能勾得国公爷为她破例? 她压下满肚子疑问,敷衍道:“姑娘安心养伤吧,国公爷自有安排。” 又叮嘱了春桃几句,便转身回去复命了。 这几日,西跨院的暖阁里终日弥漫着药香。 又到了王大夫给柳浮萍换药的日子。 他来了,刚拆开绷带,就发现她手背上的冻疮已结满新痂。 前几日还溃烂流脓的伤口,如今竟只剩淡粉色的疤痕,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姑娘,您这手……”王大夫瞠目结舌,“不应该啊!” “怎么了?”柳浮萍抽回手,仔细打量,“这恢复的很好啊!王大夫,有什么问题吗?” 王大夫摇了摇头,随后抓起她的手腕搭脉,又翻看患处结痂的形状,眉头越皱越紧:“怪事!按你这伤势,纵是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也需月余才能结痂,怎会……” 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冻疮在严寒冬日能恢复得如此神速。 “老夫用的不过是寻常冻疮膏,”王大夫捻着胡须凑近。 柳浮萍粲然一笑,“原来是说这件事呀。” 说着,她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了一包药。 “王大夫,我看国公府的药材金贵,怕用在我一个奴婢身上浪费了,便自己配了点便宜的药材。” 王大夫眼前一亮,立即捻起一点药粉放在鼻尖轻嗅,突然瞪大眼睛:“这是…… 地榆、黄柏,再加了少量硫磺?” 他行医数十年,从未想过用如此廉价的药材配伍治冻疮。 柳浮萍低头道,“是。” “妙啊!” 王大夫突然抚掌大笑。 他用名贵药材却见效平平,再看柳浮萍用下等草药竟有奇效,不由得啧啧称奇,“你这方子,从何处学来?” “奴婢曾在山里住过几年,”柳浮萍垂眸,声音细若蚊蝇,“琢磨了些治外伤的土法子,只能治些小病……” 王大夫越听越激动,拉着她的手直晃:“你这哪里是会治小病?你这是有学医的天赋啊!” 他行医多年,最惜人才,当下便起了收徒之心,“你可愿跟着老夫学医?” 柳浮萍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惶恐:“老大夫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大小姐的人,连字都不识几个,哪有资格学医?” “不妨事!”王大夫胸有成竹,“老夫去求见国公爷,只要他点头就行。再说了,你学了医术,日后伺候大小姐也更得力。” “如果国公爷同意,那我是愿意的。” 柳浮萍点头,王大夫满意的看向她,随后便朝着书房走去。 王大夫进来时,秦骁策正对着一幅边关地图蹙眉。 见是府医,他头也未抬:“可是柳浮萍病情反复?” “不,不。”王大夫连忙摆手,捻着胡须笑得眉眼弯弯,“国公爷,那柳姑娘不仅病好了,还有学医的天赋!” “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等聪慧的女子,故斗胆恳请国公爷,允她跟着老夫学医。” 秦骁策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 “她若学了医术,既能更好地伺候大小姐,也可在府中当差时派上用场。再者,那丫头心细如发,对药理颇有见地,埋没了实在可惜。” 王大夫赶紧抛出理由。 秦骁策点了点头,“那还请王大夫悉心教导。” 王大夫闻言大喜过望,连连拱手:“国公爷英明!老夫定不负所托!” 他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而西跨院这边,柳浮萍得到了回复。 “柳姑娘,国公爷准了!” 他将医书塞到柳浮萍手里,满眼兴奋。 柳浮萍冷笑一声。 如果不是自己算计好,她也不可能迈出离开多宝院的第一步。 此后半月,柳浮萍一边养伤,一边跟着王大夫学医。 她本就聪慧,又有王大夫倾囊相授,学起来事半功倍。 不过三日便能认全常用药材,七日便敢在王大夫指导下研磨药膏,甚至能看懂简单的医案。 王大夫越教越满意,时常拍着大腿叹:“可惜了!可惜了!若你是个男儿身,定能成为一代名医!” 消息传到多宝院时,秦明珠正在试穿新做的蹙金绣袄子,闻言嗤笑一声:“学医?一个刷恭桶的贱婢也配?” 她想起柳浮萍右脸的黑斑,又想起父亲将她安置在西跨院,心里的怨气像野草般疯长,“定是又在爹爹面前装可怜博同情了!” 云心趴在软榻上换药,闻言附和:“可不是嘛!指不定想借着学医接近国公爷……” “够了!”秦明珠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爹爹岂是她能肖想的?不过是看她快死了,运气好,被爹爹赏口饭吃罢了!” 话虽如此,她却忍不住走到窗边,望着西跨院的方向。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院落,父亲竟让一个奴婢住了进去,还允许她学医,这是从未有过的恩宠。 她定要找机会让爹爹厌弃柳浮萍! 几天后的戌时,秦骁策突然受伤回府。 王大夫拉着正在晒药的柳浮萍就往主院赶,匆忙说道:“快跟我来,国公爷受伤了!” 第二十四章 国公爷受伤,她帮忙惹青眼 “来人,快来人!端热水来!” 柳浮萍跟着王大夫走进主院时,院里正乱作一团。 来来往往的丫鬟将一盆盆的血水和带血的布条端了出来。 芳华见到王大夫,连忙上前急急地拉住了他,“王大夫,快进来!国公爷现在性命垂危,全仰仗您救治了!” “我得先看看国公爷的情况。” 王大夫见到这种动静,也不敢妄下定论,跟着芳华匆匆进了屋里。 柳浮萍紧随其后。 秦骁策此刻他正趴在雕花大床上,紫金色的常服被血浸透,伤口处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国公爷,这!” 王大夫背着药箱冲进屋,看到这场景,顿时皱起了眉头。 来不及多想,他对着柳浮萍吩咐道:“浮萍,你来帮我配药。” “柳浮萍?!”秦明珠从屏风后猛地窜出来,头上的赤金步摇晃得叮当作响,“谁让你进来的?爹爹的伤也是你能碰的?” 她今日本在多宝院试新做的狐裘,听闻父亲受伤,一路哭着跑来,此刻见柳浮萍这个“贱婢”竟也在场,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柳浮萍低头避开她的视线,手指绞着药箱带子:“大小姐息怒,奴婢……” “大小姐,柳浮萍现在跟着我学习,对药理也有独到的简洁,有她在,国公爷的安危也能多一分保证。” 王大夫面对跋扈的秦明珠并没有退让。 他这态度让秦明珠更加不爽。 “王大夫!” 秦明珠转向府医,厉声喝到:“您怎么能让一个半吊子来掺和?她懂什么医术?要是把爹爹弄得更严重了怎么办?” 她话音未落,榻上的秦骁策突然闷哼一声,伤口渗出的黑血又多了些。 王大夫没空理会她的话,掀开秦骁策的衣襟查看伤势,眉头拧成川字:“箭毒已入肌理,再不拔箭,恐伤及心脉!” “柳浮萍,给我滚出去!” 秦明珠又急又气,将所有怨气发泄到了秦明珠身上。 王大夫转向秦明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小姐,如果你能代替柳浮萍替我配药,那你来,若不能,就别耽误我们救治国公爷!” “你!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秦明珠气得嘴都歪了。 芳华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大小姐,事态紧急,还是要以保住国公爷的性命为重啊!” 这话戳中了秦明珠的软肋。 现在秦骁策受伤,情况危急,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治疗。 何况,王大夫是府中老医,曾在战场上救过秦骁策的命,在国公府地位颇高,便是她也不敢轻易顶撞。 至于这柳浮萍,等事后再教训她也不迟! 她咬着唇退到一旁,狠狠瞪了柳浮萍一眼,那眼神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浮萍,搭把手。”王大夫取出消毒的银针,又递给柳浮萍一卷干净的棉布,“按住国公爷的肩颈,别让他乱动。” 柳浮萍应声上前,指尖触到秦骁策灼热的肌肤时,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僵。 乌头毒的麻意顺着血脉蔓延,眼前阵阵发黑,秦骁策却偏偏能清晰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不是主院惯常的龙涎香,也不是药铺的苦涩味,而是混着艾草、薄荷与淡淡皂角的清冽气息,从按住他肩颈的人身上传来。 是柳浮萍身上的香味。 “你……” 秦骁策沙哑地开口,迷蒙的视线对上柳浮萍的脸。 几日不见,她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此刻却异常专注,没有了往日的惶恐,倒多了几分沉稳。 “国公爷,忍一忍!” 柳浮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的指尖隔着单薄的里衣按在他的肩井穴,触感柔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他本就紊乱的心绪更添波澜。 “国公爷别动!”王大夫打断他,用镊子夹住箭尾,“浮萍,按住了!” 柳浮萍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秦骁策的肩颈。 “噗——” 箭头带着黑血被猛地拔出,秦骁策却是未吭一声,只眉头更皱紧了些。 柳浮萍眼疾手快地将棉布按在伤口上,按压止血。 “快!敷药!” 王大夫将碾好的解毒膏递过来。 柳浮萍点头,配合着王大夫用纱布止住了血,同时开始一点点清理伤口处的腐肉。 她能感觉到秦骁策身体的僵硬渐渐缓解,眉心的褶皱也舒展开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探究。 “好了!”王大夫处理好伤口时已是满头大汗,“毒血已泻,接下来需内服汤药。柳姑娘,你随老夫去写方子。” 柳浮萍刚要起身,袖口却被秦骁策突然攥住。 他的手劲很大,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不容抗拒:“你的伤如何了?” 她心头一跳,低头道:“奴婢……奴婢已经好很多了,谢国公爷挂念。” 秦骁策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王大夫轻咳一声,才缓缓松开手。 “浮萍,快去给国公爷熬药。” 王大夫适时地出声催促。 柳浮萍赶紧抬步离开,走出暖阁时,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像要在她背上烧出个洞来。 她来到主院的药房,照着王大夫的方子称药,戥子在手中起落精准。 她特意多抓了三钱地榆,这味药止血生肌,对秦骁策的伤口恢复有益,只是药性寒凉,需得配伍得当。 她转头看着角落的何首乌,眼神微沉。 以目前的药性,只要加入些许何首乌,秦骁策不仅不会好转,反而会丧命。 柳浮萍怔怔地看了半晌,想起瑾儿死去时候的惨状,收了主意。 秦骁策是镇国公,他若是死了,爵位旁落,那秦明珠也能靠着国公嫡女嫁个好人家。 那她瑾儿的仇就更加难报了。 她不会让秦明珠这么轻易的死去。 只有让秦明珠被她最珍视的爹爹抛弃,她才能体会自己的痛苦! 柳浮萍将药材都包好,穿过抄手游廊准备去熬药,却在月洞门处被一道身影猛地拦住。 “柳浮萍!” 秦明珠裹着雪白的狐裘,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窄窄的走廊堵得严丝合缝。 她今日特意卸下了繁重的珠翠,只在鬓边插了支赤金步摇,却依旧掩不住眉眼间的戾气,“我爹爹怎么样了?你把他治成什么样了?!” 第二十五章 忤逆秦明珠 “大小姐,奴婢还要去给国公爷熬药,国公爷只需要好好休养即可。” 柳浮萍垂着眼睫,能感觉到对方淬着毒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脸上。 她的声音依旧低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奴婢煎药耽误不得。” “耽误不得?” 秦明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利的嗓音陡然拔高,“你真以为我爹爹的命握在你这贱婢手里?你倒敢拿‘耽误不得’来搪塞我!” 她上前一步,绣鞋几乎要踩上柳浮萍的裙角,“我问你,方才在里面,你对我爹爹的药做了什么?是不是趁乱下了什么手脚?” 柳浮萍抬头,皱眉道:“大小姐明鉴!奴婢只是按着王大夫的吩咐抓药,没有任何问题。” 话音未落,她微微屈膝福身,绕过挡在面前的婆子,快步朝着药房方向走去。 “站住!” 秦明珠气得浑身发抖,柳浮萍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比往日里的谄媚更让她觉得刺眼。 这贱婢竟敢顶嘴,甚至敢无视她?! 她何时受过这等羞辱,还是被一个本该任她搓扁揉圆的奴婢! “柳浮萍!你好大的胆子!”她跺着脚尖叫,声音在空旷的廊下回荡,“我定要让你知道,镇国公府的规矩不是你这等贱婢能践踏的!” 柳浮萍充耳不闻,脚步反而加快。 她能想象到秦明珠此刻扭曲的面容,心中却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西跨院的半月养伤,王大夫的青眼相加,乃至秦骁策那几次隐晦的关怀,她已经无需再继续装卑微。 如今的她,是国公爷亲口允许学医的“柳姑娘”,是王大夫身边的学徒。 秦明珠想动她,总得掂量掂量。 药房内草药味弥漫,柳浮萍正坐在药炉前煎药。 柳浮萍将药材逐一放入砂锅中,清水渐渐被染成深褐色。 她不自觉的便想到了她的阿瑾。 因为秦明珠的折磨,原本那么明媚的少年,最后形销骨立,就那么无力的躺在床上,一双眼眸逐渐的灰败下去。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阿瑾在痛苦中断了气。 柳浮萍下意识的攥紧了药杵。 秦骁策,你如今对我另眼相看,可曾想过你视若珍宝的女儿,是如何将我儿折磨至死? 她缓缓搅动药汁,眸光阴沉沉的。 这碗药,她自然不会下毒。 现在就让秦骁策死了,岂不是便宜了秦明珠? 她要的,是让这对父女反目,让秦明珠从云端跌落泥沼,让秦明珠这个大小姐,也尝尝身在烂泥沼间的痛楚! “柳姑娘,药煎好了吗?国公爷那边等着呢!” 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焦急。 “好了。” 柳浮萍回过神,用棉布垫着端起药罐,滚烫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她却分毫不觉。 她将药汁滤入瓷碗,端着药出了药房。 刚到院门口,迎面就撞上了守在廊下的秦明珠。 秦明珠身边簇拥着更多家丁婆子,不像是照顾人,更像是要来拿她的。 “把药放下!”秦明珠上前一步,挡住去路,“谁知道你这药里有没有掺东西?你这个贱婢,怕不是想趁机害死我爹爹!” 柳浮萍蹙眉:“大小姐,王大夫的方子在此,药材也是按方抓取,何来下毒之说?” “方子?方子能挡得住你这贱婢的歹心吗?”秦明珠冷笑,示意身后的婆子,“拿去!找个懂药的来验一验,若是有半分不妥,我立刻扒了她的皮!” 一个粗使婆子上前就要夺碗,柳浮萍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护住手中的药碗:“大小姐!国公爷等着用药,耽误了救治,您担待得起吗?” “我的爹爹,自然由我担待!”秦明珠厉声喝道,“少废话,快让验药!” 争执间,王大夫匆匆从主院赶来,看到这阵仗不由得头疼欲裂:“大小姐,这是作甚?国公爷脉象渐稳,正等着服药呢!” “王大夫,您来得正好!”秦明珠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却依旧不依不饶,“这柳浮萍鬼鬼祟祟煎了药,我怕她心怀不轨,还请您亲自验一验,也好让我放心。” 王大夫看向柳浮萍,见她虽面色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委屈,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接过药碗,先是凑近嗅了嗅,又用指尖蘸了些药汁放入口中,片刻后才皱眉道:“大小姐,药没错,就是按老夫的方子煎的,还多添了三钱地榆,止血效果更好些。” 秦明珠不信:“真的?您可看仔细了,别被这贱婢骗了!” “老夫行医几十年,难道连药都验不出?”王大夫有些不悦,“大小姐若是再耽误下去,国公爷的伤怕是真要出岔子了。” 柳浮萍适时地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奴婢只是想着国公爷早日康复,才按王大夫平日教导的,多加了些止血的药材……没想到大小姐竟如此猜忌,奴婢……奴婢真是百口莫辩……” 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王大夫更觉不忍,当即对秦明珠道:“大小姐,柳姑娘一片好心,您就别再为难她了。快随老夫进去喂药吧。” 说罢,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秦明珠,示意柳浮萍跟上。 柳浮萍端着药碗跟上,秦明珠气得跺脚,阴狠的目光落在柳浮萍的身上,恍若要将她凌迟一般。 柳浮萍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恭顺,甚至冲着秦明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站住!”秦明珠猛地伸手想去拽柳浮萍,却被王大夫拦住。 “大小姐!”王大夫语气严厉,“国公爷等着呢!” 秦明珠看着柳浮萍消失在暖阁门口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贱婢!还敢暗中挑衅她? 若不是爹爹重伤,她定要将这狐媚子拖出去乱棍打死! 可如今…… 她烦躁地跺了跺脚。 心中既有对柳浮萍的怨恨,又有对秦骁策伤势的担忧。 “大小姐,您可不能心软!”云心凑到秦明珠耳边,指尖狠戾地指向暖阁门缝,“您瞧她装得楚楚可怜,定是在国公爷面前装模作样!指不定早就盘算着用医术博信任,想爬上来做主子呢!” 另一个婆子也随声附和:“可不是嘛,我看她那个狐媚子的模样,这野心可不小!” 秦明珠本就因柳浮萍被留而心火翻腾,听着奴婢们连珠炮似的挑唆,再也无法忍耐分毫。 她裙摆一扬,便撞开暖阁大门。 第二十六章 国公爷的关心 “砰——” 撞击声猛地响起,暖阁之内更是被吓了一跳。 王大夫正用银针挑去秦骁策伤口边缘的腐肉,指尖一抖险些失了准头。 柳浮萍刚将绞好的温水帕子递过去,抬眼便见秦明珠跌撞着闯进来。 “爹爹!” 少女的嗓音带着裂帛般的哭腔,那双惯常含着骄矜的杏眼此刻盈满泪水,视线越过药炉径直锁在榻上的秦骁策身上。 她脚下一滑,锦缎鞋面在血水污染的砖地上打滑,却浑然不觉,踉跄着扑到床榻边。 “明珠?谁让你进来的?”秦骁策本因箭毒攻心而面色灰败,见状却强撑着侧过身,缠满纱布的后背牵扯出刺目血痕,“快出去,这里脏。” 秦明珠抓住秦骁策的手,“爹爹,你没事吧?” “不妨事。” 秦骁策叹了口气,却牵扯到后背伤口,疼得闷哼出声,额角渗出冷汗。 他皱起眉头,吩咐道:“芳华,带大小姐下去,这里血腥气太大,别吓坏了她!” 秦明珠这才仿佛刚看清周遭景象,目光落在铜盆里半凝固的黑血上,夸张地捂住心口,身子晃了晃:“呀……这么多血……”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泫然欲泣,“爹爹,女儿不,不怕,女儿只是想陪着您……” “傻孩子。”秦骁策眼中掠过一丝暖意,看向立在门边的芳华,“还不快扶大小姐回去!” “我不回去!”秦明珠跺着脚,珍珠泪滚滚落下,“凭什么她能留在这里?” 她指着柳浮萍,语气陡然尖利,“不过是个刷恭桶的贱婢,也配伺候爹爹?” “秦明珠!”秦骁策沉声呵斥,眉峰因疼痛与怒意拧成川字,“王大夫与柳姑娘懂医理,留下能帮上忙。不许再胡闹!” 秦明珠委屈地撅起了嘴,却在看到父亲苍白如纸的脸色时,硬生生将反驳咽了回去。 她狠狠瞪了柳浮萍最后一眼,任由芳华半扶半劝地带出暖阁,临出门前还回头喊道:“爹爹,女儿一会儿就来看您!” 槅门重新阖上,暖阁内只剩炭火噼啪声与秦骁策略显粗重的呼吸。 王大夫重新执起镊子,柳浮萍则默默收拾着散落的药材。 秦明珠踩着积雪回多宝院时,狐裘大氅的毛领上已凝了层白霜。 方才在主院被父亲呵斥的委屈尚未散去,胸腔里又堵着股对柳浮萍的怒火。 可一想到秦骁策后背渗血的纱布,鼻尖又忍不住发酸。 她踢开脚边一块冻硬的雪块,锦靴底沾着的血渍在雪地上留下刺目的红印。 那是方才不小心蹭到的血痕,此刻异常显眼。 “大小姐,您慢些走,仔细滑着。”云心提着灯笼跟在身后,见她眼圈通红,忍不住低声劝,“国公爷吉人天相,有王大夫看着,定不会有事的。” 秦明珠猛地回头,“那个贱婢!她何德何能” 她想起柳浮萍垂首侍立在父亲床边的模样,那副温顺乖巧的样子简直比毒药还让她难受,“若不是她狐媚惑主,爹爹怎会对我那般严厉?” 话虽如此,走到月洞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主院方向。 如今母亲没了,父亲又受了伤,若连她也不在身边,爹爹该多孤单? “去小厨房。”秦明珠突然转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 云心愣住了:“大小姐,这时候去厨房做什么?” “我要给爹爹煮粥。” 秦明珠撩开棉门帘,一股混杂着油烟与米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多宝院的厨娘见她进来,吓得手里的面杖都掉了:“我的大小姐!您怎么来了?这烟熏火燎的地方,岂是您能待的?” “少啰唆,把莲子和糯米拿出来。” 秦明珠甩开云心递来的手,径直走到灶台前。 她从未下过厨,只记得母亲生前给父亲煮粥时,总要用紫砂锅慢慢煨。 此刻看着黑黢黢的铁锅,竟有些无从下手。 “大小姐,使不得啊!” 厨娘想拦,却被她瞪了回去。 “让开!”秦明珠撸起袖子,露出藕节般的手臂,“我爹爹爱吃莲子粥,我要亲手煮给他喝。” 说是亲自煮,可下人们哪敢让秦明珠自己动手。 全然是她吩咐,他们便如何做。 主院暖阁内,芳华正用银簪拨亮烛芯。 柳浮萍则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替秦骁策更换敷在伤口上的药布。 毒尚未清尽,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渗出的血水带着刺鼻的腥气。 “轻些。” 秦骁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抱歉国公爷。” 柳浮萍放轻动作,指尖的温度透过药布传来,“王大夫说,今日这剂药拔毒最关键,可能会有些疼。” 她抬眼看向他,烛光下,秦骁策的下颌线条紧绷,平日里威严的眉眼此刻因疼痛而微蹙,竟多了几分常人的脆弱。 芳华端着温水过来,见柳浮萍动作熟练,忍不住低声道:“柳姑娘,倒是多亏了你。” 她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戒备已淡了许多。 柳浮萍垂眸道:“芳华姑姑客气了,伺候国公爷是奴婢的本分。” 她用干净的棉布擦去秦骁策额上的汗,指尖无意间触到他发热的额头,那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阿瑾小时候生病,也是这样赖在她怀里,滚烫的小脸蹭着她的衣襟,一声声喊着 “娘”。 “在想什么?”秦骁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柳浮萍猛地回神,连忙低下头:“没什么,奴婢在想明日的药该如何煎。” 她将药布仔细系好,站起身时膝盖已跪得发麻。 芳华连忙扶住她:“柳姑娘,你也歇会儿吧,有我守着就行。” 柳浮萍摇摇头:“我不累,等王大夫看过药渣再歇。” 她走到药炉边,用筷子拨弄着里面的药渣,借着火光查看颜色。 随后,她将最后一帖药渣倒入竹筐,见秦骁策已合眼假寐,便放轻脚步退向门口。 木屐刚碾过门槛,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带着伤后的沙哑:“柳浮萍。” 她脊背一僵,缓缓回身。 秦骁策支着手肘半坐起身,眸光沉沉看不真切。 “国公爷。”柳浮萍垂首应道,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中衣角,“可是需要添炭?” “伤好了?” 秦骁策绕过她的问题,目光落在她腕间。 那里曾因冻疮溃烂,此刻却被月白中衣遮得严实。 “回国公爷,”她喉头滚动,“王大夫亲自给奴婢治伤,已经大好。” 秦骁策没接话,他忽然抬手指向墙角的药碾:“你怎么会医术?” “国公爷……”柳浮萍立即跪下,“奴婢……奴婢只是懂一些浅显医术,其余都是王大夫教奴婢的。” 第二十七章 故意激怒秦明珠 暖阁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秦骁策的脸色都越发深沉。 柳浮萍伏在地上的身影微微颤抖,可他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拔箭与换药之时,她按住他肩膀的双手。 指尖虽轻,力道却稳,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里竟透着异乎寻常的冷静,与从前的惶恐截然不同。 “起来吧。” 秦骁策漠然开口。 柳浮萍咬着下唇,迟疑的抬头看着他,待看到他脸上隐约的不耐时,慌忙站起身来,又低眉顺眼的站在了一边。 俨然是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秦骁策看着她视线躲闪的模样,莫名更觉得心烦。 这女人到底是有几幅面孔? 秦骁策扯了扯袖口,又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方才换药时,你的手可稳得很,见到本公浑身是血时也并未慌乱,怎的本公不过是问你几个问题,便吓成如此模样?” 柳浮萍讷讷开口:“奴婢……奴婢当时是强撑着镇定,生怕国公爷有事,况且国公爷身份尊贵,奴婢在您面前,自然是不敢逾矩。” “且王大夫对奴婢极好,教授了奴婢很多。” “看来王大夫倒是对你很上心。”秦骁策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王大夫连日操劳,须得静养几日。从今日起,你便留在主院伺候吧。”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柳浮萍头顶,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国公爷!奴婢身份低微,如何能留在主院……” “本公说能就是能。”秦骁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难不成要我再说第二遍?” 他看着她下意识往后缩的动作,那抗拒与躲避的姿态让他愈发烦躁。 他到底是哪里惹了这奴婢,让她避他如蛇蝎? 从前所有的女人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偏生这个柳浮萍,如此的与众不同。 每次见了他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的惶恐,话都不敢说,却偏偏在给他拔箭和换药时,神情冷静得不像话。 让他不自觉的就想看看,在她懦弱的外表之下,隐藏得到底是怎么一颗七窍玲珑心? 柳浮萍咬着下唇,“可……” “砰!” 秦骁策重重的拍了桌子一下,吓得柳浮萍身子瑟缩。 他眸子里透着浓重的不悦:“你想忤逆本公?” “留下伺候,或者滚出国公府,你自己选!” 这话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柳浮萍脸色煞白,赶紧低下头,才咬着唇低声道:“……奴婢谨遵国公爷吩咐。” “哼。” 秦骁策这才满意。 “那奴婢先下去,明日卯时过来。” 柳浮萍福了福身便想退出去,却听他在身后冷冷道:“别再想着躲。” 她脚步一顿,不敢回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暖阁。 暖阁内,秦骁策看着紧闭的房门,气得发笑。 “真是不知好歹!” 他低声自语,想起柳浮萍三番五次的拒绝,倒像是他这个主子在死缠烂打。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要征服这个女人! 柳浮萍回到西跨院时,已经是深夜了。 春桃提灯迎上来,见她鬓边碎发上凝着雪沫,脸颊上还留着淡淡的指印,不由得低呼:“柳姑娘,您这是……” “无事。” 柳浮萍摆了摆手,声音中有些疲惫。 春桃替她卸下披风,触到衣料下冰凉的体温,忙道:“姑娘快到炉边暖暖,奴婢这就去端热水来。” 春桃待她是很尽心的,很快打来了热水。 柳浮萍的双手泡在热水中,暖意一点点的驱散了身上的寒冷。 她眸子不动声色的掠过室内华贵的装潢,心底里却浮现出秦骁策今日动怒的模样。 她能清晰的察觉到,秦骁策对她越来越在意,兴趣也越来越深。 她虽然是一直在吊着秦骁策,在躲着他,但却也不能完全的不给他一点甜头,她要在他对她动心时,适当的给些好处才是。 她要勾着他、吊着他,让他对她兴趣越来越深,让他步步沦陷。 男人不会珍惜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 越是唾手可得,就越不在意。 对于秦骁策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来说,身边人都会阿谀奉承,而她就是那个例外。 让秦骁策……欲罢不能的例外。 柳浮萍想到这里,突然笑了。 走到今日这一步,她还真是得好好谢谢秦明珠啊。 没有秦明珠的助攻,她怎能进展得如此之快? 秦明珠。 你会亲手,推自己入万劫不复的。 翌日,柳浮萍早早便去了主院伺候。 秦骁策已醒,披着墨色锦袍坐在窗边,见她进来,目光从窗外的残雪上收回,落在她脸上。 “来了?” 秦骁策声音慵懒,又透着几分戏谑。 昨天那么抗拒,今天还不又是乖乖过来了? 柳浮萍一愣,随即垂眸道:“国公爷吩咐,不敢不从。” 她走上前,十分熟练的解开他后背的绷带,又细细的换了药,避免和他进行肢体接触,但指尖还是不可避免的划过秦骁策的后背。 她察觉到指尖触碰之时,秦骁策身体微不可觉的僵硬。 换好药之后,柳浮萍端着换下来的纱布出了门。 正在此时,秦明珠来了:“爹爹!女儿给您送粥来了!” 柳浮萍勾唇一笑,当下便上前拦住了秦明珠:“大小姐,国公爷刚换了药在小憩,府医说需要静养。” 秦明珠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目光如刀般刮过柳浮萍的脸,落在她身上的主院侍女服饰上,怒意更盛:“我给我爹爹送粥,何时轮到你管了?让开!” “大小姐小声些,免得惊扰了国公爷。” 柳浮萍寸步不让,挡在暖阁门前。 “你敢拦我?”秦明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前一步,几乎贴到柳浮萍脸上,“柳浮萍,你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如今竟敢骑到我头上了?” “奴婢只是按王大夫的吩咐办事。” 柳浮萍语气恭敬,却并没有后退半步。 “吩咐?什么狗屁吩咐!” 秦明珠怒火中烧,想起昨日父亲的斥责,想起柳浮萍如今堂而皇之地留在主院,所有的委屈与愤怒瞬间爆发,“我看你就是仗着爹爹宠你,才敢如此放肆!” 话音未落,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向柳浮萍的脸。 这一次,柳浮萍早有防备,侧身欲躲,却因秦明珠动作太快,脸颊还是被狠狠擦过,力道比昨日更重,打得她头偏向一侧,嘴角瞬间溢出一丝血迹。 “贱婢!还敢管我?”秦明珠见状更是怒不可遏,抬脚就想踹过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第二十八章 她挨打,他心急到伤口迸裂 主院暖阁内,秦骁策正斜倚在软榻上。 箭毒虽已清去大半,后背伤口却如虫蚁噬咬般隐隐作痛,他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刚合眼欲小憩片刻,门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秦明珠尖利的叫骂。 “混账!连个下人都拦不住,要你们何用!” 那声音带着惯有的骄纵与怒意。 秦骁策眉头瞬间拧起,指节叩了叩身侧的炕几,嗓音因宿夜未眠而沙哑:“芳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话音未落,侍立在外间的芳华已掀帘疾步而入,脸上带着惶急:“国公爷,大小姐她…… 她又来了,正堵在廊下呢。” “做什么?”秦骁策撑着手臂想坐起,后背牵扯得他闷哼一声,锦被滑落肩头,露出里衣下渗出血迹的纱布,“不是让她回多宝院了?” “柳姑娘说您需要静养,拦着没让进,”芳华急得跺脚,裙摆扫过地上的炭盆,溅起几点火星,“大小姐说柳姑娘以下犯上,正让人……正让人教训她呢!” “什么?” 秦骁策瞳孔骤缩,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锦被,也顾不上伤口疼痛。 狐裘大氅滑落肩头,露出的里衣已渗出一片刺目的红。 他从未想过秦明珠会在主院如此放肆,更未想过柳浮萍会因此遭殃。 “扶我出去!” 他沉声喝道,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芳华惊呼着上前搀扶。 暖阁外的喧闹声愈发清晰,夹杂着秦明珠的斥骂与下人劝和的声音,唯独缺了柳浮萍的回应。 秦骁策心头一紧,推开槅门的瞬间,凛冽的风雪侵袭,让他忍不住咳了两声,后背的疼痛也随之加剧。 廊下的景象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柳浮萍被两个粗使婆子按在地上,灰布裙角浸在雪水里,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冻得通红的脸颊旁。 秦明珠正对着她拳打脚踢,边打还边骂道:“贱婢!敢拦本小姐的路,我看你是活腻了!” 柳浮萍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脊背绷得如弓,任凭雪花落在发间,一声不吭。 “住手!” 秦骁策的怒吼如惊雷炸响,众人皆是一震。 秦明珠的手僵在半空,回头见父亲黑着脸站在门口,狐裘大氅敞着,里面的中衣竟渗出一片刺目的红,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爹爹?您怎么出来了?”秦明珠慌忙换成淑女模样,脸上瞬间堆起委屈,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扑上前,“您快看看这贱婢,她不让女儿进去看您,还、还出言不逊……” 柳浮萍被婆子松开,却依旧跪伏在雪地里,声音因冻僵而发颤:“国公爷……大小姐心切,只是王大夫吩咐了需静养,奴婢……” “闭嘴!”秦明珠猛地回头瞪她,绣鞋碾过雪地,发出咯吱的声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爹爹,您可不能被她骗了,她就是想报复女儿之前罚她!” 秦骁策看着女儿跋扈的模样,又看看雪地里跪伏的柳浮萍,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往日里只当女儿是骄纵些,今日亲眼所见,才惊觉她竟跋扈至此。 “明珠,”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涌到喉头的腥甜,声音冷冽,“回去。” “回去?” 秦明珠愕然地睁大眼睛,仿佛没听清,“爹爹,她拦着女儿,您不罚她,反倒让我回去?” “为父说,回去。” 秦骁策的目光扫过她脚下柳浮萍湿透的裙角,那上面甚至结了层薄冰,“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这是秦骁策第一次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对她说话。 秦明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指着柳浮萍的手指都在发抖:“爹爹!您为了这个贱婢……” “够了!”秦骁策只觉头痛欲裂,往日里觉得可爱的娇蛮,此刻却成了扎心的刺,“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如此嚣张跋扈。”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秦明珠心上,她怔怔地看着父亲,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自母亲过世后,父亲从未如此斥责过她,如今却为了一个奴婢,说她不懂事? 就在此时,柳浮萍忽然惊呼出声,指着秦骁策的后背:“国公爷!您的伤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骁策狐裘大氅下渗出的血迹已晕染开巴掌大的一片,雪白色的狐毛被血浸透,顺着衣摆滴落在青石板上。 那血迹还在不断扩大,显然是方才动怒起身时,伤口再次崩裂。 “糟了!”刚匆匆赶来的王大夫见状大惊失色,药箱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银针滚了出来,“国公爷,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屋!” 秦骁策这才感到后背一阵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国公爷!何事惊动了您啊!” 王大夫着急道,“箭毒虽清,伤口却未愈合,如何能动气?” 秦骁策趴在软榻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玉枕,声音因疼痛而含糊:“别啰唆…… 快治。” 王大夫和芳华七手八脚地扶住他,柳浮萍也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想上前帮忙,却被秦明珠怨毒的目光逼退。 “大小姐!”王大夫回头怒视着秦明珠,胡须因气急而颤抖,“国公爷有伤在身,您非要过来在主院打人,这是要国公爷无法安心养伤啊!” 秦明珠看着父亲后背的血,也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我……我是担心爹爹……” 她梗着脖子,眼泪却忍不住涌了出来,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大小姐,请回吧,这里有我,您可以放心!” 王大夫无奈地叹气摇头,“您在这里,只能是添乱!” 秦骁策见秦明珠依旧没有回去的意思,厉声喝道:“芳华,送大小姐回多宝院,没我的吩咐,不许再过来!” 随后,便被王大夫和柳浮萍扶回了暖阁。 秦明珠心头一急,便也想着上前,却被秦骁策身边的暗卫上前一步,客气却强硬地做了个 “请”的手势。 “大小姐,请回多宝院吧,国公爷需要静养。” 第二十九章 她的多样,让他深陷 秦明珠看着眼前的两名暗卫,心中委屈更甚,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领口,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主院紧闭的槅门,指节攥得描金食盒边缘发疼。 “让开!我只是想看看爹爹罢了!你们也要拦?” 她扬声怒斥,试图推开挡在面前的暗卫。 两名黑衣男子却如铁塔般纹丝不动,面罩下的目光冷得像冰,显然是得了秦骁策的死命令。 “大小姐,请回吧。” 为首的暗卫声音平板,不带一丝情绪。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秦明珠心里。 她何时受过这等对待? 便是从前犯了错,父亲也只是温言训斥,何曾派暗卫这般强硬地拦她? 她知道,这定是柳浮萍在背后捣鬼,是父亲听了那贱婢的谗言! 委屈与怒意交织,她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想看看爹爹,给他送碗粥…… 他受伤了,我担心他出事啊!” 她举起手中的食盒,声音带着哭腔,试图软化暗卫的态度。 恰在此时,王大夫掀帘从主院出来,药箱在手中晃了晃,见秦明珠还在纠缠,不由得眉头一皱。 他方才在暖阁里看到秦骁策那伤口因昨日动怒再次崩裂。 本就心疼国公爷,更别提秦明珠还打了自己徒弟。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王大夫走上前,目光落在食盒上,“国公爷不是让您回去了吗?” 秦明珠连忙将食盒递过去:“王大夫,我给爹爹熬了海鲜粥,补气血的,您帮我带给爹爹吧?” 王大夫接过食盒打开,一股浓重的海鲜腥气瞬间弥漫开来,混杂着瑶柱与虾仁的味道,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他用银匙舀了一勺,又冷笑一声,将食盒推了回去。 “大小姐不知药理,”王大夫捻着胡须,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国公爷何况箭伤未愈,最忌发物,您这碗海鲜粥,还是自己拿回去吃吧。”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将秦明珠浇了个透心凉。 她呆愣的站在那里,只觉得周围的小厮和侍卫,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鄙夷一般,尤其是王大夫隐含着嘲讽的视线,让她如同针扎一般。 “我……我一时忘了……” 她嗫嚅着,脸颊烧得通红,连耳垂都透着羞愤。 她只想着爹爹受了伤该吃些有营养的,却不曾懂海鲜是发物,是如今爹爹吃不得的。 结果,却要被这些人嘲讽…… 曾经这些人,哪个不是高看她一眼?谁敢忤逆她?可如今,全变了。 王大夫不再理她,对着暗卫点点头,便转身进了主院。 两名暗卫上前一步,见她迟迟不走,只能道:“大小姐,得罪了。” 说罢,便企图架着秦明珠离开。 “本小姐自己会走,拿开你们的脏手!” 秦明珠忍不住嘶声怒吼,一把推开那两个安慰,大步往前走。 走过多宝院的月洞门时,她再也忍不住,将食盒狠狠摔在地上。 白瓷碗摔得粉碎,海鲜粥泼了一地。 云心慌忙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把甩开。 “滚!都给我滚!” 秦明珠站在寒风里,气得身子颤抖。 她望着主院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这群贱民! 她真是恨不得挖了所有人的眼睛! 还有爹爹。 爹爹居然也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对她那么冷漠! 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柳浮萍竟然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了!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秦明珠一脚踢飞脚边的残渣,双目赤红:“不过是个贱婢,也配拦着本小姐?爹爹还真把她当回事了!” 云心蹲在地上收拾碎片,闻言小心翼翼地劝道:“大小姐,国公爷应是病中易怒,您可是他唯一的女儿啊!等国公爷伤好了之后,肯定还会把您捧在心尖尖上的。” “好了?”秦明珠猛地回头,杏眼里燃着怒火,“他现在眼里只有那个柳浮萍!昨日若不是她拦着,我早进去了!”她想起父亲冰冷的眼神和那句 “回去”,胸口就像堵了团棉絮,又闷又疼。 沉默片刻,她忽然指着食盒道:“把这粥热一热,我再去主院!” “大小姐,这……”云心面露难色。 “快去!” 秦明珠不耐烦地挥手。 主院暖阁内,王大夫正用银镊子夹起药棉,小心翼翼地替秦骁策清洗伤口。 柳浮萍端着热水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看着伤口周围翻卷的皮肉。 那里的毒血已清去大半,却因昨日崩裂而渗出新的血水,看着触目惊心。 “国公爷,您这伤口再不静养,怕是要留大疤了。”王大夫叹了口气,将拔毒膏敷在伤口上,“箭毒本就伤气血,再动怒折腾,何时才能好?” 秦骁策趴在软榻上,玉枕被冷汗濡湿了一片,闻言闷声道:“知道了。” 他侧着头看柳浮萍脸上的痕迹,突然开口道:“方才为何不喊人?如此任由明珠打骂,若是再受伤了,谁能来主院伺候?” 柳浮萍手一顿,回头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不过奴婢皮糙肉厚,不碍事的。大小姐也是心急,怕扰了国公爷休息。” “应该?” 秦骁策挑眉,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又想起了秦明珠嚣张跋扈的模样。 柳浮萍没有回答,只是将温热的毛巾递过去:“国公爷,擦擦脸吧。” 秦骁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沉默地接过毛巾。 随后,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秦明珠还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会抱着他的腿奶声奶气地喊 “爹爹”,看见蚂蚁搬家都会蹲半天。 那时的她,眼里满是纯真。 他一直以为那些关于秦明珠虐待下人的话都是谣言。 在他看来,秦明珠只是个善良天真的小女孩儿罢了。 现在却发现,那些好像都是表象。 柳浮萍处理好伤口,叮嘱道:“国公爷,这次可千万不能再动气了,好好歇着。” 秦骁策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见他失神,柳浮萍也没有久留,细心的将被角掖好之后,便福了福身:“国公爷,奴婢先告退了。” 秦骁策的思绪被她的声音拉扯回来了些,他看着柳浮萍离开的背影,眼底里的情绪也更加复杂。 明明因为他而被明珠刁难,但她却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一句明珠的坏话,反而是包容,也更怕打扰他休息。 她性子本就温吞谨慎,还容易惊惶,也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能拦在明珠身前…… 可她拦在明珠面前时,却又沉着冷静,给他处理伤口时心细如发。 她好似有很多面。 可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第三十章 她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京城的雪下了整整三日才渐渐停歇。 这几天,秦明珠没敢再来闹,只是时不时差人来送东西。 安静得很,连带着整个国公府都安生了不少。 就连那些侍妾也没敢来探望的,怕是秦明珠暗地里警告过她们了。 柳浮萍日日都前往主院照顾秦骁策,替他换药。 这日,又到了换药的时辰。 秦骁策趴在软榻上,看着柳浮萍指尖捏着药棉,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伤口,却偏偏连目光都不肯抬一下,只盯着他后背的纱布。 自上次伤口崩裂后,秦骁策遵医嘱静养了旬日,箭毒已清,新肉也开始滋生,只需每日换药便可。 柳浮萍比任何下人的存在感都弱。 每日准时出现换药、煎药,做完便寻借口离开。 从不多言,更不会像其他侍女那样借机搭话。 “好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替他系好纱布后,便立刻后退三步,垂手立在一旁。 秦骁策转过身,靠在软枕上,看着她刻意拉开的距离,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几日,他已习惯了药香与她身上那股清冽的草木气息交织。 只是她这般疏离,让他心头憋着一股气。 “柳浮萍。” 他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她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福身应道:“国公爷有何吩咐?” “这几日,为何总躲着我?”秦骁策盯着她低垂的眼睫,冷声道:“难不成,我是洪水猛兽,让你如此害怕?” 柳浮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低下头去,手指绞着袖中衣角:“奴婢不敢……” “不敢?”秦骁策挑眉,指节叩了叩炕几,“那便是不愿了?” 柳浮萍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这些日子,国公爷对奴婢的好,奴婢都记在心里,若有需要定当以命相报。但只是国公爷对奴婢太好了,这些日子府里有不少流言蜚语……” “什么样的流言?” 秦骁策勾唇一笑。 他都这么明显的意思了,府里人尽皆知,她却还要装傻。 故意和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 “他们说……”柳浮萍装作难以启齿的模样,“说奴婢不知检点。” 旋即,她立即跪下,“奴婢绝不会有这样的心思!请国公爷莫要听信这些谣传!再者,奴婢上次阻挠大小姐见您,已经逾矩,大小姐说……”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在秦骁策心上。 他想起秦明珠那日在廊下打人的模样。 “她还说了什么?” 他追问,语气不自觉地严厉了些许。 柳浮萍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仿佛在犹豫是否该说。 良久,柳浮萍才颤声开口:“大小姐说……说奴婢故意在国公爷面前晃,是想……想勾引主子。” “勾引?” 秦骁策嗤笑一声,却笑不达眼底。 “奴婢出身微贱,”柳浮萍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连给大小姐提鞋都不配,哪敢肖想国公爷?不过是想着,伺候好国公爷,也能在这府中好过些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大小姐对奴婢误会太深,奴婢怕再惹麻烦,只能……只能离国公爷远些,免得又被人误会是别有用心。” 说到这里,柳浮萍又惶恐的继续开口:“奴婢并非是说大小姐的坏话,也不是埋怨大小姐,只是……只是……” 秦骁策看着她这副谦卑到尘埃里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阅人无数,见过太多故作清高或刻意逢迎的女子。 唯独柳浮萍,像一株长在石缝里的野草,看似柔弱,却透着一股韧劲,让他捉摸不透。 “你倒是坦诚。”他缓缓开口,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就不怕我真信了你的话,将你赶出去?” 柳浮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化为平静:“国公爷要赶,奴婢不敢留。奴婢这就让王大夫来给您换药。” 她虽是这么说,但却没动,似是等着秦骁策的吩咐。 秦骁策看着她分明不愿离开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奴婢,看似在示弱,实则在提醒他,她还有用。 “下去吧。” 他摆了摆手,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柳浮萍如蒙大赦,福了福身便转身往外走。 她的脚步轻得像猫,很快消失在暖阁门外。 柳浮萍回到药房,开始日常的打扫、配药。 从她学了医后,在府里的下人多多少少都想讨点治病的药,他们不敢打扰王大夫,只得小心翼翼地讨好柳浮萍。 以往,她哪能有这种待遇。 可现在的生活,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阿瑾的血仇还没报,这样的生活只能削弱她的意志。 所以这些日子,即便无人刁难,她也会每日到雪地里待上数个时辰,提醒自己。 自己的瑾儿被秦明珠害死在了这个严冬。 秦骁策,秦明珠,你们欠我儿子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柳姑娘,您没事吧?”春桃提着药篮走来,见她发呆,担心的问出声。 “没事。”柳浮萍摇摇头,接过药篮,“国公爷的药煎好了吗?” “煎好了,在暖炉上温着呢。”春桃跟在她身后,小声道,“方才我看见大小姐的人往这边来了,好像是给国公爷送点心的。” 柳浮萍脚步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知道了。” 她知道,秦明珠绝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的刻意疏离,不过是第一步。 要让秦骁策彻底对秦明珠失望,她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柳浮萍走到窗边,望着主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而此时的暖阁,秦骁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柳浮萍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了圈圈涟漪。 他原以为她接近自己是另有所图,如今看来,她似乎真的只想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下去,对他并无所图。 按理说,她能如此想,自己便可安心用她。 可为何,他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是因为她的刻意疏离? 他想起京城里那些贵女,哪个不是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唯独柳浮萍,拼了命地想推开他。 “柳浮萍……”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还从未有过他秦骁策得不到的东西。 一个奴婢而已,难道还能逃出他的掌心? 第三十一章 不辞而别,擅自回多宝院 药房内。 柳浮萍看着药炉内飘出的白色烟雾,轻轻地搅动了一下炉内的药汁。 而后才小心的将药汁倒入白瓷碗内,走向主院。 “国公爷,药熬好了。” 她进门时,秦骁策正斜倚在铺着玄狐皮的软榻上,墨色锦袍松垮地搭在肩头,露出锁骨处未愈的伤痕。 “放这儿吧。”秦骁策指了指炕几,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你熬了许久,手不烫?” 柳浮萍将药碗放在他手边,又俯身行礼:“多些国公爷关心,奴婢无事,这药凉了便不好喝了。” 药汁温度适宜。 秦骁策一口便将药汁喝光,口中弥漫着丝丝苦涩,柳浮萍十分有眼力的递给他一颗蜜饯。 而后,便接了碗福身道:“国公爷,奴婢先退下了。” “等等。”秦骁策撑着手臂坐起,锦袍滑落露出紧实的小臂,“本公肩颈发僵,你替我捏捏。” 柳浮萍停下脚步,咬着下唇便想拒绝:“国公爷,奴婢笨手笨脚……” “昨日王大夫还夸你手法稳当,说教过你治伤推拿。”秦骁策眸子微沉,语调略有不悦:“怎么,如今倒不愿伺候本公了?” 这话让她心头一沉。 王大夫确曾指点过她几手疏通经络的手法,却不想他竟特意询问。 “……是。” 推脱不得,她便只能走到秦骁策的身后,他身上凛冽的气息猝不及防的钻进鼻腔,让她下意识想逃避,却又生生忍住。 许久没等到身后人有动作,秦骁策不由蹙眉,扭头看了一眼柳浮萍,却见她神色踟蹰,不知在想什么。 “愣着做什么?”他忽然抬手,覆上她的手背往肩颈按去,“还不按?”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虎口处的薄茧擦过她手腕内侧,柳浮萍只觉一股热流窜过四肢百骸。 指尖触到他肩颈紧实的肌肉时,她下意识想退,却被他握得更紧。 “力道太轻。”秦骁策的声音闷在玉枕里,“再用些力。” 她依言加重力道,指腹按在酸痛的肌肉上,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暖阁内只剩炭火噼啪声与两人微促的呼吸。 “叩叩叩——”槅门被轻轻叩响,芳华的声音隔着竹帘传来:“国公爷,大小姐遣人送来了南海燕窝。” 这声禀报如同一记响雷,炸散了暖阁内暧昧的气息。 柳浮萍猛地抽回手,后退两步撞到药柜,瓷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骁策缓缓直起身,锦袍滑落肩头,露出里衣领口那道狰狞的伤疤。 “知道了,”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让来人放下便走。” 柳浮萍福了福身,低声道:“国公爷慢用,奴婢先告退。”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暖阁,直到拐进抄手游廊,才靠在雕花柱上喘息。 夜风吹散了指尖残留的温度,她却觉得那热度仍烫在皮肤上。 春桃端着热水进来:“姑娘,您洗洗脸吧。” 柳浮萍接过面巾敷脸,热水的温度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起来。 秦骁策指尖的力道、眸中的探究,都印证着她的判断。 但她不能久留,男人的征服欲如弓弦,拉满则断。 第二天,柳浮萍将最后一包晒干的艾草塞进包袱,理了理身上朴素的灰布裙,出门找到了芳华。 “芳华姑姑。”柳浮萍轻声唤道,福了福身,“可否借一步说话?” 芳华见是她,微微点头,将药碗交给身旁的小丫鬟。 两人走到廊下无人处,柳浮萍才开口:“姑姑,国公爷的伤势如今已大好,能自如行动了。我想着,也不该再继续留在主院叨扰。” 芳华闻言,眉头立即皱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国公爷虽然伤愈,但府中医术能及你的又有几个?再说……” 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大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你不过是拦了她见国公爷,就被打成那样。如今你主动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柳浮萍垂下眼眸,声音却坚定:“正因如此,我才更该回去。这段时日在主院尽心伺候,相信大小姐也看在眼里。若我继续留在主院,只怕会加深误会。”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当初是大小姐将濒死的奴婢从外面捡回来,给了一条生路,奴婢不能忘记大小姐的恩情。如今国公爷安好,我也该回去尽本分了。” 芳华还欲再劝,却见柳浮萍神色坚决,知道劝不动她,只能轻叹一声:“你这孩子,总是这般倔强。也罢,回去后自己当心些。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说着,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收着防身。” 柳浮萍接过药包,心中一暖,再次福身致谢。 待芳华离开后,她握紧手中的药包,朝着多宝院的方向走去。 刚进多宝院,她便听到了暖阁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以及隐约的怒喝。 她攥紧包袱的手指微微发白,深吸一口气,朝着暖阁中走去。 柳浮萍抬手叩门的瞬间,门被猛地拉开,一个小丫鬟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退出来,险些与她撞个正着。 “柳浮萍?”暖阁内,秦明珠听到动静,转身看到柳浮萍,愤怒更甚,“你来这里干什么?跑过来想和我炫耀爹爹有多宠爱你吗!” 她眼底里满是煞气,一步步的冲着柳浮萍逼近,似是恨不得将她凌迟。 柳浮萍“噗通”一声跪倒:“大小姐恕罪。国公爷伤势已经大好,奴婢本就是多宝院的人,如今自然该回来继续伺候您。” 秦明珠冷笑出声,她睨着柳浮萍,扬了扬下巴,示意云心上前。 云心毫不客气的捏住柳浮萍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秦明珠晃着小腿,俏脸上满是冷意:“伺候我?本小姐可不敢用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贱婢!” 柳浮萍强忍着下巴的疼痛,声音发颤:“奴婢不敢。奴婢在主院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国公爷的伤势着想,还请大小姐明鉴!” “贱人还想狡辩?” 云心重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眼底里满是怨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不就是想当姨娘,爬高枝吗?”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贱婢也配?” 秦明珠森然冷笑:“云心,帮她想想咱们多宝院的规矩!” 第三十二章被教育 “是,大小姐!奴婢定会好好‘教育’她的!” 云心直接拿起藤条,狠狠的抽在柳浮萍的后背上。 刹那间皮开肉绽,有血珠渗了出来,也打得柳浮萍哀嚎一声。 “让你装模作样!”云心啐了一口,又指挥身旁婆子,“按住她!让她好好学学规矩!” 五六个婆子一拥而上,对着柳浮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秦明珠斜倚在雕花榻上,慢条斯理地往指甲上涂抹凤仙花汁,猩红汁液顺着甲面蜿蜒而下,滴落在锦缎上。 她忽然嗤笑一声,“停手。” 婆子们立即停手。 秦明珠踩着绣鞋步步逼近,蹲下身,挑起柳浮萍沾满血污的下巴。 “瞧瞧这张脸,”秦明珠指甲划过柳浮萍红肿的眼皮,“若是没有这黑斑,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你就是靠着装可怜博得了爹爹的同情吧” 她突然揪住柳浮萍一缕黏着血痂的头发,狠狠往后一扯,“以为用苦肉计勾住我爹爹,就能爬高枝当姨娘了?” 柳浮萍痛得倒吸凉气,却仍咬着牙道:“奴婢对国公爷只有敬畏之心,绝无……” “敬畏?”秦明珠猛地将她的头撞向身后的青砖,发出医生的闷响,“敬畏到替他捏肩擦药,浑身凑上去闻?我可都听说了。你那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怕是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从袖中掏出一支嵌玉金簪,簪尖在烛火下泛着冷芒,缓缓逼近柳浮萍的眼球,“要不要我帮你把这双勾人的眼睛剜出来?省得你再去迷惑男人!” “大小姐饶命!”柳浮萍终于露出恐惧之色,身体剧烈颤抖,“奴婢只是……只是按王大夫的吩咐换药……” “吩咐?”秦明珠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簪尖重重戳在柳浮萍眉心,留下一个血点,“王大夫会吩咐你半夜三更赖在我爹爹房里?会吩咐你故意把药汁洒在他胸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腌臜手段——不就是想学狐媚子勾人吗?” 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血泊中的柳浮萍,像在打量一件肮脏的垃圾:“我告诉你,柳浮萍,你这种出身泥潭的贱婢,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就算我爹爹一时被你迷了眼,也绝不可能让你这种下三滥登堂入室!” “云心,”秦明珠头也不回地吩咐,声音冰冷狠毒,“给我往死里打!尤其是这张脸——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层皮,她还怎么去勾搭男人!” 云心狞笑一声,举起藤条就往柳浮萍脸上抽。 柳浮萍下意识抬手去挡,手臂上顿时多了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秦明珠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忽然觉得还不够解气,抓起妆台上的胭脂盒狠狠砸过去:“下贱东西!也配用我爹爹赏的药材治伤?我看你就该烂在臭水沟里!” “继续打,打到她咽气为止 —— 让她知道,得罪本小姐的下场!” 婆子们得了命令,立刻扑了上去。 秦明珠才不会让她这么痛快的死,她要柳浮萍受尽折磨! 外面,芳华举着灯笼刚走到多宝院门口,便看到了屋内景象。 果然,秦明珠是不会放过柳浮萍的。 若不是刚才春桃说柳浮萍有东西落在主院了,她过来送,也不会撞见这番景象。 看他们这个架势,怕是不打死柳浮萍不会罢休。 芳华想到镇国公对柳浮萍的态度,连忙决定回去禀报秦骁策。 主院暖阁内,秦骁策正在批阅军务,握着狼毫的手突然一顿。 宣纸上的字迹被墨汁晕染,化作一团漆黑。 案头摆着柳浮萍落下的药匙,骨制的匙柄上还沾着些许药渣。 恍惚间,他竟想起她熬药时垂眸专注的模样,连发丝垂落都不曾察觉。 正要派人去找她过来,就见芳华跌跌撞撞冲进来。 芳华慌忙道:“国公爷!柳浮萍方才与奴婢说要回多宝院报恩,但奴婢去送她落下的东西时,看到她在多宝院被……被大小姐的人往死里打!” 她将方才所见一五一十道出。 “啪!” 秦骁策手中的狼毫应声折断,墨汁溅在月白锦袍上。 他猛地起身,打翻了矮凳,胸腔内腾起无尽的怒火。 “去多宝院!” 他起身,大踏步地离开了主院。 刚到多宝阁,秦骁策便看到了浑身是伤的柳浮萍,婆子们的鞭子还在不停的打在她身上。 “住手!” 云心和几个婆子正准备继续打,见到他瞬间面如土色。 “国公爷饶命!是大小姐吩咐……” 一个婆子颤抖着开口,却被秦骁策一记耳光扇得跌出三尺远。 他踹开虚掩的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柳浮萍蜷缩在角落,发丝黏着血痂贴在脸上。 她的后背血肉模糊,左脸颊高高肿起,模样凄惨得令人心悸。 秦明珠坐在妆台前,见到父亲的刹那,立即惊得起身。 “谁准你动手的?” 秦骁策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裹着杀意。 身后的暗卫大步上前,先是一脚踹开还想扑上去的云心,又将那些按着柳浮萍的婆子粗暴扯开。 那些人被内力震得撞在墙上,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 “把这些狗奴才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他转头对身后暗卫下令,目光扫过秦明珠时,寒意更甚:“明珠,你们在做什么?” “爹爹,您怎么来了?” 秦明珠赶紧扯出一个笑脸,上前拉住秦骁策的胳膊,“还生了这么大的气,当心您的伤势……” “你还知道本公身上有伤?本公若是不来,还不知你平日里都是这么管束下人的呢!” 秦骁策声音冰冷。 “爹爹!”秦明珠慌了神,扑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柳浮萍勾引您,还对我不敬,我不过是教训她……” 秦骁策眸子冷得像冰:“是教训,还是企图将她打死了事?” “明珠,你何时跋扈到如此草菅人命了?” 秦骁策的眸光锐利,似是刀子一般刺在秦明珠的心上,让她莫名的慌乱,更惊慌的避开眼。 她最怕秦骁策这样的视线,好似能看穿一切。 她怕极了自己做过的事情,被秦骁策桩桩件件的挖出来…… 所以此时,只能分辨:“爹爹,我没有……” 秦骁策没理会她,而是上前,径直抱起柳浮萍。 她身上满是血迹,气息微弱得不像话。 秦骁策心中说不出的痛,抱着她转身就走。 第三十三章 多宝院风波,惩罚秦明珠 “爹爹!您不能信她这副可怜样!这贱婢绝对是装的,她心思不纯啊!” 秦明珠看着秦骁策抱着柳浮萍要走,立刻追了过去:“爹爹,您决不能被她蒙蔽啊!” 秦明珠抓着秦骁策的衣角,眼眸中满是泪水。 秦骁策抱着柳浮萍的手臂猛地一僵,垂眸看向怀中女子,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她还指着我的鼻子骂!”秦明珠扑到秦骁策身边,抓住他的衣摆,“她骂我如今算什么东西,爹爹,她还说……说您夜夜留她在主院,早就厌弃我这个女儿了!以后她若是当了主母,还要将女儿扒皮抽筋!”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秦骁策心上。 他想起昨夜柳浮萍在暖阁替他换药时,始终垂眸不语,指尖沾着药膏的动作轻得像羽毛,何曾说过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她还炫耀!”秦明珠见父亲脸色沉郁,哭得更凶,珍珠泪砸在秦骁策靴面上,“她说您赏了她西跨院的云锦被,还允她随意出入书房——爹爹,那是娘亲生前最喜欢的屋子!她一个贱婢,竟敢觊觎娘亲的东西!” 秦骁策看着女儿扭曲的面容,皱起了眉头。 “她不会这样说。” “爹爹,您如今不相信明珠了吗?” 秦明珠震惊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秦骁策,“如果不是她先挑衅我,我怎么会这样罚她啊!爹爹!您不能被这个狐狸精蒙蔽啊!” “够了!” 秦骁策的声音陡然拔高。 秦明珠被父亲的怒喝吓得一哆嗦,却仍不放弃,猛地抱住秦骁策的腿:“爹爹!您忘了娘亲吗?娘亲临终前抓着您的手,让您护着女儿啊!如今女儿被一个奴婢骑在头上,您要是不管,女儿……女儿也不想活了!” 说到这里,秦明珠跌坐在地上,满脸绝望的哭着。 她哭并非是做戏,而是真的慌了。 她哪里见过秦骁策这般冷厉的模样?她甚至有一种,秦骁策会真的不要她的感觉。 听她提到亡妻,秦骁策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秦明珠哭得红肿的眼睛,那眉眼依稀像极了发妻,可说出的话却如此刻薄歹毒。 他想起发妻在世时,温柔善良,怎么会教出这般跋扈的女儿? “你娘若是泉下有知,”秦骁策的声音冷得像冰,“定不愿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 “爹爹?您怎么这么说?明珠只有您和娘亲了!娘亲怎么会讨厌明珠呢!” 秦明珠心脏一紧,没想到自己从前百试百灵的招式竟然失败了。 以往,只要她提起娘亲,父亲必定心软。 可他如今却这么说…… 柳浮萍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温热的血顺着秦骁策的袖口滴落。 秦骁策不再看秦明珠,小心翼翼地托住柳浮萍的后颈,指尖触到她黏着血痂的发丝,心尖骤然一疼。 “国公爷……”柳浮萍忽然轻喃一声,睫毛颤抖着睁开一条缝,涣散的目光落在秦骁策脸上,又迅速闭上,嘴角溢出破碎的字句,“奴婢……” 这微弱的呢喃像针一样扎进秦骁策心里。 他不再犹豫,抱着人转身就走。 “爹爹!”秦明珠尖叫着追上去,“她是装的!爹爹您别被她骗了!” 秦骁策脚步未停,只对身后的暗卫冷声吩咐:“多宝院所有动手的奴才,包括云心,每人五十大板,今日酉时前,务必打完。” “爹爹!云心之前刚刚受罚!这些嬷嬷都是您赏给我的,伺候我多年,您怎么能罚这么重?” 秦明珠神色慌张,踉跄着上前拉住了秦骁策。 “你越发没规矩了。” 秦骁策脚步一顿,随后直接向前一步,甩开了她。 “爹爹!”秦明珠惊得浑身发抖,“他们是听我的命令行事,您若真的要罚,就罚我吧!反正您也不在意我这个女儿了!” 秦骁策走到廊下,积雪落在他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他回头看向秦明珠,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寒冰:“明珠,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些日子,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比任何打骂都让秦明珠心寒。 她看着秦骁策像是怀抱珍宝一般抱着柳浮萍,却冷漠的看她。 “回房去,”秦骁策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女德》《女戒》各抄写百遍,何时抄完,何时再出来见人。” 秦明珠浑身发冷,手脚冰凉的站在原地。 她长这么大,秦骁策从来没如此惩罚过她! 如今就是为了一个贱婢,却…… 秦骁策大步离开了。 而多宝院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三十大板的刑罚正在执行。 云心被按在雪地里,皮开肉绽的后背浸在冰水混合的血污中,每打一板都咳出一口血沫。 “大小姐……救我……” 她嘶声哀求,看向暖阁门口。 秦明珠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跑回去。 她看着自己的心腹被打得奄奄一息,看着那些平日里对她谄媚的婆子们痛得满地打滚,气得浑身发抖:“住手!我命令你们住手!” 行刑的小厮充耳不闻,手中的板子反而更重。 镇国公的命令,谁敢违抗? “你们这群狗奴才!” 秦明珠气得踢翻了脚边的铜盆,热水泼在雪地上,腾起一阵白雾,“等我爹爹消了气,定要把你们全部发卖!” 可回应她的,只有奴才们更凄厉的惨叫。 云心被打得昏死过去,嘴角还挂着血泡,其他婆子也个个血肉模糊,趴在雪地里只剩进气没有出气。 秦明珠看着这惨状,又想到父亲对柳浮萍的维护,一股怨毒之气从心底直冲头顶。 她却只能摔着东西泄愤,“柳浮萍……你以为爬上爹爹的床就能高枕无忧了?当初是本小姐将你从外面捡了回来!你的命是我的!我告诉你,只要我秦明珠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好过!” 她听着外面的哀嚎,心中又气又怒道:“你抢走爹爹的宠爱,你给我等着!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生剥活吞!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看着我亲手扒了你的皮,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十四章 被留在主院 玄色狐裘大氅裹着怀中纤弱的身躯,秦骁策踏着积雪往主院疾走。 柳浮萍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口,温热的血透过中衣渗出来。 秦骁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体温似乎都逐渐的在冰冷下去。 “王大夫!王大夫!” 还未到主院门口,秦骁策便沉声呼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暖阁内的王大夫正收拾药箱,闻言惊得手一抖,药碾子“哐当” 落地。 他掀开棉帘,见秦骁策抱着浑身是血的柳浮萍大步走进来,花白的胡须都吓得颤了颤:“国公爷!这是……” “救人!” 秦骁策侧身闪过他,径直走向内间的雕花拔步床。 锦被掀开时,他才发现柳浮萍的裙摆已与血肉冻在一起,轻轻一碰便扯得她闷哼,身子颤抖。 王大夫慌忙跟上,脸色凝重的拿起银针,迅速又精准的刺入柳浮萍的周身大穴。 “气海虚弱,血逆攻心……”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发颤,掀开柳浮萍后背的碎布时,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伤得这么严重?有鞭伤,还有棍伤……整个后背没有一片好肉了啊!” 王大夫痛心疾首:“到底是谁下如此毒手?” 秦骁策立在床边,看着柳浮萍后背上交错的血痕。 那些新伤叠着旧疤,显然是被人往死里打。 他想起秦明珠在多宝院那副狰狞的模样,想到她字字句句对柳浮萍的污蔑,胸中憋闷着一股火气。 “先治伤。”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却掩不住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大夫不敢多问,赶紧取来金疮药粉。 药粉触到伤口时,柳浮萍猛地抽搐了一下,从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秦骁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她颤抖的肩。 “国公爷,”王大夫一边敷药一边摇头,“前几日好不容易将养得有些起色,这顿打又把底子全毁了。再晚半个时辰,怕是……” “怕是怎样?”秦骁策追问,目光死死盯着柳浮萍苍白如纸的脸。 “怕是救不回来了。” 王大夫叹了口气,将银针刺入她虎口的合谷穴,“如今只能用猛药吊命,只是这身子……日后怕是再难利索了。” “再难利索?” 秦骁策重复着这四个字,眉头紧锁。 他看着柳浮萍苍白如纸的脸,眸光深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一定要救活她。”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用最好的药材,找最好的大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她好起来。” “是。” 王大夫应声。 “让她住在这里。” 秦骁策继续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王大夫一愣:“国公爷,这是主院……” “主院怎么了?” 秦骁策打断他,目光扫过暖阁内的紫檀木家具,“本公的床榻旁还有空置的耳房,让她住进去。” 王大夫张了张嘴,想说男女有别,却在看到秦骁策沉冷的脸色后把话咽了回去。 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国公爷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便是当年的国公夫人,也未曾被他这样抱在怀里闯过暖阁。 “芳华,”秦骁策扬声唤道,“从今日起,你亲自伺候柳浮萍。煎药、换药,一步都不许离。” 芳华端着热水进来,闻言惊得手一滑,铜盆险些落地。 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柳浮萍,又看看秦骁策不容置疑的眼神,连忙屈膝应道:“是,国公爷。” 炭火噼啪作响,暖阁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柳浮萍在一片温热中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帐。 这不是多宝院柴房的茅草顶,也不是西跨院的素色纱帐。 “我……”她挣扎着想坐起,后背传来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 低沉的嗓音从床边传来,柳浮萍猛地转头,见秦骁策就坐在床边,一双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 他手中捏着一卷兵书,目光却落在她脸上。 “国公爷?”柳浮萍惊得想下床行礼,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躺着。” 秦骁策放下兵书,走到床边,“感觉如何?” 他的指尖探向她的额头,柳浮萍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被他按住。 “烧退了些。” 他喃喃自语,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有些灼热。 柳浮萍怯生生的看着他:“奴婢……奴婢怎么会在主院?” “不然呢?”秦骁策挑眉,指节叩了叩床头的雕花,“我问你,为何不告而别?” “奴婢……”柳浮萍咬着唇,指尖绞着被角,垂眸闷闷的道:“大小姐对奴婢有救命之恩,理应回到多宝院伺候。再者,奴婢本就是多宝院的人,早晚要回去的。” 秦骁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脸颊上未消的红肿,心头的气顿时散了。 “本公身边缺个懂医理的侍女。” 秦骁策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你留下。” 柳浮萍惊得抬头:“国公爷!这万万不可!之前暂住便闹出那么多事情,奴婢身份卑贱,怎配留下来伺候?若是……若是……” “本公的话,何时轮到你质疑?”秦骁策打断她,目光扫过她身后的耳房,“就住那里,方便换药。” “国公爷!” 柳浮萍急得想起身,却被他轻柔的按回去。 她只得焦急的道:“男女授受不亲,奴婢怎能住在您隔壁?传出去于您名声不利啊!” “本公的名声,还轮不到你来操心。”秦骁策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柳浮萍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知道再争辩也是无用。 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王大夫再次诊脉后,叮嘱芳华按时换药,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芳华将煎好的汤药端来,见秦骁策还守在床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福身退了出去。 “现在感觉如何……” 秦骁策起身,却听到床上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他猛地回头,见柳浮萍用被子蒙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哭。 那哭声细若蚊蝇,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你哭什么?”秦骁策皱眉,走到床边,“药苦?还是伤口疼?” 第三十五章 定国公府,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柳浮萍没应声,只是哭得更凶了。 “柳浮萍,说话!” 秦骁策加重了语气,伸手想掀开她的被子,却在指尖触到锦被时顿住。 他从未见过她哭。 无论是挨打,还是冻裂手指,还是刚才在多宝院被打到奄奄一息。 她总是低着头,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地面,从不多言一句苦。 可此刻,她却像个孩子,躲在被子里哭得不能自已。 “好端端的,哭什么?” 秦骁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无措。 柳浮萍依旧不说话,只是哭。 秦骁策站在床边,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被子,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他阅人无数,见过无数女子的眼泪,或娇媚,或虚伪,唯有柳浮萍的哭声,让他觉得心慌。 “是不是秦明珠又对你说了什么?”他沉声问道,想起女儿那些恶毒的言语,“你不要在意她的那些言语。” 柳浮萍猛地摇头,哭声却没有停。 秦骁策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眉头拧得更紧。 他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暖阁内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和炭火噼啪的声响,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别哭了。”最终,秦骁策只能生硬地吐出这三个字,“再哭,伤口该疼了。”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柳浮萍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秦骁策掀开锦被,柳浮萍红肿的眼睛露了出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国公爷……” 她哽咽着,喉间像卡着块烧红的烙铁,“奴婢只是……只是喜极而泣。” 秦骁策挑眉,等着她下文。 却见她抹了把眼泪,鼻尖通红地望向帐顶:“自奴婢的丈夫死后,从未有人这样……这样对奴婢好。 “村子里的人说奴婢是不祥之人,还总有登徒子,贪恋着奴婢的美貌,企图欺辱奴婢。” “奴婢被他们赶出村子,更是食不果腹,每个和奴婢接触的人,都对奴婢别有所图,奴婢知道,都是念着这具身子……所以奴婢被迫毁了脸,才让那些人安分。” “国公爷,真的从未有人,像您一样对我这么好……” 秦骁策皱起眉头,没想到他从前过得那样苦。 也没想到,她只字未提多宝院与秦明珠,并未向他告状。 她忽然笑了,睁着可怜的大眼睛看向秦骁策:“国公爷,您是个好人。” “既然觉得我是个好人,为什么处处躲着我?” 秦骁策语气低沉,定定地望着她。 柳浮萍哽咽着低下了头:“奴婢配不上您。” “配不上?” 秦骁策皱眉,上前一步。 柳浮萍却猛地摇头,发丝扫过枕巾发出细微的声响:“您是镇国公府的主人,而奴婢……不过是个下人。”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 “国公爷没见过奴婢最不堪的样子,那时候奴婢连自己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 秦骁策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忽然明白了她为何总是躲着自己。 不是欲擒故纵,而是从骨子里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一切。 就像路边的野草,习惯了风雨飘摇,突然有人要将它移栽进锦绣花园,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惶恐。 而她,是一叶浮萍。 “所以你就故意疏远本公?”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故意说要回多宝院,故意在本公面前装聋作哑?” 柳浮萍的睫毛剧烈颤抖,泪水再次决堤:“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国公爷这样的人物,该配名门贵女,而不是奴婢这样的人,奴婢……奴婢怕自己在国公爷身边久了,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有柳浮萍压抑的哭声和秦骁策沉沉的呼吸。 他看着她蜷缩在锦被里的小小一团,心头泛起一股柔情。 “傻话。”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本公可不是那等在乎门第的迂腐之人。” 柳浮萍猛地抬头,泪眼蒙眬地看着他,好似没听清刚才的话。 秦骁策却轻轻的将她连人带被拥入怀中。 “啊!” 柳浮萍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后背的伤口却牵扯得她倒吸凉气。 她的手掌抵在秦骁策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灼热的温度也传到掌心,更像是在她心上烧了一把火。 “别动,当心扯到伤口。” 如此纤弱的女子,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揉碎。 柳浮萍的挣扎渐渐停了。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龙涎香与淡淡的血腥气,那是属于秦骁策的味道。 柳浮萍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小声开口:“国公爷,奴婢好怕……” 她的声音像猫儿一样轻,睫毛也轻轻颤动,像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怕什么?”秦骁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怕这一切都是梦……”柳浮萍的声音闷闷的,“怕梦醒了,奴婢又要回到多宝院,又要被人打,被人骂……” 秦骁策的心猛地一疼。 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柔顺的发丝,看着她因哭泣而微微耸动的肩膀,忽然觉得,这十年来固守的心房,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开了一道缝隙。 “不是梦。” 秦骁策声音坚定:“只要有本公在,别人休想再动你一根手指头。” 柳浮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好像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国公爷,不再总是冷着脸,板着脸。 他的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国公爷……” 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依赖。 秦骁策轻轻地叹息一声,爱怜的触碰了一下柳浮萍的嘴角。 她的嘴角还带着淤青。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情愫。 而那女人,还是他府中的侍女。 “以后,”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的泪痕,“就留在我身边。” 柳浮萍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下意识还想拒绝。 可秦骁策已经凑过来,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也将她后面的话尽数堵住。 柳浮萍愕然瞪大眼眸,唇畔的灼热更让她不知所措。 秦骁策宣誓主权一般,将她拥在怀中,声音喑哑:“以后,本公护着你。” 第三十六章 真心与假意 感受到秦骁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柳浮萍心头一动。 如果阿瑾没有死,她或许还会为这个男人心动。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她进入国公府,只为了复仇。 柳浮萍的眼神骤然变得冷冽,下一秒又迅速恢复平静。 温暖,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也是这世间最廉价的东西。 昔日里能给予自己温暖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将一柄利刃送入自己的心脏。 她根本就不相信秦骁策。 秦骁策,你若真是个好人,怎么会养出秦明珠这样跋扈、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女儿? 哪怕你真的不知情,可你女儿做下的孽,你也要为此负责! “谢国公爷。” 柳浮萍脱离秦骁策的怀抱,强撑着要起身行礼,被秦骁策连忙按住。 “你这是做什么?”秦骁策有些不悦,“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行什么礼!往后,莫要为这些虚礼浪费时间!” 柳浮萍佯装惊讶地抬头,不可置信地说道:“有您的庇佑,已经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这国公府的规矩不可不守。” “国公府没有这么多规矩。” 秦骁策低头,看着柳浮萍闪动的双眸,眸光微深,声音也沉了几个度:“你觉得本公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做奴婢来庇佑你么?” 听到这话,柳浮萍身子一僵,连忙与他拉开些距离,背后的伤口因拉扯疼的她难以维持往日的平静。 但她还是坚持跪坐在榻上,恭敬道:“国公爷,奴婢身份低微,能为国公爷端茶倒水便是奴婢的荣幸了。” 那具温热的身体一离开,秦骁策便感觉怀里空荡荡的,一股难言的不悦跃上心头。 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恭敬的模样,他不免又升起火气。 这个女人…… 他上前一步,捏住柳浮萍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旋即冷声道:“柳浮萍,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奴婢……” 柳浮萍哑然,脸颊瞬间通红,在烛光的照应下仿佛能滴出血来。 看着她的反应,秦骁策勾唇一笑,很是满意。 柳浮萍同时也将他的动态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一声。 男人么,要的不就是女人的娇羞和爱慕。 但她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卑微的模样,扬起无辜的双眸,认真道:“奴婢出身卑贱,能侍奉国公爷左右便是幸事,不敢奢求其他。” “出身卑贱又如何?” 秦骁策嗤笑一声,再次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小心得没扯到她的伤口。 “奴婢不过一届农家女,还是个丧夫的寡妇,实在是配不上国公爷……” 柳浮萍感受到了男人的心跳,别过脸,掩去了自己的神情。 “本公不在意你的身份,更不在意你是不是寡妇。” “所以,你是知道本公的心思,还要这么推拒吗?” 柳浮萍咬了咬下唇,面上是一副纠结与卑微的模样。 可心中,却并无半分动情。 “国公爷身份尊贵,”她瞥向别处,喏喏道:“奴婢不敢肖想。” “你以为我这爵位是继承自家父吗?”秦骁策轻笑一声,眉间多了几分温和,“你肯定不知道,我爹爹和你一样也是平民百姓,我也是。” “国公爷怎么会是平民百姓呢?” 柳浮萍不解。 看着她的可爱模样,秦骁策大笑几声,“即便是国公爷也是百姓啊,而且我本是连做农活的百姓都不如的贫民,父母早亡,是靠着一次次上战场拼搏才得到了如今的地位,在战场上拼杀,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若说真的与寻常人比起来,多的也就是一点运气。” 柳浮萍从没有了解过秦骁策,只知道他是尊贵的国公爷,锦衣玉食,无上恩宠。 但却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过去。 是了,若非秦骁策也是草根出身,怎会娶那人为妻? 她低下头,半认真半羞涩道:“国公爷英勇非凡,比寻常人要厉害上百倍。” 秦骁策很是受用,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头,“本公不过是为国有贡献罢了,我的亡妻也无甚背景,所以我并不看重那些浮名吗,你也不必惶恐,只要你愿意跟了……” “国公爷……”感受到男人喷涂在脸上的气息,柳浮萍连忙摇头,“奴婢粗鄙不堪,实在配不上国公爷。” 看着眼前女子伏低做小的卑微模样,秦骁策心中既有心疼,又有满意。 面对他的多次明示,她都选择了拒绝。 必定不是贪慕虚荣的寻常女子。 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秦骁策对柳浮萍更加中意。 “本公不会逼你,”秦骁策语气轻柔,“本公只是想保护你。” 柳浮萍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见状,秦骁策也不着急,他将柳浮萍安置在床上,轻声道:“你且好好养伤,需得静养多日,待你好了,有些事情也就想清楚了。” “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秦骁策温声细语地陪了她一会儿后,抬步离开。 柳浮萍看着缓缓关上的门,心中复杂万分。 方才在秦骁策面前的意动和小女儿家的娇媚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呵。” 柳浮萍轻轻勾了勾指尖,眼前浮现的是秦骁策满是认真的眼眸。 他当真是爱她? 她不信。 腰间香囊散发出淡淡香气,柳浮萍无意识的摩挲了两下,神情逐渐转冷。 不过,是落入了她的圈套罢了。 耳边响起烛火和炭火爆开的声音。 “这顿打果然没白挨……”她低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秦骁策,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过是罚秦明珠抄书,若我是寻常女子,怕真的要以为你对我另眼相待了。” “不过,只抄书可不够啊。” 柳浮萍皱起眉头,轻捻床头的烟灰,眸子里是一片冷意。 现在攻守之势异也。 秦明珠也不是个蠢的,定然会想其他办法来引起秦骁策的注意,她并不认为自己会被抛弃。 这样更合她的意。 待她的报复计划完成,秦明珠的痛苦将是她的百倍、千倍! 柳浮萍噙着笑意,轻声道:“秦明珠,等着我的报复吧。” 第三十七章 她也会用苦肉计 “你说什么?!” 秦明珠愤怒起身,狠狠地盯着地上跪着回话的小厮。 小厮顿时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小姐,奴才亲耳听到主院的芳华姑姑是这么说的啊,说国公爷将那受伤的奴婢留在了主院。” “柳浮萍这个贱人!敢勾引我爹爹!还妄图超越我!” 秦明珠气得拿起桌上的抄本狠狠地砸向了一旁的侍女。 那侍女头上顿时渗出了血,手上的墨条砸到砚台里,墨水溅到了秦明珠的衣角上。 她赶紧惶恐地跪了下去,“大小姐息怒!奴婢这就重新研墨……” “废物!都是废物!” 秦明珠看着那墨点,本就烦躁的她更是难以抑制心头的火气,她直接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 看着身边这一批陌生的下人,她想起了贴心的云心和往日恭维她的侍女们。 想到他们被打了五十大板的惨样,秦明珠对柳浮萍就愈发愤恨。 最后的板子还是轻了些的,没能将他们直接打死,但却也是重伤,没有几个月的休养,根本下不来床! “贱人!早知道,我就该在你和野狗抢食时打死你!是本小姐救了你的贱命,你反而恩将仇报!” 屋内的下人们通通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旁抄写《女则》的几个侍女连忙放下毛笔,跪伏在地上。 “谁叫你停下的!抄,给我继续抄!如果三天之内抄不完,本小姐要扒了你们的皮!” 秦明珠看着他们,心中烦躁更甚,将手边的东西悉数砸了个稀巴烂。 她想起爹爹抱着柳浮萍离开的背影,那种怜惜的神情,以往都是对着自己的。 顿时心口疼的像是刀割。 难道,爹爹真的对柳浮萍这个贱婢动了心? 想到这里,秦明珠顿时一阵慌乱。 秦骁策一向洁身自好,心中又只有亡妻,国公府的侍妾就那么几个。 这些年来,连怀孕的人都没有。 这里面有秦明珠的手笔,更有秦骁策的默许。 若是他真心想要孩子,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保护侍妾免受秦明珠的祸害。 只是秦骁策向来不在意罢了。 这才让秦明珠愈发猖狂。 “大小姐,您别气坏了身子。” 一旁顶替云心职位的侍女春月走了过来,强忍着害怕,想要上前搀扶秦明珠。 秦明珠一手拍开了她,怒道:“滚!都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 春月不敢违逆,生怕惹祸上身,赶忙朝着屋外走去。 “等等!” 秦明珠突然叫住了她。 只因她瞥见了一旁梳妆镜中的自己,发饰凌乱,满脸憔悴。 与那被折磨到病重的杜姨娘别无二致。 只是脸色不够苍白,不如柳浮萍的脸色苍白。 秦明珠冷哼一声,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柳浮萍不是会装可怜吗? 她又何尝不会呢! 秦明珠立即将头上的钗鬟胡乱拆下,扔到地上,又把昂贵又柔顺的衣服搞乱,对着春月吩咐道:“你去叫爹爹过来,就说我病了。” 春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可是大小姐您……” 秦明珠缓缓转头,像是看死人一般的看向门口的侍女。 春月害怕地跪了下来,“大小姐息怒,奴婢这就去主院请国公爷!” “狗奴才就是不中用!”秦明珠此时不想和他们计较,只是阴狠地说道:“务必要将爹爹请过来!否则,我要把你扒皮抽骨!叫你生不如死!” “是,奴婢这就去!” 春月拎着裙摆匆匆跑出去。 此刻,秦骁策正在亲手给柳浮萍敷药。 这才第二日,尽管有上好的药膏,柳浮萍背后的伤口依然可怖。 秦骁策擅自接过了王大夫的药,将所有人屏退了出去。 芳华听到春月来报,紧急敲响了房门。 “国公爷,大小姐病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秦骁策皱眉:“病了?让王大夫去看,本公又不会医术。” 柳浮萍微微挑眉,透过窗户缝隙看到了外面着急的春月。 “春月说大小姐的举止诡异,不似平常,国公爷,这……” 听到这话,秦骁策的动作停住,转头看向门外。 “国公爷快去吧,大小姐没受过责罚,被国公爷这样训斥一番,怕是有了心病。” 柳浮萍的声音适时响起,言语中满是担心。 “那本公就去看看,你先休息。” 秦骁策本就担心,看到柳浮萍如此懂事,立即披上外衣,大步流星地朝着多宝院走去。 “大小姐,不要啊!” 秦骁策刚走到多宝院外,便听到院里小厮丫鬟的惊呼声。 顾不得其他,他迅速冲进了屋子里。 眼前的一幕,让他顿时惊惧万分。 秦明珠正拿着一柄小刀,狠狠地割向自己的手臂。 “明珠!” 秦骁策嘶吼着上前阻止,可还是慢了一步。 鲜红的血从秦明珠白皙细嫩的手腕处汩汩流出,浸湿了手上的金八宝镯。 不等秦骁策夺刀,秦明珠立即又扬起手,眼看着刀刃又要割破皮肤。 下一秒,她手上一疼,持刀的手被掐住,手上的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秦骁策迅速扯了一块布压到秦明珠的手腕上,“明珠,你这是在干什么!” “爹爹?” 秦明珠失焦的眼神在看到秦骁策的那一刻才逐渐清明起来。 手上的疼痛让她的小脸皱在一起。 “明珠,你怎么了吗?” 秦骁策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上前将她搂入怀里。 秦明珠丝毫没有顾及伤口,一把抱住秦骁策,泪如雨下:“爹爹,真的是您吗?您真的来看女儿了吗?” “是我,是爹爹来看你了。” 秦骁策听到这话,顿时心痛不已。 这是他的宝贝女儿,是他与亡妻唯一的孩子,是他千宠万爱长大的明珠。 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爹爹,好疼,”秦明珠恍若梦醒般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声音细的像是受了伤的猫仔,“我的手怎么流血了?爹爹,我好怕,是有人要杀了我吗?” “爹爹在,明珠不怕。” 秦骁策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庞,心中愧疚万分,直接将她横抱起来,快步走到闺房中。 他简单地用衣料包住秦明珠的伤口,随即对着外面大喊道:“快去将王大夫请来!” 第三十八章 慈父心肠难割舍 王大夫拎着药箱被下人们匆匆带到多宝院,刚进门就看到了满地的血。 “这……” 他也不敢耽误,立即跟着引路的小厮前往了主屋。 秦骁策正心疼地抱着秦明珠,按着伤口的手始终没有放松。 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对相依的恋人。 “国公爷,交给我吧。” 王大夫赶紧拿出绷带和金疮药,十分仔细地替秦明珠处理起了伤口。 上药时,因洒在伤口处,秦明珠疼的落泪。 秦骁策在一旁心疼地坐立难安。 等到伤口处理完,秦明珠立即转头看向秦骁策:“爹爹,女儿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现在柳浮萍应该比女儿更需要王大夫,爹爹也是,要不您还是先回主院吧……”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任何人看了都难狠心抛下她一个人。 秦骁策皱起眉头,半呵斥半心疼地说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女儿不敢。” 秦明珠立即委屈地将头埋在秦骁策的怀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扬起了嘴角。 “王大夫,明珠这伤口深不深?若是留下疤就不好了。” 秦骁策心疼地摩挲着秦明珠的手。 “国公爷不需要太担心,不过是皮肉伤,我给大小姐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待结痂后,每日涂抹祛疤的药膏即可。” 王大夫收起东西,转头搭上了秦明珠另一只手的手腕。 “方才听国公爷说,大小姐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伤了自己。” “对!方才我夺了刀,明珠才有了意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骁策皱眉。 王大夫不语,开始认真把脉。 半晌,他给出了结论:“大小姐这脉象虚浮紊乱,是连日忧思、急火攻心所致,再加上连夜睡不安稳,才会心神恍惚,在无意识地情况下伤害自己而不自知。” 秦骁策闻言,立即低头看向怀里乖巧的女儿,心疼不已。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侍女小厮,厉声问道:“大小姐什么时候出现这种状况的?” “回国公爷,这几日大小姐经常自己发呆,时不时还会落泪,”侍女叩首回道:“但是伤害自己这种情况,是今日才发生,奴婢们试图阻止,也被划伤了。” 说着,她展示了身上的伤口。 秦骁策蹙眉,让王大夫下去给他们处理伤口。 下人们陆陆续续离开,秦骁策也站了起来。 秦明珠突然开始哭泣。 秦骁策连忙坐了回去,“明珠,怎么了?哪里痛?” 秦明珠扑到秦骁策的怀里,哽咽道:“爹爹,女儿知道错了,爹爹不要抛下女儿啊!” “傻明珠,爹爹怎么会不要你呢!” 秦骁策将女儿抱紧,看着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更是心如刀割。 “爹爹,”秦明珠小声啜泣,“明珠不该肆意打骂下人,不该纵容下人欺负人,更,更不该不听爹爹的话……但是我会努力改的……” “所以爹爹能不能不要生明珠的气,不要不理明珠,明珠只有您了,您别走好不好……” 自己捧在手心里十六年的女儿何曾这样委屈过? 秦骁策想起了亡妻,明珠的这张脸与亡妻生了七分像。 亡妻病弱,脸色常常惨白如纸。 秦明珠自小锦衣玉食,面色红润,往常只有三分像,剩下的更像秦骁策。 如今受伤,一下子唤起了秦骁策的怜惜之情,他终究是不忍心女儿受苦。 “好,爹爹不走,爹爹留下来陪你。” 秦骁策点头,伸手将床上的被子盖到秦明珠身上。 小时候的明珠是很爱缠着他一起睡的,可毕竟男女有别,从女儿十岁后,他便让她自己立了院子。 如今,他忽的想起了小时候冰雪可爱的明珠,心头一片柔软。 “谢谢爹爹!” 秦明珠眼角噙泪,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可随即,她的脸便又垮了下去,“明珠这几日梦到了娘亲,说明珠不乖,惹恼爹爹,又没有规矩,说再也不肯来看女儿了……” 说着,她又开始哭了起来。 秦骁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伸手轻轻擦拭她的脸颊,“明珠,你娘怎么会这么说呢,爹爹和娘亲都会经常来看你的。” 秦明珠撅起嘴,委屈巴巴道:“真的吗?那爹爹原谅明珠了吗?” 秦骁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明珠,爹爹训斥你,甚至是罚你,都是为了你好。” “是爹爹太过溺爱你,导致你性子放纵,任性妄为,可日后若是嫁人,可不会有人再宠着你了!” 秦明珠立即着了急,探着头说道:“爹爹,明珠一定好好学习《女则》《女戒》,好好管教下人!再不会任性了!” 见她真的有悔改的想法,秦骁策总算是松了口气。 “爹爹送女儿的花瓶、还有朱钗,都被女儿不小心打碎了……” 秦明珠看着下人们正在打扫外厅,佯装愧疚。 “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物件,”秦骁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想要多少,爹爹再让人给你送过来便是。” 秦明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撒娇道:“还有衣裳和胭脂,女儿这几日不小心弄坏了好多……” “都给你买。” 秦骁策失笑,看着恢复活力的女儿摇了摇头。 秦明珠娇俏一笑,随即佯装伤口疼,又拖着秦骁策陪了她几个时辰。 主院,柳浮萍正靠在软垫上看着医书。 芳华端着晚膳进来,假装不经意地提道:“今天国公爷怕是要晚些回来,大小姐病得严重,不过王大夫去了便好转不少,我看着国公爷给了一堆赏赐……” 柳浮萍翻页的动作微微停顿,勾唇一笑道:“那太好了,大小姐没事就好。” 芳华古怪地看着她,不甘心地继续说道:“浮萍,大小姐被罚,如今闹得生了病,国公爷担心得很……” 柳浮萍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秦明珠被罚生病皆是因她而起,她是想说自己与秦明珠无法善了。 想用自己来对付秦明珠? 她冷冷一笑,面上却满是欣慰。 “芳华姑姑,大小姐是国公爷唯一的女儿,自然会疼惜她。” 第三十九章 平静的假象 “是,大小姐在国公爷心中的地位,咱们国公府谁人不知道啊!” 芳华勉强着笑了笑。 瞧着柳浮萍对于秦明珠重新获得国公爷宠爱一事并不着急,心中不由得思忖起来。 难道她真的不介意秦明珠多次虐待她的事情吗? “姑娘倒是看得开。” 半晌,芳华还是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大小姐那边……前几日还让小厮来问你的伤势,说要是好利索了,还得回多宝院继续伺候呢。” “国公爷如何安排,奴婢就如何做。” 柳浮萍轻轻翻过一页,眼都没抬,语气淡然。 秦骁策若真是心疼秦明珠,非要让自己回去,她一个奴婢能做什么呢? “您就不怕回去再受委屈?之前大小姐不仅让你刷恭桶,还在寒冬腊月让你用冷水洗衣,你手上的冻疮,还没好利索呢,再说那柴房哪是人住的地方……” 芳华追问,目光紧紧盯着柳浮萍。 “大小姐是主子,我是奴才,主子管教奴才,本就是天经地义,再说……”柳浮萍见芳华迟迟不走,转头微笑道:“国公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总不能给他添麻烦。” 芳华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暗暗啐了一口。 原以为这柳浮萍能得国公爷另眼相看,定是个有手段的,没想到骨子里依旧是个下贱胚子。 怕是被大小姐打怕了,连反抗的胆子都没了。 “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芳华扯了扯嘴角,转身往外走。 待走出主院,芳华回头狠狠地剜了一眼柳浮萍所在房间的窗户,“真是个没出息的,我瞧着,等大小姐再次博得国公爷宠爱,你这小贱蹄子也没几天好日子可以过了!” 而暖阁中,柳浮萍待芳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抬头看向外面。 眼底的温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阴鸷。 她放下医书,瞥向铜镜。 镜中的自己面色虽仍苍白,后背的伤口已经有所好转,但留下不少疤痕。 她想起了刚才芳华的话,随后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芳华想上位,又惧怕秦明珠。 现在国公府的几个侍妾都被磋磨得没了心气,连在秦骁策面前露脸都不敢,更别说与秦明珠争夺宠爱了。 自己这些日子为了博取秦骁策怜悯,没少与秦明珠作对。 芳华是希望她与秦明珠斗,最好斗得两败俱伤,她才能浑水摸鱼,得到更多的好处。 说不准,芳华内心还期待着她斗倒秦明珠,好报了之前的仇。 秦明珠欠她柳浮萍的,迟早会跟她算清楚。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今日不难猜出,秦明珠定然是用了苦肉计,引得秦骁策一改之前的态度,又赏赐了许多。 秦骁策对秦明珠的愧疚正浓,此时若与秦明珠硬碰硬,只会引火烧身。 她要做的,是耐心等待。 等待秦明珠再次露出马脚。 接下来的日子,柳浮萍就安安分分地主院养伤。 每日秦骁策得空就会亲自来给她换药,还抽空教她识字。 王大夫也时常过来,替柳浮萍把脉的同时教她一点医术。 她记性好,悟性高,不过半月便将《本草纲目》背得滚瓜烂熟,连王大夫都忍不住赞叹。 秦骁策看在眼里,心中对她的好感越发浓厚。 主院的日子平静无波,多宝院那边也消停了许多。 秦明珠一直都在房间内抄书,秦骁策几次去看她的时候,都能看到她伏案抄书的模样。 《女则》《女戒》已经抄了不少遍了。 且每次秦骁策来的时候,她都极其乖巧懂事,本就是秦骁策唯一的女儿,再看到她的确是改变了不少,秦骁策心中的不满也逐渐淡去。 反而是因着她的乖巧懂事,秦骁策心中也有些愧疚。 他的女儿,或许就是被心术不正之人给带坏了,本性不坏。 这些时日他对她那么冷漠,她也一定是伤心了。 秦骁策凝神盯着案上跳动的烛火,想到半月后,就到了秦明珠的生辰了。 他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淡声喊道:“芳华。” 芳华恭敬的从外面进来,对着他行了一礼,而后便听他开口道:“半月后是明珠的生辰,按照以往的惯例为她准备生辰宴,不对,要比从前更隆重些才行。” 明珠虽然不说,但或许心中还对他这个爹爹有所怨怼。 他也得好好补偿她。 芳华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消息传到多宝院时,秦明珠正斜倚在贵妃榻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着旁边两个丫鬟抄书。 云心快步的走了进来,脸上满是喜色:“大小姐,有好消息!” 秦明珠睨了她一眼,懒洋洋道:“什么好消息?” 云心笑得灿烂:“大小姐,国公爷吩咐了,要好生为您筹备生辰宴呢,还说,要比之前更加隆重!” 秦明珠眉头一挑,得意洋洋的道:“那是当然,爹爹最疼我了,柳浮萍那贱婢,终究什么都不是!还想离间我和爹爹之间的感情?” 想到柳浮萍,秦明珠的眼底里就满是冷意。 云心捂着嘴笑:“一个贱婢罢了,怎能和我们最尊贵的国公府嫡小姐相比?” 秦明珠被她的话恭维得心情极好,随手丢了个翡翠镯子过去:“赏你了。” 这翡翠镯子水头虽好,却是前些年收到的生辰礼了。 这一次的生辰,她会收到更多、更贵重的礼物! 那柳浮萍……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吧! 不过是个刷恭桶的贱婢,等爹爹腻味了,自然会一脚将她踹出去! 不过……她可得早些让爹爹厌弃柳浮萍才是! 秦明珠又装了两天的乖巧,这才像是才得知秦骁策要为她准备生辰宴一般,喜滋滋的去了书房。 “爹爹,您对女儿真好!” “呀,这不是女儿随口提过的东海珍珠钗吗?爹爹竟派人寻来了?” 柳浮萍端着杏仁酥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秦明珠凑到秦骁策身边,父女两个一起看礼单的模样。 秦明珠的脸上满是明媚的笑意,而秦骁策的眼神中,满是宠溺。 她默不作声的将杏仁酥放下,转身欲走,却被秦明珠叫住:“诶,浮萍姑姑,你等等!” 柳浮萍只得转过身去,冲着秦明珠行了一礼:“大小姐。” “你的伤……好些了吗?”秦明珠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甚至带着几分歉意,“前几日是我不好,一时冲动打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第四十章 秦明珠的生辰 “大小姐言重了,奴婢……奴婢不敢当。” 柳浮萍后退半步。 “你是还不肯原谅我吗?” 秦明珠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嫉恨依旧被柳浮萍捕捉到了。 “奴婢不敢责怪大小姐,”柳浮萍垂眸,做出恭敬模样:“是奴婢的错,大小姐不过是按照规矩处罚奴婢。” “我等着差人给你送些祛疤的药膏,我用着很好,是爹爹特意让王大夫给我调配的,你可别留下疤,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秦明珠笑着看向柳浮萍。 “谢大小姐恩典。” 柳浮萍福了福身。 秦骁策看着女儿主动示好,眼中满是欣慰。 他拍了拍秦明珠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感慨:“明珠能这么想,爹爹就放心了。都是府里的人,和睦相处才好。” 秦明珠顺势贴到秦骁策身旁,乖巧道:“爹爹说的是,以前是女儿不懂事。” 但她看向柳浮萍的眼神却像是淬了毒的飞针一般。 好一个和睦相处! 柳浮萍在心里冷笑。 这大小姐表面上温顺乖巧,怕是在暗地里盘算着怎么折磨她。 “国公爷,大小姐,那奴婢先下去了。” 柳浮萍福了福身,快步离开书房。 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秦明珠正亲昵地指着礼单上的某样东西,秦骁策笑得一脸宠溺。 看起来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假象。 柳浮萍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岁月静好?秦明珠想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做梦! 而秦明珠这边在回到多宝院后,脸上乖顺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一把将云心手中的糕点盒子抢过来,狠狠摔在地上:“和睦相处?我呸!一个贱婢也配?一个贱婢做的东西,爹爹还让我拿回来吃!我稀罕吗!” 云心连忙上前劝道:“大小姐息怒,何必为了一个贱婢气坏了身子。” “我能不气吗?”秦明珠一脚踹翻绣凳,“你瞧她那副狐狸精的模样!若不是怕爹爹再生我的气,我早就打死她了!容得她在我面前放肆!”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明艳的脸,忽然勾起一抹冷笑:“不过没关系,本小姐的生辰宴很快就到了。到时候……我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云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奴婢这就去办。” “云心,你且准备好。”秦明珠神秘一笑,“我要让她在所有权贵面前丢尽脸面,让爹爹也厌弃她!去,给我的那些个小姐妹都发去帖子!” “是!” 半月后,秦明珠的生辰到了。 镇国公府上下挂满了灯笼,门前车水马龙,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院子里搭起了高高的戏台,戏班正咿咿呀呀的唱着,热闹非凡。 柳浮萍跟在秦骁策身边,看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 这些奢华的宴席,都是吸着百姓的血得来的。 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 可这不是柳浮萍能管得,她只想着为阿瑾报仇! 这生辰宴上也有不少孩童嬉闹跑跳。 柳浮萍看着那些孩子,总是想起自己的阿瑾。 若是他还在,她虽然无法给他这么好的生活,但定然也是开开心心的。 如果阿瑾还活着,再过几个月,便是他的生辰。 想到这里,柳浮萍皱起眉头,瞥向人群中的秦明珠。 杀人凶手依旧活得这么好,凭什么! 她一定要秦明珠付出代价!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眼前出现了一盏空茶杯。 “怎么了?是伤口疼吗?” 是秦骁策。 “奴婢没事,鲜少见到这等热闹场面,有些花了眼了。” 柳浮萍低着头,给秦骁策续上茶水,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秦明珠的动向。 秦明珠一身盛装,拉着几位官家小姐说说笑笑得正开心。 但时不时瞥向柳浮萍的目光里沾满了阴毒。 柳浮萍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隐藏的心思,脊背一阵发凉。 恐怕秦明珠挖好了陷阱等着她跳进去呢。 “以后就习惯了。”秦骁策轻笑一声,随后开口道:“时辰差不多了,开宴吧。” 管事连忙应是,高声喊道:“开宴——” 顿时,戏台上的锣鼓声响起,宴席正式开始。 秦骁策坐在主位上,示意芳华呈上礼盒。 秦明珠迫不及待的接过木盒打开,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忍不住惊喜道:“真的是东海珍珠钗!谢谢爹爹!” 檀木制成的盒子内,静静地躺着一只精致华美的珠钗,珠钗上的珍珠圆润饱满又有光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秦明珠身侧的小姐妹们忍不住艳羡的开口:“好漂亮的珠钗!” “明珠,国公爷对您可真好!这珠钗和你简直是绝配!” 秦明珠迫不及待的将珠钗簪在发上,笑看着秦骁策:“爹爹,好看吗?” 秦骁策勾唇轻笑:“我的明珠怎么都好看。” 秦明珠顿时笑得更灿烂了,娇俏明媚的样子,让秦骁策的眼眸又软了几分。 柳浮萍侍立在秦骁策身后,垂眸看着地面。 心中却只森森冷笑。 秦骁策为了秦明珠,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且不说他送的珠钗和其余礼物,就是在场的这些权贵,也都带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随随便便一样,都能让寻常百姓,富足的生活一年。 权臣与平民百姓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宴会的氛围因为这支珠钗被推向巅峰。 秦明珠也喝了几杯酒,脸颊微红,看起来更加娇艳动人。 只是她时不时地看向柳浮萍,眼神里的算计越来越明显。 柳浮萍心中警铃大作,默不作声的提防着秦明珠。 宴会上觥筹交错。 秦骁策这边的酒坛很快见了底,随口吩咐道:“去,将本公酒窖里那坛珍藏的女儿红取来。” 柳浮萍本就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秦明珠的视线看得她发毛,当下便转身往外走。 取了酒之后,刚走回宴会厅门口,忽然感觉背后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她一个踉跄向前扑去,恰好撞在了另一名端着酒的侍女身上。 “哗啦 ——” 柳浮萍没抱住,那坛女儿红落地,应声而碎。 碎片四溅,有醇厚的酒香蔓延开来。 而那侍女手中端着的酒,尽数倾倒在了柳浮萍身上。 第四十一章 故意设计,要害她丢了清白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笨手笨脚的!” 那侍女是秦明珠身边新来的,叫春月。 原本是顶替了云心,后面云心被允许回去多宝院后,她就成了普通侍女。 柳浮萍看着地上的酒和半湿的自己,皱起了眉头。 方才那一下推搡绝非无意,背后那人的力道又急又狠,分明是故意的。 春月一脸害怕地看着柳浮萍,但她的眼神全是计谋得逞的得意。 不用想也知道,这出戏是谁编排的。 “你……” 柳浮萍看向她,不悦的表情瞬间换成温柔一笑,“没关系,你去忙吧。” 砸碎了秦骁策的酒,怎么可能没事。 她瞥了眼主位。 见秦骁策正被几位老将军缠着喝酒,鬓角泛着薄红,显然没留意到这边的骚动。 她若此刻冲回去告状,秦明珠定会装作不知情,反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 好在女儿红不只是这一坛,她再去拿就好了。 “实在是对不住啊,浮萍姑姑!您看您这衣衫都湿了!您快别站在这儿吹风,仔细着凉!” 柳浮萍垂眸看着她。 春月的余光频频瞟向多宝院正厅,那是秦明珠在的位置。 “无妨。” 柳浮萍摆了摆手,总觉得只泼酒不是秦明珠的手段。 想让她被众人围观,沦为笑柄? 瞧着没几个人注意她,更达不到羞辱的地步。 “姑姑满身酒气,怕是让国公爷见了担心,”春月拉着她殷勤地往耳房引,“那边偏房,您先去换换吧?” “也好。” 柳浮萍明白大的在后面等着呢。 但她不着急,跟着春月就到了耳房。 春月推开门,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姑娘先进去,奴婢这就去取衣裳。” 柳浮萍刚踏入房门,身后便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门被锁上了! “你做什么?开门!” 柳浮萍转身拍打了几下门板,又用力推了推,房门紧锁,根本推不开。 而且外面没有任何回应。 柳浮萍冷笑一声,转身打量起屋子。 她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间破旧的耳房,窗户也都被钉死了。 这倒是不意外。 秦明珠既然为她准备了这样一间屋子,自然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 是想要把自己关起来教训吗? 思索之时,开门时的那股甜腻的香气再次袭来。 柳浮萍皱眉,轻嗅了两下后立即捂住了鼻子。 这越来越浓的香味竟是春药! “原来秦明珠打的是这个主意!” 柳浮萍听着外面响起的咿咿呀呀唱戏声,明白不管这个耳房发生什么都不会被人注意。 这也是秦明珠选择这个时候的原因。 这场戏,可是要唱上一个时辰。 柳浮萍有些腿软,四肢像灌了铅,脸颊也开始发烫。 她连忙扶住了一旁的柜子,这春药起效的速度有些超乎她的预料。 强行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后,柳浮萍清醒了些许,她立即摸出腕间香囊,倒出一粒黑褐色的药丸吞入腹中。 她先前打听到秦明珠曾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过一个想要爬床的小丫鬟,便提早准备了解毒药。 吞下不到一会儿,她便感觉好多了,四肢也逐渐有了力气。 但想到这是秦明珠的阴谋,她便决定将计就计。 随后柳浮萍故意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墙角的衣架。 她解开领口的盘扣,让凌乱的发丝遮住半张脸,瘫坐在地,双目迷离。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想起了云心的声音。 “都给我听好了,一会儿进去把那贱婢往死里折腾!别弄出人命,但也得让她没脸见人!事成之后,每人赏十两银子,够你们去醉春楼快活三天!” “放心吧云心姑姑!我们拿了钱,必定替姑姑办好事!”几个粗嘎的男声应和着,语气里的猥琐令人作呕,“这等好差事!姑姑不给钱,我们也得好好享受享受!” “动作快点,一会儿宾客散了就麻烦了!” 云心催促着,随后将钥匙插进锁孔。 柳浮萍蜷缩在门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云心竟找了市井无赖来糟蹋她,这是打定主意要毁了她的清白,再被秦骁策厌弃!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四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挤了进来。 为首的满脸横肉,三角眼扫过瘫在地上的柳浮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小娘子长得真俊,哥几个今天享福了啊!” “瞧这细皮嫩肉的,比醉春楼的姑娘还带劲!” 另一个矮个子搓着手逼近,身上的汗臭味混着酒气,熏得人发晕。 柳浮萍装作受惊的兔子般往后缩,眼中挤出泪水,声音颤抖:“你们是谁?别过来!国公爷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抬眼没看到云心,眼神微沉,随后佯装得更加惊慌。 她越是惊慌,那些男人越是兴奋。 矮个子伸手就要去拽她的衣襟,嘴里骂骂咧咧:“小娘子,别害怕,爷会让你爽得忘了国公爷的!哈哈哈……” “不要!你们走开!” 门外的云心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动静,满意的点了点头。 刚要走,她骤然想起这些时日受的罪,又停下脚步,推开门准备好好看看柳浮萍的惨样。 她要亲眼看着柳浮萍被撕碎,要听她哭着求饶,才能解心头之恨! 就在这时,门被从里面推开。 云心定睛一看,正是本应该“虚弱不堪”的柳浮萍! “你想跑?!” 云心直接抓住柳浮萍的手。 柳浮萍勾唇一笑,正中她的下怀! 她害怕云心被吓跑。 “我是不会跑的!云心姑姑,这种好事,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不等云心反应,柳浮萍已伸手揪住她的发髻,直接将她拽进房内! “不可能啊!你,你没中……” 云心刺客才看到柳浮萍清明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 她明明亲眼看着春月锁了门,明明闻着迷情散的香味越来越浓,这贱婢怎么可能没事? 柳浮萍冷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 里面是她早就备好的、药性更强的迷情散,原本是防备秦明珠用的,如今倒先给云心用上了。 “云心姑姑,是你不义在先,别怪我无情了。” 随后,柳浮萍捏开云心的下巴,指缝间的药粉不由分说灌了进去,动作快得让对方根本来不及挣扎。 “你给我吃了什么?!” 云心拼命咳嗽,扣着自己的喉咙。 她突然觉得浑身燥热,意识开始模糊。 柳浮萍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涣散的眼神,知道药性开始发作了。 她一脚将云心踹向那几个无赖,冷笑道:“你不是想看着我被糟蹋吗?今日就让你尝尝,什么叫自食其果!” 第四十二章 秦明珠捉奸,捉到自己贴身婢女 “你们别过来!你们别碰我!啊——” 耳房内传来云心的惨叫,混着布料撕碎的声音和男人的污言秽语。 柳浮萍立在门后,不用看也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汉字吸入不少香气,早就失了理智,如今和发情的禽兽更没有两样。 “救命……柳浮萍你这个贱人!” 云心还有力气骂她。 柳浮萍轻笑一声,她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低声道:“设计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日?” 既然敢算计她,那就要考虑好后果! 听着房间里云心的声音越来越小,柳浮萍也不再耽误时间,转身躲到了一旁的屋子里。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谈笑声。 是秦明珠带人来捉奸了。 柳浮萍立即蹲下,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隐藏在墙后。 好在这里并不是秦明珠的主目标,路过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窗户旁边的她。 秦明珠被一群贵女簇拥着走到隔壁院子里,说笑声不绝于耳。 “哎呀,明珠妹妹真是好福气,国公爷还特意为你栽了不少红梅!” “是啊,怕是宫里娘娘的吃穿用度都比不上明珠姐姐呢!” “明珠姐姐愈发娇媚,我要是国公爷,我肯定要宠她上天的!” …… 秦明珠故作娇羞道:“爹爹就我一个女儿,自然疼我些。” 她瞥了眼沙漏,算算时辰,柳浮萍此刻怕是早已被那几个无赖糟蹋得不成样子,心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光喝酒多没意思,”她拉着几位相熟的小姐,“这边新开了片梅林,我带你们来瞧瞧?听说夜里看梅别有风味呢。” 众人纷纷附和,簇拥着她往梅林方向走去。 走到附近时,秦明珠故意放慢脚步,“这边更近些,不过这地儿实在是偏远,我平时也不常来。” 刚走到离耳房不远的拐角,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突然飘了过来。 女人的浪叫混着男人的粗喘,在这偏院格外刺耳。 “呀!”一位小姐率先反应过来,红着脸捂住耳朵,“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这也太不像话了,好歹是国公府……” 另一位小姐指着耳房的方向,声音都在发颤。 “依我看,多半是哪个丫鬟小厮胆大包天…” 千金小姐们捂着脸,窃窃私语起来。 秦明珠得意一笑,但面上还是装作错愕的模样,怒骂道:“这……这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姐姐莫生气,”一位小姐连忙开口,“这下人吃醉了,行龌龊事,叫人捉起来赶出去便好了!” 听着她的话,秦明珠扬起笑容,讥讽地开口道:“馨儿妹妹不知道,近来我们国公府新入了一批婢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到处勾搭攀关系,若是不严惩,她们还真要以为自己能成为主子了!” 此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一旁藏着的柳浮萍耳朵里。 这明摆着是在说她。 这局也是专门给她设的。 就在几人说话时,屋里的浪叫一波高过一波。 “岂有此理!”秦明珠猛地拔高声音,“这些贱婢竟敢如此大胆!在国公府做这等龌龊事!传出去岂不是丢尽了我家的脸面?” 她转头对身后的侍女吩咐:“快!人把这里围起来,别让里面的人跑了!还有,去把我爹爹请来!” 侍女们领命而去,秦明珠看着耳房紧闭的门窗,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柳浮萍,这下看你还怎么翻身! 就算你这张脸再让爹爹怜惜,他也决计不会要一个被玷污了的女人! 宴会厅正座上,秦骁策正在和几位同僚推杯换盏。 春月匆匆走了过来,福身行礼,低声道:“老爷,不好了,后院有婢女偷情,叫大小姐和各位千金撞上了。” 听闻后院出了龌龊事,秦骁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镇国公府竟在生辰宴上出了这等丑事,传出去怕是要沦为京中笑柄。 “我知道了。” 秦骁策将酒杯放下,向旁边的同僚告辞道:“各位,小女身体略有不适,我且去看看,诸位请尽兴。” “带路!” 秦骁策丢下酒杯,大步往后院走去。 待他随着春月赶到耳房外,就看到一群世家小姐面红耳赤地站在院子门口。 秦明珠见秦骁策一来,立刻迎了上去,眼眶红红的,委屈道:“爹爹!您可来了!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奴才,竟敢在府里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事!” 秦骁策看向她指的方向,不用细听,呻吟声已经穿透门板传了出来。 他镇国公府的后院竟然出了这种事! 扫了一眼身旁的千金小姐们,他只觉得面上无光。 “是谁在房间内?” 他转头看向秦明珠。 秦明珠微微摇头,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爹爹,女儿适才走到这里,遇到这种事情,只是叫人围了起来,不清楚里面的人,不过有丫鬟说瞧见您身边的柳浮萍来了这偏院。” “浮萍?” 秦骁策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耳房。 他下意识地否定道:“不可能!” “爹爹,”秦明珠咬了咬唇,委屈道:“不是女儿胡说,像她那样的狐媚子,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足为奇,可是在我的生日宴上……她这是存心要打您的脸!” 听着她的话,秦骁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冷声吩咐道:“把门踹开!” 是不是柳浮萍,一看便知。 “是!” 两个小厮上前,对着门板用力踹去。 “哐当”一声,木门应声而裂,露出里面混乱的景象。 地上散落着撕碎的衣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淫靡的甜香。 旁边的千金小姐们躲躲闪闪,但也都好奇地抻着脖子往里面看。 秦明珠第一个冲了上去,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柳浮萍衣衫不整地躺在男人身下的惨状。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要如何声泪俱下地控诉柳浮萍的“不知廉耻”。 可当看清楚屋中情形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紧接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怎么是你?!” 第四十三章 云心反口攀污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屋子中央,云心正衣衫不整地和几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她的发髻散乱,脸上满是潮红,眼神迷离,显然春药的效用还没褪去。 那几个男人也对外界的声响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一味地在云心身上用着力。 秦明珠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云心?她让人带过来的明明是柳浮萍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浮萍躲在偏房后窗下,听到那声尖叫,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不……不可能……” 秦明珠喃喃自语,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明明是要让柳浮萍身败名裂,怎么会变成云心? “云心?云心!” 秦明珠试图唤醒云心,可云心毫无反应。 周围的世家小姐们早已炸开了锅。 “天哪!这……这也太不知廉耻了!” “镇国公府怎么会有这等龌龊事?传出去可要笑掉人大牙了!” “那不是秦明珠身边的大丫鬟云心吗?说起来,刚才就没看到她了,原来是在这……” …… 听到刚才还恭维自己的千金们纷纷变了态度,秦明珠脸色煞白,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死死盯着屋内,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秦骁策站在廊下,看着屋内不堪入目的景象,脸色铁青。 不过,不是柳浮萍,他提起来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但发生这种事情,镇国公府的脸面,今日算是被丢尽了! 他猛地抬脚,重重踹在门框上,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拖出来!” 两个小厮领命上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几个还在纠缠的男人拉开。 即便被捆上绳子拖出来,这几个人还是面红耳赤,粗喘着气,一副情欲未尽的模样。 “真的是云心,云心,你,你为什么……” 秦明珠看着地上挣扎的女人,此刻才彻底认清现实,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 一旁的春月立即扶住她,这才没倒在地上。 见计谋失败,秦明珠只好做出一副不知情的痛心模样。 秦骁策看着满院子的人,开口道:“芳华,将各位千金小姐带回宴会,还望各位给本公一个面子,权当没看到今日之事。” 小姐们可不敢掺和这种丑事,纷纷快步离开,仿佛躲避什么脏东西似的。 芳华瞥了一眼云心和秦明珠,匆忙低头离开。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国公府的人。 见碍事的人已经被清理干净,秦骁策将目光放回到了今日之事的主角身上。 “国公爷,这……” 管家看着被拖到雪地里的几人,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处置。 秦骁策的目光像淬了冰,扫过那几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又落在瘫软在地的云心身上,厉声道:“泼冷水!让他们好好清醒清醒!” 小厮们不敢怠慢,连忙提来几桶冷水,毫不留情地泼到云心和那几个男人身上。 “啊——” 云心突然被冷水一激,身子一哆嗦,人也清醒了过来。 脑子里面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她往周围一看,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为什么衣衫不整且被人凌辱的人不是柳浮萍,而是变成了她自己?! 云心慌乱的捂着自己的重点部位,焦急的辩解:“国公爷,我,我是被人设计陷害了啊!” “有人给我下药,这并不是我本意啊!求国公爷和大小姐明察!” 云心嘶声尖叫,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而那几个男人也清醒了过来,看到秦骁策之后,当下全都慌乱的跪好:“国、国公爷,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骁策的脸色阴沉得恍若能滴出水来:“敢在本公的后院里,做这种龌龊事?” 那几个男人无比慌乱,也都是知晓秦骁策的手段的,立刻就抬手指着云心:“是,是这位姑娘带我们进来的!” 事到如今,先撇开自己身上的干系再说。 云心吓得赶紧辩解道:“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啊!奴婢是……” 想到原本要做什么,她骤然噤声,抬头看向秦明珠。 秦明珠立即呵斥道:“云心,你做出这种事情!就算是我也保不了你!” 云心这个废物!不仅没办好事情,还把自己搭了进去,简直是个蠢货! 决不能让爹爹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策划的! 为了自己,她只好抛弃云心这个棋子。 秦骁策冷笑一声,“在镇国公府行此苟且之事,云心,你还想求你主子保你?” 他转头对管家吩咐:“把这几个男人拉下去,杖责五十!” “贵人饶命啊!我们真的不知情!” 男人们哭喊着求饶,但很快就被拖走了。 云心知道自己也难逃惩罚,哭得更凶了:“国公爷!奴婢是冤枉的!都是柳浮萍!是她算计我!”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她!一定是她!她怨恨我在多宝院苛待她,故意在今天设下圈套让我钻!国公爷您要相信我啊!” 秦明珠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云心是个忠心的。 不过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一定是柳浮萍搞的鬼! 这个贱婢,竟然敢反过来算计自己! “爹爹!”秦明珠连忙上前,指着云心说道,“云心说得对!一定是柳浮萍!她肯定是怀恨在心,才故意陷害云心的!” 秦骁策皱起眉头,目光在秦明珠和云心之间扫视。 随后,他看向人群,却发现柳浮萍并不在其中。 “她怎么陷害你?” 云心看着秦骁策,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大声道:“是柳浮萍叫我来的!我跟着她到了这里,她就把我推进去了!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 “哦?” 秦骁策冷冷地看着云心,心中不停地思索起来。 躲在旁边房屋内的柳浮萍听到他们的话,心中暗暗冷笑。 果然,云心即便没有成功,也要找机会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她躲在这里,等的就是现在。 不等秦骁策和云心等人继续说话,她悄声通过房间的另一扇窗子翻到了外面。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裙后,她快步上前,困惑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秦骁策循声望去,只见柳浮萍快步从回廊尽头走来。 第四十四章 他终究还是更相信她 “云心姑姑,这是……怎么了?” 柳浮萍看到雪地里狼狈不堪的云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柳浮萍!你这个贱人!是你算计我!是你把我推进来的!你不得好死!” 不同于她的平静,云心则是像是疯了一样想要扑想柳浮萍,却被小厮死死按住。 她嘶吼着,头发散乱,状若疯癫。 柳浮萍被她骂得一愣,随即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解:“云心姑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方才我不小心弄湿了衣服,去偏房换了一件,刚回来就看到这里乱哄哄的……” 她看向秦骁策,福了福身,声音平静:“国公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不明白云心姑姑为何要如此污蔑我?” 秦明珠见柳浮萍一脸无辜,气得浑身发抖:“你少在这里装蒜!除了你,还有谁会算计云心?定是你怀恨在心,故意报复!” “大小姐,奴婢真没有。”柳浮萍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秦明珠,“我与云心姑姑无冤无仇,为何要报复她?” 秦明珠指着她愤愤道:“你是记恨云心打你,故意在今天让人玷污了她!” “玷污?这,这是从何说起啊!”柳浮萍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立即惶恐地跪下辩解道:“国公爷,奴婢被撞到,打翻了您的女儿红,衣衫湿了大半,只是来这里换衣服的!绝没有做云心姑姑说的那种事情!” “你胡说!”云心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若只是换衣服,怎么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又出现在这里!” “天寒地冻,奴婢新换的衣服又有些繁琐,这才耽误了些时间,”柳浮萍重重地磕在地上,“奴婢刚入国公府不过数月,从未来过这偏院,一时间迷了路,瞧着这边人多,才想着过来问个路……” 她一边说,一边撩起裙摆,与方才在宴会上的衣服完全不同。 云心不等秦骁策发问,便怒吼道:“柳浮萍!是你!是你害我!你在房中下了春.药,故意毁我清白!” 柳浮萍被惊得后退了一步,满眼愕然的看着云心:“云心姑姑,您在说什么呢?奴婢又不知您在这房中,如何下得了春.药啊?” “这几人我也都不认识,他们反倒是认识云心姑姑你……” 云心阴狠的盯着柳浮萍,嘶声叫道:“明明就是你把我拽进房间的,你还给我喂了药,就是你要毁了我!” 如今她百口莫辩,已经慌不择言了。 柳浮萍震惊更甚:“云心姑姑,奴婢都没看见您啊!怎会把您拽入这房间?况且若是如同你所说的,房间内有春.药,为何我会平安无事?” 云心怨毒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当然是因为这药就是你配的!你会医术,肯定也会配这些乱七八糟的药!” “国公爷,大小姐,请您明鉴啊!一定是柳浮萍这贱婢害我!” 云心一口一个贱婢,丝毫没有注意到,秦骁策的脸色已经是越来越阴沉。 秦明珠一副痛心的模样,上前拉扯秦骁策的衣袖:“爹爹,云心和女儿一起长大,她什么样的人,女儿再清楚不过!况且云心已有婚配,怎么,怎么会做出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 “是啊!”云心不住的点头,泪眼朦胧,看起来可怜极了:“国公爷,奴婢真的是被人下药害了啊!” 她想到自己方才被……就觉得心中无比的痛恨! 都是柳浮萍! 柳浮萍瞥向这主仆二人,心中冷笑。 秦明珠与云心惯是会演戏的,若不是她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也要被这一副主仆情深给骗过去了。 只可惜,演戏谁不会? 云心会喊冤枉,她就不会了? “奴婢冤枉啊!”柳浮萍猛地提高声音,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奴婢看的所有医术,都是过了王大夫和国公爷的眼的!此等腌臜下作的药,奴婢怎么可能接触到?” 柳浮萍委屈地落下一滴泪,抬头看向秦骁策,委屈道:“云心姑姑,你一开口便目标准确,直接攀咬我,这是何意啊?这偌大的院子,为何就怀疑奴婢一人呢!” “还说,还说是奴婢将您拉入了屋子,可奴婢都没进过那屋子,还是说,还是说您本来是想针对奴婢的?” 柳浮萍想到这里,震惊的后退了一步,恐惧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云心姑姑,奴婢自认没得罪过您,您,您怕不是想毁了奴婢吧?” 既然秦明珠和云心在这里狡辩,妄图将她也拖下水,那她不介意将这水搅得更浑! 同时,也看那秦骁策是什么反应。 “我攀咬你?” 云心被冻得发抖,但还是强撑着起来,指着柳浮萍骂道:“你个贱蹄子才是胡说八道,我要杀了你!” “堵住她的嘴!” 秦骁策被云心尖锐的声音吵得头疼,连忙让人塞住了她的嘴。 柳浮萍见状,便明白他的心还是偏向了自己。 但她面上却是愈发地楚楚可怜,在秦明珠说话前率先开口道:“国公爷,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您相信奴婢!方才奴婢过来时,大小姐身边的人看到奴婢好似很失望的模样,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秦骁策皱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好像是奴婢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出现在那耳房里!若是奴婢刚才在这个耳房更衣,怕是……” 柳浮萍趴在秦骁策脚边,瑟瑟发抖道:“奴婢妄自揣测,还请国公爷赎罪!” “你胡说!”秦明珠厉声打断,“什么失望!云心出了这种事情,我自然是痛心的!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挑拨离间!”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秦骁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他看看状若疯癫的云心,再看看一脸急切、言辞闪烁的秦明珠,最后落在跪在雪地里、虽委屈却坦荡的柳浮萍身上,心中逐渐有了定论。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 今日这事,分明是有人故意设局,只是没想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人搭了进去。 云心还在不依不饶地嘶吼着,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柳浮萍害我”,却说不出更多的证据。 秦骁策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他猛地攥紧拳头,对着云心厉声喝道:“够了!” 第四十五章 秦明珠为云心求情 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 云心被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不敢看秦骁策。 柳浮萍跪在地上,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秦骁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秦明珠身上。 两方各执一词,这样争执下去永远没有个结果。 他已经听得头大了,也懒得继续听了。 再这样耽误下去,宴会上怕是已经将这件事传遍了。 国公府的脸面决不能因一个婢女丢光。 “把云心拖下去,”秦骁策冷声吩咐道:“将她打三十大板,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触!” “是,国公爷。” 管家不敢怠慢,连忙指挥着小厮们将云心拖走。 “爹爹……” 秦明珠张了张嘴,还想替云心求情。 可当她看到秦骁策冷冽的目光,顿时停下,看着云心期待的目光,最终选择了扭过头去。 她保不了云心。 更不能让秦骁策继续追查这件事,决不能往深查!否则的话,说不定会查到她的头上。 可她没想到,秦骁策会那么护着柳浮萍…… 真是该死啊! 云心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居然斗不过一个贱婢! 这事还被那么多的世家小姐给看到了,想瞒都瞒不住,还让她以后如何在那些世家小姐面前自处? 是以,云心这颗好用的棋子,她必须要舍弃了。 至少当着这么多世家小姐的面,她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柳浮萍感激的跪倒在地:“多谢国公爷明察!” 秦骁策皱眉扫了她一眼,有些担心她动不动下跪牵扯了身上的伤,但又不好表现出过多的偏爱,只淡声道:“起来吧。” “前面宴会还在继续,本公的那坛女儿红既然碎了,就让下人们拿其他酒上来吧。” 秦骁策看了柳浮萍一眼,转身朝着正厅走去。 “是,”柳浮萍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礼,“奴婢这就去办。” 秦骁策走了两步,见秦明珠依旧站在原地,冷声道:“明珠,今日是你的生辰宴,你若不出现,外人还要以为我们国公府除了多大的事情呢。还不跟上?” 秦明珠咬了咬唇,低声应道:“是,爹爹。” “不要在宾客面前摆出这幅表情,把笑容露出来。” 秦骁策看着她那张哭丧的脸,愈发心烦,教训了两句便先一步离开。 秦明珠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柳浮萍,心中恨意滔天,但此刻却只能阴狠地说道:“你真是好手段!柳浮萍,我小瞧你了!” 说完,她便匆匆跟上了秦骁策。 至于她什么表情,柳浮萍没看到。 想来,大概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吧。 柳浮萍叫人拿了酒,也回到了宴会上。 众宾客依旧推杯换盏,只是千金小姐们不再围着秦明珠转,反而找借口纷纷离开了。 很快,其他人也瞧出不对劲,纷纷告辞。 整个生日宴办的比丧事还要沉痛几分。 不多时,原本热闹非凡的镇国公府就变得冷冷清清。 秦明珠再也无法忍耐,哭着跑回了多宝院。 刚回院里,她便把院里能砸的都砸了。 那热闹声不必刚才的大戏声音小。 “大小姐!”云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前扶住秦明珠,“请您息怒,云心姑姑她……” “住口!”秦明珠尖叫着将赤金步摇摔在地上,“都是她没用!坏了我的大事!” 她盯着满地狼藉,忽然想起云心被拖走时悲惨的模样,心头一阵发虚。 从小到大,云心跟着她闯过多少祸事?哪一次不是她哭哭啼啼就能让爹爹网开一面? 可今日……爹爹看她的眼神,仿佛只要她求了情,也回一并惩罚。 “嬷嬷,”她忽然转身盯着云嬷嬷,声音发颤,“你说,爹爹会不会真的把云心发卖了?” “这次的事情奴婢听说了,云心定是被陷害的!可这在后院私会男人,放到哪里都不是小事,国公爷怕是不会留她了……” 云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突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大小姐,云心虽做错事,可到底是从小服侍您的……您能不能求求国公爷,他最疼您了,说不定会心软。” 秦明珠咬了咬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想起在耳房外,爹爹看她时那冰冷的眼神…… “求求您了,大小姐!” 云嬷嬷看着一动不动的秦明珠,跪着上前,拽着她的衣角,不停地在地上磕头。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云嬷嬷!起来!” 秦明珠沉默半晌,骤然开口。 “大小姐,您……” 云嬷嬷老泪纵横地看着秦明珠,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去见爹爹!” 秦明珠猛地转身朝着主院走去,云嬷嬷赶紧带着披风跟上。 主院。 “国公爷,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柳浮萍轻声开口,递上一盏温热的醒酒茶。 秦骁策抬眼,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茶香混着药香在舌尖蔓延,他知道这是柳浮萍特意加了安神的药材,心中的烦躁消了几分。 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雕花木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秦明珠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她丝毫不顾在一旁的柳浮萍,直接扑到秦骁策膝前。 “爹爹!”她哭的梨花带雨,哽咽道:“您饶了云心吧!她……她虽然做错事,可这些年服侍我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秦骁策被她撞得往前倾了倾,酒气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着女儿满脸泪痕的模样,想起发妻临终前的嘱托,心中一软,却又想起耳房内那不堪入目的场景,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苦劳?”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她若是真的一心为着你,怎么会在府里私通外男!” “不是的!”秦明珠抓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云心她……她与女儿一同长大,女儿早已把她当成了亲姐妹一般!求爹爹饶了她吧!” 听到这话,秦骁策眯起了眼睛,不耐地看着她,反问道:“明珠,你方才说,把云心当姐妹?” 第四十六章 我绝不会放过你 “爹爹!我们情同姐妹!” 秦明珠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这么看她,顿时头皮发麻。 难道他知道什么了? 不,这件事做的很隐秘,除了云心,再没有其他人知道,除非云心背叛了她! 但如果云心背叛了她,爹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爹爹!”她抓住秦骁策的衣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云心自小跟着我,梳头发、描眉黛……女儿知道她这次犯了大错,可念在她伺候了十几年的情分上,饶她这一次吧!” 秦骁策皱眉,冷声道:“明珠,我知道你念着多年感情,可云心心术不正,留在你身边就是祸害。” “不不不!”秦明珠猛地摇头,“云心她一定是被奸人所害!云心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怎么想得出来这种阴谋?爹爹,您信我这一次,我保证,只要爹爹放过云心这一次,我会好好管教她……” 她越说越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秦骁策的手背上。 “光是管教已经没用了。”秦骁策抽回衣襟,靠在椅背上,“她反而会带坏你!” 他的这个动作让秦明珠的心猛地一沉,明白这次秦骁策是认真的。 “爹爹若是不饶她,”秦明珠深吸一口气,突然挺直脊背,“女儿就……就跪在这主院门口,直到您改变主意为止!” 她以为这招会像从前一样管用。 小时候只要她一撒娇耍赖,父亲总会笑着妥协,哪怕是她把御赐的墨砚摔碎了,也不过是轻声训两句,过会儿还会来关心她有没有受惊。 可这次,秦骁策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看着女儿,那双总是含着骄纵的杏眼里,此刻竟藏着威胁与偏执。 “你想跪?”秦骁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怒火,“秦明珠,你真要为了一个心术不正的奴才,拿自己的身体和我作对?” 他的目光直直刺进秦明珠的心底。 秦明珠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僵,到了嘴边的狠话突然哽住。 她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 “爹爹……”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 “滚回去。”秦骁策打断她,语气里满是疲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秦明珠咬着唇,看着父亲的背影,倔强地不肯起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侍立在旁的柳浮萍忽然上前一步,劝说道:“大小姐,国公爷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回去吧。云心姑姑的事……确实做得太过火了,便是国公爷肯网开一面,传出去也会坏了大小姐的名声啊。” 她这话像是在劝,却句句戳在秦明珠的痛处。 秦明珠猛地抬头,看着柳浮萍那张素净的脸,感觉刺眼得很。 又是她! 每次都是她! 若不是这个贱婢,云心怎么会落入圈套! 若不是她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父亲怎么会对自己如此冷漠! 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秦明珠想也没想,扬手就朝着柳浮萍的脸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暖阁里回荡。 柳浮萍被打得偏过脸去,左脸颊瞬间浮起五个清晰的指印。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书柜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秦明珠指着她,愤怒到面容扭曲,“一个刷恭桶的贱婢,也配来管教我?我看你是巴不得云心死,好踩着她的尸骨往上爬!” 她越骂越激动,上前一步还想再打,手腕却被一只大手如铁钳般死死攥住。 秦骁策不知何时转过身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攥着秦明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眼底的怒火再也掩饰不住。 “秦明珠!你闹够了没有!” 他将柳浮萍护在身后,这个动作像一把刀,狠狠插进秦明珠的心里。 秦明珠满腔怒火突然被秦骁策的冷漠浇灭。 她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汹涌而出。 “闹?爹爹觉得我在闹?”她挣了挣手腕,没挣开,便任由那力道钳制着,“为了一个贱婢,你要这样对我?她害了云心,毁了我的生辰宴,你不仅不罚她,还要护着她?”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秦明珠身上的寒意。 她看着秦骁策冷硬的侧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什么时候,一个卑贱的奴婢,也能影响到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了?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早就比不上她这个外人了?” 秦骁策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他想说不是的,可话到嘴边,却被柳浮萍脸颊上那清晰的指印堵了回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一次次纵容,一次次退让,换来的却是女儿变本加厉的跋扈。 “明珠……”他的声音艰涩,“你该懂事了。” “懂事?”秦明珠踉跄着后退几步,“在你眼里,懂事就是看着你被这个贱婢迷惑,看着她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我做不到!” 她死死瞪着柳浮萍,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柳浮萍,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身离开了暖阁。 “明珠!” 秦骁策下意识地想追上去,脚步刚迈出,又想起身后的柳浮萍。 柳浮萍脸上五指印十分清晰,整个人像是朵瘦弱不堪的小白花,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但却还是瞪着一双澄澈的眼焦急的看着他:“国公爷,大小姐正在气头上,别做了什么傻事,您快去看看她吧。” 秦骁策皱眉:“那你……” “奴婢没事的,反倒是大小姐……” 柳浮萍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大小姐今日只是太过于担心云心姑姑了,并非是故意和国公爷作对,可莫要因为奴婢,让您和大小姐之间生了嫌隙。” 秦骁策看着她明明受了委屈,却还在为秦明珠说话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怎么事事都在为别人着想?多为自己想想不行吗? 之前也是这样,被误解,被欺负了也一声不吭。 总是逆来顺受。 这样的柳浮萍,让他不喜,却也无端的生出保护欲。 “芳华!”秦骁策扬声喊道。 守在门外的芳华连忙推门进来。 “送浮萍回房,”秦骁策吩咐道,“再请王大夫来给她看看。” “是。” 芳华连忙应下。 秦骁策则是拿起披风,大步朝着多宝院的方向追去。 第四十七章 好好教导你礼仪 “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在门口的等候的云嬷嬷看到秦明珠踉跄着冲回多宝院,连忙迎了过去。 “嬷嬷,”秦明珠靠在云嬷嬷身上,泪水横流:“爹爹变了!他变得我不认识了!云心……我救不了云心……” “大小姐,国公爷这是被柳浮萍那个贱婢挑拨得和您离了心啊!” 云嬷嬷一下子想通了关键所在。 “是啊!”秦明珠冷笑一声,“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贱婢!他早就不在乎我了!” “小姐,您别伤心,我们先回屋,外面冷。” 云嬷嬷扶着秦明珠回到了屋里,可秦明珠心中憋闷,又见满地狼藉。 心中烦躁异常,直接将外面伺候的两个丫鬟叫了进来。 “你们没长眼吗!不知道把这里收拾了!” 秦明珠厉声尖叫,抬脚就将手边的青瓷花盆踹翻在地。 陶片混着湿润的泥土溅了小丫鬟满身。 她们吓得“噗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大小姐饶命!奴婢这就收拾!” “现在收拾?”秦明珠冷笑,踩着满地狼藉走到她们面前,绣鞋踩在她的手上,“需要我这个主子来教你们做事,你们才动吗?你们和柳浮萍那个贱婢一样!是不是想仗着有几分姿色,就骑到本小姐的头上?!” 她越说越气,抓起藤条就往丫鬟背上抽去。 她力气不小,藤条带着一阵破空声落在那丫鬟背上,瞬间皮开肉绽。 “啊——” 丫鬟凄厉的惨叫出声,痛得身子趴在地上颤抖:“大小姐,您饶了奴婢吧!” 丫鬟没忍住开口求饶。 可秦明珠像是没听到一般,手下的力道反而是越来越重了,脸上也满是狰狞:“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下人都看不住,让那贱婢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我打死你们!” 丫鬟惊慌的躲避,不小心撞到了花架,花盆簌簌而落,砸在地上,满目狼藉。 秦明珠更恼了:“贱婢,你还敢躲!” “啊!大小姐饶命啊!” 丫鬟绝望哭嚎着,却不敢再躲。 “大小姐,您息怒啊!当心別上了手!”云嬷嬷上前拉住秦明珠,“我的大小姐,有话好好说,何必跟这些奴才置气?” 秦明珠甩开她的手,藤条“啪”地一声也抽在云嬷嬷手臂上。 云嬷嬷吃痛,往后退了几步。 丫鬟满脸泪痕的求饶道:“大小姐,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饶了你?” 秦明珠看着那丫鬟,越看越觉得和柳浮萍有三分相似,更恼怒的一记藤条,直接抽在了她的脸上。 “啊!” 丫鬟捂着脸,绝望的哭嚎,有血珠顺着指尖冒出。 她的这张脸,毁了。 “你在干什么?” 无比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明珠的动作猛地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缓缓转过身,只见秦骁策阴沉着脸站在门口,一双锐利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她,带着不敢置信,但更多的是愤怒和失望。 “爹……爹爹?” 秦明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才的嚣张跋扈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地上的碎瓷片硌得险些摔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您怎么来了?” 秦骁策没有回答,只是沉着脸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他的靴子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咯吱”的响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秦明珠的心上。 让她的心不断的下沉。 秦骁策常年征战沙场的铁血气势,怎是她一个闺阁女儿能抵挡的? 秦明珠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膝盖撞在碎瓷片上,刺骨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泪水瞬间便盈满了眼眶。 “我倒是要问问你,”秦骁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将她淹没,“你这是在干什么?把人打死了,才能解你的气?” “不是的……爹爹,我……” 秦明珠想辩解,可看着秦骁策越发冷漠的眉眼,后面的话,到底没敢说出口。 秦骁策冷笑,目光扫过浑身是血的丫鬟和满地的狼藉,最后落在秦明珠身上,“我还没说要发卖云心,你就闹成这样。若是我真要将云心发卖,你是不是要放火把这国公府烧了?” 秦明珠吓得连连摇头:“明珠不敢!明珠只是,只是心中难受……” “你难受,便能肆意打骂下人??”秦骁策的声音陡然拔高,“秦明珠,你真是越来越嚣张跋扈了!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何时教会了你恃强凌弱,嚣张跋扈?” 秦明珠的脸瞬间变得无比惨白。 秦骁策语气冰冷,厉声道:“方才在主院,我见你哭得伤心,还想着云心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看在你的面子上,或许可以教导一番,从轻发落。” “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留着她在你身边,只会让你更加无法无天,我这就联系牙行的人,云心,必须发卖!” “不要!爹爹!” 秦明珠扑上前想去抓他的衣摆,却被秦骁策侧身避开。 他脸上,是秦明珠从未见过的冷意。 “国公爷!求您开恩啊!大小姐她就是太伤心了,一时糊涂才失了分寸!您别怪她,要罚就罚老奴吧!” 云嬷嬷“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凄声道:“也是老奴教女无方,让她带坏了大小姐,大小姐本性良善,您万不能因为此事,和大小姐生了嫌隙啊!” 秦骁策的目光落在云嬷嬷身上,那眼神冷得像冰,看得云嬷嬷心头一颤,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来了。 秦骁策环视着一片狼藉的多宝院,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云嬷嬷,我谅你是昭儿的陪嫁丫鬟,又是明珠的奶娘,才将管理后宅之事交由你代管,你便是这么替本公管理国公府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什么龌龊事都敢做!” “日后再让你管下去,是不是本公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云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国公爷这是动了真怒。 “从今日起,”秦骁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后宅的事情,不需要你再过问了,采买等一并事宜,暂由芳华管理!” “国公爷!”云嬷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哀求:“老奴知错了,老奴会改,求您再给老奴一次机会吧……” “机会?”秦骁策冷漠地看着她,“你纵容云心陪着明珠无法无天,冷眼看着明珠草菅人命的时候,怎的不想想给不给别人一次机会?” 云嬷嬷瘫坐在地上,看着秦骁策那张冷厉道极致的脸,知道一切都已成定局。她不仅失去了管家权,恐怕连在国公府立足的根基都没了。 “还有,”秦骁策的目光再次落在云嬷嬷身上,“京郊的庄子上正缺打扫院子的人手,云嬷嬷带着从前那些侍从,一并过去吧。” “老奴……领命。” 云嬷嬷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而秦骁策的视线,又看向了秦明珠,声音无悲无喜:“至于明珠,我也该给你请一位礼仪夫子,好好教导教导你礼仪了!” 第四十八章 秦骁策:别拒绝我…… 秦明珠脸色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秦骁策,声音颤抖:“爹、爹爹,你说什么?” 她还记得年幼时,秦骁策给她请了礼仪夫子教导礼仪,但那礼仪夫子心思不正,企图爬床,更会背地里欺负她。 当时的她还小,娘亲也刚过世不久,更不是现在嚣张跋扈的性子,她只能隐忍,被礼仪夫子折磨得人后偷偷落泪,又不敢和秦骁策说。 还是后来那礼仪夫子变本加厉,将心思明晃晃的摆在表面上之后,秦骁策察觉到了不对,之后立刻对这礼仪夫子彻查,才发现这人不只是在觊觎他,还在虐待他的宝贝女儿! 秦骁策大怒之下,直接将人送了官府,迎接那礼仪夫子的,是秦骁策的疯狂报复。 而秦明珠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秦骁策心疼得不行,从那之后,再没说过要请礼仪夫子的事。 秦骁策还说过,她是国公府的独女,更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谁敢看不起她?她只需要平安长大就好了,不必像其他世家贵女一般,礼仪要做到极致,还需要懂四书五经,会诗书礼乐。 她可以肆意玩乐,只学自己喜欢的东西。 秦骁策永永远远都会保护她、尊重她、宠着她。 他就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这便是秦明珠一直以来的想法。 但是这个想法,现在却幻灭了。 秦骁策居然说,他要给她请一个礼仪夫子,教导她礼仪! 他是忘记了当初,她被礼仪夫子折磨的事情了吗? 秦明珠眼眶通红。 秦骁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不敢置信的模样,心中微微有些抽痛。 他心疼女儿没错,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女儿继续长歪下去! 她已经十五岁及笄了。 可及笄宴上,却发生那种丑事,虽说秦明珠将她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但是…… 秦骁策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往这件事是秦明珠授意的方向去想,他的女儿,早就不再是从前那般天真可爱了,她也有胡闹的时候,也有动坏心思的时候。 他必须将长歪了的女儿矫正回来!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淡漠的丢下一句话之后,秦骁策转身就走。 秦明珠瘫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滑落,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她第一次看到秦骁策如此动怒,还是……还是为了一个贱婢! 秦明珠拳头死死的捏着,倏地尖叫一声,用力的将整个桌案全都给掀了。 “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不绝于耳。 秦明珠嘶声尖叫,更疯魔一般的,砸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 侍女小厮们跪了一地,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秦明珠的霉头。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贱婢爬到了她的头上,还将云心和云嬷嬷,全都给撵走了! 直到房间内已经没什么能砸的东西了,秦明珠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她的手心中已经满是血迹。 方才砸东西时,不小心被瓷器碎片划了手心,可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痴痴的笑了起来。 柳浮萍…… 早晚有一日,我要让你死! —— 主院内。 秦骁策是阴沉着脸回来的。 他回来时,柳浮萍刚将床铺铺好,见他沉着脸回来,也关心的问了一句:“国公爷,大小姐没事吧?” 听到她提起秦明珠,秦骁策的眸光深沉了几分,视线又落在了她脸上的巴掌印儿上。 秦明珠打得是她没有黑斑的那边脸,她皮肤偏白皙,此刻那巴掌印儿异常明显。 秦骁策有些疼惜的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疼吗?” 她听到他声音喑哑。 抬眸怯怯看去,发现他的眼神中满是心疼,还翻涌着其他深沉的情绪。 对她方才的问话半句解释都没有。 “不疼了。” 柳浮萍轻轻摇了摇头。 秦骁策叹了口气:“明珠是被我宠坏了,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他说着,又轻轻拉着柳浮萍的手,拉着她坐在榻上。 柳浮萍下意识的想抽出手,更想挣扎,却被秦骁策强硬的按住:“陪本公坐一会儿。” 他声音中满是强硬和毋庸置疑。 柳浮萍挣脱不得,便尽可能的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讷讷道:“奴婢不敢和大小姐一般见识。” 她对自己身份定位十分清晰。 纵然秦骁策这时候似乎是站在她这边的,但她却不可能在秦骁策的面前,诋毁秦明珠。 她没那么蠢。 也不会奢求秦骁策对她的爱意能持续多久。 或许此刻,只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秦骁策叹了口气:“明珠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她天真善良……”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柳浮萍,这才缓缓道:“我给她请了个礼仪夫子,让她好好在多宝院学礼仪。” 柳浮萍轻轻点头:“大小姐尚且年幼,相信有夫子教导,肯定会有所改变的。” “本公也是这么想的。” 秦骁策点头。 说他不心疼秦明珠,那是不可能的。 她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 从前他也一直征战在外,倒也是忽略了对秦明珠的照顾,也觉得愧对于秦明珠,所以对她宠溺了些,结果却让秦明珠长成了这么嚣张跋扈的样子。 秦骁策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等到请了礼仪夫子之后,再将秦明珠身边的人都换成知书达礼、懂事的。 可不能再让不三不四的人去伺候明珠了! 一缕幽香,悄然钻入秦骁策的鼻尖。 秦骁策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了柳浮萍腰间的香囊上。 他大手伸过去,轻轻摩挲着那香囊,声音喑哑:“这香囊里,是什么香?” 并不浓烈,但存在感却极强。 柳浮萍轻轻开口:“是奴婢随便配制的香,有安神的作用。” 秦骁策点点头,可看着柳浮萍精致的半张侧脸,他心底里莫名的升起一股燥热。 许是酒精作祟,秦骁策不自觉的扯了扯衣领,更将柳浮萍拥住。 “国公爷……” 柳浮萍细细的惊呼一声,声音像是受了惊的猫儿。 秦骁策俯首埋在她的颈间,她发丝上都好似带着香气,让秦骁策眸色更深。 而此刻她的推拒,也更像是只猫儿在撒娇。 秦骁策顺势握上她抵住他胸口的手,低沉的在她耳边道:“别拒绝我……” 第四十九章 国公爷,这使不得啊! 柳浮萍身子一僵,她能感受到秦骁策越贴越近,好似空气中的气温都不断升高,纵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刻,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浑身僵硬。 她下意识的便想推开秦骁策,只是…… 她的阿瑾到死都未曾闭上的双眼,和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突然浮现在面前。 柳浮萍的眸子一下子便红了。 心都颤了一下。 她的阿瑾…… 她如今所做一切,不都是为了她的阿瑾? 为了给阿瑾复仇! 如今秦骁策对她动了心,甚至还想要了她。 这不正是她谋划了这么久,终于迈出的第一步吗? 秦骁策察觉到身下人的僵硬,松开了环着她的手,眸子沉沉的盯着她:“抗拒本公?” 他的声音中多出了几分不悦。 秦骁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第一次见到柳浮萍之后,这个奴婢,便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他竟会不受控制的,对一个奴婢动心,甚至在她的身上,还找到了他亡妻的影子。 她就像是一味毒药,不断的引诱着他沉沦、深陷,更让他企图卸下她一层又一层的心防,看看她重重心防之内,到底是怎样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柳浮萍眼眶泛红,声音也有些发颤:“国公爷……实在是……实在是奴婢身份低……” “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话,便直接被秦骁策的唇堵了回去。 他有些不悦的扣住了柳浮萍的头,唇在她唇上重重的研磨着,好似是惩罚。 空气似乎都被他不断的摄取。 柳浮萍的大脑逐渐一片空白,直到她要喘不过气来时,秦骁策才放开了她。 看着她眼眸中潋滟的水光,以及诱人的唇瓣,秦骁策声音低哑却又带着警告:“以后不许再用身份说事。” “你成了本公的人之后,本公自会给你体面。” 他说罢,又扣着柳浮萍的腰,将她按进怀中。 柳浮萍嘤咛一声,终究是没再说出抗拒的话,而是轻轻地环住了秦骁策的腰。 她没说话,但动作却已经是无声的回答。 秦骁策勾唇一笑,再度覆了过去。 “啪”的一声。 灯花爆开。 烛影摇曳中,幔帐轻落。 衣袍被胡乱的丢在地上,而床榻之上,红浪翻涌,一浪高过一浪。 直至天际蒙蒙亮,云雨才终于停歇。 秦骁策翌日休沐。 所以他搂着怀中的人儿,餍足的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翌日柳浮萍醒来时,已有巳时。 一睁眼,便是男人坚实的胸膛,上面还有浅浅的疤痕。 他的体温,更是没有任何阻隔的传递了过来。 热得烫人。 “醒了?” 头顶上传来男人不疾不徐的嗓音。 柳浮萍原本还准备继续装睡,没想到却被他抓包了,顿时尴尬得很,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秦骁策看着近乎将头都埋在他怀中的女人,视线又落在她已然光洁的右脸上。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庞,轻声开口道:“那药就别吃了,伤身体。” 是药三分毒。 柳浮萍依旧闷闷的“嗯”了一声。 秦骁策见她脸色泛红,知晓这人该是个面皮薄的,昨夜可真是…… 想到昨夜,秦骁策的眸子就深沉了几分。 按理来说,柳浮萍生活环境很差,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并且来了镇国公府之后,还被秦明珠折辱过,后背上的鞭痕也不过是刚刚痊愈。 但是她身上的皮肤,却细腻如脂玉。 且她的心思很细腻。 他本以为她身形瘦弱,却没想到,胸口那处会那么有料。 平日里的瘦弱,都是她将胸裹得紧紧的,勒出来的。 见她始终不敢抬头,秦骁策挑眉开口:“这么怕本公,不敢见人了?” 柳浮萍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也看到了秦骁策带着笑意的脸。 不得不说,秦骁策的皮囊还是不错的。 可这皮囊之下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可不敢赌。 “奴……” 话刚说出口,唇又被堵住。 秦骁策惩罚似的在她唇上咬了一下,眸子深沉:“从此以后,不必再自称奴婢。” 柳浮萍怔怔的看着他,眼底更是瞬间涌出泪光。 说掉就掉的眼泪,却让秦骁策抿唇,有些无措:“怎么了?” 他不过就说句话罢了,怎的她还哭了? 活像是他欺负她了一般。 “妾、妾身只是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她声音颤抖还带着哭腔。 秦骁策爱怜的将人拥在怀里:“好了,不是梦。” 他说罢,起身穿好了里衣,又看着裹着锦被,脸色有些羞红的柳浮萍,轻笑了一声:“我叫芳华给你拿衣裳。” 芳华很快便送来一套崭新的衣裙。 并非是下人穿的,一看布料的光泽,柳浮萍便知,这是云锦。 就连那两个姨娘都没资格穿的云锦……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红着脸换好了那套衣裙。 月白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她整个人多出几分清冷的美。 再加上她脸上的黑斑已经尽数消散,更显得她冰肌玉骨,像是九天仙子。 芳华知道柳浮萍那黑斑若是去掉,容貌会很好看。 但却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好看! 好看到芳华都有些嫉妒。 纵然柳浮萍被磋磨过,但皮肤却依旧白皙细腻。 而她和柳浮萍一比……什么都不是! 芳华顿时生出几分危机感。 如今那柳浮萍已经成了国公爷的人。 那以后她想要得国公爷的青睐,岂不是难如登天了? 有那么一张绝色的脸在前,其余所有人,都会被柳浮萍的光芒掩盖下去! 这样的柳浮萍,就连秦骁策都不由得看呆了。 一双眸子不做声的又深沉了几分。 而柳浮萍有些局促的捏着衣角,整个人都是惶恐的模样。 看着她又惶恐上了,秦骁策不由自主的皱眉。 他看了芳华一眼,直接下了命令道:“今日起,你便和芳华学管家吧,本公看你学习能力挺强的。” 听到这话,柳浮萍瞬间愕然,而后“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无比惶恐的道:“国公爷,这使不得啊!” 第五十章 远没有表面上那么良善 看柳浮萍又跪下了,秦骁策的脸上浮现出不悦:“跪什么跪?起来!” 他嗓音低沉:“不是说过,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吗?” 柳浮萍咬着唇站起身,颤声道:“可是国公爷,妾身什么都不懂,哪里能学习管家呢?妾身不合适……” 秦骁策却毋庸置疑的道:“本公说你合适,你就合适!” 柳浮萍最终还是没能拗过秦骁策,只得应声,而芳华却暗暗地攥紧了拳头,心中满是不甘。 管家权刚落到她手上,就要分给柳浮萍了? 这贱蹄子何德何能,能被国公爷如此青睐! 本来她是看出了秦骁策对柳浮萍的心思,帮她一把,将她推上明面来,成为秦明珠的眼中钉肉中刺,最好是她再对付秦明珠,两个人斗起来,她找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可现在…… 秦明珠的确是因为柳浮萍而被惩罚,可偏偏,国公爷对柳浮萍的宠爱程度,是芳华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 尽管心中不情不愿,但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到的。 芳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柳浮萍道:“柳姨娘,您跟奴婢来吧。” 柳浮萍心中也有些微妙。 进府不到四月,她便成了秦骁策的枕边人,成了镇国公府的妾室! 离她给阿瑾报仇,更进一步了。 阿瑾…… 娘一定会借着这镇国公府爬得高高的,让那秦明珠付出代价! 还有柳家的血海深仇…… 这些年,她一刻都不曾忘记! 终有一日。 她要站在权势顶端,审判所有仇人! —— 多宝院。 秦明珠是昨夜打砸之后累了,哭着睡着的,一宿觉睡得并不安稳,不停地在做梦。 又在早上哭着醒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但是她身边的侍女统统被换成了新人,秦骁策让人筛选出来的,身世清白且为人正直,也收到了秦骁策的授意,绝不纵容秦明珠继续耍小脾气。 所以哪怕她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侍女也没多问一句。 只是默默的给她梳妆。 气得秦明珠一巴掌拍在了梳妆台上:“你眼睛是瞎了吗?看不到本小姐眼睛肿了,还不去拿鸡蛋给本小姐敷一敷!” 侍女抿了抿唇,声音淡淡:“是。” 转头走了。 秦明珠气得胸口不断的起伏,望着铜镜内狼狈的自己,更觉得愤怒和憋屈。 都怪柳浮萍那个贱人! 可她梳妆还没梳完,早膳也还没吃,便听到了侍女的通报:“大小姐,国公爷给您请的礼仪夫子来了。” 一听到“礼仪夫子”这四个字,秦明珠更是恨得牙痒痒,毫不客气的不耐烦开口道:“不见!让她滚!” “国公爷请老身来的时候便说,大小姐是被人带坏了,如今性子乖张跋扈,现在一看,倒确实是如此。” 略有苍老的女声响起,秦明珠气呼呼的回头,便看到一个约莫五旬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那老嬷嬷面相生得严厉,走起路来也是一板一眼,一双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秦明珠:“大小姐,老身甄嬷嬷,从前是伺候宫里娘娘的,国公爷请老身来,教导大小姐礼仪。” 秦明珠看到她就本能的讨厌,立刻嘶吼道:“给本小姐滚开,本小姐才不学!” 甄嬷嬷眉头皱起,扬起手中竹条,“啪”的一下抽在了秦明珠的胳膊上。 “啊!” 秦明珠吃痛惨叫,更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眸:“你敢打本小姐!” 她尖利的惊呼一声,更愤怒了,当下便直接冲着甄嬷嬷冲了过去:“老贱人,谁给你的胆量打我!” 秦明珠狰狞着脸,就要去撕扯甄嬷嬷。 她真是没想到,这个老贱人居然敢打她!她秦明珠从小到大,何时挨过打?所有的下人对她都要恭恭敬敬的! 这老贱人之前不也是伺候人的?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个什么劲儿! 居然还敢打她,忍不了! 甄嬷嬷虽然早料到秦明珠跋扈异常,但却也没想到,她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就和她动手了。 甄嬷嬷抬手用竹条继续抽了过去,结果却惹得秦明珠更愤怒:“天杀的老贱人,本小姐要扒了你的皮!” 侍女们慌忙上前阻拦秦明珠,但是秦明珠撒泼打滚,那些侍女竟是没能按住她。 甄嬷嬷也有些慌乱,匆匆后退,但看着挣扎着朝她逼近,摆明了想要打死她的秦明珠,立刻转头就走。 这位大小姐,她可教不了! 多宝院闹哄哄的声音,也传进了秦骁策的耳中。 秦骁策本就在留意多宝院的动静,闻言猛地站起身,直接大步朝着多宝院的方向走去。 多宝院乱成一团。 侍女们拦着张牙舞爪的秦明珠,甄嬷嬷一瘸一拐的往外走,还捂着被打破的额头,一脸的愤怒。 “甄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秦骁策看到甄嬷嬷这般狼狈的模样,顿时大惊。 甄嬷嬷可是他好不容易请来的,怎么刚到镇国公府,就头破血流的? 偏生秦明珠的骂声也在这时传来:“老贱人,有种你别跑,看本小姐扒了你的皮!” 秦骁策如遭重击。 秦明珠恶毒的辱骂声还在继续,甚至挣脱了侍女的钳制,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快步跑了出来。 但是当她看到多宝院外的秦骁策的时候,顿时愣住了,小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爹、爹爹……” 秦明珠怯生生的唤了一声。 她眼神中满是懊恼。 爹爹今日居然休沐在家? 云心他们都被发卖和换掉之后,她根本不了解如今秦骁策的起居,对整个镇国公府,都不了解了! 不然,她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还被秦骁策给看到? 秦骁策定定的看着秦明珠,嗓音冷到了极致:“明珠,你在干什么?” 秦明珠被他声音中的冷意吓到,“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我,我……” 秦骁策望着自己的女儿,一时间,心中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从前他以为秦明珠单纯善良,可能就是爱使些小性子罢了,但近日连番的事情,却在不断的推翻着秦骁策的认知。 秦明珠,远没有表面上那么良善! 第五十一章 只会有你这一个女儿 秦骁策阴沉着脸,身上气压低到了极致,更吓得跪在地上的秦明珠,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不断的掉着眼泪。 从前的十五年,她都从未见过秦骁策和她说过一句重话,可就最近这几天的时间,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爹爹不爱她了。 秦明珠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甄嬷嬷也对着秦骁策行了一礼,又捂着自己的额头,语气中满是不悦:“国公爷,老身愚钝,怕是不能教好大小姐的礼仪,还请国公爷另请高明吧!” 说罢,甄嬷嬷直接转身就走。 秦骁策张了张嘴,还是追上甄嬷嬷,对着她鞠了一躬:“甄嬷嬷,今日之事,是明珠不对,也是秦某没管教好女儿,您的伤,还得叫府医来看看,等到您伤势养好之后,秦某亲自送您回去。” 秦骁策的姿态放得极低。 倒是把甄嬷嬷吓了一跳。 她赶紧侧迈一步,没敢受秦骁策的礼,同样福了福身子道:“国公爷,您这一礼可折煞老身了。” 她充其量也就是从前在宫里待过,也教导过皇室子女的礼仪,如今也早就出宫了,身份根本就不能和秦骁策这个国公爷相提并论。 哪能受秦骁策的礼? 秦骁策侧目对着身侧的小厮吩咐道:“小福子,带甄嬷嬷去偏房休息,再请王大夫过来。” 见秦骁策姿态放得这么低,甄嬷嬷到底还是跟着小福子过去了。 而秦明珠跪在地上,只垂眸落泪,一声不吭。 秦骁策看着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她也实在是太胡闹了些。 也要让她吃点苦头,让她明白善恶对错! “你为何要打骂甄嬷嬷?” 秦骁策声音冷沉,带着质问。 秦明珠泪眼婆娑,抬头望着秦骁策,哽咽的道:“爹爹,你忘了从前那个礼仪夫子了吗?” 她说起从前那礼仪夫子的时候,身子还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脸上还带了恐惧:“女儿……女儿不想学礼仪。” 听到秦明珠提起从前那个礼仪夫子,秦骁策也怔了一下。 而后心底里泛起几分愧疚。 怪不得明珠变了一个人一样,对甄嬷嬷又打又骂! 肯定是她想起小时候不太好的记忆了。 当初那个礼仪夫子,不仅仅是借助学习礼仪的名义折磨明珠,甚至还故意恐吓明珠,说他迟早会有別的女人,也会有其余的孩子,到时候明珠就不再是他心尖尖上的女儿了! 明珠因为此事吓得不轻,后来更是高烧不退,他衣不解带的在她身边照料了半个月,才退烧。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提起过给明珠请礼仪夫子的事。 可现在…… 他正在气头上的时候,竟是忽略了秦明珠对礼仪夫子的心理阴影,又找来了一个礼仪夫子,教导她礼仪! 或许就是因此,又唤起了她对礼仪夫子的心理阴影,才导致,她失控的对着甄嬷嬷又打又骂。 秦骁策轻轻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将秦明珠扶起:“明珠,爹爹不是想要惩罚你,也不是故意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的。” “只是,你身边那些恶奴把你带坏了,爹爹想让你多懂些道理。” 听着秦骁策柔和了不少的话,秦明珠却依旧是泪眼朦胧,噘着嘴巴问道:“真的?” “爹爹真的不是不爱明珠了?” “明珠还以为,您有了柳姨娘……就不要明珠了呢。” “柳姨娘”三个字,秦明珠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心底里更满是对柳浮萍的恨意。 柳浮萍那贱蹄子,竟真的入了爹爹的眼,爹爹还将她如珠似宝的宠着! 凭什么那个又老又丑的贱人,能爬到她的头上来作威作福?从前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秦骁策将女儿揽入怀中柔声安慰:“明珠想多了,爹爹怎么会不要明珠了?明珠可是爹爹唯一的宝贝女儿。” 秦明珠心头一喜,但很快,她又哽咽着问道:“可若是,若是……” 她话说到这里断了几次,才勉强的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若是有朝一日,柳姨娘有了身孕了呢?” “若是爹爹有了其他子嗣,是不是就不会在意明珠了?” 秦明珠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又细又弱,眼神中还透着不安。 秦骁策的心都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 他认真的看着秦明珠,保证道:“明珠放心,爹爹只会有你这一个女儿。” 听到他的保证,秦明珠才喜极而泣:“爹爹最好了!” 柳浮萍跟着小福子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父女两个相拥的温馨场景。 方才秦骁策的话,柳浮萍也听在耳中。 她也看到了秦明珠挑衅的看着她的眼神。 看来刚才那番话,秦明珠怕是看到她来了,才故意说的。 不过却正合她的心意。 她也不想给秦骁策生孩子。 就算秦骁策不动手,她自己也会喝下避子汤。 只是这避子汤怎么喝,什么时候喝,也都是有学问的。 她会让秦骁策不仅仅是觉得她懂事,还要对她产生愧疚!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原本正在气头上的秦明珠也不生气了。 她站起来,乖巧的对着秦骁策道:“爹爹,这件事是女儿错了,女儿会给甄嬷嬷道歉,并跟甄嬷嬷好好学习礼仪的。” 毕竟,她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 以后这国公府的家业,都是她的! 柳浮萍…… 呵,不过是爹爹的一个玩物罢了! 永永远远都不可能爬到她秦明珠的头上来,因为柳浮萍这辈子,注定没有子嗣! 秦骁策闻言满眼动容:“好。” 刚准备带着秦明珠去道歉,一转身,秦骁策却看到小福子和柳浮萍共同走来。 秦骁策的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他不知道方才的话,柳浮萍有没有听到。 但看柳浮萍神色自然,并没有什么异常,秦骁策倒也放下心来,但又皱眉问了一句:“王大夫呢?” 柳浮萍声音淡然:“国公爷,王大夫恰好钻研医术抽不开身,便让妾身过来了。” “那位嬷嬷在何处?” 第五十二章 分明是在偏袒那贱人 秦骁策抬手指了指偏房,又叮嘱道:“务必为嬷嬷好好医治。” 柳浮萍轻轻点头:“妾身明白。” 而后,她便转身走向偏房。 在她身后,秦明珠一双眼眸无比怨毒的死死盯着她。 眼底里更满是不敢置信。 那柳浮萍的脸……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脸上有那么大一块黑斑,看上去又丑又恶心,怎么如今脸上光洁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且之前柳浮萍身形瘦弱,现在却是胸口浑圆饱满,显得整个人的曲线姣好。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这贱婢,果然从一开始就藏着见不得人的心思,进入国公府来,就是想勾引她爹爹的! 秦明珠的目光犹如淬了毒一般,钉在柳浮萍的后背上。 柳浮萍也清晰的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但却直接无视,十分自然的进了偏房内。 甄嬷嬷脸上的血已经凝固。 此刻正坐在偏房内,脸色并不太好。 “甄嬷嬷。” 柳浮萍轻轻福身,而后便将药箱放在一边,上前一步道:“我是镇国公府的医女,来给您看看伤。” 甄嬷嬷望着柳浮萍,有一瞬的愣怔。 医女? 医女能穿得上云锦? 再加上她那张美艳的脸,甄嬷嬷的视线更是凝重了几分,只淡淡点头道:“有劳。” 柳浮萍的动作很轻,将甄嬷嬷额头上的血擦掉,这才发现她额头上被钝器砸出来的伤口,还有些青肿。 上了药又用纱布包好之后,柳浮萍又去看甄嬷嬷的腿。 小福子说,甄嬷嬷被秦明珠追着打,额头和腿都受了伤。 一寸寸摸骨摸上去,当触碰到小腿中央时,甄嬷嬷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柳浮萍将她裤腿挽起,才发现她腿上也是青肿一片。 她熟练的找出药油,细细的涂上去,又轻轻地按摩。 她手法不轻不重,甄嬷嬷只觉得初按时痛了一下,而后痛感便在不断的减轻。 “还好,嬷嬷您平日里体质便很好,伤势并不严重,但也需要静养几日,每日换药才行,这淤青更是要揉散,再上药油才会好得快些。” 柳浮萍利落的处理好伤口,冲着甄嬷嬷轻轻一笑。 甄嬷嬷活动了一下腿,确实是好了些,便也点头:“多谢姑娘了。” 柳浮萍没再言语,收拾好药箱便推开门。 秦骁策正在门外等着,他身边站着的是秦明珠,一脸知错了的模样。 “甄嬷嬷情况如何?” 秦骁策看柳浮萍出来,声音都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 柳浮萍福了福身:“国公爷,大小姐。甄嬷嬷情况并不严重,只是有些淤青,额头的伤口也不深,但也需日日换药。” 秦明珠暗暗地冲着柳浮萍翻了个白眼儿,柳浮萍却视而不见。 秦骁策这才松了口气,又板着脸对秦明珠道:“明珠,去道歉。” 秦明珠心中虽然不悦,但却也知道今日她必须道歉不可,若是不去道歉,说不定秦骁策对她更不满,她好不容易才打感情牌,让爹爹回心转意了些,可决不能让爹爹被柳浮萍那个贱人给抢走! 想到这,秦明珠乖巧的进了门,直接便给甄嬷嬷跪了下来,抽泣着开口:“甄嬷嬷,方才的事情是明珠不对,明珠只是想到了从前不太好的事,所以情绪激动了些,希望您能原谅我!” “明珠真的不是针对您的。” 秦明珠哭得梨花带雨,语气更是十分的恳切。 甄嬷嬷被突然跪下的秦明珠给吓到了,猛地站起身,又扯动了伤口,疼得老脸都皱起来了。 但还是赶快让开,又赶紧扶着秦明珠起身:“大小姐真是折煞老身了,老身可当不起您这一跪啊!” 这位可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 而她呢? 说是礼仪夫子,实际上对于这些人来说,亦像是奴婢。 秦骁策看出甄嬷嬷的惶恐,开口道:“嬷嬷不必惶恐,小女无状,如此给您下跪道歉,是应当的。” 秦明珠被扶起来,眼眶还是红的。 她生得模样乖巧,如今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眼中还蓄着泪水,倒是十分惹人恋爱。 甄嬷嬷的心也不自觉就软了。 尤其是在秦骁策给她解释缘由之后。 甄嬷嬷更觉得心疼,便开口道:“老身会教好大小姐的礼仪,也不会让大小姐觉得不适的。” 秦明珠乖巧福身:“多谢甄嬷嬷。” 实际上她心中却是恨得要命。 她一点都不想学礼仪! “萍儿,甄嬷嬷这边还需要你照看,你便也替本公,监督些明珠的学习进度。” 秦骁策视线又落在柳浮萍身上,带了几分深意的开口。 柳浮萍错愕抬头,忍不住道:“妾身监督大小姐的学习进度?这,这怕是不妥吧?” 这一声萍儿和妾身,让甄嬷嬷的心头猛地一跳。 她默不作声的去打量柳浮萍。 生得漂亮,行事稳重,只是面上有些惶恐,人也不太自信的含着身子。 传言说,镇国公府只有两位姨娘,可她也有幸见过那两位,和眼前这位“萍儿”,长相完全不同。 镇国公十几年来都不曾纳妾,可如今,怕是要破例了。 甄嬷嬷是个人精,其实也听得出来秦骁策话语中的另外一层含义。 他不只是想要柳浮萍照看她的伤,以及监督秦明珠的学习进度,更是想要让柳浮萍跟她一起学习礼仪! 而秦明珠死死的捏着衣角,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心中却已经歇斯底里的咆哮。 凭什么! 凭什么爹爹那么亲近的喊那个贱人,还想让那个贱人来监督她的学习进度? 那贱人肯定会一直看她笑话的! 她虽然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但是散漫惯了,很多礼仪一窍不通。 让她学礼仪,简直像是要了她的命。 秦明珠死死的捏着拳头,再次开口道:“爹爹,明珠一定好好学,何必找人监督明珠?” 她眼眸中氤氲着水汽:“难道,爹爹是不相信明珠了?” 秦骁策看着她,也不由得心头一软:“爹爹不是不相信明珠,只是柳姨娘出身不好,也该学一些高门大户的礼仪规范。” 听到这话,秦明珠顿时更气了。 爹爹分明就是在明目张胆的偏袒那贱人! 第五十三章 你若资质愚笨,便没有聪明人了 秦明珠眼眶通红,但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而柳浮萍听到秦骁策的话之后,呆愣在原地,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 秦骁策看向甄嬷嬷:“甄嬷嬷,可否教她们二人,共同学习礼仪?” 秦骁策的想法很简单。 如今的镇国公府,需要个女人来管家,杜姨娘和孙姨娘都被明珠折磨得不像样,二人也都恐惧明珠,更不敢到他面前来,也没办法掌管整个国公府。 偌大个国公府,总不能一直交给奴婢管理吧? 从前倒是想着,等到明珠长大之后,将管家权交给明珠。 但如今看来,明珠还需要学习很多东西,暂时交给明珠,不合适。 至于交给柳浮萍…… 秦骁策也不知为什么,竟相信柳浮萍能将国公府管理好。 况且,她既然成了他的妾室,以后京城内的宴会,难免也需要出席,不学一些礼仪,怕是会被为难和丢脸的。 尤其是,明珠对她也有很大的敌意。 秦骁策想想便觉得有些头疼。 但很快,他的脸色又不自觉的阴沉了下来。 该死,他怎么会愿意为了那女人谋划这么多? 或许是因为,看出了她眼底里的倔强吧。 甄嬷嬷深深的看了一眼柳浮萍,倒也没拒绝:“也好。” 一看这位柳姨娘,便是能抓住国公爷的心的。 也是个有本事有手段的,居然能让国公爷这般,自亡妻去后清冷自持,不近女色的人,为之流连和沉沦! 秦明珠的抗议终究是无人在意。 柳浮萍当时便留下来,和甄嬷嬷一同学习礼仪。 实际上,礼仪她早便学过。 只是刻意的让自己伏低做小,粗俗无礼,并未暴露太多。 如今有甄嬷嬷这个老师在,她便慢慢展现出了自己从前的礼仪姿态,让甄嬷嬷惊为天人。 这柳姨娘的悟性……可真是好极了! 同样的动作,她教一遍柳姨娘便能学会,几遍练习下来,便能十分的标准。 反倒是秦明珠。 这位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对礼仪姿态一窍不通,她需要教上好几遍,秦明珠才能明白。 在练习的时候,更是不住的偷奸耍滑。 看得甄嬷嬷有些恼怒。 藤条第五次落在秦明珠的背上之后,秦明珠再也忍不住了。 她吃痛的冲着甄嬷嬷不满道:“甄嬷嬷,你是不是故意在折磨我?” “为何你从不打那柳……柳姨娘,偏偏只打我?” 甄嬷嬷下手的力道不轻。 她现在后背火辣辣的疼,但更多的是不满和不甘心。 甄嬷嬷看着秦明珠,淡然开口道:“大小姐,请您将心思放在学习上,莫要再偷奸耍滑,柳姨娘的每个动作都十分标准,反倒是您……” 甄嬷嬷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但是却轻叹口气,脸色也有些古怪。 秦明珠立刻就炸毛了:“我没她柳……柳姨娘好?怎么可能!” 她讨厌柳浮萍,更讨厌甄嬷嬷用柳浮萍和她作比! 柳浮萍算是什么东西,怎么配和她这个大小姐相提并论? 纵然现在是镇国公府的姨娘,但也改不了骨子里的下贱! 可当秦明珠看向柳浮萍的时候,却不由得呆住了。 她们今日练习的是站姿。 柳浮萍完全按照甄嬷嬷所说的那样,身体挺得很直,一丝不苟的,端庄优雅。 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但柳浮萍依旧一动不动。 对她闹出来的动静更是目不斜视,好似眼中根本就没有她。 秦明珠顿时更生气了。 她狠狠的瞪了柳浮萍一眼,也挺直了身体。 她决不能被一个下贱的奴婢比过去! 一天下来,柳浮萍只觉得肌肉酸痛。 而秦明珠更是觉得浑身要散架了一般,毫无形象的趴在软榻上,咬牙切齿。 早晚有一天,她要将柳浮萍那贱人赶出府去,凭什么那贱人能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甚至把她害成这般模样? 看见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就恶心! 此时的柳浮萍,已经回了主院。 一整日的礼仪学下来,虽然疲惫,却让她心中更有底了。 回去之后,便去找芳华学习管家。 芳华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给她将镇国公府内的大事小情,却故意讲的速度很快。 可没想到,柳浮萍居然能全都跟上、听懂。 短短半月下来,柳浮萍简直是突飞猛进。 礼仪方面已经做得和世家贵女别无二致,管家上,也能处理很多事情,初步接手国公府了。 而秦明珠的礼仪姿态也有所进步,可比起柳浮萍来,却差了很多。 察觉到这件事之后,秦明珠气得又将多宝院打砸一通。 柳浮萍站在多宝院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忍不住勾唇冷笑。 秦明珠…… 这还只是个开始。 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书房内。 秦骁策正批阅公文。 柳浮萍端着一盅甜汤进门,轻轻地将甜汤放在案上:“爷,妾身熬了些甜汤,您尝尝。” 她和秦骁策的关系也在这半个月内突飞猛进。 尝到了甜头的男人,恨不得夜夜都黏在她身上。 再加上她精心调制的香,将这男人勾得死死的。 秦骁策放下手中的公文,视线却先落在了她白皙如玉的手上,莫名的心头一荡。 他拿起甜汤喝了一口,满意的点头:“嗯,不错。” 他顺势握住柳浮萍的手,拉着她在他怀中坐下:“近日学习进展如何?” 柳浮萍咬着下唇,轻声开口道:“大小姐相比之前有了很大进步,如今礼仪姿态,已经可以过关了。” 秦骁策一声低笑,在她的细腰上捏了一把:“本公问得是你。” 柳浮萍顿时羞恼的开口:“爷,妾身资质愚笨,只能力求将所有事情做得最好,用尽全力去做……” “资质愚笨?” 秦骁策饶有兴味的念着这四个字。 无论是甄嬷嬷还是芳华,亦或者是墨影,回应他的都是,柳浮萍天资绝佳。 学东西的速度很快,礼仪如今已经十分得体,就连管家,也独自胜任了。 她简直聪明绝顶。 可偏偏到了她自己口中,就成了资质愚笨。 秦骁策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若是资质愚笨,这个世界上,便没有聪明人了。” 第五十四章 不好了,大小姐出事了! 柳浮萍垂眸惶恐道:“爷,您真是折煞妾身了。” 秦骁策一声轻笑。 他看着怀中女子娇俏的脸,莫名的又觉得心头火热。 情不自禁的俯身下去,距离柳浮萍越来越近…… “国公爷,大小姐来了。” 在秦骁策的唇马上要触碰到柳浮萍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芳华的通报声。 秦骁策眸色深沉几分,眼底里闪过几分笑意,倒是立刻将柳浮萍放开了。 柳浮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垂眸站在一边,眼底里却闪过几分讽刺。 “爹爹!” 秦明珠欢快的走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个食盒,但是当她看到柳浮萍也在书房内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虽然心中极度不甘,但是在秦骁策面前,秦明珠还是不敢放肆,尤其是柳浮萍现在正得宠,而她…… 必须让秦骁策看到她的改变。 唤醒那一点点父女亲情! 秦明珠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对着秦骁策和柳浮萍行礼:“爹爹,柳姨娘。” 她的礼数周到,挑不出任何的错处,只是在喊“柳姨娘”的时候,好似恨不得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爹爹,女儿给您煮了莲子羹,您尝尝?” 秦明珠眼眸中含着几分希冀的看着秦骁策,然后将带来的食盒打开,又看向柳浮萍道:“柳姨娘,你也尝尝吧。” 秦明珠虽然是在笑的,但是那笑容显然是十分勉强。 柳浮萍垂眸,也跟着温柔开口:“大小姐,妾身也煮了甜汤,您也尝尝。” 秦明珠险些鼻子都气歪了。 但偏偏这是在秦骁策的面前,她也只得是笑着道:“好。” 三人表面和善,背地里秦明珠却恨不得将柳浮萍千刀万剐,递给她莲子羹的时候,故意想要将碗打翻,可柳浮萍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秦明珠想失手将碗打翻的时候,稳稳的扶住了。 柳浮萍捏着那白瓷碗,笑看着秦明珠:“多谢大小姐。”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将秦明珠气得够呛,偏偏又不能说什么。 柳浮萍垂眸喝了一口莲子羹,而后满眼惊喜的对着秦骁策道:“爷,大小姐煮的莲子羹味道很好呢。” 秦骁策一听,也来了兴趣:“本公尝尝。” 他也喝了一口莲子羹,对着秦明珠点头:“嗯,果然不错,明珠有心了!” 秦明珠从小到大就没下厨过,如今短时间内能学得这么好,当真是让秦骁策意外。 “去,将本公那支紫毫笔拿来。” 秦骁策对着柳浮萍吩咐了一句。 柳浮萍转身去取了,秦明珠却恶狠狠的盯着柳浮萍的背影,拳头都不自觉的握起。 方才柳浮萍那话,就是在故意刺激她的吧! 在她面前和爹爹恩爱,显示她柳浮萍的与众不同吗? 心机如此深沉! 可爹爹,却偏偏就喜欢这个下贱的狐媚子。 正愤恨的想着,柳浮萍已经将那支紫毫笔拿了过来,笑眯眯的递给了秦明珠:“大小姐,这支紫毫笔可是国公爷最喜欢的一支。” 秦明珠看着柳浮萍的笑脸,真是恨不得将那张脸给撕碎! 但她却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得道谢:“多谢爹爹。” 秦骁策倒是没注意到秦明珠别的心思,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对着柳浮萍道:“从此后不必唤明珠大小姐,直接唤她名讳便好。” 柳浮萍眼底里笑意更深,她点点头,顺从道:“好。” 秦明珠忍了又忍,终于在自己忍不住之前,和秦骁策提了告辞。 秦骁策点点头,便放她走了。 显然心情很是愉悦。 而秦明珠一出门,脸上努力维持出来的平静便消散殆尽,捏着那支紫毫笔,咬牙切齿。 这该死的柳浮萍! 一想到柳浮萍和秦骁策恩爱的模样,她就恨不得冲上去一刀捅死柳浮萍。 但她绝对杀不了她。 秦明珠深吸口气。 如今在这国公府内,她没有一个知心人和得力的助手。 云心被发卖,云嬷嬷和原本的侍从都被撵到了庄子上,那她还有谁可以依靠? 她必须想方设法,将云嬷嬷从庄子上调回来! 可要怎么办呢…… 秦明珠突然便想到了方才喝的那一碗甜汤。 呵。 本来正愁着没有柳浮萍的把柄在手,她倒是送上门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了…… 夜里。 柳浮萍被折腾得狠了,昏昏沉沉的睡着。 心中却已经将秦骁策骂了千百遍。 这狗男人,体力怎么会那么好?之前不是有人说他不近女色,对所有女人都不感兴趣吗? 或许是禁欲太久? 导致这狗男人开了荤之后,真是…… 恨不得夜夜折腾死她! 秦骁策亦是在她身边,餍足的将她圈在怀里。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该死的迷恋这个女人…… 正当二人都昏昏沉沉时,却突地听到外面惊慌失措的通报声。 “国公爷,国公爷不好了!” 秦骁策瞬间困意全无,猛地坐起身来,匆匆披上了外袍,沉着脸走到门口:“怎么了?” 他声音冰冷至极,一双锐利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门外的小福子。 小福子脸上满是焦急,立刻开口道:“多宝院那边来报信,说大小姐发了高烧,上吐下泻,还犯了癔症!” 秦骁策脸色猛地一变,顾不上别的,大步往多宝院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问道:“府医呢?” 小福子迅速回应:“王大夫已经在多宝院看着了。” 秦骁策眸光深沉,脚下生风。 心中更满是担忧。 而房间内,柳浮萍慢悠悠的坐直身子,她的困意也消了大半,视线也望向了多宝院的方向。 呵…… 秦明珠要反击了么? 她倒是要去看看,她唱的是哪一出戏! “春桃。” 柳浮萍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春桃很快推开门进来,恭敬的道:“姨娘,怎么了?” 柳浮萍已经穿戴整齐,淡淡道:“咱们也去多宝院看看。” “大小姐深夜发病,我这心中实在是担忧,睡也睡不好。” 春桃立刻扶着她:“好。” 柳浮萍也给秦骁策拿了条披风,便和春桃一起,共同朝着多宝院去了。 第五十五章 自导自演的闹剧 刚进多宝院,柳浮萍就听到里面传来秦明珠的哭声。 “呜呜呜,爹爹,明珠真的好难受……” 随后是秦骁策的安慰声:“明珠乖,吃了药就好了。” 柳浮萍也快步进了门,一眼便看到秦明珠趴在秦骁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 当看到她进来的时候,秦明珠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往秦骁策的怀里钻,同时尖利大叫:“你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啊!” 秦明珠歇斯底里的喊叫,更抱紧了秦骁策,身子瑟瑟发抖,俨然是一副恐惧到了极点的模样。 柳浮萍脚步一顿,下意识的望向秦骁策。 秦骁策轻轻拍着秦明珠的后背,柔声哄道:“明珠不怕,她是柳姨娘,没什么恶意。” 但是心中却有些疑惑。 明珠怎么看到柳浮萍,反应这么大? “不,我不想看到她,让她滚!” 秦明珠挣扎着大叫,甚至满脸惊恐的抓起手边的药碗,就要往柳浮萍的身上丢,但被秦骁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 “明珠!” 他不由得呵斥一声。 秦明珠愣了一下,随后满脸泪痕的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她猛地推开秦骁策,满脸的厌恶和恐惧:“你不是我爹爹,你一定不是我爹爹!” “我爹爹才不会这么对我呢,我要去找我爹爹,我爹爹去哪里了?爹爹不要明珠了?” 秦明珠赤着脚跳在地上,甚至地上还有被摔碎的瓷片,她都浑然不觉,一脚便踩了上去。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疯疯癫癫的叫嚷着要找爹爹。 秦骁策看着女儿这般模样,顿时心疼极了。 他快步上前,将秦明珠抱起,声音也柔和了下来:“明珠,爹爹在这呢。” 秦明珠却还是在他怀中挣扎大叫:“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才不会这么对我!”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在秦骁策怀中挣扎哭泣着,突然便昏厥了过去。 “王大夫!快给明珠看看!” 秦骁策一下子就慌了。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若是出了事情怎么办? 王大夫也不敢怠慢,迅速的给秦明珠把脉,眉头也皱了起来。 秦骁策看着他眉头皱起,心中顿时是“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开口问道:“王大夫,明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久之后,王大夫才开口道:“国公爷,明珠小姐这症状,像是伤心过度引发了癔症,且吃的食物不合,导致呕吐、腹泻,人也有些虚脱,需要好好静养才行。” “这段时间,也不要刺激到明珠小姐了。” 虽说王大夫对秦明珠的印象并不怎么样,但她毕竟是秦骁策唯一的女儿。 他了解秦骁策,也知道秦明珠对他的意义。 秦骁策满眼心疼的看着秦明珠,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时间,眼底里复杂极了。 他声音冰冷:“去查查大小姐今天都吃什么了。” 没过多久,便有秦明珠身边侍女过来,战战兢兢的说:“回国公爷,小姐晚上食欲不振,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从柳姨娘那里拿回来的甜汤……” 秦骁策顿时皱眉,锐利的视线看向了柳浮萍。 被他锐利的视线盯着,柳浮萍倒也镇定,她看着秦骁策,轻声道:“爷,那甜汤您也喝了的。” 秦骁策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是啊,那甜汤他也喝了的,柳浮萍最初也是给他熬的甜汤,只是恰好秦明珠去送莲子羹,刚好也尝了尝。 王大夫眉头皱了皱,他看了看端过来的甜汤,轻轻嗅了嗅之后,脸色大变:“国公爷,这甜汤不对!” 秦骁策视线瞬间更加锐利。 而柳浮萍也皱起眉头,上前一步,轻嗅了那甜汤之后,也皱着眉头道:“这甜汤的确不对,多了一味蓖麻子。” 而后,柳浮萍恭敬的在秦骁策的面前跪下:“爷,您也喝了这甜汤,我也喝了,为何只有明珠腹泻呕吐?想来,是明珠身边人不干净吧?” 她没蠢到在给秦明珠的甜汤里,下蓖麻子这种程度。 岂不是一验便知? 秦骁策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房间内的侍女小厮瞬间就跪了一地。 “墨影,去查。” 墨影迅速出现,将所有的侍女小厮全都带走,去审讯了。 外面很快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很快,墨影便拎着一个侍女进来了。 “国公爷,给大小姐的甜汤中下蓖麻子的,就是这人。” 墨影声音冰冷,身上还带了几分血腥气。 他审讯的速度极快,因为是用了雷霆手段的,那些侍女哪里见过那等血腥的手段,全都被吓到了,而这个侍女反应最大,一审问,果然是她在秦明珠喝的甜汤中,加了蓖麻子。 虽然剂量很轻,却也能让秦明珠上吐下泻。 秦骁策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着那侍女走去,身上气压越来越低:“你为何下毒害我明珠?” 他声音冷到了极致,似是恨不得直接将那侍女给撕得粉碎。 而那侍女拳头攥得紧紧的,她看了柳浮萍一眼,而后毅然决然的狠狠咬合,藏在后槽牙中的毒瞬间破裂。 那侍女只抽搐了几下,直接没了声息。 秦骁策眼神更冷了,周身气压低到了极致。 墨影迅速上前,查探了一番之后,脸色难看的对着秦骁策道:“国公爷,这毒很厉害,没救了。” “呵。” 秦骁策低笑一声,脸上满是狠戾:“好,还真是好!” “彻查这贱婢的身份,敢混进国公府,对明珠动手?还真是好样的!” “查到之后,格杀勿论。” 秦骁策身上气场冷凝到极致,更带着深沉的杀气。 让人不敢直视。 那股铁血的压迫感,更让在场的人纷纷低头,谁也不敢和他对视。 柳浮萍也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这侍女看上去,可不像是心术不正,更像是被威胁的。 若是只想对秦明珠下毒,为何不直接将剧毒下到秦明珠的吃食当中? 这样不是更直接的要了秦明珠的命吗? 此刻的场景,分明有些…… 像是秦明珠自导自演的闹剧。 第五十六章 秦明珠的苦肉计 柳浮萍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但既然秦明珠已经大费周章将看台搭好,她又怎么能拂了她的好意呢? 多宝院内气氛紧张,柳浮萍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侧,没再多说什么。 下人来往匆匆,手脚麻利地将尸体拖走,很快恢复一片整洁,仿佛事情并未发生。 墨影已经离开,但投毒残害秦明珠的事太过恶劣,秦骁策震怒,显然不是死一个丫鬟可以了事。 秦明珠还未醒,多宝院上下人人自危,生怕祸及自身,秦骁策担心女儿,亲自守在厅中一夜。 直到天色将将擦白,贴身伺候的侍女才如释重负地向秦骁策禀告,秦明珠已经醒了。 秦骁策大喜过望,顾不得其他,先一步进了内室。 “爹爹……” 秦明珠小脸苍白如纸,声音更是细如蚊呐。 秦骁策见惯了她前几日嚣张跋扈的模样,这会儿看着窝在床上猫儿似的女儿,心疼极了,“明珠,怎么样,可觉得好些了?” “厨房煨了一晚的鸡丝粥,起来用些?” 秦骁策难得轻声细语,伸手接过柳浮萍端着的玉碗,就要亲自喂秦明珠。 “不,不!你别过来!”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秦明珠昏睡了一夜,声音嘶哑,但神色却像是恐惧到了极点,手臂朝着柳浮萍胡乱挥舞,甚至失手打碎了粥碗。 “啪”的一声,秦明珠瑟缩一下,四下张望几下,六神无主似的抱紧了自己,见柳浮萍没有动作,秦明珠好似难以忍受,竟开始抓挠自己的手臂。 她下手极狠,立刻现出血痕来,白皙的手臂上触目惊心,凤仙花的颜色映着鲜血更红了几分,看起来刺眼极了。 秦骁策原以为能有所好转,没想到似乎更严重了,短暂震惊过后,连忙上前制止秦明珠的动作。 “明珠别怕,爹爹在这呢,爹爹会保护你的。”秦骁策一面轻声哄着女儿,一边眼神示意柳浮萍先离开。 柳浮萍敛眸颔首,端着一脸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愧疚退了出去。 柳浮萍的身影消失在房中,秦明珠便似乳燕投林扑进秦骁策怀中。 秦骁策能感受到她止不住的颤抖,仿佛柳浮萍是什么洪水猛兽。 秦骁策刚要开口,秦明珠先一步抢在他前面,期期艾艾道:“爹爹,我害怕,柳姨娘是要杀了女儿吗?” “明珠别多想,柳姨娘方才和爹爹一起守了你一夜,她也很担心你。”秦骁策知道她受了惊吓,一时害怕也是有的。 秦明珠紧紧抱着他,不肯善罢甘休,“可女儿确实是用了柳姨娘送来的甜汤才如此,女儿知道从前她在我院中时,女儿一时性子急躁得罪了姨娘,可女儿不想死。” “萍儿不会如此,你别多心。” 秦明珠没想到经此一事,爹爹竟然还对那个贱人叫得如此亲热,她浑身一僵,险些控制不住表情,好在她低着头,秦骁策并没有看见。 见女儿低着头不说话,秦骁策以为她还在害怕,将昨晚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昨夜墨影已经彻查了多宝院上下,是个来历不明的婢子所为,她口中藏了毒药,被发现时便自尽了,与柳姨娘无关。” 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端着一眼热气腾腾的鸡丝粥。 方才屋内只有三人,定是萍儿吩咐的,她如此心细,满心只觉得自己愧对明珠和自己,又怎么会下手害她? 秦骁策满脸欣慰,“姨娘一心想着你呢,明珠,你昏睡了一夜,胃受不住,快吃些东西。” “明珠别害怕,爹爹定会彻查此事,墨影不日就能查到幕后黑手,爹爹亲自动手,还你一个公道!” 秦明珠扬起一个虚弱的微笑,乖巧地接过鸡丝粥,低头喝了几口。 借着热气掩盖,她眼中的恶毒暴露无遗。 柳浮萍即便再聪明,她孤身一人尚未在府中立足,怎么能让爹爹如此深信不疑? 自己如此精心布局,竟然还是一场空,秦明珠不甘心地咬紧口中软肉。 但苦肉计开头,她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爹爹征战沙场,识人最清,若是被看出一二,那柳浮萍便要更得意了。 半碗粥下肚,秦明珠的脸色明显好转,秦骁策在一旁看着,也安心不少。 眼见秦骁策准备走,秦明珠灵光一闪,伸手扯住他的衣角。 “如今多宝院大换血,明珠知道爹爹是为了明珠好,可这些人初来乍到,欺负明珠一个孤女,多有怠慢。” 秦明珠总算长了些脑子,将柳浮萍示弱的话学以致用,说到伤心处,更是泫然欲泣,几乎落下泪来, “明珠知道前几日行事不妥,伤了爹爹的心,因此不敢多说什么,可方才爹爹所言,这帮奴才都敢在女儿的吃食中动手脚,爹爹,女儿实在害怕!” 秦明珠难得这样柔弱,到底是与亡妻唯一的女儿,秦骁策立刻心疼起来,更何况这次也确实算得上事出有因,明珠这次应当真是吓坏了。 “也好,是爹爹考虑不周,你毕竟年纪还小,那这样吧,爹爹今日就将云嬷嬷调回来,你自小由她伺候,用起来也顺手些。” 没考虑多久,秦骁策便心软退步。 秦明珠得到自己想要的,立刻破涕为笑,软软地朝着秦骁策撒娇。 秦骁策惦记她大病初愈,没留太久便离开了。 投毒一事确实让秦明珠得了不少好处,秦骁策满心都是女儿受苦,再不提半点之前的错处,只是吩咐芳华去别院,好好敲打一番云嬷嬷。 芳华马不停蹄带了人出城,云嬷嬷一瞧见她,丝毫没有从前的倨傲,笑得一脸谄媚:“芳华姑姑怎么贵步临贱地,可是国公爷和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担不起嬷嬷一句姑姑,大小姐生病,国公爷念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吩咐嬷嬷今日回府。”芳华淡淡看着老妪喜得牙不见眼,话说得毫不留情,“但国公爷吩咐了,若是嬷嬷再起歪心思,教坏了大小姐,可不会再有下次。” “是是是,多谢姑姑,老奴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大小姐,定然不会再出事!” 第五十七章 云嬷嬷回府再生事端 芳华每日都要出府负责采买,今日又耽误了些时辰,因此带着云嬷嬷一行人回府时,已经天色不早。 一行人分道扬镳,芳华回了主院复命,云嬷嬷则是直奔多宝院。 “嬷嬷!”秦明珠正在榻上让人按摩,听见响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云嬷嬷恭恭敬敬地朝着秦明珠行了一礼,已经老泪纵横:“老奴一条贱命,多谢大小姐病中还惦念着,老奴,老奴死而无憾!” “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 秦明珠今日一番话也不全是撒谎,多宝院中换了一批人,又是爹爹亲手遴选,她确实不自在极了,如今看到云嬷嬷,她身子又虚,喜得险些哭出来。 主仆两互诉衷肠一番,侍女端上来汤药,闻着味道便觉得苦,但秦明珠不得不喝。 云嬷嬷满脸心疼,直说大小姐受苦了。 秦明珠咽下一块蜜饯,想到害得她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脸上的伤心变戏法似的落下去,“嬷嬷还不知道吧,如今府中都快变了天了,爹爹被那贱人迷了心窍,一心扑在她身上,连教导我的礼仪夫子都夸赞她聪慧。我费尽心思,行此险招,可爹爹仍为了那贱婢百般辩驳。” “嬷嬷,我费尽心机,也不过堪堪将你调回身边。” 秦明珠一字一顿,没有如往常一般破口大骂,眼底的怨毒却浓烈得让云嬷嬷都吓了一跳。 “大小姐受苦了,老奴如今回来,必不会让她再欺辱到多宝院头上!”震惊过后,云嬷嬷心疼不已,指着柳浮萍的名字破口大骂,“那贱婢蒲柳之姿,大小姐仁善救她一命,她却心思不正,大小姐放心,奴婢会替大小姐教训她,国公爷慧眼如炬,不过一时被迷惑,要不了几天,她就会乖乖回来求大小姐饶命!” 云嬷嬷到底跟在秦明珠身边多年,说话也最熨帖,不出片刻,又将秦明珠哄得喜笑颜开。 西跨院中。 柳浮萍正低头打着络子,自从上次过后,秦骁策身上的香囊便都是她经手。 春桃轻手轻脚进来,将烛芯拨亮了些。 “春桃。” “是,姨娘。” “你心不静。”柳浮萍头都没抬,手指上下翻飞,一个精致的络子逐渐成型,她左右看了看,颇为满意地打上结尾。 春桃正欲请罪,被柳浮萍先一步扶住:“我一早便说过,咱们是一样的出身,私下里我真心拿你当姐妹,不必如此。” “是。”春桃感激地看着她,“只是奴婢方才听说,芳华带着云嬷嬷回了多宝院,奴婢怕……” 怕什么,春桃没说明,但谁都心知肚明。 云嬷嬷回来的阵仗虽不大,但柳浮萍如今管着内院,一早就知道了。 她并不放在心上。 虽说这几日秦明珠错漏百出,秦骁策瞧着似乎对她大失所望,但秦明珠只要一日是他的女儿,便随时都可能翻身。 更可况,还是他念念不忘的亡妻所生。 想到这,柳浮萍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讽刺。 秦骁策不过小惩大诫,不可能就此撒手不管,云嬷嬷作为秦明珠身边的老人,又是亡妻陪嫁,秦骁策迟早会将人调回来,只端看何时有台阶罢了。 秦明珠今日闹得一出确实精彩,可到最后秦骁策也没来问责自己,不过是调了个老奴回来,她便知道,秦骁策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国公爷将管家权给了我,云嬷嬷再如何,也越不过我去,不必担心。” 柳浮萍朝着春桃安抚一笑,又低头去看络子。 外头却突然吵嚷起来。 “奴婢去看看。” 春桃掀开帘子,却架不住人已经冲了进来。 柳浮萍冷眼看过去,先发制人:“云嬷嬷才从庄上回来,从前的规矩便浑都忘了么?” 春桃适时提醒:“这是国公爷新纳的柳姨娘。” 云嬷嬷一噎,没想到柳浮萍竟如此装腔作势,但想到一会柳浮萍吃瘪的模样,她还是敷衍地行了礼。 “柳姨娘,国公爷信任你让你管家,可你竟如此针对大小姐!多宝院从前的月俸是多少柳姨娘不会不知道,这才头一个月,柳姨娘竟生生砍下去一半不止,未免太猖狂了!” “大小姐行事活泼些,从前对柳姨娘或许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可柳姨娘也不能怀恨在心,仗着国公爷给的权力,如此欺负大小姐。” “大小姐每月一百二十两月例银子,昨日便已经包了让人送去,怎么多宝院的人竟没有收到?” 柳浮萍眉头都没挑一下,似乎真的疑问。 春桃最是配合,一板一眼道:“回姨娘,昨日奴婢亲自封了银子去的,绝不会出错。” “那便是了,嬷嬷还有什么不满意?”柳浮萍端坐高台,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云嬷嬷。 她本就生得好,当了姨娘后不必再藏拙,事事将养着,如今冷下脸色来,丝毫没有初来府中的软弱卑微,竟显出几分威严来。 云嬷嬷没想到她居然装傻,更觉得柳浮萍是心虚,哪里肯善罢甘休, “柳姨娘这是打什么哑谜,这哪里够大小姐平日的花销,柳姨娘便是再如何看大小姐不顺眼,也该禀报了国公爷教训,大小姐可是正经国公夫人的嫡女,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柳姨娘自己膝下无子,可也不能这么磋磨……” 说到最后,云嬷嬷罕见地低下声来。 不是她心虚,实在是柳浮萍的模样骇人。 不知哪句惹到了她,柳浮萍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瞧着似乎是在笑,可云嬷嬷无端觉得一阵鬼气森森,直觉让她不敢再说下去。 柳浮萍眼前几乎立刻显出阿瑾的身影,她痛得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又恢复了柳姨娘的模样。 “嬷嬷也知道大小姐平日花销巨大,实在不是寻常小姐的规格,便是如此还有不少黑账,国公府虽外头瞧着烈火烹油,可都是国公爷一人打下来的,大小姐也该为了大局考虑。” “用不着你这个贱人假惺惺,你这般作态,可敢与我到爹爹跟前对峙!” 第五十八章 账本错误百出 秦明珠竟也来了,这场戏便是唱得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柳浮萍莞尔,应了秦明珠的要求。 芳华正从书房中出来,看到柳浮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来,吓得一惊,连忙迎上去。 “这是怎么了?” 秦明珠哪里将芳华放在眼中,连通传都免了,径自朝着书房而去。 秦骁策昨晚本就守了一夜,这会正是困倦的时候,冷不防一阵吵吵闹闹的,他下意识蹙了眉。 云嬷嬷才从别院回来,一见国公爷心情不好,立刻老老实实地闭嘴了,生怕惹得国公爷注意,又将自己遣走。 秦明珠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眉眼官司,一路旁若无人上前,抱着秦骁策一只袖子就开始哭诉:“爹爹你要为我做主啊!女儿快要让人欺负死了!” “说的什么话,女儿家家的,也没个收敛。”秦骁策皱眉看她,但语气淡淡,没有呵斥,也没有将袖子撤出来。 这更给了秦明珠底气,她偷偷瞟一眼柳浮萍,心中暗自得意,贱人骤然得势,早就藏不住狐狸尾巴,这次她要趁热打铁,让爹爹看清她的真面目,从此厌弃了她! “女儿没有胡说,是今天云嬷嬷回来便发现,柳……柳姨娘发给多宝院的月俸足足少了一半不止。” “女儿知道,前段日子惹了柳姨娘不快,可女儿只是想念娘亲,一时冲动才如此,女儿也真心实意向姨娘道歉了。”秦明珠顿了顿,眼圈已经彻底红了,她倔强抬头去看柳浮萍,似乎委屈极了,“姨娘若是心中不快,只管打我骂我一顿便是了,可多宝院中这么多下人,平白少了一半月例银子,他们可怎么过活?” 听着秦明珠攀诬,柳浮萍不仅没有生气,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微笑。 难怪秦明珠这样心急将云嬷嬷调回来,有了她的指导,秦明珠果然会说话多了。 只是,多说多错,从前秦明珠那样愚笨,只怕秦骁策还能以心直口快为借口,如今有云嬷嬷这柄刀,何愁秦骁策发现不了秦明珠的歹毒心肠? 果不其然,秦骁策已经被说动,转头去看柳浮萍。 柳浮萍从进来便一直噤声,静静站在光影交界处,身姿垂顺地像一截柳条,听着自己女儿和嬷嬷的指责,依然面不改色。 秦骁策不知为何,竟觉得问责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他顿了顿,转而向旁人发难。 “云嬷嬷,明珠说是你看出来的?” “是,回国公爷,大小姐信任老奴,老奴不敢让大小姐失望,今日回府只想替大小姐分忧,却没想到这月俸出了差错,老奴本不想声张,可大小姐说不能让下人难过。” 云嬷嬷浑身一颤,颤颤巍巍跪下,说到动情处,甚至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可柳姨娘言辞生硬拒绝了,直说多宝院只该得这些,这才惊扰了国公爷,可怜夫人走了这些年,老奴无能,竟不能好好护着大小姐。” 云嬷嬷果然会说话,柳浮萍轻而缓地叹了一口气,先一步将春桃手中的账本递了上去。 “大小姐说的没错,妾确实降了多宝院的月俸,实在是多宝院的账目出入太大。” 秦骁策将账本一目十行看完,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满是赞赏之意。 账本确实有问题,多宝院几乎每月都有几次大开支,金额骇人,但表面功夫做的并不差,柳浮萍不过跟着芳华学了几日,竟能一眼看出症结所在,实在聪慧。 “萍儿做的不错,多宝院的账目确实有些奢靡,明珠你年纪尚小,不该如此铺张浪费。” 秦明珠没想到爹爹已经偏心到这个地步,气得还要开口,云嬷嬷及时察觉,“大小姐,今日再多说也无益,不如趁机服个软,咱们回去从长计议。” 秦明珠还要再说,被云嬷嬷暗自捏了捏手,竟突然偃旗息鼓。 “是,女儿知道了,女儿会好好和夫子学习,不再让爹爹操心,天色不早,爹爹别太操劳,早些休息。”秦明珠脸上是明晃晃的委屈,却只字不提,只是撒娇。 秦骁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到方才女儿难得懂事,眼神一暗,这几日事故频出,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严厉,才让明珠需要刻意讨好自己? “爷,仔细伤了眼睛。”柳浮萍自然看出他的内疚,善解人意地提议,“妾惶恐,不知此事是不是做错了,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是妾从前穷苦惯了,想必大小姐也很不习惯,不如妾将多宝院的月俸再调回去?” 她姿态柔弱递上一个香囊,正是方才打络子的那个。 秦骁策一闻到那与柳浮萍身上仿若一致的草木清香,便只觉得困倦全无,只觉得柳浮萍浑身上下都是惊喜。 此刻听到她提起秦明珠,也只是皱眉拒绝:“不必,你做的很好,从前我对明珠疏于管理,竟不知多宝院的银子每个月如流水一样花出去,长此以往便是金山也用倒了,有你约束着,我很放心。” 柳浮萍似是十分惊喜,“国公爷不责骂妾自作主张,落了大小姐的面子吗?” 她正替秦骁策佩戴香囊,听到这话,一改方才的冷静,满脸仰慕,一对水眸更是眼波荡漾,勾得秦骁策心神不宁,只想牢牢圈住她。 “我不是说过,我会护着你,竟敢不信我。” 秦骁策故作生气,手却诚实地捏上女人小巧精致的琼鼻,馨香便更明显了。 柳浮萍吐气如兰,没骨头似的软在他怀里,脸颊早就羞红了。 “多宝院下人的月俸,妾也一早就吩咐春桃都分发到位了,大小姐关心则乱,但妾也不能让国公爷失望。” 柳浮萍语气轻柔,状若无意地填补上最后一道陷阱,满意地看着男人动情的模样,才拿出另一册账本。 “妾方才查看账本,却发现从前府内采买的账目也有不少问题,只是担心国公爷今日太过操劳,原想放一放的。” 柳浮萍不遗余力给人上眼药,秦骁策却是已经看着账本皱起了眉,冷声让芳华去传云嬷嬷。 “这是怎么回事!” 云嬷嬷才进门,还没站稳,劈头盖脸便是一本账单,将她打愣在原地。 第五十九章 姨娘大获全胜 云嬷嬷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哆嗦着趴下身子。 “国公爷恕罪,老奴冤枉啊!” 她错眼看见一旁的柳浮萍,连事由是什么都不知道便开始高呼冤枉。 秦骁策越发生恼,一掌狠狠拍在檀木桌上:“这么急着喊冤,可见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做!” 秦骁策虽然性子冷淡,但从不是刻意磋磨下人的主子,这样的话更是少说。 云嬷嬷心知此次恐怕不能善了,心中认定是柳浮萍使的绊子,却也无可奈何,一脸惶恐去看那账本。 “云嬷嬷,且看一看地上的账本,国公爷还等着你回话呢。”柳浮萍轻轻柔柔地提醒,却平白让云嬷嬷身后出了一片冷汗。 账本? 云嬷嬷忙不迭低头去看,正是从前她掌管家权的采买账本。 她没想到柳浮萍竟如此聪明,这才管家几日便将采买账册的问题都抖搂了出来。 这次她脸上的惶恐不是作假,而是实实在在的害怕起来,甚至开始后悔,若方才她没有拿着多宝院的月俸说事,柳浮萍说不定也不会如此针对她。 云嬷嬷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猜对了,可现在容不得她多想。 “国公爷恕罪!大小姐平日里来往玩耍的小姐们俱是眼高于顶,更何况大小姐没有夫人照看,更少不得被看轻,大小姐不愿国公爷伤怀,因此时常买些衣裳首饰,许日近日未曾注意才多了些,还请国公爷莫要怪罪小姐。” 云嬷嬷言辞恳切,字字句句为秦明珠陈情,心底早将柳浮萍恨到了骨子里。 秦骁策冷哼一声,云嬷嬷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萍儿做得很对。”秦骁策盯着云嬷嬷,到底没再说什么,“虽说如此,明珠出手未免也太阔绰了些,多宝院的月俸是该降了,也好让明珠有所收敛。” 柳浮萍福身称是:“妾都记下了,多谢国公爷体恤。” 云嬷嬷知道国公爷这便是暂且不追究了,总算有心情偷偷扯着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你既然回来了,身为老人,也该多多约束明珠,她如今也不小了,虽说府中就她一个孩子,但也不能如此没规矩,此事若再犯,我便唯你是问。”秦骁策话锋一转,话说得很不留情。 “是,老奴一定会好好照顾大小姐。” “行了,回去吧,多宝院刚进了一批新人,你也替明珠多看着些。” 秦骁策挥手,云嬷嬷如蒙大赦,连连行了一礼便离开。 冷风一吹,云嬷嬷终于觉得活过来了。 她脚下生风,一刻不敢停回了多宝院。 “嬷嬷,这是怎么了?爹爹叫你去做什么?”芳华来的时候一句话不说,这会儿云嬷嬷脸色也很不好看,接连吃瘪,秦明珠莫名有些心慌。 云嬷嬷仍有些后怕,“国公爷发现了采买账册的问题,大小姐短短半个月内便买了三副头面,国公爷觉得有些太过张扬了。” “爹爹可罚你了?”秦明珠惊呼。 “大小姐放心,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国公爷饶了老奴这一次,只是轻拿轻放罢了。” 秦明珠这才放心,云嬷嬷才回来,若爹爹立刻责罚,这府中上下还有谁会再把她放在眼里? 只是还有一事。 “那我以后都不能出去玩了?” 云嬷嬷看着秦明珠明显不快的样子,咬了咬牙还是道:“大小姐暂且忍耐些时日,近来多事之秋,若是再生事端恐怕惹得国公爷不高兴,再等等,国公爷消了气,便还和从前一样了。” 从前自然是不一样的。 只是柳浮萍虎视眈眈,她才刚从庄子回来,一定不能让多宝院再出差错,管家权虽暂时给了旁人,但终归还是要回到她手里的。 “那些衣服首饰可不等人,等我出门,款式都旧了……” 秦明珠十分不满,但想到秦骁策前几次动怒的模样,到底没有多说什么,算是同意了云嬷嬷的做法。 众人各怀心思,一场闹剧总算结束。 …… 翌日一早,秦明珠早早起床—— 自然不是她自愿的。 云嬷嬷虽回来,但云心确确实实被发卖,贴身婢女仍是秦骁策亲自挑的几个人,也只听秦骁策的吩咐。 甄嬷嬷教导礼仪期间,侍女都早早就唤秦明珠起床梳洗。 原本秦明珠每次都要发好一通脾气,但侍女的卖身契攥在秦骁策手里,并不把她的反抗放在心上,加上柳浮萍总是一早就来候着,甄嬷嬷夸赞过好几次,秦明珠心中不忿,渐渐竟也乖巧下来。 但毕竟不是一日之功,虽然不再折磨别人,秦明珠早起依然困顿。 昨晚闹了一出,难得早睡,今日秦明珠起得早了些,却没想到柳浮萍早就到了,正和甄嬷嬷一起等着她。 秦明珠只觉得早起不甚清醒的脑子越发疼了,她狠狠剜了一眼柳浮萍,上前向甄嬷嬷问早。 两人都当没看见,照旧开始一天的功课。 小半天光景下来,甄嬷嬷也忍不住眉头紧皱。 她也调教过不少高门贵女,可从没见过像秦明珠这样骨头硬的,连府中的姨娘都比不过。 今日的功课柳浮萍几乎都是一遍就过,看得甄嬷嬷连连点头,可到秦明珠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加练。 柳浮萍得了甄嬷嬷点头,乐得自在坐在一旁喝茶,秦明珠却是顶着一只茶碗站在正厅中间。 柳浮萍坐在下首第一张,将秦明珠的模样尽收眼底,她虽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却无端让秦明珠更觉得气愤难当。 但她答应了爹爹会好好学习礼仪,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站的太久,秦明珠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小腿肚发颤,但她稍稍一动,头顶的茶盏便也开始“叮当”作响。 未免甄嬷嬷再加罚,秦明珠难得有骨气一把,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她不知道,时间太久浑身肌肉都僵了,自以为站的端正秀丽,实则在甄嬷嬷看来,错误百出,简直不堪入目,反倒是柳浮萍,即便已经坐下这么久,但依然身姿挺拔,仪态端庄,看起来赏心悦目。 门口帘子被掀开。 “天色不早,大小姐也该……哎哟我的天老爷啊,这是在做什么!” 第六十章 辞退甄嬷嬷,秦明珠再得怜惜 “我的大小姐啊,你受苦了,快放下来。” 端着甜汤进来的云嬷嬷甫一看到房中的场景,心疼得老脸都皱到了一起。 秦明珠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倒不是她真心想学,实在是站的时间太久,浑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云嬷嬷误以为是甄嬷嬷私下对秦明珠打骂,才让秦明珠害怕得不敢动作,气得险些要冲上去对甄嬷嬷动手。 “哎哟。”茶盏应声而碎。 秦明珠一个踉跄,终于坚持不住,云嬷嬷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大小姐摇摇欲坠的身子。 看着地上碎成八瓣的瓷片,云嬷嬷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指着柳浮萍的鼻子开骂:“甄嬷嬷,国公爷请你来是教导大小姐礼仪,可不是让你来攀附些不三不四的贱人!” 这话说得难听,甄嬷嬷立刻变了脸色, “嬷嬷说话仔细些,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身份?甄嬷嬷可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云嬷嬷不甘示弱,立刻呛了回去,“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青天白日在这顶着茶盏罚站,一个姨娘却能端坐饮茶,嬷嬷再偏心,也不该如此折辱大小姐!” “嬷嬷,我疼……” 秦明珠像是害怕极了,磨磨蹭蹭走到云嬷嬷身后,连诉苦都不敢大声。 她本就生的好颜色,平日里骄纵惯了,如今刻意装乖扮委屈之下,更显得可怜极了,连带着甄嬷嬷看起来也面目可憎。 柳浮萍险些冷笑出声。 云嬷嬷真是秦明珠的一条好狗,指哪打哪,怪道秦明珠这样上心,有云嬷嬷冲锋陷阵,可不是轻快多了。 云嬷嬷心疼坏了,秦明珠在府中无法无天这么些年,如今却连骂人都不敢,可不就是被欺负的狠了? 没想到自己才不过去了庄子上几日,府中就已经变了天。 “大小姐平日疏于礼仪,学起来自然更吃力些。”甄嬷嬷虽然生气,但话依然说得很有分寸。 秦明珠被云嬷嬷扶着坐下,摸着主子冰凉的手,云嬷嬷火力全开:“吃力?她柳浮萍不过一个死了丈夫的贱奴,何德何能与大小姐相比,她凭什么能坐在那!” “自然是因为我学得快。”柳浮萍笑得无害,说话却直戳秦明珠主仆二人的肺管子。 “你还敢说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云嬷嬷跳脚。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秦骁策冷着脸走进来,多宝院怎么连一日安生都没有。 他才从府外回来,经过多宝院,不成想听到里头吵闹不休,污言秽语不断。 思及此,秦骁策眼神如刀,直直看向吵的最大声的云嬷嬷。 没想到秦骁策会来,众人纷纷行礼。 云嬷嬷被国公爷的眼神唬了一跳,但她自觉事出有因,毫不收敛:“回国公爷,是老奴看到甄嬷嬷偏心姨娘,故意折辱大小姐,心中不忿,才口出狂言。” 她直直跪下,一脸的视死如归,“老奴跟随大小姐多年,未能为大小姐、国公爷分忧,是老奴无能,但大小姐年幼丧母,从前的夫子更是仗着您不在府中对大小姐百般刁难,老奴如何不要紧,还望国公爷别忘了去了的夫人,别伤了大小姐的心!” “嬷嬷,我想娘了。”秦明珠抽噎着去扶云嬷嬷,似乎因为伤心无力,也跪坐在地上,靠着云嬷嬷低声呢喃。 柳浮萍挑眉,云嬷嬷这老货果然有些本事,亡妻是秦骁策的死穴,凡事提到秦明珠死了的娘,便是没理也占三分。 提到从前的礼仪夫子,秦骁策神色渐缓,当初的事确实是他对不起明珠。 彼时秦明珠年幼,他忙于政事,又伤心于妻子撒手人寰,对女儿十分不上心。 听信了旁人的建议请来礼仪夫子,却没想到是引狼入室,那礼仪夫子包藏祸心,不知私下对明珠说了多少作孽的话,他虽将人赶了出去,但明珠还是吓坏了,连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实在不堪回忆,秦骁策忍不住闭眼逃避。 甄嬷嬷看出其中门道,不再多言,起身便向秦骁策请辞:“老身教导贵女多年,行的正坐的直,从未有过偏袒何人的时候,便是闹到宫中主子眼前,老身也是一样的说辞,但今日之事到底由老身而起,国公爷不必忧心,大小姐聪慧,这些时日也学的差不多了,老身便就此告辞。” 说罢,她朝着厅中几个主子都行了一礼,径自去了后堂收拾行李细软。 秦骁策还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但甄嬷嬷态度分明,他看向正扑在云嬷嬷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明珠,相比之前确实改正不少。 “萍儿,你且去送送甄嬷嬷,切莫怠慢了。” 柳浮萍知道这是秦骁策同意了,点头应是,先一步离开。 云嬷嬷也已经适时退下,将空间留给了父女俩谈心。 起身的时候,云嬷嬷借着衣袖遮挡,轻轻捏了捏秦明珠的手,秦明珠似懂非懂的抬头看她,但云嬷嬷已经离开。 “方才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样伤心?”秦骁策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头。 听着爹爹难得如此温和的语气,秦明珠彻底委屈了,抱着秦骁策不撒手,顶着通红的眼眶撒娇:“女儿不委屈,女儿只是想到,再过半个月就是娘亲的忌日,女儿想娘亲了。” “娘亲走的这样早,爹爹一个人撑起国公府,已经十分不易,女儿先前却还不懂事,只知道让爹爹操心,女儿知道错了。” 秦明珠才哭过,说话还带着鼻音,可她偏偏朝着秦骁策笑, “爹爹,府中人太多了,娘亲肯定不喜欢,女儿想去庄子上,好好陪一陪娘亲,爹爹答应我好不好?” 昭儿…… 秦骁策抚着明珠的手一颤。 他的妻子离开人世太久了,久到众人几乎都忘记了她,好在,他永志不忘,他们的明珠也不会忘记自己有个如此疼爱他的娘亲。 “自然好,明珠去庄上好好陪陪娘亲,明珠如今懂事了,娘亲一定会高兴的。” 秦骁策看着秦明珠,眼神悠远,分明是在透过她怀念谁。 第六十一章 秦骁策父女离府 一天下来,秦明珠消耗了不少体力。 秦骁策看出她脸上的疲惫,也没有多呆,只是又安慰了一番,确认女儿没有大事,便回了主院。 目送秦骁策离开,秦明珠立刻卸了伪装,瘫坐在贵妃塌上。 接过云嬷嬷递来的牛乳燕窝羹,秦明珠颇为不满,“嬷嬷,爹爹根本就不生我的气了,我们应该趁热打铁才对,怎么你反倒让我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以秦明珠的性子和心计,当然说不出刚才的话,全靠云嬷嬷的提醒—— 云嬷嬷走时,捏的正是她从小戴在手上不离身的赤金缠丝连珠镯。 这连珠镯是她娘亲的陪嫁,娘亲生前最喜爱的首饰,她刚生下来时便戴在了身上,小时候娘亲刚离世,爹爹常抱着她仔细端详那镯子,看着看着就要哭出来。 这是他们的秘密。 秦明珠一开始并不明白云嬷嬷的用意,但云嬷嬷替她赶走了甄嬷嬷那个讨厌的老妇,她暂且信她一回,顺着云嬷嬷的意提起了娘亲的忌日,爹爹果然伤怀,对自己也亲近了不少。 可她根本就不明白。 甄嬷嬷被赶走,不只她受益,柳浮萍那个贱人也能因此得闲,甄嬷嬷平日里常夸她学的快做的好。 贱民出身都能爬上爹爹的床,有了甄嬷嬷的教导,自己又不在府中,柳浮萍手中掌着管家权,那两个贱人根本不敢和她作对,她岂不是无法无天,更要将爹爹迷的神魂颠倒! “嬷嬷,你究竟帮着谁,我不在府中,那贱人必然更不知收敛,爹爹被她勾去,哪里还会记得我!” 几乎已经预见从庄上回来后,爹爹鬼迷心窍,和那贱人如胶似漆的场景,秦明珠嫉恨地将勺子捣地震天响。 云嬷嬷正替秦明珠捏肩,闻言凑近她低声道:“大小姐不必担心,老奴怎么会做害了大小姐的事?” “夫人容色倾城,大小姐皎若秋月,如今年岁渐渐长了,便越发像夫人了,老奴有时候恍惚瞧着,还以为是夫人回来了,国公爷也定是如此觉得。”说到动情处,云嬷嬷几乎要落下泪下,“国公爷这些年来时刻怀念夫人,夫人忌日将近,国公爷怎会留大小姐一人伤怀?” 云嬷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秦明珠犹如醍醐灌顶。 想通了其中关窍,秦明珠心情都变好了,甜汤都不喝了,起身便去收拾东西。 —— 主院。 柳浮萍洗漱完回房,水汽混合着那股草木清香,秦骁策日日闻到,却依然觉得欲罢不能。 温香软玉在怀,秦骁策维持最后一丝理智:“半个月后是昭儿忌日,明珠方才和我说想去庄上陪陪她娘亲,我同意了。” 柳浮萍一截藕臂搭在男人肩头,“那妾明日便替大小姐收拾行囊,国公爷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秦骁策有些诧异地看她。 “可是妾说错了什么?爷怎的这样看我?”柳浮萍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手臂正准备抽走,怯生生地抬眼看他,“妾第一次管家,没有经验,不知从前的规矩是什么,更不想犯了忌讳惹得先夫人不快。” “没有,萍儿实在心细如发,我不过一时惊讶罢了。” 秦骁策回神,占有欲十足地握住已经逃离一半的手,在柳浮萍唇边落下一个吻:“往年都是芳华准备着,你明日问她便知道了,届时我同明珠一道启程。” “是……” 女人娇弱的应和声逐渐消散在床笫响动间,让人听得面红耳赤。 大约是忙着准备忌日所用的东西,又或许是云嬷嬷那日的安慰起了效,接连几日多宝院都和柳浮萍相安无事。 柳浮萍乐得自在,只每日窝在自己的西跨院中,也刻意避开了与多宝院的接触。 等到秦骁策将一切打点妥当,起早同秦明珠出发,国公府的人均来送行,连杜姨娘和孙姨娘都难得出了院子。 “妾不知道大小姐平日里的喜好,便每样都准备了些,希望大小姐能满意。” 柳浮萍将准备好的行囊递给云嬷嬷。 碍于秦骁策在场,秦明珠不好对柳浮萍发难,只是借着他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柳浮萍视而不见,依然笑得得体。 秦明珠最见不惯她在爹爹面前惺惺作态的样子,正要发作,转念一想,庄子上没有别人从中作梗,她一定能趁此机会将爹爹的注意力重新抢回来,最好一举让爹爹从此忘了府中这些贱人! 秦明珠眼刀扫过另两个姨娘,看着她们满脸害怕的模样,心满意足地提起裙子上了马车。 “萍儿,府中一切事物便交给你了,别太累着自己,我很快回来。” 秦骁策温言软语嘱咐,眼中甚至有些不舍。 柳浮萍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贴心地替秦骁策整理衣摆褶皱,又献上了一个新做的香囊。 两人恩爱的模样,看得身旁两个姨娘却纷纷侧目。 马车一路远去。 直到消失在街角拐角处,众人才纷纷回府,向柳浮萍行过礼后退下,虽没说什么,但肉眼可见地面色轻松了不少。 柳浮萍颇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变化,秦明珠厌恶府中其他人抢了她爹爹的注意,府中上下又何尝不对她又惧又恨? 秦骁策一味纵容之下,秦明珠早已成了府中众人头顶的阴云,日日警醒,生怕何时遭至灭顶之灾。 才回到西跨院,还没歇下,春桃便进来通传:“姨娘,杜姨娘和孙姨娘来了。” “快请进来。” 柳浮萍猜到她们二人会来找自己,却没料到竟这么快。 她素手摆动茶具,眼前很快升腾起阵阵白雾,香气缭绕间,柳浮萍仿佛透过这重重烟尘窥见曾经旧人。 看来秦明珠在府中积威日久,已经让人苦不堪言。 “见过柳姨娘。” 柳浮萍一脸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去扶,“两位姐姐真是折煞我了,浮萍蒲柳之姿,近日不得空未能去拜见两位姐姐已是失礼,哪里当得起两位姐姐的礼。” 将人引至桌边坐下,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杜姨娘已经按捺不住开口:“柳姨娘初来乍到不清楚,往年先夫人忌日从未去过庄子,今年秦明珠却大费周章,明摆着是要同柳姨娘作对,好趁机让国公爷回心转意啊。” 第六十二章 国公爷回府,撞见秘密 上次一事,杜姨娘早已恨秦明珠入骨,只是从前身份悬殊,她才不得不隐忍不发。 这些时日以来,她躲在青蕤院看秦明珠和柳浮萍斗法,多宝院屡次吃瘪,杜姨娘只觉得看到了希望,恨不得即刻代替柳浮萍将秦骁策勾回来。 柳浮萍柔柔一笑,并不接话,“姐姐何出此言,大小姐是国公爷的亲生女儿,国公爷对先夫人更是情根深种,对大小姐更关心些也是应当的,妾何德何能与大小姐相提并论。” 她慢条斯理摆弄着茶具,茶香四溢,却衬得两位姨娘脸色越发难看。 孙姨娘视而不见递来的茶盏,不死心地道:“柳姨娘这就错了,大小姐虽身份尊贵,可这府中到底是国公爷做主,姨娘深受国公爷宠爱,怎么能不为自身计?” “正是这个理,不怕妹妹恼,妹妹原就是多宝院的人,那秦明珠行事狠辣,妹妹不是不知道。”杜姨娘打蛇随棍上。 想到自己当众被折辱,杜姨娘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我们姐妹两个在府中多年,时时受秦明珠磋磨,妹妹想必也受了不少罪吧,若是这一次让她得逞,国公爷不再护着妹妹,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国公爷不理家事,秦明珠又惯会作戏,如此下去,便是国公爷再如何英明,也总有被蒙骗的时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秦明珠说得十恶不赦——倒也不算夸大,毕竟秦明珠的为人,府中上下都有目共睹。 两人口都说干了,恰好柳浮萍给两人续上热茶,也顾不得扭捏做派,俱是一口气喝光了。 润了嗓子,二人颇为期待地看着柳浮萍。 柳浮萍却是丝毫没有被说动的意思,反倒满脸感激地感谢起两人来:“二位姐姐说得是,妹妹出身不高,能得国公爷青眼已是三生有幸,定然会同姐姐们一起好好侍奉在国公爷左右。” “……” 杜姨娘和孙姨娘面面相觑。 她们刚才是这个意思吗? 柳浮萍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眼前两人的脸色,仍旧自顾自地摆弄茶具。 看出柳浮萍在刻意装傻,杜姨娘第一个变了脸色,她本以为可以趁此机会拉拢一个盟友,却没想到柳浮萍如此胆小怕事,竟习惯了逆来顺受。 她恨透了秦明珠,如今只觉得柳浮萍和秦明珠狼狈为奸,面上也没了方才的亲热,扭头便离开了。 门口的帘子被杜姨娘甩得扬起,孙姨娘性子更软些,看向柳浮萍,见她头都不抬,悻悻开口:“妹妹操劳家事想必也累了,我便不打扰了。” 芳华进门时正巧与孙姨娘擦肩而过,她虽不知方才的谈话内容,但看两位姨娘脸色不好,也多少猜到了一些。 “姨娘这些日子常去多宝院,想必大小姐应当同姨娘感情越发好了?” “是呢,大小姐性子和善,并不同我计较什么。”柳浮萍满脸感激与敬畏,似乎很是惧怕秦明珠。 芳华暗暗翻了个白眼,柳浮萍上位以来,她多次试探,如今秦明珠不在府中,她都像条狗一样害怕,真是够没用的。 柳浮萍看着芳华才来就走,面上一派肃杀之意,秦明珠确实不得人心,前脚才走,府里的女人便个个都等不及来试探自己。 枪打出头鸟,她不是蠢货,自然不会当她们手里的刀,更何况一个秦明珠算什么,她要整个秦国公府,都为她的阿瑾陪葬! …… 半月转瞬即逝。 秦骁策递了话回来,说是明珠思念娘亲,要在庄子上多住些时日,柳浮萍对此毫无异议,不必伺候秦家父女,她自然乐得自在。 “姨娘,该喝药了。” “拿来吧。” 柳浮萍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莹润的玉石衬得指尖越发白皙。 秦骁策才走进院子,习武之人眼力非同一般,一眼便看到柳浮萍昂起的脖颈,然而下一瞬,女人低头便狠狠皱起了眉。 许久没见,秦骁策只觉得自己越发想念,此刻竟是感同身受皱了眉。 他再不停留,大踏步走近,恰好撞上正端了碗出来的春桃。 “哎哟……国公爷恕罪,国公爷恕罪,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国公爷。” 春桃看见秦骁策,吓得小脸发白,连连磕头求饶。 那药碗虽已经空了,但味道过于清苦,秦骁策有些不解:“做事毛毛躁躁的,怎么伺候你家姨娘,这碗中是什么竟这样苦?” “这……” 秦骁策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春桃遮遮掩掩说不出个明白,他脚步一顿,眼神霎时凌厉起来:“主子问话不回,哑巴了!” “这是怎么了?”柳浮萍才听到声响,出来看到春桃跪在地上,连忙求情,“春桃粗手笨脚的冲撞了爷,您别和她计较,妾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柳浮萍和春桃并排蹲跪着,仰头看他的模样,眼里全是思念和害怕,秦骁策立刻便心软了,伸手将柳浮萍扶了起来。 春桃连连谢恩,才要下去,又被秦骁策叫住了:“慢着,这究竟煎的是什么药?” 春桃讷讷不语,只是偷偷养着柳浮萍。 “女儿家的药罢了,国公爷不必入耳,爷前几天不是来信儿说要陪大小姐多待几日,怎得这样早便回来了,妾好生惊喜。” 柳浮萍靠近秦骁策,整个人几乎都依偎在他怀里,温声软语诉说思念。 主仆二人打哑谜似的遮掩,自己问了几遍竟都没问出个结果来,秦骁策彻底恼了,亲自拿起药碗来端详。 结果当然是不得其解,想到刚刚柳浮萍的解释,他看向身旁的女人,见她面色似乎确实有些苍白,语气也软了几分。 “究竟怎么了,可是府中近来太忙,让你操劳,才要喝药?” 柳浮萍表情僵硬了一瞬,笑容也不自然起来,眼神更是飘忽不定,不敢直视秦骁策的模样:“没什么大碍,只是最近有些身子不爽罢了,多谢国公爷担心,爷一路奔波辛苦了,妾伺候爷更衣吧。” 说罢便要同秦骁策回房。 第六十三章 国公爷大怒 柳浮萍表现得太过反常,秦骁策有心试探,站在原地不动。 柳浮萍伸手去拉,却发现纹丝不动,她抬头看向秦骁策,竟被他眼中的探究之意灼得收回了手。 秦骁策抓过柳浮萍的手腕,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情好坏:“既然是身子不舒服,那便该让府医好生看看才是,如今你打理府中上下,可千万不能有什么差错。” 看着柳浮萍猝然抬头,满眼惊慌的模样,秦骁策眼神更冷:“来人,去请府医来主院,要快!” “不必了!”柳浮萍厉声阻止。 她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这一次连正准备出门的芳华都奇怪地看过来。 往常柳浮萍总是温柔缓和,甚至很多时候软弱可欺,什么时候竟能如此强硬,更何况这还是在国公爷面前? 想到前几次柳浮萍油盐不进的模样,芳华默默退到一旁看戏。 这一次,恐怕柳浮萍要跌了大跟头了。 柳浮萍也像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脸色微变,旋即立刻恢复正常,又维持了同往常一般的笑意:“国公爷才刚刚回府,妾不愿国公爷太过忧心,实在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更何况国公爷难道不记得了,妾也会医术,早就给自己配好了药,方才喝的便是,想来过几日就能大好了。” “简直满嘴谎话!” 秦骁策厉声呵斥,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柳浮萍,你打量我是傻子来诓我么?你们主仆这样心虚,连请个府医都如此推三阻四,你究竟喝的是什么药?还不肯从实招来吗!” “噗通”一声,柳浮萍吓得跪倒在地。 自从抬了姨娘,秦骁策从没有如此疾言厉色训斥过她,柳浮萍害怕极了,可她紧咬着下唇,还是坚持道:“妾不敢欺瞒国公爷,实在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些调理身子的药罢了。” 秦骁策冷哼一声,猛得将药碗摔在地上。 “春桃!” 玉片碎裂在春桃跟前,还在颤动不停,秦骁策才喊了一声,春桃立刻承受不住似的磕头认错。 “回国公爷,姨娘,姨娘喝的是避子汤!”春桃和盘托出,说罢死死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芳华偷眼去看,面上满是震惊之色,她原本以为柳浮萍一定想尽办法怀上国公爷的孩子,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自觉。 柳浮萍瘫坐在地,绝望地闭上了眼,两行清泪缓缓流出。 秦骁策额头青筋暴起,可看着柳浮萍伤心欲绝的模样,想到从前种种,到底克制住了没有当场发作。 他俯身靠近,用了力道捏上柳浮萍瘦削的下巴,声音透着风雨欲来的压抑:“柳姨娘,你不想给我生孩子?还是心中有人,不愿为了我而负了对方!” “国公爷,妾冤枉!妾孤身一人,全靠爷垂怜才苟活至今,怎敢有二心!”柳浮萍睁大了眼,水眸中哀伤浓重,没想到秦骁策会这样说,她泪水涟涟,不要钱似的涌了出来。 秦骁策被她哭得越发烦躁:“那你说,这避子药是怎么回事!” “爷曾经告诫过妾,这国公府中只会有大小姐一位正经主子,妾虽然替爷暂时打理府中上下,但国公爷的话妾一刻不敢忘……”似是说到心痛处,柳浮萍蹙眉,眼泪掉的更凶了,“更何况妾身份低微,不敢肖想过多,能伺候在国公爷身侧已是万幸,妾不愿国公爷因妾受人指摘,国公爷戎马一生,不该因为一个奴婢受此屈辱,也不愿妾的孩子遭人唾骂,这样他会怨恨,怨恨自己有一个如此低贱的娘亲。” 柳浮萍陈情完,便垂着头不再看秦骁策,抽泣声细微却没停止,秦骁策刚才用的力道不轻,此刻柳浮萍下巴上已经红了一块,映着雪白的皮肤格外刺眼,像是被欺负狠了,她伤心得不能自抑。 秦骁策看着女人脆弱的脖颈,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他原本以为柳浮萍是为了亡夫守节,从前种种不过惺惺作态,甚至厌恶自己,委身于他也不过权宜之计,因此不愿生下他的孩子,故而被自己撞见才这样心虚。 他勃然大怒,心底更有淡淡的伤心,秦骁策不愿承认他这样看重柳浮萍,因此才如此失态,却没想到柳浮萍全是为了自己着想,才不惜喝下避子汤药。 想到方才柳浮萍字字句句对自己的贬低,秦骁策不自觉皱了皱眉,他白衣出身,向来不看重出身,萍儿的孩子,自然也是好的。 春桃仍跪在地上,见秦骁策面色好了些,她壮着胆子开口解释:“回国公爷,奴婢也曾劝过姨娘好几回,可姨娘说国公爷英明神武,不该被姨娘拖累,硬是偷偷配了药来。” “国公爷,您快劝劝姨娘吧!这药太过寒凉,姨娘身子本就虚弱,若是如此喝下去,不消一个月,姨娘从此便再没有当娘的可能了!” “春桃,闭嘴!这样的小事说给国公爷听做什么!”柳浮萍侧头看着春桃,厉声道。 但因为方才哭过,柳浮萍声音还带着鼻音,听起来毫无威慑力。 春桃看也不看她,跪着爬到秦骁策面前,渐渐叩了三个响头,光洁的额头上很快渗出血丝。 “国公爷,姨娘每日除了跟着芳华姑姑学习府中事宜,便是想着该如何让国公爷更舒心些,如何与大小姐相处得更好些。”春桃替主子抱不平,满心委屈,声音都哽咽了,“姨娘平日里连国公爷赏的东西都时常分给奴婢们,出了事也总是自己咽下,丝毫不肯告诉国公爷,又怎会企图借着孩子母凭子贵呢……” 秦骁策听着春桃的哭诉,才知道柳浮萍这些日子在府中的行事,更觉得自己冤枉了她,想到这段时日对柳浮萍的冷落,只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也更觉得柳浮萍贴心,正要将人好好哄一哄。 不妨听到春桃说得最后一句,秦骁策眼神冷厉如刀,审视地看向春桃:“这样嚼舌根的话是谁说的!” 第六十四章 世子的生母,不该是个姨娘 “你不必看萍儿,本公命令你,一字一句说清楚了,这话究竟是谁在萍儿跟前说的,不许扯谎。” 见春桃又去看柳浮萍,秦骁策将柳浮萍从地上扶起来,先一步打断了她欲加阻拦的话。 春桃抬头看了一眼柳浮萍:“回国公爷的话,府中上下的下人都这样说,国公爷在府时还有所收敛,近日主子不在,姨娘又好说话,他们便越发不知收敛,议论姨娘也是奴婢出身,不过侥幸……” “春桃!国公爷,您别听了,仔细污了耳朵。”柳浮萍去扯秦骁策的衣角,语调温软,似乎毫不在意。 离得近了,那股独属于柳浮萍的草木清香又明显起来,不知是不是近日喝药的缘故,秦骁策只觉得更清苦了几分。 摸着怀中女人似乎又瘦削了几分的腰肢,秦骁策手下微微用力,安抚地牵住柳浮萍的手:“萍儿,你让她说,本公才几日不在府中,竟不知这些下人们何时都翻了天!” “议论姨娘侥幸爬上国公爷的床,您不过一时新鲜,对姨娘的宠爱也不会长久,他们还说,姨娘出身低,一定会想方设法尽早怀上国公爷的孩子,国公爷膝下无子,若是姨娘能一举得男,便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春桃眼角泛红,声音也沉闷下来:“奴婢起初听到时为姨娘伤心,想去同他们理论,可姨娘说自己福薄,不能贪心太过,更不该为了这样的小事闹得国公爷不得安宁。” 秦骁策看向柳浮萍,她静静地依偎在自己怀中,笑容依然得体,可眼神暗淡,往日眼波流转的美眸如古井无波,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疲惫。 “去请府医来。”秦骁策扬声吩咐。 直到王大夫进来,秦骁策脸色仍然十分不好看,春桃方才说的话让他如鲠在喉。 一想到柳浮萍所受的委屈,秦骁策便想即刻提了人去打板子,但他此刻更担心柳浮萍的身子,只好暂且按下不发。 “见过国公爷,柳姨娘。” 王大夫恭恭敬敬行了礼,替柳浮萍把脉。 “如何?” 王大夫向秦骁策又行了一礼,神色颇有些不好看:“国公爷,柳姨娘此前所服用的避子汤,对女子损伤极大,柳姨娘从前身子不好,更受不得如此寒凉之物,若继续服用下去,老夫也回天乏术。” “可还有补救之法?”秦骁策回到“回天乏术”四个字,语气更冰冷了几分,他下意识去握柳浮萍的手,柳浮萍朝着她安抚一笑,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毫不在意。 分明是她的身子受损,反倒像自己出了什么事一样。 秦骁策又气又好笑,却不忍再苛责她一句。 “国公爷不必担心,好在如今姨娘服用的时间尚短,且开一张方子好好调理,柳姨娘尚且年轻,不会太过严重,但切不可再碰大寒之物。” 秦骁策点头,对这个结果总算满意,脸色缓和下来。 春桃识趣地领着府医离开,一室寂静。 秦骁策微微抵着柳浮萍的额头,语气悠悠道:“萍儿,你不必为了我如此,这样损伤身体,你可曾想过以后?” 柳浮萍垂眸,因为离得过近,卷翘的睫毛几乎扫到秦骁策脸上:“妾只是担心出了意外,平白让国公爷为难。” 柳浮萍声音轻得猫儿似的,像根羽毛飘飘悠悠落到秦骁策心头。 秦骁策眉头舒展,忍不住将柳浮萍抱得更紧,他没想到,柳浮萍愿意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 闻着柳浮萍身上若隐若现的草木清香,混合着女人独有的馨香,秦骁策只觉得心中都被填满了几分,“以后这样的药不许再吃了,府医开的补药一日都不许落,好好将身子调理过来。” “不许偷偷瞒着我,否则,我便找春桃是问。”秦骁策故意板着脸吓她。 方才春桃替她求情,秦骁策看得出来,柳浮萍心地善良,对下人也都一视同仁的好,定然不会看着春桃因自己而被迁怒责罚。 果然,柳浮萍立刻急了,抬头为自己辩解:“国公爷饶了妾罢,妾若是不吃这避子药,将来万一怀了孩子……” “妾虽未身为人母,可孩子都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妾心疼孩子,恐怕下不出手,不若让妾早早喝了避子药,国公爷不必为难,妾也不用为了我的孩子伤心。” 柳浮萍声音很轻,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 柳浮萍从前即便在多宝院中被下人磋磨,冬日跪在雪地中,亦或是做错了事向自己求饶时,都总是鲜活的,不像如今,嘴角在笑,可眼中却死气沉沉,仿佛一眼看不到头。 秦骁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感受着她的存在,心中没来由得不真实感总算消散了几分。 柳浮萍顺从地搂着秦骁策,小鸟依人、楚楚可怜,仿佛这一方天地间,秦骁策便是她的主宰。 这模样极大的取悦了秦骁策,他掌心贴着柳浮萍柔若无骨的腰肢,盈盈一握,这半个月没见面,再闻到柳浮萍身上的清香,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勾引他,秦骁策已经有些心猿意马。 “国公爷,妾知道您如今心中有过妾的一席之地,便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奢求什么,还请国公爷不要为难春桃,也不要责罚其他下人,便让妾继续将避子汤喝完吧。” 柳浮萍靠在秦骁策身前,吐气如兰,言语间好不可怜。 秦骁策哪里还记得自己身处何地,伸手抚过柳浮萍柔顺如绸缎的黑发,头脑一热,冲动道:“不必多说了,若是真是怀孕,便安安心心将我们的孩子生下来,萍儿这样能干,说不定能为本公生个小世子呢!” “国公爷!”柳浮萍一声惊呼,似乎没想到秦骁策会这样说。 柳浮萍猛得抬头,满脸愕然盯着秦骁策,她分明很高兴,可很快声音便又低落下去,隐隐可见哭腔:“可妾出身不堪,国公爷的世子如此尊贵,世子的生母,也不该是个身份这样低微的姨娘。” 第六十五章 情根深种,情深几许? 秦骁策捏上柳浮萍柔嫩的耳垂,满脸不在意:“萍儿不必如此杞人忧天,当务之急是将你的身子养好,咱们日子还长着呢,等将来咱们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们母子,定然不会让人非议你们!” “是,国公爷想的长远,还好有国公爷,妾在府中,全倚靠国公爷而活了。” 柳浮萍微微低头,只露出半边含羞带怯的芙蓉面,语气恳切。 但秦骁策看不到的地方,柳浮萍眼底冰凉,几乎嗤笑出声。 她虽然有意试探,但秦骁策此人同秦明珠不过是一丘之貉,她本也没有期望短短数月便能一步登高,只是秦骁策的无耻程度还是让她大开眼界。 秦骁策面上对她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却依旧不过只肯给她一个小小的姨娘之位,但她不是秦氏父女那样的蠢货,知道猎人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国公爷怎的提前回府了,可是庄子上缺了什么?国公爷递个信回来便是了,何须亲自走一趟?” 柳浮萍算了算日子,此刻秦骁策应当还和秦明珠在庄上伤怀才对:“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国公爷一路辛苦,妾没能及时去接您,实在该打。” 柳浮萍作势抬手,水眸中满含关心,看得秦骁策心情舒畅。 回来时便闹了喝药这一出,如今被柳浮萍提醒,秦骁策也想起来正事:“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几样东西落下了。” 柳浮萍檀口微张,羞愧地眉头都蹙了起来:“都是妾的不好,同芳华只学了个囫囵,连这样的小事还要劳动国公爷亲自回来。” 秦骁策见柳浮萍这番神情,想到自己此行目的是为了拿亡妻的贴身物件,连芳华都不会经手,柳浮萍却问也不问便怪罪自己,心底更是柔软几分。 柳浮萍管家这些时日以来,府中从未出过什么大差错,便是同掌管几十年的云嬷嬷相比也不遑多让,更何况她还要抽身同芳华学账本,之前更要每日去多宝院和明珠一同学习礼仪。 虽说甄嬷嬷因为明珠已经离开,但他同甄嬷嬷见过几次,甄嬷嬷均是在夸赞柳浮萍,连王大夫也说柳姨娘是学医的好料子。 这样机敏的女子,却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为他牵肠挂肚,实在让人心情愉悦:“萍儿何苦这样贬低自己,府中人人都说柳姨娘聪慧过人,莫要看轻自己,不过是些昭儿从前喜欢的东西,每年都是我亲自备着,你不知道是应该的,不必自责。” “多谢国公爷宽慰妾,如今天色已晚,国公爷快些去吧,夜路难行,妾也担心国公爷。”柳浮萍破涕为笑,眼睛亮亮地盯着秦骁策催促,好似丝毫不在意秦骁策这些年对亡妻的感情。 秦骁策从前不许任何人越过亡妻的位子,更不许有人肖想自己的感情,可不知为何,看着柳浮萍满心为他着想的模样,竟有些不是滋味。 秦骁策不知缘由,更不敢深想自己为何转变,柳浮萍仍对着他笑意温软,他深深看了一眼对方,几乎有些仓皇地起身。 身后,柳浮萍在他转身瞬间,便笑意全无。 她刚刚才知道,原来这主院中,还另有乾坤,秦骁策的卧房之中,竟然还别有一番天地—— 秦骁策大约是因为刚才的事有些心绪不宁,直接当着柳浮萍的面进了书架内的暗室。 不过片刻功夫,秦骁策便拿着几样东西出来。 柳浮萍扫过一眼,确实如秦骁策所说,都是女儿家喜欢的贴身之物,两支珠花,一方帕子,似乎还有东西,但秦骁策已经走近,柳浮萍低眉顺眼。 “这是前两日庄上新送上来的茶,国公爷可要尝尝?”柳浮萍刚沏好了一盏茶,香气氤氲,雾气朦胧。 秦骁策摇了摇头,并不准备停留,已经朝着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秦骁策又回头,一脸严肃,看得柳浮萍有些莫名。 “我即刻便回庄子,你在府中安心,那样伤身体的药不许再吃,我会吩咐芳华盯着你,若是再让我发现。” 柳浮萍连连摇头,顺从地应和秦骁策:“国公爷放心,妾欺瞒爷一次,心中自觉该死,万万不会再有下次,一定好好调理身子,不让国公爷忧心。” 秦骁策总算满意,点了点头离开,顾忌着刚才的避子药,并没有要柳浮萍出来相送。 柳浮萍面上推脱几句,悠哉悠哉地应下了秦骁策的体贴。 重归寂静,柳浮萍瞧着那架黄花梨木的书柜,嘴角缓缓勾勒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秦骁策对亡妻还真是念念不忘,竟如此兴师动众在主院做了存放遗物的暗室,可如今秦明珠屡屡出错闹事,死人的感情再深厚,也总有消磨殆尽的一天。 昭儿?你机关算计,为自己觅得一个好夫婿,可你死得这样早,生的女儿也是个蠢货,你若泉下有知,看到如今的我,应当会很高兴吧? 柳浮萍陷入了一段长长的回忆中,她嘴角在笑,眼中却满是讽意,却不知究竟是在嘲讽谁。 “柳姨娘这一出戏唱得真是精彩,可计划落空,想必很失望吧?” 送完秦骁策的芳华回了主院,按捺不住来落井下石。 柳浮萍一时不察,没有及时收敛,冰冷的眼光扫过,芳华被吓得一愣。 再定睛看去,柳浮萍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芳华定了定神,猜测自己是晃了眼。 “国公爷在府中特意设了暗室,却只为纪念先夫人,先夫人用过的每一样物件,国公爷都事无巨细亲自收了起来,每年忌日,更是会亲自挑选先夫人身前喜爱之物,同大小姐一起祭奠先夫人,十几年来从未变化,这样的深情厚谊……” 芳华顿了顿,意有所指看向柳浮萍依然平坦的小腹:“柳姨娘初来乍到不知内情,但国公爷心中,先夫人可比一个妾生子重要得多,更何况,还有大小姐虎视眈眈呢。” 柳浮萍并未动怒,连目光都懒得分给她:“芳华,你僭越了,国公爷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奴婢能议论的。” 第六十六章 秦明珠大闹 “你!”芳华立刻破功,正想破口大骂。 秦骁策不在,柳浮萍自然不必伪装,冷冷地提醒道:“以下犯上,不论尊卑,随意议论主子,国公爷体谅我掌家辛苦,言明让我不必手下留情,芳华,你是要我杀鸡儆猴么?” 芳华见惯了柳浮萍在秦骁策跟前逆来顺受的模样,几乎忘了此刻她们身份早已调转,院子里那出大戏更是看得她牙关紧咬,嫉妒之下,这才冲动开口。 这会儿听到柳浮萍端出秦骁策,芳华总算理智回神,但脸色依旧难看,只是这样未免太过软弱,芳华进退两难。 恰好外头有人喊她,芳华有了台阶,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开。 芳华脚步凌乱,柳浮萍知道她是心虚,只觉得好笑,没再投过去一丝目光。 日色渐渐暗下来,柳浮萍没叫人掌灯,只是沉沉坐在桌案前,生动的表情也落了下来。 她虽然与芳华针锋相对,但芳华说的话却不完全有错。 这几次秦明珠在她手里栽了跟头,加上秦骁策才得到她,自然会对她更上心一些,可只看秦明珠便知道,秦骁策若真是个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无法无天、草菅人命的女儿? 世间男子大多薄情,何况是如此有权有势之人?假以时日,她终将容貌不再,秦骁策恐怕只会弃她如敝履。 感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秦骁策如今对她心血来潮,她若是信以为真,那才真是世上最愚笨的傻瓜。 至于孩子,芳华这样气愤,不过是以为那是她故作姿态,其实柳浮萍确实不知道秦骁策会撞见,只是顺势而为罢了,有秦明珠在一日,柳浮萍从不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生下一个孩子。 想到秦骁策对自己的保证,柳浮萍笑意越发讽刺,秦骁策对着秦明珠不止一次保证,国公府只会有秦明珠一个大小姐,可如今得了新人,却还是期待她会生下一个孩子,这样的承诺,真是廉价极了。 委身于秦骁策,已经让柳浮萍觉得恶心,更不可能生下他的孩子,她本就该是死人,如今不过一副复仇的躯壳罢了,何必再害得一个孩子来这腌臜人世受苦? —— 郊外庄院。 “什么!柳浮萍喝避子药被爹爹撞见,爹爹好生安抚,还给她开了养身子的药方?” 秦明珠娇俏的面容此刻扭曲到极致,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怨毒之色,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恨不得立刻回府找柳浮萍算账。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秦明珠怒不可遏,气得直接在房中连砸了两套茶盏。 院中一片狼藉,云嬷嬷估算着秦骁策回来打时辰,吩咐人将东西都收拾干净。 秦明珠却还没消气。 这几日她人虽同秦骁策在一起,但心中仍然放心不下柳浮萍,生怕对方一人在国公府内会做些什么,因此吩咐云嬷嬷特意寻了眼线,在府中监视她,却没想到还真让她抓到了! “嬷嬷,我好恨,爹爹明明同我保证只会有我一个女儿,可这才多久,他竟然已经松口,想让那贱人怀孕,甚至为了那贱人喝避子药便大发雷霆。”秦明珠一字一顿地道,面目狰狞,红唇仿佛吃人的恶魔,声色俱厉,“嬷嬷,我恨,我好恨,爹爹这么爱娘亲,怎么能背着我让柳浮萍怀孕!我要她死,我要她死!” 云嬷嬷紧走几步靠近她,脸上横肉抖动:“大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因此和国公爷离了心,此事必定是那贱人蓄意勾引,国公爷才会松口,只要柳浮萍不在,国公爷自然会像从前一样宠爱您的。” 秦明珠被说动,眼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喃喃自语道“对,没错,都是柳浮萍,都是柳浮萍这个贱人,我要她死,我要她这辈子都再也生不了孩子!” …… 秦骁策才回到别院,便见屋内一片漆黑。 他心中纳罕,这几日或许是触景生情,又或是离了府中没有拘束,明珠晚上都要同他玩闹到很晚才睡下,怎么今日如此一反常态? 他心中担忧,第二日早早便去了秦明珠院中。 秦明珠起的不晚,可同往常不一样,这次看到他,竟一丝笑意都没有,反倒规规矩矩行了礼:“爹爹好。” 说罢,便同云嬷嬷自顾自去了前院用早膳,竟将秦骁策一人扔在了后头。 秦骁策便是再迟钝也该看出端倪,上前几步轻声询问:“明珠这是怎么了,可是爹爹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你?” 秦明珠被他拦住,故作坚强的笑意立刻维持不住,眼圈立刻红了,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秦骁策。 秦骁策看着女儿酷似亡妻的面容,触景生情,心底越发柔软,再一次温和下语气来劝哄:“好明珠,爹爹做错了什么,明珠告诉爹爹,爹爹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爹爹,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秦明珠被说得越发委屈,眼泪止不住流下,紧紧抱着秦骁策的腰抽泣,“昨夜明珠做梦,梦到爹爹有了孩子,便再也不要明珠了,明珠不过想抱一抱爹爹,爹爹却说明珠碍了小弟弟的眼,要将明珠撵出府去。” 秦骁策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事,看着秦明珠豆大的泪珠哗哗流,心疼极了。 拿了云嬷嬷递来的手帕,细心替秦明珠擦干净了眼泪:“明珠不哭,哭多了眼睛疼,明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怎么会忍心将明珠赶出去呢?” 见秦明珠渐渐恢复下来,秦骁策搜了搜女儿的头,想到女儿刚才做梦的说辞,怜爱地捏了捏她的脸:“明珠放心,国公府永远是爹爹和明珠的家,都哭成小花猫了,快去洗把脸,咱们去用早膳。” 说罢,他拉着秦明珠准备向前厅去,秦明珠却先一步用力扯住了他的衣角。 秦骁策低头去看,正对上秦明珠刚路过,越发泛红的眼角和鼻子。 “爹爹向明珠保证的,只是不会将明珠撵出去,却不是永远没有世子吗?” 第六十七章 生个世子,或许是好事 走廊下一片安静。 秦明珠拽着秦骁策的衣角,抬头静静盯着他,难得没有哭闹,却让秦骁策怔住了。 秦骁策本应该同往常一样,笑着向秦明珠保证,自己只会有她一个女儿。 可电光火石间,他想到昨日才和柳浮萍说的话,想到临走时嘱咐她好好调理身子,原本数十年未变的承诺此刻黏人的糖饼,生生粘着他的嘴,让人难以开口。 秦骁策迟迟不说话,父女两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沉默几息后,秦明珠缓缓松开扯着秦骁策的手,顶着他的视线惨淡一笑。 秦骁策还想哄她,秦明珠避开秦骁策伸过来的手,后退一步:“明珠知道了,明珠不怪爹爹,要怪,只能怪娘亲命不好,早早生下我便撒手人寰,没能给爹爹再生一个世子,也徒留明珠一个人在这世上。” “也怪明珠不争气,只是个女儿身,虽然受爹爹宠爱,可却不能为爹爹分忧,更不能袭爵,为爹爹光耀门楣。” 秦明珠语气平静,眼神暗淡,似乎竭力想维持一抹笑容,却终究失败了,她似乎不能忍受,哭着扭头跑开了。 秦骁策始料未及,一时间没能追上去。 秦明珠跑得飞快,充耳不闻秦骁策的呼喊,一路到了内室中。 秦骁策姗姗来迟,便看到秦明珠跪在蒲团中,眼前正是自己亡妻的牌位。 秦明珠泪水涟涟,哭得几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小脸紧紧贴着牌位,仿佛期望从这块冰冷的木头上汲取一丝虚无缥缈的母爱:“娘亲,明珠好害怕,明珠害怕,爹爹有了心上人,明珠蠢笨,不得爹爹喜欢,女儿马上就要有弟弟了,女儿不要弟弟。” “娘亲,您怎么这么狠心,才生下明珠就早早离去,明珠已经快忘了娘亲的模样,只记得娘亲的怀抱好温暖,娘亲,您为什么不多看明珠两眼,若是您在,爹爹一定不会这样厌弃我。” 秦明珠娇纵惯了,甚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毕竟是与亡妻唯一的孩子,秦骁策被她哭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秦明珠泪眼朦胧间看见秦骁策踌躇的步伐,哭喊得越发大声,看起来伤心欲绝,似乎要晕过去的模样。 秦骁策果然被牵动心神,几步上前,将秦明珠搂在怀中,如哄骗孩童一样轻轻拍着秦明珠的脊背。 感受到掌下的瘦削,秦骁策心中阵阵愧疚如海啸般袭来:“爹爹怎么会厌恶你呢?明珠是爹爹永远的乖女儿,更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梦境都是假的,明珠乖,别再伤心了。” 秦明珠原本已经翘起一半的嘴角僵住。 她没想到,自己已经伤心到如此地步,更是连娘亲都搬了出来,爹爹竟然还不肯改口。 柳浮萍那个贱人,求着自己救她一命时候狼狈得像只丧家野犬,究竟给爹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秦明珠后退两步,瞪着秦骁策,又转头看向自己娘亲的灵位,不可置信地质问:“爹爹,您在娘亲面前,都不愿说出从前的承诺,所以你早就已经准备和柳浮萍有孩子了是吗,娘亲死了这么多年,爹爹早就嫌我碍眼了是不是!” “明珠,你现在太激动了,爹爹不是这个意思,爹爹只是没想那么多。”秦骁策无奈,没想到自己已经再三保证,女儿却还是揪着一个虚无的梦不放。 “我讨厌你!爹爹是坏人!” 秦明珠狠狠推开秦骁策,脸上满是伤心和愤怒,一路哭着跑回自己房中。 一阵兵荒马乱,秦明珠哪里还忍耐得住,口中叫嚣着“贱人”,一通发泄,昨夜才换上的新茶具不过片刻便又都成了垃圾。 云嬷嬷紧随其后,一脸的担忧和心疼。 不怪秦明珠发脾气,饶是她也没想到,一向百试百灵的招数竟然失了效,大小姐和先夫人双管齐下,都没能让国公爷改了对柳浮萍的承诺。 这还是柳浮萍的肚子没动静的时候,倘若那贱人当真运气好,此次就怀上了…… 云嬷嬷不敢细想,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棘手起来。 但也不能任由秦明珠这样发泄,别院不比国公府中,秦明珠这样不管不顾下去,一会儿国公爷就要发现。 若是让他看到秦明珠这样疯魔,原本的愧疚只怕立刻便没有了。 “大小姐,您消消气,国公爷是担心您,才一时忘了改口,柳浮萍那贱人,怎么能同您相提并论呢?”云嬷嬷几不可查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安慰秦明珠。 另一边,秦骁策这次没再去管秦明珠,任由秦明珠离开,偏房中只剩下他一人。 秦明珠走得急,将牌位弄歪了几分,秦骁策从怀中取出帕子,仔仔细细擦拭干净,珍而重之地把牌位重新摆正,又取了三炷香点燃。 缕缕青烟扶摇而上,秦骁策盯着三点火星,眼神逐渐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 他开口,却不再是人前一贯的威严冷峻,反而透着几丝迷茫,面上也卸下几分防备。 “昭儿,你走得这样早,只留下我和明珠,明珠思念娘亲,尚可以女儿家作态,哭闹发泄一番,可谁又知我心中苦楚呢?” “你可知道,这些年来,边关安宁,朝局动荡,我这个靠军功在马背上打下来的爵位,成了多少人眼中的香饽饽?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我的位置,明珠渐渐大了,更成了这些人的目标,个个妄图求娶明珠,好将来承袭国公爷之位。” 秦骁策语气低沉,近乎呢喃细语:“明珠被我养得过分娇纵,那些人又哪里有一个好的?百年之后我与你团聚,可明珠又有谁能护着?昭儿,若是你在,定然也放心不下。” 看着牌位上银钩铁画的几个大字,秦骁策粗糙的指腹摩挲几下,倏而苦笑一声:“明珠今日大闹,倒是让我改了想法,或许,国公府内多个世子,替明珠挡一挡外界的眼光,那些人便会对明珠的关注少一些,她也能自在一些。” 第六十八章 柳姨娘病入膏肓 别院远离京城,加上秦骁策对亡妻的感情这些年来众人皆有所耳闻,这段时间内,大多不会不长眼地找不痛快,倒是让秦骁策过了几日少有的安逸日子。 那一日的闹剧最终也没继续下去,秦明珠后来勉强被云嬷嬷哄好,在秦骁策面前又恢复了前几日的乖巧,也绝口不提世子一事。 秦骁策只当她是自己想通了,加上亡妻忌日在即,一时情绪不好也是有的,都默契地没有再提,甚至为了那天,最近对秦明珠又纵容了些。 秦明珠自然得意,只是一想到府中的柳浮萍,便觉得如鲠在喉,偏偏云嬷嬷让她忍。 半月一晃而过,初七便是先夫人的忌日。 秦明珠也难得没要折腾人,自己起了个大早,早早洗漱更衣,同秦骁策一起准备给娘亲祭奠。 “爹爹……” 秦明珠一身素衣,头上也只略略点缀两只珍珠蕊簪,柳眉微蹙。 她遗传了爹娘的好相貌,生得好颜色,平日里又向来爱穿红戴绿,如今对比之下,更显憔悴。 秦骁策看得心疼,一样也是满脸哀伤。 今日天公都不作美,天气阴沉沉的,没有丝毫日光,大片大片灰云团积,无端让人觉得心情压抑。 云嬷嬷跟在秦明珠身后,默不作声地抬手拭泪。 她原本是先夫人的陪嫁,先夫人死后,她便一直跟在大小姐身边,日子久了,仿佛从前的事也都渐渐淡忘了,可如今看着亭亭玉立的大小姐,云嬷嬷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小姐,未出阁时也是这样美丽。 只可惜岁月不饶人,她已经成了老婆子,夫人却仍然是从前那副模样。 “国公爷,大小姐,上香吧。” 云嬷嬷定了定神,收起伤心,将香案上备着的香点燃递给秦骁策父女。 秦骁策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将供香仔细插好,才要回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秦骁策不悦皱眉,侧身去看。 云嬷嬷不知为何,心跳如擂鼓,她直觉不好,先一步去了门口:“大约是这别院中哪里没规矩的下人,惊扰了国公爷和大小姐,老奴这就去将人赶走。” 云嬷嬷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别院中人人敬她,但这会儿门外闹事的人看到她,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吵吵闹闹的做什么,也不怕国公爷发落!” “云嬷嬷,还求您让我进去,柳姨娘突然病了,这病来得严重,府中也没个能拿主意的,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 她急着出门询问状况,却忘了身后的门还敞开着。 听到柳浮萍的名字,云嬷嬷暗道,果然秦骁策已经听到:“怎么回事,萍儿怎么样了?” 来人正是春桃,看到秦骁策,她大喜过望:“国公爷,您快回去看看吧,姨娘病了好几日,今日越发严重了,奴婢怕……” 秦骁策听得脸色大变,当即让人备马。 “爹爹,爹爹您要丢下明珠和娘亲吗?”秦明珠急忙追出来,可秦骁策根本没听见,已经拿着马鞭向外头走去。 秦明珠没料到这一出,气得险些大叫,到底顾忌着娘亲的牌位。 —— 国公府内。 “怎么样了?” 秦骁策心急如焚,一人快马先回来了,春桃还远远落在后面。 他一路到西跨院,王大夫正在替柳浮萍把脉。 不过短短几日,柳浮萍原本纤细的手腕如今瘦的仿佛只剩下骨头,她听到声音,惊喜抬头。 秦骁策快走几步靠近床榻,柳浮萍竟面白如纸,往日水润的红唇此刻看起来苍白极了,人更是瘦得吓人。 “国公爷,您怎么回来了?” 芳华端了药进来,竟替柳浮萍解释起来:“回国公爷,姨娘前几日就病倒了,但她记挂着先夫人的忌日,迟迟不许奴婢告诉国公爷,今日晨起春桃发现姨娘的帕子上有血,这才自作主张去找了国公爷。” “是妾的不好,没能管束好,咳咳咳……”柳浮萍勉强支起身子,正要道歉,突然一阵咳嗽,她脆弱的肩背如同秋叶,看得人心惊。 春桃还没回来,秦骁策竟接过芳华手中的药,亲自喂柳浮萍喝下。 他显然没怎么照顾过人,动作很是生疏,但十分耐心,一碗药见底,竟没洒出来。 “什么时候了还要请罪,本公还得好好奖赏春桃,若不是她,我怎么知道你竟这样凶险。” 秦骁策看着柳浮萍丝毫没有血色的模样,一脸后怕,又怒气问府医:“这究竟是什么病,可有大碍?” 王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声请罪。 “国公爷恕罪,老朽无能,这几日翻遍医书,却始终看不出姨娘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看不出来?府里养着你莫不是吃干饭的!” 秦骁策呵斥了两句,却没准备责罚。 王大夫在国公府多年,医术虽不说是杏林圣手,也绝不是等闲之辈,却看不出是什么病,且如此来势汹汹,再拖下去…… 秦骁策看一眼柳浮萍,她方才喝了药,这会儿靠在床头又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正思索间,王大夫试探开口:“国公爷,恕恕我多嘴,但柳姨娘的病症实在有些古怪,同寻常生病不太相同。” 秦骁策眼神一暗,当机立断:“芳华,拿着本公的牌子,即刻召集京城内各家大夫来国公府,为柳姨娘会诊,务必要将这病查个清楚明白!” 春桃终于赶了回来,才到门口就听见秦骁策的吩咐了,脸上呆滞一刻,但很快转为欣喜,先一步替柳浮萍谢恩。 “多谢国公爷体贴柳姨娘,奴婢这就同芳华姑姑去请大夫!” “春桃。”柳浮萍开口,室内众人都向她看去。 她声音仍虚弱无力,却强撑着握上秦骁策的手,微微摇头:“国公爷,妾出身低微,不过一个姨娘,这样的病将养几日就好了,不值当这样劳师动众。” “萍儿,不许说胡话。”秦骁策回握住她,体贴盖好被子,“你是我的姨娘,我一定会治好你,别怕。” 第六十九章 柳姨娘这不是病,是毒! 芳华领了命令出去。 饶是她知道秦骁策这些日子以来对柳浮萍的看重,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国公府的门匾,想到方才秦骁策风尘仆仆回来的样子,心中终于意识到,这国公府恐怕要变天了。 不敢耽搁,芳华手脚麻利地去了京城之中各大医馆,有国公府的令牌在,医馆中皆挑了几位医术上等的大夫,跟着芳华回了府中。 柳浮萍和她出门之前的模样别无二致,甚至瞧着更虚弱了些,巴掌大的小脸深深陷在被子里,下巴尖锐的有些吓人。 听到响动,柳浮萍睁眼,正对上芳华的视线。 芳华第一时间避开对视,侧身向秦骁策请示:“国公爷,一共请来了十四位大夫,正在外头候着。” 秦骁策点头,目光没有从柳浮萍身上挪开分毫,吩咐芳华和王大夫:“让人一个个进来给萍儿诊脉,前几日的脉象,你且也同他们说一说,务必尽快找出病因,对症下药。” “是。” 西跨院内有条不紊地忙乱起来。 一轮诊断下来,十五个人对着脉象记录皆是一筹莫展。 秦骁策气极,有心发作,顾忌着柳浮萍身子虚弱,只能压低声音:“这么些人连个病因都看不出来,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各位便是如此当值吗?” “国公爷恕罪。” 四下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王大夫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句,引得秦骁策注意,他讨不找好。 正在此时,一个个子高挑的中年大夫走出来,向秦骁策行了一礼:“国公爷息怒,贵人身子骨虚弱,且近来的脉象有些虚浮,小人们一时间不敢妄下推断,但……” 他言语间似有疑虑,秦骁策果然追问:“但是什么,你且大胆说下去,若能治好萍儿,本公重重有赏。” “小人拙见,只觉得贵人这脉象,似乎不像病,反倒是中毒。”他深深拘礼,话说得又轻又缓,却像一道惊雷砸在秦骁策心头。 “什么!” 秦骁策豁然起身,面色黑得吓人。 有人开头,剩下一群人中也有人陆陆续续找补,更是作证了中毒的说法。 芳华和春桃同时跪下去,正要请罪,却被秦骁策截断了话头。 “去查,春桃,你亲自带人,不,墨影。”秦骁策语气平静,眼底却似乎酝酿着一阵风暴。 墨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厅中,单膝跪地。 “去查,彻查萍儿这几日的吃穿用度,一切经手的东西都要查,便是将整个主院翻过来也在所不惜!” 墨影领命退下。 他速度很快,在秦骁策的授意下,优先将秦明珠五日内的吃食都取了来。 好在柳浮萍虽然病了好几日,但她向来节省,秦骁策不在,她往往两碟清粥小菜了事,查验起来也很是方便。 看着桌案上那几道相比起来甚至有些寒酸的菜式,秦骁策望向床榻上已经又陷入昏睡的柳浮萍,心底一片柔软,更自责起来, “找到了!” 王大夫一声惊呼,将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国公爷,这蜜饯之中加了一味落回,无色无味,且剂量很轻,少量吃并不会致命,但若日子久了,毒量激发在体内,等到发现时,已经回天乏术了啊。” 王大夫手中正拿着一碟柳浮萍平日最爱吃的蜜饯,那蜜饯对于西跨院中的人来说都不陌生。 前些日子秦骁策因为公务繁忙,时常没有胃口,柳浮萍便翻了医书,学了药膳的法子,亲手做了不少蜜饯,秦骁策被她哄得也吃了不少。 许是吃出乐趣,柳浮萍格外偏爱其中一款杏子制成的蜜饯,西跨院中后来也一直备着,从未断过。 芳华大惊失色,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王大夫这蜜饯可是有什么问题?这可是姨娘自己亲手所做,怎么会有毒?” “不,这不是姨娘做的。”春桃端过另一只小盏来,递给秦骁策,“国公爷,这是您半月前送给姨娘的物件,姨娘爱不释手,每每做了蜜饯都是放在这只碗盏中,前些日子国公爷与大小姐离府,加上姨娘身子不爽,并没有新制蜜饯。” “那这蜜饯是从哪买的?” “奴婢不知,因为,这是多宝院送来的。” 秦骁策盯着春桃,语气急促:“多宝院?你可能确定?” 春桃跪在地上,作势要赌咒:“奴婢不敢胡说,国公爷离府第二日,多宝院中便来人送了好些零嘴,说是大小姐为了先前的事向姨娘道歉,姨娘为此高兴了好几日,也不舍得吃。” “还是前几日蜜饯没有了,姨娘没有胃口,奴婢才拿了这蜜饯出来,都是奴婢的错。”春桃面色暗淡,语气全是自责。 “既然查出问题,萍儿可有大碍?”秦骁策没理春桃。 王大夫神色严肃地保证:“国公爷放心,姨娘吃得并不多,只是因为底子太虚才会如此,再开一张调理的方子,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秦骁策放心,吩咐春桃照顾好柳浮萍,立刻赶回别院。 别院中,秦明珠才刚刚闹过一通,正和云嬷嬷痛骂柳浮萍水性杨花,得知秦骁策去而复返,她喜上眉梢,正要迎上去,却发现秦骁策脸色十分难看。 “爹爹怎么如此生气?可是那柳浮萍在府中装腔作势,见不得爹爹与女儿在一起,才故意喊了爹爹回去?”秦明珠去搂秦骁策的手,得意洋洋地揣测。 秦骁策后退一步,没让她得逞。 秦明珠扑了个空,想到刚才秦骁策丢下自己匆匆赶回去,又生起气来,柳眉倒竖就要发火。 “你前几日不是说真心悔过,同萍儿道歉,怎么如此直呼她的名字?” 秦明珠一顿,自以为找到了秦骁策生气的理由,还要蒙混过关,却被秦骁策抓住了手。 “你实话实说,这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秦明珠茫然抬头,这才看清秦骁策眼底的怒火,也清晰地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瞳孔中的疑问: “爹爹,你在说什么?” 第七十章 秦明珠百口莫辩 秦骁策闭了闭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他似乎早就料到秦明珠不会承认,对她这样的回答也毫不意外,毕竟先前几次,秦明珠的性子早就可见端倪。 他早该看出,柳浮萍和秦明珠两人重修旧好不过都是表面功夫,萍儿是为了让自己不操心才一味忍让,他原本以为,明珠不过是女儿家娇纵了些,但本性不坏,可没想到,竟然宠出了这样的祸事! 想到躺在床上几乎没有生气的柳浮萍,秦骁策心底越发后悔,原本隐隐约约的想法也更为坚定。 他不再浪费时间,直起身子转头就走,只是扬声吩咐道:“来人,将大小姐和云嬷嬷,还有贴身侍女一并带回府中!” 秦骁策步子迈得很大,秦明珠猝不及防,还怔愣在原地。 等她抬头,只能看见秦骁策不讲情面的背影。 秦明珠不明白,但秦骁策回了一趟府中,回来就对着她发难,一定是柳浮萍说了什么,让爹爹对自己生气,她怨恨柳浮萍,更不愿意遂了她的愿。 秦骁策此次特意带了亲信,为首的正是墨影,就是为了将秦明珠带回去对峙。 秦明珠一巴掌甩在最靠近自己的人脸上,“啪”的一声巨响,她却看也不看,“爹爹,今日是娘亲的忌日,你为了那个贱人,不要明珠,如今连娘亲也不在乎了吗?” 墨影不同于府中的下人,只听命于秦骁策一人,见秦明珠不肯走,主子却没发话,他直接上手想将秦明珠带出去。 秦明珠哪里拗得过他的力气,气得手脚都在胡乱挣扎:“我不去!我不要回府!爹爹不要女儿,明珠便一个人陪着娘亲,我不回去!” 秦骁策听到那句脱口而出的“贱人”,原本有些犹豫的脚步不再停留,示意墨影将人一并带走。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陪着娘亲,爹爹,你如今眼中只有柳浮萍,可还记得娘亲?娘亲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今日的场景,该多伤心啊?”秦明珠挣扎不掉,但嘴没被封住,一直到被塞上马车,都没有安稳。 秦骁策一路都冷着脸没说话,回府后,他拽着秦明珠直接回了多宝院。 “昭儿若真是泉下有知,只怕会对你失望透顶。” 秦骁策一句话开口,又不再理会秦明珠,吩咐墨影将多宝院的所有下人提审。 秦明珠被押在正厅内,来不及为方才秦骁策的话伤心,一脸不解。 她隐约听到几句,可是却越发迷茫了:“蜜饯?什么蜜饯?爹爹为了柳浮萍,连几枚蜜饯都不让女儿吃了吗?” 云嬷嬷一早就被单独审问,因此只有秦明珠一人在,到了此刻,她仍没有察觉到事态严重,还在揪着柳浮萍虚无缥缈的罪名不放。 秦骁策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对春桃的指控更信了几分,看向秦明珠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冷漠:“萍儿被人下毒,如今人事不省,好在府医查出及时,剂量并不重。” 秦明珠没想到柳浮萍中了毒,一时没有收敛,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喜色。 她有意遮掩,但仍然被秦骁策发现:“毒下在多宝院送去的蜜饯之中,若是长期食用,足以致命。” “爹爹,你怀疑是我下毒要害她?”秦明珠跳起来,一脸受伤地看着秦骁策。 秦骁策看向廊下瑟瑟发抖的下人们,眼神晦暗不明:“多宝院中人多眼杂,出了这样的事,底下的人难逃干系。” 秦明珠瞪大了眼睛,还要再说什么,不期然看到墨影提着一个人过来,没来由心底咯噔一下。 “主子,她已经招了。”墨影将瑟瑟发抖的侍女扔在地上,跪地复命,而后悄无声息地掩去身影。 秦骁策扫过一眼,他来多宝院来得频繁,跟在秦明珠身边伺候的虽叫不上名字,但秦骁策大多记得。 这个人如此眼生,不过是个外院的洒扫侍女。 秦骁策盯着那侍女跪伏在地的身影,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 具体上次他清扫多宝院不过数月光景,这才多久,多宝院中竟又出了这样心术不正之人,究竟是府中负责采买之人太无用,还是多宝院格外的风水宝地? 秦骁策始终没有说话,那侍女像是害怕得狠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此事都是奴婢一人所为,是奴婢恨极了柳姨娘,才出此下策,与大小姐无关。” 她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却口口声声都在替秦明珠陈情,说到最后,甚至抬头看了一眼秦明珠,眼底是必死的绝望:“求国公爷不要因此迁怒大小姐,大小姐对此事毫不知情,都是奴婢鬼迷了心窍,才对柳姨娘下手,请国公爷明察!” 侍女跪在廊下,将头磕得“砰砰”响。 地上还有尘土,砂石粗粝,她又磕得毫无水分,一句话还没说完,头上便已经鲜血淋漓,模样瞧着很是吓人。 秦明珠听得云里雾里,她连这侍女是谁都不知道,如今被无端提起,实在有些莫名。 但听到她给柳浮萍下毒,秦明珠又觉得心头一阵快意。 侍女仍在磕头请罪——却是在替她求情,秦明珠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样跪地求饶的话有些刺耳,她心直口快,对着侍女冷哼一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你这婢女究竟在说些什么,什么蜜饯下毒的,我这些日子都不在府中,怎么可能对柳浮萍下毒?” “此事本来和我没关系,用得着你一个下人来替本小姐求情?真是好笑。” 她边说着,还想去和秦骁策说话,却没想到,秦骁策猛然转头盯着她,原本还有一丝笑意的脸上深沉一片,如同风雨欲来。 秦明珠没想到她被平白怀疑一次不够,如今找到了幕后真凶,爹爹竟然还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样看向她。 “爹爹,你难道如此相信柳浮萍的一面之词,即便真相摆在面前,也还要怀疑是我所为吗?” 秦明珠满眼不可置信,几乎是尖叫着质问。 第七十一章 秦明珠再次被禁足 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秦明珠竟然还在大呼小叫、吵闹不休,秦骁策不知今日第几次失望,看着眼前女儿因为发怒,已经面目扭曲的模样,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秦明珠犹自不肯罢休,甚至她看到秦骁策闭眼,还以为是他心软,更叫嚣不止。 “……够了!” 秦明珠聒噪不休,没有云嬷嬷在一旁指点,许多话说得几乎不堪入耳,将秦骁策仅有的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 他豁然起身,眉目沉沉看向秦明珠,厉声打断了她的控诉。 秦明珠话才说到一半,征征看着眼前面目不善的爹爹,讷讷两声,但终究没有再发出声音。 秦骁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此刻丝毫不想再看见秦明珠,冷声吩咐人将秦明珠带下去。 “来人,将大小姐带下去,今日一路辛苦,大小姐累了,这一个月内便在多宝院好好休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秦骁策冷冷甩袖,看也不看秦明珠。 事情已经解决,云嬷嬷也被放了出来,正听到秦骁策的命令,面色一白,赶忙快走几步到了秦明珠跟前。 她还想劝慰,但秦明珠此刻早已失了理智,猛然抬头,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秦骁策,只觉得往日将她捧在掌心,疼到骨子里的爹爹,此刻变得如此陌生。 秦明珠自出生到现在,向来没受过什么责罚,可柳浮萍才进府多久,她短短几个月内居然几次被禁足。 秦明珠快气疯了,她彻底丧失理智,还要质问秦骁策对她和娘亲的真心,但墨影已经带人上前,一言不发,却冷峻得吓人。 墨影跟在秦骁策身边多年,一直是他最贴身的心腹,知道墨影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客气,秦明珠老实下来,不敢再挣扎什么。 云嬷嬷低眉顺眼跟在秦明珠身边,正要一起进内室,秦骁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喊住了她。 “云嬷嬷,我念在你是昭儿身边的老人,前几日明珠这更为了你特意求情,这才将你从别院调回来,可才多久,如今多宝院中又出了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你难辞其咎,便罚半年月俸,多宝院一应人等,罚一年月俸。” 云嬷嬷听到只是被罚了月俸,心头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但看着秦骁策别有深意的眼神,云嬷嬷浑身一颤,连忙低头请罪。 这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秦骁策没再理会,独自回了主院。 见秦骁策离开,秦明珠不再掩饰,一个人独自在内室之中又发了好大的脾气。 秦骁策发落了多宝院中的下人,此刻人人自危,都担心秦明珠拿他们发泄,更担心秦骁策什么时候又迁怒他们,主子连忙,都纷纷找了借口跑开。 秦明珠怒火中烧,也没有注意这样的变故,因此只有云嬷嬷一人在身旁伺候着。 房中的花瓶茶盏一应被砸碎,秦明珠总算安定下来几分。 “云嬷嬷,那贱人在府中竟然这样不安分,从前装得楚楚可怜,连我都能蒙蔽了,她居然敢污蔑我!” 云嬷嬷脸色仍然十分难看,从秦骁策走后就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听到秦明珠的话,更是罕见地没有附和。 秦明珠猛然转头,动作幅度太大,头上带着的簪子险些戳到云嬷嬷,她却浑然不觉:“云嬷嬷,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会和爹爹一样,都认为是我做的吧!”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这几日一心只有娘亲,我根本没给那贱人下毒,分明是她故意栽赃陷害,为什么爹爹就是不信我!”秦明珠气得狠了,眼底已经布满道道血丝。 她几乎有些神经质地抓着云嬷嬷的手,口中喃喃自语:“什么毒,哪里来的毒,柳浮萍好好待在西跨院,怎么会平白无故中毒,还说是我多宝院送去的东西?怎么竟然没毒死她,真是贱命一条!” 云嬷嬷终于回神,下意识朝着外头廊下看了一眼,才回头安抚秦明珠道:“大小姐别生气,老奴自然相信大小姐,可国公爷此刻被奸人所骗,柳浮萍那个贱婢也在没有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只怕这次所谓的中毒,是她自导自演也尚未可知。” “柳浮萍!贱人!”秦明珠听到云嬷嬷的推断,立刻便认定这就是真相。 可她即便再如何生气,也无法为自己辩驳,秦骁策刚下令将她禁足,此刻更不会有耐心听她说这样子虚乌有的指控,说不定还会火上浇油。 —— 主院内。 秦骁策全副心神都牵挂在柳浮萍身上,发落了多宝院中的人,将秦明珠禁足后,他便一门心思都扑在西跨院中。 但他来得不巧,柳浮萍刚用过王大夫开的药方,正是昏睡的时候。 秦骁策竟也不生气,反而十分有耐心地独自一人守在床边,什么事都不管,连春桃和芳华都被他赶了下去。 柳浮萍仍在睡梦之中,但显得睡得并不安稳,前半夜浑身都在出虚汗。 把秦骁策吓坏了,将王大夫从睡梦中喊起来又看了一回脉象,确认是排毒的正常反应后,他才略略放心。 好在没过多久,柳浮萍的症状便安稳下来。 秦骁策盯着女人苍白的唇色,她虽缠绵病榻,身上却仍有一股好闻的清香,衬得柳浮萍更脆弱了几分。 “咳咳咳……” 秦骁策伸手替柳浮萍掖好了被角,却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他慌忙回头,但柳浮萍并没有醒,只是皱紧了眉,一个劲地咳嗽。那模样颇有些吓人,下一刻,竟有鲜红的血迹从柳浮萍唇角蜿蜒流下。 好在刚刚王大夫提到过,这毒素排出时或许会再吐血一回,因此秦骁策并没有太过惊慌,立刻拿起一边的帕子替柳浮萍擦拭。 手上微微用力,血迹被蹭到唇上,看上去也有了几分气色,秦骁策感受着她渐渐平稳的气息,眼底一阵心疼。 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在房中,正是单膝跪地的墨影。 他少见地有些迟疑:“主子,天色已晚,您可要去为先夫人上香?” 第七十二章 秦骁策实在不是良善之徒 墨影不是多话的人,但他从先夫人尚未离世时便跟在秦骁策身边,也曾同秦骁策共杀外敌。 他清楚曾经秦骁策对先夫人的感情有多深厚,虽然秦明珠的性子因为他一味纵容而过分娇纵,但终究是秦骁策唯一的女儿,他没有资格过问,只是担心主子事后会后悔。 果然,秦骁策闻言手指一顿。 今日实在事故频发,柳浮萍中毒让他心绪烦忧,加上秦明珠屡屡让他失望,一来二去,竟然一直到此刻都没想起来,原本该是亡妻的忌日。 秦骁策默了一瞬,低声问:“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刚过子时。” “也好,让春桃进来看着萍儿,切不可再出差错。”秦骁策垂眸,看着恢复平静,又沉沉睡去的柳浮萍,总算放心了些。 天色已晚,秦骁策自然不可能兴师动众再策马去别院,好在原本也常在腹府中祭奠,主院之中便有专门供着牌位的地方。 秦骁策理了理衣襟,独自一人在写着“亡妻”的牌位面前仔仔细细上了三炷香。 末了,他盯着那袅袅青烟,想到什么似的,脸上显出几分烦躁来:“昭儿,真是对不住你,原本今日该同明珠一同给你上香,可明珠……” 提到秦明珠,想到今日她所做作为,秦骁策眉宇之间的烦躁更浓了几分。 “昭儿,是不是我错了,我们的女儿,怎么竟然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夜深人静,府中众人也都早已歇下,茫茫夜色给了秦骁策安全感,也让他难得有了倾诉欲。 他抬头去看窗外闪烁的繁星,不知在透过星空看着谁:“明珠这些年来,实在被我养得太过无法无天,不仅言行无状,屡次顶撞长辈,如今竟然胆大包天到给我的姨娘下毒,昭儿,若是你在,一定也忍受不了她如今这样,这次,我一定要好好管教她!” 他一人在偏房中呆了许久,不知絮絮叨叨说了什么。 直到香灰铺满一层又一层,秦骁策才终于起身,洗漱更衣,去除一身香火味,宿在了西跨院中。 夜漏三更,月明星稀,床上突然有了些许动静。 柳浮萍昏睡了半日,此刻起来,只觉得精神百倍,疲惫也一扫而空。 她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来,倚靠在床头,借着幽幽月光去看房中的情形。 月色如水,照的房中颇为清晰,柳浮萍略略低头,便能看到近在咫尺,尚在熟睡之中的男人。 和柳浮萍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不同,秦骁策似乎累极了,睡在她身侧,即便此刻人在睡梦之中,眉头却还是紧紧皱着,仿佛梦中都有什么让他烦恼的事情。 柳浮萍冷眼瞧着,又转头去看窗外的夜色。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那笑容极淡,几乎转瞬即逝。 下午喝药之前,柳浮萍从春桃口中得知,秦骁策雷厉风行,在多宝院抓出了罪魁祸首,却也大怒,狠狠责罚了一众下人,迁怒秦明珠。 这一出戏唱到现在,实在顺利得出乎意料,已经可以收尾了。柳浮萍捻着胸前一缕秀发,笑意温柔,眼神却冰冷。 秦明珠不愧是个蠢货,在府中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却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她不过略施小计,只怕秦骁策此刻应当已经对秦明珠又厌烦了几分,这个女儿在他心中的可信度,也会就此大大下降。 秦明珠最在意这个爹爹,可秦骁策和她父女俩,也不过是蛇鼠一窝,这才不过几日,自己在他亡妻忌日当天出事,秦骁策也能毫不犹豫放下祭奠之事,更是处置了女儿。 薄情寡义之徒,难怪能生出秦明珠这样罔顾人命的败类! 秦明珠,你这样嚣张,可千万要长点脑子,别这么快就落于下风才好啊。 柳浮萍不知想到了什么,近乎愉悦地眯了眯眼睛,身旁的男人却突然抬手,紧紧搂住了她。 柳浮萍以为秦骁策已经醒了,脸上的神色立刻温柔下来,转变得得心应手。 她侧头去看,秦骁策并没有醒,只是搂着她的手臂越发紧了几分,眉头也舒展开了些,口中低声呢喃着:“昭儿,昭儿……” 听清了名字,柳浮萍脸色霎时转冷。 她一动不动,任由秦骁策搂着她,没有回应地声声喊着昭儿。 从前的种种在眼前一幕幕闪现,时间过去得太久,柳浮萍几乎要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曾经的经历。 可记忆被掀开尘封一角,原来她依然牢牢记得曾经的每一幕,更记得她的父母兄弟是如何以身相护,保住她苟活于世…… 柳浮萍沉溺在回忆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秦骁策,你自诩对亡妻情根深种,可知道你那个放在心底的白月光,不仅不是良善之辈,反倒是害人性命、狼心狗肺之徒? 你大约不知道,若是知道,即便你自己就是冷心冷肺,也会立刻对你的昭儿避而远之吧? 昭儿妹妹,你且在九泉之下,眼睁睁看着,我要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处,将秦骁策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要你看着辛辛苦苦为自己筹谋的好郎君,从此以后心中只有我,不记得所谓的亡妻! 柳浮萍怨恨地看了一眼秦骁策,背对着他侧身躺下。 秦骁策没醒,她丝毫不愿与他虚以委蛇,实在恶心极了! 翌日晨起,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得秦骁策不由得皱眉。 往常秦骁策一向醒得早,但不知是昨日来回奔波消耗了体力,还是晚上因为忌日一事伤心的缘故,起的稍稍晚了些。 他微眯着眼,尚未清醒,手已经下意识向身侧探去。 然而,预想之中的温香软玉摸了个空,身侧的被褥上一片冰冷,显然人已经离开了不是一时半会儿。 秦骁策愕然,一时间连困意也消了大半,猛的抬头,睁眼去看,果然发现身侧空荡荡的。 他起身环顾四周,房内也空无一人,只能听到自己焦急地询问声。 “萍儿呢,来人,芳华!” 第七十三章 柳浮萍恢复 “国公爷醒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妾这就去喊芳华进来。” 没等秦骁策扬声喊人,门被一双素手推开。 比人先到的是让秦骁策觉得十分熟悉的草木清香,但又不止如此,还多了一股米香味。 秦骁策抬眸看去,柳浮萍今日穿了一脸水蓝色襦裙,更显得腰肢盈盈一握。 她正端着一份早膳,站在门口,恬淡地朝着秦骁策笑。 “不必让芳华进来,只是方才没看到萍儿,我一时有些着急,如今无事了,”秦骁策温声开口。 柳浮萍似乎笑意更浓了些,她走到床头,将一份温热的小米粥和几碟子小菜逐个放好,才去拿秦骁策挂着的衣服。 “原来是妾让国公爷担心,真是该打,听闻昨日国公爷辛苦,妾特意熬了养胃的米粥,还有些清口小菜,国公爷且先用些。” 柳浮萍面色比前几日好多了,这会儿又恢复了往常的红润光泽,红唇一张一合间,却叫秦骁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先一步接过柳浮萍递过来的衣服,没要人伺候,自顾自穿好,又满脸不赞同地看着柳浮萍的手:“你昨日才喝了解药的方子,如今身子还没大好,早膳这样的小事自然有下人去做,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秦骁策语气带着一丝埋怨,却没有怪罪的意思,看着熬得浓稠的米粥,脸上颇为高兴。 柳浮萍将餐具递给他,水眸澹澹:“国公爷不必担心,春桃都同妾说了,妾中毒的剂量本就不深,加上王大夫妙手回春,这样快便找到了症结所在,又对症下药,昨日喝过药以后,妾便觉得身子已经大好了。” “国公爷为了妾大费周章,还将各大医馆之中的大夫都请来为妾诊断,妾感激不尽。”柳浮萍一脸感激,语气一转,看向秦骁策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心疼,“都是妾的不是,让国公爷这几日如此劳累,爷眼底的乌青这样重,定是昨夜没睡好,爷先喝些小米粥垫垫,左右今日无事,爷且再休息休息如何?” 柳浮萍温声软语,却丝毫不提自己中毒一事,只全心全意为了秦骁策着想,一番话更是说到了秦骁策心上。 他昨晚梦到亡妻,睡前又担心柳浮萍的身子,确实没怎么睡好,也不再推脱,就着柳浮萍的动作喝起粥来。 一口下肚,温热的米香蔓延口腔,秦骁策更是眉目舒展。 柳浮萍默不作声,只是在一旁伺候着给秦骁策布菜,一顿早膳很快用完。 柳浮萍还要收拾,被秦骁策拦住,将人抱在了自己膝上。 “国公爷,这不合规矩……”柳浮萍似乎没想到秦骁策的动作,光天白日下让她坐在膝头,柳浮萍羞得脸都红了,也不敢坐实,惊慌失措地想站起来。 秦骁策爱极了她这副模样,柳浮萍一双眸子生得最是好看,每每慌乱起来,都格外水润,仿佛兔子一样惹人怜爱。 他不顾柳浮萍的挣扎,强硬将人锢在怀中,深深吸了一口女人身上的清香。 说来也奇怪,他武将出身,府中又没有多少女人,对香料从不在意,可自从柳浮萍出现,他却好似着了迷,对她身上独有的香味魂牵梦绕,日日想念。 “萍儿,我该向你道歉。” 秦骁策有些沉闷的声音从柳浮萍身后传来,她眼神微微一动,没想到秦骁策会这么快就主动提及,看来秦明珠这次真是让秦骁策失望得狠了。 柳浮萍微微转身,关心地看向秦骁策:“国公爷这是说得哪里话,妾早就是国公爷的人了,便是为了国公爷身死也在所不惜,怎能担得起爷一声道歉?” “不许胡说!” 秦骁策佯装愠怒,伸手去捂柳浮萍的嘴,女人像是笃定他不会生气,虽然听话地不再开口,但眼中全是狡黠,仿佛一只涉世未深的狐狸。 “你这次之所以会中毒,是明珠干的。” “……归根结底是我太大意了,这些年来,我念着明珠没了娘,生怕旁人看轻了她,任由她在府上作乱,竟不知不觉让她养成现在这样,胆大包天到敢对你下毒。” 秦骁策转而握住柳浮萍的手,满脸真挚:“你放心,萍儿,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管教她,绝不会再闹出这样的事了!” 柳浮萍却没有他料想的高兴,反而面带犹豫:“国公爷,妾愚笨,觉得此事或许不是大小姐所为,大小姐虽说娇纵了些,但行事光明磊落,应当不会做出这样狠毒之事来,国公爷莫要为了妾身同大小姐生了嫌隙。” “妾听说,昨日国公爷已经为妾出手,抓出了真凶不是吗?父女哪有隔夜仇的,国公爷怎能为此将大小姐禁足呢,先夫人忌日才过,大小姐该伤心了。” 柳浮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字字句句都是真心为秦明珠说话,甚至还搬出了先夫人,想要替秦明珠脱罪。 秦骁策没想到柳浮萍还替秦明珠分辨,惊讶之余更是心疼。 “你便是太过善良,除了秦明珠,府中还有谁会这样敌视你,萍儿,我知道你心肠软,可秦明珠这次,确实太过分了!” 此事不必再提,从今以后多宝院送来的一应事物,你都不许再碰,让府医为你好好调理身子。”见柳浮萍似乎还想为秦明珠辩驳,秦骁策满心愧疚,一锤定音。 柳浮萍眼中却溢出泪水来,她有些无措,下意识低头躲闪。 秦骁策以为是自己刚才语气有些重,惹得柳浮萍委屈,还想安慰,却见柳浮萍柔若无骨地依偎在自己胸前。 “国公爷,妾好高兴,妾从前过得那样苦,妾曾心生怨怼,可若是那些苦楚都是为了让妾遇见国公爷,妾便是死了也值了。”柳浮萍泪盈于睫,没想到秦骁策为这样对她出头。 秦骁策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后背,想到柳浮萍生死一线,秦明珠昨日却在院中对她破口大骂,不由得皱了皱眉,“没人教导,明珠恐怕不会真心悔过,我且去看看她。” 秦骁策披衣出门,才走到多宝院门口,便听得一阵乒乓作响。 他冷着脸不许下人通报,才走到内室门口,直直对上一个朝着他飞来的茶盏。 “都给我滚!柳浮萍得势,你们都去巴结那个贱人,便如此作践我!” 第七十四章 秦明珠大闹被骂 “放肆!” 秦骁策闪身躲开那只直直朝着他面门而来的茶盏,怒目圆瞪,厉声呵斥秦明珠。 “参见国公爷。” 没想到秦骁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多宝院中的人没有防备,都纷纷下跪行礼。 秦明珠扭头看去,因为没有防备,脸上仍是方才痛骂下人的狰狞神色。 事发突然,秦明珠手中还拿着正要扔出去的杯盘,看到秦骁策骤然凌厉的眼神,她像是拿了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猛得将盘子扔了出去,看得秦骁策冷哼一声。 秦明珠收了气势,快走两步,上前想要同秦骁策蒙混过关。 秦骁策却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地上一片狼藉,更有两个婢女跪在地上,脸上似乎有些不明显的红肿,模样看起来难堪极了。 “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样子!” 秦骁策猛得抬手拍向桌子,他丝毫没有收住力道,平地一声巨响,将低着头的秦明珠吓了一跳。 眼前的杯碗茶具无一幸免,秦骁策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前几日柳浮萍曾经给他看过的账本,多宝院这段时日以来茶具换的格外快,原本他也以为不过是女儿家一时新鲜,却没想到竟全让秦明珠糟蹋了。 “难怪甄嬷嬷离府时脸色这样差,我之前竟还以为你是真的转了性子,却没想到不过都是表面功夫做给我看的。一大清早就在房中大呼小叫,这副姿态,你的礼仪究竟都学到哪儿去了?” 秦骁策只觉得太阳穴生疼,从前他觉得秦明珠娇俏可爱,即便脾气差了些也都是小女儿姿态,可究竟从什么时候起,秦明珠竟然变得这样没有规矩。 “萍儿还说让我来看看你,莫要委屈了你,还真是多亏了萍儿,我若不来,怎么知道你在多宝院竟然如此无法无天!” 秦骁策越说声音越冷,看向秦明珠的眼神是真的动了气。 知道秦骁策来又是柳浮萍的主意,秦明珠心底恨得咬碎了牙。 但她知道,今日秦骁策是真的动怒,倘若不能搪塞过去,只会让爹爹对自己更加失望,柳浮萍那个贱人此刻也定然在西跨院等着自己出丑。 秦明珠咽下怨恨和不甘,眼珠一转便要哭出来,她扑到秦骁策怀里,期期艾艾地道:“爹爹您别生气,不是女儿胡闹,是多宝院的下人见您厌恶我,便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爹爹,您相信我,这些时日以来女儿真心悔过,也是真心想同柳姨娘重归于好,怎么可能在娘亲忌日的时候给她下毒呢,娘亲生前最是温柔善良,若是知道此事,也一定会责怪女儿的。” 她半跪半蹲在低位,话说得半真半假,但眼底的委屈却是真的,秦骁策知道她的性子,也被她说得心软几分。 秦明珠眼神闪了闪,知道秦骁策又被说动,将方才的事也都找了个合理的理由一并推给旁人,“爹爹您瞧,您将我禁足,便连侍女都敢作践我,从前女儿的早膳那样丰盛,可如今,早上不过只有几碟清粥小菜。” 秦明珠起身,指着桌上勉强还能辨认几分的菜式,语气全是不满:“女儿从前四碟八碗是最基本的,可这些时日以来,每顿不过几道菜,连零嘴和点心都少了许多,定然是那些侍女见爹爹生明珠的气,所以都联合起来作践我!” 秦明珠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她被下人欺负到头上,爹爹便是再有气,也定然不会舍得骂她了。 她想得美好,抬眼去看秦骁策,还要再撒娇,却没想到秦骁策原本脸上的几分疼惜也收敛了,此刻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爹爹,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秦明珠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心虚,声音都轻了些。 “明珠,从前是我对你太过纵容,才养得你不知百姓疾苦,好在如今还来得及。”秦骁策眼神复杂地看着秦明珠,心下又是恼怒又是无奈,“没有谁敢作践你,从前多宝院的进项太多了,你可知你一顿早膳,足够普通人家小半年的花销?府中人数不多,才能容你这样奢靡浪费,但今后绝不许再如此了。” “凭什么!” 秦骁策说着,还想去摸秦明珠的头。 秦明珠听他说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爹爹不仅不会为她出头,反而还要她从今以后都过这样的日子。 凭什么! 那些贱民自己命不好,活该受罪一辈子,和她这个国公府的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秦明珠一把推开秦骁策的手,冲他大吼了一句,转身进了卧房。 走到一半,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瞪着秦骁策,“我知道了,难怪侍女们敢这样对我,爹爹早就厌弃了我,才对我百般不满,既然如此,爹爹便和柳姨娘情浓彼此,最好再生个弟弟,明珠自去找娘……” 说到伤心处,秦明珠脸上还气着,但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又不想落了下风,急急忙忙进屋关了门。 秦骁策听她这样说,只觉得秦明珠过于跋扈,连他一片苦心都不能理解,他跟着走过去,正想破门而入。 “娘亲,爹爹不要我了,爹爹有了新姨娘,以后还会有新孩子,爹爹不在乎我,明珠是最多余的人。” “我是讨厌柳浮萍,讨厌她抢了爹爹对我的宠爱,可我怎么会下毒害她呢,爹爹这么喜欢她,我怎么舍得爹爹难过?可是娘亲,爹爹一点都不信我,明珠好伤心,明珠再也不想理爹爹了。” 一墙之隔,以秦骁策的耳力,能清晰地听到秦明珠哭得抽噎的声音,还有字字句句的控诉。 从前他也曾亲力亲为照顾过秦明珠一段时间,秦明珠小时候顽皮,年纪又小,难免有被教训的时候,每每受了委屈,就把自己关在房中,蒙在被子里向死去的娘亲诉苦,经常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后来年岁渐长,这样的日子便少了。 这会儿乍然听到,秦骁策怀念之余,也忍不住反思自己,明珠小时候玉雪可爱,或许这其中真的有隐情也未可知? 第七十五章 筹备生辰宴 秦明珠似乎伤心得狠了,在内室中哭哭啼啼不休,云嬷嬷在一旁安慰,却丝毫没有效果。 秦骁策抬手想敲门,可却又踌躇不前,听着里头云嬷嬷隐隐约约的声音,和秦明珠明显更大声的哭泣,终究还是转头离开了。 秦骁策一路都心不在焉,想到方才秦明珠的哭诉,又想到前几日秦明珠不思悔改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仿佛天人交战,迟迟拿不定主意。 柳浮萍正在主院院中侍弄花草,见秦骁策回来,她连忙迎上去。 看出秦骁策有些魂不守舍,柳浮萍手下动作不停,一脸关切:“国公爷回来了,国公爷可都同大小姐都说开了?大小姐终究年纪还小,定然不会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来,国公爷可千万不能误会了她,惹得大小姐伤心,那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院中的花草被柳浮萍养得极好,处处暗香浮动,连带着柳浮萍身上也多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花香,更衬得那清香沁人心脾。 柳浮萍靠近了些,秦骁策鼻尖充斥异香,耳边是女人轻柔的劝慰声,只觉得心中原本的滞涩也不知不觉消解在风中。 他轻轻喟叹一声,将柳浮萍搂在怀中:“你放心,我会彻查此事,不会平白污蔑了明珠,但也决不会让你受委屈。” 柳浮萍顺从地靠着秦骁策,语气满是欣喜:“多谢国公爷记挂。” “萍儿如此善解人意,夫复何求,本公怎么忍心让佳人再无端受苦。” 满意地看着柳浮萍羞红的脸,秦骁策眉头舒展了些,但随即又想到什么,眼底沉了沉, “方才明珠在多宝院中闹了一场,不满如今的吃食太过清减,京城之中百姓却为了一日三餐挣扎求生,哎,真是我从前惯她太过。” “国公爷不必自责,大小姐金尊玉贵,从未见过世间疾苦,娇气一些也是有的,国公爷多开导些,小姐聪慧,定然会理解国公爷。” 柳浮萍仍替秦明珠说好话,哄着秦骁策总算开怀了些。 朝中空闲,这几日秦骁策大多都在府中。 秦明珠依旧被禁足,秦骁策未免横生事端,刻意减少了去多宝院的次数,但私下仍让墨影去调查下毒一事。 “如何?” 夜深人静,秦骁策独自在书房,墨影悄无声息出现,正向他汇报。 只是结果却有些不尽如人意。 “属下无能,未能查出幕后真凶,那侍女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 墨影的手段秦骁策清楚,便是军中将士,也少有能在他手下扛住不松口的,那侍女不过是多宝院中一个最下等的洒扫丫鬟,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才是。 或许,当真是他冤枉了明珠…… 秦骁策眼神闪了闪,随意挥手:“既然如此,便将那人处置了,混进多宝院对府上的姨娘下手,其心可诛!” 墨影颔首退下。 下毒一事秦骁策自觉已经结束,本来解了秦明珠的禁足。 但想到先前秦明珠乖张的模样,她又时常针对柳浮萍,如今柳浮萍才中过毒,若是再生事端更是难处理,秦骁策索性将计就计,没再说什么。 没了秦明珠的捣乱,柳浮萍管家更是得心应手,加上秦骁策刻意补偿,药膳方子一日不断,柳浮萍的身子越发养得好了,面色甚至更红润了些。 …… “怎么这样香。” 秦骁策正聚精会神看着兵书,冷不防突然闻到一股子花香甜味,他下意识抬头,是柳浮萍端着点心进来。 柳浮萍今日穿了一身白色,外头罩了一件湖绿色绣银线的袍子,行动间仿若水波粼粼,清新淡雅,更看得秦骁策眼前一亮。 “妾自己琢磨做了些桃花酥,国公爷这几日辛苦,妾问过了府医,加了些明目补气的药材,不知国公爷爱不爱吃。” 素白手指端过两碟制作精巧的糕点,柳浮萍温声解释。 “萍儿竟这样手巧,真是让我意外,可有什么事?” 秦骁策知道,往常自己在书房时,柳浮萍甚少来打扰。 ”不日便是国公爷的生辰,不知爷今年的生辰宴该如何?” “不必太过铺张,一切照旧就是。” 柳浮萍福礼,见秦骁策继续埋头,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转头去找了芳华。 芳华面色不善,一脸防备看着柳浮萍:“姨娘是想知道往年生辰宴的规格?” 见柳浮萍点头,芳华顿了顿。 “姨娘既然一无所知,也该知道这生辰宴最是要紧,姨娘赶鸭子上架,自己急功近利也就罢了,可若是误了国公爷的生辰宴,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芳华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肯告诉柳浮萍,柳浮萍如今霸着管家权还不够,连国公爷的生辰宴都想一并办了去,假以时日,国公爷哪里还记得她芳华! 柳浮萍笑意盈盈,像是没听出来芳华言下之意:“正因如此,我才来向你讨教,往年生辰宴都是你一手操办,如今有你从旁协助,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芳华自然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 府中正经主子不多,秦骁策作为掌家人,生辰宴更是重中之重,前些日子柳浮萍一点儿动静没有,芳华还暗自窃喜,以为她想不到这回事,却没想到终究是自己高兴得太早。 “来前我已经问过了国公爷,得了首肯,今年生辰宴由我一手操办?爷说芳华从前对此事最是了解,可莫要藏拙,还请多多教我。” 柳浮萍握着芳华的事,笑得一脸亲切。 芳华气得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柳浮萍搬出国公爷来,便是再借她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对秦骁策阳奉阴违,柳浮萍已经过了明路,这生辰宴若是出错,她也难逃干系。 柳浮萍在芳华处待了一个上午,生辰宴事关重大,琐碎小事又多如牛毛,即便柳浮萍学东西速度够快,也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前期准备大约便是这样,这宴会的吃食同样要紧,往年都是我亲自采买,如今姨娘是准备一切照旧吗?” 第七十六章 柳浮萍出府险被辱 “既然如此,那今年便由我去吧,生辰宴一年一度,我不想有任何让国公爷不满意的地方。”柳浮萍低着头去看先前记录的要点,没怎么多想就脱口而出。 这话也在芳华意料之中,但她听柳浮萍这样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冷哼。 柳浮萍先前装模作样,从多宝院处心积虑博得自己信任,却不过是踩着自己当踏板。 自己在主院处处小心谨慎,这么多年才总算得以在国公爷身旁伺候,却碍于秦明珠,仍然要畏首畏尾。 好不容易盼着云嬷嬷那老妇出事,国公爷竟转头便将管家权给了柳浮萍! 她一个山野寡妇,凭着一副皮囊勾得国公爷动心还不知足,瞧着柔柔弱弱的,竟然胃口这样大,妄想一举越过自己,什么功劳都要揽。 芳华冷眼瞧着柳浮萍在手记上做批注,只恨自己当初瞎眼信了她,本想让柳浮萍咬下秦明珠一块肉,却没想自己成了筏子。 “怎么不继续说了?” 柳浮萍抬头,正对上芳华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怨恨,她恍若未闻,继续方才的话题。 芳华立刻收回眼神,心底还有些被抓包的心虚,但看到柳浮萍手腕上那只水头极好的玉镯,便立刻又成了嫉妒。 那一抹绿实在太过明亮,到了让芳华碍眼的地步。 芳华起身,匆匆说了句“明盛酒楼”,就借口自己还有事离开了。 芳华走得急,柳浮萍以为她是不耐心教自己,索性今日该说的地方也都讲了大半,她没再多想什么,趁着时间还早,便准备出门。 秦骁策忙于正事,不会多问,柳浮萍有掌家权,别说两个姨娘,真要说起来,便是秦明珠也没什么置喙的权利。 车夫很快套了马车,柳浮萍轻装简行,只带了春桃一人出门。 她不知道,身后原本有事的芳华去而复返,面带笑意,正远远看着她出府的身影。 国公府的马车自然非比寻常,因为只有两人,更显得宽阔,柳浮萍惬意地倚靠在软垫上,看着春桃手脚麻利地煮蜜茶,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她进京城时,跟在秦明珠身侧,受尽侮辱,不人不鬼,这才过了多久,她便成了这些人的“主子”,看着他们对自己点头哈腰,笑脸相迎的模样,只觉得真是恍如隔世。 “姨娘,咱们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春桃收了茶具在一旁,先一步去搀扶柳浮萍。 柳浮萍点了点头,同春桃一起下了马车。 今日天气很好,柳浮萍顶着太阳,抬头去看那块“明盛酒楼”的牌匾,虽然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她却还是高兴。 在国公府这么久,天都似乎小了许多,如今出了府,才能看到从前独属于柳浮萍的天。 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到酒楼之中仍算得上座无虚席,柳浮萍一路走到掌柜面前,暗暗点头。 “掌柜的,我家主子下月要定十桌宴席,你们……” 春桃上前交涉,话还没说话,眼前拨着算盘的中年男子便一脸不耐烦,抬手赶苍蝇似的喊人:“不接不接,什么小门小户也来我们这下生意,赶紧走。” 柳浮萍和春桃对视一眼,不由得皱眉。 她从前远离京城,借着秦明珠回来之后更是一直都在国公府之中,也不负责采买,虽偶然听说过明盛酒楼的名号,但并不曾体会过。 今日才知道,明盛酒楼原来这样势大,普通人家的宴席丝毫不放在眼中。 难怪……方才问起采买一事,芳华这样直截了当就把地方告诉了自己,原是打得这样的主意。 柳浮萍后知后觉,倒也不慌,毕竟京城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凡是摆宴,俱是声势浩大,只是秦骁策府中没有主母,又不过只一个女儿,才显得特殊了些,酒楼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有的。 “掌柜,我们定的是镇国公府的宴席,可不是什么随便人家。”柳浮萍示意春桃退下,亲自和酒楼掌柜说明。 然而那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颇为夸张地朝着柳浮萍笑了两声:“什么镇国公府,往年国公府都是芳华姑姑来负责此事,你又是哪里的人,连芳华姑姑的差事都敢冒领?” “咱们家只认芳华姑姑,你且回去吧,别白费功夫。” 掌柜斜倚在柜台上,看都不看柳浮萍,眼角眉梢全是轻蔑。 春桃见不得姨娘受委屈,一个箭步冲上去:“你这人好没眼色,什么芳华,我们主子是国公爷的姨娘,难不成还没芳华一个奴婢来得有头有脸?” 掌柜手中动作一顿,春桃正要得意,他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招呼小二撵人:“我道是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原是两个疯子,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店小二会意,一甩汗巾,便要上来拉柳浮萍,被春桃毫不留情拍了一巴掌。 他啐了一口,语气刻薄:“国公府两位姨娘我可也都见过,这世道,招摇撞骗竟这样无法无天,真是有意思,我瞧你生得有几分姿色,不如,我给你指个明路啊,哈哈哈……” 春桃气得红了眼,还要骂人,被柳浮萍一拍,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去拿国公府的腰牌。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镇国公府的令牌,可不是谁都敢乱认,要不要姑奶奶拍在你脸上好好瞧瞧!” 春桃是真的气狠了。 国公府纵然有秦明珠给柳浮萍找不痛快,顾忌着秦骁策在场,也不会这样羞辱柳浮萍,姨娘出门一趟是为了国公爷的生辰宴,怎得反而要被这些劳什子取笑。 柳浮萍知道春桃是替自己抱不平,心底有些感动,拍着她手安慰:“好了,春桃,我没事。” “如何,掌柜的,铁证如山,这下你该信了吧?” 他自然认得出国公府的令牌,没想到眼前两个女人竟然真能拿出来,他脸色讪讪,但还是有些不信柳浮萍的身份,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姨娘莫怪罪。” 柳浮萍不置可否,照着往年的规矩定了宴席,又确定好了一应菜式,便带着春桃离开。 离开酒楼时,柳浮萍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掌柜不屑的声音。 “不过一个姨娘,名不正言不顺,这才多久,便迫不及待摆上谱了,真是上不得台面。” 第七十七章 订菜风波 那声音并不曾刻意压低,柳浮萍和春桃才不过刚刚走出去几步,将掌柜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春桃见不得姨娘受委屈,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就要冲去和掌柜理论。 柳浮萍手下用力,示意春桃稍安勿躁:“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你上赶着同他们争论,反倒让他们得意,不必理会,我们走吧。” “哎,等等!”掌柜原本在等两人回头闹事,却没想到柳浮萍这么沉得住气,还如此阴阳怪气,立刻让人拦住了去路。 柳浮萍也不恼,依言回头,十分好脾气地看着掌柜,仿佛在看哭闹不休的孩童。 掌柜自觉被一个风尘女子看不起,说话和你不客气,随手扯开一本菜谱:“二位,这宴席之上所备的菜肴,不如今日一并解决了?” 柳浮萍点了点头,却并不去看菜谱,只是直直盯着掌柜。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菜谱在这,还是说姨娘虚张声势,其实根本没有决定的资格?”掌柜被看得心虚,忍不住移开视线,但还是没将柳浮萍放在眼中,又挖苦了几句。 柳浮萍勾唇一笑,修长的手指点着菜谱:“该点的菜根本不在这,不知掌柜想让我看什么?” “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姨娘若是不识字,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只是姨娘非要托大揽这样的活,那可就不好了。” 小二贼眉鼠眼靠过来,身上热烘烘的汗臭味熏得春桃连挥手帕。 见春桃这般动作,小二脸色丝毫未变,仍然笑得张扬,只是眼底却冷了几分。 春桃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识趣地没再说话。 柳浮萍没管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从始至终都只看着掌柜。 “五味杏酪鹅,蜜炙鸽子,芋煨白菜,吹羊大骨,金橘水团……”柳浮萍手上翻看着菜谱,口中一连串报了数十道菜肴名字,看着掌柜脸色越来越差,她满意地住了嘴。 “掌柜的,做生意这么些年,难不成您还不知道该怎么笑脸迎客?这上头的菜便是寻常百姓都吃得,你打量我不识字,便明目张胆拿来充数?” 掌柜难得正色几分,他没想到柳浮萍不仅识字,竟然还将往年生辰宴所备的菜肴都记了下来。 方才柳浮萍从进来便一直没怎么说话,更是几次阻止婢女向他们发难,还当是个软柿子,竟是看走了眼。 “您瞧我,粗手笨脚的,竟连菜谱都拿错了,该打,该打。”到底是开了多年酒楼,掌柜面色未变,一脸笑意地换了一本菜谱,“您且仔细看看,这生辰宴可要紧得很,万不能小家子气了。” 柳浮萍听出他意有所指,难怪芳华这么放心,这明盛酒楼的掌柜实在是势利眼极了。 不过她目的明确,只当没看见,和掌柜确认过后,便准备回府,没想到又一次被拦住。 “这账算完了,您还没付钱呢,您是国公府的人,便先付了一半定金就是。” “是么?我怎么记得,往年每次都是写了条子去镇国公府拿,怎的如今竟然变了规矩?” 柳浮萍面色已经全然冷了下来,方才的温柔不再,语气颇有些不客气。 她一忍再忍,只是为了不节外生枝,却没想到掌柜到了现在仍不将她放在眼中。 掌柜搓了搓手,倒是对柳浮萍的质疑不意外:“是,往年确实是如此,可往年都是芳华姑姑来,但现在……这生辰宴还有不少时日,倘若到了那时,国公爷改了主意,不认您的条子,咱们小本生意,哪里担当得起呢?” 掌柜虽在赔笑,但看着柳浮萍的模样却十分笃定。 柳浮萍几乎要被气笑了,国公府后院的事,竟然轮得到他来评判,实在荒谬! “既然掌柜的不认我,这生意想来也不放在眼里,春桃,咱们走!” 柳浮萍丝毫没有犹豫,转头就要走。 小二在一旁看着,见掌柜似乎惹恼了柳浮萍,有些心急。 掌柜却一动不动,丝毫不阻拦柳浮萍二人,小二靠近了些,语气急促:“干爹,这国公府的生意可难做,您这样下她们的面子,若是国公府真换了酒楼,那咱们可怎么办?” “小子,你急什么。” 掌柜斜乜了小二一眼,语气满是不屑:“往年可都是芳华亲自来,芳华是什么人,那可是在国公爷身边贴身伺候多年的,这么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姨娘,国公爷不过图一时新鲜,哪能真给她这么大权利。” “不信?你且跟上去看看,装腔作势,只怕出去略略转一圈做个样子,便又要回来了。” 掌柜坐在黄花梨木的扶手椅上,二郎腿翘着颇为肆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小二跟在掌柜身边多年,对他说的话向来深信不疑,见掌柜如此信誓旦旦,也立刻定下心来,恭维了两句,哄得掌柜开怀大笑,便跟在柳浮萍身后,悄悄出了门。 “姨娘,有尾巴。” 说是悄悄,但在柳浮萍和春桃眼中看来,小二的跟踪实在过于拙劣。 柳浮萍猜到掌柜心高气傲,不过是想看自己的笑话,既然想看,她自然该好好演一场。 “干爹,干爹!出事了!” 小二隔着老远,一嗓子嚎得酒楼之中其他宾客纷纷侧目。 掌柜手下一滑,差点连人带椅摔下去。 他狼狈地站起身,抬手就去打小二:“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怎么说话呢!” 小二气都没喘,他一路跑回来,累得这会儿正撑着自己膝盖靠在柜子边上呼气,连躲都没力气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干爹,大事不好了!她们,她们真的去了另一家酒楼!她们去福来了!” “什么!” 平地一声雷,这下连掌柜的都坐不住了。 他们明盛酒楼虽说是老字号,但日子久了,总缺些新鲜感,福来酒楼虽说是后起之秀,但他家菜色新奇,加上托了名字的福,渐渐与明盛分庭抗礼,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抢了不少生意。 掌柜暗道不好,一路冲向福来酒楼。 大堂之中,柳浮萍正同王福来商量菜式,掌柜脸色一沉,插嘴道:“真是对不住,方才言语冒犯,只是姨娘有所不知,这国公爷对咱们酒楼赞赏有加,若是贸然换了,只怕国公爷不喜。” 第七十八章 芳华又吃瘪 王福来正是福来酒楼的掌柜,见明盛酒楼不要脸到直接来自己家抢生意,哪里肯罢休。 他朝着柳浮萍歉意一笑,转头火气全开:“我说方明,你自己没用留不住贵人也就算了,怎么现在都沦落到当街抢生意的地步了,我可警告你,福来酒楼不欢迎你,你若再不走,我免不了棍棒伺候!” 他说得明盛酒楼的掌柜哑口无声,又立刻转向柳浮萍,姿态放得极低:“小的做事不周,误惹疯狗,惊扰了您,您若不嫌弃,咱们且去二楼商议如何?” 方明话说得清楚,全然是冲着柳浮萍来的,王福来却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先道了歉。 王福来人至中年,看起来比方明还臃肿几分,但他满脸堆笑,却丝毫不让人反感,柳浮萍心下感慨,难怪能抢了明盛的风头,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必大费周章,我相信王掌柜的为人,这宴席,便就定福来的了,还请王掌柜亲自把关,莫要出了差错。” 柳浮萍避开怒目圆瞪的方明,将菜谱归还回去,嘴角含笑,话也说得比先前好听许多。 方明没想到柳浮萍瞧着柔柔弱弱毫无主见的样子,这么多年的规矩竟然说变就变。 看着王福来小人得志的模样,他气得险些晕倒,好在小二及时扶住,狠狠掐了一把方明的腰。 方明靠着小二站直,有心想笑,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表情。 “姨娘,您可要三思而后行,这……” “哎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您是国公爷的姨娘,姨娘能看上我们酒楼,实在是福来三生有幸!” 方明话还没说完,王福来借着身形优势,直接将人挤到了角落,眼神放光看向柳浮萍。 浮夸的模样连春桃都被逗笑。 柳浮萍虽不喜张扬,但秦骁策这些日子赏了他她不少好东西,芳华不过是贴身婢女,哪里能比。 更何况柳浮萍身旁还有婢女伺候,除了姨娘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选。 王福来浸淫生意场多年,又怎会看不出柳浮萍的身份,不过是故意找方明的不痛快罢了。 方明死死瞪着王福来的后脑勺,恨不得立刻将他埋了。 柳浮萍故作不知,和王福来一人一句,便将宴席都定下了。 “姨娘,国公爷钦定明盛酒楼,您才接手就这样蛮不讲理,只怕会惹了国公爷不快,无端招致责罚,可莫要意气用事!” 柳浮萍接过王福来递来的册子,连抬眼看他都觉得麻烦。 “多谢掌柜好意,国公爷满意与否,我是否因此而被降罪,想来都是轮不到掌柜亲眼所见了。” 方明被柳浮萍软刀子扎了两次,终于面上挂不住,他恼羞成怒,狠狠一甩袖子,转头离开。 回府路上,春桃看着自家姨娘成竹在胸的模样,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姨娘,这方明确实欺人太甚,但往年确实都是订的明盛酒楼,如今骤然更改,国公爷若是生气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不会意气用事,明盛酒楼再如何风光,也都是曾经了,没什么能让国公爷念念不忘的地方,反倒是芳华,似乎对明盛赞不绝口。” 柳浮萍温声安抚,意有所指地看向马车外,叫卖声不绝于耳,让她觉得安心,“更何况先前我曾了解过京城之中各大酒楼,福来这些年口碑很好,比起明盛故步自封,显然味道更佳,价格却要省许多,国公爷便是看了账本,也不会多说什么。” 春桃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方明狗眼看人低,姨娘甚至没有犹豫,便直接去了福来酒楼。 “是奴婢眼睛浅了,姨娘行事周全,心细如发,奴婢受教了。” 柳浮萍拍了拍她的手,恰好马车已经停下,主仆二人径直回了主院。 才进门,便看见芳华面色不善,像是在等她一样,柳浮萍敛眸,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姨娘好大的架子,这才刚接手,便问也不问,连酒楼都换了。” 柳浮萍没理她,慢条斯理泡了茶,晾了芳华好一会儿。 “明盛既然不愿意接国公府的宴席,自然要换人家。” “什么不愿意,姨娘对奴婢空口白话地乱说无妨,难道也准备用这番说辞搪塞国公爷吗?” 芳华被忽略,本就一肚子火,如今正巧有了发泄的理由:“这可是国公爷钦定的酒楼,姨娘如此先斩后奏,国公爷若是知道了,想必不满意的很。” “芳华在府中一日,对外头的事怎么如此了如指掌,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生辰宴仍是芳华一手负责呢。” 柳浮萍神色淡淡,像是随口一问,末了,突然抬头看向芳华。 她生得好颜色,这样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更有种摄人心魄的美,芳华冷不丁从柳浮萍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竟觉得好像自己那点心思都无所遁形一般。 她稳住心神,暗自宽慰自己,面对柳浮萍的反问说话更不客气,却显得几分底气不足:“姨娘如今顾左右而言他也无用了,不若趁早去向国公爷请罪,再去明盛酒楼向掌柜道个歉,此事便了了,国公爷仁慈,或许不会责罚姨娘什么。” 柳浮萍神色骤然凌厉,冷冷放下手中茶盏。 “请罪?明盛酒楼托大,丝毫不将国公爷放在眼中,这样不知进退的人,如何能负责好国公府的宴席?” “芳华成日在府中,我竟不知你这样好脾气,连以下犯上之人,都能一忍再忍?不过,即便你能,我也定不会再惯着他们。” “你,你简直胡搅蛮缠!” 芳华被柳浮萍直白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她指着柳浮萍,又看向一旁朝她挤眉弄眼的春桃,气得夺门而出。 “姨娘最好能坚持己见,待我向国公爷禀报过后,也能依然如此!” 她话说得硬气,出了西跨院便直直朝着秦骁策的书房中去,显然气得狠了。 柳浮萍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将芳华刚才的威胁放在眼中。 第七十九章 秦骁策为柳浮萍撑腰 芳华走得急,门口的两盆花草都被带得弯了弯身子。 春桃看在眼里,又有些忍不住地担忧:“姨娘,芳华在国公爷身侧伺候多年,您方才这样不给她面子,她会不会在国公爷跟前告您的黑状?” “自然会。” “呀,那姨娘咱们得快些去,赶在她前头,否则若是国公爷信了她的话,生了您的气可怎么办?” 春桃急得小脸皱成一团,若不是顾忌尊卑,只怕已经要上手去扯柳浮萍的袖子。 柳浮萍停下手中动作,满意地倒了一杯茶,递给春桃。 茶汤清澈,茶香四溢。 她的沏茶功夫,又见长了。 春桃慌忙起身,连连摆手拒绝:“姨娘,奴婢没见识,喝不明白这样的好茶,多谢姨娘。” “茶便是用来喝的,哪里要分得出好坏才有资格?”柳浮萍塞到她手里,长指轻挑,一路凑近嘴边。 春桃愣在原地,任由柳浮萍动作,直到茶盏压上嘴唇,才后知后觉张口,将茶水一饮而尽。 柳浮萍又倒了一杯,这才安抚她刚才的担忧:“不必担心,国公爷不会为了此事便发落我,芳华不过白用功罢了。” “是,奴婢听姨娘的!” 西跨院一片温情,另一头却截然相反。 秦骁策才放下手中书册,便听见芳华求见。 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何事?” “国公爷,这是奴婢才熬好的甜汤,明目提神最是有效,国公爷且尝一尝?” “嗯,端上来吧。” 芳华这么一说,秦骁策真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她也确实下了功夫,甜汤甜而不腻,还带着一股茉莉的清香,一碗下肚,似乎真觉得眼前明亮几分。 秦骁策脸色好看了些,正要继续去看书,却见芳华后退几步,猛然跪下了。 “国公爷,方才柳姨娘已经回来了。” “萍儿做事向来让人放心,你且将甜汤也送去她院中一份。” 芳华暗自咬牙,没想到柳浮萍不声不响,竟有造化让国公爷这样关心她,难怪总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但世事难料,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 “回国公爷,这生辰宴一年一度,事关国公爷,更是整个国公府的体面,往年奴婢事事亲力亲为,不敢出丝毫差错,宴席定的也是老字号明盛酒楼,可柳姨娘今日出去,什么也未说便改了主意,奴婢怕姨娘初接手有些忙不过来,拿不定主意,因此才想同国公爷禀报一声。” 芳华字字句句不离秦骁策和国公府,面带愁容,仿佛真因为柳浮萍的决定担心坏了,可碍于身份又不好张口。 明盛酒楼的名字秦骁策也听说过,见芳华说得合情合理,并未多想,索性直接去了西跨院。 “国公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柳浮萍正和春桃坐在门口品茶,迎着暖融融的日光,笑得肆意,看见秦骁策时,笑意未收,张扬地秦骁策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轻轻咳嗽两声,以掩盖自己刚才的失态:“芳华刚才来禀,说你更换了今年宴席的酒楼,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柳浮萍早就有所准备,言辞不卑不亢,只是一五一十将方才的经历同秦骁策讲得清楚。 “妾拿了国公府的腰牌去,那明盛酒楼的掌柜却声称往年皆是芳华,妾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有幸成了国公爷的姨娘,也难保不被厌弃,因此不接妾的单子。” 柳浮萍说到伤心处,抬手拭泪:“妾初来乍到,那掌柜怀疑也是应该的,可国公爷的腰牌如假包换,天子脚下,怎有人敢冒充国公爷?他分明是不敬您,妾同那掌柜几次三番说明,那掌柜皆不放在眼中,妾一时情急,便擅自决定换了福来酒楼。” 春桃会意,及时将一早准备的账册递了上来。 秦骁策原本听着柳浮萍的解释,便已经接受了她的做法,见到两本厚厚的账本,脸上也有些诧异。 “妾虽气恼,但也不能不顾全大局,妾特意比较了明盛和福来的品质,福来虽不必明盛日久,但菜色分毫不输,至于价格,国公爷且看这账册。” 柳浮萍一手翻开一本,指着一列截然相反的定价,满脸不服气:“这是明盛自己的定价和芳华往年所看的,同样的菜式,明盛给国公府的报价竟次次高了一倍不止!” “国公爷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可却养得他们越发贪得无厌,今日妾本要照例定下,却发现价格又高了许多,妾实在气不过。” 柳浮萍颇有些孩子气的模样,似乎为了明盛坑骗秦骁策一事耿耿于怀。 秦骁策拍了拍柳浮萍的手,颇为满意。 “多亏了萍儿,否则这些人越发无法无天,还不知道要将国公府祸害成什么样子。” 说罢,他转头看向春桃,一脸冷漠地吩咐:“去将芳华喊来!” 春桃眼睁睁看着姨娘将国公爷哄得服服帖帖,心彻底定下来,想到马上芳华的遭遇,脚下生风,立刻将正等着秦骁策发落柳浮萍的芳华找了来。 芳华进了西跨院,见秦骁策面有怒色,柳浮萍却神色如常,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还没等她多想,账册已经扔到了她跟前。 “啪”的一声,是账册落地,和芳华同时跪下的声音。 她就是再愚钝,此刻也看得出来,秦骁策的要发作的,是自己而非柳浮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芳华哆嗦着去捡账本,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秦骁策轻易不发火,今日如此,只怕自己难善了了。 “只去年一次生辰宴,明盛在国公府便多收了至少七百两银子,本公信任你,才让你负责此事,你便是如此同外头之人狼狈为奸,全然不把本公放在眼里吗!” “奴婢不敢!奴婢此前未曾见过明盛平日的价格,便自以为不会出错,不想被奸人蒙蔽,是奴婢失职,请国公爷责罚!” 铁证如山,芳华知道狡辩无用,只能尽力保自己清白。 “既然如此,此事便全由萍儿负责,至于你,罚俸半年,好好反省吧。” “多谢国公爷。”柳浮萍知道,这借机给了她出气的机会。 秦骁策已经离开,没再管地上面色惨白的芳华,柳浮萍立刻带了人重回明盛酒楼。 方明正在和酒楼中人侃大山,柳浮萍也不客气,直接将账本甩到了他脸上。 “掌柜的好雅兴,正巧也给我说说,这同一本账目,哪里来的阴阳价呢?” 第八十章 偶遇瑞王殿下 方明始料未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然生生被账本砸了一下。 那账本不薄,方明脸上立刻多了一块红肿,但他来不及生气,心中一个咯噔。 方明没料到柳浮萍不仅杀了个回马枪,甚至短短半日功夫,竟然连曾经的价目问题也都一并翻了出来。 柳浮萍好整以暇看着方明变幻莫测的神色,没再给他找借口的时间:“掌柜的莫不是哑巴了?还是也同我一样,竟是个不识字的。” 柳浮萍话说得不客气,方明陪着笑,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忙招呼小二招待柳浮萍坐下。 上好的明前龙井被端上来,柳浮萍拿在手中闻了闻,一口未动。 “来了两次,竟还能有幸喝上掌柜的好茶,实在是荣幸极了。” 方明姿态放的极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柳浮萍先一步打断:“府上还有不少事情,掌柜还是别再浪费时间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且看看这账本,究竟该怎么处理吧。” 方明笑容一僵,忍不住心底埋怨,柳浮萍瞧着面生,竟已经掌了国公府的管家权,她怎得早些时候不说,平白害得自己损失这样一笔大单子。 只是他忘了,柳浮萍进门时,他便对人百般刁难,即便柳浮萍一早自报家门,彼时他只怕也会认为是柳浮萍信口胡诌,哪里又会真的相信呢? 柳浮萍这次带了府上的家丁出来,人多势众,方明找不到机会,也不敢当着柳浮萍的面偷梁换柱,只好老老实实将账本翻开。 “这账本,这账本恐怕是方才小人一时情急,才拿错了,还请姨娘恕罪,小人这就将账本销毁。” 想到这些年来他几次昧下的油水,方明心疼得险些说不出话,哪里肯承认其中的猫腻。 “慢着。” 柳浮萍慢条斯理拦住方明的动作,言笑晏晏:“掌柜莫不是打量我是傻子?这账本从国公府之中而来,正是你从前给芳华的,铁证如山,掌柜还想抵死不认吗?既然如此,春桃,去报官!” “不不不,姨娘莫生气,姑姑,姑姑您留步!” 方明脸色煞白,亲自去拦下春桃。 他原本想同柳浮萍私下将事情解决,可没想到这柳浮萍一言不合便要报官,若是真闹到官府之中,让旁人知道他明盛酒楼竟敢钻镇国公府的空子,还有谁会再来? 方明当机立断,决定弃车保帅:“小人方才看走了眼,想来,想来定是酒楼之中哪个胆大包天的,欺瞒了芳华姑姑,还请姨娘恕罪,小人定会查出此人,给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柳浮萍没接话,方明咬牙,转头示意小二去账房上拿银票。 “这是酒楼中如今能拿的所有银两,还请姨娘收下,小人对此事毫不知情,但小人治下不严,定然会将多收的银两尽数退还,只是这金额颇大,一时周转不开,还请姨娘宽限几日。” “三日,三日后掌柜若没有送去府上,就别怪国公爷不给你活路了。” 柳浮萍对结果很是满意,也知道先前几次,明盛酒楼从中获取的不义之财数目不小,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悄悄松一松口,免得横生事端。 果然,方明连连点头,对柳浮萍的话满是感激:“多谢姨娘体谅,就三日,小人一定亲自送到府中,还请姨娘在国公爷面前替小人多多美言几句,此事都是底下人所为,小人实在冤枉。” 柳浮萍不置可否,得了方明的承诺,没再久留,转头便离开了明盛。 方明亲自将柳浮萍送出门,一路笑脸奉承,直到柳浮萍上了马车,他才回头。 原本以为柳浮萍去而复返,是为了生辰宴一事,却没想到不仅丢了生意,还要再出一会血。 方明盯着国公府的马车,想到方才王福来一脸得意,心中气得吐血,更是悔不当初。 谁不知道镇国公府与众不同,府中正经主子论起来只有两位,至于那两位姨娘,怕是连芳华都不如,这才多久,此人竟能掌管内宅,更甚至让从不过问的国公爷替她出气…… 方明越想越后悔,可事已至此,他除了尽快筹措银两,别无他法。 另一边,柳浮萍并未急着回府。 秦骁策替她出头,她自然要投桃报李,恰好路过一家布庄,便想给他做身衣裳。 柳浮萍一身雨过天青色襦裙,头上只略略簪了一根珍珠步摇,并两朵珠花,和身旁的贵妇人相比,十分朴素,但她容色张扬,气质沉稳,却让人觉得无端不能小瞧了去。 “这位夫人瞧着面生,不知想买些什么?”布庄老板立刻亲自迎了上来,语气恭敬。 听着老板寒暄的话,柳浮萍和春桃对视一眼,俱是笑意。 相比起方明,显然这位更会做生意多了,难怪明盛一日不如一日。 “想替国公爷做身衣裳,不知掌柜这可有什么好料子?” 柳浮萍没过多遮掩身份。 布庄老板一惊,庆幸自己方才亲自接待,好在没有怠慢了贵人。 脸上却面不改色,领着柳浮萍一路向二楼去,口中不停为她介绍。 “夫人且看看这些,都是这个月新到的货,摸起来触手生温,穿在身上更是柔软无比,国公爷英明神武,能穿上小人布庄的衣裳,小人受宠若惊。” 柳浮萍一一看过去。 布庄老板始终跟在身侧,柳浮萍对哪块布料稍作停留,他便立刻接上介绍,言语恭敬却不谄媚,也将每种布料的优点说得简明扼要,倒是让人十分舒心。 柳浮萍很快就选中了心仪的几匹,又顺带挑了几套成衣,直接让包了起来。 掌柜见她出手大方,更是笑得牙不见眼。 布庄的人手脚麻利,将打包好的布料递给春桃,柳浮萍也没再多作停留,正准备回府,门口一阵喧哗。 她下意识抬头,却正看见布庄掌柜对着来人行礼:“瑞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不必多礼。” 瑞王! 柳浮萍立刻变了脸色,她听得分明,那个声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门口掌柜已经将瑞王迎了进来,柳浮萍脚步匆匆,低着头快步离开。 第八十一章 柳浮萍心绪不宁 “姨娘!您走慢些!” 春桃手中拿着布料,被遮挡了视线,没想到柳浮萍步子这么快,一时有些跟不上。 着急之下,声音也大了些,瑞王正同掌柜说话,此刻听到声音,转头去看,正巧和柳浮萍擦肩而过。 女子梳着妇人发髻,衣着精致,像是有什么急事,险些撞上瑞王,两人衣角短暂碰在一起,她身上的草木清香也转瞬即逝。 春桃很快跟上来,追着柳浮萍离开了布庄。 瑞王看着柳浮萍离开的身影,鼻尖一闪而过的清香味仿佛蜻蜓点水,却让人难以忘记。 “殿下?瑞王殿下?” 布庄老板本要同柳浮萍打招呼,但柳浮萍走得急,加上瑞王驾到,他便也没再追上去,转头见瑞王愣在原地,他有些奇怪。 瑞王收回视线,心底却有些不为人知的震动。 此人低着头,他连半个侧影都没看见,与她更是全然不同的装束,可为什么,自己却没来由觉得眼熟? 记忆被掀开一角,瑞王冷笑一声,眼前之人身姿窈窕,当年那个宁死不屈的小丫头,却不过才刚至及笄,覆巢之下无完卵,哪里能有这么好的命? 想到方才那阵清香,瑞王心中莫名一股燥热,眼底也流露出几分阴鸷,只是他隐藏得很好,连身侧的布庄掌柜都没发觉。 “方才那人,是谁?” “……小人此前也未见过,但她提及国公爷,应当是镇国公府的姨娘。” 没想到瑞王会主动提及不相干的人,掌柜愣了一瞬,差点没接上话。 秦骁策的姨娘? 瑞王点了点头,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自己真是昏了头,青天白日,过去了这么些年,一个死人又怎么能复生?更遑论如此胆大包天。 “走吧,且看看新货。” …… 春桃轻声细语,眼底满是担忧:“姨娘,姨娘您怎么了,可是晒着了?” 柳浮萍从上了马车便一直没说话,脸色更是十分难看。 春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忙吩咐马夫赶路快些。 “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柳浮萍不想春桃担心,更不想自己的异样落人话柄,强自镇定之下,朝着春桃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春桃确实安心下来,可柳浮萍只觉得心跳加速,久久不能平静。 当年瑞王还是七皇子时,屡次三番骚扰她,之后更是为了一己私欲,使柳家上下死于非命。 灭门惨案,何其残忍! 可瑞王仗着皇子的身份,行事毫不遮掩,柳家在朝中并无势力,竟也真就任由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她借着父母族人之人,勉强保得一条性命,怕再被盯上,这些年隐姓埋名,苟活至今,可他,这个暴虐成性、丧心病狂的恶魔,却摇身一变成了瑞王,活得潇洒快活…… 没有这样的道理。 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杀人偿命,鬼神要不了你的命,我来要! 还请你午夜梦回,莫要忘记曾经死于你人的无辜百姓,也千万要记得,有人向你追魂索命! “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出去累着了?” 秦骁策忙完了正事,听说柳浮萍买了布料回来,也来了西跨院,却见柳浮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连他来了都未曾察觉。 听到声音,柳浮萍猛然回神,连忙压下心头汹涌的恨意:“国公爷什么时候来的,妾竟不知道。” “国公爷生辰将近,妾只是忧心,国公爷身居高位,奇珍异宝于国公爷来说不过尔尔,可妾粗手笨脚的,更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贺礼才好?” 柳浮萍伺候秦骁策坐下,一番话说得娓娓道来,脸上更是恰到好处露出一丝苦恼。 她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茶也已经泡好。 茶香袅袅,秦骁策惬意地品了一口,听她这样说,也未曾多想,便将方才柳浮萍难得的失态抛之脑后。 “不过是些虚礼,不足挂齿,萍儿不必为此烦心。” 秦骁策放下茶盏,握着柳浮萍的手将人拉进怀里,眼神灼灼看着怀中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生辰对我来说不是什么要紧事,萍儿这些日子辛苦,莫要累坏了身子,萍儿如今已经是我的姨娘,这便是最好的生辰贺礼,还愁什么本公满不满意么?” 男人说话间,热气尽数喷洒在柳浮萍耳边。满意地看着柳浮萍敏感地缩了缩脖子,耳垂更是红得一片,还在向脖子处蔓延。 秦骁策被柳浮萍娇羞的模样取悦,哈哈大笑几声。 柳浮萍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不顾自己还在秦骁策怀中,便大着胆子要去捂秦骁策的嘴。 “国公爷,妾和您说正事呢,您怎么这样取笑我。” 柳浮萍声音娇弱,手在半空被秦骁策截住,她身子一颤,像是奶猫一样哼哼了两声。 “哪里就不是正事,萍儿如此动人,世间再没有比得上萍儿能够让我满意的贺礼了!” 秦骁策格外好脾气,手上动作却不含糊,顷刻间便抓住了柳浮萍的两只手,将人禁锢在自己怀中。 这几日柳浮萍忙于府务,今日揭穿明盛酒楼时更是行事果决,精明过人,如今却在他面前,轻而易举就被几句话说得丢盔弃甲,满是小女人姿态,这样的反差大大满足了秦骁策身为男人的征服欲。 眼见秦骁策被自己哄得满意,柳浮萍眼神闪烁,顺着他的意思,装得越发柔弱可欺。 两人又闹了几句,柳浮萍突然一改方才的姿态,一脸认真:“国公爷体恤,妾却不能恃宠而骄,生辰这样的大事,妾定然会好好准备,不让国公爷失望。” 女人皮肤白皙,肤若凝脂,眼神明亮如星子,甚至脸颊上的红晕还没退去。 明明不过是个生辰贺礼,偏在她口中说得这样郑重其事,好像是再要紧不过的事情,秦骁策心头一阵悸动,将柳浮萍拥入怀中,喟叹道: “自然是好,都依你,我也很好奇,萍儿蕙质兰心,会给我什么惊喜。” “多谢国公爷。” 柳浮萍小猫似的蹭他,低头回应。 第八十二章 秦明珠忍辱负重 芳华才被柳浮萍寻了错处,正是心虚的时候,丝毫不敢来柳浮萍面前找事。 春桃更是早早就退了下去,无人打扰,此刻西跨院中少有的温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头却显然有些不痛快了。 多宝院内。 秦骁策自从上次大发雷霆后,便再没有踏足,侍女们虽然碍于秦明珠大小姐的身份,不敢过分挥水摸鱼,但也足够让秦明珠生气。 “什么!你说爹爹亲自给那贱人撑腰,就连往年生辰宴的酒楼都让她换了?” 几声茶盏碎裂的声音,伴随着秦明珠几乎撕心裂肺的怒骂声,从内室之中传出。 外院负责洒扫的丫鬟们头都不抬,似乎已经对秦明珠这样大呼小叫的日常屡见不鲜,半点注意也没分去。 内室之中,秦明珠难得穿得朴素了些——实在是多宝院的月俸被大幅削减,她又被秦骁策禁足,即便是有心打扮,也颇有些为难。 秦明珠模样本来不差,即便是淡妆素衣,也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韵味,但此刻她眼神如刀,神情扭曲,生生让那分可怜成了不堪入目。 秦明珠哪里还有心情在乎这些。 她快被气疯了。 此前即便被禁足,爹爹也时常会来多宝院看她,即便再生气,也至多不过两三日的事情,事后她只要稍稍哭闹撒娇,再不济搬出娘亲来,爹爹便立刻心软,禁足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因此这次即便秦骁策发了火,秦明珠起初也没当回事,可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秦骁策一次都未来过多宝院,不仅如此,柳浮萍倒是越发得意,这让她怎么冷静。 想到方才云嬷嬷说的话,秦明珠嫉妒不已,渐渐甚至有了一丝惶恐:“嬷嬷,爹爹如今对柳浮萍百依百顺,事事都以她为主,我被禁足这么久,爹爹全然不放在心上,爹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秦明珠越说越害怕,眼泪像断线珍珠,扑簌簌地落下。 云嬷嬷看得心疼不已,将秦明珠搂在怀中宽慰:“明盛酒楼先前几次手脚不干净,从中抽了不少油水,国公爷是为了此事才换了酒楼,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姨娘置喙?大小姐同国公爷血浓于水,怎么会被一个外人越过去,大小姐莫要急坏了身子。” 云嬷嬷话说得半真半假,但效果显著,很好地安抚住了秦明珠。 见秦明珠停下哭泣,难得安静地看着她,泪痕宛然,云嬷嬷更觉疼惜。 “大小姐,您虽禁足,但过些日子便是国公爷的寿辰,这样的大日子您怎能不到场?大小姐不如好好准备给国公爷的贺礼,届时国公爷看了高兴,哪里还记得之前的气呢?” 对啊,秦明珠眼前一亮,可很快又瘪了瘪嘴:“可爹爹禁了我足,我连多宝院都出不去,怎么给爹爹准备贺礼嘛。” “金银玉器多是俗物,国公爷哪里看得上眼,这生辰贺礼,最要紧不过的便是大小姐一番心意了。” 云嬷嬷拉着秦明珠坐回去,见她已经情绪稳定下来,满心听自己讲解,眼中满是慈爱,“大小姐不如亲手为国公爷绣一枚平安符,您亲自动手,自然胜过旁人无数,何愁国公爷不满意?” 云嬷嬷语气满是笃定,秦明珠闻言,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立刻破泣而笑。 当下也不再乱扔乱骂,立刻吩咐了侍女进来将桌子打扫干净,又催着云嬷嬷去拿针线盒子和花样。 “嬷嬷说得对,柳浮萍再怎么费尽心思,也比不过我才是爹爹的女儿,我一定会绣出让爹爹满意的平安符!” 见大小姐终于安静下来,侍女们都在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贺礼虽定了下来,却不是那么好做。 秦明珠享受惯了,又无人拘束,连女红也学的一般,绣平安符时几次扎到了手,她气得几次想要将平安符扔下,最后又都老老实实捡了回来。 “大小姐,您仔细手疼,不如让老奴来吧。”云嬷嬷看得心疼。 “大小姐,这是姨娘吩咐给各院分发的蜜羹。” 门外春桃走进来,向秦明珠福身行礼,没等她反应过来,便立刻离开了。 秦明珠盯着那盏蜜羹,只觉得是柳浮萍在炫耀她的掌家之权,手下用力,直到手指微微刺痛才回神。 她咬牙,却没发火:“不,嬷嬷,我一定要亲手绣,这一次,我一定要夺回爹爹的宠爱!” 春桃发完蜜羹,回西跨院复命,柳浮萍正同秦骁策一起商量下请帖的人家。 秦骁策手执书册,只在柳浮萍拿不定主意时才会看上一眼,并不多过问。 柳浮萍照着往年的规矩,将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依次分好,下一张抽出来时,她不由得顿了顿。 “怎么了?哦,瑞王府,那可不能少了去。” 秦骁策发现柳浮萍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 柳浮萍眼神闪了闪,眼底的恨意被妥帖收敛,恢复了惯常的恬淡:“是,妾已经写好给瑞王府的拜帖了,国公爷生辰,连瑞王都会亲自到场,爷好厉害。” 恰到好处的崇拜语气,果然哄得秦骁策飘飘然,也打开了话匣子。 “瑞王此人,风流倜傥,为人也很是风趣,我曾同他共事过一段日子,也算是私交不错。” 秦骁策想了想,又补充道:“瑞王妃出身豪门贵族,但性情平和,很是好相处,萍儿聪明伶俐,定然能与王妃聊得来,届时宴席上,你们恰好可以多接触。” “多谢国公爷为妾身着想,只是妾与王妃身份悬殊,恐怕怠慢了她。” 柳浮萍抿唇,缓缓勾起一抹微笑,似乎有些不安。 秦骁策看不见的地方,柳浮萍眼底一片冰冷,手指不知不觉掐紧了掌心。 秦骁策笑着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对瑞王妃似乎赞誉有加。 “萍儿不必担心,瑞王妃父亲两代帝师,家风最是严明,断不会有门第之见。” 想到柳浮萍对京中各家关系并不了解,未免生辰宴上不好应对,他索性借此机会将几家关系密切的一一同她说了。 第八十三章 我会抬你做平妻 秦骁策难得说得认真,见柳浮萍听得专心致志,更觉得自己说对了。 “……京城之中大约就是这几家,虽说真正算得上世家大族的屈指可数,但也正因为稀少,各家客之间的关系,犹如百年老树,根深蒂固,大多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说话做事都要小心。” “这样的人家,大多都有些特立独行的爱好和规矩,这些小事虽不会惹得人挂脸,但终究不快,萍儿也要牢记,别犯了忌讳。” 秦骁策指着方才写下的几户人家,一一给柳浮萍说了一遍。 他是外男,对内院夫人们的事自然没法了如指掌,只是略略说了些,好在往年皆是芳华负责,她有心借贵人东风,总想做一步登天的梦,总是小意讨好,如今竟是都便宜了柳浮萍。 这些事情没必要让秦骁策知道,柳浮萍受教似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多谢国公爷提醒,妾身份低微,从前没有这样的福气,若不是国公爷心细,指点妾身一二,妾实在担心让国公爷蒙羞。” “国公爷方才说得妾都一一记下了,各家夫人的喜好妾也会记得,晚些妾便将宴席的座次再精进些,生辰宴要紧,妾不能让国公爷不快。” 柳浮萍 “萍儿不必如此谨小慎微,这些日子萍儿的进步我都看在眼中,国公府上上下下琐事繁多,萍儿都能应对得当,不过一个宴席罢了,不足挂齿。” 柳浮萍摇了摇头,默默咬唇,眼底隐含担忧,显然对生辰宴十分看重:“国公爷身份贵重,宾客也都不同常人,不过一个妾室,却能出席生辰宴,妾担心自己入不了各家夫人的贵眼,反倒惹得大家不快。” “萍儿怎可妄自菲薄,萍儿若是身份低微,岂不是连届时参加宴席的夫人们也一并拉下水了。” 秦骁策握着柳浮萍的手,话说得情真意切。 柳浮萍借着动作遮掩,眼神闪烁,隐隐对秦骁策接下来的话有了几分预料,但面上仍装得八方不动。 秦骁策随手拿过一叠书信,语气平淡:“生辰宴之前,本公会抬你做平妻,又何来身份之差?” “平妻?国公爷,妾与先夫人身份犹如云泥之别,哪里有幸能做国公爷的平妻,国公爷莫要取笑妾身了。” 柳浮萍眼中有意外,但更多的是慌乱,她连连摆手,似乎丝毫没有想过秦骁策说的话是认真的,只满心以为对方在说笑。 秦骁策定定看着她,将柳浮萍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毫不贪心,反倒一心推诿,更是满意了几分。 柳浮萍见秦骁策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起身想要跪下。 秦骁策见她这副同当初做丫鬟时候一样的神态,便知道她又要请罪,长臂一伸,将人搂了回来。 “国公爷,妾……” “萍儿不必多说,我意已决,便不会再改。” 秦骁策摩挲着柳浮萍的手背,语气淡淡:“生辰宴来得都是豪门贵族,本公怎会让他们轻看了你?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你将国公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拔除了不少祸害,这个镇国公府的女主人,你当得很好!” 听着秦骁策的夸赞,柳浮萍眼底适时浮现出一丝惊喜,转瞬又变为担忧:“可国公爷,妾身的身份低微,妾担心外头的人说风就是雨,编排国公爷,这样妾心底难安。” “不必担心。”秦骁策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本公要将你抬作平妻,哪里轮得到旁人置喙,你且受着就是了。” “是,多谢国公爷。”柳浮萍颔首,没再为了此事多纠结,转头提起别的话头来。 “国公爷这样信任妾身,妾更不能辜负国公爷的期待,这段日子,妾会更用心,同府中的老人多请教,熟悉人情往来,不让国公爷失望,更不会丢爷的脸。” 柳浮萍含情脉脉,一双美眸紧紧盯着秦骁策,好似天地人间都只有他。 秦骁策微微一笑,对柳浮萍很是满意:“萍儿如此冰雪聪明,这些小事,想必难不倒萍儿什么,不过手到擒来罢了。” “只是……”秦骁策话锋一转,满意地看着柳浮萍紧张的模样,开怀大笑。 “凡事过犹不及,萍儿也要注意身子,累坏了身子,本公可该心疼了。” 柳浮萍娇羞低头,“国公爷,您又取笑妾身。” 感受着秦骁策在她头顶抚猫一样的动作,柳浮萍心中冷笑一声,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秦骁策突然说起平妻一事,确实让她颇感意外,不过看方才的样子,只怕秦骁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实则心底仍只把她当个玩物罢了。 毕竟,堂堂镇国公的生辰宴,虽说人人都知道国公府的情况,但若是全由一个身份低贱的妾室操持,更要同各府夫人周旋,实在不像话,抬了位份,好事者便是再如此,也至少不敢在明面上找秦骁策的不痛快。 她还以为秦骁策转了性子,实在是太高看了他了,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更何况,此事无论真心假意,也足够某些人抓狂了—— 多宝院内,一批上好的瓷器又难逃宿命。 廊下两个侍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生怕这魔王一个不满意,又将气发泄在她们身上。 “你说什么!” 秦明珠刚刚上蹿下跳,这会儿气得直喘粗气。 她却毫不在意自己的模样,一个跨步上前,怨毒的眼神直直看向下首跪着的侍女,恨不得生啖其肉。 “你刚才说什么?爹爹要抬柳浮萍那贱人为平妻?” 这消息实在让秦明珠大感意外,她声音尖锐,尾调因为不可置信,几乎破音,她却浑然不觉。 那侍女只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在秦明珠歇斯底里的时候,又轻轻点了点头。 “不,这不可能,那贱人不过一个寡妇,何德何能做爹爹的平妻,她这样的贱命,怎么敢和我娘亲相提并论!” 第八十四章 生辰宴,柳浮萍惊艳众人 云嬷嬷站在一旁,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虽说秦明珠这些日子屡次惹得秦骁策生气,这次禁足更是狠心,国公爷一次都未来过,可毕竟是亲生的父女关系,柳浮萍一个外人,哪里能越得过大小姐去? 因此云嬷嬷虽然心疼秦明珠,但并不担心,甚至觉得这些日子任由柳浮萍折腾,说不定哪天就惹得国公爷厌弃,届时大小姐再道歉撒娇一番,何愁国公爷不回心转意? 但谁也没想到,她们不仅没等到柳浮萍下堂的消息,反倒是眼睁睁看着柳浮萍又往上爬了一步。 更甚至,因为秦明珠仍在禁足,连去秦骁策跟前闹一闹的资格都没有,竟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小人得志吗? 不过是个外头的乡野村妇,竟不知怎么将国公爷迷得神魂颠倒,连大小姐也不顾了,如今更是抬作平妻。 云嬷嬷咬牙,一个下贱坯子,哪里有资格同先夫人相提并论?登高跌重,可别被迷了眼! 侍女已经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其余伺候的人知道秦明珠发起脾气来还有得受,都没人愿意进来触主子的霉头。 秦明珠又骂了好一通,仍觉得不解气,还要再去打砸。 云嬷嬷及时回神,按下了秦明珠的手。 “嬷嬷,连你也不肯帮我!”秦明珠气急败坏,险些连云嬷嬷也一并骂了。 云嬷嬷连忙请罪,轻声细语地安抚秦明珠:“大小姐别急,老奴怎会不帮着大小姐?只是如今那贱妇掌家,少不得有人巴结,将大小姐的事告诉她,大小姐这样,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云嬷嬷说得有理,秦明珠渐渐安静下来。 可只要想到柳浮萍如今风光的模样,自己却仍被关在多宝院中禁足,爹爹更是一句也不过问她,秦明珠就恨意凛然。 “嬷嬷。”秦明珠猛的握住云嬷嬷的手,声音森然,“我要她死,我要柳浮萍死,嬷嬷,我要她死!” 一声高过一声,秦明珠眼中满是狠厉,手下用力,死死掐着云嬷嬷的手臂。 云嬷嬷躲也不躲,反倒满脸慈爱地看着秦明珠:“大小姐想要她死,老奴定然不会让她快活。” 禁足还未解,这样的当口,秦明珠难得聪明了一次,没再想着阳奉阴违,只是吩咐云嬷嬷出去传话。 “嬷嬷,你一定要把这两封信亲自送到蒋家和叶家!” “是,老奴即刻便去。” 秦明珠看着云嬷嬷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下总算安定了几分。 蒋素素和叶问卿是她最交好的贵女,尤其是叶问卿,不仅和她从小便相识,母亲舒雪玉更是娘亲曾经的闺中密友,娘亲走后,雪姨也常来国公府看她,俨然半个娘亲。 虽说后来年纪渐长,雪姨来得少了些,但若是雪姨知道自己被一个贱妇欺辱至此,一定会替她出手的! 秦明珠在信中好一番哭诉,将那柳浮萍说得恶毒跋扈,自己更是叫苦连天,顺理成章让蒋素素和叶问卿在爹爹的生辰宴上,替她好好教训柳浮萍。 她就不信,当众出丑,爹爹还能鬼迷心窍,一心都在那贱人身上! 云嬷嬷回来得很快,连消息也一并带了回来,两人见秦明珠许久不曾出门,本就好奇,没想到竟是被一个姨娘使了绊子,皆是恼怒不已,声称会替秦明珠好好出气,让柳浮萍在生辰宴上下不来台。 秦明珠得了承诺,想到不日柳浮萍便会犹如丧家之犬,总算满意了几分,也安稳了些日子。 转眼间,便到了秦骁策生辰宴的日子。 柳浮萍前几日已经被秦骁策抬作平妻,也入了族谱,今时不同往日,加上宾客身份贵重,柳浮萍难得盛装打扮一番。 只见她身着月白色绣浅银色连理枝纹样的对襟褙子,微微露出里面浅黄色纱缎中衣,下着浅蓝色罗裙,戴了一整套的白玉头面,衬得她越发气质出众,沉静如水,全然看不出曾经的狼狈过往。 前来祝寿的人家也都多少听说了国公府的事情,对柳浮萍很是好奇。 秦骁策多年念念不忘亡妻,府中更是只有两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姨娘,此事在贵妇人之间津津乐道许久,却没想到,这不仅纳了个新人,更是直接抬作了平妻,尤其是,此人身份似乎更是低微。 众人都对这新上任的平妻议论纷纷,却没想到今日一见,不仅没有预想之中的粗俗,反倒容色倾城,实在让人惊艳。 柳浮萍自然能感受到周遭的窃窃私语,和毫不遮掩的目光,但她浑然不觉,言笑晏晏,进退有度地招呼每一位客人。 各家与她虽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柳浮萍投其所好,几乎人人都能聊上两句,更有甚者直接被逗得开怀大笑,让人纷纷侧目。 而柳浮萍从始至终都不骄不躁,对他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宾客如云,但柳浮萍始终行事有度。 登记礼单,客套攀谈,引人入座,柳浮萍事事亲力亲为,却娴熟地仿佛真如秦骁策的正牌夫人一样,不见丝毫慌乱。 众人眼中的轻浮之意都消了几分,反倒有几分佩服秦骁策,先夫人便已经是美人,纳的姨娘竟还要美上几分,更有如此能力,真是好福气。 知道秦骁策如今看重柳浮萍,无论是为了秦骁策的面子,还是今日柳浮萍让人刮目相看的能力,都足以让众人暂且收起对她的轻视,也对她更尊敬几分。 柳浮萍说话滴水不漏,将人哄得服服帖帖,一时间宾客尽欢,堂内笑声不断。 秦骁策自然喜不自胜,更是将旁人的恭维尽数笑纳。 秦明珠也被放了出来,跟在秦骁策身边,清楚看到爹爹和众人对柳浮萍的赞赏有加,嫉妒地险些将帕子搅碎。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哪里会相信,几个月前还跪在自己面前乞食的仆妇,如今竟能登堂入室,还踩在自己头上! “瑞王,瑞王妃到——” 侍从唱和声传来,众人纷纷起身,秦骁策亲自领着柳浮萍相迎。 第八十五章 当众刁难 柳浮萍下意识低头,顺从地跟在秦骁策身边,前去迎接贵客。 “瑞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秦骁策快步迎上去,难得一脸笑意。 “这里哪里的话,今日秦兄生辰,本王自然要来沾沾喜气,倒是秦兄,可别心疼自己珍藏的美酒。” 瑞王语气轻快,似乎丝毫没有亲王的架子。 柳浮萍不期然听到这道恨入骨髓的声音,即便事先已经有所准备,还是险些当场失态。 她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保养得宜的手掌,破皮的疼痛总算让她清醒过来,勉强能够咽下心中滔天的恨意。 虽说如此,但柳浮萍面上丝毫没有破绽,始终安静地立在秦骁策身边,同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 秦骁策和瑞王仍在寒暄,柳浮萍冷眼瞧着,秦骁策虽十分恭敬,但瑞王也没有平日拒人千里的冰冷。 看得出来,确实同秦骁策有几分交情。 “……想必这位就是国公府的新夫人了吧,果然是冰肌玉骨,国公爷好福气,本宫总觉得夫人有些眼熟,颇有些相见恨晚呢。” 没想到瑞王妃会开口,柳浮萍难得怔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向王妃欠身行礼。 “王妃慧眼,妾身粗漏,多谢王妃不嫌弃。” 瑞王妃笑得温柔,似乎真是十分喜欢柳浮萍的模样,竟当即从手腕上退下一只玉镯,就要送给她。 柳浮萍有些无所适从,只好抬头向秦骁策求助。 “夫人不必推辞,月儿眼光极高,寻常人皆不放在眼中,今日能与夫人一见如故,真是意外之喜。” 瑞王一双凤眼上挑,话说得好听,看着柳浮萍的模样却不算尊重,但两人身份悬殊,连秦骁策没说什么,反倒拉着柳浮萍向瑞王二人谢恩。 柳浮萍咬住口中软肉,面上装得一派受宠若惊,将玉镯立刻戴在了手上。 瑞王妃随身的首饰,自然不是凡物,那镯子水色通透,柳浮萍原本也戴了一只,但放在一起,便有些相形见绌。 秦骁策莫名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引着二人向内走去:“真是昏了头,王爷王妃来了这么久,只顾着说话,竟忘了请二位上座。” 有秦骁策亲自应付,柳浮萍正巧偷闲,落后半步跟在后面,丝毫没有上去趁机攀谈的意思。 瑞王状若无意地回头,见柳浮萍低着头,只能看到她精致的侧脸,心中一哂。 他已经认出,柳浮萍便是上次在布庄所见之人。 上次匆匆,今日一见,模样确实生得美艳,难怪能勾得秦骁策对她上心,当初不过是个姨娘,这才过了多久,竟让秦骁策连平妻都抬作了,真是好手段。 瑞王来得晚,几乎是最后一位,宾客到齐,柳浮萍也不必再招待,又同瑞王妃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女眷席上。 她落座后,手中仍无意识地摩挲那只玉镯。 按理说今日和瑞王妃初见,瑞王妃长相俏丽,却丝毫没有王妃的脾气,对她更是显而易见的亲近,可不知为何,柳浮萍总有些不适。 或许因为是瑞王亲近之人,柳浮萍先入为主,只想敬而远之,生不起一点亲近之意。 她心中想着事情,没注意身旁是谁。 秦明珠作为国公府的大小姐,同她这个平妻自然挨在一起,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这会儿看着柳浮萍的东西,秦明珠又愤恨几分,还以为是柳浮萍得了好东西,故意炫耀。 眼皮子这么浅的东西,且好好得意几时吧,要不了多久,本小姐就要把你打回原形。 想到方才两位好友对她的承诺,秦明珠心中畅快,连逢场作戏也容易了几分。 “夫人这几日辛苦了,可要小心身子,明珠才沏的茶,夫人尝尝?” 明珠笑得很甜,甚至亲自端了一杯茶递给柳浮萍。 柳浮萍被打断思绪,看着秦明珠一反常态的模样,更是警铃大作。 但在众人面前,她本就身份敏感,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国公府的大小姐有龃龉。 柳浮萍敛眸,接过秦明珠手中的茶,端得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多谢明珠,方才忙了许久,我正巧有些累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杯茶被柳浮萍稳稳放在桌上,一丝未动。 她知道秦明珠心里有鬼,但不确定,只能事事谨慎。 秦明珠也不在意,柳浮萍这会儿小心才好,到时候才能打她个措手不及! 舞女乐师进场,宴席正式开始。 秦骁策坐在首座,身旁是瑞王和瑞王妃,众人推杯换盏,来往不绝。 一曲毕,众人纷纷送上贺礼祝词,更有关系亲近些的,亲自表演才艺,秦骁策则一一谢过,气氛正是融洽。 眼看时机成熟,秦明珠一个眼色,女眷席中突然有人开口。 “今日借着国公爷的寿辰,我们才能得见夫人,夫人天姿国色,实在让人难忘,从前国公爷将夫人藏得这样好,想来夫人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让国公爷倾心至此。” 贵妇人笑得无害,矛头却直指柳浮萍:“方才正巧有人为国公爷献艺,不如借此机会,夫人也让我们开开眼,也好全了大家的好奇。” 柳浮萍一时没接话,笑意却深了些。 她还以为秦明珠想了什么法子,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她目光如炬,看向说话之人,此人她并不认得,但身旁的女子她却认识,正是此前同秦明珠形影不离的叶家叶问卿。 春桃曾同她说过,叶问卿的母亲和先夫人私交甚笃,想来,这便是舒雪玉了。 “舒夫人谬赞,妾身蒲柳之姿,全仰仗国公爷垂怜,已是三生之幸,今日贵客如云,妾身这些小伎俩,哪里敢班门弄斧?” 柳浮萍姿态放的低,显然不准备起身。 舒雪玉没想到她认得自己,也更不收敛,近乎咄咄逼人道:“我同昭月多年好友,与国公爷也算相识,能得国公爷青睐,妹妹定然不同常人,今日国公爷生辰,莫不是妹妹不愿为国公爷祝寿?” 柳浮萍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迟迟不说话。 “柳夫人怎么这样怯场,莫不是,什么也不会吧?” 第八十六章 当众刁难,技惊四座 这是道更年轻些的女声。 柳浮萍抬眼望去,秦明珠身侧坐着的年轻女子,正朝她笑得无害。 礼部尚书家的蒋素素。 柳浮萍眼神灼灼盯着她,心底默念。 蒋素素有心替好友出头,加上秦明珠所言,柳浮萍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婢,冷不防和她对视,竟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蒋素素近乎仓皇地躲避视线,柳浮萍满意地笑了。 看来自己被抬为平妻一事,实在让秦明珠大乱阵脚,人还在禁足就找了这么些外援,只是看起来,似乎都是一样的跳梁小丑。 柳浮萍和蒋素素的眉眼交锋没人注意,众人只能看到柳浮萍呆呆立在原地,一言不发,仿佛被舒雪玉说得下不来台。 场面一时间有些难看。 亲近些的几家夫人也都小声议论起来,不由得怀疑柳浮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柳浮萍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牵扯,缓缓放下手上的帕子,正准备开口,却又被人打断了话头。 “素素你说的什么话,爹爹多年来不近女色,柳姨在我院中不过半月,爹爹便对她上心不已,又怎会被雪姨难倒?” 秦明珠笑着替柳浮萍开口,话里话外却很不中听:“不瞒雪姨,明珠也十分好奇,柳姨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爹爹如此上心,今日爹爹生辰,柳姨可不能藏拙,快让我们开开眼呀。” 她话说得轻快,一副小女儿做派,仿佛真是天真单纯得很。 然后上首的秦骁策却立刻变了脸色。 柳浮萍已经被抬作正妻,秦明珠身为他的女儿,却不喊母亲,反倒称呼同外人一样,如今更是帮着外人讨伐柳浮萍。 秦明珠不满柳浮萍,若是私下闹一闹也就罢了,可今日在他的生辰宴上,当着宾客的面,秦明珠这样不给柳浮萍面子,这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中。 秦骁策已经对秦明珠十分不满,从前再如何娇纵,也不过都是在府中,怎能闹到众人面前去? 秦骁策看着台下秦明珠一脸十分得意的模样,脸色更是沉得难看,没再等场面到更不可收拾的地步,轻咳一声,便想开口替柳浮萍回绝。 柳浮萍看出秦骁策的意图,起身向秦骁策行礼道:“妾身雕虫小技,原不想在各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明珠平日里便喜欢同我说笑,既然明珠想看,那妾身便献丑了。” 她身姿挺拔,落落大方,既全了礼数,又将秦明珠的话说成是与她亲近,更给了秦骁策面子。 秦骁策对她的应对十分满意,随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没再动作。 柳浮萍起身走到正中央,方才兵部侍郎家的二女儿抚琴,为秦骁策贺寿,不知是有意无意,秦明珠几个人还没等琴被撤下,便急急忙忙拉了柳浮萍出来。 因此,这会儿那方古琴还好端端在厅中放着,柳浮萍轻轻抚过琴头,转头认真地看向那位才下场的二小姐。 “方二小姐可介意将爱琴借我一用?” 方二小姐没料到还有自己的事,愣愣抬头,柳浮萍和她离得近,她能清楚看到柳浮萍卷翘的睫毛,因动作而轻轻晃动的耳坠,说话间,似乎都能闻到这位夫人身上幽幽暗香。 方二小姐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位夫人,于是她很快点头:“夫人请用。” 柳浮萍展颜一笑。 秦明珠紧挨着舒雪玉而坐,两人眼中都是如出一辙的冷笑。 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京中贵女无人不会,但这都是从小学到大的本事,方才方芝华弹的《出水莲》虽说不是什么大家名曲,但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本事,柳浮萍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聪慧过人,连这样的大话都敢说? 想到即将发生的场景,秦明珠心中畅快极了,丝毫没有遮掩,让秦骁策又皱了皱眉。 方才柳浮萍所说的话就已经让秦骁策心中担忧,他原本以为柳浮萍会蒙混过去,没想到竟真应了,如今架在台上,即便是他也不好叫停,萍儿也是,这种时候逞什么能? 柳浮萍只当没看见秦氏父女俩的神色变化,施施然坐下,手指轻动,上下拨动了几个琴弦。 即便是秦明珠也能一眼看出,柳浮萍的指法十分生疏,分明是个门外汉。 她原本担心出岔子,这下彻底放下心来,然而没等她笑开,悠扬的琴声却缓缓响起。 秦明珠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柳浮萍端坐于古琴面前,手腕翻动之下,《出水莲》的曲子分毫不差被演奏出来。 她似乎是第一次碰古琴,指法还很是青涩,不像是未学好,反倒像…… 反倒像是照着方才方家二小姐的指法现学的。 众人悚然,脸上都多多少少出现了惊讶之色。 《出水莲》确实不难,但却最能听出音准之差,初学者大多需要结结实实练上两三个月,才能做到同乐师教得分毫不差,可柳浮萍显然没有任何乐理功底,竟然就凭借刚才惊鸿一瞥,立刻学得七七八八,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秦明珠也看出其中蹊跷,但她强自嘴硬,仍不肯信,正要出言嘲讽,一直安安静静的方芝华却开了口。 “母亲,女儿方才在第二节末尾时因碰到衣袖,不慎出错,国公爷体谅女儿年幼不曾提出,可国公夫人,却连最后一句的错音都同女儿方才别无二致。” 方芝华依偎在自己母亲怀中,脸上全是好奇,似乎真是因为惊讶才会开口。 侍郎夫人眉眼含笑,这国公夫人实在是个妙人,侍女出身却不见小家子气,待人接物滴水不漏,这首曲子更是出彩,方才短短几句话,就连自己一向心气高的女儿都被俘获,竟愿意主动为这一面之缘的夫人说话。 方芝华这么一打岔,柳浮萍也恰好已经收尾。 自家女儿喜欢这位夫人,侍郎夫人自然乐得给她面子,当即拍起手来,口中连连称赞:“夫人好耳力,小女学艺不精,几段错音都未能逃过夫人慧眼,实在精彩!” 柳浮萍略略欠礼,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献丑了,夫人谬赞。” 第八十七章 柳浮萍大放光彩 秦骁策眼神灼灼,如同鹰隼一般,直直盯着柳浮萍。 “萍儿,你何时学得抚琴,本公竟被瞒在鼓里,丝毫不知,该罚,该罚。” 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国公爷此刻心情极好。 柳浮萍倒了一杯酒,莹润的指尖握着酒杯递向秦骁策,轻声请罪:“国公爷恕罪,妾身不过是方才见方二小姐弹琴时,琴声极美,便在一旁偷师了些,或许是妾身记忆稍好些,竟全记下来了。” “还要多谢二小姐不吝赐教。” 柳浮萍微笑,温柔地向方芝华道谢。 方二小姐又一次没料到还有自己的事,看着柳浮萍鬓角边垂落的白玉珠子,破天荒红了脸。 秦骁策爽朗一笑,随手吩咐送了方芝华一把好琴,以全了自己夫人感恩之心。 秦骁策此刻只觉得又惊又喜,从相识以来,柳浮萍就屡次给他惊喜,他原本以为柳浮萍从前种种已经十分聪慧,没想到竟还能让他眼前一亮,实在是个妙人! 侍郎夫人忙不迭领着女儿谢恩,各家都看得清楚,无论心中如何,柳浮萍这一首曲子弹得确实惊艳,更让国公爷心仪。 于情于理,都没人会在这时候触柳浮萍的霉头,一时间厅中其乐融融,推杯换盏。 只除了国公府的大小姐。 秦明珠从方才侍郎夫人开口,就始终一言不发,娇俏的小脸上阴云密布,若不是顾忌着在场还有外人,只怕此刻秦明珠便已经按捺不住脾气,就要起身掀桌。 她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以为能在生辰宴上让柳浮萍丢尽脸面,届时爹爹一定会对她弃如敝履,可这个贱人,她怎么敢! 如今非但没能挫了她的锐气,反倒让柳浮萍借着这场刁难越发得意,贱婢,只怕此刻柳浮萍正在满心嘲笑自己。 叶问卿一向心细,虽也恼怒柳浮萍出了风头,但很快察觉到秦明珠的不对。 见她将手中帕子搅得面目全非,叶问卿靠近了些握住她的手:“明珠,你别急,柳浮萍这次不过侥幸,更何况方芝华那个蠢货,琴棋书画本就不出众,《出水莲》不是什么难学的曲子,柳浮萍早有准备也说不定。不过,她躲得过一次,可没有次次好运气,我和素素亲自上场,定能让她铩羽而归!” “好,多谢你,问卿。”秦明珠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表情却仍未放松。 蒋素素也没想到柳浮萍能借机得了众人夸赞,同叶问卿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收起了些对柳浮萍的轻视。 “秦伯父,问卿与素素和明珠从幼时便交好,伯父生辰,我们二人皆一样重视,也有礼要献。” 叶问卿拉着蒋素素在堂下行礼。 她生得高挑,长得也更英气些,同秦明珠是截然不同的类型,言语亲近,却不过分谄媚,哄得秦骁策连连点头。 秦明珠这两个好友秦骁策也很熟悉,尤其是叶问卿,武将出身、行事飒爽,加上母亲是昭儿的闺中密友,从前秦骁策同舒雪玉也有几分交情,连带着对叶问卿也颇为喜爱。 见秦骁策点头,蒋素素行过一礼,先退了下去。 叶问卿接过侍从递来的木盒,里头正放着一柄未开刃的软剑。 她微微抬手,廊下乐声响起,叶问卿的身姿随之舞动,软剑在她手中顺从无比,如驯养的银蛇,或急或缓,或硬或软。 剑光闪烁,红裙翩飞,一曲毕,叶问卿稳稳收剑,气息丝毫不见乱,秦骁策当即拍手称快。 蒋素素紧随其后,她人如其名,一身白衣似九天玄女,一手琵琶更是弹得炉火纯青,不少人都被乐声牵动,脸上流露出失神之色。 比起蒋素素,方才的《出水莲》显然有些黯然失色。 夸赞声不断,秦骁策也不吝啬,一人赏了些小玩意儿,却见两人迟迟不动。 秦骁策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却叫蒋素素拉着柳浮萍的手,一脸亲热:“明珠时常同我们夸赞夫人天赋异禀,方才夫人这一手实在神来之笔,素素钦佩不已,不知夫人可否赏脸同我和问卿比试一番,素素觉得夫人格外亲切,还请夫人莫要怪素素无礼。” 蒋素素话说得滴水不漏,似乎真是因为亲近柳浮萍才如此,有了方芝华的前车之鉴,柳浮萍更不好推脱。 柳浮萍早就料到她们不会善罢甘休,始终未放下警惕,当下也不多费口舌,依旧借了蒋素素的琵琶。 蒋素素才女之名不假,随手弹的曲子比起刚才显然深奥许多,柳浮萍起初尚且有些磕绊,没等蒋素素得意,她像是很快悟得其中之法,尽管指法同样生涩,但音准却依旧不差。 一首曲子结束,蒋素素脸色铁青。 柳浮萍刚才的失误比起此前多了一些,但一个初学者,能够过目不忘甚至有样学样到这种地步,实非好运可以做到。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柳浮萍径自去拿了侍从手中的软剑。 因为震惊,连堂下的乐人都未曾反应过来,柳浮萍也不恼,自己哼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和着歌声起舞。 虽比不上叶问卿身姿飒爽,但柳浮萍一举一动更具舞乐之美,舞剑的动作也同叶问卿别无二致。 她衣裙素白,不见冷厉之气,更显祝寿之美。 “妾身恭祝国公爷喜乐安康。” “好,实在是好!萍儿,你实在让本公惊喜。” 秦骁策率先反应过来,亲自下场扶起柳浮萍,转身时更是狠狠瞪了一眼秦明珠。 秦明珠实在没想到柳浮萍如此应对得宜,这下更是风头无两,她哪里肯依,正要开口,冷不防对上秦骁策冰冷的眼神,满心不甘地闭了嘴。 “国公爷,妾身方才舞剑,衣裳有些湿了,请容妾身去更衣。” 秦骁策正是高兴的时候,大手一挥,柳浮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春桃伺候着柳浮萍换过一身衣服,才要回厅中,却冷不防在后花园被拦住。 瑞王谢明渊不知何时也离了席,此刻正直直盯着她。 第八十八章 仇人见面 “瑞王殿下。” 柳浮萍冷不防对上谢明渊的眼睛,心中一惊,连忙福身行礼。 她没想到谢明渊会跟上来,更没想到会在这儿和谢明渊对上,没了宾客、宴席作遮掩,柳浮萍只觉得在看到谢明渊第一眼,心中的恨意便如汹汹烈火,烧得她几乎不能自已。 谢明渊没说话,也没让柳浮萍起身,只是向前走进了两步。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离得太近,柳浮萍能清楚闻到谢明渊身上龙涎香的味道,鲜明又嚣张,像它的主人一样。 仗着低头谢明渊看不见,柳浮萍不动声色地皱眉,有心想躲,却碍于还在行礼无法起身。 “瑞王殿下可是出来醒酒,妾身吩咐厨房熬了醒酒汤,殿下若不嫌弃,可饮一碗。” 不知道谢明渊打得什么主意,但他惯会折磨人,若是不说,只怕真会让自己一直行着礼。 想到从前谢明渊的种种恶行,柳浮萍冷下眉眼,话却说得依然温柔得体。 果然,有了这句话做由头,谢明渊终于回神,淡淡喊了身“起”。 柳浮萍身子已经有些僵,但她装得很好,面上丝毫没有破绽。 做戏做全套,柳浮萍顺势吩咐小福子去厨房端醒酒汤来。 谢明渊行事乖张,她摸不清他的想法,更不敢赌,因此不敢让春桃离开,否则,孤男寡女,若是被好事者传出去,自己先前苦心经营的一切便都毁了。 谢明渊似乎看出柳浮萍对他的防备,越发盯得紧。 头顶灼灼的目光仿佛要看穿柳浮萍的内心,她却并不慌乱,只是心底越发恶心,自己如今已经是国公夫人,谢明渊行事还如此不顾忌旁人,真是死了也不为过。 无论心中如何想,柳浮萍都只是低着头,同方才在宴席上耀眼夺目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着眼前女人低头太过,只堪堪露出的一截修长脖颈,谢明渊不知为何,心底没来由的一阵不满。 他向来不会亏待自己:“国公夫人,怎得从方才看见本王便始终低着头,夫人不敢抬头,可是在心虚么?” 他念着柳浮萍的身份,却没有丝毫尊重,四个字辗转唇舌,几乎能听出一丝笑意。 柳浮萍越发感到恶寒,无意与他多磋磨时间,立刻略略抬头,只是眼神依旧向下。 “殿下容禀,殿下天人之姿,妾身只觉同殿下云泥之别,因而不敢随意抬头,只怕冒犯了殿下。” “说得这样好听,怪道都说夫人聪慧,这张嘴确实能说会道。”谢明渊嗤笑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柳浮萍的说辞。 他随手折下身旁的一枝白花,意有所指:“本王听说,夫人从前不过是秦明珠院中一个低等奴婢,怎得抚琴跳舞无所不能?夫人究竟真是聪慧过人,还是从前一味藏拙,为得今日艳惊四座?” “殿下谬赞,妾身愚钝,殿下不嫌弃已是万幸,今日不过运气好些,各位小姐担待,算不得什么。” “妾身进府后伺候大小姐,而后伺候国公爷,为奴为婢数载,哪里有资格染指这些高雅之物?”柳浮萍欠身行礼,丝毫没有把谢明渊的审问放在眼里。 谢明渊眯了眯眼睛,看着柳浮萍任由他打量面不改色的模样,心中兴味更高。 他无意识舔了舔嘴,还要再问,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望去,竟是秦骁策。 柳浮萍轻轻松了口气,第一次这样期盼秦骁策的出现,她实在不想私下同谢明渊有任何交集。 此人狼子野心,更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柳浮萍只希望谢明渊不要注意到自己。 “殿下怎也在此,可是宴席之上有何怠慢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秦骁策见谢明渊似乎面色不善,连忙请罪。 柳浮萍立刻走到秦骁策身边,端得是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 谢明渊看着她动作,陡然收了压迫,仿佛刚才不过一时兴起,才同柳浮萍攀谈,随口敷衍道:“秦兄多虑,只是酒过三巡,本王觉得有些乏味,出来透气,不想,正巧遇见国公夫人。” 谢明渊这话说得奇怪,眼神更是始终盯着柳浮萍。 柳浮萍站在秦骁策身边,只故作不知:“妾身方才经过花园,正巧碰到瑞王殿下,想着时候差不多,妾身便吩咐了厨房提起备下醒酒汤。” 秦骁策满意地拍了拍柳浮萍的手,略略躬身:“既然如此,殿下,请。” 谢明渊没再说话,三人一道回了酒席之上。 秦明珠等人铩羽而归,接下来的宴席,除了各家恭维,敬酒助兴之外,柳浮萍难得偷闲。 只是不知为何,自从回来以后,谢明渊便频频看向她,眼神大胆,毫不掩饰。 柳浮萍起初不曾防备,直直撞上他眼底的玩味,心中暗道不好,只能故作不知,借口同神让人寒暄。 好在有方芝华能稍作遮掩,这位二小姐不知为什么格外偏爱柳浮萍,回来后也粘在她身边。 虽然年岁小,但方芝华比起秦明珠实在懂事多了,说话更是有礼,柳浮萍也不推脱,同她说了些从前的趣事,两人越发亲近起来。 柳浮萍一面哄着方芝华,却越觉得芒刺在背。 她不敢抬头,但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谢明渊的眼神,私下早已握紧了拳。 好在其他人都多少喝了不少酒,尤其是秦骁策,今日柳浮萍出彩,他更是对敬酒来者不拒,这会儿已经有了醉意,没人察觉到谢明渊的异样。 月上柳梢,宴席接近尾声,柳浮萍作为主人一一送别宾客。 谢明渊领着瑞王妃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 瑞王妃柔柔一笑,似乎颇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给柳浮萍拒绝的余地。 “国公夫人,方才王爷同本宫说,国公府花园之中新栽了一片花,很是美丽,本宫素来爱花,不知夫人可愿赏脸,请本宫一道观赏?” 没想到有这么一出,柳浮萍掐了掐掌心软肉,立刻起身引路。 “王妃哪里的话,不过是些寻常花种,能得王妃青睐,实在是荣幸。” 第八十九章 我要娶你入府 宴席散场,热闹了一日的镇国公府重归平静,下人来往迅速,已经飞快收拾好杯盘。 秦骁策不知去了哪里,暂且失陪,于是柳浮萍亲自领着瑞王和王妃去了花园。 月上柳梢,花圃下大朵大朵的玫瑰,在月光下越发显得娇艳欲滴,长势喜人,一看便知是花了不少心思。 “这便是双生素馨了?” 柳浮萍顺着瑞王妃的话看过去,角落里一盆玫瑰格外引人注目。 其他玫瑰已经十分硕大,这盆却仍有艳压群芳之感,细细的根茎上竟并蒂两朵,一株透着墨色,一朵却是近乎浅色的粉白,如此反差,让人眼前一亮。 “王妃好眼力,正是双生素馨,此花长于塞外,实在娇嫩,国公爷命人高价买回五盆,日日悉心照料,却也只存活了这一株。” 瑞王妃凑近了些,花香浅淡,让她脸上有了些真切的笑意。 她确实喜花,只是谢明渊不喜欢,因此久闻双生素馨却不曾见,没想到竟在国公府有了意外之喜。 谢明渊一言不发,似乎是因为秦骁策不在,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几乎一直盯着柳浮萍,眼神动也不动。 柳浮萍只觉得如鲠在喉,可也别无他法,只好装作向瑞王妃介绍,将谢明渊远远落在背后。 瑞王妃听着柳浮萍的讲解,才发现花园中还有许多不起眼的小巧思,更觉得满意。 “国公夫人真是蕙质兰心,不仅人生得貌美,才艺出众,连这国公府上下,也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本宫真是自愧弗如。” 柳浮萍脸上适时浮现出一抹羞红,对瑞王妃的夸赞连连推辞:“王妃谬赞,国公府哪里能同王府相提并论,不过是国公爷不嫌弃妾身愚笨,愿意由着妾身从头学起罢了。” 柳浮萍言辞淡淡,瑞王妃却亲昵地挽着她的手,像闺中女儿说悄悄话一般,凑到柳浮萍耳边。 “夫人何必如此自谦?今日一见,本宫只觉得同夫人一见如故,实在欢喜。” 柳浮萍却是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礼,瑞王妃似乎从见面便对她很是喜欢,可直觉告诉柳浮萍,和谢明渊相关的人,都要避而远之。 更何况,瑞王妃身居高位,她一再推辞,如此客气行事,瑞王妃却没有丝毫不快,已经可见端倪。 谢明渊被忽略也不恼,悄无声息走在落后几步的地方,目光如炬,仿佛眼中除了柳浮萍再装不下其他人。 柳浮萍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转瞬即逝,没有被让人发觉,心中更是庆幸,不知秦骁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但若他在,只怕会察觉出谢明渊的异样。 一行三人各怀心思,但面上仍是其乐融融,直到将整个花园都逛过一遍,瑞王妃瞧着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正在此时,秦骁策恰好回来,他算算时辰,又见柳浮萍几人的模样,也猜到应当已经结束,满脸堆笑同谢明渊寒暄。 “不知哪里来的急务,只好委屈王爷王妃同内人一起。” 秦骁策出现,柳浮萍只觉得如附骨之蛆一般的不适减轻了不少,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瑞王同王妃可还满意?若有什么喜欢的花,明日臣差人送去王府供王妃赏玩。” 秦骁策不知他们方才说了什么,不过看样子似乎也很清楚王妃爱花。 “不必了,花种娇嫩,需得爱花之人方能精心呵护,本宫粗手笨脚的,只怕平白辜负了它。” 柳浮萍也看得出,瑞王妃确实真心喜爱那盆双生并蒂,却没想到,她却拒绝了秦骁策的提议。 不过瑞王妃这么说,柳浮萍自然不会傻到同她纠缠。 两人又说了些场面,亲自将瑞王和王妃送到了门口。 “殿下慢走。” 柳浮萍跟着秦骁策一同行礼,直到马车远远消失在街角岔路口,才起身回府。 柳浮萍自从方才宴席上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虽说她今日在生辰宴上出得风头确实有些大,但谢明渊对她的关注也实在太过了。 想到方才在花园中和谢明渊碰上的场景,若不是秦骁策来得及时,谢明渊显然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柳浮萍直觉会有些难收场。 她心中惴惴,可转眼一想,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杞人忧天也说不定。 当年那场大火,她不过堪堪及笄,现在更是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谢明渊再如何手眼通天,也决不会将她同当初那个明艳的柳昭华联系在一起。 “萍儿可是累了?怎得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若要说今晚最得意之人,非秦骁策莫属。 生辰宴大办,柳浮萍更是屡次给他惊喜,让他出尽风头,喝了不少酒的秦骁策此刻十分快意,见柳浮萍安静的模样,觉得有些奇怪。 柳浮萍回神,将心中的猜想暂且压了下去,笑得滴水不漏:“妾身不累,只是方才招待瑞王和王妃,心中有些紧张。” “紧张?” 秦骁策侧目。 “王爷王妃身份尊贵,今日所到宾客也皆非常人,妾身担心有怠慢之处,因此紧张。” 柳浮萍一脸温柔小意,同方才宴席上判若两人,更让秦骁策觉得自己被依赖。 他拍了拍柳浮萍的手,就这么牵着她往主院走去。 “萍儿今日便做的很好,不必多想,这不过只是个开始,以后萍儿还会见许多这样的人,本公曾经游历四方,也算得上交友广泛,不少好友如今不在京中,不过不急,本公会慢慢带萍儿认识他们。” 夜色如水,褪去热闹的国公府陷入平静,柳浮萍也悄悄卸下疲惫,秦骁策声音低沉,隐隐带着一丝温柔,她难得感到一丝安宁。 主院的门近在咫尺,秦骁策却突然停下脚步。 柳浮萍不解,抬头看他。 “此间事了,也该挑个好日子,本公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你入府。” “什么?” 柳浮萍低声惊呼,因为太过惊讶,美眸瞪得滚圆。 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谢恩,“如今妾已经很满足了,这实在不妥。” 第九十章 秦明珠大闹 没想到柳浮萍会直接行大礼,秦骁策立刻面露不满,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轻易请罪吗。” 柳浮萍置若罔闻,显然不怕这样色厉内荏的质问:“妾身没有请罪,妾身分明是在谢恩。” “国公爷将妾身抬作平妻,已是妾身三生修来的福气,妾身福薄,不值得国公爷如此兴师动众。”柳浮萍一脸正色,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 暗香幽幽,秦骁策酒意上头,颇有些如痴如醉地靠在柳浮萍身上,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本公说值得便是值得,今日萍儿在宴席上风头出众,即便是同朝为官的几位好友都向本公夸赞萍儿钟灵毓秀,区区一个平妻,岂不是委屈了萍儿?” 秦骁策说得掷地有声,大手一挥,便将此事定下。 柳浮萍仍维持着谨小慎微的模样,一脸喜惶恐,还想求秦骁策收回成命:“妾身能遇到国公爷,真是死而无憾,只求能伺候在国公爷身侧,别无所求。” “萍儿,遇到你,才是本公的福气。” 秦骁策被柳浮萍夸得满意,搂着柳浮萍一路回了西跨院。 柳浮萍细心伺候秦骁策躺下,又为他端了安神的茶汤,面面俱到。 看着秦骁策眼中的深情,柳浮萍柔柔一笑,害羞似的起身去放茶盏。 回身的瞬间,柳浮萍笑意尽失,眼底如浸满寒冰的古井。 这才过了多久,秦骁策自诩深爱亡妻,不过一场小小的生辰宴,不过一支舞蹈两首乐曲,他便能一再向自己许下诺言,哪里还有半点深情的模样? 昭儿。 柳昭月。 你步步为营,恐怕连死都在算计秦骁策,可你看,男人不过都是一样的东西,他为你守节,不过只是自诩眼界高,自己略施小计,秦骁策就已经将你忘得一干二净,拜在我裙下…… 午夜梦回,秦骁策只会记得佳人在侧,哪里还听得到曾经的哭声? 柳浮萍心中冷笑,秦骁策越是如此,她为阿瑾报仇,为爹娘报仇的路就走得更顺遂,实在是让人觉得畅快! “国公爷,时辰不早了,妾身伺候您歇息。” 柳浮萍声音娇柔,回身上塌。 烛火摇曳,一室旖旎。 翌日,秦骁策竟丝毫没有耽搁,立刻着人去安排大婚的事宜。 他吩咐下去时候没避着人,消息很快传到了多宝院中。 秦明珠本就为了昨日计划落空的事恨得一夜无眠,正是头昏脑胀的时候,听闻这个消息,更觉得当头一棒。 “嬷嬷,你听到了吗,爹爹已经被那个贱人迷得神魂颠倒,抬了平妻不算,竟还要如此大张旗鼓娶她过门,假以时日,这国公府中哪里还有我立足的地方!” 秦明珠近乎歇斯底里,此事实在过于出乎她的意料,愤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惶恐。 先前抬平妻时,秦明珠尚且可以安慰自己,生辰宴一过,柳浮萍便会被打回原形,可事实截然相反。 柳浮萍不仅没有当众出丑,反而更得爹爹欢心,想到昨日宴席之上,秦骁策当着众人的面瞪自己的模样,秦明珠只觉得那惶恐如燎原之火,烧得她浑身不得安宁。 还没等她想出其他应对方法,爹爹便已经要更给柳浮萍体面。 娶她过门,岂不是告诉众人,柳浮萍这个贱婢将来能与自己娘亲平起平坐? “不行,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秦明珠状如疯魔,口中喃喃自语,没等云嬷嬷说话,她已经冲了出去。 云嬷嬷有心想拦,但秦明珠动作飞快,已经到了主院。 “你究竟又要闹什么?” 秦明珠倔强地立在堂下,秦骁策第一次有了心烦的念头,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秦明珠听他这个语气,更是气得跳脚:“爹爹是连见女儿一面都觉得烦吗?也是,爹爹如今心里全是柳浮萍,哪里还有我这个累赘?” 秦明珠话说得夹枪带棒,秦骁策抬头看她,眼底全是不满。 “什么柳浮萍,像什么样子,她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你该叫她母亲!” “母亲!我的母亲早就已经不在了!”这话戳中秦明珠,她顾不得其他,高声反驳。 “我不同意这件事,您若执意要娶她过门,那想来也不想再看见我,我不会再待在国公府!” 秦明珠想以此为要挟,可她选错了时候。 昨日众目睽睽之下险些闹了笑话,秦骁策此刻对她已是十分不满,见她还要对自己的决定指手画脚,当下也不再惯着她。 秦骁策看也不看她,冷声开口:“既然如此,你早过及笄之年,萍儿过门后,我会让她着手留意京中品行端正的好人家,为你择一个好夫婿。” “我不要嫁人!” 秦明珠脱口而出。 她愣在原地,面上还想装得镇定,然而话语却是已经带了哭腔,眼泪更是扑簌簌地落。 秦明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爹爹对她或许有些不满,今日她更是撕了伪装,可柳浮萍怎么能同她相提并论? 因此她提出要离开国公府,满心以为能借此让爹爹打消这个念头,却没想到爹爹想也不想,竟然选择护着柳浮萍那个贱人。 不仅如此,爹爹竟还想让那贱人替她挑选夫婿。 她可是国公府唯一的小姐,柳浮萍不过一个贱婢,哪里有资格过问她的婚事! 她仍在妄图挣扎,找到秦骁策回心转意的可能。 可秦骁策语气冷酷,即便秦明珠已经哭泣,他面上也没有丝毫松动,显然不是说笑。 爹爹是铁了心要娶那贱人过门。 秦明珠近乎绝望地想。 这结果让她不可置信,更无法接受。 生怕秦骁策真的会吩咐柳浮萍替她准备婚事,秦明珠心头慌乱不已,也顾不得伤心了。 “爹爹,我不想嫁人,我只想一直留在爹爹身边。” 秦明珠起身,失魂落魄地踉跄了两步,满目哀伤:“娘亲同爹爹琴瑟和鸣,明珠只是担心,九泉之下,若娘亲知道此事,会在底下伤心,娘亲这样爱爹爹,爹爹难道毫不在意吗?” 第九十一章 不欢而散 没等秦骁策说话,秦明珠捂着脸跑了出去。 走出主院,秦明珠脸上仍有泪痕,但却已经收起了方才脆弱伤心的模样。 爹爹显然已经对自己不满,柳浮萍那些下作手段,勾引爹爹也就罢了,但这镇国公府,有她秦明珠在一日,便不能由着柳浮萍作威作福! 云嬷嬷跟在秦明珠身边,看她神色变幻,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试探地开口道:“大小姐,国公爷也是一时生气,您软下性子,才去求求他,父女哪有隔夜的仇,您多撒娇几句,国公爷便心软了。” “不,爹爹此刻心中哪里还有我这个女儿,不过白费功夫。” 秦明珠一脸正色,罕见地坚持己见,第一次没听从云嬷嬷的建议,大步向前回了多宝院。 大小姐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云嬷嬷不知道秦明珠心中所想,只以为是伤心得狠了,才如此一反常态,还想安慰她。 “大小姐,老奴知道您心中苦,但如今国公爷显然偏帮着柳浮萍,咱们不能和她硬碰硬,依老奴之见……” “云嬷嬷,你立刻去柳府一趟。” 秦明珠脸色阴沉,丝毫没有将云嬷嬷的话听进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打断了她的话。 云嬷嬷没多说什么,立刻点头应是:“是,老奴这便预备着去,大小姐可是想让老爷出面,让国公爷打消这个念头吗?” 秦明珠似乎想到了满意的解决办法,脸上又有了些笑意,她盯着脚下柔软的毯子,语气十分轻柔,眼神却狠厉:“不,外祖父忙于朝政,娘亲走了这么多年,外祖父或许不愿意为了此事特意来一趟,但舅舅一定会。” “舅舅从前就最宠我,柳浮萍进府,从前不过只是个姨娘,虽然被抬了平妻,但也不过是这些日子的事情,舅舅或许并不知情也尚未可知,但如今爹爹如此行事,舅舅若是知道,定然会出面阻止!” 秦明珠眼神发亮,越想越觉得可行,连声催促云嬷嬷。 她真是心急乱投医。 柳浮萍再有本事又如何?她一个寡妇,怎能同娘亲的母家抗衡?从前定然只是舅舅没把她放在眼里,如今知道了,有舅舅出面,爹爹一定会放弃的。 果然如她所料,云嬷嬷回来时不是孤身一人, 柳昭月的大哥柳修竹也跟了来,直接去找了秦骁策。 “舅哥怎么来了?” 秦骁策神色淡淡。 “闲来无事,正巧来看看明珠,没想到国公爷也在府中。”柳修竹状若无意,转头提起柳浮萍,“方才一路过来,见府中似乎有喜事临门?” 秦骁策明了,这是来替明珠当说客的:“是,本公刚娶了平妻,只待良辰吉日,便会迎她过门。” 秦骁策丝毫没有遮掩,直接将事挑明:“萍儿行事稳重,聪慧过人,府上也确实缺一位女主人,不过舅哥大可放心,萍儿只会是平妻,更不会危及到昭儿和明珠的地位,明珠永远都是国公府最受宠的大小姐。” 秦骁策话说得好听,但对着柳修竹始终神色淡淡,毫不亲近。 既然话说开了,柳修竹也不客气,想到方才云嬷嬷回府中报信,诉说明珠的惨状,又见秦骁策一副对待陌生人的模样,更是不满,话也说得难听起来。 “我来前查过,柳浮萍一个乡野村妇,为人粗鄙,上不得台面,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哪里是她配得上的?” 柳修竹人如其名,一身青色长衫,衣角处绣着苍劲有力的翠竹,长身玉立,面如冠玉,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但柳修竹说话向来难听,他在翰林院任职,这些年下来,文官的毛病更是学了个十成十,说起话来直戳人心窝。 秦骁策本就为了柳家横插一脚不快,听柳修竹说话不客气,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他重重放下手中茶盏,“咯哒”一声,像是揭开了什么遮羞布。 “萍儿为人如此,本公想暂且轮不到柳府之人指手画脚,镇国公府的主母,配与不配,也全有本公说了算。” 柳修竹没想到秦骁策态度这么强硬,还想反驳,秦骁策彻底沉下脸来:“舅哥如今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府中人?昭儿虽然已经不在,但从前柳府辜负她种种,本公一刻也不会忘。” 此话一出,柳修竹脸上霎时心虚起来,眼神闪烁,更是含糊其辞。 “国公爷严重了,当年之事其中确有误会,我们从不曾苛待月儿,此事月儿不也原原本本同国公爷解释过吗?” “解释?昭儿心地善良,不愿看我们两家结怨,但此事本公亲眼所见,可做不得假!” 提到此事,秦骁策动了真怒,直接吩咐芳华送客。 “此事实在不是国公爷想的那样,父亲母亲疼爱月儿更甚过我,又怎么会委屈了她呢?” 柳修竹脸色很不好看,但还在挣扎。 “既然如此,本公所见之景,柳大人可能解释一二?” 柳修竹讪讪闭嘴,秦骁策看也不看他,直接抬手送客。 此事是秦骁策的逆鳞,当年撞见以后,即便柳昭月再如何解释,秦骁策都始终以为是柳家对不起柳昭月在先,也正因为此,秦骁策同柳家始终不亲近。 柳昭月在世时,尚且能从中调和一二,后来秦明珠年岁渐渐大了,秦骁策便单方面斩断了和柳府的联系,若不是今日,寻常柳修竹也不会上门。 柳修竹也知道,一旦提到此事,秦骁策便不会再说什么。 但那件事确实存在,只不过秦骁策看走了眼,被罚之人根本不是月儿…… 这样的事不好明说,如今月儿不在,柳家只能硬生生吞了这口夹生的饭。 被芳华请出主院,柳修竹面上挂不住,心中更是大为不满。 他劝不住秦骁策,可若是真让秦骁策娶了一个贱民入府,月儿该如何,他柳家的脸又往哪放? 届时,整个柳府岂不成了上京的笑话! 柳修竹赶着回府和父亲商议对策,连秦明珠都没去看。 多宝院内,秦明珠正翘首以盼,却只等到舅舅离开的消息,她满脸诧异。 “舅舅亲自出面,怎么都阻止不了爹爹?” 第九十二章 秦明珠破防大闹 秦明珠气得跳脚,但也同样有人心里不痛快。 西跨院内。 春桃恭恭敬敬将方才所听到的消息告诉柳浮萍,而后便安静地退到一半。 “……听说大舅哥从国公爷书房出来时候,面色很不好看,连大小姐都没顾上瞧一眼,冷脸吩咐车夫走了呢。” 柳浮萍一时间没说话。 柳修竹。 这个名字实在有些太过陌生。 当初她还在柳家时,与柳修竹倒是算不上陌生,甚至因为柳修竹惯会演戏,柳浮萍幼时还很喜欢这个谦谦君子的哥哥。 但意外发生,柳家家主明知她受苦,却为了面子强硬地将此事罚在她头上,柳修竹作为旁观者,不仅没有替她说话,反倒责怪她不懂得良苦用心。 之后她被谢明渊看上,柳家更是毫不犹豫便准备将她扔出去,卖女求荣,哪怕爹娘及时察觉,却也只是堪堪保得柳浮萍一条性命,可柳家却借着镇国公府,蒸蒸日上。 柳浮萍略略回神,但眼底冷意昭然若揭。 柳修竹一届小人,又最是心高气傲,秦骁策如此不给他面子,只怕此刻早就气得火冒三丈了。 柳浮萍对此事自然乐见其成,但想到方才春桃所说的话,她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好奇。 听说秦骁策对柳修竹横眉冷对,很是不客气,这实在奇怪,秦骁策深爱柳昭月,看秦明珠便知道这是真的——至少在从前是真的,即便是爱屋及乌,秦骁策也没有和柳家交恶的理由,看来,这其中应该另有隐情。 柳浮萍猜不到缘由,也并不想主动询问。 一来此事同她并无干系,她才抬了身份,理当对国公府中的事不该如此了如指掌,更何况是国公爷,二来,柳家本就蛇鼠一窝,秦骁策同他们关系不好,实在是大大方便了柳浮萍行事。 “夫人,多宝院闹得厉害,请您过去瞧瞧。” 没等柳浮萍再多想,有侍女进来禀报。 秦明珠期待再一次落空,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想必此刻应当很难过吧? 柳浮萍嫣然一笑,施施然起身:“既然如此,春桃,咱们去看看,可不能委屈了大小姐。” “是。” 一行人才走到多宝院门口,便远远听见里头恶毒的叫骂声。 “给我滚!都滚!” “你们都听了那个贱人的话,都来看我笑话,本小姐要杀了你们!” “柳浮萍,那个贱婢,她不过是仗着一副好皮囊爬上了爹爹的床,有什么资格同我娘亲相提并论!” “吱呀”一声,春桃替柳浮萍开了门。 多宝院中的侍女个个垂首下跪,面上都有些惶恐。 秦明珠身份尊贵,夫人拿她没有办法,可她们却是也听到了,夫人若是心头有气,她们这些下等人便是最好用的出气筒。 上位者向来如此,只恨她们命不好,几乎已经能够预见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几个年轻些的侍女,脸上都已经忍不住露出绝望的神情。 柳浮萍逆着光走进来,嘴角含笑,像是方才秦明珠的咒骂都是大家的错觉一般,但她半张脸隐在暗处,精致的红唇抿起,却无端让人感到一丝敬畏。 秦明珠便是其中之一。 她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看见柳浮萍时,竟不由自主的闭了嘴。 侍女们下跪的声音让秦明珠回神,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丢人行径,她急急忙忙开口:“你来做什么,本小姐不想见到你!” 柳眉倒竖,几乎像是在替自己打气一样。 柳浮萍听出她话语间的色厉内荏,虽然不知其中原因,但她不介意让秦明珠疯得更彻底一些。 “气大伤身,大小姐即便不想看见我,也该小心些自己的身子,否则可实在有些不值当。” 柳浮萍声音平缓,像是真心为秦明珠考虑一般,面上适时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心来,十分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这更让秦明珠不满。 看着柳浮萍今日的穿着,还有头上那只四凤攒珠簪,秦明珠恨得眼睛通红,“你给我滚!一个贱婢,也敢对本小姐指手画脚,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柳浮萍岿然不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亦或是,一个无药可医的疯子。 “贱婢!你怎么敢这样看我!” 秦明珠音量陡然拔高,几乎要忍不住亲自上手去打她。 “大小姐近日火气太旺,也该用些降火祛湿的方子。” 柳浮萍轻巧躲开秦明珠扑过来的身子,好整以暇地转身。 没走两步,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淡然补充:“国公爷说多宝院实在太过奢靡,大小姐年岁渐长,可不能再这样任性,这个月便少三十两月俸吧,吃得清淡些,也正巧可以让大小姐平心静气。” “是,奴婢这就吩咐公中,夫人放心。” 春桃立刻附和,朝着柳浮萍规矩地行了一礼。 柳浮萍点了点头,没再看秦明珠一眼,又转身离开。 堂下跪着的侍女们倒是都实打实松了口气,主子既然已经离开,想来她们今日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 秦明珠死死盯着柳浮萍离开的身影,“夫人”二字让她彻底丧失理智。 “贱人,才被抬作平妻,就这么巴巴地来炫耀,贱人,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想到刚才柳浮萍说的话,秦明珠豁然起身,将桌上的东西猛得朝地上一挥,尽数摔在地上。 动作幅度太大,连珠钗都掉了两只,有头发散落下来,配上她此刻狰狞的模样,形如泼妇。 这一趟秦骁策并不知晓,柳浮萍回去后也绝口未提。 晚膳时分,秦明珠总算被云嬷嬷哄得安稳了几分。 加上她闹了一个下午,体力消耗不少,也确实没有精力,这会儿被伺候着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全然看不出刚才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秦明珠就再次破功。 侍女们将晚膳依次端了上来,可那一碟碟菜肴,纵然摆盘才如何精致,也改变不了少有荤腥的事实。 “贱人!” 第九十三章 秦明珠大闹多宝院 秦明珠气得浑身发抖,立刻想到方才下午柳浮萍耀武扬威的一番话。 她本以为柳浮萍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爹爹还在府中,无论如何她也不敢对自己苛待得这么明目张胆,再加上她怒意上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秦明珠看着眼前绿油油的一片,只觉得能看到此刻西跨院中柳浮萍小人得志的模样,情绪上头,直接上手掀翻了桌子。 秦骁策虽是武将,秦明珠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小姐,桌子沉重,她即便心中有气也没法真的掀翻,反倒险些劈了指甲。 秦明珠更是恼怒,随手抓了身旁的粉彩官窑花瓶,铆足了劲朝着桌上砸去。 碎瓷片四溅开来,桌上一片狼藉,再看不出菜色原本的模样。 秦明珠看着这幅场景,心中总算觉得有几分满意,还没等她再说什么,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呵斥声。 “秦明珠,你究竟在做什么!” 秦明珠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一脸怒意,正大踏步走进来的秦骁策。 秦骁策此刻也显然不需要秦明珠回复什么,他快步走到桌子前,看着桌上的景象,越发皱起了眉。 “秦明珠,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得如此不知礼数,这样的事已经有过几回,你就是这样学习礼仪的?” 秦骁策声音冷得能滴出水来,更是难得对着秦明珠直呼其名。 不怪他发怒,实在是这些日子秦明珠所作所为,已经越发放肆。 无论是前些日子闹到被秦骁策亲自禁足,还是生辰宴上不分场合给柳浮萍难堪,再到今日……如此种种,即便秦骁策再如何溺爱这个女儿,失望一点点积攒,如今也已经成了快压倒雪山的最后一粒冰。 秦明珠手指狠狠掐在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迅速回过神来。 看着爹爹怒发冲冠的模样,秦明珠刻意忽略了在秦骁策身边,正一脸慈爱模样的柳浮萍,当机立断行礼示弱。 “爹爹,爹爹您终于来了,这些日子我数日见不到您,还以为您彻底厌弃了我,不想再认明珠这个女儿了。” 秦明珠从小便深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又有云嬷嬷哄着教着,每每遇到让秦骁策生气的时候,一哭二闹最是手到擒来。 她看出秦骁策这次是真的动怒,更何况还有柳浮萍虎视眈眈,妄图分走自己的宠爱,秦明珠哭得越发大声。 “爹爹,明珠害怕,爹爹若是不要明珠,这世上便再没有明珠的亲人了,昨日明珠梦到娘亲,明珠抱着娘亲想求她不要走,可娘亲看也不看我,爹爹……” 秦明珠涕泪涟涟,掺杂了几分真心,又一次抬出自己娘亲来。 但显然,柳昭月从不知何时开始,便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好用了。 “明珠,爹爹向你保证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能危及到你的地位。” 秦明珠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面色一喜,正要扑到秦骁策怀中,却被他淡淡推开。 “但你也该知道,你是国公府的大小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国公府的脸面,像这样动辄摔杯砸碗的,究竟像什么样子?” 秦骁策皱着眉,冷声教训。 屡试不爽的手段失效,秦明珠暗自咬了咬牙,又试图将脏水泼到他人头上:“爹爹,女儿明白爹爹的苦心,可是,爹爹,有人故意折辱于我,莫非女儿也要忍气吞声吗!” “谁敢?” 秦骁策被她说得皱眉。 她倔强抬头,直直盯着柳浮萍:“就是她!柳浮萍针对我,削减多宝院的月俸,更让我只能吃这种清粥小菜,分明就是在折磨我!” 秦骁策没说话,柳浮萍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戏,见火终于烧到自己身上,她慢条斯理起身,理了理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 “国公爷,减低月俸之事不假,加之近日天气炎热,宴辰刚过,大小姐平日的吃食皆是重口,妾身担心大小姐火气太旺,因此才准备了些清热降火的菜肴。” 她说着,似乎颇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桌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菜,又十分体贴地开口替秦明珠解释:“大小姐素来喜肉,是妾身自作主张,才惹得大小姐不快,但妾身绝无半点折辱大小姐之心,大小姐若是心中不快,如何怪我都不要紧,可莫要气坏了身子。” 两人离得近,秦明珠能清晰看到柳浮萍眼底的挑衅,全然没有她语气上的委曲求全。 “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这些东西哪里是人能吃的,你分明就是故意作践我,偏还要说好话来诓骗爹爹!” 秦明珠被她激得理智全无。 这话当即让秦骁策变了脸色,他看着眼前暴躁易怒的女儿,越来越觉得柳浮萍做得好。 “主院今日晚膳也都是这些清粥小菜,本公吃得,你吃不得?可见平日里本公实在宠你太过,多宝院的月俸降了正好,以后也不用再加!” 秦骁策冷声肯定了柳浮萍的决定,不仅没有如秦明珠预料的替她出头,反倒更让贱人得意。 秦明珠气得跳脚,近乎气急败坏地指着柳浮萍,破口大骂:“你这个狐媚子,敢做不敢当,如今在爹爹面前便一味地装柔弱,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柳浮萍像是被吓到,泫然欲泣地怔愣在原地,对张牙舞爪扑过来的秦明珠避也不避。 “秦明珠,你还帮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吗!” 秦骁策立刻将柳浮萍拉到自己怀里,看着脸色煞白的女人,越发觉得这个女儿如今不可理喻。 “爹爹!她就是仗着当家主母的身份故意折辱我,您怎么还要这样护着她!” 被秦骁策护在怀里,秦明珠没了刚才柔弱的模样,几乎一脸得意地看着秦明珠。 “夏日燥热,清爽的吃食更好入口,怎么就是折辱于你?” “萍儿这个当家主母是我给的,她每日打理府中上下已经十分劳累,如此还特意关心你,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 第九十四章 勉强扳回一城 秦骁策盯着秦明珠,眼底没有分毫温情。 “国公爷,大小姐还小,您别这么疾言厉色的,仔细吓坏了她。” 柳浮萍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借着身高优势,近乎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明珠,话却说得善解人意。 “妾身此事做得却是有些不妥,更何况妾身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比不得先夫人尊贵,大小姐看不上妾身也是应该的。” 她边说,还边握着秦骁策的手,在秦明珠眼中看来,这实在是实打实的炫耀。 但秦骁策丝毫看不到两个人的眉眼官司,更想不到柳浮萍刻意激将,他只能感受到,女人单薄的身躯靠在自己怀中,似乎因为伤心还在微微颤动,可即便如此,她仍在为了秦明珠开脱。 “妾身没有想惹大小姐不快的意思,只是今日查账时,觉得闷热难当,猜想大小姐应该也是如此,才……” 柳浮萍似乎说到伤心处,还抬起帕子掖了掖眼角,她抬头看着秦骁策,水洗一般的美眸格外明亮,眼角莹莹,“方才大小姐所言,妾身听得分明,想来大小姐是不愿接受妾身,妾身明白,也不曾奢望大小姐能将妾身真心视作娘亲,只是妾身如今掌家,便想竭尽所能让国公爷和大小姐更舒服一些。” “妾身以后会再注意些,凡事都会先问过大小姐的意思,国公爷千万不要为了此事责怪大小姐,否则,妾身实在难安。” 柳浮萍说着,甚至还挣脱了秦骁策的怀抱,对着怒目圆瞪盯着她的秦明珠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此事皆因妾身而起,大小姐,国公爷与您父女情深,也是一时生气才会如此,妾身愿向大小姐道歉,还请大小姐不要因此同国公爷生分了。” 柳浮萍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委曲求全极了。 秦明珠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柳浮萍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自己如今平妻的身份,更是不痛快。 想到下午柳浮萍判若两人的模样,秦明珠冲到秦骁策面前:“爹爹,您别听那个贱……” 秦骁策听她口中污言秽语,正要再骂,秦明珠却被云嬷嬷拦住了话头。 云嬷嬷从方才就一直在旁看着,没有急着开口。 下午柳浮萍来时她也在场,如今这女人在国公爷面前作戏,大小姐生气无可厚非,可她眼见国公爷被她哄得团团转,大小姐更是被她三言两语就挑起怒火,心中暗道不妙。 心念一转,她当即阻止了秦明珠再说出更多难听的话,“噗通”一声跪下,皱巴的老脸上立刻浮现出几丝心疼。 “国公爷容禀,大小姐年岁小,说话难免有些失了分寸,实在是今日的菜色犯了大小姐忌讳,但大小姐心底对主母却是没有丝毫不敬。” 云嬷嬷说得情真意切,看向秦明珠的模样满目慈爱:“今日晚膳有一道百合栗子凉糕,这原是清热降火的好食材,但大小姐从小便不能吃栗子,碰到一点便会浑身起疹子,国公爷可还记得?” 秦骁策眼神闪了闪,从进来起便始终冷着的脸色也终于缓和几分。 他向来疼宠女儿,秦明珠对什么过敏,他又怎么会不知晓。 想到小时候秦明珠小小一团,玉雪可爱地抱在怀中,却因某日贪嘴吃了两块栗子糕,当晚就生了满身的红疹,更甚至,因为当时秦明珠年岁尚小,身体娇弱,此前又丝毫不知过敏一事,竟是直接发起烧来,整整一晚都不见退。 秦骁策心疼女儿,宽衣解带亲自守了她一晚上,此后多宝院中便再也没有栗子的吃食。 云嬷嬷悄然抬头,见秦骁策面色变幻,便知道此事已经稳了大半。 “大小姐从小便与国公爷最是亲近,想来当年的凶险国公爷也定然记得,老奴这些年来始终铭记,但今日晚膳却有了,大小姐一时没能收住情绪,这才发起火来。” 云嬷嬷娓娓道来,先将秦明珠从此事之中摘了出去,话锋一转,矛头又对上柳浮萍。 “此事应当也同夫人提过才对,大约是府中事忙,夫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但大小姐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只当是夫人刻意磋磨她。” 秦明珠不知何时收敛了一身的戾气,默不作声地亲自将云嬷嬷扶了起来,好一副主仆情深。 云嬷嬷再接再厉,又替秦明珠道歉:“大小姐年幼丧母,府中骤然多了一位母亲,难免害怕,还请夫人怜惜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秦明珠低垂着头,晶莹的泪珠从眼底滑落,竟显出一两分脆弱来。 秦骁策恍然大悟,小时候那次确实让明珠受尽苦楚,此后便对栗子深恶痛绝,有这样的反应也实属应该,如此说来,倒是自己对明珠太过苛刻。 柳浮萍动作一顿,心中冷战,云嬷嬷这老妇不愧是柳昭月留下来的人,果然能言善辩。 她也看出秦骁策回心转意,知道多说无用,大大方方认罪:“原是如此,实在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初到府上不久,事先并不曾知道这个忌讳,让大小姐不满意,是妾身之过。” 她微微蹙眉,又补充道:“妾身定会牢记此事,晚些便吩咐春桃将替大小姐做的药膳送来,还希望大小姐不要嫌弃。” 轻巧两句,替自己解释得明白,明明不知,却丝毫不推诿,更事先做了给明珠的药膳,如此上心,柳浮萍的做法让秦骁策面露赞赏之意。 这显然刺激到了秦明珠,她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爹爹竟还因为短短几句话就又饶了柳浮萍。 见柳浮萍惺惺作态,她想也不想,恶声恶气拒绝:“不必了,用不着你假好心。” “明珠。”秦骁策立刻皱眉。 “百密一疏,萍儿即便有错在先,也是你的长辈,你怎可如此无理?还不快向夫人道歉。” 秦明珠一哽,正要顶撞又被云嬷嬷悄悄拉住。 秦骁策没看到她们的动作,倒是突然想起来此行目的。 “好了,今日来本是想让你瞧一瞧,这其中可有看得上眼的公子,芳华。” 芳华应声上前,众人这才看清,她手中拿了许多画像。 第九十五章 挑选夫婿 秦明珠的脸色“唰”地难看,但芳华低着头,只当没看见,按着秦骁策的意思将那几张画像一一放在桌上。 因为杯盘狼藉,画像只能堆叠在一起,看起来颇有窘迫,秦骁策注意到一旁的碗筷,欲言又止,还是暂且当作没看见。 秦明珠没注意到自己父亲的神色变化,此刻她一颗心全在那几张画像上。 诚然,那画师显然下了功夫,每张画看起来都入木三分,除却画像外,一侧还写清楚了每人的家世门第、生辰喜好,总之十分详实。 秦骁策来前只粗略看过一眼,这会儿细看,更觉得满意,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秦明珠却已经忍不住,两眼冒火,要不是云嬷嬷在一旁一再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胡闹,只怕此刻那几张画像早已步了房中其他花瓶瓷器的后尘。 云嬷嬷一拦再拦,终究还是脱手,秦明珠一个踏步上前,梗着脖子看向秦骁策抗议:“我不嫁人,我不要嫁人!爹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绝对不要离开你!” 秦骁策充耳不闻,难得没被女儿闹得心软,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秦明珠:“男婚女嫁是天定,你已经及笄,如今才开始相看夫家本就已经有些晚了,好在如今有萍儿管着,我也也能放心些。” 秦明珠张了张嘴,显然没被说服。 “此事容不得你胡闹,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是不愿自己相看,那一应事由便皆由夫人决定。” 此话一出,秦明珠脸色更白,她隐晦地瞪了一眼柳浮萍。 及笄礼早就过去许久,爹爹从未提过嫁娶一事,偏偏柳浮萍进了主院,爹爹就这样容不下她,若不是这个贱人吹的枕头风,爹爹怎么会这么狠心对她! 秦明珠还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云嬷嬷却先一步打断了她即将要说的话。 “国公爷说得有理,大小姐自幼同国公爷亲近,如今骤然提起嫁人一事,有些不习惯也是有的,国公爷用心良苦,大小姐可不能辜负了,不若好好挑一挑,也好让国公爷和夫人安心不是?” 云嬷嬷满是慈爱,替秦明珠解释过一二,又反过来替秦骁策说话。 对秦明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先一步拿起就近的画像展示给秦明珠看,借着画像的遮掩,云嬷嬷一个劲儿地秦明珠使眼色。 她在国公府伺候地身边久了,看得出来,这一次秦骁策是动了真格,若是秦明珠再忤逆,只怕这大小姐的夫君人选,便尽数落在柳浮萍手中了。 女子嫁人如新生,大小姐在国公府这样娇生惯养,若是被柳浮萍借着主母之便使了绊子,大小姐日后还怎么活? 秦明珠不知道云嬷嬷心中所想,虽然恼怒她和柳浮萍沆瀣一气,但到底安稳了几分,没再吵闹不休。 “这些人都是萍儿昨夜挑灯亲自挑选的,人品门第都是上佳,你且好好看看,别辜负了萍儿一番好意。” 秦骁策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下来。 “妾身初来乍到,对京城中的情况还一知半解 ,只是暂且先挑了个大概,算不得什么大事。” 柳浮萍温柔地看着秦明珠,推脱之余,也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秦明珠心底冷哼,对画像上的内容越发瞧不上。 她和柳浮萍斗了这么久,如今有这样的好机会,这贱人怎会不趁机羞辱自己两分,也就爹爹被骗,巴巴以为她是什么好人。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秦明珠就着云嬷嬷的手去看那些画像。 然而,仔细看了一圈,秦明珠都始终没说话。 柳浮萍将秦明珠的表情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秦明珠想得到的,她自然早就想得到,秦明珠嫁人这样的大事,即便秦骁策如今再如何厌烦她,也不可能任由旁人敷衍了事,更何况是白纸黑字的画像。 她可不是秦明珠那样的蠢货,会白白将自己的把柄拱手送给敌人,那画像上的每个人,都是她比对过秦明珠的家世,仔细挑选出来的好人家。 秦明珠也正是因此才迟迟没有开口。 她愿本以为,可以借着对柳浮萍定的人选不满意,以此借题发挥,最好能够趁此让爹爹彻底打消了让她嫁人的念头。 却没想到,柳浮萍挑的每个人都家世不差,同她自然算得上门当户对,甚至不过弱冠之年,便都已经在朝中任职,即便她有心抵赖,此刻也找不出什么发作的理由。 秦骁策借着机会也将画像中的人都一一看了,越看,他便对柳浮萍越满意。 毕竟是临时起意,昨夜他可是看着柳浮萍伏案许久,但这挑的人即便是他也要夸一句年少有为,配明珠更是不必多说。 “如何?”柳浮萍有心让秦明珠更不痛快一些,先一步开口,专注地看着她。 “不怎么样,我一个都没看上。” 秦骁策眉头一皱,就要训斥她。 柳浮萍及时阻拦,丝毫不把秦明珠不敬的态度放在眼中:“国公爷别急,这样的人生大事,大小姐挑剔一些也是应当的,若是贸然定下,此后成了一对怨侣,那便是妾身的不是了。” 秦骁策被说服,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用不着你假好心。 秦明珠瞪着柳浮萍,毫不感激,相反,她只觉得她是在明里暗里咒自己将来所嫁非人,日死受磋磨,更是不痛快。 “既然没看上,妾身再找其他人选就是了,京中公子不在少数,大小姐还小,不急在这一日两日的。” 柳浮萍劝说秦骁策,瞧着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她又偏头去看秦明珠,眼底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语气轻快地问:“不知大小姐可有什么心仪之人?亦或是,大小姐心中的夫君,当是怎样的人?” 她这话问得巧妙,秦明珠没听出其中深意,但直觉不好,加上她确实不想嫁人,倒是阴差阳错将招数打了回去。 只见她骄矜地抬头,语气不耐道:“我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有谁能配得上我?” 第九十六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说得狂妄,但却不失几分道理。 秦骁策并不是世袭的国公,年轻时也是威震一方的将军,屡建奇功,圣上大喜,因而才给了他镇国公的名号,但也因此更可见其军功卓著。 此后边关平定,秦骁策也渐渐安定下来,但镇国公府的名头却是不假,更因为府内人丁稀少,秦明珠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将来无论是嫁人或是赘婿,这镇国公的称谓非她夫君莫属。 如此一来,秦明珠的身份自然更是水涨船高,她如此要求高些,也算不得什么。 柳浮萍料想到她不会这样轻易妥协,眼睛眨也没眨,从善如流地退后两步,好似方才准备攀污秦明珠与人有私情的话真是随口一说。 “同夫人说话也该注意些礼节。”却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秦骁策,他皱眉看着秦明珠不赞同道,又回过头来和柳浮萍交代:“你如今已经是这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明珠身为我的女儿,自然也该视你为长辈,不必太过纵容她,便也同我一样,唤她的名字吧。” 柳浮萍点头应是,又尽心尽责开口,一副全然替秦明珠着想的态度。 “明珠身为国公府的大小姐,身份尊贵,眼界高些也是应当的,是妾身寻的人选不够出色,明珠既然看不上,那我便再认真挑些更合适的,改日再送来多宝院。” 柳浮萍亲自上前,将那一张张画像妥帖收好,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出现任何不耐,仿佛秦明珠真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秦明珠冷眼看着她在爹爹面前作戏,心中鄙夷。 听她口中直呼自己的名字,又想到刚才爹爹给她的体面,秦明珠更觉得心底不痛快,有心想让柳浮萍不高兴。 她伸手扯过一张画像,动作突然,毫无礼数可言,柳浮萍一时不察,娇嫩的指腹被画像侧面划破,顷刻冒出些血丝来。 秦骁策离得远些,并没有看到。 柳浮萍暗自捻了捻手指,神色未变,没多说什么。 “这些人本小姐都看不上眼,不止是这些,”秦明珠话说一半,意有所指地从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柳浮萍,直勾勾盯着她道,“夫人即便将京中所有人都选来,本小姐也一样看不上,我是爹爹的女儿,寻常人家哪里能配得上我?” 秦明珠话说得高人一等,却聪明了很多,又立刻跑去抓着秦骁策的手臂撒娇卖乖:“爹爹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哪里配得上我,更何况,爹爹和娘亲感情甚笃,明珠从小看在眼里,只希望以后的夫君同爹爹一样,若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明珠宁可不嫁!” 这话说得就有些好笑了。 且不说柳昭月早亡,彼时秦明珠尚在襁褓,哪里来的亲眼所见,便是如今,国公府还好好养着两位姨娘,也亏得秦明珠能说出这种话来。 柳浮萍冷眼旁观,没急着开口。 果然,提到柳昭月,秦骁策眉头一松,虽说仍然有些不赞同,但却没再和之前一样厉声斥责她。 “明珠说得有理,世间男子多薄情,这样的要求,算不上多无理,女子本就该被细心呵护才对。” 柳浮萍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秦骁策,柳眉微蹙,言语间尽是担忧:“国公爷说得在理,明珠在府上便金尊玉贵地养着,自然不能让人苛待了去,只是……” 她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秦明珠,才轻声道:“只是这样的要求毕竟还是少数,有头有脸的人家俱是三妻四妾,即便有能同意的,只怕也是身份低微,恐怕入不了明珠的眼。” 总算看到柳浮萍为难,秦明珠只觉自己终于扳回一城,但好在她还记着方才云嬷嬷的告诫,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夫人不是一心想替我遴选夫婿?不过这几点要求便办不到吗?” 秦明珠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地道:“总之我的要求已经说明白了,若是不符合,我是决计不会嫁人的。” 秦明珠高昂着头,几乎像是刚打了胜仗的小狮子,鬓边的东珠流苏左右晃荡,显然心情明媚。 秦骁策也是一脸无可奈何。 他心知秦明珠这是有意给柳浮萍出难题,不过是为了不嫁出去罢了,但他才说了赞成秦明珠的话,也不能如此出尔反尔。 “行了,便先如此,时候不早了,你们伺候大小姐早些歇息。” 秦骁策先一步起身。 眼角余光瞟到桌上的景象,秦骁策才想起来,又耳提面命地教训了秦明珠几句,顺带敲打了一番云嬷嬷。 只是在秦明珠听来,实在不痛不痒,也显然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闹剧总算结束。 一行人回了主院,屏退了下人,柳浮萍替秦骁策更衣后,两人说起体己话。 方才从多宝院带回来的画像此刻还放在案桌上,秦骁策不期然看到,果然见柳浮萍眉间隐有愁绪。 但她却丝毫不提此事,秦骁策更觉得有些对不起柳浮萍,心下愧疚,话也说得格外温和。 “本公膝下无子,只有明珠这一个女儿,这些年来对她多有纵容,不想养成如今这幅无法无天的模样,想必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柳浮萍体贴摇头,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如同一张假面:“妾身这条命都是国公爷和大小姐救的,大小姐无论如何对待妾身,妾身都不委屈,只是……明珠对夫婿的要求实在是有些苛刻,寻常人家只怕少有愿意的,妾身惶恐,只怕没法让大小姐满意。” 想到秦明珠说的话,秦骁策也是沉默下来,半晌,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上柳浮萍关心的眸子,秦骁策心下熨贴,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闻着柳浮萍身上独有的草木清香,秦骁策终于觉得心下有几分安宁:“明珠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这样的要求确实难找,还要你多费心,替她好好相看。” “妾身定会更认真仔细。” 柳浮萍低头,眼底冷意乍现,秦明珠在国公府作福作威这么久,她定然会为她找个好夫婿。 第九十七章 绵里藏针,险些中招 国公府正经主子不多,有些什么风吹草动,也都避不过众人的眼睛,昨晚多宝院的事情,只怕早就传遍了。 翌日清早,秦骁策才出了府,便已经有人上门。 “夫人,杜姨娘和孙姨娘来了。”春桃替柳浮萍扶好最后一支簪子,偏头看向屋外。 两位姨娘几乎是卡着时辰,前后脚到了西跨院,显然,多宝院中的事,对她们都很是重要。 但因为昨晚秦骁策睡得晚些了,特意嘱咐柳浮萍不必起早,两人即便心中思绪纷纷,也只能老实等着。 柳浮萍也没太下她们的面子,照例洗漱打扮后便起身迎客。 今日不必出门,又没有贵客,柳浮萍穿得也简单许多,一身雨过天青色褙子,外头罩着一件湖绿色短甲,更衬得柳浮萍肤若凝脂,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像一块莹润的玉石,透着贵气。 杜姨娘和孙姨娘原本还要说话,冷不防被柳浮萍惊艳,即便同为女人,此刻都有些忍不住失神。 反应过来后,两人私下暗暗交换了个眼神,都不约而同想起柳浮萍刚成姨娘时候,虽说也颜色美丽,却远没有今日来得震撼,难怪从前几乎不近女色的国公爷能为了柳浮萍做到如此地步。 “二位姐姐久等了,春桃,看茶。” 柳浮萍笑得温柔,身上却无端显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她轻轻抬手,手腕上那只瑞王妃赏的镯子格外引人注目。 柳浮萍猜到两人所来为了何事,但她不想多作纠缠,索性将瑞王妃的镯子带上,自矜身份,也好省些事。 “多谢夫人。” 杜姨娘率先开口,向柳浮萍行了半礼:“妾身份低微,实在担不得夫人一声姐姐,妾闺名若兰,夫人若不嫌弃,便叫妾的闺名吧。” 孙姨娘后知后觉起身,也要依葫芦画瓢,被柳浮萍先一步打断。 “不必如此,二位姐姐年长我几岁,又是这独府里的老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叫二位一身姐姐,往后这府中许多事情,还要二位姐姐多多教我。” 柳浮萍话说得很是客气,又吩咐春桃将人扶起来,显然给足了她们体面。 杜姨娘和孙姨娘都是心中一松,柳浮萍被抬作平妻的消息已经让她们惊讶,此后秦骁策的决定更让她们惶恐,此前她们对待柳浮萍不见得多友善,生怕她一朝得势回头找自己算账。 但近日府中事忙,两人虽然害怕,却一直找不到理由上门,今日虽说是为了秦明珠的事而来,但心中也存了一分试探。 孙姨娘抚了抚鬓角,她本就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见柳浮萍的态度和从前一般无二,当下也不再浪费口舌:“多谢夫人抬爱,不瞒夫人,妾正是听闻了夫人近来烦恼之事,才唐突上门,有心为夫人解忧。” 柳浮萍眼底笑意涌现,做出一副愿意倾听的模样。 “听闻大小姐对夫婿的要求极高,一夫一妻,这分明是故意找夫人难堪,莫说高门贵族,便是稍有头有脸些的,也决不会同意。” 杜姨娘一脸义愤填膺,似乎真是为了柳浮萍抱不平:“夫人不若替大小姐相看些家世稍差的,虽比不得国公府,但也更能夫妻恩爱,再不济,便是招作赘婿也使得。” “大小姐的婚事,怎可儿戏,我同国公爷商量,左右不急,慢慢找着就是了,可不能怠慢了明珠。” 柳浮萍神色疏离,看也不看杜姨娘热切的表情,转头去喝茶。 杜姨娘和孙姨娘面面相觑,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秦明珠在府中的恶行,秦骁策不知道,柳浮萍还能不知道吗,如今机会都到跟前了,她居然还要巴巴地讨好人家? 孙姨娘性子急,最先坐不住,还要开口再说什么,被杜姨娘先一步扯住袖子。 她看得出来,柳浮萍从刚才起就一直淡淡的,似乎对她们要说的话早就有所预料,如此想来,方才她们在外厅等候的时候,莫不是敲打? 杜姨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中一凛。 柳浮萍如今身份不同往常,保不齐真有和秦明珠重修旧好的可能,若是将她们今日说的话透露出去,即便不在国公爷耳边吹风,光秦明珠一个就够她们受的了。 她抬眼看去,柳浮萍还在喝茶,打定主意起身:“夫人说得是,是妾身目光短浅,夫人想必还有事要忙,妾身便先告辞了。” 她临走时还记得扯了一下孙姨娘。 柳浮萍果然没拦,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出门时却撞见芳华,双方都是一愣。 因为芳华脸色也十分难看。 “夫人。”芳华朝柳浮萍行了一礼,硬邦邦道,“国公爷说,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会在那日迎夫人过门,还请夫人早些准备着。” 柳浮萍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平淡的模样看得芳华更是心中一梗。 没再多说,芳华立刻离开了西跨院。 晚间时分,春桃捧了一身衣服进来,满脸喜色:“夫人,这是一早预备下的嫁衣,夫人试试?” 那衣裳用了上好的锦缎,更是江南如今最时兴的劈针绣,对对鸳鸯看着栩栩如生,精致非常。 柳浮萍接过,刚要更衣,却突然顿住。 对着春桃面露不解的模样,柳浮萍素手轻转,将嫁衣内里翻了出来。 绣工精致,因此嫁衣并不轻薄,春桃并没有亲手碰过,这会儿才发现内里的问题。 只见那嫁衣内里,此刻正泛着冷光,竟是塞了整整一圈的银针! 春桃惊得立刻叫出声来:“怎会如此!这嫁衣奴婢一直亲手端着,从未假手于人。” “我知道,我信你。” “夫人,奴婢这就去告诉国公爷!” 春桃拔腿就要出去,柳浮萍拦住了她:“不急,且再看看。” 顺着柳浮萍视线看去,正是好好放着的一双绣鞋。 春桃手脚麻利将鞋子翻开,果然不出所料,同嫁衣一样,数不尽的银针,让人看得心惊。 春桃一张俏脸气得通红:“这可是国公爷亲自吩咐备下的,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嫁衣上做手脚!” 第九十八章 柳浮萍受挫 柳浮萍眼波流转,脸上是藏不住的冷意:“还能让谁,这府里谁最见不得我好,可不是一目了然吗?” “夫人您是说大……”春桃立刻反应过来。 因为太过震惊和生气,春桃一时没能压低声音,被柳浮萍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堪堪闭了嘴。 好在柳浮萍只是为了提醒,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见春桃安静下来,柳浮萍从嫁衣上取下一根针,静静端详起来。 春桃不解其意,也跟着去瞧,却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见柳浮萍看得专心致志,她满脸好奇,轻声问:“夫人,这同寻常的绣花针可有什么区别?奴婢愚笨,看不出端倪,夫人教教奴婢。” “不是你愚笨,这本就只是普通的绣花针罢了。” 柳浮萍被春桃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随手将绣花针又扎了回去。 “但尺寸却不太一样,你仔细看看,这些绣花针,同咱们寻常用的,都要更小一些,所以,即便这衣裳里塞了这么多,你也一直没发现有问题。” 柳浮萍顿了顿,挑挑拣拣地看了几个地方,又道:“不仅如此,这些地方也都是相对来说隐秘之处,若不是我方才留了心眼,拿到手上也不会觉得奇怪,等到受伤就晚了。” 春桃顺着柳浮萍的话将嫁衣检查了一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更觉得夫人无所不能。 “那咱们如今怎么办,不能告诉国公爷,夫人是想自己动手吗?” “不急,她们下了这么多功夫,我怎么好让她期望落空?” 柳浮萍和春桃对视一眼,下一瞬,柳浮萍猛的拔高声调,第一次大声尖叫起来。 “这是什么,我的手臂!” 春桃立刻明白,也大声回应,语调中满是惊慌失措:“夫人您怎么了,夫人,这怎么这么多血!”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话语间将事情说了个明白,听起来似乎十分严重,连芳华都被惊动了。 正要来看,恰好碰上慌慌张张从内室跑出来的春桃。 春桃急的眼眶都红了,这会儿看见芳华,几乎像看见了主心骨一样,连忙上手,拉着芳华朝着门外走去。 芳华没有防备,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还不死心,想回头去看柳浮萍的状况。 春桃察觉到她的想法,手下更是用力,声音都带了些哭腔:“芳华姐姐,你快和我去拿药箱,夫人方才不小心划破了手,正等着奴婢去给她包扎呢。” 芳华听得心下一惊,秦骁策这些时日以来格外宠爱柳浮萍,秦明珠在多宝院也十分安稳,西跨院实在是炙手可热的模样,芳华即便心中不忿,也不敢在这个当口怠慢柳浮萍。 见芳华被她说动,春桃脚步渐渐缓下来,脸上仍是心急如焚的模样,眼角余光却偷偷看向院内四下,以确保能找出多宝院的探子。 芳华提着药箱一路进来,与此同时,也有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多宝院。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亲眼所见那贱人受了伤?” “回大小姐,奴婢不曾亲眼得见,但嫁衣送进去没多久,夫人身边的春桃就哭着跑出来,转头提了药箱去替夫人医治,显然伤的不轻。” 秦明珠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和云嬷嬷互看一眼,脸上满是得意的喜色。 “那贱人如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怎会如此小心,定然是被扎伤了,大小姐真是聪慧过人。”云嬷嬷适时奉承。 这话说得秦明珠自然是身心舒畅,这几日被柳浮萍压了一头的心总算得意起来。 想到当日柳浮萍竟然敢当着爹爹的面逼她挑选夫婿,秦明珠眼底闪过一抹狠厉:“这不过只是个开始,绣花针算得了什么,柳浮萍皮糙肉厚,这些要不了那贱人的命,她既然想踩在我头上当国公府的夫人,本小姐便要让她知道,什么叫有命拿没命享。” 秦明珠言语冷漠,显然今日一事还没结束。 那报信之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内室中一时间只有云嬷嬷低声劝哄秦明珠的声音,若是不知道内容,只会觉得两人主仆情深。 绣花针一事如秦明珠所料,被柳浮萍压了下来,这些日子一切照旧,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秦明珠见柳浮萍当真不准备向爹爹告状,心中更是得意,已经想到柳浮萍莫不是手上没个轻重,不小心划破了那张皮子,担心被爹爹厌弃,所以才只能忍气吞声,隐忍不发。 但无论如何,此事都让多宝院越发得意,手下使得绊子也越来越没个轻重。 “这是怎么了?” 柳浮萍才从书房回来,便看见春桃对着什么抹眼泪,一旁的芳华也脸色很是难看。 春桃下意识躲开,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眼圈仍然红红的:“没什么,夫人,是为了喜事当天准备的喜帕,刚才奴婢去看,却发现这些帕子被人全都绞碎了。” 柳浮萍这才看清,春桃眼前是已经碎成块块破布的喜帕,虽说还能依稀看出上头鸳鸯交颈的喜庆花样,但破坏者显然十分仔细,将每一块帕子的主图全都剪碎了。 如此一来,即便柳浮萍有心想要拿着这些帕子修改,也于事无补。 芳华这些日子负责此事,没想到昨日还好好的,不过一夜就成了破布,此刻急得团团转,这些日子以来本就忙得焦头烂额,若是没法准备好,即便柳浮萍不会拿她怎么样,国公爷也绝对饶不了她。 没管芳华的脸色,柳浮萍轻声安慰春桃:“无妨,不过是些帕子,咱们趁着日子还早,着手赶一赶,想来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只是要辛苦你们,同我一起熬的晚些了。” 春桃委屈极了:“夫人,可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破坏屡屡发生,即便咱们再能补救,进度也已经慢了许多,若是国公爷怪罪下来,可怎么办才好,不若让奴婢去告诉国公爷。” “这些小事,不必麻烦国公爷。” “什么事不能让本公知道?”秦骁策进门,没等几人说话,却没想到,一眼看见绣台上正缝了一半的嫁衣。 第九十九章 试探秦明珠 秦骁策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一脸怒发冲冠的模样,看着眼前的三个女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芳华心中暗道不好,原本还以为此事能够瞒过国公爷,却没想到如今被抓了个正着。 秦骁策见她们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的样子,心中越发不满:“不必再想着诓骗本公,方才本公在外头听了许久,这些事情原本早就该准备结束怎么拖了这些时日还没好?还有这喜服,又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秦骁策将她们的话听了个囫囵,春桃脸色苍白,知道这次是瞒不过去了,正准备和盘托出,柳浮萍先一步上前,却没急着解释,只是替秦骁策泡了一壶茶。 秦骁策只觉得柳浮萍此前做事一向让人放心,因此才迟迟没有管,却没想到今日临时起意过来,才发现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心中颇有些不高兴,冷脸看着柳浮萍动作。 柳浮萍却像是没察觉到秦骁策的不快,手下泡茶的动作依旧优雅缓慢,茶水倾泻而下,茶香袅袅,秦骁策无意识略略松了眉头,也没有方才那样咄咄逼人的气势了。 柳浮萍退后一步行礼,双手奉上茶盏:“天热难忍,国公爷才从书房出来,饮一盏茶润润嗓子。” 秦骁策接过茶杯,再低头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眼睛仍看向那件喜服。 柳浮萍又替他续了一盏茶,这次没等秦骁策追问,缓缓开口解释:“这帕子是底下人没注意,原不是什么大事,妾身今夜同春桃两人便能补上,至于那喜服……” 柳浮萍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丝有些窘迫的笑容来,“妾身粗手笨脚的,前几日试衣时不妨弄坏了,不愿国公爷担心,因此才自作主张拿了来修补,好在妾身从前也时常以绣品补贴家用,如今已差不多修补完了。” 像是怕秦骁策不信,柳浮萍还亲自拿了嫁衣来给秦骁策过目。 京中最好的绣娘,又是替国公府做事,自然没有人敢浑水摸鱼,嫁衣送到府上时,秦骁策恰好空闲,也看过一眼,对此赞赏有加。 可不过几日功夫,精致秀美的喜服便浑然变了个样子,不偏不倚在中间破了个大洞,明晃晃地难看。 柳浮萍绣工确实出众,此刻已经补了大半,可这又怎么可能是柳浮萍干的! 秦骁策本就觉得奇怪,这下亲眼所见,更是怒从心头起。 柳浮萍做事一向妥帖,更遑论这样的大事,秦骁策原本以为是春桃或芳华做了错事,柳浮萍不忍责怪她们才揽在自己身上,但即便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可能犯下这样的祸事。 秦骁策心中有了计较,没再多留,转身回了主院。 “回主子,西跨院中有两个新调来的洒扫丫鬟,这些日子时常会去多宝院,原先只是路过,但近来在小姐跟前一呆就是小半日。” 墨影效率很高,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回来复命。 秦骁策几乎气极反笑。 这几日他和柳浮萍都忙着正事,对多宝院也没有太过关注,原本以为上次过后,秦明珠能够安稳一些,却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改过自新,甚至还将手伸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仗着他没发现,越发肆无忌惮。 原本只是怀疑,墨影的话已经让他确信,这些日子西跨院的进度如此缓慢,定然是秦明珠在从中作梗,萍儿聪慧,只怕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因此才没有声张,甚至在被自己发现时,还全然揽过了罪责。 想到那堆成了破布的喜帕,还有那件不堪入目的喜服,秦骁策怒气冲冲去了多宝院。 多宝院中。 秦明珠不知道大祸临头,还在回味方才得到的消息—— 洒扫侍女近不得柳浮萍身,只远远看见秦骁策进去,又看见柳浮萍行礼献茶,自以为稳操胜券,便趁着秦骁策在偷偷溜了出来,给秦明珠报信。 这次掐的时间好,那贱人肯定没法赶在爹爹去之前粉饰太平,爹爹亲眼所见,我看她还能说什么!” “大小姐料事如神,同当年夫人一样聪颖,老奴佩服。” 秦明珠端着刚冰镇过的绿豆汤,想到此刻柳浮萍只怕正在被爹爹训斥,心中越发畅快,笑得颇为快意。 也正因如此,众人皆没听到秦骁策的脚步声。 “这是在说什么笑得如此开心,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秦骁策迈步踏进室内,直直看向秦明珠。 “咳咳……” 秦明珠一口糖水才送进嘴里,冷不防听到秦骁策的声音,吓得直接呛住了。 云嬷嬷赶忙替她抚背端茶,好一番闹腾,从始至终,秦骁策都只是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担心。 秦明珠直觉感到不妙,加上方才的话题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给爹爹听,情急之下,将自己的好姐妹搬了出来:“是,是素素和问卿,她们昨日一同去郊外游玩,在信中同我说了不少有趣的见闻,女儿觉得有意思,便也说给云嬷嬷听一听。” “是,是,正是如此,老奴听得新奇,便一时放肆了些。” 云嬷嬷立刻补上,替秦明珠圆了谎。 秦骁策却没接话,只是静静盯着秦明珠,直看得她低下头去。 谈论这些事被秦骁策撞见,秦明珠本就心虚,加上爹爹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她被柳浮萍几次坑害,不自觉也有了些心理阴影,更是警铃大作。 “爹爹怎么这样看着我,可是也对郊外感兴趣?不若改日休沐时,爹爹同我一起去郊外玩耍,女儿这些日子被关在府中,早就腻味了。” 秦明珠扯着秦骁策的袖子撒娇,眼睛却小心翼翼看向他,暗自揣摩神色。 “只我们两人?” 秦明珠下意识点头,又立刻反驳:“自然还有夫人,咱们一道去才有意思。” 秦骁策却语气淡淡,不像高兴的样子:“是吗,我还以为,明珠是因为这些日子萍儿为下月过门一事手忙脚乱,所以幸灾乐祸呢。” “怎,女儿怎会如此。” 秦明珠神色讪讪。 第一百章 美人面被彻底撕毁 秦明珠显然急于让爹爹摆脱这个想法。 但无济于事,秦骁策看向秦明珠的眼神满含深意,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秦明珠只觉得头皮发麻,慌乱之下,也想假借倒茶避开秦骁策审问似的眼神。 秦骁策看着她的动作,先一步移开了视线,语气温和,仿佛刚才不过都是秦明珠的错觉:“没有自然是最好,萍儿已经是本公板上钉钉的国公夫人,明珠,你既然作为我的女儿,自然该同她更亲近些。” 秦明珠暗恨,爹爹无缘无故跑来多宝院,便只是为了替柳浮萍那个贱人向她示威吗?爹爹又可曾还记得自己,和九泉之下的娘亲? 但好在,有云嬷嬷在一旁,秦明珠这次没再失了分寸,反倒扬起一抹有些单纯的笑容,点头应是:“爹爹说得对,女儿会努力同夫人和谐相处的。” 秦明珠难得这么乖巧听话,秦骁策却罕见地没有因为她几句话就心软,反倒又岔开了话题,状若无意道:“近来府中上下风波不断,我即便不常在府上,也时常听闻下人们频频出错,萍儿管家我很是放心,想来应当是府中出了内鬼,不愿我娶萍儿过门,因此才屡屡从中作梗,明珠觉得呢?” 秦明珠一愣,没想到话题怎么这样跳脱。 看着秦骁策投来的目光,她笑得越发僵硬,无意识咬了咬口中软肉,连声附和:“爹爹英明,这样的小人实在惹人厌烦,平白坏了爹爹的好事。” 自己骂自己,这样的滋味显然不怎么样,秦明珠虚以委蛇的功夫不到家,脸色有些差。 秦骁策却像是没看到,见女儿同意自己的说法,更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地向她“取经”。 “明珠这些日子都在府中,对众人的行事想必了如指掌,依明珠之见,这府上究竟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竟然给当家主母使绊子?” 秦骁策眼神灼灼,极有压迫性,秦明珠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直到秦骁策说完,她才发现只是询问。 暗自稳了稳心神,秦明珠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替自己洗脱嫌疑的最佳人选。 她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十分刻意地故作惊讶:“明珠这些日子以来痛定思痛,深知夫人行事不易,但夫人到底刚来府上不久,爹爹即便再如何宠爱夫人,也难保会有人心生不满之意。” “哦?看来明珠已经想到是谁所为了?”秦骁策一脸好奇,看着秦明珠道。 “夫人入府,爹爹难免冷落两位姨娘,这些日子以来两位姨娘更是足不出户,想来,若是论谁对夫人最看不过眼,只怕就是这两位了。” 秦明珠说得头头是道,眼见秦骁策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更觉得自己随机应变。 秦骁策冷笑一声:“说得有理,我倒还真忘了杜姨娘和孙姨娘。” 秦明珠已经有些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有心想闭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若是贸然改口,只怕爹爹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那真是得不偿失。 加之秦骁策这副模样,似乎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想到从前杜姨娘和孙姨娘也时常霸占爹爹,秦明珠心底无端生起一股戾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无事生非地抹黑了两人许多。 “……爹爹有所不知,那两人虽表面瞧着温柔善良,但实则都是不安分的,夫人还是姨娘的时候,两人便时常找夫人的茬,以资历为由常常磋磨她。” 秦骁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秦明珠信口开河。 秦明珠却觉得爹爹是相信自己,所以才认真倾听,秦骁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时常横眉冷对的,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温馨的时候,秦明珠说得更起劲,口若悬河,几乎连自己都信了这些话。 “夫人之前在生辰宴上大出风头,想必她们两人已经将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于爹爹才没敢出手,如今夫人一跃在她们之上,她们不敢明面上报复夫人,下个月的喜宴自然是她们最好报复的机会。” 秦骁策静静看着她,心底的失望如星星之火,越发扩大。 从前种种,他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不仅因为秦明珠年幼丧母,更因为她是自己的女儿,秦骁策自觉不该将她养成顽劣的性子。 可今日细想想,从柳浮萍才入主院起,这个女儿便像换了一个人,草菅人命、行事残酷、无法无天。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草种,将失望种在秦骁策心间,今日柳浮萍端上的茶是最好的春雨,久旱逢甘霖,这些此前被盖下却没有好生治愈的杂草,已经在秦骁策心头疯长。 “是吗?明珠如此侃侃而谈,似乎十分笃定的样子。” 秦骁策冷漠的声音让秦明珠回神,她讪讪一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爹爹怎么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就连秦骁策对着外头挥了挥手。 “那想来,对他们也不陌生了。” 墨影领命,亲自押着几个人进来。 室内一时间变得有些拥挤,秦明珠面露不解,探头去看。 一行人中侍女和小厮几乎各占一半,此刻形容狼狈,一个个被墨影五花大绑,还有些行动不便。 墨影没跟他们多废话,一人一脚踹得人都跪在了地上。 秦明珠这时也看清了他们的脸,她心中隐隐的担忧此刻终于有了缘由,但显然为时已晚。 墨影立在一旁,几乎来势汹汹的模样。 他是暗卫,不会对任何人有情绪,唯一的解释,便只能是此刻秦骁策的心情十分不佳。 但到底不见棺材不落泪,即便秦骁策方才的表现已经十分明显,秦明珠还是故作不知,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秦骁策。 “爹爹,您怎么突然抓了这么多人,还带来我的多宝院做什么?可是他们犯了什么事惹了爹爹生气?那是该好好教训才是。” 秦明珠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但秦骁策来得突然,她毫无防备,说话间已是带上了一丝颤音。 第一百零一章 秦明珠再被禁足 看着秦明珠这副模样,秦骁策眼底失望更甚,他冷冷瞥了一眼廊下跪着的众人,语气难得凌厉起来:“我做什么?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来了这,你全然不知么?” 秦骁策疾言厉色,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秦明珠,直看得她心中发虚。 猜到大事不妙,但秦明珠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幻想,觉得爹爹或许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或许是信了柳浮萍那贱人的话,故意来诈自己,都是她自己先说漏了嘴,不知那贱人还要如何得意呢? 想到这,秦明珠心中一定,觉得自己所想无误,更不可能顺着秦骁策的话说。 秦骁策见秦明珠低着头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方才吓到了她,却没想到这个女儿片刻后抬头,竟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怒火一样。 “爹爹,我不明白爹爹所谓何意,这些人看着眼生,是爹爹刚买进府的下人吗?多宝院如今上下同心,不必再多人伺候,倒是爹爹的主院,应该再加些人才是。” 秦明珠还装模数样的靠近了几步,探头去打量底下正跪着的下人,她满脸的好奇,仿佛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 没想到到了如此地步,秦明珠不仅不害怕,还能面不改色地说瞎话,秦骁策气得闭了闭眼睛,心中一片冰冷。 这些日子以来,无论秦明珠如何跋扈横行,他数次在心中为她找借口,更觉得昭儿同他的孩子,不过只是娇惯几分,不会有什么大事,可眼下秦明珠这副模样,哪里还是一个孩子! “秦明珠,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秦骁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力道之大,底下有跪着的侍女没防备,被吓得浑身一抖。 秦明珠本就心里有鬼,也没好到哪去,被他吼得一僵,却还是嘴硬:“爹爹,明珠真的不明白爹爹说得什么意思,可是夫人觉得明珠无礼,是既然如此,明珠即刻便去向夫人请罪,爹爹别凶我,明珠害怕。” 她不肯认罪,见秦骁策这样严厉,更觉得此事少不了柳浮萍从中作梗,心头恨意四起,仍在想着如何把柳浮萍拉下水。 秦明珠呆呆看着秦骁策,眼泪说掉就掉,边说边抽噎两下,模样瞧着实在是委屈极了。 云嬷嬷在一旁看着,眼底早已是止不住的心疼,本想也替大小姐说两句话,却没想到抬头就看到国公爷一脸冷漠的神情。 被他看的心底打鼓,云嬷嬷当下也没了底气,老实装死,不敢再多说什么。 秦明珠说得可怜十足,眼泪涟涟,她自认爹爹即便再生气,也绝不会为了柳浮萍那个贱人空口白牙几句话,就狠心责罚自己。 柳浮萍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大约也会鼓掌同意。 秦明珠想得不错,否则柳浮萍也不用在府中汲汲营营,百般讨好秦骁策,但问题是,此次秦骁策来多宝院动怒,可不是捕风捉影的小事,她这样不肯认罪,不仅不会让秦骁策心软,反倒只会火上浇油,让自己更吃些苦头罢了。 果然,秦骁策见她污蔑姨娘不算,到了如此境地,竟还想着攀污当家主母,怒得几乎要动手。 好在他还理智尚存,但眼中的怒火还是看得秦明珠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夫人?秦明珠,我从前只当你是年纪小,因此才脾气大了些,却没想到,你不仅目无尊卑,心机也深的很啊!” 秦骁策冷冷抬手,那侍女立刻朝着秦明珠爬去,口中直呼“小姐救命”。 其实她知道,秦明珠从不把下人的命当命,又怎么可能在如此关头替她求情,但她更知道国公府真正的主子是谁,她若连这点眼色都看不明白,只怕会立刻死在这里。 秦明珠被她喊得冷汗直冒,还想狡辩,后知后觉想起方才秦骁策的话,又看向一边从进来时便一言不发的墨影,终于知道回天无力。 铁证如山,爹爹只怕一早就知道了真相,她竟还顾左右而言他,甚至当面污蔑两个姨娘…… 秦明珠越想越发冷,吓得直接跪在地上,“爹爹我知错了,爹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实在是害怕,爹爹有了夫人便厌弃女儿,所以才出此下策,爹爹您别不要我!” 秦骁策态度冷漠,她吓坏了,这次是真的哭出声来。 秦骁策却没再心软,连动都没动一下:“明珠,我知道你不喜萍儿,所以才一再容忍,可你却变本加厉,这次,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话落,秦骁策起身不再看她。 “大小姐禁足多宝院,下月初六之前不许踏出门一步,违者杖毙。” 众人纷纷下跪,秦骁策又道:“云嬷嬷在小姐身边却不知劝解,失了奴婢的本分,即刻送去庄子上,永不许再回京。” 秦明珠早已哭嚎不休,这次连云嬷嬷都没顾上,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此话一出,云嬷嬷脸色煞白,她膝行两步上前,头磕得“砰砰”响。 “国公爷,国公爷老奴知错了,求国公爷看在先夫人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老奴吧。” 秦骁策没想到云嬷嬷还敢主动提起柳昭月,心中更是厌恶,脚下使力,直接将人踢开了:“你也知道自己是昭儿的人,眼睁睁看着明珠一错再错,本公原已经看在昭儿的面子上才将你调回来,却没想到你仍不知悔改,还将明珠都带坏至此,国公府断断不能容你。” 云嬷嬷老泪纵横,知道秦骁策这次动了真怒,心中后悔方才没及时看出端倪,竟就由着大小姐信口开河。 国公爷对大小姐生气,又不忍责罚太过,自然都是尽数迁怒于她了。 可她怎么甘心! 从前她在国公府行事何等体面,由奢入简难,云嬷嬷嚣张了一辈子,哪里肯走。 “求国公爷饶了老奴这一次,老奴定然尽心照顾大小姐,再不让大小姐同夫人作对。” “不必,明珠自然有人教导,至于你。”秦骁策扭头看向墨影,“墨影,将人带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多宝院大换血 墨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一身冷气,看得在场众人都不由得瑟缩两下。 云嬷嬷知道回天无力,也不再求,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脸上的皱纹似乎都透着一股死气。 墨影见秦骁策没再说话,立刻上手,干脆利落将如同一摊烂泥的云嬷嬷拖了出去。 云嬷嬷借着柳昭月和秦明珠,在府上养尊处优多年,又不用伺候秦骁策,许多时候过得比那两位正经姨娘还要得意几分,养得膘肥体壮,可墨影手下有力,连半点滞涩也没有,远远看过去,真像是拉着半扇猪肉。 外头的丫鬟小厮见了,虽不知云嬷嬷犯了何事,但也都隐约听见了国公府斥责的声音,更是人人自危,生怕祸及自身。 直到云嬷嬷彻底被带着离开多操作,秦明珠才后知后觉爬起来,想去阻拦。 但为时已晚,墨影不会顾忌她的身份,只是一板一眼遵照秦骁策的吩咐做事。 秦骁策自然不会管她,秦明珠心急如焚,却想要出门,又被小福子为首的几人挡了回来。 秦明珠怒目而视,小福子自然害怕同大小姐作对,可更担心被国公爷发落,只好死死低着头,全当作没看见秦明珠的模样。 秦骁策察觉到,抬手让小福子让去。 几人如释重负,秦骁策却越发觉得自己从前小看了这个女儿。 “我身边的小厮被你轻飘飘瞪上一眼,就吓得噤若寒蝉,想来我不府上的时候,你应当越发无法无天吧。” 秦明珠一愣,下意识替自己辩解:“爹爹您不能这样冤枉我,明珠只是因为太过担心云嬷嬷,所以才想出门。” “不必担心,会有嬷嬷来的。” 秦骁策放下茶盏,起身向外走去。 秦明珠听他这话,心中一喜,还以为是爹爹到底心软了些,方才说得狠话,大约也不过是罚云嬷嬷一顿罢了。 无妨,无妨,云嬷嬷身子骨硬着呢,便是挨一顿板子也没什么大事,左不过在床上躺个几日就是了。 秦明珠想通了,也不再伤心了,又为自己可怜巴巴说了几句话,见秦骁策离开,便在院中等着云嬷嬷回来。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多宝院门口除了下人来往的脚步声,哪里有云嬷嬷的影子。 秦明珠逐渐失了耐心,正要发作,却远远看见一个老妇人走来。 她心中一喜,也顾不得身份,亲自迎了上去。 “云嬷……你是谁!云嬷嬷呢!” 笑意僵在脸上,秦明珠如临大敌看着眼前的人。 云嬷嬷没回来,却来了个全然不认识的人,这让秦明珠心底一阵发慌。 “回大小姐,奴婢贱名姓陆,小姐唤老奴陆嬷嬷便是,老奴受国公爷之命,来教导大小姐一二。” 陆嬷嬷章秦明珠行了一礼,瞧着同当日来教她礼仪的甄嬷嬷极像,但陆嬷嬷面色却更严肃些,眉宇之间因为长年皱眉,已经有了一道消不去的皱纹,更显得人严厉难说话。 秦明珠直觉此人比甄嬷嬷还难打发,哪里肯依,胡乱上手想要打她,口中更是尖叫不停。 “你滚,你滚,本小姐不认识你,什么陆嬷嬷,给我滚!让云嬷嬷回来伺候我!” “你还要闹到什么!” 声如惊雷,秦明珠像被握住了喉咙,立刻收了声音。 陆嬷嬷向缓步走进来的男人行礼,脸色丝毫未变:“国公爷。” 秦骁策向她略略点了点头,又回头去看秦明珠,神色极为不满。 “云嬷嬷已经被我赶走,她跟在你身边,只会将你教得越发不懂事,从此后,你不会再见到云嬷嬷。” 秦明珠征征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昨日云嬷嬷还同她一起选帕子的花样,云嬷嬷从她出生便一直跟在她的身边,这些年来从未有一日离开。 她虽然骄纵跋扈,但心底也早将云嬷嬷的极为重要,可不过转眼之间,云嬷嬷就被爹爹送走了。 看着秦骁策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秦明珠只觉得遍体生寒。 从什么时候起,一向宠爱她的爹爹变得如此冷漠? 多宝院的人不知不觉被尽数换血,如今云嬷嬷不再,整个国公府上下,她竟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见秦明珠安静下来,秦骁策只以为她是听进去自己的话,又补充道:“接下来这段日子,陆嬷嬷会一直跟在你身边,教导你礼仪,你既然行事莽撞,不知礼数,便趁着禁足这几日修身养性些,别再让我发现你意图欺辱嬷嬷。” 这话说得严重。 秦明珠豁然抬头,父女俩显然心知肚明,都知道说得是甄嬷嬷一事。 可不过一个老妇,竟值得爹爹特意为此当众训斥她吗!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柳浮萍在,爹爹如今越发宠着她,便觉得自己处处不顺眼。 秦明珠又恨又怕,见秦骁策毫不留情转身,她突然没来由感到心底一阵恐慌,连忙想去拽他。 “爹爹,爹爹您别罚我,明珠知错了,明珠这就去向夫人请罪,求您别罚我,求您将云嬷嬷还给我!” 秦明珠哭得抽噎,秦骁策却头都不回,脚步不停离开了多宝院。 他本就是为了让秦明珠安分接受陆嬷嬷才来,今日一事秦明珠实在让他失望,秦骁策此刻不想见她。 多宝院的动静早就传回西跨院,柳浮萍刚煮了一壶茉莉蜜茶,甜滋滋的香气闻着就心情愉悦。 春桃绘声绘色,将秦明珠的惨状说得入木三分,柳浮萍也难得勾起一抹笑,饶有兴致看向自己手中的汝窑茶杯。 这是方才秦骁策去多宝院之前,刚从库房拿了赏她的,大约是为了秦明珠补偿她吧。 “秦明珠狂妄自大,以为谁都和她一样是个蠢货,落得今日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国公爷。” 门外芳华的行礼声响起,柳浮萍放下茶盏,从善如流起身,果然看到面色不善的秦骁策正走进院子。 “这是怎么了,国公爷怎得脸色如此难看?可是外头出了什么要紧事?” 柳浮萍一脸担忧迎上去,语气温柔,柳眉微蹙,端得一副解语花模样。 第一百零三章 正式过门,柳浮萍掌权 柳浮萍一边说,一边替秦骁策脱下身上的外衣,又及时献上茉莉蜜茶。 蜂蜜的香气混合着柳浮萍身上独有的草木清香,飘飘悠悠,让秦骁策心中的怒火减了大半。 看着柳浮萍善解人意的模样,又想到方才秦明珠破口大骂,犹如泼妇的失态之举,秦骁策又觉得自己罚得轻了。 “国公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妾若有什么能帮到的地方,国公爷不妨说给妾身听听?” 柳浮萍眼神闪了闪,状若无知。 春桃从方才柳浮萍起身,就已经站了回去,全然看不出方才和柳浮萍调笑玩乐的模样。 秦骁策听她这样问,心底的火气又被挑了起来,自然不是对她,但说起事情来语气便更难听了几分。 “还不是明珠,她这些年在我面前装得乖巧可爱,我竟真被她骗了,若不是今日之事,还不知要闯下什么大祸才罢休!” 秦骁策将茶水一饮而尽,口舌生香,他方才在多宝院大骂一通,确实渴了。 想到自己去而复返,秦明珠都始终没想着给自己递一杯茶,甚至临走时她仍对着自己大喊大叫,秦骁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看着眼前的柳浮萍,秦骁策这会儿更觉得秦明珠的事对不起她。 柳浮萍面上装得滴水不漏,秦骁策这样说,她却还是一脸茫然。 “国公爷所言何事?大小姐可是又做了什么事惹得国公爷不快,她年纪尚小,或许不是有意的,国公爷可别吓着她。” 她语气缓和,仿佛对多宝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磕哒”一声,秦骁策放下空了的茶盏,看着柳浮萍立刻起身为他斟茶,语气竟然带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自然是为了你的喜服喜帕,萍儿,你事事聪慧过人,可不要告诉本公,此事你不知道是谁所为。” 柳浮萍展颜一笑,“不过都是妾身自己愚笨,不小心弄坏了,哪里有人刻意破坏,国公爷莫要说笑了。” “好了,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她遮掩。”秦骁策面色一沉,“墨影早就已经将你院子里明珠安插进来的几颗棋子全数拔了,尚没用刑,一个两个便把什么话都招了,若不是明珠,你还用得着这样骗我?” “难怪妾身觉得今日似乎人格外的少,原本还以为是错觉。” 柳浮萍一脸惊讶,面上毫无破绽。 “明珠年纪小,又自小没了母亲,妾身从明珠院子里到了国公爷身边,又得国公爷垂爱,能掌家已经是几世修来的造化,如今国公爷还要这样娶妾身过府,妾身尚且觉得惶恐,明珠一个小孩子,心理有落差也是应该的,国公爷同她好好说说,可别吓坏了她。” 柳浮萍小意温柔,绝口不提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筹备喜事的为难,反倒真心实意替秦明珠说话。 听说秦骁策又将秦明珠禁足,还调走了云嬷嬷,将她好生训斥了一番,柳浮萍眼底满是心疼和自责,似乎觉得十分对不起秦明珠。 秦骁策尽数看在眼里,更觉得秦明珠对柳浮萍下手实在不应该,萍儿性子谦和,又聪明伶俐,再没有比她更适合这国公府女主人的人选了。 明珠屡次陷害,可萍儿非但不生气,还次次替她求情,更替她遮掩,这样为明珠着想,她却不领情,秦骁策心下不满,明珠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此事不必再提,明珠做了错事,有错就该罚,也是我这些年来惯坏了她。好在,事情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也没受伤,否则本公可该心疼了。” 秦骁策握着柳浮萍的手,将人拉到怀里。 搂着女人可堪一握的纤细腰肢,秦骁策只觉得自己心神舒畅,动作都随意了几分:“这些日子让她禁足,也好好收收心,你不许再替她求情,咱们下月的喜事才是头等大事,萍儿可要多多上心。”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敏感的耳垂立刻红了一片,柳浮萍娇羞低头,轻声应是。 …… 没了秦明珠的捣乱,接下来的筹备事宜没再出差错,柳浮萍做事有条不紊,力求完美。 日子很快到了初六。 柳浮萍前一日便去可秦骁策在京郊的一处小院子,全了过门的礼数,天才微微亮,便唱念做打地将人又迎进了府。 秦骁策亲自接人,一身喜服越发衬得人长身玉立,俊美无俦。 他本就生得一表人才,身为镇国公,却对亡妻数十年如一日地怀念,如此深情,京中不少贵女都暗自心仪。 却没想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姨娘,一举进了内院不说,才短短几个月,就勾得秦骁策亲自抬了平妻,又娶她过门。 众人议论纷纷,看着秦骁策面如冠玉的模样,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柳浮萍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关注多了,自然闲话也多。 秦骁策担心出差错,并没有将秦明珠的禁足解除,来观礼的宾客见秦明珠不在,私下更是议论纷纷。 后母进门,这亡妻的女儿,看样子似乎已经被国公爷厌弃,否则怎会连这样的大日子都未出席? 柳浮萍早有预料,自然不介意外界传得更难听些,因此着意放出了秦明珠前些日子被秦骁策痛骂,后又禁足的消息。 众人只觉得自己猜测成真,加之秦明珠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京中吃了她亏的人不在少数,竟几乎都是拍手称快的。 消息兜兜转转又传回国公府,听春桃来报,似乎多宝院又换了一批茶盏。 柳浮萍笑得端庄,这就沉不住气,来日方长,秦明珠,你可要好好受着。 这样的消息,秦骁策丝毫不知,正在酒席上同人推杯换盏,人逢喜事,往常不苟言笑的模样今日也笑意盈盈。 晚间散了场,秦骁策照旧宿在西跨院,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兴致越发好。 众人惯会见风使舵,见柳浮萍当真稳稳入了门,第二日再伺候时态度更是越发的恭敬。 柳浮萍只当不知,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到底已经是正经的国公夫人,杜姨娘和孙姨娘有心巴结,早早便来给她敬茶。 “春桃,看茶。” 见柳浮萍态度同往日一般无二,两人稍稍安心,略说了两句场面话,杜姨娘先一步提起外头的风言风语。 第一百零四章 秦明珠晕倒 “夫人昨日忙着招待宾客,恐怕不知道外头传言满天飞,如今都闹翻了天了。” 杜姨娘一副真心实意替柳浮萍着想的模样,连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两分。 孙姨娘会意,立刻有样学样,也压低了些声音,一脸煞有介事:“是呢,外头皆传大小姐跋扈无礼,容不下夫人,因此才被国公爷责罚。昨日大小姐未出席,众人纷纷觉得大小姐是被国公爷厌弃了。” 杜姨娘和孙姨娘说话之间,都在暗自打量柳浮萍。 如今身份不同,府里有什么好的自然也是先紧着西跨院,这几个月将养下来,柳浮萍面色红润,更添了几分妇人的娇俏,便是同为女人的她们看来,都忍不住有些失神,更别说国公爷了。 大小姐在府中一向行事肆意妄为,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在柳浮萍手中吃过多少亏。 平日里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看来,实在是她们当初小瞧了柳浮萍。 如今连夫人都当了,长此以往下去,何愁国公爷不会彻底厌弃了秦明珠? 虽说她们心底多少也有些看不起柳浮萍,但比起秦明珠,这个国公夫人实在让她们日子好过许多。 无论是见风使舵,还是为了往日秦明珠磋磨她们的仇,两人都愿意向柳浮萍卖这个好。 这道理姨娘们懂,柳浮萍自然也懂。 只是,她们路数不同,她不是为了秦骁策的宠爱而来。 秦明珠如今龟缩在多宝院,可国公小姐的份例,也丝毫不差。 秦骁策一日不倒,秦明珠便永远不可能过得狼狈。 那怎么能够? 她要秦明珠跪在地上乞食。 要她日日活在恐惧之中,同曾经被她踩在脚下的贱民为伍。 “夫人……” 柳浮萍眼神冰冷,杜姨娘被她看得有些发慌,讷讷开口。 柳浮萍回神,方才的失态悄无声息遮掩,又恢复了往常的平和,仿佛只是杜姨娘看岔了眼。 “我确实不知外头的事,多谢两位姐姐告知,这些闲话虽说都是捕风捉影,但常言道三人成虎,也不能任由他们嚼舌根。晚间我便同国公爷说一声,也该好好管管。” 管? 孙姨娘不满意这个说法,她不明白,柳浮萍从前在多宝院当差,秦明珠那个性子,怎么可能让她落着好。 “夫人,如今大小姐被禁足,国公爷不喜,这实在是……” “明珠是国公爷唯一的女儿,更是国公爷同先夫人的孩子,她年少轻狂,不过一时惹得国公爷生气,今日我便当没听见,两位姐姐出了我的院子,可不能再这样乱说。” 柳浮萍打断她,神色淡然。 “是,夫人说得有理,可凡事总有例外。” 柳浮萍扭头去看杜姨娘,她缓缓扯开一抹笑:“大小姐如今自然是不同咱们,可夫人深受国公爷宠爱,福气深厚,将来若是为国公爷生得一男半女,届时,大小姐的处境,可就说不好了。” 这也是两人下定决心来找柳浮萍的原因。 秦骁策正值壮年,刚娶了这样的美妻,更何况秦明珠不过一介女子,这小世子可不是指日以待嘛。 她们早早投诚,也好彰显两分诚意。 但很可惜,柳浮萍并不需要这样的好心。 从杜姨娘说话开始,柳浮萍就猛然变了脸色,看向两人的神色也没有方才温柔。 “姨娘慎言,国公爷疼宠大小姐,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她话说得严厉,眉宇间却没动怒。 杜姨娘和孙姨娘于是以为自己说中,喜笑颜开,又同柳浮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当年刚进府时,两人也得过好一段日子宠爱,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浅,只不过后来碍于秦明珠手段狠辣,才不敢露脸。 这会儿有心讨好柳浮萍,自然是哄得她开怀,言笑晏晏,连茶都续了两壶,直到春桃进来说外头账册出了差错,两人才识趣地离开。 “什么账本?” “回夫人,奴婢浑说的,只是瞧着夫人或许不耐烦应付她们,才自作主张。” 柳浮萍虚点了她两下,倒是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晚间秦骁策才刚回来,多宝院就有人急匆匆来了主院,在门口和春桃说了好一会儿话。 “怎么了?” 见秦骁策没有过问的意思,柳浮萍主动询问。 “国公爷,夫人,方才多宝院的人来回禀,说大小姐饿晕了。” “饿晕了?” 柳浮萍这次是真的诧异。 秦明珠这是没法子了,怎得使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果然,秦骁策一听,也是手下一顿。 “是,翠微说大小姐从昨日起就不肯吃饭,以泪洗面,谁也不肯见,一直到方才都滴水未进,翠微听着没了动静,担心出事,进去一看,却见大小姐饿晕在了床上,叫也叫不醒。” 秦骁策本还有一丝担忧的神情顷刻间变得不耐烦,语气埋怨:“昨日你我大婚之日,她又要做什么,如今这样或许也是装的,既然不愿吃,那便随她去!” 秦骁策几次去多宝院都亲自撞见秦明珠在发作下人,这会儿在他心中早没了信用。 柳浮萍迎上去,体贴道:“明珠小孩子心性,闹过一阵也就是了,若是真不吃饭饿坏了身子,将来心疼的也是国公爷,国工业事忙,不若妾身去看一眼,也好安心才是。” 秦骁策可有可无点了点头。 他话说得不留情面,但到底也有些担心,正巧柳浮萍善解人意,自然是最好不过。 柳浮萍便带着春桃去了多宝院。 西跨院喜气洋洋,多宝院却气氛沉闷。 翠微正在拿水替秦明珠润唇,见状连忙起身行礼。 翠微是秦骁策找人牙子亲自采买的丫鬟,如今在秦明珠身边顶了云心的职,但凡事都以国公爷的命令为准,秦明珠很不喜欢她。 一日未进水米,秦明珠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很是苍白,嘴唇更是干裂不已。 柳浮萍只扫了一眼,就知道翠微说得不假。 她当即发难,以行事不力为由,责罚了翠微为首的侍女,又吩咐春桃去替她抓药。 秦明珠躺了一炷香,终于悠悠转醒,意识还没回笼,先听到一声关切的询问。 “可觉得好些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不识好人心,赶走柳浮萍 她确实已经整整一日没吃东西,这会儿觉得虚弱得很,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是谁的声音。 下意识撑着手臂起身,满室明亮的烛火,让秦明珠晃了眼。 她忍不住皱眉,下意识闭了闭目,再睁开时总算觉得好些,也看清了坐在自己床塌之前的柳浮萍。 柳浮萍一身水蓝色青花缠枝长裙,衬得她气质沉静如水,此刻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见秦明珠没说话,柳浮萍眼底的担忧又浓烈了几分,往前探了探身子,竟是想去摸秦明珠的额头。 秦明珠终于反应过来,动作幅度极大地避开,眼底满是厌恶:“用不着你来惺惺作态!如今你最是春风得意,怎么,听说本小姐晕倒,如此便迫不及待来看我的笑话,你一个贱婢,没这个资格!” 秦明珠冷冷看着她,眼神像淬了毒的阴狠。 “翠微去主院说你饿晕了,我担心便来看看,你一天没有吃饭,肠胃受不住,刚熬好的小米粥,且先吃一些,还有……” “你给我滚!” 秦明珠半靠在引枕上,胡乱扯了一旁的被子花瓶朝着柳浮萍扔去。 花瓶碎裂在地上,溅起一地的碎瓷片。 柳浮萍不动声色将手背到身后,退了一些。 “假好心的贱人,做戏做到我多宝院来了,爹爹不在,你用不着这副模样,平白恶心我。” 她知道昨日柳浮萍已经彻底进门,更在爹爹那些好友面前过了明路,而她,堂堂国公府的大小姐,却在这种时候仍被禁足。 秦明珠几乎要气疯了。 她知道当下最优解是她假意悔改,同柳浮萍冰释前谦,如此一来爹爹才会重新喜爱她,可她不甘心。 这贱人凭什么这样命好,勾得爹爹替她出头,如今甚至要和自己娘亲平起平坐,知道自己失势,更巴巴地来看自己笑话。 秦明珠只是略想一想,就恨的烧心烧肺,只恨不得即刻撕了柳浮萍这张伪善的皮。 莫说此刻秦骁策不在,便是秦骁策在场,没有云嬷嬷阻拦,秦明珠也不会忍得住脾气。 她气得头昏,自然没有注意到,许多侍女若有似无投来目光,眼底全是替柳浮萍的抱不平,和对她隐隐的埋怨。 多宝院中不少侍女都是才来不久,只觉得夫人神仙似的好性子,不仅气质高华,同下人们也都温言软语,相比起来,几乎日日打砸的秦明珠实在像个泼妇。 更何况夫人是大小姐的长辈,被数次冒犯都生气,还亲自来照顾她,可大小姐非旦不领情,还如此对母亲,真是人不可貌相。 秦明珠没注意到,但柳浮萍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起身,轻而易举躲过秦明珠无力扔过来的东西,面上是全然无奈的退步。 “既然明珠不想看见我,那我便不再多留,只是你身子受不住,千万要吃些东西。” 柳浮萍慈母般嘱咐她,又周到地吩咐春桃将粥拿下去换新。 而后她转头,脸上的哄劝成了主母的威严:“翠微,你是明珠身边的大丫鬟,此事已经不该,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好生伺候大小姐,若有事及时来西跨院告诉我,无论何时,绝不许再出现这样荒唐的事来!” 她颇有些疾言厉色,难得对下人发怒。 翠微低头应是,多宝院其余下人也纷纷效仿。 但心底却没因此觉得柳浮萍难伺候,反倒越发觉得她菩萨心肠,大小姐这样待她,夫人掌管中馈,平日里多少事情,偏还要亲自过问多宝院的事,便是生身母亲也不为过了。, 春桃重新端了温热的粥来,柳浮萍似乎仍然不放心,又吩咐春桃:“此后你每日来多宝院看一眼,一日三餐都要回禀,也吩咐厨房,大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可怠慢了。” “是。” 春桃无有不应。 低头行礼的瞬间,眼底却有一丝笑意。 小孩子才要长身体,大小姐都多大了,早过了及笄的大姑娘,还长身体,这话说出去平白招人笑话。 秦明珠不知是听懂了,还是看到春桃的讽意,又神经质地尖叫骂人。 “柳浮萍,你竟然取笑我,我要你死,你这个贱婢,你怎么敢如此折辱我!” 竟是翠微先听不下去了,擅自起身对柳浮萍行了一礼:“夫人,奴婢定会好好伺候大小姐,天色不早,夫人一日操劳,想必也累了,不若早些回院休息吧。” 柳浮萍有些意外,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翠微,少顷,她点了点头。 春桃将先前开的药也一并端了来,一股子苦味,远远闻着就觉得难以入口。 因此,翠微端来给秦明珠时,被她直接朝着翠微额头砸了下去。 翠微躲得快,秦明珠更觉得火冒三丈,顺手抄起粥碗还要砸。 然而,胃先一步闻到香味,秦明珠迟疑地放下,又指使翠微替她试毒。 见翠微无事,秦明珠自觉给自己找了台阶,终于狼吞虎咽吃起来。 柳浮萍才回到西跨院,便看见室内黑影一闪而过。 她心中一惊,正要叫人,先一步看见秦骁策从室内出来。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去多宝院做什么了?” 秦骁策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柳浮萍却敏锐察觉到,秦骁策此刻心情似乎不太好。 “明珠确实是饿晕过去了,多宝院那群丫鬟真是胡闹,妾身吩咐小厨房熬了粥,又给她开了张养胃的方子,所以回来晚了些。” 柳浮萍娓娓道来,却一反常态没有上前,更没有替秦骁策更衣。 秦骁策看着柳浮萍的动作,眼眸更沉了两分。 柳浮萍从进来开始,右手便一直背在身后,甚至看到自己出来时,还下意识又藏的深了些。 秦骁策眉头紧皱,朝着柳浮萍伸手:“萍儿手怎么一直背在身后,莫不是藏了什么我见不得的东西?拿出来让本公也瞧瞧。” 他虽说得像玩笑,但语气笃定,像是知道柳浮萍为何如此一样。 柳浮萍眼波流转,心下已经知道,方才的黑影大约就是墨影。 第一百零六章 芳华示好 柳浮萍猜得不错。 她才和春桃离开了主院,秦骁策便吩咐墨影去了多宝院查看状况。 原本是多少有些担心秦明珠的状况,毕竟女儿家总是娇气些,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将秦明珠无理取闹,为难柳浮萍的模样尽数回禀了秦骁策。 想到方才墨影所说的话,秦骁策只觉得额头气得突突直跳。 他原本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禁足,秦明珠即便不会理解接受柳浮萍,也该心生悔改,该知道从前是自己肆意妄为惹下祸事。 其实原本今日无论秦明珠是真晕假晕,秦骁策都不准备再过多追究,甚至预备等柳浮萍回来后,便顺理成章找个借口,将秦明珠放出来,谁知道秦明珠这副模样,哪里有半点知错的意思! 秦骁策越想越生气,看着事到如今,仍然有意替秦明珠遮掩的柳浮萍更觉得心疼她。 柳浮萍不动声色,将秦骁策的神色变换尽收眼底,知道方才多宝院闹的一通此刻他全都知晓。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柳浮萍心底愉悦,面上更要将戏唱好。 她迎着秦骁策的目光故意朝后退了两步,眼底一片坚强:“只是方才回来路上不慎撞到搬水的丫头,手湿了一片,国公爷莫不是这也要看吗?” 她语速有些快,更有些惊慌,像是没想到秦骁策会过问。 柳浮萍找了个实在过于拙劣的借口,丝毫不担心被秦骁策戳穿。 秦骁策自然听得出这话是在扯谎,于是越发觉得,秦明珠实在顽劣难教,萍儿受她责骂,甚至受了伤,都依然不肯告诉自己,宁愿找这样的借口都要替她蒙混过关。 “你莫不是拿我当小孩子?快些将手拿出来,给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国公爷……” 柳浮萍乍然抬头,脸上有被戳穿的惊慌和心虚,还想继续“负隅顽抗”。 “不是,妾身没有受伤,国公爷怎得同妾身开这样的玩笑,天色已晚,妾身伺候国公爷早些歇下吧。” 柳浮萍靠近了些秦骁策,身子已经面向内室,但背在身后的右手却还是纹丝不动。 秦骁策点了点头,却在转身的时候突然伸手,将柳浮萍的手拽到跟前。 素白的手腕上此刻正横亘着一道血痕,蜿蜒向下,直到靠近指节处才堪堪停住,因为没得到妥当处理,此刻仍是鲜血淋漓,衬得手腕更白了几分。 夜色朦胧,这点血色看起来实在是触目惊心。 秦骁策显然被惊到,墨影虽回禀说夫人受了伤,但他原本以为秦明珠下手不会太重,竟没想到看起来这样严重。 柳浮萍被秦骁策看得瑟缩了一下,但秦骁策手下没松,她没能挣脱开。 “秦明珠实在是无可救药!”秦骁策怒气冲冲,眼底的心疼丝毫没有掩饰。 “她如今这个样子,哪里像昭儿的孩子,你以后不必再管她,既然她喜欢任性,那便随她去,本公以后也不会再去多宝院一步。” 柳浮萍却一脸认真,第一次直面反驳了秦骁策的话。 “国公爷说得气话,明珠是国公爷唯一的女儿,更是先夫人留下给爷的念想,怎能真的不管她,妾身不过破了点皮,不碍事,若是能因此让明珠和国公爷解开心结,那可是值当得很。” “哪里值当,不许说这样的话,这伤势看着就吓人,亏你方才能面不改色地唬我,该罚。” 秦骁策是真的动了怒,却不是对着柳浮萍。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扶着柳浮萍进门,又转头一叠声地吩咐芳华去拿药箱。 秦骁策甚少有这样着急的时候,芳华被吓了一跳,赶忙取了药箱。 本以为是国公爷出了事,却没想到,进了西跨院,竟看到国公爷正捧着柳浮萍的手满目心疼。 芳华一顿,秦骁策听到声音,竟头也不回地训斥:“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立刻将药箱拿上来,看不见夫人受了伤吗!” “国公爷,芳华才刚进来呢,您别这么吓她,真不碍事,不过一点小伤。” 秦骁策往日虽冷漠,但对下人却也不太苛责,芳华跟在他身边近身伺候多年,被这样斥责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于是芳华立刻红了眼睛。 柳浮萍饶有兴致地看她委屈,假意劝说。 “你呀,就是心太软了。” 秦骁策无奈摇头,也不要芳华代劳,自己亲自替柳浮萍上了药,又认真包扎。 柳浮萍受了伤,秦骁策心疼她,早早便歇下了,体谅她手不能使力,更是极尽温柔。 柳浮萍虽平日守礼,但在房事上向来知道如何讨秦骁策欢心,声音越发娇羞。 芳华在门外候着,门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翌日一早,份例内的早膳被端进多宝院。 “怎么是你?” 秦明珠可有可无看着侍女上菜,冷不防看到芳华,反应过来后言语讥讽,“爹爹眼里只有那贱人,连你也容不下,竟沦落到送膳的地步了?” “大小姐说笑了,只是昨日听闻大小姐晕倒,奴婢在府中多年,虽不在大小姐身边伺候,但对大小姐和对国公爷一般无二,大小姐晕倒,奴婢心急如焚,只是昨夜轮到奴婢守夜,这才挑了早膳的时辰看望大小姐。” 秦明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喜。 芳华暗自攥紧拳头,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柳浮萍威胁更大,为此,她不惜同往日的仇敌联手。 秦明珠自然不会被她说动,只觉得芳华同柳浮萍蛇鼠一窝,看也不看她。 芳华浑然未觉,恭恭敬敬上前替秦明珠布菜。 昨日闹了一晚上,秦明珠身子虚,这会儿也是饥肠辘辘,没再管芳华,径自用了膳。 “本小姐不过只是禁足,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婢来充好心,赶紧滚,别碍我的眼。” 秦明珠放下筷子,立刻开始赶人。 芳华手上动作不停,直到收拾完了碗筷,才像刚听见秦明珠的话。 “大小姐说的是,大小姐是国公爷唯一的女儿,无论如何,国公爷都不会厌弃您,只是大小姐如今行事多有不便,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奴婢愿为您效劳。” 第107章 反其道而行之 芳华自认礼数周全,更给足了秦明珠脸面。 她特意压低了些声音,借着收拾碗筷的动作向秦明珠表忠心,她并不想被太多人知道。 毕竟她是秦骁策身边的侍女,若是让秦骁策知道她私底下偏帮秦明珠,且不说柳浮萍如何, 只怕国公爷从此也不会再多信任她了。 因此刚说完,芳华便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身后突兀响起一声冷笑。 芳华心中直觉有些不妙,下意识顿住身影,并没有立刻回头。 秦明珠却不管她心中做何感想,对着芳华冷嘲热讽道:“柳浮萍在主院装模作样,只怕没想到你也是个不安分的吧。” “为我效劳?天大的笑话,你区区一个贱婢,不过在爹爹身边多伺候了几年,什么时候也轮得到替本小姐办事?真是不自量力。” 秦明珠斜睨了一眼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的芳华,语气讥诮。 她向来看不上芳华。 从前主院提芳华上去伺候的时候,秦明珠便不怎么喜欢芳华。 只是这些年来芳华做事小心谨慎,饶是秦明珠也没寻到她的错处,加上秦骁策信任,一来二去的,芳华便成了主院唯一有头有脸的大丫鬟。 时过境迁,从前秦明珠针对两位姨娘,如今和柳浮萍作对,但对芳华也依旧是看不惯。 如今满国公府都打量着她失势,竟连芳华都敢来向自己说这样的话,秦明珠心底更恨柳浮萍,但却不代表她就要接受芳华的投诚。 正如芳华所说,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儿,只要那个贱人一天肚子没有动静,她的地位便不会动摇,又何必自降身份同奴婢为伍? 秦明珠没再多说什么,可眼底明晃晃的蔑视芳华看得一清二楚。 她跟在秦骁策身边,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自然看得明白,秦明珠是根本看不上自己。 秦明珠说话时候根本没收敛,身边有离得近的婢女听到,芳华已经能感受到她们打量的眼神,脸色越发僵了。 芳华虽是婢女,可也是国公爷身边唯一的贴身侍女,便是管家也要给她三分薄面,她确实忌惮柳浮萍,因此才主动来多宝院向秦明珠示好,可不代表她就可以任人折辱。 泥人尚有三分性子,更何况,如今秦明珠被禁足,国公爷瞧着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歇气,她犯不着再上赶着受这份委屈。 想通了后,芳华强颜欢笑,给秦明珠行过礼后,便径自回了主院,至于那些碗筷,自然有的是人收拾。 一路回主院,芳华脸上装得若无其事,心底却将秦明珠又痛骂了一顿。 从前她真是瞎了眼睛,秦明珠娇生惯养,她真是昏了头才想来找秦明珠合作,这样又蠢又坏的性子,若不是出生好,在这深宅大院,早就被人啃的尸骨不剩了。 西跨院中,春桃先一步回来,将方才多宝院发生的一切细细告诉柳浮萍。 “芳华原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如今眼见秦明珠失势,便想同她联手,正巧,我也十分好奇,芳华能闹出些什么动静来。” 这国公府中的人越是不安分,就对她越有利,这样秦骁策就会越信任她,实在是百利无一害的买卖。 柳浮萍眼底划过一丝冷笑,声音温柔:“虽说当初我能留在主院,得国公爷看重,是芳华帮了我一把的缘故,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若别有二心。想将我取而代之,我也断断不能容忍,我可不是没脾气的菩萨。” 春桃颔首,眼底甚至有些兴奋,看着柳浮萍向她招手:“去,将芳华喊来。” “是,夫人。” 她立刻转身向外走,脚步翩然。 这些日子以来,她跟在夫人身边,看着夫人一步一步从姨娘到国公夫人的位置,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她近身伺候着,看得明白,只觉得夫人每日都过得辛苦。 不仅要伺候国公爷,忍受大小姐莫名其妙的恶意,如今连国公爷身边的侍女都要小心提防着,实在是让人心疼。 更何况,夫人从前从不与他们计较什么,性子良善温柔,难得夫人愿意亲手教训底下的人,她自然不能让夫人等久了。 柳浮萍不知道春桃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对芳华被自己责罚喜闻乐见,也没管她。 芳华才进了主院,就被春桃直接带着去西跨院见了柳浮萍。 她才同秦明珠表忠心失败,这会儿冷不防被柳浮萍召见,正是心虚的时候,毕恭毕敬朝着柳浮萍行了礼,全然没有往日趾高气扬的样子。 柳浮萍窝在美人榻上,看着底下跪着的芳华,心底有些发笑。 芳华跪得老实,一双眼睛却从进来就始终不安分,显然心中有鬼,她自以为低着头,别人就看不见,却不知道,柳浮萍坐着的地方,恰好能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一会儿芳华慌乱的神情,柳浮萍施施然起身,竟是亲自去将人扶了起来。 “刚才听说,你去多宝院给明珠送了早膳。” 芳华本还有些受宠若惊,听见这句话,立刻条件反射的又想下跪。 柳浮萍笑得和善,手上用力,丝毫没有给芳华说话的机会。 “你不必害怕,叫你来只是想跟你说,这些日子你且多去看看明珠,一日三餐也亲自送去,昨日饿晕那样的事情可再不许发生了。” 芳华愣愣点头,听到最后,以为柳浮萍是想借机治她的罪。 柳浮萍知道她心中所想,索性这话一道说了明白,也好给她一颗定心丸:“这些日子以来,明珠同我多有龃龉,恐怕不愿见我,但你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又在国公爷身边伺候着,你亲自去送,想必明珠不会厌烦于你。” 芳华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她猛地抬头,见柳浮萍的神情不似作伪,心底衡量了一番,才点头应是:“是,夫人记挂大小姐,奴婢谨记夫人教诲。” 柳浮萍没再多说什么,让芳华离开。 春桃却一脸不解,芳华才走,她就朝着柳浮萍发问。 “夫人,您这样做,岂不是更给了芳华接触大小姐的机会?” 第108章 再见瑞王 春桃生的清秀,一对杏眼像小鹿似的,这会儿求知欲满满地看着柳浮萍。 春桃年纪还小,当初也是因为模样长得还不错,才被派来伺候柳浮萍,这些主子之间的弯弯绕绕,她是真的不明白。 她只知道,如今夫人是她的主子,夫人是府上脾气最好、待她最好的人,夫人想做的事一定不会有错。 柳浮萍罕见地静默一瞬。 即便她心中早就觉得国公府烂泥一滩,府上的人也没有一个无辜,但还是被春桃看得心软了几分。 加上这些日子春桃被秦骁策指给她,小丫头仿佛忘了国公府真正的主子是谁一般,全副身心都在她身上,无论是秦明珠还是当初福来酒店的掌柜,对她出言不逊时,春桃比谁都着急。 柳浮萍虽是为了复仇而来,却也没有真的丢了心肝,主仆二人如此朝夕相处之间,柳浮萍也渐渐越发信任春桃。 但信任不代表她可以和盘托出,且不说春桃或许将来会有背叛她的时候,事以密成,任何事情,在有十足的把握之前,都要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若是露了马脚,坏了事情,便是再如何后悔也来不及了。 “明珠到底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身份尊贵,昨日这样已经是胡闹,若再有一次,真是让满京城都来看国公府的笑话,只是这些日子,国公爷和我都有些忙,没法面面俱到,芳华既然有心,便让她去也是一样。” 柳浮萍接过春桃刚满上的茶水,好像方才的失神不过是错觉一样,对上春桃仍然不明白的眼神,她声音轻飘飘的。 “说起来,国公爷前几日还过问替明珠挑选夫婿一事,正巧昨日我又看了些人选,这会儿得空,咱们去书房,也让国公爷瞧一瞧。” 春桃点了点头,对柳浮萍的话一向信任,闻言立刻去内室拿了画像来。 柳浮萍手指略过那张张宣纸,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然而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仿佛眼前不是画像,倒像是什么笑话一般。 她刚才所说的话,自然是诓骗春桃的。秦明珠是死是活,与她有何关系? 便是真死在多宝院,也是好事一桩。 但既然死不了,秦明珠总要蹦跶,她便做个好人,将芳华送到她眼皮的底下。 两只硕鼠凑到一块,届时又出了什么事,那谁又说得准呢? 仿佛预见什么,柳浮萍笑意深了两分,再看向春桃时,眼中便是温软的愉悦。 方才同芳华说话,她索性又更了衣,才向书房去,却难得被小福子拦在了外头—— 芳华虽没被她责罚,但到底心虚,生怕柳浮萍变卦,这会儿寻了借口出去,只有小福子在主院伺候着。 “夫人,国公爷正同贵客商议要事,吩咐了谁也不见,您看,您可能等一等?” 小福子话说得格外小心,生怕柳浮萍一个不满意,便怪罪于她。 他是小厮,往常不常在内院伺候,对柳浮萍知道远没有芳华熟悉,只觉得夫人来书房这么多次,偏偏就让自己拦下了,这运气真是差到家了。 柳浮萍无意难为他,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和春桃站在廊下耐心等待。 秦骁策似乎正在忙,柳浮萍站了小半个时辰。 小福子在一边看着,见夫人站了许久,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耐,心中诧异,更觉得柳浮萍不愧能得秦骁策宠爱,果然不同常人。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书房的门被从里打开。 看清里头走出来的人时,柳浮萍下意识皱眉。 秦骁策招待的贵客,竟是谢明渊。 柳浮萍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来找秦骁策,竟会这么巧碰上谢明渊,心情立刻有些不好,但她更怕被看出端倪,面上仍装得四平八稳。 谢明渊心中本还想着方才秦骁策同他说的话,冷不妨闻到一股淡淡清香,下意识偏头,正巧看到向他行礼的柳浮萍。 “见过瑞王殿下,殿下万安。” 柳浮萍刻意挑了好时候,就是为了防止和谢明渊有眼神接触。 但她每次碰上谢明渊,往往事与愿违。 “起来吧,夫人不必多礼。” 谢明渊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原本有些阴沉的脸色霎时明朗,语气甚至有些轻挑。 喊了柳浮萍起来,他却没急着走,明目张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 柳浮萍掩盖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了,谢明渊行事一向放肆,即便当初生辰宴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仍然如此行事,如今只怕更没人能让他收敛。 好在书房平日里甚少有人来往,如今在场的,不过只有春桃和小福子两人。 柳浮萍担心被他们看出端倪,率先后退两步,朝着谢明渊又行了一礼。 “瑞王殿下想是要出府,妾身这就吩咐人给殿下套马车。” 这话好笑。 瑞王出行,怎么可能连马车都要旁人准备, 谢明渊听出柳浮萍的赶人之意,挑了挑眉,但他确实还有正事,没再同她多纠缠,转身离开。 柳浮萍下意识松了口气,立刻进了书房。 秦骁策正为了方才谈论之事烦心,见柳浮萍来了,竟觉得心下畅快几分,连事情仿佛也不那么棘手了。 “萍儿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柳浮萍拿着画像上前,笑意盈盈:“不是什么急事,妾身昨日又相看了些人家,以为国公爷此时得空,便想拿来让爷掌掌眼,却没想到碰上了瑞王殿下,妾身没打扰国公爷吧?” 动作之间,秦骁策只觉得鼻尖暗香浮动,险些没听清柳浮萍所说的话。 柳浮萍恍若未觉,将画像一一排布开来,指着其中一张向秦骁策介绍。 “明珠当日提的要求妾身一直记在心里,但国公爷也知道,高门大户,三妻四妾皆是寻常,更何况,明珠从小被国公爷娇养,做了媳妇,恐怕一时受不了大户人家的规矩,因此,妾身便着意挑了些家世清白的年轻人,虽说家世不显,但也定然不会让明珠受了委屈。” 柳浮萍娓娓道来,言语间都是替秦明珠着想的意思。 秦骁策回神,心下暗自责怪自己真是色令智昏,大白天的尽在书房失了神。 “萍儿说得有理,这些人家不错,萍儿费心了。” 第109章 狗咬狗,芳华受罪 柳浮萍将秦骁策方才的失态尽收眼底,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她越发低下了些身子,脸上恰到好处浮现一丝被夸奖的赧然。 “国公爷过奖了,都是国公爷教的好,妾身愚笨,日日跟在国公爷身边,也不过只是学了两三分罢了。” 秦骁策顺势握住柳浮萍的手,笑得开怀:“萍儿怎得也会如此油嘴滑舌。” 他常年习武,掌心早就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此刻摩挲着柳浮萍嫩白的手腕,只觉得触感好极了。 柳浮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尽是风情:“国公爷又取笑妾身,这都是妾身的肺腑之言,国公爷非但不领情,反倒要责怪妾身。” 她略略低头,像是真是伤了心。 红袖添香,秦骁策头疼脑胀了一上午的烦心此刻早被抛到九霄云外,搂着柳浮萍爱不释手。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秦骁策也将画像都看了一遍。 柳浮萍丝毫没有怠慢,挑得确实都是好人家的孩子,虽说家世差了些,但正如她所说,秦明珠那样的性子,又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高门贵族的公子,便是亲自上门提亲,允诺能够接受,秦骁策也断然不会相信,只权当是另有所图罢了。 这样的寒门,反倒让人心安。 一辈子也越不过国公府去,只要镇国公府的荣耀在一日,便能保秦明珠一世安稳。 秦骁策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亲自挑了几个更为出挑的。 正巧芳华回来,秦骁策不知有没有听说早膳之事,随手指了她将画像送去多宝院,又吩咐小福子去私库取一副红玛瑙头面赏给柳浮萍。 “国公爷,无功不受禄,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本公愿意给夫人添妆,夫人怎么会推辞起来了?” 身后的气氛实在甜蜜,芳华听得明白,更觉得自己凄凉。 但国公爷的吩咐,她不能不听,只好接过画像,硬着头皮去了多宝院。 秦明珠见她又来,还以为是芳华不死心,柳眉倒竖,立刻就要赶人。 “大小姐,国公爷吩咐奴婢将夫婿人选的画像送来给大小姐过目,大小姐看一看,可有中意的。” 芳华低着头,将手中的画像呈上去,而后识趣地跪在地上没动。 刚才在书房门口,她也听了一耳朵,知道柳浮萍所选的人,家世门第皆不出色。 虽说国公爷满意,可秦明珠向来眼高于顶,加上又是柳浮萍替她选的人,只怕不会满意。 芳华猜想的不错,秦明珠听她是爹爹派来,倒没有立刻发难,甚至很给面子地将画像翻了开来。 然而不过看了几张,秦明珠的脸色就越大不好看。 她原本正在品茶,此刻刚好顺手,直接将手边的茶盏扔了出去。 芳华没有防备,只堪堪避开面中,却仍然砸到了额角,立刻流出血来,十分狼狈不堪。 秦明珠却仍不解气,甚至亲自上前踹了一脚芳华,眼神冰冷:“你作死是吗,这都什么穷乡僻壤的废物,竟也敢给本小姐看!夫婿?他们给我提鞋都不配!” “晨起本小姐训斥你,你觉得丢了脸面,便立刻找了这些画像,来寻本小姐的不痛快,是不是!” 她随手打翻了茶壶,深棕色的茶水倾泻而下,将画像洇湿,但制作者显然很是用心,甚至特意用了防水的笔墨。 秦明珠略一转头,见那画像上的内容完好无损,更是心头火起,只觉得芳华是故意折辱自己。 芳华被她眼底的狠厉吓了一跳,竟有些后背发凉。 也顾不得额头和小腹的疼痛,连忙爬回来,向秦明珠磕头求饶:“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大小姐恕罪,奴婢只是听国公爷的吩咐将画像送来,奴婢怎么有……” 她在主院伺候多年,秦骁策给她体面,府中其他人更不敢轻易得罪她,若不是有秦明珠在头上压着,许多时候,芳华比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更尊贵些。 然而再尊贵也只是个奴婢。 秦明珠暴怒之下,真将她拖出去打杀了,芳华连辩解都没法子。 “爹爹的吩咐?” 秦明珠不耐烦地打断她,芳华吓得又是浑身一颤,哪里还有平日的得体。 见芳华点头,秦明珠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过激,但芳华不过一个奴婢,哪里配她道歉。 “这是爹爹亲自挑的人选?” 秦明珠似乎情绪平和了一些。 芳华知道实话会让她生气,可国公爷不会替她遮掩,她更没有这个胆子撒谎。 见芳华摇头,秦明珠才压下去几分的怒意上头:“不是爹爹,那这画像究竟是谁挑的?” “柳浮萍,是柳浮萍那个贱人,对不对。” 秦明珠死死盯着芳华,见她不敢说话,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那个贱人就是想看我的笑话,我说你在她手下伺候,怎么会巴巴跑来向我表忠心,你们早就计划好的是不是!” 芳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个劲地摇头,可秦明珠目眦欲裂,一个字听不进去。 “你早起来向我投诚,柳浮萍那个贱婢则去给爹爹送画像,再由你送来,这些给国公府当奴才都不够格的货色,你们便是打得这个主意。” 秦明珠对此事反应激烈,远超芳华想象,她心底后悔不已,可如今悔也来不及了。 “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想我好过,我偏不让你们得意。” 秦明珠看着那画像淅淅沥沥地滴水,猛的抬手将纸扔向芳华。 宣纸轻薄,但两端的原木却有重量,秦明珠气急了,手上使了全力,直直朝着芳华头上打去。 “大小姐息怒,奴婢绝不敢对大小姐有丝毫不敬,求大小姐恕罪。” 芳华借着求饶的动作跪伏在地,那木头便直直打在她的背后。 秦明珠动手,她不敢躲,可那一下若是受了,只怕自己没有命回去。 秦明珠见她竟然敢躲,手下动作越是狠辣,芳华被打得蜷成一团。 翠微见状连忙去拦,其他小丫鬟顺势将芳华扯得远了些。 翠微力气大,又不怕秦明珠,因此秦明珠没能挣脱开,但也正因如此,她气得眼睛通红。 “给我滚!” “都给我滚!” “贱婢,竟敢折辱我,我要见爹爹!否则我现在就一头撞死!” 芳华不敢再多留,跌跌撞撞回了主院。 书房门被撞开,秦骁策一脸不悦,却见芳华连滚带爬进来,头上满是鲜血。 “国公爷,国公爷救命,大小姐说要见您。” 第110章 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芳华跪伏在地,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衣袍之上更是因为方才的动作粘上尘土,狼狈不堪,全然没有往日的淡定。 柳浮萍眼底暗光一闪而过,先一步上前,亲自将芳华扶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说得没头没脑的,好好回话。” 芳华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柳浮萍关切的眼神。 然而额角的疼痛如附骨之蛆,鲜血甚至已经覆盖眼睛,透过遮掩,连带着看柳浮萍仿佛也蒙上一层血色,温柔平白成了阴狠。 芳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心中也觉得自己这想法荒谬,可她仍装作无意间避开了柳浮萍的手。 “究竟怎么回事,你这满头满脸的血,可是秦明珠动的手!” 秦骁策从方才看到芳华起,就始终眉头紧皱,心底越发不满。 芳华奉命去多宝院送画像,去时还好好的,回来竟成了这副模样。 除了秦明珠,这府里上下谁还有胆子敢对芳华动手? 想起刚才芳华进门时所说的话,秦骁策脸色更是难看。 柳浮萍手上落了个空,眼底兴味更足,也不觉得尴尬,顺势起身去看秦骁策。 “国公爷,芳华瞧着额头上似乎磕破了,血流不止,不如妾身先带她下去处理好伤口再来回话,如今这副模样,国公爷瞧着也不舒服。” 秦骁策脸色十分难看,这会儿听柳浮萍开口,也觉得有理,正准备点头。 然而芳华却一脸惊恐,挣脱开柳浮萍的手重又跪下磕头,连伤口触碰地面都仿若未觉。 “国公爷,奴婢的伤不是什么要紧事,还请国公爷去多宝院看看大小姐吧!” 秦骁策眉头几乎拧在一起,但下一瞬,他看着底下芳华瑟瑟发抖的样子,立刻心底明白过来,只怕是秦明珠威胁芳华,让她将自己请去。 芳华如今这副模样,还不知在多宝院受了秦明珠多少磋磨,竟然害怕成这个样子,连伤势都不处理。 秦骁策想通了前因后果,心底对秦明珠越发不满。 他没想到禁足几日,秦明珠竟然丝毫没有反省之意,甚至变本加厉,如今连他身边的贴身侍女都敢动手教训,他若是真的去了,岂不是更助长了秦明珠的气焰? 想到这,秦骁策狠狠一拍桌,那声响将跪倒在地看不清动作的芳华吓得又是一抖。 “那逆女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竟还想要本公去见她,不可能!” 柳浮萍适时皱眉,一脸善解人意地上前,想要替秦明珠说话。 然而芳华却已经先一步哭了出来,满脸哀求,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国公爷,还请您移步去多宝院瞧瞧吧,大小姐说一定要见您,否则她就不活了,奴婢忙着回来报信,不知如今多宝院是什么情形,实在担心大小姐的安危,还请国公爷去瞧瞧吧。” 芳华将头磕得“砰砰”响,说不准她究竟是真的担心秦明珠的安危,还是方才被秦明珠一顿拳打脚踢之下,害怕她的淫威。 但无论如何,这番话芳华都说的情真意切,也让秦骁策立刻变了脸色。 看着芳华头顶的伤,想到前几日秦明珠的手段,秦骁策心底拿不定主意,明珠对自己宠爱萍儿一事反应实在过激,自己又对她不闻不问这些时日,明珠若真是一个想不开,真的走的极端,只怕自己后悔也来不及了。 届时九泉之下,他该如何向昭儿交代? 到底是自己捧在手心多年的女儿,秦骁策不可能真的将她弃之不顾,见芳华说的这样严重,还是忍了忍脾气,向多宝院而去。 柳浮萍自然没跟着一起去,只是借口说要提芳华处理伤势,因此留在了主院。 秦骁策独自一人去了多宝院。 才踏进内室的门,便看到秦明珠哭的梨花带雨,眼圈都红了。 “爹爹,您终于来看女儿了,这些日子爹爹您对女儿不闻不问,若不是今日女儿以死相逼,爹爹是不是真的准备权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秦明珠生的娇俏,难得没有状若泼妇,这会儿看着秦骁策默默流泪的样子,看得秦骁策心头一软。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明珠话锋一转,又指责起他来:“我是爹爹唯一的女儿,是秦国公府的大小姐,爹爹厌恶我,就要找这些白丁寒门来寻我的笑话吗?爹爹不必如此折辱我。若是爹爹不想见我,我便即刻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伴青灯古佛一世,也好过在这府中碍人的眼!” 秦明珠哭得凄凄切切,话更说得断断续续,模样看着好不可怜。 秦骁策到底心软了。 毕竟是自己宠大的女儿,脾气再大也是他惯出来的,可不是只能受着? 秦骁策没再骂她,反倒摸了摸她的头,将人拉到自己眼前,对着秦明珠温声解释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爹爹怎会不真心为你打算?这些人家世虽不亮眼,但都是人品清白的才俊,将来你若嫁过去,也不必担心受门弟之辱,有国公府和爹爹在,自然能保你一世无虞。” 秦明珠梗着头,显然没有因为秦骁策的解释就满意。 秦骁策默了默,又补充道:“更何况,你先前的要求,即便是在稍稍富裕一些的人家,听来也是天方夜谭,这些家世清白的孩子,届时无论是嫁娶还是入赘,也都能对你更有保障一些。” 秦骁策说着,也终于后知后觉,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到了嫁人的地步,心中一片慈爱,抬手想去摸秦明珠的头。 然而秦明珠却猛然后退两步,甚至手上用力,直接甩开了秦骁策的手。 她怒目圆睁,气愤地像一头刚被吵醒的小兽,厉声控诉秦骁策。 “什么为我好,爹爹不过就是被柳浮萍那个贱人迷了心窍,心中再没有我这个女儿,因此才在女儿夫婿人选之上草草了事。” 她狠狠摸了一把眼泪,眼中透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今日我便同爹爹说明了,从此以后国公府中,我和柳浮萍两人,有我没她,有她没我,爹爹且做个决断吧!” 第111章 以退为进 秦明珠死死瞪着秦骁策,仿佛不是父女,倒像是仇人一般。 秦骁策没想到他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细细讲明,自己的女儿竟还是不愿相信,甚至当着自己的面侮辱起了国公夫人,竟还要他在此做个了断。 他身为镇国公,受万民敬仰,何时被人步步相逼如此,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明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秦明珠浑身一颤,被秦骁策过于严厉的声音吓得一抖,甚至眼中的泪珠还将落未落的悬在脸上,看起来柔弱可人。 但她却丝毫没有让步,反而死死仰着头,一刻不退地看向秦骁策,像是在抗争什么。 秦明珠在秦骁策来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柳浮萍那个贱人实在心机深沉,自己如今又没了云嬷嬷帮衬,倘若让她握紧了掌家大权,只怕自己会越来越处于下风,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将事情都摊开了说,也好让她看看,爹爹究竟有没有被那个狐狸精哄得鬼迷心窍。 无论如何,自己同爹爹才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柳浮萍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越不过自己去。 秦明珠在心中安慰自己,然后看着眼前爹爹冰冷的神情,也忍不住有些发怵。 秦骁策冷着脸看向秦明珠,片刻后,还是率先败下阵来,颇为头疼地替柳浮萍说话—— 他始终想着能让妻女和解,却没想到,两个女人私底下早就已经斗得你死我活。 “萍儿也都是为了你好,这些日子以来,你屡次顶撞她,可萍儿不仅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次次替你说话,萍儿所作所为,素日里本公都看在眼里,怎得你却丝毫不领情?” 秦骁策苦口婆心,更对秦明珠含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怨怼。 这些日子以来,明珠在他眼前就已经同萍儿这样不敬,甚至直呼其名不算,还口称贱人,如此大不敬,放在旁人家早该责罚,可萍儿呢。 想到柳浮萍方才在书房同他说话时,眼底隐隐透出的乌青,他便知道,萍儿为了替秦明珠遴选夫婿人选,昨夜肯定没有好好睡觉。 她为了明珠事事亲力亲为,更面面俱到,可明珠实在是,太恩将仇报了。 秦骁策自己没有察觉,然而秦明珠却将他眼底的责怪看得一清二楚,立刻像被抓住尾巴的猫,急急跳了起来。 “她算什么东西,我不需要她的关心,她有什么资格替我负责!” 秦明珠吼得嗓子都有些疼。 但她仍然态度强硬,死死盯着秦骁策。 这话说得委实难听,秦骁策瞪着她,刚才那点心疼早已随风飘散,正要开口斥责她,门口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都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柳浮萍急匆匆走了进来。 她虽急促,但步伐不见慌乱,一条织金绣花长裙更勾勒出纤细腰身,走动之间仿佛弱柳扶风。 秦骁策见她面色难看,便知道,方才秦明珠的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心底觉得颇为对不住她。 柳浮萍却先一步跪了下来,向秦骁策行了大礼。 秦骁策心头一惊,自从柳浮萍进了主院,被他抬了姨娘,便许久未曾像从前当婢女时一样向他下跪请罪,更别说如今已经是当家主母。 柳浮萍这一跪,秦骁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好。 果然,柳浮萍跪伏在地,让人看不清面容,但语气哀泣,满满的自责。 “国公爷,明……大小姐刚才的话,妾身都已经听到了,既然如此,国公爷还是让妾身离开吧。” 她抬头,满脸不舍地看了一眼秦骁策。 “大小姐是国公爷唯一的女儿,妾身身份低微怎能同大小姐相提并论,大小姐既然见不得我,妾身便离开,去别院或是乡下,都听从大小姐吩咐,这些时日以来,妾身搅得国公府家宅不宁,已经是罪责难逃,即便大小姐想让妾身去寺庙,妾身也别无二话。” 柳浮萍言语诚恳。 此时此刻,她即便刚刚才听了秦明珠怒骂她的话,却依然没有生出丝毫不满。甚至,知道秦明珠不喜欢自己,便立刻改了称谓。 秦骁策知道柳浮萍一再退让是为了自己,更是怒不可遏,亲自起身要去扶人。 “此事皆由明珠而起,同你有什么关系?” 秦明珠见柳浮萍三言两句就哄得爹爹心疼,更觉得自己仿佛跳梁小丑,气得恨不得上去厮打她一番。 见柳浮萍避开了秦骁策的手,假意摇头,秦明珠忍不住出口嘲讽:“不愧是下贱胚子,惯会做戏,这出苦肉计你还真是唱得惟妙惟肖啊。” 秦骁策气得额头直跳,柳浮萍却先一步握着他的手臂,朝他笑得温软。 “国公爷,大小姐心中怨我,是应该的,您别生气。” “大小姐,妾身没有胡说,方才的话皆是肺腑之言,大小姐不必担心妾身诓骗您。” “此前妾身,总以为大小姐只是一时气愤,妾身只要伏低做小些,大小姐终有一日能够容下妾身。但如今看来,实在是妾身太过痴心妄想。” “既然大小姐觉得妾身在府中刺眼,妾身不愿同大小姐作对,如此势如水火,国公爷想必更是头疼不已,妾身是这一切闹剧的始作俑者,既然如此,自然该由妾身结束这一切。” 说罢,她抬了抬眼眸,好似真是想通了一样,珍而重之对着秦明珠磕了一个头。 “妾身虽得国公爷厚爱,能忝居平妻之位,但妾身始终谨记,大小姐当初救命之恩。” 而后她又转向秦骁策,眼底含着水色,却眼眸明亮,仿佛刚被水洗过一般。 “国公爷不嫌弃奴婢出身,对奴婢事事照料,时时温柔,奴婢同样感激不尽。” 秦骁策看着她这幅姿态,心疼坏了。 萍儿果然是一等一的好性情,明珠几次陷害她,可萍儿却说记得明珠救命之恩,这样的善良,便是京中高门夫人也少见。 两个头磕完,柳浮萍缓缓起身,语调平和:“方才来之前,妾身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明日便出城礼佛。” 第112章 柳浮萍离府 秦明珠早就看不惯她这样惺惺作态,没等柳浮萍将话说完,她便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你倒是会说好话讨爹爹欢心,才刚抬了平妻子,正是在府中呼风唤雨的好时候,你步步绸缪,不就是为了今日的地位?才刚到手,你怎么可能舍得拱手相让!” 秦明珠话说得一声比一声大,好像在借机向自己证明什么。 “话说的这样好听,有本事,你立刻就离开国公府,本小姐还能敬你三分,我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你!” 柳浮萍方才朝着她磕头,秦明珠也不知心中为何有些发虚,竟然下意识的侧身避开了, 但听着刚才柳浮萍的话,她又觉得,秦明珠不过全都是在演戏。 她步步为营,借着自己当踏板接近爹爹,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今日的地位,平妻之礼才过,她又怎么可能舍得抛下这一切去寺庙苦修,不过都是以退为进,想让爹爹更厌恶自己罢了。 对,就是这样。 秦明珠心中不住替柳浮萍找着借口,但无论如何,心底都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不妙。 柳浮萍也没让她失望。 几乎是在秦明珠吼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柳浮萍就八方不动地朝着秦骁策行了一个万福礼。 “正是如此,原本妾身此行便是想来同国公爷和大小姐辞行,只是不巧,刚好听到大小姐的话,还忍不住进来罢了。” 柳浮萍低着头,一缕发丝垂落下来,更衬得她脆弱两分。 有微风浮动,吹得那发丝摇晃,看的秦骁策只觉得心神荡漾,仿佛发丝勾在他心头一般。 柳浮萍话说得得当有礼,眼圈却红了一片,秦明珠没看出来,但秦骁策身为她的枕边人,自然立刻看出。 萍儿此刻只怕心中委屈极了。 一再忍让退步,明珠却变本加厉,只怪自己从前对她纵容太过,竟养得明珠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秦骁策不知第几次在心底后悔。 秦明珠看不出柳浮萍和秦骁策两人之间的示弱姿态,但她莫名觉得,眼前的女人实在刺眼极了。 既然真要辞行,为何不一早同爹爹说明,或是趁早直接离开就是了,偏要来多宝院,当着自己的面说,不像是辞行,反倒像是耀武扬威一般。 “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爹爹看不出,我却知道你这个贱人一向都……” “够了!” 秦骁策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他满脸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秦明珠才骂到一半,骤然被秦骁策打断,心中自然不满,还要再说,秦骁策竟直接拿了茶杯掼到地上。 秦骁策虽然在外性情冷漠,但从不是轻易动手的人,这样摔杯砸碗的事,秦明珠自己自然是稀疏平常,可秦骁策动起手来,就不是一回事了。 看着震怒的父亲,秦明珠吓得一抖,终于老老实实闭了嘴。 秦骁策闭了闭眼,像是在压下即将喷涌而发的怒火。 片刻后,他睁眼,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 不去看仿佛中了邪一般咄咄逼人的女儿,秦骁策转头看向,安静立在一侧的柳浮萍。 语气温柔,意味不明:“萍儿,你想好了,真的要离开国公府?” 柳浮萍又一次点了点头,像是已经预演过无数次,她毫不犹豫。 “是,妾身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即刻便能出发。” 秦明珠噎了噎,上前两步。 秦骁策瞪了她一眼,拉着柳浮萍向外走了几步,两人立在廊下。 身旁的侍女们都十分有眼色地退后了几步,给两人留下可以交流的空间,秦明珠则是被他勒令留在室内不许出来。 秦骁策出了门,只觉得心胸都仿佛舒畅了几分,忍不住重重深吸一口气。 吐出胸中浊气,秦骁策踌躇半晌,轻声开口,却是再一次询问:“明珠年纪尚小,她不懂事,如今又在气头上,你哄她两句也就算了,可是……” 柳浮萍眼底闪过一次嘲讽。 年纪小不知事。 秦骁策,云嬷嬷,一个两个都拿这样的说辞替秦明珠推脱。 可她再小,也早就过了及笄之年,若是贫苦人家的女儿,此刻怕是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也是有的,偏秦明珠命好,仍能如此蛮不讲理,却还有人愿意一次又一次替她遮掩。 可凭什么呢? 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可却不是生来上等人便要欺凌下等人的。 柳浮萍心中一片冰冷,面上却笑得自责,打断了秦骁策的话。 “妾身知道国公爷的意思,但大小姐如今瞧着很是生气,妾身若留在府中,只怕会适得其反。不若让妾身暂离一段时间,大小姐也可冷静一二。” 柳浮萍素手轻轻搭上秦骁策肌肉分明的小臂,眼底满是关切,“这段日子刚好,也能让国公爷同大小姐亲近一些,若是过些日子,大小姐仍接受不了妾身,那妾身便不回来了。” “妾身会在寺庙,替国公爷和大小姐祈福,上天垂怜,您是福泽深厚之人,定能事事顺遂,一世安康。” 柳浮萍这样替他着想,秦骁策更觉得愧对于她,想了想道:“既然如此,萍儿从来府中便未曾出过远门,且南下看看美景,银子和侍卫我都会替你打点,不用担心,此去只当散心,过些日子,本公就将你接回来。” “可大小姐那……” “明珠到底是我唯一的女儿,她如今闹成这个样子,我也不能真的不管她,你此次出门,我便对外称你去庙中礼佛,全了她的心意。” 秦骁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沉沉:“萍儿放心,这些日子,我会好好教导她,决不会再有第二次,只是要先委屈你了。” “能为国公爷分忧,妾身不觉得委屈。” 柳浮萍眼睛亮亮的,全然是对秦骁策的依赖与信任。 —— 柳浮萍同秦骁策说完,便直接回了西跨院,也并不知道秦骁策后来又同秦明珠谈了什么。 秦骁策确实说到做到,当晚便给她拨了一队侍从,和好几个贴身侍女,更是从自己私库拿了厚厚一沓银票给她。 翌日,柳浮萍带着春桃,和满当当的银两,浩浩荡荡离开了国公府。 有人立刻去了多宝院回禀,秦明珠一脸不可置信:“她竟真的走了?” 第113章 南山寺 “是,小姐,奴婢亲眼瞧着春桃同夫人一起上了马车,还跟了好几个侍卫。” 小丫鬟低眉顺眼,同秦明珠禀报。 秦明珠的脸色霎时转晴,全然没有方才在秦骁策面前哭闹不休的模样。 听着下首毕恭毕敬的话,秦明珠脸色得意,终于有心思躺倒在软垫上。 “我就知道,爹爹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凭她柳浮萍再有什么本事,也不过只是我的手下败将罢了,只要我哭上两声,还愁没法子对付她?” 秦明珠眼波流转,一脸洋洋得意。 她又动了动身子,在软榻上找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然后好整以瑕地端详起自己昨日新做的指甲。 鲜红蔻丹衬得秦明珠手指越发白皙娇嫩,一看便知道是上等人家娇养的女儿,秦明珠颇为满意。 想到方才小丫鬟的话,只怕此时柳浮萍正如丧家之犬一般,同春桃去了寺庙,青灯古佛相伴,过不了几日,只怕爹爹就会将她抛到九霄云外,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此人? 至于方才丫鬟提到的侍卫,秦明珠自然没放在心上,毕竟到底是国公府出去的人,若是在外头出了事,爹爹脸上也不好看。 这些日子她定然会好好孝顺爹爹,做爹爹最听话的乖女儿,将此前他们所吵的架都一一补回来,一定要让爹爹再也不记得那个贱人才好。 “爹爹这样重视我,我也不能让他伤心,来人,去吩咐小厨房一声,本小姐要亲自下厨为爹爹做晚膳。” 秦明珠想一出是一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多宝院的丫鬟哪里敢忤逆,自然忙不迭去厨房准备。 原本报信的那个丫鬟,见大小姐颇为得意的模样,动作也是一顿。 她话还没说完呢。 秦明珠高兴过后才看见她仍在眼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丫鬟点头,恭敬退到了廊下。 大小姐这样高兴,想必国公爷在府门口和夫人依依不舍,又塞了许多金银细软给夫人的事,不说也不打紧吧? 秦明珠自然不会知道她心中所想,高高兴兴被一群人簇拥着去了后院。 主院中确实一片沉静。 顾忌着秦明珠,又是在人前,方才柳浮萍出府时,秦骁策没能同她多说几句。 柳浮萍盈盈下拜,语气清甜如蜜,盼他在府中万事顺遂,祥乐安康,更愿他能同明珠冰释前嫌。 这自然是极好听的话。 可想到方才柳浮萍那副模样,秦骁策不知为何,总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更担忧她孤身在外,受了欺凌。 回到主院,秦骁策依然心绪难宁,便直接派了墨影出去查探。 柳浮萍同春桃乘马车,身后缀着秦骁策亲自为她选的侍卫,倒也算是声势浩大,因此走得并不快,墨影没多久便回来复命。 “回主子,夫人并未南下,出城后便去了二十余里地的南山寺,属下走时,夫人才同春桃登阶,如今大约应该快到了。” 秦骁策皱紧了眉。 南山寺有位得道高僧,年龄轻轻却颇懂佛法,又长相俊美,因此得京中许多贵女渴求,但南山寺地处偏僻,更在深山之中,且为表诚心,无论谁去。都要亲自攀登庙前近千级台阶。 萍儿身子娇弱,从前为奴为婢,如今当上主子才不过月余,怎能受这样的苦楚? 那南山寺他早年间也曾去过,山势险峻,即便是他也爬得有些吃力,明珠更是才堪堪开了个口,就嚷嚷着累。 明珠…… 秦骁策无意识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此事比敌情的战报还要棘手。 他分明已经同萍儿说了可去江南散心,可萍儿。为了不让自己忧心,竟然表面应承,私下又去了寺庙中,不仅如此,去的还是如此偏僻的南山寺。 她方才过门几日,被从姨娘抬作平妻,即便萍儿做事进度有度,京中多是趋炎附势之徒,恐怕也少不得在私下取笑她。 若不是为了让他安心,萍儿何至于在这个档口,顶着国公夫人的名号去寺庙中清修。 终究是他为了明珠,让萍儿委屈太过。 墨影已经退下,书房中只剩秦骁策一人。 想着萍儿孤身一人在寺庙之中,更要为了他和那个逆女祈福,秦骁策眼底一片柔软,越发心疼柳浮萍委曲求全。 南山寺。 柳浮萍带着春桃刚到庙中。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是难得的轻松。 虽说来前已经知道南山寺的规矩,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还是让人心中发怵,更遑论两人深居内院,一口气爬上来,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柳浮萍衣着华贵,有眼色的小沙弥立刻上前接引。 柳浮萍向他打了个佛号:“镇国公感念佛法无边,但国公爷琐事缠身,因而吩咐我代劳。” 听说是镇国公府的人,小沙弥心中一惊,赶忙将住持请来。 住持法号虚云,慈眉善目,同样向柳浮萍恭敬一礼:“阿弥陀佛,贵人心中有佛,愿渡世人,虚云感激不尽。” 柳浮萍回过礼,将秦骁策出门前塞给她的银票大半都捐了功德箱,又提出想在寺中修行一段时日。 随行的小沙弥满是欢喜,简直已经把柳浮萍当成了慈眉善目、救苦救难的好心人,十分热情地引着柳浮萍一行人去了一处院落。 “此处简陋,匆忙收拾下,还请贵人多担待些。” 虚云有些歉意。 来寺中的人虽多,大大多奔着一人而来,但寺中生活清苦,又位于深山,少有贵客住下,院落也渐渐荒废了。 柳浮萍面不改色,丝毫不觉得难以忍受一样,向住持打了个佛号,眉宇间透着平和。 “住持言重了,寺中香火不绝,佛缘深厚,能住下已是我之幸事,岂能如此挑剔?” 虚云带着小沙弥离开,柳浮萍带着的人鱼贯而入。 春桃先去瞧了室内的情状,出来时脸上颇有些不好看:“虽说是寺庙,但这地方也太偏僻简陋了些,夫人得委屈些时日。” 柳浮萍摇头,全然不放在心上。 一行人安顿妥当,柳浮萍便带了春桃向前殿去。 第114章 自然是来见人的 春桃自己如今都觉得有些疲累,更遑论夫人。 可夫人才来了寺中,便又是捐银子又是去上香的,今日这样舟车劳顿,夫人哪里受得住? 柳浮萍扶着春桃的手向前殿去。 清晰地看到春桃眼底的心疼和不满,她心中好笑,这丫头刚才时候事事规矩,才过了多久,便都敢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了。 “咱们本就是来庙中祈福的,寺庙中人多苦修,我们要又怎好特立独行呢,既然来了,总该去上个香,更何况……” 春桃听柳浮萍缓缓开口,才后知后觉,夫人是在安慰自己。 心下更是一片温热,她皮糙肉厚,受点苦不打紧,只不过是心疼夫人贵为国公府主母,却还要如此伏低做小、任人欺凌。 又听柳浮萍话语未尽,春桃立刻不记得自己方才的不忿,好奇地看向柳浮萍。 然而柳浮萍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说,只是淡淡一笑,止住了话头,徒留春桃一人,抓耳挠腮般的难受。 “夫人,你刚才要说什么,更何况何事,夫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奴婢去做?” 直走到离前殿不远处,春桃还不死心,仍向刨根问底。 柳浮萍岿然不动,没再说一句话。 只到快要跨进前殿时,才轻声开口提醒:“外头人多眼杂,又是佛门重地,不可如此随心所欲,小心祸从口中。” 夫人难得疾言厉色教训她们,因此如今虽是轻声告诫,但春桃立刻安分下来,再不提刚才的事情,只是老老实实跟在柳浮萍身边。 柳浮萍又拍了拍她的手,提步向正殿走去。 南山寺中近些年来得益于那位高僧,香火不断,即便今日不是什么大日子,但前殿仍有不少人在上香。 其中更是不乏打扮精致的女子,她们上过香,却并不急着走,反而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人一样。 柳浮萍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竟是笑了。 春桃替她燃了香,又恭恭敬敬递到柳浮萍手中,而后主仆二人一同在蒲团上跪下。 一举一动,尽显庄重。 然而,谁也没有看到,柳浮萍下拜的瞬间,嘴角勾勒起一抹极浅的笑。 那笑容极淡,几乎转瞬即逝,却不同于往常,反倒让柳浮萍看着似乎有些艳色。 方才春桃的问话犹在耳边,柳浮萍又拜下一次,青烟飘渺,徐徐消散在空中。 更何况,她这次来,本就不是为了祈福。 而是,为了见人。 柳浮萍心中所想无人得知,她已经在春桃的搀扶下起身,又亲自将香供在香炉之中,而后转身离开。 仿佛她这次来,真是只为了上香一样。 春桃自然无有不应,立刻起身。 柳浮萍面色平静,只在转身时,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 她脚步未停,春桃也未察觉到什么,主仆二人悄悄地来,也悄悄地走,回了别院。 只是方才柳浮萍经过的地方,正安安静静躺着一只香囊。 那香囊不同于寻常夫人小姐的精美花样,反倒绣了两株野草,不似女儿家的东西,更显得有些怪异。 但主人绣工精致,针脚细密,一看就是下了功夫。 柳浮萍回了别院,沐浴洗漱一番,今日从国公府到南山寺,虽说大半时间都在马车上,但到底比不得寻常,终究是有些累。 因此更衣后,柳浮萍便倚靠在正厅的塌上,由着春桃替她捶腿按摩。 春桃虽说瞧着年岁不大,但伺候主子的功夫倒是都很精通,这会儿手下力道适中,很好的缓解了柳浮萍的酸痛。 她手中的书许久没有翻页,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几乎快要闭上眼睛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柳浮萍立刻睁眼,见侍卫抱拳行礼道:“夫人,有一沙弥求见,称是在前殿捡到夫人遗落的物件。” 春桃一愣,下意识低头:“方才在前殿奴婢一直跟着夫人,似乎不曾发现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无妨,左右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小师傅既然都已送到门口,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你且去看看吧。” 柳浮萍抬手,也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 春桃心想也是,她们才从前殿出来,又有侍卫护着,便是真有心行不轨之事,也不会蠢到向国公夫人动手。 想通后,春桃立刻起身,脆生生应下。 片刻后她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浅青色的香囊,一脸惊讶:“竟真是夫人的香囊,这不是晨起夫人刚绣好的那个吗,还好师傅心细,都是奴婢疏忽,险些让夫人白费心思。” 说着,春桃满脸自责。 柳浮萍不在意道:“如此说来,确实该多谢那位师傅,你可有问他的名字?” “那小师傅将香囊递给奴婢后便走了,只道了声佛号。” 春桃更自责了。 “小师傅是出家人,想来也不在意这些黄白俗物,明日若有机缘,我再向他感谢。”柳浮萍笑了笑,“今日本就劳累,不怪你,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春桃不疑有他,立刻出去,小心关上了房门。 柳浮萍确实去了床榻之上,闭目仰躺,呼吸平缓,像是真睡着了一样。 一炷香后,她确认房中没有多余之人,这才起身,眼中一片清明,显然是未睡着。 她将方才一直握在手里的香囊拿出来,仔细摸了摸,里头并没有什么大的物件,仿佛同她刚才遗落时一般无二。 但柳浮萍眼眸微动,打开了香囊。 里头赫然放着一张纸条。 她将纸条拿出来,那纸条很窄,却是空白一片,好似只是随手一放罢了。 柳浮萍脸色未变,将那纸条拿在手心,另一只手则是以指腹细细探寻。 果然,稍一用力,柳浮萍便感觉到那纸条的凹凸不平。 她眼中终于有了些笑意,全神贯注感知着手下的文字。 片刻后,柳浮萍明了。 此人性格谨慎,即便用这样的手段,纸条上也只寥寥写了数字。 ——未时三刻,问心殿。 知晓问心殿是谁所在之处,柳浮萍满意地笑了,下一瞬,她仿佛想起什么,又冷冷收回表情。 第115章 昭华,你可一切安好 重新又试了一遍字条,确认上头的消息判断无误,柳浮萍赤脚下床,轻手轻脚靠近了桌上的烛台。 烛火摇晃,柳浮萍眼中倒映着点点烛火,却冷的仿佛坚冰。 直到火舌将那字条吞噬殆尽,柳浮萍才抽回手。 室内只余下一丝似有若无的焚烧气息,但因为字条极小,那焚烧的气息也在片刻后消散不见,再无人知晓。 柳浮萍又在房中躺了一会儿,做足了功夫,晚间同春桃一起用了庙中的素膳,更听了虚云讲经,才回来别院中洗漱睡下。 翌日一早,柳浮萍照旧同昨日一样,领着春桃去了前殿。 这次才一进殿,春桃就明显有些激动。 “夫人,正是那位小师傅,昨日捡到了夫人丢失的香囊。” 柳浮萍顺着春桃的动作看去,果然见虚云身旁站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小沙弥。 他年岁极小,若在寻常人家,正该是招猫逗狗,最张扬的年纪,但他却跟在住持身边,一脸平静念着佛号,向每一个上前来的施主打招呼。 他略略低头,口中说着场面话,面色却没有一丝改变。 这样的步骤总是繁琐又无趣,便是柳浮萍看了这么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乏味,然而他却没动一下,好像早就已经看破红尘。 柳浮萍眼底不由自主扬起一抹兴味,话却说得冠冕堂皇。 “既然如此,咱们也上前同他说两句话吧。” 春桃应了一声,扶着柳浮萍上前。 “住持,多谢住持身边这位小师傅,昨日我同婢女来前殿上香,想必是路途遥远,有些疲累,竟没发觉自己的香囊遗落在了前殿,幸得小师傅心善,才能物归原主。” 柳浮萍款步而来,眼底是不失分寸的感激。 她虽在寺庙,但到底身份不同,穿着相比寻常人家华贵无比,说话间,头顶的缂金珍珠步摇,正随着动作前后轻摇。 她声音温柔,离得近了,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莫名的清香。 那小师傅方才一脸古井无波,像是早就不贪恋尘世,然而如今柳浮萍轻飘飘的两句话,却无端让他眼神闪躲,竟有一些不敢直视。 柳浮萍看着他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 但她很快转头,仿佛真是为了向他表示感谢,萍水相逢,匆匆两句便是缘分。 柳浮萍转向虚云,也行了一礼:“我想为家人诵经祈福,初来乍到,不知寺中何处可行,还请住持指点一二。” “夫人宅心仁厚,上苍感念夫人善心,国公爷和郡主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 虚云头发胡子都白了,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问心殿中有大师讲经,也时常有施主在偏殿抄写经书,夫人若不嫌弃,可去观看一二。” 柳浮萍颔首谢礼。 转身的瞬间,她眼底冰冷一片。 自然是要替家人抄经祈福,以此告慰爹爹娘亲在天之灵,更要他们亲眼得见,女儿步步为营,替他们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但秦骁策和秦明珠? 他们也配称之为他的家人? 不过,做人不能厚此薄,此去祈福,她自然也会替秦家父女求上一求。 但求的却不会是家宅安宁。 她要佛祖亲眼看着,她求他秦氏将来被铁蹄踏过,跌入尘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掩去眼中如海啸般翻涌的恨意,柳浮萍妥帖上前,依例上香,又恢复了往常那个菩萨心肠的国公夫人模样。 上过香后,柳浮萍依然没有在前殿多停留,问过了问心殿的方向后,柳浮萍便带着春桃前去。 来前一早就备好了笔墨纸砚,柳浮萍净手后,在偏殿一间空室跪坐下来,春桃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磨墨。 问心殿极大,似乎比前殿还大上几分,但主殿偏殿一分为二,便显得平常了。 柳浮萍同常人一样,在偏殿专心抄经。 正如虚云所说,那位高僧,素怀大师,此刻正在问心殿的主殿讲经。 他声音低沉,听得出来,只是个少年人,却对佛法经书参悟极深,众人跪坐于蒲团之上,听得心驰神往。 偏殿之中,众人也未曾出声,整个问心殿便只能听到素怀大师平和的讲经声。 午膳时分,柳浮萍打发了春桃去用膳,又说自己要在问心殿抄经一日,让她不必再来伺候。 春桃更替柳浮萍觉得不值。 自家夫人为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被迫退让来了寺庙之中不算,这才第二日,夫人便心心念念,想着为国公爷和大小姐祈福。 大小姐真是不识好人心。 春桃转身离开,此时素怀大师讲经也已经结束,殿内众人三三两两离开。 一片宁静。 柳浮萍手下不停,满脸虔诚地抄写,她心中念着爹娘的名字,十分尽心。 未时三刻。 柳浮萍停下笔,恰在此时,有人缓步靠近。 她抬头,正撞进一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睛之中。 一时间两人都没开口,然而眼前男人却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素怀大师。” “叫我阿珩。” 素怀,从前的萧珩,轻声打断她。 秦骁策找来的侍卫很是忠心,寸步不离柳浮萍,即便此刻也仍在殿外警戒。 两人心知肚明,也生怕隔墙有耳,即便心中思绪万千,也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柳浮萍由着他打断自己,却没有说话。 素怀一脸心疼,上前两步,却又不敢再靠近。 “这些年以来,你还好吗?” “再不好也到如今了,再说从前,不过徒增烦恼,又哪里能时光倒流。” 柳浮萍声音清冷,再没有在秦骁策面前时的温柔小意。 素怀浑然不觉,只觉得心痛难以复加。 “我知道你进了国公府,也知道你的筹谋,因此秦明珠那个贱婢对你动手时,我不能贸然阻止,可我的心好痛。” 素怀眼底竟然隐隐有了水色,他气息不稳:“你在府中还好吗?秦骁策可有欺负你?他……是真心爱护你吗?”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艰涩。 然而柳浮萍却不为所动。 素怀看明白了,想到从前天真烂漫的人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只恨不得以身替之。 “昭华,你原本可以一辈子不回来,可如今,你委身于他,真是心甘情愿吗?这一切,又真是你想要的吗?” 柳浮萍倏然抬头,眼底已经有了杀气。 “萧珩,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我想与不想?” 她猛的退后一步,像是以此平复情绪。 再睁眼,已经一片平静。 “爹娘为我而死,我要替他们报仇,便只能如此。” 第116章 故友相见 室内一片沉寂。 今日天好,正殿殿门大开,外头有阳光洒落进来,却照不亮偏殿一丝一毫。 萧珩看着眼前女子容色娇柔更甚当年,却是当年全然没有的狠厉决然,心中疼惜之意更难以抑制。 他从前和柳浮萍也算得上一句青梅竹马,只是他家道中落,府中已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更比不上柳家这样的皇商首富,好在柳浮萍从不是个看不起人的,同他一向交好。 柳家一朝事变,彼时萧珩也年幼,除了担心却没办法出手,只以为柳浮萍早就葬身火海。 却没想到数年后,自己父母被无端卷进党争,谢明渊赶尽杀绝,竟将他们做了这场斗争中的弃子。 彼时他已经暗中有些势力,本是为了将来替柳浮萍报仇,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一命。 后来他入了南山寺,为自己寻得安身之所,也得知柳浮萍嫁给乡野村夫,他曾远远瞧过,昭华当时过得很好,于是他甘心隐在暗处,只时不时派人查看一二。 前些日子他得知江南有谢明渊的罪状,此人这些年虽明面上行事嚣张,但实际性格颇为谨慎了萧珩不肯放弃这点来之不易的把柄,亲自南下,回来时便听说昭华的儿子没了。 她更是委曲求全,百般受辱,终是入了镇国公府的门。 萧珩从满天的回忆抽身,忍不住闭了闭眼,想到属下查探到的情报,只觉得心如刀割。 从前昭华跟在他身边,他人微言轻护不住她,如今他得了一番造化,却还要昭华一个弱女子自己争抢,用此下策才得以靠近秦骁策,他实在枉为…… “昭华,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从前咱们还在府上时,你一向最是温柔良善,可没想到,世事变……” “从前种种如流水,更何况柳昭华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再提的必要。” 柳浮萍却没有动容,冷冷截断萧珩回忆从前的话。 温柔良善,她从前确实最是好性子,因此事事不揪,处处忍让,可最后只落得引狼入室的下场。 何其讽刺。 温柔可不会让她吓退敌人,良善更不会让敌人心慈手软,都不过是再狠狠刺向自己的一把刀罢了。 萧珩好看的眉眼全是怀念,被她骤然打断她也毫不生气,反倒又轻声问她:“好,你不想听我便不说了,只是昭华。你怎么突然来了南山寺,可是……来见我的吗?” 最后一句,萧珩罕见地压低了声音。 因为防着国公府的侍卫,两人说话本就轻声细语,再压之下,萧珩最后说的话几乎成了气声,几不可闻。 若不是柳浮萍站在他面前极近的地方,又始终看着他,恐怕真会听不见。 萧珩说完这句,耳朵尖便立刻红了一大片,但他仍强迫自己似的紧紧盯着柳浮萍,眼底克制又欣喜,像是要把从前种种都补回来一样。 柳浮萍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说不出的滋味。 从前她小时候几乎日日和萧珩玩在一处,虽说是小孩子不懂什么男女情长,可也正因如此,孩童之间的感情才更为纯粹,常人不可比拟。 这些年来,她家破人亡,万事俱变,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曾经的玩伴,却没想到如今竟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真不知究竟是该哭该笑。 但她从爹娘背着漫天火光,拼死把她推入地道时,就已经学会了打掉牙要往肚里咽。 眼泪这样柔弱的东西,用在合适的地方才能成为利器,否则就是无能。 更何况,这些年来她习惯了咬牙前行,早忘了自己从前的娇气模样。 萧珩见她迟迟不说话,眼眸不由自主暗淡了几分,转瞬又恢复了正常模样,仿佛刚才只是柳浮萍的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不错眼地瞧着柳浮萍,还是有些情难自抑。 “昭华,我原本以为,那……次之后,我们再无相见的机会,却没想到上天对我不薄,咱们阴差阳错,竟然又能相见,从前种种,仿佛还在眼前,一眨眼,咱们竟都这样大了。” 他自己说完,先挥了挥手,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瞧我,刚才说了不提从前,我竟三句不离,真是该打。” 说罢,他像是有些赧然,露出一个十足稚气,好像少年人的笑容来。 柳浮萍看着他笑,眼底冷硬的神色悄无声息退去两分。 从前两人在一起玩耍时,萧珩便十分顽皮,他同祖父母同住,老人多溺爱孩子,难免养的如此。 因此彼时他常常惹得柳浮萍生气,但他在家中哄长辈习惯了,最是嘴甜,每每出了事,一番唱念做打,又向着柳浮萍傻笑。 他生的好看,又故意装傻扮乖,柳浮萍便什么气都撒不出来了。 时隔多年,两人家中都遭逢大变,但看着眼前男子脸上的笑容,柳浮萍竟也有一丝不由自主的恍然。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梦醒来,两人还在柳家后院的石子路上,一路向着正厅走去,欢声笑语不断,争抢今日晚上最后一块芙蓉糕,究竟落在谁手里。 萧珩看出柳浮萍眼底震动,语气听不出情绪:“我本以为,你此生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 “原本如此。” 柳浮萍眼底的怔忪消散不见,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满是恨意,“但总有人见不得我苟且偷生,偏要逼我,既然如此,那便斗一斗。” “昭华,这些年,你受苦了……” 柳浮萍淡淡一笑,同样看向他:“阿珩,你又何尝不是?这南山寺高僧之名岂是一日之功,相比于我,你才真是难过。” 萧珩摇了摇头,不肯再说。 两人皆是闭口不言。 “昭华,你当真愿意委身他?” 萧珩语气滞涩,又补充道:“且不说他是否良人,当年之事,或许他也参与其中,并非无辜之人。” 柳浮萍神情冷漠,“经此一役,你莫非还以为我心中留有情爱?不过都是为了复仇,何来真心。” 萧珩神色复杂,看着柳浮萍眼底的恨意,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开口。 第117章 他可有认出你? 室内安静地有些诡异。 萧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许久没有开口,一时之间,殿内只余清风拂过宣纸,沙沙作响之声。 柳浮萍听了半晌,像是有些无法忍受似的,轻轻皱了眉。 萧珩盯着她一举一动,这会儿先一步动作,想要扶着柳浮萍坐下。 柳浮萍却没动,定定地看向他:“阿珩,你会帮我的,对吗?” 萧珩想笑,更想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却只觉得满嘴苦涩。 “自然,伯父伯母曾把你托付给我,对我有舐犊之情,你更是我……即便谢明渊没有残害于我,为了你,我也一样万死不辞。” 萧珩话没有说尽,但柳浮萍明白他的意思。 时隔多年,她虽来前就想好了要找萧珩助力,但毕竟多年未见,人心易变,她其实心中也莫名有些忐忑。 忐忑曾经那个跟在她身后闹遍家人的少年郎,世事浮沉之间,是否还依然记得同她年少时的情分? 但萧珩进殿,她便知道,是自己赢了。 那场大火烧得她冷心冷情,那场冤案却没让少年心性消磨。 她没有骗他,柳家上下惨死,阿瑾更落得尸骨无存,她如今早就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哪里还有心情再考虑儿女情长。 因此,即便萧珩眼底的情意昭然若揭,她还是要问上一句。 如今确认——其实柳浮萍身无长物,而眼前之人却是京城有名的大师,即便他有心想要诓骗自己,柳浮萍自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唯有一赌罢了。 不过没关系,从蓄意接近秦明珠,到顺利住进西跨院,她哪一步不是在赌? 好在命运眷顾,事到如今,她每一步都是赢家。 柳浮萍像是站的累了,借着去拿宣纸的名义,略略靠近萧珩两分。 “接下来我会在南山寺住一段时日,今早我同住持说,想为家人抄经祈福,之后的一段日子,我应当时常会来问心殿。” 女子声音轻而浅,离得近了,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独有的草木清香。 萧珩眸色暗了暗。 昨日他捡到那枚故意掉落的香囊时,也闻到了幽幽清香,他知道,这是独属于柳浮萍身上的味道。 听到柳浮萍说会在南山寺小住一段时,萧珩眼中也有了喜色。 “既然是祈福,少不得像素怀大师讨教一二,如此一来,咱们也可以好好商议,下一步棋究竟该往哪儿走。” 提到正事,萧珩也收敛了方才的想法,正色道:“如此一来正好,咱们便是日日在一处,想来那秦骁策也不会怀疑。” “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得小心行事才好。” “昭华说得对,这些年以来,自从我在南山寺稳下根基,也陆陆续续在京城之中安插了不少人手,但京中名门世家,根基深厚,难以撼动,安插进的暗桩少有能够接近主子的,更不能轻易调动,比起咱们要做的,这些人手还远远不够。” 萧珩想到这些年他行动的阻碍,语气也冷了几分。 柳浮萍点了点头,神色并不意外。 京中有名望的人家都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他们要对付的还是如日中天的三皇子,行事自然更是小心谨慎。 若是短短几年就能让萧珩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去,这些家主也不必明争暗斗什么,不如早早抹了脖子去底下见仇人算了。 “前些日子,秦骁策虽已将我抬了平妻,还为我特意办过一场过门宴,但有秦明珠在,他并未完全信任我,在府中我仍要小心行事。” 柳浮萍沉声道,也同萧珩说起自己在国公府的情况来。 “前些日子秦明珠大吵大闹,惹得国公府鸡飞狗跳,秦骁策对她也远没有我才进府时那样宠爱,我借机提出离府,秦骁策只觉委屈了我,如今还差一把火,只有烧的够旺,才能让秦骁策对我的感情更进一步。” 柳浮萍目光灼灼,一瞬不瞬盯着她方才抄写的佛经。 她想着爹娘,抄得细心,半日下来也已经有了轻轻一沓,柳浮萍看着那上头的佛经,没有丝毫平心静气之感,心中却只觉得杀意更甚。 萧珩听她提到秦明珠,眼底心疼之意溢于言表。 “这秦明珠仗着有秦骁策和她那个早死的娘,在京中无法无天,你在她手下,哪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萧珩只略一想到之前看见秦明珠那样跋扈,便只觉得难受。 忍了又忍,他还是道:“如今我虽羽翼未丰,但手中也着意找了谢明渊不少罪证,咱们徐徐图之,他这些年来作恶多端,不愁找不到扳倒他的一日,昭华,他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更不必让你以自身为饵……” 萧珩语气急切,显然十分在意柳浮萍的安危。 柳浮萍却低了低头,不看他的脸:“谢明渊的仇,我一定要亲手报,躲在你身后,算什么替父母报仇,我不会让他们白死!” 萧珩自知失言,陡然沉默下来。 柳浮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平复了些心情,自顾自讲起国公府中的事情来。 “阿珩,我知道你心系我的安危,但国公府中人丁稀少,比起寻常高门贵族几乎不值一提,秦明珠虽然嚣张,但胸无点墨,实在构不成威胁,相反,有她在,只会让我更快抓住秦骁策的心。我会让她,为从前的草菅人命付出代价。” 想到惨死的阿瑾,柳浮萍眼神凌厉。 安抚过萧珩,她想到什么似的,又提起一事:“前些日子在府中,我常见到谢明渊,瞧着秦骁策的意思,似乎同他走得很近,两人关系亲密。” “谢明渊!” 萧珩豁然抬头,语气急切,“你同他见面了?他可有认出你来?” 当年谢明渊行事狠辣,一想到昭华同他单独见过面,萧珩一颗心就揪了起来地害怕。 “你别担心。” 柳浮萍语气沉稳,让萧珩奇迹般地定了心。 “自然见过,但这些年过去,我几乎改头换面,当年的命令也是他亲自下的,谢明渊向来自负,怎会相信一个孤女活到如今,还敢去到他眼前?” 第118章 殿下,巧遇 萧珩后知后觉想起,心底说不出滋味,只是顺着柳浮萍的话点了点头。 “是啊,你说的不错。” 是啊。 谢明渊此人向来自负,怎么会觉得区区一个商贾之女,能在他下的杀令之中活下来。 更遑论过去这十几年,这样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还又堂而皇之出现在了他眼前。 谢明渊向来对真情不屑一顾,因此,他也不信世间最纯粹的拳拳爱子之心,能为了孩子做到什么地步。 “昭华,你受苦了……” 萧珩目光幽幽,声音低得仿佛含在嘴边。 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微笑。 说到底,终究是他无能。 若不是他家式微,便是看到祖父的面子上,柳家同他家交情不错,谢明渊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取人性命。 若他这些年再厉害一些,能将耳目遍布京城,昭华又何至于牺牲自己如此。 柳浮萍看出萧珩心绪不稳,她略略上前一步,主动抓住了他的手臂。 “咱们之间不必说这些,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哪里有全权扔给旁人的道理?你若再这样,我真要心中难安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 萧珩身体猛的一震,只觉得被柳浮萍按住的那块皮肤,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直直烧到他脸上,几乎让他难以思考。 感受到柳浮萍的安慰之意,萧珩忍不住动了动喉结,强自忽略掉手上的触感。 不过这一打岔,他心中的苦涩难为也已经消下去几分。 “多谢你,昭华,我明白你的意思。” 萧珩眼眸亮如星子,想到方才柳浮萍提到谢明渊,索性将这些年来查到了线索和盘托出,也好让她将来自己一人时,能够有所准备。 “……这些年来,我我私下奔走,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网,谢明渊大约是王爷当久了,事事顺心,这几年做事远没有从前那样小心,我手下能人异士不少,天长日久下来,也已经积累了不少他的罪证。” 萧珩娓娓道来,丝毫没有隐瞒柳浮萍的意思。 “这些年来,谢明渊私设赌坊,暗中大肆敛财,在府中豢养精兵也就罢了,前些日子,我刚得到确切消息,他在酒泉竟然偷偷养了一队私兵,瞧着规模不小,也都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私兵?” 饶是知道谢明渊不是常人,柳浮萍还是有些惊讶。 不过转念,她就笑出声来:“如此对咱们自然有利,谢明渊天潢贵胄,即便其他的事情,上头那位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就豢养私兵这一条,也够谢明渊死上千百次了!” 谢明渊是王爷,寻常事情自然不能撼动他分毫。 可他却自己递了这么好的把柄上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九五至尊稳坐帝位,侧卧之踏岂容他人酣睡,若是让皇上知道谢明渊阳奉阴违,只怕会立刻将他绑了去。 “正是如此,不过谢明渊手下势力不容小觑,咱们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放虎归山,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萧珩语气阴狠,也对谢明渊恨入骨髓。 “阿珩放心,我不会贸然动手,打蛇要打七寸,我要谢明渊一朝跌入泥潭,便永世不得超生!” 柳浮萍这话说得吓人,萧珩眼底却满是笑意,仿佛她刚才说的不是什么取人性命的大话,反倒像是同他情意绵绵的誓言一样。 柳浮萍被他看得也莫名有些不自在,扯开了些话题,细细问起谢明渊的事情来,萧珩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竟是如此?京中几家大赌坊都是谢明渊的手笔,可他却还同不少世家大族来往,这些人中每年上供的银子便数目惊人。” 柳浮萍听着萧珩叙事,一脸认真。 她在国公府即便将秦骁策哄的再好,这些事情也无从得知。 莫说是秦骁策不会有萧珩知道的细致,即便是知道了,这样的朝廷密辛,他也定然不会向柳浮萍提起一个字。 因此柳浮萍求知若渴,恨不得将每个字都记在脑子中。 “那便对了,这些家族送上来的银子大多用在朝中,可如此一来,就没有多余的银子供给军队。养一只精兵,私底下的花销可更像流水一般,可不是要从那些赌鬼身上出吗。” 柳浮萍想明白了,突然一愣:“如此说来,他和秦骁策关系密切,莫不是因为秦骁策领兵有道,骁勇善战?” 萧珩起初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这会儿听了柳浮萍猜测,也点了点头。 这推测不无道理,谢明渊最是冷情,若不是对他有用之人,他是不会主动结交的。 “说起来,这南山寺香火不绝,还有他的功劳。” 柳浮萍面露疑惑,萧珩又道,“谢明渊每过半月便会带着王妃来一次,小住几日,因此不乏有想借机搭上关系之人。” “谢明渊来听讲经?”柳浮萍这次是真的意外了,他手上人命无数,来寺庙之中,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萧珩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眼底全是讽刺。 “大约是亏心事做多了,午夜梦回,总有人追魂索命,来求个心安吧。” 他看了看,又道:“算算日子,半月之期将至,三日后便应该再来了,只可惜我月月见他,却不能立刻动手杀了他。” “这倒是好事。”柳浮萍心思百转,立刻想到其中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她示意萧珩附耳过来,轻声同他说了几句打算。 计划说完,萧珩耳朵早已红玉一般,面上却不太好看,但柳浮萍一脸坚定,他虽无可奈何,到底还是点头应了。 …… 三日一晃而过。 正如萧珩所说,一大早,谢明渊便带着那位王妃大摇大摆进了殿,全然没有收敛的意思。 这几日柳浮萍日日早起来上香,而后便去问心殿抄经祈福,一待就是一整日。 今日同样,柳浮萍现常上完香,向着佛像恭敬拜了三拜,而后起身离开。 “昨日那素粥真是鲜美,南山寺的厨师好生厉害,今日去了我定要……” 柳浮萍同春桃闲话,向着殿外走去,似乎一时不察,竟没看到眼前有人,差点直直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瑞王殿下!” 第119章 秦骁策不会喜欢你 柳浮萍像是惊讶极了,一双美眸满是震惊,忙不迭从谢明渊身上离开,站直了身子。 没等眼前之人说什么,柳浮萍率先俯身行礼。 “妾身不知瑞王殿下大驾,不慎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柳浮萍眼中满是害怕之意,更是不敢抬头。 谢明渊方才没注意,温香软玉扑了个满怀,还没反应过来,怀中便骤然一片空。 连带着女人身上的草木清香也一并远离,只剩下一丝若有似无的味道,却似乎更勾魂摄魄。 谢明渊几乎下意识抬手,转瞬又反应过来,但仍然有些不适应似的捻了捻手指。 那是他烦躁时候的习惯性动作。 地上的柳浮萍还在请罪,似乎因为谢明渊长久没有回应,已经吓得隐隐有了泪意。 瑞王妃先一步上前,十分好脾气地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声音轻柔,面上更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仿佛全然不介意方才柳浮萍的“意外”。 “夫人不必害怕,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更可况佛门之地,不论身份尊卑,能在此处相遇,正是缘分呢。” 这话说的很是妥帖,柳浮萍借着瑞王妃的手起身,像是安心了一些,但脸上仍然有些惶惶。 “是妾身动作鲁莽,才冒犯了瑞王殿下,殿下恕罪。” 她又轻轻行了半礼。 谢明渊总算回神,却没管她两次请罪的话。 他方才进门之前,便隐约觉得跪在蒲团之上的女人声音似乎有些眼熟,却没想到,竟然真是柳浮萍。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明渊声音难得有些好奇。 秦明珠被秦骁策禁足的消息,京城之中都传遍了,大伙儿心底跟明镜似的,知道先夫人的孩子不喜欢这位新进门的夫人。 加上柳浮萍出身不高,也都多多少少存了些看热闹的心思,可却没想到,宴席过去这才几日,挑起风波的人竟悄无声息到了南山寺中。 瞧这模样,似乎是已经十分习惯寺庙之中的生活了。 谢明渊眼底显出两分兴味,她似乎总在让自己意外。 “回殿下,府中近来常有人生病,妾身听闻南山寺颇为灵验,因此来寺中小住几日,为国公爷和明珠祈福。” 柳浮萍老实开口,将原因一并交代了,瞧着很是单纯。 谢明渊却冷嗤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靠近了柳浮萍两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没有丝毫收敛,眼神极具存在感,即便柳浮萍始终没有抬头,也依然能感受到谢明渊在紧紧盯着自己。 感受到其中毫不遮掩的嚣张之意,柳浮萍敛眉垂目,面上一动不动,心底却不由自主用上一股嫌恶。 “夫人花言巧语说惯了,莫不是连自己也骗了过去?” 谢明渊上前两步,柳浮萍死死压抑住想退后的念头,仍站在原地,便感到头顶一股阴影投了下来。 “过门宴这才几日,便要劳动夫人亲自来庙中祈福?莫不是夫人不肯让人看了笑话,实则是被秦骁策赶了出来吧?” 他说话毫不遮掩。 这会儿秦骁策不在,他便直呼其名,也不避人,实在看起来嚣张极了。 柳浮萍摇了摇头,白玉似的一段颈子露出来,明晃晃地耀眼。 “殿下说笑了,国公爷宅心仁厚,对妾身一向处处体贴,实在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气。此次出府,确确实实是为了替国公爷祈福而来。” 她借着回话的动作退后几步,终于脱离了谢明渊的阴影。 而后,柳浮萍向着眼前两人利落地行了一礼,“想必殿下同娘娘是来上香?妾身方才已经上过香,正要去问心殿抄经,便不打扰殿下和王妃了,妾身先行告退。” 柳浮萍没多停留,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宅心仁厚?夫人惯会说笑,秦骁策此人冷心冷情,夫人也非明月,恐怕得不到秦骁策的真心,不过是……”谢明渊顿了顿,满意地看着柳浮萍重又转过身来,才继续下去,“不过是一时兴趣,消遣玩物罢了。” 他眼底明晃晃的恶意,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柳浮萍像是被他说到伤心处,下意识咬唇,强自镇定道:“自入府以来,国公爷对妾身事事照料,妾身知晓自己蒲柳之姿,不配与旁人相比,但国公爷对妾身有恩,无论国公爷心中所想如何,他便是妾身的夫君,妾身自当一心一意追随于他。” 她眼睛亮亮的,话说得更是坚定,像是在起誓一样。 谢明渊脸色微变,心底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不知为何,柳浮萍现在的模样,他总觉得和在国公府时很不一样,仿佛出了那国公府的天,便平白没了许多禁锢一样。 可她依然对秦骁策维护,也同在府中一样,对秦骁策情根深种,究竟哪里不同? 见谢明渊不说话,瑞王妃款步上前,亲昵地握着柳浮萍的手:“王爷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柳浮萍顺势行礼:“妾身不敢,多谢王妃。” 她低着头不再说话,像是还在介意谢明渊方才所说的话。 气氛一时间竟莫名有些僵硬。 半晌,谢明渊不再抓着此事不放,脸色也已经恢复正常,好像不过随口一提。 “走吧。” “王爷,臣妾同国公夫人一见如故,没想到在寺庙之中也如此有缘,臣妾想同国公夫人一道前去问心殿礼佛,王爷可应允?” 瑞王妃却亲切地挽了柳浮萍的手臂,向谢明渊撒娇。 “王妃……” “国公夫人方才可是说要去问心殿抄经,不若我们一道,也好做个伴如何?只是我的字写得实在不堪入目,只希望夫人到时候别笑话我。” 瑞王妃笑意盈盈打断了柳浮萍的话,仿佛同她是亲密无间的闺中好友。 谢明渊看着柳浮萍一心想拒绝的模样,嘴角勾了勾,“既然月儿喜欢,那你们便一同去吧。” 柳浮萍呼吸一滞,知道谢明渊是成心不想看自己顺心,不再浪费时间挣扎。 “王妃不嫌弃妾身已是妾身之幸,妾身哪里敢笑您呢。” 第120章 同处一室 “咱们也算熟悉了,夫人不必同我如此生疏了若夫人不嫌弃,便叫我一声月儿吧,我唤夫人萍儿,可好?” 瑞王妃歪了歪头,看着柳浮萍毫不设防的笑,仿佛仍待字闺中的小女儿。 听到她说的名字,柳浮萍掩在袖子中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一分,又立刻松开,若无其事地回应:“王妃不嫌弃妾身便好,妾身多谢王妃。” “都说了称我的名字就是,王妃夫人的,好生见外。” 于是瑞王妃便笑得更开心了,她拉着柳浮萍想走。 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看向柳浮萍,好看的眉眼立刻浮现出一缕歉意来:“抱歉,萍儿,我同王爷今日一早才到了这,依例该先去上柱香才是。” 柳浮萍便退后两步,低眉顺眼,但因为换了称呼,谢明渊竟恍惚从她脸上看出一分平日里没有的亲近之意。 “自然该如此,不过月儿先和王爷去上香,我在此等你,而后咱们再去问心殿。” 柳浮萍从善如流,瑞王妃很是满意,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同谢明渊一起进了前殿。 住持虚云看到两人前来,连忙上前相迎。 柳浮萍静静立在门口,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眼底却满是阴郁。 她不明白,这个瑞王妃为何从第一次见面,便对她过分关注,态度如此亲热? 若是寻常官家夫人,或许她真会信了此人天生性子爽利,可她是谢明渊的王妃…… 柳浮萍下意识眯了眯眼,想起前几日萧珩同她说起的京中各处情报。 谢明渊于三年前娶亲,妻子是丰永侯独女,白月蕊,先前在京中倒是不显山不露水,谢明渊求娶的旨意一下,京中还说了好一阵的闲话。 毕竟谢明渊再如何,到底是个王爷,白月蕊平素无论相貌才情均不出彩,怎么偏偏得了王爷的青睐? 更何况,二人婚后瞧着也是蜜里调油,谢明渊对外虽仗势欺人,但对这个王妃却总是很给面子,甚至府里原本的几个侍妾也都渐渐被忘了。三年时间,谢明渊府中竟还是同先前一样,只多了一位王妃。 这白月蕊的手段实在可见一斑。 可她蓄意接近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呢? 真心爱慕谢明渊,还是别有所图? 她让自己称呼月儿,即便柳浮萍知道这大约多半只是个巧合,可还是觉得一阵恶心。 为了避免被谢明渊看出端倪,柳浮萍只好装作一无所知。 白月蕊上过香,又同虚云闲话了两句,看样子颇为熟稔,这才出了前殿。 柳浮萍正要走,谢明渊却一抬眼眸,懒散地看她:“时候不早,既然要抄经,那便先去用膳吧。” 这是什么道理。 柳浮萍眼眸闪了闪。 自然没有道理,可向来谢明渊在场的地方,他就是道理。 别说是在没有权贵勋爵的南山寺,即便是京城王廷,他也能一如既往地嚣张。 知道急不得,柳浮萍点头应是。 一行人用了斋饭,白月蕊像是真的饿了,话都没说几句,只一味满头苦吃。 反倒是提议的谢明渊,几乎没动筷子,只全程看着柳浮萍动作。 白月蕊在侧,他也仿若无人,眼神阴冷犹如毒蛇吐信。 柳浮萍被他看得食不下咽,如坐针毡,只略略吃过几口,见白月蕊放下筷子,她立刻开口:“月儿,我方才想起昨日抄写的佛经还落在问心殿没拿回来,你既吃完,咱们不如先去问心殿如何?” 白月蕊满足地点了点头,同柳浮萍起身离开。 谢明渊脸上缓缓漾开一个笑,颇为高兴地看着柳浮萍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坐得靠门,柳浮萍起身时不可避免要经过他,因为步子迈得太急,擦肩而过时,衣袖甚至搭上他的手臂。 那股草木清香骤然浓郁。 谢明渊一愣,先前柳浮萍看见他便跟躲瘟神似的,有意离得远,这还是第一次凑的这么近。 香气越发浓烈,谢明渊眼神有些恍惚,总觉得这味道仿佛似曾相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出处。 他向来不委屈自己,如今想不起来,便就此作罢,倒也没再追着柳浮萍去问心殿,只是晃晃悠悠朝常住的别院而去。 路上,白月蕊状若无意道:“萍儿,前几日我才喝了你同国公爷的喜酒,怎得好端端来了南山寺?可是国公爷出了什么事?” “月儿,我真心将你视作朋友,不想瞒你。”柳浮萍好像已经放下戒心,将事情和盘托出,毫无保留,“……明珠大约听了底下人的话,担心国公爷因此冷落生疏了她,便始终不能接受我,府中频频出事,家宅不宁,我不忍国公爷同明珠闹得父女生分,便自请来了南山寺替他们二人祈福。” “这明珠郡主真是从小惯坏了,竟养的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白月蕊也像是真信了,满脸不忿。 柳浮萍摇了摇头,脸上丝毫没有不满之意,语气还带着一丝谦卑:“月儿说笑了,我这条命便是国公爷和明珠救的,国公爷抬爱,将掌家权交于我,照顾明珠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更何况,她其实也并未对我做什么大不敬之事。” 这话便是浑说了。 满京城谁不知道,明珠郡主最是嚣张肆意,除了自己爹爹,其他的人谁都不给面子,不过圣上也怜惜她年幼丧母,多有纵容,一来二去,便更没有人敢得罪她,更纵得她性子轻狂。 白月蕊看出柳浮萍维护之意,体贴一笑,没再继续纠缠下去。 一路无话,到了问心殿, 白月蕊看着柳浮萍将要抄写的经书一一摆好,自己也埋头抄写起来。 白月蕊在侧,柳浮萍难免有些分心,想着前几日她同萧珩谋划之事,更是有些心不在焉,好在经书是抄惯了的,下笔却没耽误。 时间悄然流逝,白月蕊于书案之中抬头,轻轻揉捏自己有些酸疼的手腕,看到依旧专心的柳浮萍,凑了过去。 “萍儿这字,瞧着娟秀,实在不像一日之功,反倒衬得我懒惰了。” 第121章 英雄救美 白月蕊意味深长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柳浮萍动作顿了顿。 蘸满墨汁的毛笔立刻承受不住,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 可惜已经抄写了一大半的经书,便就这样浪费了。 柳浮萍神色未变,倒是丝毫不心疼。 反倒向着白月蕊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意,连带着声音也小了几分。 “月儿别取笑我了,我的字都是国公爷教的,怎能同你的字相比?” “名师尚有劣徒,萍儿这手字,颇有大家风范,可见下了不少功夫啊。” 白月蕊眼睛定定,柳浮萍也看向那镇纸下压着的书卷。 诚如白月蕊所说,柳浮萍写得一手簪花小楷,字迹秀丽,她从前这样的身份,若要在如今这个年岁从头练起,相比从小开蒙的孩子,可难了不是一星半点。 柳浮萍眼底飞快划过一丝怀念,若无其事接过白月蕊的话:“国公爷虽教导我,但他平日事忙,自然没有那样多的时间,我不想给国公爷丢脸,也担心国公爷不认我这个学生,因此临摹了不少字帖。” 说罢,她又去拿白月蕊的经书看,脸上立刻满是惊艳之色:“月儿惯常说笑,这字便是当太傅也使得,偏要同我来比,可不是越发衬得我粗陋浅薄了。” 她嗔怒地看向白月蕊,却并不是真的生气,一脸娇憨之意。 眼底流转的风情,饶是白月蕊与她同为女人,也不由得有片刻失神。 这柳浮萍,竟生得这样云鬓花颜,难怪秦骁策为亡妻守身十余年,却对一个出身低微的婢女动了真情。 至于她说的话,白月蕊却是不肯尽信,柳浮萍实在太聪明了,若她只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那便只会平白让人看了国公府的笑话,可她不仅颜色美丽,更是京城之中、贵妇之间少有的玲珑剔透心。 同聪明人打交道,好也不好,端看两人立场如何了。 白月蕊眼神闪了闪,一时间竟突然失了再试探的兴趣,只随口搪塞了几句,便没再说话。 白月蕊消了话头,柳浮萍乐得清净,自然不会主动和她说话。 偏殿内一时间又重归寂静。 两个身份尊贵的女人,此刻便都只顾着埋头抄经,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远处的正厅之中,萧珩正一如既往向香客讲经。 借着眼角余光,偶尔也能看到偏殿之中的动向。 方才白月蕊凑近和她说话,萧珩想到白月蕊身后之人,便下意识担心,但也更知道隔墙有耳。 他同柳浮萍不过萍水相逢,交情甚至还没有在南山寺中随意一个小沙弥来的深。 若是贸然关注,只会给昭华带来无端的灾祸,当年一事已经让萧珩明白,无能者强出头,会害了所有人,所以他只能忍耐。 等等,再等等,且等他抓住了谢明渊的七寸,定然叫她跪在昭华面前认罪! 柳浮萍只作不知。 日落西斜,又抄了满满一沓的经书,柳浮萍将其妥帖放好,见白月蕊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疲倦之色,倒是真心实意扬起了一抹笑意。 白月蕊究竟是自己对她好奇,还是奉了谢明渊之命来监视她,都不得而知,但显然,这位娇小姐从前从没有做过这样的苦力活,此刻只怕难受的紧。 白月蕊不舒服,柳浮萍便高兴了:“王妃今日舟车劳顿,又同妾身在这偏殿抄了许久的经书,只怕身子会吃不消,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吧。” 笑意转瞬即逝,此刻柳浮萍眼中满是担忧。 白月蕊点了点头,倒是没再出言反驳。 她此刻确实觉得脚酸背痛,手腕酸疼,只想早早沐浴过了躺下。 两人起身离开,柳浮萍也回了别院。 进门时却脚步顿了顿,她没想到,谢明渊寻常所住的别院竟就在她隔壁。 不知究竟是南山寺的院落实在太少,还是谢明渊故意所为,但无论如何,这已经足够让她觉得恶心。 本想休息的柳浮萍也坐不住,略休息了会儿便叫了春桃去后山散心,却没注意,后头还缀了个尾巴。 谢明渊慢悠悠跟在柳浮萍身后,似乎是太过自信,因此几乎没有遮掩身形,只是离得有些距离。 他在别院休息,知道白月蕊和柳浮萍两人抄了一下午的经书,白月蕊回了早躺下了,可她竟然还生龙活虎的模样。 不知为何,第一次见到柳浮萍,他便觉得此人不简单。 明明表面柔弱如兔,可却平白让人觉得她像草,疯长的野草,有最旺盛的生命力,也最,来路不明。 此刻见柳浮萍出门,他立刻便跟了上去,却说不清,究竟是看热闹的心思大些,还是揭穿美人假面的兴趣更大。 然而谢明渊实在太过嚣张,不过走出去1里地,柳浮萍便有所察觉。 人在身后,她不便回头,但这南山寺中,除了今日刚来的谢明渊,不会再有旁人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跟踪她了。 脚步丝毫未停。柳浮萍心中冷笑,却状若无知,只同春桃时不时谈论景色,又说起这几日素怀大师讲经的内容。 两人一同上山,侍卫则远远跟在身后。 本是闲逛,可竟无意中发现了几棵果树,大约是机缘巧合之下野鸟种得,受日晒雨淋,并没有人养护,因此长得并不十分高大。 柳浮萍眼底浮现出惊喜,像是来了兴致,竟蠢蠢欲动想去爬树。 “使不得呀夫人,这样危险的事怎能您亲自动手,若是您想吃,奴婢便让侍卫摘几个,或是奴婢上去摘也好,您看这样如何?” 春桃吓坏了,一叠声劝慰柳浮萍,企图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不必如此,从前在山中时,我也时常会爬树摘果子,你别担心,此事我恐怕比你还熟练两分呢。” 柳浮萍摇了摇头,没等春桃再说什么,竟利落挽了袖子,手脚并用向上而去。 她爬得快,更显体态轻盈,春桃一时间看傻了眼。 直到几个红彤彤的野果朝她扔来,春桃手忙脚乱去接,抬头便看见柳浮萍肆意的笑,一时间有些恍然。 “这果子好甜,南山寺真是宝地,连野果都非寻常物。” “夫人好厉害。”春桃下意识夸了一句,又立刻劝,“夫人您摘些便快下来吧,奴婢护着您,仔细伤了手。” 柳浮萍没再坚持,正要起身,脚下却踩到一根断枝,立刻向后倒去。 “夫人!”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突然闪过一道人影,稳稳接住柳浮萍。 第122章 变故突生 “夫人您没事吧!” 春桃吓坏了,赶忙上前两步,却在看清来人时吓得闭了嘴。 柳浮萍眼中满是仓皇之色,显然也还没有从方才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回应道:“无妨。” 但她娇躯颤抖,说话也没几分底气,脸色煞白,显然是吓坏了。 “你自然是无妨,本王该如何?” 一道幽冷的声音自柳浮萍头顶传来,似乎和她离得极近。 “啊!” 柳浮萍后知后觉地发觉春桃眼底的惧怕,忙从别人怀中退了出来,短促地轻呼一声,并不尖锐,反倒更让人心软。 才踩到地步,柳浮萍脚步还有些虚,踉跄几步连忙行礼。 “殿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怎么也在此?” 柳浮萍和春桃同样半蹲在地,一把嗓子怯生生的,甚至不敢抬头。 方才在树上摘野果扔给婢女时,柳浮萍神色鲜活,原本温柔的容色都显得更张扬了两分,对着一个丫鬟,她依然轻声细语,甚至自己亲自摘了果子给她,灼灼耀眼。 可这会儿跪在自己面前,像是害怕极了,甚至连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 谢明渊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不适,当下便没给柳浮萍好脸色。 “若不是本王在此,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夫人在府中行事规矩,比起外头的正经娘子都不逊色半分,本王以为夫人有大家风范,却没想到只是善于钻营,如今离了京城,没了人约束,竟是如此不安分!” 谢明渊话说得难听,但柳浮萍却没当回事。 两人自从见面,谢明渊便屡屡看她不顺眼,不过无妨,刚才他既然出手,便不会让计划出错。 心思百转千回,柳浮萍面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妾身从前在山中过日,也时常上山采摘野果,一时得见才有些忘形,污了殿下的眼,殿下莫怪。” 她偷偷看一眼谢明渊,语气惶恐:“只是不知殿下怎在此处?王妃同妾身分开后便回了别院,殿下可是来寻王妃吗?” “怎么,本王竟不知,这南山寺还是镇国公府的产业。” 谢明渊语气淡漠,对上柳浮萍不解的神色,冷嗤了一声:“否则,咱们国公夫人怎么觉得,本王的行踪还要向夫人一一报备呢?” 这话说得严重。 谢明渊是朝中三王爷,自然是主子,镇国公再如何也不过是臣子,府上的人哪里有资格过问他的事情? 柳浮萍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又白了白。 对上谢明渊好整以暇的眼神,她讷讷开口:“不、不敢,妾身只是一时好奇,方才多亏王爷出手相救,妾身感激不尽。” 清风徐来,柳浮萍身姿窈窕,仿佛弱不胜衣,又满心感激,若是换了旁人来,只怕早已心疼不已,实在说不出狠话。 但谢明渊不是旁人。 他虽然没在说话,但也并没有让柳浮萍起身,从始至终都在细细打量眼前之人。 “夫人这一跤摔得真是好,若不是本王在此,只怕要躺上十天半月,夫人身娇体弱,可有的受了。” 柳浮萍只当听不懂,深深拜下:“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是妾身贪玩才遭此祸事,实在不该。” “天色不早,妾身便先告退了。” 柳浮萍说完这话,见谢明渊没有阻拦的意思,便起了身。 退后两步,春桃扶着她,两人正准备向山下走去。 远远跟着的侍卫自然是立刻跟了上来,方才这变故吓得他们几欲变色,若是夫人出了差错,回府中焉有命活? 本以为南山寺中不会有什么大事,才松懈几分,如此个个如临大敌,丝毫不敢放松。 柳浮萍像是摔下来时候伤了腿,一边身子不敢使力,几乎大半都压在春桃身上,因此走的并不快。 然而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出几声突兀的叫声,却不像寻常动物,柳浮萍偏了偏头。 一道破空声传来,柳浮萍抬头去看,一支羽箭直直朝着她面门袭来! 柳浮萍像是被吓住,竟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羽箭速度奇快,几乎瞬息都到了眼前。 “夫人小心!” 为首的侍卫猛然出声,身影如鬼魅般靠近了柳浮萍,手边长剑出鞘。 千钧一发之际,将那箭矢打落。 来人显然内力深厚,羽箭被打向路边的石块,已经卸了三分力,却还是深入石中,箭尾的羽毛更是颤动不止。 好在侍卫出手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第二支箭接踵而至,像是知道柳浮萍不好对付,竟换了目标,直直射向了谢明渊。 “王爷!” “殿下小心!” 谢明渊身形一动,避开了那支箭,但在青天白日被袭击,他脸色阴沉如水。 剩下的侍卫纷纷靠近护着两人,柳浮萍从刚才就已经被春桃扶着向一旁的大石头后走去,为首的侍卫则寸步不离跟着她,眉眼如炬看向周围。 谢明渊一动,身旁立刻现出几个护卫来。 柳浮萍匆匆扫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身旁这几个侍卫相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好在,对方只射出两箭,此后便再没了动静,只是在此时护她周全,这些侍卫也已经足够了。 但谢明渊显然不这样想。 “给本王查,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在这对本王动手!” 显然是气极了的语调。 这也不怪他,自从他成年出宫开府,已经许久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刺杀事件,更遑论是在白天。 虽说他毫发无损,但对方挑衅意味太浓,这显然比起死亡更让谢明渊无法接受。 “是!” 谢明渊手下的护卫得令,立刻向着箭矢发出的方向查探。 然而没走几步,破空声响起,柳浮萍猝然抬头,果然看见数量更多的羽箭朝向他们! 好在护卫身手不凡,一边格挡一边前进,几乎没有人受伤,国公府的侍卫也落得轻松。 柳浮萍面上却惊慌失措,她紧紧握着春桃的手,再没有往日的云淡风轻。 “怎么好好的会有人在南山寺射箭害人?” 第123章 凶手是谁? 这话说得小声,但却被凑近过来的谢明渊听了个正着。 他抬眸望去,果然不出所料地看见柳浮萍苍白没有血色的唇瓣,和紧绷的侧脸。 往日在国公府见她,总是锦衣华服,进退有度,哪里会像如今这样狼狈。 柳浮萍此刻确实狼狈不堪。 原本爬树时便弄脏了衣角,不慎脚滑摔下去树时,衣裳已经皱成一片,方才躲藏之间更是松了头发,此刻衔珠簪在发间摇摇欲坠,像极了柳浮萍此刻的境遇。 “胆小如鼠,既然知道自己无用,就该老老实实呆在院中,偏要如此不安分,竟想着来后山闲逛。” 谢明渊冷哼一声,话更是说得毫不留情。 柳浮萍身子颤了颤,似乎是因为谢明渊的话,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更显出一片苍白来。 谢明渊又深深看她一眼,却见柳浮萍从始至终都只是抓着春桃的手死死不放,低垂着头,有些散落的头发微微晃动,恰好遮住了谢明渊探寻的眼神,只能隐隐看到她僵直的下颚。 他没来由一阵烦躁,眉头紧皱,也不再去看她。 其实这话多少有些偏颇。 京中贵女个个眼高于顶,所以说也不乏有手中不干净的,但却从未见过真刀真枪的把式。 柳浮萍虽说被吓得花容失色,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因此拖后腿,此刻若换了任何一位夫人小姐来,只怕情况不会比她好上半分。 护卫仍在搜寻,谢明渊一时无事,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一旁,眼底意味不明。 从方才羽箭出现,谢明渊就隐隐觉得不对,却没想到竟真有人敢对自己下手。 可南山寺来往香客身份俱是不凡,此处虽说离京城有些距离,但也不是什么荒野之地,因此无论是他还是柳浮萍,若是在南山寺有个好歹,此时都不能善了。 幕后之人究竟是不在乎后果,还是觉得自己足够安全,不会被查出来? 有趣。 谢明渊眼底杀意涌现,他又偏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柳浮萍。 春桃正紧紧贴着柳浮萍,小声安慰她,柳浮萍也像是缓过来了些,朝她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 对方第一支羽箭朝向柳浮萍,可谁会对她动手? 一个婢子,即便抬了平妻,也终究不够尊贵,更何况,边关已经许久没有战事,武将平平,更是不用秦骁策亲自带兵出征。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有人为了镇国公府一个平妻,而要在晴天白天大肆出手。 那第一只箭,或许是试探,也或许是烟雾弹。 一切尚未可知。 不过柳浮萍什么身份,大约是被自己拖累了。 谢明渊其人,自然不会因此而感到愧疚,只是许久没有刺杀之事,京中瞧着也是安详一片,谁会选在今日,特意来南山寺杀他? 三殿下和王妃每过半个月便要来南山寺诵经祈福,这在京城之中几乎人人皆知,谢明渊本也没打算瞒着谁。 因此一时没法锁定凶手,不过对方既然敢在白天动手,想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连短短半日都等不及,只能孤注一掷。 好在,对方已经输了。 外头的打斗声逐渐平静。 谢明渊起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这里人多眼杂,夫人还是赶紧回去,别又被哪个不长眼的绊了脚,本王可不会再在你身边,若是死了,没得秦骁策要找本王闹事。” 他语气尖酸,说的话更是刻薄,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但谢明渊身份尊贵,即便是秦骁策在此,也没法和他翻脸,更何况柳浮萍一介女流,只能老老实实听他训斥。 不过这也正合柳浮萍之意。 她抬头看向远处,王府的护卫站在石堆旁,朝着谢明渊行礼,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们离得太远,柳浮萍又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但似乎,她的心情很好。 春桃始终一言不发,静静跟在主子身侧,却没来由冒出这个想法。 她只作不知。 柳浮萍又定定看了一会儿,脸上仍是苍白一片,看得人心头怜惜。 “既然王爷如此说,咱们也不必在这让王爷多费心,春桃,咱们回吧。” “欸,夫人,您小心些起身。” 春桃忙去扶她。 方才躲藏之间,柳浮萍小腿有些擦伤,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但到底有些疼。 此时又不在府中,全是外男,柳浮萍只能暗自忍耐,因此步子迈得格外慢些。 春桃和侍卫自然毫无怨言,紧紧跟着柳浮萍亦步亦趋地下山。 为首的侍卫脸色更差,他们出府时国公爷亲自叮嘱过,一定要护夫人周全,这才出来多久,竟然碰上这样的事情。 万幸夫人躲了过去,否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国公爷岂不是得要了他们的命,侍卫们都有些后怕,暗暗决定往后要更警醒些。 他们心中所想柳浮萍自然不知道。 一行人埋头苦走,原本上山时心情轻松,不知不觉走了不少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下山时才发现路途遥远。 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远远看到别院的门。 “夫人,咱们就到了。” 感受到柳浮萍轻轻松了一口气的动作,春桃小声开口。 她离得近,那支羽箭射过来时,她几乎感同身受,也吓坏了,连躲一躲,或者推开柳浮萍都做不到。 刚才在山上,她一直都是木的,无论是搀扶柳浮萍,还是安慰她,都几乎只凭借着一股本能。 这会儿到了门口,春桃也松了一口气,像是才活过来一样,心底又开始后知后觉地害怕。 柳浮萍只觉得腿疼,一路走下来额头都冒了汗,但好在脸上有了些血色,也没有刚才脸色难看。 听见春桃开口,她点了点头,余光看到春桃脸色不佳,手下用力拍了拍她,轻声安慰:“好了,没事了,咱们已经安全了。” “是。” 春桃细细应了一声,几乎能听见哭腔。 回了院子,春桃就好多了。 柳浮萍伤了腿,不好沐浴,春桃便连忙烧了水替她擦洗。 上药时,春桃想到什么时候,语气慌乱:“夫人,方才那第一支箭,是冲着您来的,瑞王殿下在一旁,本想出手,但咱们的侍卫离得更近,被抢先了。” 第124章 国公爷心慌 说话间,金疮药粉落入伤处,柳浮萍轻嘶了一声,吓得春桃睁着水眸看她。 柳浮萍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示意她继续,这才轻声开口:“王爷同国公爷交情匪浅,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也不会对我置之不理。” 春桃点了点头,对夫人的话一向深信不疑,低头更小心地上药,动作轻缓。 “此事来得突然,大约和王爷有关。”柳浮萍压低了声音,“无论如何,到底不比在府中,今日是我不好,便是没有刺客,山上少不得有些野兽,实在不安全,接下来这些日子,咱们便好好呆在寺中,无事轻易不出去。” 春桃无有不应,立刻重重点了点头。 她自小就在镇国公府,老子娘便是府里的下人,从小到大,连出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吓坏了。 若不是顾忌着夫人在身边,春桃早就要哭了。 她抽了抽鼻子,说话间又带了哭腔:“是,夫人,奴婢一定不乱跑。” “好了,别害怕。”柳浮萍笑了笑,对上春桃害怕的脸色,“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只要不出门,不离开人群就是了,国公爷给咱们找的侍卫身手不俗,你方才不是也瞧见了?会没事的。” 柳浮萍拍了拍春桃的手,语气笃定,眉目沉静,虽然面色还有些差,但此刻已经完全定下心来。 春桃见夫人如此模样,心中底气也足了些,压下方才的惊慌,朝她抿出一个笑意。 “是,夫人,今日您受惊了,都是奴婢好,只是咱们还在寺中,没法给您补身子。” 安慰好春桃,小丫头立刻担心起柳浮萍的身子来。 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柳浮萍出了什么大事,才要一日三餐的将养着。 柳浮萍也被她懊恼的神色看得忍俊不禁。 笑过后,才想起正事来。 “说起来今日多亏侍卫反应机敏,箭矢锋利,难免伤人,春桃,你晚些包上几份碎银子去给侍卫们,算是嘉奖他们今日护主得利。” 春桃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依旧心疼地看着柳浮萍的小腿。 “不是什么大事。”柳浮萍无奈,“去吧,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们的安危可全在他们手上。” 知道夫人只是心善,春桃起身,也不心疼银子,包了好几份出门。 外头隐约响起侍卫们的感谢声,柳浮萍斜倚在塌上。 房中没了人,她这会儿才真的放松下来一些。 片刻后春桃便回来,却是有人来了。 “夫人,瑞王妃来了,正在外头呢。” 柳浮萍面露诧异,忙不迭将人请了进来。 白月蕊一身月白流仙裙,头顶只簪了两只牡丹钗,也是含苞待放的花蕊模样,倒真是同名字一般无二。 此刻脸上却是一脸担忧,直直向着柳浮萍去,又按住了柳浮萍正欲起身行礼的动作。 “王妃……” “才说了不必同我如此生分,你腿受了伤,还这样多礼做什么,快些好好躺着。” 白月蕊眼中满是担心,似乎比起春桃还要更甚几分。 “月儿怎么知道我腿受伤,可是方才也在山上吗?” 柳浮萍顺势躺了回去,手仍被白月蕊抓着不放。 “山上?萍儿可是在山上受了伤?”白月蕊像是全然不知,“我方才在院中透气,恰好看到你家婢女搀着你回来,我看你行动不便,想是腿上受了伤的缘故,又担心贸然前来太失礼,便等了许久,方才听到你们门外似乎有动静,想是已经安排妥当,因此这才上门来。” 顿了顿,白月蕊柳眉微蹙:“我来的仓促,妹妹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月儿担心我,我又怎能不能黑白。” 柳浮萍笑得温软,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说来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去了一趟后山便成了如此模样?” 柳浮萍难得有些举棋不定,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搪塞过去,白月蕊实在路数不明,比起谢明渊来或许不够危险,但实在奇怪。 “不是要紧事,方才上山看景入了迷,一时没注意,没成想树上挂下一条青蛇来,我脚下一滑便擦伤了些,让月儿看笑话了。” 柳浮萍恰到好处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显然有些窘迫。 “南山寺本就在山中,傍晚时分恐怕蛇虫鼠蚁都多些,你第一次来不知道也是有的,没事就好。” 白月蕊没多想,安慰了柳浮萍几句,又说起回头送伤药来。 好一阵寒暄,柳浮萍借口身子疲惫,白月蕊这才离开。 柳浮萍看着开合的门,眼中明灭不定,白月蕊看起来不像心热之人,她究竟有什么价值,让她屡次同自己示好? 没人为柳浮萍解惑,但白日里遇刺的消息却是已经被侍卫传回京城。 国公府。 秦骁策从书案中抬头,听到柳浮萍遇刺受伤的消息,慌得直接站起了身。 “你说什么?萍儿和瑞王同行,在后山遇刺了?” “萍儿可有受伤?”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本公派你们好生守卫夫人安危,竟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大事!” “来人,备马!” 听说柳浮萍伤到了腿,秦骁策心急如焚,直接吩咐管家套了马,秦明珠也没知会一声,便直接孤身一人向着城外赶去。 漏夜时分,南山寺静谧如水。 白月蕊走后柳浮萍便睡了许久,这会儿众人都睡下了,反倒没什么困意,索性拿了本佛经翻阅。 偶有轻风拂过窗棂,却并不扰人。 一炷香过后,柳浮萍才吹灭了烛灯,并没急着睡觉,只在心中思索白月蕊的事。 然而才躺下没多久,突然传来开门声,柳浮萍悚然一惊,缺见来人毫不遮掩,竟堂而皇之向床榻而下。 更深露重的寒气无孔不入,包裹住柳浮萍,察觉到来人是个男子,柳浮萍眼中满是惊惶,立刻向床内靠去。 “你是谁!” “萍儿,是我。” 黑暗之中,有人轻笑一声,而后上前拥住了柳浮萍。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身子不再僵硬:“国公爷?” “我来了,萍儿,你受惊了。” 第125章 同床共枕 来人正是秦骁策。 夜间时分,他才从侍卫处得知了柳浮萍险些遇刺的消息,明知人已经无大碍,却总是一颗心飘飘浮浮落不到实处。 他坐在书房之中,沉水香青烟袅袅,却平白让秦骁策仿佛闻到了那股让人魂牵梦绕的草木清香。 羽箭极速,倘若今日的侍卫悄悄慢上一些,倘若对方人再多一些,萍儿会不会受伤? 她父母双亡,身边早就没了亲人,在国公府更是委曲求全,时时忍让,如今骤然出了这样的事,是否会在午夜梦回,吓得睡不着觉? 秦骁策无意识握紧了拳,眼前仿佛已经看到往日柳浮萍默默落泪的模样。 于是他难得这样冲动,连夜独自一人,快马加鞭。 到南山寺时,香客早已离开,室内灯火幽暗,只余下偶尔两个小沙弥还在清扫大殿。 眼见别院落了灯,秦骁策甚至来不及多想,便直接冲了进来。 直到此刻将柳浮萍抱在怀里,感受着室内久违又熟悉的香味,秦骁策才像理智回笼一般。 柳浮萍显然始料未及,一时间呆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秦骁策习武,夜间眼力也胜于常人,清楚看到柳浮萍眼底隐含的害怕。 她明明这样害怕,却还是一言不发,连春桃都不在室内守夜。 秦骁策突然喟叹一声,手上用了些力气,仿佛要将怀中的女子揉到骨血里。 “我来了,我来晚了,萍儿,别怕了,已经没事了。” 他轻拍着柳浮萍的背,语气温柔地不可思议。 柳浮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眼神颤了颤,像是终于扰动一池春水,隐约有潋滟水光浮现。 “国公爷,您,您怎么来了,我害怕,我好害怕,妾身还以为今日一事,要同国公爷天人永隔。” 柳浮萍哭的哽咽,娇弱的身子扶在秦骁策怀中,话也说得语无伦次,连一贯的自称都忘了,显然是害怕极了。 秦骁策眼中溢满心疼之色,手上动作不停,一个劲儿地哄慰,“我知道,我知道萍儿害怕,是我来晚了,已经没事了,我会陪着萍儿。” 柳浮萍顿了顿,从怀中抬起头来:“国公爷会在这儿一直陪着妾身吗?” 月色倾倒进来,给柳浮萍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美得心惊,方才哭的眼尾通红,此刻看向秦骁策的眼中满是依赖。 秦骁策被看得心神荡漾,哪里还有说“不”的想法? “自然,萍儿受了委屈,本公当然要留下来,此事本公已经派人去查了,萍儿莫怕。” 柳浮萍没说话,秦骁策只当她还是害怕,拍了拍她的手:“侍卫来信中说,萍儿是同瑞王一起遇刺,此事恐怕多半是对瑞王发难,他长在京中,来寺中祈福时实在是最好的时机,只是阴差阳错,连累了你。” “此事实在是无妄之灾,前几日宫中刚赏了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等回府中,萍儿尽可挑挑。” 柳浮萍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却已经下意识反驳道:“国公爷不必如此,此事谁也不想,萍儿没有受伤,能活着见到国公爷已经是万幸,国公爷能漏夜前来,萍儿已经欣喜若狂。” 她说着高兴,却仍愁眉不展,不知是不是月色之故,脸色苍白如水。 “不说这样的傻话,别怕,本公会护着你的。” 秦骁策动了动身子,将柳浮萍搂得更里了些。 柳浮萍点头,幅度极小。 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声音细如蚊呐,听不真切,秦骁策下意识偏头去听,却撞进柳浮萍困顿的眸子。 他后知后觉,如今已到了子时,白日本就受了惊吓,加上柳浮萍一向早睡,此刻怕是早就困了。 自己忙着赶路,倒是没有困倦之意,却还拖着人闲话。 秦骁策心底有些歉疚,长臂一伸,捞了一旁的被子来,细心替柳浮萍掖住被角,又将人往怀里搂了搂。 柳浮萍似有所感,蝶翼似的长睫轻颤,像是要醒过来,秦骁策难得伺候人,少见的有颜色,及时拍了拍她以示安抚,于是柳浮萍又沉沉睡去。 室内重归寂静。 然而晚间却睡得并不安稳,秦骁策自睡梦中醒来,转头便看见柳浮萍靠在自己身旁,紧紧皱着眉,手无意识抓着锦被,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别杀我,不要,救命,救命!” 显然是吓得狠了,如今竟被魇住,秦骁策也没叫醒她,只是将人手臂横在自己腰间,低声轻哄:“本公在,别怕,刺客都已伏诛,萍儿已经没事了。” 柳浮萍深深落在梦中,丝毫没有秦骁策的话,手上用力抓着他腰侧软肉,眼中更是已经有泪珠落下。 秦骁策丝毫不觉,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安慰,小心抚摸柳浮萍后背。 柳浮萍啜泣地蜷缩起来,下意识更靠近身旁热源,总算安定了一些。 这一哄便哄了整夜,直到天光乍破,柳浮萍才终于窝在秦骁策怀里沉沉睡去,秦骁策也终于得空睡下。 辰时三刻。 门外春桃脚步声来回,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到底还是吵醒了人。 一夜好眠,柳浮萍悠悠转醒,映入眼帘便是一袭暗月纹中衣。 她似有所感,抬眸望去,果然撞进秦骁策深邃的眉眼之间。 像是还没睡醒,柳浮萍难得有些懵懂,头脑还没清醒,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秦骁策虽天亮时才睡,如今也不过几个时辰,但却神清气爽,丝毫看不出疲倦之色。 见柳浮萍难得呆愣的模样,秦骁策眼底笑意更深,先一步动手,为她挽起垂落在耳边的一缕青丝。 “醒了?萍儿睡的可好?” 秦骁策也才醒不久,声音慵懒,更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听得柳浮萍竟有些面红耳赤,低了头视而不见,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看不清神色,但黑发之间显露的一点羞红耳朵实在惹人注意,秦骁策又笑了一声。 想到昨晚的事,语气担忧:“昨晚萍儿应是梦魇了,在梦中呼喊救命,可是吓到了?” 第126章 随我回京 没想到秦骁策会这么说,柳浮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消失不见。 秦骁策却以为她是为了不让心自己担心,才自己扛下,不肯说明。 “萍儿不愿同我说?可昨日本公足足哄了萍儿半夜,可该问谁讨赏。” 秦骁策含着笑意兴师问罪,眉目流转间尽是柔情。 然而柳浮萍却无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夜都睡在秦骁策臂弯之中,此刻却只觉得芒刺在背,几乎下意识就要远离他。 想到方才秦骁策说的话,柳浮萍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逼自己镇定下来。 她昨夜确实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自然不是为了白日的遇刺事件。 此事她早就知晓一二,更何况她不是京中一无所知的贵妇人们,秦骁策会为了她连夜从国公府赶来,的确是意外之喜。 原本按柳浮萍所想,应当第二日才会看见他。 这也代表她的计划可以更进一步。 但羽箭齐发,加上杀父杀母仇人近在眼前,柳浮萍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多年前那场大火。 梦中她飘荡在空中,如同一只孤魂野鬼,冷眼旁观柳家一朝覆灭,才及笄的柳昭华哭得声嘶力竭,却抵不过成年人的力道,被合力送出密道,转头只看到娘亲嘴角的鲜血…… 柳浮萍眼神不可抑制地暗了暗。 她这些年即便过得再轻松时,午夜梦回,也时常像是那场大火,阿瑾死后便更频繁了,因此房中安神香几乎整日不断。 此刻房中却没什么味道,大约是昨日春桃也受了惊吓,添香数量不够。 但无论如何,也是她太过放松警惕,明知秦骁策在身侧,竟还呓语出声,好在没有酿成大错。 柳浮萍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依然装的天衣无缝,故作害羞地靠近秦骁策:“妾身昨夜闹了笑话,扰了国公爷的清梦,昨日国公爷一路辛苦,妾身替国公爷捏肩放松可好?” “我哪里舍得。”秦骁策顺势搂过了娇妻,“昨夜你哭的那样伤心,听得我心都要碎了,哪里睡得着。” “国公爷关怀,妾身实在无以为报。” 柳浮萍水眸轻眨,语气诚挚。 “你是本公的妻,护你周全本就是本公职责所在,昨日是我不好,让你受了惊吓,本公向你保证,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柳浮萍靠在秦骁策怀中,柔顺地点了点头:“是,妾身自然相信,有国公爷在,那起子宵小定不敢近身了。” 柳浮萍一头青丝随着动作盖在秦骁策手上,他下意识捉起一抹头发捻磨,只觉得那股似有若无的草木清香霎时间浓郁起来,于是连带着心情都开阔几分。 “夫人是醒了吗,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还没来得及说话,恰好经过门口的春桃听见动静,有些迟疑地敲门。 秦骁策扬声道:“进来吧。” 他说的快,春桃也立刻推开了门,正巧看到柳浮萍伏在他怀中的模样。 乍然见到春桃,柳浮萍脸上腾得红了,手忙脚乱起身,还刻意拉开了些距离,耳朵红玉似的一片,看着娇羞可人。 “国公爷!竟真是您,奴婢还以为听错了,您怎么来了?” 春桃方才隐约听见,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昨日秦骁策来时已经很晚,柳浮萍体贴春桃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因此早早打发了人回房中休息,并没有要她在身边伺候。 加之秦骁策进门时很是小心,除了当值的两个侍卫,其余人一概不知,春桃倒是比其他人还知道得更早些。 “萍儿出事,本公放心不下,便来看看。” 秦骁策没准备多说,淡淡回了一句。 但也已经是十分难得,他向来不是体恤下人的主子,此刻也不过是柳浮萍害羞的模样取悦了她,加之春桃是柳浮萍的贴身婢女,秦骁策才会回应。 春桃也觉得受宠受惊,但也没再多话,伺候柳浮萍起身洗漱。 因着秦骁策到来,柳浮萍没向往常一样,吩咐了春桃将素斋端来房中。 昨夜烛火不亮,直到如今起身,秦骁策才发现柳浮萍腿上的伤,在看到清一色的素斋时,更是拧了眉。 “国公爷,您快尝尝,这南山寺的素斋味道鲜美,妾身此前从前吃过呢。” 柳浮萍像是没发现秦骁策的不满,反倒招呼他来了桌前,又亲自夹了菜递给秦骁策。 说这话时,柳浮萍眼底亮闪闪的,秦骁策常来南山寺,寺中的素斋味道如何,他自然一清二楚,但看着眼前女人期待的眼神,到底默了默,没说什么,甚至还给面子地夸了一句好吃。 听了这句,柳浮萍越发像被鼓励,肉眼可见地情绪高涨了些。 想着昨夜梦魇之事,秦骁策担心她受惊吓,这会儿看她神色不错,也终于悄悄放心。 然而用过膳后,秦骁策跟着柳浮萍去了大殿上香,又去了问心殿,脸色便不太好看。 待看到偏殿中厚厚一沓仔细抄写的经书,柳浮萍的字迹他自然认识,一眼便知,秦骁策终于按捺不住。 “你每日都是如此?” “是呀,妾身这些日子以来早起上香,或同虚云大师闲话几句,而后便来问心殿听素怀大师讲经,为国公爷和大小姐抄经祈福,很是安心。” 柳浮萍含着一抹笑意,细数这些日子的行程。 “不过是做个样子,你怎得反倒过起这样的苦日子来?” 秦骁策眉宇间的心疼藏不住,柳浮萍却认真摇了摇头道:“不辛苦,佛门重地,妾身怎能敷衍了事,为了国公爷和大小姐祈福,是妾身之福,何来吃苦之说?”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如此,萍儿,你明日便随我回京,昨日才受了惊吓,腿上还有伤,哪里能吃这样的素食?” “国公爷,礼佛之人自然要饮食清淡,否则如何能让菩萨看到诚心呢?妾身知道国公爷担心妾身,但本该如此。” “不行。” 秦骁策沉声打断了她的话:“即便是祈福这些日子也已经足够了,你该好好养伤。” “可是……妾身回府,大小姐该怎么办?” 第127章 秦明珠跳脚 仿佛提到什么禁忌,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有些僵硬,柳浮萍更是一早就低了头,但面上仍是一副不安的神色。 想到方才春桃提到,夫人昨日小腿受了擦伤,如今连走路都不敢用力,却还惦记着明珠,担心她因此不高兴,满京城之中,谁家主母能这样真心实意替孩子着想? 秦骁策神色更柔了几分,只觉得这次是他委屈了柳浮萍。 若不是为了避开秦明珠,柳浮萍好端端的怎么会来南山寺,又怎么会遭到刺客埋伏? 若是柳浮萍因此出了什么事……秦骁策想到昨日自己揪心的着急,心下不由自主沉了两分,他有些下意识地不敢去想这样的后果。 既然要避免发生,自然是要回府最安全,越快越好。 “明珠孩子心性,如今你已经出来这么多天,只怕她早就已经忘了,想来这些日子,有陆嬷嬷在旁提醒着,明珠应当已经知道自己的错,不会再向从前那样对你针锋相对了。” 秦骁策搂着柳浮萍纤弱的腰肢,力道虽轻,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抬手吩咐春桃,将此前柳浮萍抄写的经书一并拿回别院收拾,这才带着柳浮萍向殿外走去。 “更何况,你如今已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府中上下一切事宜都需你来做主,好端端的,怎能让国公夫人长期在寺庙之中?” 柳浮萍停下脚步,秦骁策偏头看她:“前几日才娶你过门,如今便将人送来了南山寺,短短几日便也罢了,若长此以往,只怕京城之中,人人都要笑话本公是宠妾灭妻之徒。” “国公爷说笑了。”柳浮萍听得有些羞赧,略略低头。 但她还想劝说秦骁策,试图让他放弃这个心思。 “可原本妾身向明珠说得是再不回府,如今这才几日,明珠若知道了,只怕是要生气,妾身不愿因自身扰得家宅不宁,更不愿国公爷为了妾身和明珠生分。” “不必理会她。” 秦骁策挥了挥手,神色间竟隐隐有了一丝不耐之意,提起秦明珠时,也远没有了从前对她的疼宠之意。 “小孩子闹脾气一两日就过去了,哪里有让夫人为了孩子委屈在外的道理,此事不必再说,回去便吩咐他们收拾行李吧。” 看出秦骁策的决心,柳浮萍知道没办法让他回心转意,不由得咬了咬唇,只好同意。 “国公爷安好,可是来同夫人上香?”经过前殿,恰好碰到萧珩。 此前秦骁策也听过素怀大师讲经,只觉他年纪轻轻,对佛法造诣不浅,虽说不上尊重,但也算得上有礼。 略略颔首以示回应,提到柳浮萍,秦骁策眼底神色都柔和了两分:“正是,本公来接夫人回府。” “素怀大师。” 柳浮萍向萧珩见礼,动作之间隐晦地向他打了个眼色。 听到秦骁策的话,萧珩掩在袖袍中的手下意识动了动,而后又恢复平静。 说过一句,秦骁策便带着柳浮萍离开了问心殿,自然也错过了身后素怀大师幽深的眼眸。 昭华,你这样快就要离我而去,我真是不甘心…… 柳浮萍一路上想着事,加之秦骁策担心她腿上擦伤,因此两人走得极慢。 想着春桃已经先行回去收拾,秦骁策也不着急。 南山寺景色上佳,从前来时总是带着明珠,两人匆匆上香,明珠年幼跋扈,自然没有什么耐心听那样晦涩难懂的佛经,秦骁策也愿意宠着她,只略略待过便离开。 算下来,秦骁策虽来过南山寺次数不少,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不急不躁,佳人在侧,秦骁策闻着身旁隐隐的清香,只觉得连寻常树木都越发赏心悦目几分。 这几日柳浮萍不在府中,主院没了时时等着他、候着他的人,更没人会心思周全替他准备一切,秦骁策意外又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变得十分不自在。 连带着,往常伺候惯了的芳华也不顺眼起来,这些日子已经被他训斥过好几遭。 “哟,秦兄琐事缠身,怎一早到了南山寺来?” 快走到小路尽头时,身后突兀传来一声问候。 听清来人身份,柳浮萍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秦骁策回头,自然是行礼:“瑞王殿下,昨日听说拙荆遇刺,微臣心中担忧,便准备早些回府。” 谢明渊昨日就隐约听到声音,本没多想,听秦骁策这样说,他心下笃定了几分,更觉得柳浮萍不简单。 听到“拙荆”二字,谢明渊眼神闪了闪,毫不遮掩自己脸上的兴味。 “原来如此……” 他轻轻念过几字,却丝毫不看秦骁策,反倒紧紧盯着柳浮萍,眼神意味深长。 柳浮萍从方才便一直低着头,敛眉垂目站在秦骁策身旁,只在秦骁策开口寒暄时见缝插针的行了一礼,而后便一言不发。 比起昨日鲜活的模样,此刻柳浮萍简直将只翅膀被打湿的幼鸟,神色蔫蔫,看着好不可怜。 谢明渊眼神火热,柳浮萍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这极有存在感的打量,心中恶寒,但秦骁策就在身边,她不想多生事端,只能装傻扮乖。 “秦兄对这刚过门的夫人还真是,格外上心啊。” 谢明渊站直了身子,语调随意,像是信口胡说。 此刻秦骁策即便再粗神经,也该感觉到不对,但他只当是瑞王不喜欢柳浮萍的出身,虽说情有可原,但此刻柳浮萍已是他国公府的夫人,瑞王此举未免太下面子。 “天色不早,微臣便先告退了。” 秦骁策声音也冷了几分,没再多说什么,只当没听出谢明渊的调侃之意,转身护着柳浮萍离开。 谢明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皮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逐渐离开的柳浮萍。 国公府内。 这些日子柳浮萍不在,管家权自然又到了芳华手中,但最得意莫过于秦明珠。 见柳浮萍久不回府,她对那日爹爹的说辞越发深信不疑,只觉得自己不靠旁人也彻底胜过了柳浮萍,更是连着几日请了尹红楼的戏台来府中唱戏。 正听得兴起,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附耳说了什么。 “什么!你说那个贱人就要回来了!” 第128章 大小姐撞客了 秦明珠的声音太过尖锐难听,几乎有片刻盖过了院子中咿咿呀呀的戏腔。 她声音陡然拔高,原本正低眉顺眼的戏子都因此噤声,私下互换了一个眼色,有些惶恐。 这位小姐身份不凡,虽然出手阔绰,但脾气实在太过跋扈,很难伺候,只是他们这样的下等人又哪里有拒绝的资格。 每日战战兢兢,生怕不知什么时候触了主子的霉头,这会儿乍听到秦明珠的声音,都有些害怕引火烧身。 然而秦明珠却没心思管他们。 一想到方才得知的消息,她只觉得自己骤然落入地狱,连手中的鲜果都变得难以入口。 “你是说,爹爹亲自去了南山寺,要将那贱人接回来?” 侍女默不作声地点头,她有心想说话,但深知只会火上浇油,索性闭了嘴。 秦明珠气得几乎跳起来,顺手将手边的青瓷茶盏甩落到了地上。 多宝院中的人自然见怪不怪,尹红楼的戏子却都吓得一抖,生怕下一瞬那茶盏就扔到自己身上。 秦明珠没了听曲的心情,转身回了内院,背影怒气重得几乎成了实质,贴身伺候的丫鬟自然是立刻跟进去。 只留下尹红楼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人管他们,但秦明珠要了他们来唱戏,本该是整整一日,如今这样不上不下,他们有心想走却又不敢,只好苦闷地装死。 内室之中,秦明珠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独自一人蒙着被子,眼底迸发出浓重的怒火。 方才她还以为爹爹是出去有事,却没想到他竟是为了接柳浮萍那个贱婢。 秦明珠立刻反应过来,当日柳浮萍在自己眼前说的话只怕都是假的,这才几日,爹爹就这么巴巴地要人回来,甚至还亲自去了寺中! 想到这几日自己的志得意满,秦明珠只觉得仿佛被柳浮萍隔空狠狠甩了一个巴掌,她在南山寺这些日子,若是知道自己在府中是何等行事,只怕心中不知要怎么耻笑她。 秦明珠从床上坐起来,狠狠捶打手中的锦被,心中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她实在太生气,柳浮萍回来的消息这样突然,让她连准备都做不了——其实即便早几日知道,秦骁策也不会真听了她的胡闹。 她有心想阻止柳浮萍回府,甚至在心中祈祷回府路上让柳浮萍遭遇刺客,最好死在爹爹才好,如此一来恐怕爹爹就不会念着她了。 秦明珠怒气冲天,却丝毫没有波及主院。 管家和芳华一早就在门口候着,替柳浮萍拿了行李,秦骁策则是同柳浮萍一同回了西跨院。 不过几日时间,加上秦骁策吩咐了日日让人打扫,西跨院还同她当时离开时别无二致,柳浮萍看着房中似乎又添了许多的字画古玩,眼底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 正要开口说话,门外突然传来声响。 “国公爷,国公爷不好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多宝院的翠微。 她神色慌张,直奔秦骁策而来:“国公爷求您去瞧瞧大小姐,大小姐从方才便觉得头疼不已,奴婢已经请了府医,可却丝毫看不出缘由来,求您去瞧瞧。” 秦骁策下意识皱眉。 心中几乎笃定秦明珠是在胡闹,但看着翠微不似作假的脸色,还是去了多宝院。 王大夫正为秦明珠诊脉,脸上满是不解之色。 秦明珠脸色苍白,似乎十分无力,斜斜倚靠在颈枕上,神色痛苦,连秦骁策和柳浮萍进来都不知道。 “怎么样,明珠如何了?” 王大夫语气有些沉:“国公爷恕罪,小人医术浅薄,探不出大小姐这脉象有何不妥。” 他悄悄抬头,只觉得额上有冷汗冒出来。 “爹爹,我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秦明珠声音轻的仿佛小猫,死死皱着眉,连动都困难,像是难以忍受,甚至抬手去捶打自己的头。 秦骁策心中一惊,忙上前制止。 这才发现,秦明珠手指冰凉,几乎不像正常体温。 看着秦骁策心疼的神色,柳浮萍眉头上挑,自己出去几日,秦明珠竟是变聪明了。 芳华眼神微动,上前两步,语气含着一丝试探之意。 “国公爷,大小姐昨日还好好的,若是生病,哪能这样快,奴婢觉得,这似乎像是撞客了。” “闭嘴!你在这乱说什么!” 秦骁策回头呵斥,然而这声响惊动了秦明珠,直接挣扎起来。 秦骁策手中没用力,竟直接被她了,得了自由,秦明珠直直对着床铺磕头,双手死死扒着头,语气惊悚:“别过来,求你别过来,我疼,我好疼!别过来!” 一声比一声高昂,神色扭曲,状如疯魔。 原是这样。 柳浮萍心中一哂,还以为秦明珠能有什么好法子,原来又是这样老生常谈的手段,看来她那位好妹妹当真是死的早,从前的好手段可是一星半点都没教给女儿。 正巧,长姐如母,她既然来了,也该替妹妹好好教导孩子。 柳浮萍理了理袖口,像是全然不知秦明珠要向谁发难,端得是不动声色。 这些日子她不在府中,芳华和秦明珠搅在一起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秦明珠这么沉不住气,自己才刚刚回府,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秦骁策却没说话,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来,即便仍然心疼秦明珠,却没立刻上前。 柳浮萍越发愉悦,知道此事若这样僵持下去,只怕会不了了之。 既然如此,自己自然要帮上一把,免得这出好戏唱不下去。 “明珠这样子看着确实不像寻常生病,小孩子身体弱,如今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缘由来,可总不能就这么任由明珠疼下去。” 顶着芳华探究的眼神,柳浮萍上前一步,草木清香氤氲开来。 “大夫自然要找,但妾身觉得,芳华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如就照她所言,请个大师进府替明珠瞧瞧,看看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她眉宇间的担忧毫无作伪,看着似乎比秦骁策还要急上两分。 第129章 八字不合 柳浮萍语气温软,将秦骁策从进门时就紧缩的眉头安好地抚平了一点。 秦明珠和芳华飞快对视了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 她刚才好一通胡闹,此刻早就衣衫凌乱,鬓发松散,瞧着实在有人不堪入目,因此从秦明珠“中邪”开始,芳华就已经体贴地将王大夫请了出去。 秦骁策根本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先前秦明珠针对柳浮萍种种手段还历历在目,前几日秦明珠在院中多逍遥他不是不知道,如今这样,他怎么可能信。 可柳浮萍开了口,秦骁策自然不好向训斥芳华一样反驳她,一时之间竟沉默下来。 他自己此刻毫无知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柳浮萍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高高在上,甚至连女儿生病都要退居两分。 秦明珠却没发觉爹爹的犹豫和态度不定。 原本秦骁策厉声训斥芳华,她以为此事要再挣扎一番,也做好了今日做一回泼妇的准备,却没想到,柳浮萍居然会自觉替她说话。 此刻秦明珠的“病症”已经越发严重,不再满足于摔打自己,身旁一切能拿起来的东西都被她尽数扔到地上。 好在翠微有眼色,在秦明珠要扔第二只花瓶里,眼疾手快上去圈住了她。 秦明珠拗不过翠微的力气,只能无奈对付床上的软被枕头,本来担心这样动作不够大,秦骁策不会心软。 听到柳浮萍劝慰,秦明珠此刻借着发泄的动作,却觉得心情大好。 若不是碍于秦骁策在场,她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浮萍这个蠢货,一日为奴,便永远改不了骨子里的小气,即便如今当了国公夫人又如何,还不是一门心思想在爹爹跟前博贤惠的好名声,自己不过才开了个口子,还没引诱, 她就自发自觉地往里头跳。 真真是愚不可及。 想到一会儿柳浮萍的惨状,秦明珠只觉得心头火热,手下也更用力,连翠微手臂上都被她挠出几道血丝来。 “……好吧,萍儿说得也在理,既然如此,小福子,你腿脚快些,去请位懂八卦晓阴阳的师傅来。” “是。” 外头有人匆匆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片刻后,小福子领着人进门。 柳浮萍抬眸望去,便见一个目露凶光的中年道士,此刻正站在门口,着青衣戴青帽,背着一个看起来颇重的包袱,神色严峻。 “在下孤月,见过国公爷。” 秦骁策随意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大反应。 柳浮萍眼睫颤了颤,心中只觉得好笑,看来秦明珠实在是将自己恨之入骨,连面上功夫都舍不得做,秦骁策前脚才发了话,这才多大一会儿。 这人倒像是蹲在国公府门口,就等着进门一样。 不过此刻她站在秦骁策身边,只当一无所知,秦明珠如此声势浩大,将来是对这个法子自信极了,她怎么好中途喊停? 毕竟,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要秦明珠眼睁睁看着自己登高跌重,才不枉费她为自己准备的这一份大礼。 秦明珠见孤月来了,自然更是闹个不停。 一会儿一个劲地喊头疼,倒在翠微身上气若游丝,像是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手勉力抬起,虚虚指着半空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掉泪。 秦骁策最是受不得她如此模样,看的心都软了两分,然而还没等他说话,秦明珠又立刻变了样子,“腾”的将翠微一把推开,力大无穷,四下能被挪动的东西统统过了她手扔在地下,嘴里更是污言秽语不断。 秦骁策看得眉头紧锁,孤月倒是眼睛都没动一下,仍然面不改色的将整个内室都逛了一遍,像是见惯了这副模样。 这样沉稳,看得秦骁策脸色好了几分,见孤月已经停下脚步,他主动询问道:“孤月道长看得如何?可能找到症结所在?” 孤月道长捻了捻胡子,向秦骁策道:“贫道方才进门便看小姐印堂发黑,头顶隐现黑气,这黑气时轻时重,因而小姐症状时急时缓,国公爷,这府中,恐有妖魔作祟啊。” 此话一出,廊下的侍女们都有些忍不住,眼中立刻有了惊吓。 “府中贵女众多,难免阴气重些,但国公爷驰骋沙场,正巧能镇住,因而这些年来相安无事,但如今,府上似乎有一位同这位小姐八字不合,如此助长邪罪气焰,才让小姐受罪。” 孤月道长幽幽点头,将话圆得巧妙。 柳浮萍颇觉有趣,此人还有些小聪明,知道不能将话说得太过针对。 “哦?那依道长之见,此人身在何处,又是谁呢?” 秦骁策冷冷看着他,却耐心发问。 正上蹿下跳不得闲的秦明珠听到这,话眼中立刻闪过一丝笑意,方才爹爹还对此人不假词色如今已经口称道长,只怕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爹爹越相信他说的话,柳浮萍那个贱人的下场就会越让人喜闻乐见,这怎能叫人不畅快? 秦明珠几乎有些难以抑制的浑身战栗,仗着背身不会被人看见,已经勾起一个张扬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柳浮萍被爹爹抛弃,赶出府外的狼狈模样,只恨不得她现在就跪在自己眼前乞怜。 孤月道长显然也察觉出秦骁策语气变化,但他面色不变,反倒拿出一只罗盘,走走停停,口中更是喃喃自语着什么,让人听不真切。 片刻后,他停在一人面前,面色犹豫。 “贫道罗盘指向此处,敢问国公爷,这位可是小姐身旁的侍女,贴身伺候,难怪小姐如今这样难熬?” 柳浮萍眼底飞快浮现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 猜也知道,这话想必是秦明珠吩咐他说的,只是侮辱之意太过明显,未免太蠢,她身上哪一样是婢女的用度,便是稚儿孩童也该看出区别。 果然,秦骁策在孤月停在柳浮萍面前时,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听到他的问题,秦骁策只觉额角青筋气得跳动了两下,他压抑怒火,声音却冷得吓人。 “道长莫不是要说,正是此人冲撞了明珠?” 第130章 本公是天煞孤星? 秦骁策的不悦太过明显,孤月嘴角抖了抖,有些承受不住这份威压。 没等孤月道长开口,柳浮萍先一步看向秦骁策,眼底满是担忧:“妾身来府上已经月余,从前更是在明珠身边,彼时明珠一直身子康健,从未抱病喊痛的,怎得妾身才从南山寺回来便冲撞了明珠,莫不是道长看错了?” 女人容色佚丽,水眸中明晃晃的自责,几乎要将秦骁策陷进去。 “可如今明珠的模样不似作假,瞧着这样严重,若是能有让明珠痊愈的法子,道长只管说明,妾身一定不会让国公爷为难。” 她偏头过去,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却一时不敢动作,甚至下意识地,连身旁的秦骁策都远离了两分。 看着柳浮萍的动作,秦骁策眼中满是欣慰柔情,他的萍儿总是这样良善,无论何时都将自己和明珠放在第一位,明明此刻被指摘的是她,她却第一时间担心起明珠来,明明她还有伤在身,更在南山寺吃斋念佛数日。 想到昨日的遇刺,秦骁策越发柔和了眉眼,身子一动,拉近了同柳浮萍的距离。 “萍儿莫怕,有本公在,不会有事的。” 柳浮萍严丝合缝地嵌在他怀中,脸上立刻有了羞涩之意,看得秦明珠和芳华都是一阵咬牙切齿。 孤月抿了抿唇,秦骁策丝毫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镇国公竟也有绕指温柔乡的时候,这位夫人也远不止面上的柔弱,方才那话说得直击要害,显然胸有城府,不过想到那人许诺他的重金,孤月捏紧了手中之物,眼神坚定。 一身正义凌然,他直视柳浮萍:“原是国公夫人,贫道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夫人见谅,罗盘所指便是夫人,并非贫道有意冒犯。国公爷若是不信,不若将夫人的生辰八字交与贫道,只待贫道算过命格,一切便可真相大白,如此,也好还夫人一个清白。” 秦骁策看也不看他,只是低头去寻柳浮萍,显然将决定权交给了她。 一时间,室内众人的目光多多少少都聚集在了柳浮萍身上。 她虽然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两道期待热切的目光。 方才他们说了许久,秦明珠可始终没有停下来,对于一个久居深闺的大小姐,此番确实是辛苦了,若不是对自己的恨意驱使,恐怕秦明珠早就坚持不住了吧? 明知如此,柳浮萍却仍不疾不徐,面上一阵纠结之色。 秦骁策只当她是被吓着了,又是好一阵安慰,和着秦明珠唱念做打发狂的声音,实在是违和极了。 感受到秦明珠耐心告罄,恐怕就要坚持不住,柳浮萍勾得一抹冷笑,再抬头时,已经是下定决心的郑重。 “既然道长如此说,妾身万万没有推脱的理由,还望道长早些查出缘由,好让明珠少受些苦楚。” 这样设身处地,实在是少有的良善后母。 孤月大喜过望,看着柳浮萍去屏风后取了笔墨,却没看到秦骁策在她离开时,捏住她手腕的一下。 两人一触即分,柳浮萍看他一眼,然而让人看来只当是眉目传情,秦明珠更是咬牙,贱人如今大祸临头,还不忘勾引爹爹,真是上不得台面,等到一会儿尘埃落定,她一定要将这个贱人乱棍打死,扔去乱葬岗喂狗! 不过几息,柳浮萍便拿了一张字条出来,递给孤月时墨香芬芳,显然是刚写完的样子。 他礼节周到地谢过柳浮萍,又向秦骁策要了秦明珠的生辰八字,见秦骁策点头,没等秦明珠身边的大丫鬟开口,芳华先一步说了。 柳浮萍冷眼看着她们唱双簧,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孤月又是一阵念念有词,将两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纸条叠在一起,甚至拿了桃木剑出来辅以计算。 “国公爷,贫道已然算出,这位夫人的生辰八字,确是天煞孤星之名,生来克夫克母,朋友亲眷皆遭其害,且会为家人带来血光之灾,实在是,大凶!” 孤月道长语气笃定。 天煞孤星! 众人登时心中一惊,夫人自掌家以来便对下人和颜悦色,比之从前好了百倍千倍,怎会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孤月却还没完:“小姐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比起旁人难免更脆弱三分,如此天煞孤星的命格近在身旁,对小姐危害甚大,若长此以往,只怕……” 他没说完,却听起来更让人想入非非。 “国公爷若想保小姐周全,还请趁早让夫人远离小姐,国公爷亦然,虽国公爷不同闺阁女子,但夫人的命格实有妖魔之害,将来恐有血光之灾。” 不知秦明珠哪里找的妖道,满嘴谎话,却装得头头是道。 柳浮萍心中冷笑,血光之灾哪里够,她费尽心思进了国公府,可不就是为了要秦明珠的命而来,若世上真有神鬼妖魔,为何权贵草菅人命之时无人出手。 世间众人皆苦,神佛又在何处?上位者满手血腥,无辜死者为何不来追魂索命? “如今小姐便是已经承受不住,才会如此,贫道只能暂时缓解,却无法根治,还望国公爷早作打算。” 没想到说到这个份上秦骁策还没动作,孤月莫名有些心慌,咬牙开口。 “简直一派胡言!什么人敢在本公面前妖言惑众!” 秦骁策终于开口,却直指孤月胡言乱语。 “贫道知天命为人事,怎敢诓骗国公爷?”孤月虚行了一礼,竟像是有些愤怒。 “知天命?”柳浮萍眼睛上挑,冷嗤了一声,“道长莫不是当这国公府是什么地界,竟敢信口开河,连天煞孤星的话都说得出来。” “夫人莫恼,贫道心知冒犯了夫人,可此事真相如此,夫人莫非忍心害得小姐香消玉殒?” “放肆!”柳浮萍柳眉倒竖,终于生气,“忘了告诉道长,方才我所写,不是自己的,正是国公爷的生辰八字,道长口口声声妖魔作乱,莫不是说小姐的亲生父亲要害了她的性命!” 什么! 孤月霍然抬头,正对上秦骁策几乎要吃人的眼神。 第131章 狗咬狗 秦明珠也一顿,本以为柳浮萍无计可施,没想到她竟然使出这样偷梁换柱的法子来。 真是狐狸精! 孤月却没心思管旁人,秦骁策怒气冲冲,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死在这位国公爷手里。 “国公爷饶命!夫人饶命!小的怎敢攀污国公爷,都是,都是浑说的。” 孤月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秦骁策没说话,孤月动也不敢动,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大约是觉得柳浮萍好说话,尽数朝着她去。 “夫人大人大量,还请饶了小人一命,小人眼拙未能认出夫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孤月跪在地上,动作之间帽子已经歪斜,他也全然顾不上。 孤月心底恨极了,原本不过是贪图银子,加上秦明珠身份贵重,他本以为这样内宅间的争斗,他不过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环,毕竟一个是不知来历的姨娘,想也知道竟然比不上国公爷千娇百宠的郡主女儿。 也正因如此,他有心想在秦明珠面前讨赏,刚才对着那张生辰八字说的极其严重,却没想到,如今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没人在意如同丧家之犬的孤月,秦明珠瘫坐在床上,连做戏都顾不得,心底又是慌乱又是意外。 方才自己都已经那样了,爹爹竟然还丝毫没有心疼,甚至当着自己的面和柳浮萍那个贱人按暗通款曲,连生辰八字都给了出去。 他怎么能。 爹爹怎么能为了柳浮萍做到这个份上! 这个贱人,为什么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化险为夷,为什么总是要跟自己作对? 秦明珠心中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如同雨后春笋,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芳华站在一旁,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连忙对着秦明珠使眼色,想让她早做打算,然而秦明珠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房中悄无声息地安静下来,柳浮萍嘴角含笑,知道此刻有人已经自乱阵脚,不过她没急着点名,只是静静等着秦骁策发泄怒火。 果然,孤月已经惹恼了他,秦骁策拧着眉,显然没有为了眼前的求情心软。 “什么道长,一个不知哪里街头行骗的混混,招摇撞骗竟到了我镇国公府,敢对着府上的主母胡言乱语,真是胆大包天,本公决不能轻饶!” 不顾孤月骤然苍白的脸色,秦骁策扬声叫人:“来人,将这骗子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直接扭送去官府!” 立刻有人进来,架着孤月两条手臂,就要向外头拖。 “不,不!国公爷饶命,小人不是有心,小人是被冤枉的,求您,夫人求您救我!” 三十大板可大可小,京中权贵人家多有常年负责杖责的家仆,无论多少数量的板子,其受刑人是死是活,不过全在主人家一念之间罢了。 方才秦骁策所说,固然不会立刻打死他,但若真被送去了京兆尹府,凭借他今日所说之话,得罪了镇国公府,是断断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孤月再也顾不得钱财,生死当头,哪里还有命去想这些黄白俗物? 若不是贪生怕死,他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买卖?却不想这一次竟要搭进去自己的命。 实在太过恐惧,孤月爆发出比平时更大的力气,竟是直接掀翻了身旁的两个小厮,朝着柳浮萍磕头。 “小人真是冤枉的,求夫人看在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幼儿需要养育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命吧,小人定将夫人日日供奉在香案上……” 他磕得很是用力,不过几下额头便已经破皮,血污满面。 但显然没人怜惜,小厮没防备被他挣脱,脸色难看了两分,生怕被秦骁策迁怒,忙七手八脚上前将人制服。 见秦骁策已经看了过来,其中一人顺手扯下腰间的布巾塞了孤月的嘴,只余下不分明的“呜呜”声。 “等等。” 秦骁策却抬手阻止,意义不明地道:“既然你屡次口称冤枉,那本公给你为自己申辩的机会,你且说明是何人指使,本公便放你一条生路,若是敢有半句虚言,哼!” 一声冷哼,让孤月又是浑身一颤。 听到生的希望,孤月立刻抬头,直直对上秦明珠看死人的眼神。 他心中一惊,方才所说不是信口开河,他确实还有家人,郡主是国公爷的女儿,这样一件小事定然不会受重罚,若届时她找自己算账,那真是叫天天不应。 孤月心中有了计较,毫不迟疑将矛头转向了秦明珠身旁的芳华。 “是她!就是她!国公爷,小人敢以性命担保,这一切都是这个婢女指使的!” 芳华大惊失色,直直僵在原地。 孤月生怕秦骁策不信,激动地唾沫横飞:“就是这个人,她给了小人一包银子,又将小人领了回来,声称只要能污蔑夫人成功,事后便许小人荣华富贵,小人眼拙不识贵人,一时起了贪念便信了,求夫人息怒。” 他指着芳华,还不忘回头向柳浮萍告罪。 “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是我!国公爷,此人定是为了脱罪再胡乱攀咬,奴婢在您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也同夫人一向交好,平白无故的怎么要害夫人呢?” 芳华急的白了脸,秦骁策一直没说话,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小人此前从未见过夫人,更没来过国公府,若不是你来找我,我怎么只说你不说旁人!”孤月却不管她,他本就生于市井,撒起泼来寻常人招架不住。 “国公爷,您仔细想想,方才小人来时,可是她提的主意,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会平白无故叫了小人来呢?”孤月咄咄逼人。 见芳华还要狡辩,孤月只觉得自己头上的刀越发靠近,直接抛出一记重雷:“国公爷,此人可是叫芳华?” 芳华恨不得扑过去撕了他的嘴,可主子们都在,哪里轮得到她动手。 听到这句,秦骁策终于回头,眼底的森冷仿佛吃人的野兽:“芳华,此事是你做的?” 第132章 形势大变 见秦骁策终于有了动作,孤月立刻老实退后,一言不发。 他知道,此刻镇国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若再说个不停,没得让自己也受罪。 芳华面露急色,就要为自己开脱,却被柳浮萍一把攥住手腕。 “芳华?怎么会是你?你从前同我这样好,在主院时常照顾我,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是吗?” 柳浮萍满脸不可置信,像是因为太过震惊,死死抓着芳华的手不放。 她力道太大,修剪得当的指甲深深嵌入芳华的皮肉,让人瞬间便感到一丝刺痛,但听着柳浮萍为自己开脱的话,芳华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连连点头,期望秦骁策也会因此放过自己。 “是,是,夫人您要相信奴婢,这个道士满嘴谎话,奴婢怎么会害您呢?” 此刻她心中又恨又悔。 同孤月的计谋自然是她为秦明珠出的,秦明珠身旁没了得用的人,又担心被陆嬷嬷知道后告知秦骁策,哪里敢亲自动手。 因而不得已之下,芳华便亲自去找了孤月计划此事,当初孤月一口一个“芳华姑姑”,姿态低到泥里,却不像竟成了如今他反咬一口的证据。 但再后悔也来不及。 孤月从未来过国公府,秦骁策更不是轻信鬼神之说的人,更不可能和孤月有什么来往,若不是他们私下有什么,孤月是万万不可能知道芳华名姓的。 “国公爷,此事或许还有隐情,更何况芳华在您身边多年,贸然发落,妾身只怕国公爷平日不习惯。” 柳浮萍为芳华说好话,却丝毫不提此事的蹊跷,反倒为秦骁策着想起来。 然而这话更让秦骁策震怒,芳华是国公府的老人,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究竟是他识人不清放任这样的人跟在身边,还是天长地久让她长野了心思? 芳华早在柳浮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跪在地上,满目哀求,她知道秦骁策不喜吵闹,只能出此下策,寄希望于国公爷能看在多年情分上相信自己。 结果注定让人失望。 “萍儿,你不必为她求情,这样的人,平白污了你的好意。” 秦骁策冷声开口,看也不看旁人:“芳华在主院多年,本公却不知你何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无论如何,国公府都容不下你。” 他顿了顿:“这些年你在本公身边伺候得也算尽心,好在此事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赶尽杀绝,官府就不必去了,我会让管家吩咐人牙子来。” 秦骁策说着念及苦劳,然而下的命令却实在冰冷如刀。 “不,不要卖了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做过,国公爷,求您别信那个骗子一面之词,奴婢才是冤枉的啊!” 芳华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吓得手脚冰凉,跪在地上不敢动。 她的声音太过凄厉,连秦明珠都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缩了缩,却是拿起软被将自己盖住了些。 柳浮萍余光看到床榻上的动作,像是才想起来秦明珠似的,眉眼一挑:“怎的孤月说冤枉,芳华也说冤枉,方才提起芳华,明珠怎么似乎就像被吓着了,莫不是……芳华同明珠八字不合,冲撞了她?” 听到这话,秦骁策扭头看去,果然发现秦明珠没了刚才发疯的模样,此刻正安安稳稳缩在被子里,像是冷到了,又像是害怕,可面上却已经安静下来。 哪里有这样儿戏的说法。 秦骁策立刻皱眉,大踏步走过去,“你不是说小姐得了癔症,怎么,如今即刻便好了?” 听出秦骁策的不满之意,秦明珠登时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但她不是傻子,今日这场戏到现在已经是一场笑话,好在那个劳什子道士还知道惜命,没有把自己供出去,可自己前后变化这样大,爹爹一定会怀疑她的。 不行,芳华折了就罢了,爹爹才回来,正是护着那个贱人的时候,她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被爹爹厌烦。 她直直冲下床,连鞋子都没穿,就这样赤脚踩在地面上,搂住了秦骁策的手臂,“爹爹,这是怎么了,明珠头好疼,爹爹……” 她气若游丝,手搭在额角揉捏,另一只手死死拽着秦骁策的衣袍,似乎因为疼痛难忍,手下太过用力,连指肚都泛了白。 秦骁策没躲开,但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同往常一样嘘寒问暖。 孤月和芳华狗咬狗,秦骁策又不是傻子,阖府上下谁最容不下柳浮萍,更何况芳华一个婢女,哪里能有这样通天的手段。 秦明珠虚弱地靠在秦骁策身上,余光瞥到爹爹依旧淡漠的神情,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但她此刻除了装病示弱,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芳华唇瓣嗫嚅了两下,也探身过来,似乎想说,秦明珠心道不妙,忙起身借着动作拂开了芳华。 “是你!是你要害我!”秦明珠手指向芳华,一脸不可置信的受伤,语气尖锐,“爹爹和夫人不在府中,你仗着管事便串通旁人来害我,一定是你不安好心,才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她形如疯妇,死死瞪着芳华,竟真将她吓得没敢说话。 就在这个当口,廊下有婢女匆匆进来行礼,语气愤怒:“国公爷,求您为大小姐做主,大小姐是被人害了!” “你说什么?” 那婢女生得圆脸桃腮,模样瞧着很是水灵,说话也利索,倒豆子似的。 “回国公爷,大小姐前几日便偶有不对,奴婢觉得奇怪,偷偷存下了这几日的吃食,方才劳烦府医查过,确认其中有洋金花粉和草乌,这两样东西并不少见,奴婢幼时常见有人误食,若吃得多了便会头疼难忍,时而胡言乱语,不知情的人看来,便如同中邪一般,大小姐是冤枉的啊!” 这一句掷地有声,将秦明珠喊得回魂。 她没见过这丫鬟,但也知道她是来帮自己,当下瘫坐在地上,眼中立刻有眼泪落下来,脸上满是惶然的愤怒。 “什么?我被人下了毒?爹爹不在府中,我便要连命都保不住吗?” 第133章 芳华被罚 秦明珠靠在那婢女身上,像是伤心极了,微垂着头,泪水涟涟。 秦明珠在府中向来嚣张,便是惹恼了秦骁策,也一向嬉笑怒骂不肯轻易认错,这会儿蔫头巴脑,远没有从前的鲜活。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这婢女又说得头头是道,秦骁策立刻心疼起来。 “你叫什么,本公此前从未见过你?” 他亲自将秦明珠从地上扶了起来,送回床榻之上,才看向始终低头不语的婢女。 那丫鬟又行了个礼,脆生生道:“回国公爷,奴婢桃枝,原本是前头路上的洒扫丫鬟,前些日子大小姐爱看戏,因奴婢能说上几句,大小姐便将奴婢提了二等丫鬟在身旁伺候,奴婢感念大小姐恩德,时时想为大小姐做事。” 合情合理,有理有据。 这次叫秦明珠都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虽说不出这样周全的解释,但也知道,这个桃枝比起自己从前身边的丫鬟可机灵多了。 看着秦骁策明显又相信了几分的神情,秦明珠心中暗暗决定,这次过后,她便将桃枝提为一等丫鬟。 “原是如此,倒是明珠一时兴起,好在你是个懂记恩的。” 秦骁策语气有些沉,想到方才桃枝所说的话,终于摸了摸秦明珠的头:“是爹爹不好,这些日子没能多看着些你。” 心疼之意溢于言表,秦明珠心中狠狠一松,借着动作直接扑到秦骁策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另一只手盖在被子里,借着遮掩,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的软肉,痛楚传来,秦明珠眼中顿时有大滴泪珠落下。 “爹爹,明珠好害怕,明珠怕…怕这次若是无人知道,明珠……明珠就要成了傻子。” 她哭得太凶,连说话都哽咽。 “爹爹,明珠是否才是天煞孤星,否则为何出生便这样命苦,幼时丧母,连及笄礼娘亲都未曾参与,如今在府中更是有人这样看我不顺眼,不惜下药想要害死我,爹爹,明珠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人人都不想我好过?” 她有意惹秦骁策心疼,尽是示弱之语,哭的发丝都粘在脸上也浑然未觉。 柳浮萍眼中划过一丝讽意,真是好一个命苦,生来便是国公贵女,圣上亲封郡主,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多如牛毛,门外多得是为了一顿吃食讨尽生活的苦命人,她却坐在柔软的床铺上,穿着蜀锦衣裳,说自己命苦。 “不许胡说。”秦骁策轻斥一声,却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去查,这些日子,大小姐的膳食都是谁在负责。” 桃枝却又行了一礼,直接指向了一旁的芳华:“回国公爷,这些日子以来,府中皆是芳华在管,尤其是多宝院,她来的最勤,每日大小姐的早膳都是芳华亲自送来,且攀谈许久才走。” 芳华豁然抬头,眼底已经有了血丝,瞪着桃枝,如追魂索命的野鬼。 她当然来多宝院最多,府中正经主子就那么几位,她不来秦明珠这,难不成要去两个姨娘跟前露脸吗? 这个小蹄子从前看着沉默寡言,怎么竟然这么灵机应变,她替秦明珠找了个好借口,大小姐一定不会拒绝,自己恐怕已经成了死棋。 桃枝迎着她要吃人的模样,又是盈盈一笑,语气甚至带了些甜:“府医说了,这膳食之中的药粉含量极轻,必须得长年累月才会有效,芳华住在府中,想来这药粉应当随身携带才是,国公爷不若派人去搜搜她的住处,说不定就能真相大白了。” “去搜。” 秦骁策随意挥了挥手。 小福子领了两个小厮,将芳华的卧房翻了个底朝天,很快拿着两个香囊回来。 秦骁策不懂医理,小福子垂首,恭敬道:“国公爷,这两个香包,这是刚才从芳华住处找到的,小的已经让王大夫看过,正是洋金花和草乌的药粉没错,王大夫也证实,这两种草药是治风痹厥痛的药方,但也能引发幻觉,长期服用,使用者会产生幻觉,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小福子也在主院伺候许久,做事细心。秦骁策点了点头。 秦明珠听他这样说,像是吓到了,又朝着秦骁策怀里缩了缩,谁也不看。 芳华原本已经认命,腿脚都有些软了,虚虚靠着身后的墙,看到那两个香囊,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立刻转头看向了几乎如透明人的柳浮萍。 柳浮萍似乎丝毫不知所为何事,对上芳华的眼睛,笑意加深了些,脸上却是不解。 “是你!是你要害我!” 芳华嘶吼着想去抓她,更像是松了口气,仿佛已经找到为自己脱罪的理由。 柳浮萍微微皱了皱眉,向后退两步,语气是天然的疑惑:“怎么会是我?芳华,我知道你恨我不能护着你,可此事你做的这样过分,险些害了明珠,别说国公爷,便是我也第一个饶不了你。” 说罢,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真为了芳华感到不值,甚至显出两分怜悯来。 芳华被她高高在上的语气刺激得理智全无,身旁两个小丫鬟几乎要控制不住她。 她气得手臂上下挥动,想以此抓住些什么。 “证据确凿,你还要乱说什么!” “奴婢没有乱说!”芳华挣扎着回头,急切开口为自己辩解,“这香囊,这香囊是先前柳浮萍送给我的,她说心疼奴婢行事琐碎,因而配了能安神的药方,让奴婢时时佩戴,能缓解疲劳,是她!国公爷,是她要害我,是她要害奴婢和大小姐反目,求您为大小姐和奴婢做主啊!” 芳华语速极快,边说边朝着床边爬去,最后几乎伸手就能抓到秦骁策的袍角,她眼中满是希冀,祈求着她觊觎了这么久的人能看出她的冤屈,能还她清白。 然而手上落了个空。 芳华仓皇抬头望去,秦骁策已经起身,竟是抬脚狠狠踹上了她。 这一下丝毫没有收力,芳华被踢出去几步远,趴在地上,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好半天没缓过来。 身后秦骁策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事到如今,你不知悔改,竟然还想污蔑夫人,满口不敬,来人,将芳华拖下去!” 第134章 尘埃落定 秦骁策声音冷硬,显然已经怒到极点。 外头候着的小厮不敢再拖,直接上手拽着芳华向外走去。 她心知此次若是不能让国公爷回心转意,自己就成了等死的小鬼,她不认命,两只手死死扒着一旁的桌角,声嘶力竭地为自己喊冤。 秦骁策脸色又冷了一分下去,小福子察言观色,及时拿布堵住了芳华的嘴,硬生生掰开了手,像拖一摊烂泥似的,直接将人带了下去。 室内终于恢复安静。 秦明珠谨记刚才的话,生怕引火烧身,此刻仍然缩在角落里,专心致志演着委屈,身子时不时抽搐一下,仿佛委屈得狠了。 秦骁策倒是一时没有心思再管她,只冷声吩咐桃枝将害人的东西处理了。 “怎么了?” 见柳浮萍脸色不好,秦骁策主动关心。 柳浮萍蹙了蹙眉,眼底有些自责和歉疚,声音也轻飘飘的,站在门口,仿佛要被风吹走了似的。 “国公爷,芳华其实没有撒谎,那两只香囊,确实是妾身离府之间赠与她的,里头放了妾身前些日子配制的安神香,因着那方子用料多,若是闻的久了,恐怕白日也生困倦之意,因此妾身提醒了她,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让她想出了这个法子。” 柳浮萍意未尽,秦骁策却听得明白,没想到柳浮萍会这样想,脸上登时有些错愕。 柳浮萍见他不说话,却像是以为他改了主意,又上前一步道:“国公爷可是也觉得此事是妾身之过?妾身未能做好表率之劳,更何况芳华毕竟跟在您身边多年,若是这样处置了,恐怕国公爷其他人用的不顺手,不若暂且饶了她一次,罚的轻一些?” “……萍儿,你就是太善良了。”秦骁策回神,语气颇有些不赞同,却是笑着轻叹,“芳华在本公身边多年,却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来,更是万万不能容忍,更何况此事与你有何关系,我知道你心善,可也不能为了这样的人一味自责,此事不必再提,府上断断容不得她。” “是,妾身晓得。”柳浮萍盈盈下拜,眸中水色澹澹。 秦明珠离得近,将秦骁策明显动容的神色尽收眼底,眼底恨意昭昭,爹爹真是被这个狐狸精迷了心智,此事和柳浮萍毫无干系,偏偏她说上两句话,爹爹就真信了她心地善良。 那个芳华也是,找来的是什么废物,连这样的小事都能搞砸,枉费她演这么一出,还险些惹得爹爹生气。 越想气越不顺,但此刻她才让爹爹心软两分,绝不能因此功亏一篑。 秦明珠收敛了不甘,在芳华被拖下去时声音骤然拔高,又伏在秦骁策怀中呜呜哭泣。 “爹爹我害怕,芳华是府上的老人,怎么会这样心狠手辣,竟在我的膳食里下毒,这些日子她常来多宝院,女儿还以为她是真心,同她相谈甚欢,还好有爹爹替我出头。” 女儿难得这样娇弱,加上芳华是自己院中的人,秦骁策只觉得却是他的疏忽,心疼不已,耐心安慰了秦明珠许久。 期间柳浮萍只静静坐着喝茶,冷眼看秦明珠演戏,只觉得往日喝惯了的茶,今日也格外香甜。 过了小半个时辰,秦明珠哭累了,秦骁策这才起身:“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一会儿让府医来替你好好把脉,此事是爹爹的疏忽,从今往后必不会再发生,莫害怕。” 他细心替秦明珠掖了掖被角,又转身去吩咐刚在主子面前得脸的桃枝:“你既然念着明珠的好,做事也机灵,这些日子便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吧,若是不尽心,芳华便是你的下场。” “谢国公爷恩典,奴婢定为了大小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桃枝喜出望外,忙跪下谢恩。 秦骁策挥了挥手,带着柳浮萍回了主院, 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原本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秦明珠立刻坐起身来,面目扭曲。 此事她虽成功脱身,但药粉不过是莫须有的事情,更何况若不是柳浮萍耍了诡计,自己怎么会失败。 原以为今日就能将柳浮萍赶出去,却没想到反被她将了一军,更棘手的是,爹爹越发信任她,如今柳浮萍回府,执掌中馈,不仅越发难下手,更踩着芳华站得更稳,她没了助力,往后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那贱婢在自己跟前嚣张吗? 想到今日他们一口一个夫人,秦明珠只恨不得马上卖了柳浮萍。 芳华这个废物,在爹爹身边多年,竟行事如此不堪,平白毁了她一步好棋,真是蠢货! 秦明珠越想越气,顺手又砸出去两个杯盏。 桃枝默不作声站在一旁,见茶盏破碎,便立刻上前收拾,有秦骁策发话,她此刻已经算是一等丫鬟,这样的事本不用她亲自动手。 但如此一来,秦明珠反倒注意起她。 想到刚才她在爹爹跟前替自己说话的模样,秦明珠心念百转,略略收了些火气。 “你,过来。” “大小姐可有事要吩咐奴婢?”桃枝收好包着碎瓷片的丝帕,低身行礼。 方才在秦骁策面前,她叽叽喳喳像只百灵鸟,这会儿只对着秦明珠,反倒又沉稳下来,无端让人觉得满意。 秦明珠理了理鬓角的珠花,漫不经心道:“你去青蕤院,将杜姨娘叫来。” 桃枝应下,转身就要走。 “等等,晚晴院那位也别忘了。” 桃枝眼神闪了闪,面上却平静依旧。 她起身出了多宝院,虽是才提上来的人,对两位姨娘来说都面生得很,但她口称是大小姐请人,她们被秦明珠磋磨日久,又哪里敢怠慢,纷纷出了院子。 到了多宝院门口,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惧怕和疑惑。 “坐吧。” 秦明珠心中有计较,没有向着两人发难,吩咐了婢女看茶,然而却让两人越发心中没底,行礼的声音几不可闻。 “呵,真是没用。”秦明珠冷嗤一声,明晃晃地看不起,“难怪这府中能让她一人独大,原是你们太没用。” 第135章 逼迫争宠 杜姨娘和孙姨娘对视一眼,说不出话来。 她们这些日子都窝在自己院里,已经许久不出门,但到底也在府上多年,今日发生的事,两人都已经知道了,自然也明白秦明珠所指是谁。 丫鬟上来替两人沏茶,又为秦明珠换了一套崭新的茶具——原先那套才被摔碎了两个茶盏,秦明珠自然看不上,便要一起换了。 “多谢大小姐。” 两人同时谢恩,只当没听见秦明珠方才所说的话。 秦明珠听得越发生气,面上又有了几分火气,一个两个见了她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样没用的女人,当初究竟是怎么有这样好的命,竟能进了爹爹的后院。 难不成在这多宝院,她还能一口吃了她们不成?若不是她如今手中没人,哪里还看得上她们。 看出秦明珠的不悦,杜姨娘面上赔笑,心底却是暗恨。 她们虽也妒忌柳浮萍得国公爷宠爱,可在国公府这些年,多少也歇了心思,对秦骁策爱意再过,也敌不过秦明珠的跋扈,如今柳浮萍当家,吃穿用度都少不了她们的,更不会对她们发难,可比从前秦明珠作福作威的日子好过多了。 想到当初被秦明珠压在院中侮辱,杜姨娘低头喝茶,掩起眼中一抹恨意,若是可以,她宁愿向柳浮萍投诚,也要秦明珠为此付出代价! 可惜,她们人微言轻。 孙姨娘坐在更下首些,从进来就始终低着头,没看到杜姨娘神色变化,更不敢去看秦明珠。 “磕哒”一声,秦明珠放下手中茶盏,那声音极小,却让两人都下意识坐直了些身子。 “爹爹心爱娘亲,这些年来府上也不过只有你们两人,如今才多了一个柳浮萍。”提到她,秦明珠语气不可抑制地冷了两分,更有些咬牙切齿,“比起你们,她才来府上多久,已经勾得爹爹为她抬了平妻,如今更是国公府的正经夫人,你们也真是坐得住,竟能日日窝在自己那点地方装死。” 她话说的难听,下首两人却始终一副虚心听教的模样,只静静垂着头,脸色丝毫未变。 只开头的时候,杜姨娘眼中却闪过一丝讽刺,秦明珠还真是嘴硬,满府里谁不知道如今国公爷最是宠爱夫人,为此连大小姐都不知吃了几回瘪,也就她还这样脸大,说得出国公爷爱重先夫人的话,真是可笑。 见两人没有丝毫反应,秦明珠胸口一噎,眼中都有了些烦躁。 从前这两人也不是这样的性子,怎么几日不见成了逆来顺受的模样,莫不是柳浮萍仗着自己管家,苛待她们了? 自以为找到理由,秦明珠眼睛一亮,越发觉得自己想到了个好法子。 “我知道你们也同柳浮萍一样,爹爹平日里公务繁忙,柳浮萍惯会勾引人,你们也该同她一样,常去主院伺候爹爹,否则,爹爹怎么会想起你们来?” 孙姨娘衣袖轻晃,显然是想抬头,但又及时止住动作。 她心中震惊,从前她们二人无论谁侍寝,第二日秦明珠不闹的天翻地覆必不罢休,如今竟然撺掇她们去主院? 这是要让她们和夫人争宠? 别开玩笑了。 秦明珠不过打她们一顿,夫人可管着府上一切人的生死,她们说到底不过两个贵妾,连祠堂都未进去过,若是真惹恼了夫人,只怕会被即刻发卖。 杜姨娘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这,大小姐说笑了,主院岂是贱妾能轻易踏足的地方,国公爷事忙,妾更不能扰了国公爷,惹人厌烦。” 她语气惶恐,讪笑着开口,寄希望于秦明珠能放弃这个念头。 秦明珠哪里管她们的死活。 见两人都这个样子,她语气也冷了下来:“本郡主不是同你们开玩笑,无论如何,此事你们不做也得做,柳浮萍不过只是个平妻,越不过爹爹和我,你们怕她做什么!” 她积威尚存,这会儿还没彻底发怒,两位姨娘就都是身子一抖,下意识蹲在地上行礼。 “爹爹若能看到你们,本郡主自有重赏,你们也能在府中过得更好些,不是么?”秦明珠满意地看着两人害怕的神色,倒是学会了恩威并施。 “行了,本郡主乏了,你们且回去吧。” 点到即止,加上方才闹了一通,秦明珠也确实累了,她本就看不上这两人,挥了挥手立刻赶人。 杜姨娘和孙姨娘自然如蒙大赦,立刻起身离开。 青蕤院中。 孙姨娘没回自己的院子,她知道杜姨娘脑子活络,因此来了她这想让她定个主意。 “哎呀你倒是说话呀!”即便孙姨娘向来性子软和,但杜姨娘从回来就一言不发,倒是茶都喝了两盏,她实在有些忍不住。 “说什么,既然大小姐想要咱们去争宠,难不成你觉得我们还有第二条路?” 杜姨娘声音微沉,斜眼看她一眼。 孙姨娘也知道是这个理,可她总以为能有别的法子,却没想到,连杜姨娘也这么说。 见孙姨娘立刻蔫了下来,杜姨娘有些好笑,还是宽慰她道:“好了,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就别哭丧着脸了。” 孙姨娘转头看她。 “秦明珠说得也没错,咱们同柳浮萍一样,都是国公爷的女人,这男人呢,总是最喜欢新鲜感。这些日子,他日日都在柳浮萍处,难保不会矢了喜欢,更何况,如今秦明珠发了话,即便争宠也不必担心被她责罚,既然如此,为何不索性试一试?若是真能让国公爷看上咱们,那便是荣华富贵取之不尽了!” 杜姨娘语气带着蛊惑,说得孙姨娘心头微热。 对啊,国公爷从前看不上她们也是因为秦明珠从中作梗,可如今有了柳浮萍,或许她们可得渔翁之利? 两人想通后,立刻有了动作。 今日杜姨娘送了补汤来,明日秦骁策便在回去路上碰到丢了东西的孙姨娘,一来二去,手段层出不穷。 虽说不够高明,但其中用意一目了然。 于是,在五日后,两人被请到了西跨院。 第136章 怎么是你? “夫人,奴婢打听过了,您回来那日久她们两人去过多宝院,之后便铆足了劲向国公爷献殷勤,定是不怀好意!”春桃小脸气得通红,为自己主子打抱不平,“大小姐肯定想借她们分了您的宠爱,您一会儿可要好好教训她们!” “好了,瞧你这个样子,倒像是国公爷的姨娘了。”柳浮萍嘴角含笑,春桃却被说得脸色一变,就要跪下请罪。 却被柳浮萍拦住,“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是玩笑话,别放在心上。” 春桃仍有些害怕,嗫嚅道:“奴婢是觉得她们这样对夫人太过分了,奴婢绝没有想勾引国公爷的意思,夫人您可要相信奴婢。” “好了,我当然信你,她们也快到了,你去迎迎吧。” 柳浮萍好笑地拍了拍她,将人推出去。 春桃见她脸上确实没有动怒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连带着看两个姨娘也亲切了不少,笑着将人请进了屋。 然而两人看着春桃这样灿烂的笑容,却是越发心里没底,只觉得这西跨院都成了有来无回的虎狼窝。 “这是昨日院子才送来的新鲜果子,我吃着不错,正好,你们也尝尝鲜。” 柳浮萍吩咐春桃端上来一盘鲜红的果子,还沾着着水珠,瞧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然而两人又怎么敢真的动手,只能连连道谢,连端上来的茶都只是象征性喝了一口,生怕柳浮萍发难。 闲话两句,柳浮萍话锋一转,提起前几日的事来:“你们这些日子的努力我也都看在眼里,心里高兴你们总算开了窍,这才叫了你们来说说话。” 高兴? “咱们都是国公爷的人,如今国公爷正值壮年,但膝下只有明珠一个女儿,你们跟在国公爷身边多年,更该多多替他着想,为他分忧,要早日为国公府开枝散叶,延续香火才好啊。” 柳浮萍说得认真,然而两人本就心虚,只觉得夫人是在借机敲打她们。 “夫人恕罪!贱妾知错了,贱妾断断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一定不会越过夫人去,还请夫人高抬贵手,饶过贱妾这一次!” 杜姨娘率先朝着柳浮萍跪下,直直磕了一个响头,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孙姨娘慢了半拍,听到声音,也忙有样学样,应该太过害怕,跪下时甚至腿软了两分,险些摔倒。 瞧着两人争先恐后认罪的模样,柳浮萍心中只觉得好笑,忙让春桃将人扶了起来。 杜姨娘不敢不从,只虚虚靠着春桃,几乎全是自己起了身,也不敢落座,只低着头听训。 “傻站着做什么?快坐下,快,春桃,扶姨娘坐下。” 柳浮萍招呼两人喝茶,语气也带了些哭笑不得。 “我是真心实意替国公爷,替你们高兴,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怕我,难不成我在府上竟是个母夜叉的模样不成?” 春桃忍不住笑出了声,被柳浮萍嗔瞪了一眼,俏皮地吐了吐舌。 “如今府上人这样少,国公爷既相信我,将掌家权给了我,我自然也要为国公爷分忧,你们若能早日诞下麟儿,便是这国公府的功臣了,我又怎么会对你们动手?” 柳浮萍走下高台,亲自拉过两人的手,一脸推心置腹。 两位姨娘点头应是,面上装得受宠若惊,但心底却都不敢尽信,只觉得柳浮萍大约是在做表面功夫。 两人又在西跨院坐了许久,直到胡管家进来回话,才纷纷离开。 各怀心思的两人都没了寒暄的心思,各自回了自己房中,然而才坐下没多久,春桃却亲自送了东西过来。 送走了她,杜姨娘直接去了晚晴院。 “夫人可是也送了你东西?”看到孙姨娘面漏露喜色,杜姨娘心下笃定。 果然,孙姨娘连连点头。 柳浮萍吩咐了春桃亲自给她们送了不少上好的布料首饰,还有外头价格不菲的胭脂水粉,她们只是姨娘,又不得宠,若是靠自己,是万万买不起的。 两人合计了许久,对柳浮萍说的话不自觉都信了八分。 直到晚膳时分,杜姨娘才回了自己院中。 她正想着要如何好好打扮自己,才能让国公爷眼前一亮,因此一时间没看到在院中候着的春桃。 “春桃姑姑,你怎么来了?我方才不在,劳烦你等了。” 杜姨娘心中一惊,连忙迎了上去。 柳浮萍身边数春桃最得宠,她们还比不得春桃在国公爷面前露脸多,小鬼难缠,杜姨娘生怕怠慢了她。 “不是什么大事,夫人让奴婢来同姨娘说一声……姨娘可要好好准备,奴婢便先回去了。” 春桃手指轻拢,附在杜姨娘耳边说完,也不管她作何感想,行过礼便转身离开了。 杜姨娘听得懵懂,直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底是滔天的喜色。 夫人竟真的这样大度,不仅给她们置办行头,还亲自送了这样好的机会来! 杜姨娘欣喜若狂,她在国公府熬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真的还能有转机,忙一叠声吩咐婢女来替自己梳妆打扮。 月上柳梢。 秦骁策才从外头回来,却仍不得空,连晚膳都没用,就一直在书房忙碌。 “国公爷,姨娘来送点心,您可要用些?” 小福子悄悄进来,低声询问。 “嗯,让她进来吧。”秦骁策眼睛都没抬,仍埋首书案。 “见过国公爷,听说国公爷忙着连晚膳都没用,妾特意做了些金丝卷和牡丹糕,还有一碗燕窝羹,国公爷不如多少用些?” 一阵腻人的香味传来,秦骁策下意识皱了眉,抬头时更是语气诧异。 “怎么是你?” 他方才忙着公务,根本没仔细听小福子说得什么。 往常他回去晚了,柳浮萍也会亲自过来送些吃食,秦骁策只以为这次同样,却没想到眼前竟是杜姨娘。 听出秦骁策语气的冷,杜姨娘面色有些尴尬,转瞬又笑得体贴:“妾只是担心国公爷的身子,因此才做了国公爷往日去青蕤院爱吃的,想着能让爷舒心两分。” 她有心提起从前,奈何秦骁策毫不领情。 杜姨娘靠近了两分,那股香气越发刺鼻,他脸色也更沉:“不必了,你放下吧,怎么是你过来,萍儿呢?” 第137章 齐献殷勤 秦骁策脸色实在太冷漠,即便杜姨娘知道他向来性子冷淡,此刻也有些不敢靠近,只能借着摆放糕点的动作掩饰尴尬。 秦骁策看着她动作,眼中越发烦躁起来。 “夫人呢,怎么今日是你过来?” 两次问话,秦骁策耐心几乎告罄,加上今日文书繁多,实在算不上好心情。 杜姨娘也看出了秦骁策的不耐烦,不敢再拖延时间,声音怯怯地道:“回国公爷,府中今日事多,夫人方才还在同胡管家商量事宜呢,大约如今还不得空。” 这个时辰? 秦骁策下意识抬眼,看了眼外头的月色。 府中上下每日小事不断,柳浮萍一向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却极少有需要忙到此刻的时候,秦骁策不由得皱眉,莫不是因为柳浮萍才从南山寺回来,府中的下人松懈惯了,误了时辰,才让萍儿忙碌的这样晚。 秦骁策心中有了计较,只想着晚些该找时候好好敲打一番下人,但如今面上的神色仍丝毫未变。 杜姨娘见他抬头,心中大喜过望,只以为自己的关心有了进展,忙端过还温热着的燕窝羹递到了秦骁策面前。 声音温柔,媚眼如丝,“这燕窝羹是妾方才亲自熬的,如今还热的,最是温补,国公爷累了许久,喝一碗润润嗓子吧。” 她含羞带怯地抬眼去看眼前的男人,平心而论,杜姨娘长相不差,毕竟到底是姨娘,秦骁策从前虽不在意男女之事,也不至于在这样的小事上亏待自己。 杜姨娘虽没有柳浮萍那样精致,但她习惯了在秦骁策面前伏低做小,又从未居高位,腰肢更软,说起话来也更柔弱,加上她今日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更显得弱柳扶风。 她略略低头,刻意只露出自己一边的侧脸,发丝划过细腻雪白的脖颈,在烛火下显得晃眼。 然而秦骁策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伸手去拿了一旁的毛笔。 “放着吧,本公还有事,你回去吧。” 他声音实在太不近人情,杜姨娘有心想再挣扎两句,看见秦骁策明显沉了两分的脸色,也想到从前国公爷的性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悻悻作罢。 她轻声应了一句,将燕窝羹搁置在桌角,行了一礼后便准备退出去。 “对了。” 秦骁策像是想到什么,开口叫住了她。 “国公爷可是有什么吩咐?”杜姨娘面露喜色,猛然转身,以为秦骁策回心转意。 “书房重地,下次别再来了,别让下人们难做。” “……是,国公爷教训得是,妾告退。” 没想到是这种话,杜姨娘犹如霜打的茄子,征征向外走去。 门外小福子及时挑起门帘,满脸恭敬地将人送到院外。 然而小福子越是礼节周到,杜姨娘便越发觉得自己方才仿佛一个跳梁小丑,她心底不可避免地有些不甘,毕竟往日国公爷在书房忙碌时,柳浮萍可是常来送东西,想来,国公爷一定不会这样要求夫人吧。 天色已晚,其余人都已经早早歇下,杜姨娘独自走在廊间,悄悄握紧了拳头。 秦骁策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也不会在意。 小半个时辰过后,他终于从书案抬首,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糕点甜汤早已冰凉,秦骁策浑不在意,揉了揉眉心,他起身向西跨院去。 然而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 春桃匆匆出来向他行礼,秦骁策摆了摆手,有些意外:“你们夫人呢,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 “回国公爷,今日外头三个庄子的人都来府上回话,夫人忙了整一天,才将将结束,夫人腿上的伤还没痊愈,加之昨日便没睡好,因而奴婢便伺候夫人睡下了。”春桃福身,略略压低了些声音,“不知国公爷会来,想来夫人应该才睡着,奴婢即刻去喊。” 听到这话,秦骁策不免有些心疼。 他今日也颇为忙碌,竟一时忘了萍儿还有伤在身,又听春桃这样说,更不忍自己扰了她的清梦。 “不必了,萍儿受苦,更该好好休息才是,你跟在萍儿身边,也要多多提醒着些,回去吧,不必说我来过。” 秦骁策几乎日日宿在西跨院,都已成了习惯,如今再回主院,竟心底涌起一股怪异来。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摇摇头不再去想,抬手推开了卧房的门。 一阵花香拂面,秦骁策步子顿了顿,而后快步朝着里间走去。 “你在做什么?” 果然,秦骁策才走进来,便看到自己床上正跪着一个女子,此刻背对着他在床尾铺床,听到他的声音,女子急忙转头,正是孙姨娘。 “国公爷,您回来了。” 她急忙下床,也不穿鞋,就这样倚靠着床边跪在脚踏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喜悦。 秦骁策却拧了眉,看着孙姨娘这一身新裁制的成衣,明显打扮过的模样,他脸色沉得几乎能滴水,“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这话说的好伤人。 孙姨娘暗中闪过一丝难堪,笑容却越发甜腻了些,她悄悄直起身子,剪裁得当的衣裳紧密贴合,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昏暗烛火下,倒有了几分灯下美人的容色。 “听说国公爷今日公务繁忙,妾想替国公爷分忧,可又粗手笨脚的,不敢打扰国公爷,因此才想着来替您铺床,好让爷睡个好觉。” 这话说得体贴,孙姨娘还企图伸手去够秦骁策的衣角,男人却毫无体贴之意,让她扑了个空。 “行了,如今你床也铺好了,天色不早,本公要就寝了,你也回去吧。” “国公爷……” 孙姨娘颇为不甘,但秦骁策积威甚重,她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自顾自起身收拾后离开。 那股子浓重的香味陡然轻了一半,秦骁策终于脸色好转。 想到方才杜姨娘的穿着,显然也是才做新衣,两人的头面瞧着不算太珍贵,但甚至精致,同往常相比几乎让人眼前一亮。 两人瞧着老实,这会儿却一个接一个地来献殷勤,实在可疑。 秦骁策冷哼了一声,吹灭了烛火,翻身上床。 第138章 独宠你一人 一夜好眠。 翌日晨起,柳浮萍神清气爽,春桃替她更衣梳头,轻声将昨日两位姨娘的经历细细到来。 “……都铩羽而归了呢,夫人,国公爷据说很是不高兴,晚间还来了咱们西跨院问您呢。” 春桃声音有些轻快,显然很是替柳浮萍高兴。 柳浮萍倒是始终神色淡淡,春桃所说的消息丝毫惊不起她心中一丝波澜。 原本委身于秦骁策就是无奈之举,还要多谢秦明珠这个好法子,才能让她顺理成章清静几日,不必在秦骁策面前装乖扮好,柳浮萍只觉得今日阳光都好了几分。 亲自拿了眉笔,揽镜自照,柳浮萍仔细描好了最后一笔,满意起身。 “好了,收起你不值钱的模样来,出去让外人瞧见了,没得以为两位姨娘是我作践的。” 春桃点头应是,却一点没有收敛的意思。 柳浮萍抚了抚鬓角,又吩咐春桃送了时令果子去青蕤院和晚晴院。 “夫人,昨日不是才送过吗?” 春桃不解,两位姨娘明摆着就是大小姐手下来同夫人打擂台的,夫人昨日顺水推舟也就算了,所幸国公爷如今心中满是夫人,不必担心宠爱被其他人抢了去,可夫人怎得还这样巴巴去示好,不过两个姨娘,哪里也值得夫人这么费心思呢? “去就是了,昨日她们二人被国公爷先后拒绝,想必此刻很是受伤,你送了东西过去,也记得好好开导她们两句,可别让她们半途而废了,否则,大小姐也该着急了。” 柳浮萍步履轻盈,经过春桃身侧,温声提醒。 杜姨娘和孙姨娘确实深感挫败,但秦明珠虎视眈眈,自然不会由得她们放弃,加上柳浮萍派人送来的安慰,两人各自商议了一番,便又重振旗鼓,较着劲地在秦骁策面前露脸。 好在这几日秦骁策事忙,几乎日日都到天黑才回府,两位姨娘不知道国公爷的行踪,即便再有心,碰上的次数也不多,倒是也让秦骁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他也不是傻子,两位姨娘轮着来送点心,又是请他看诗的也就算了,西跨院也像是得了吩咐,一连几日都将他拒之门外。 是夜,听着春桃再一次的“夫人今日劳累,刚才已经歇下了”,秦骁策终于变了脸色。 “今日时辰尚早,夫人倒是一日比一日休息得早了。” 春桃诺诺应声,显然像是心虚的模样。 秦骁策冷嗤了一声,索性也不再说话,越过春桃,径直朝着卧房内走去。 春桃还想拦,被秦骁策冷冷瞪了一眼,当下老实站在一旁,将路让了出来。 看着春桃苦着脸的模样,秦骁策进去时,竟下意识放轻了步子,也鬼使神差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走过屏风,却见本该黑暗的屋内点着一只小灯,柳浮萍只着中衣,已经尽数褪去了钗环首饰,素面朝天坐在梳妆镜前,不知在想什么,微微蹙着眉,脸色似乎有些忧愁。 秦骁策心中郁气冲冲,然而进房便闻到让人魂牵梦绕的草木清香,看着柳浮萍单薄得甚至有些落寞的身影,他奇迹般地消了气,直直靠近了一把将人拥进怀中。 “国公爷!” 一声惊呼,柳浮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脸惶恐震惊地回头,待看到秦骁策时,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感受到怀中女人依赖的动作,温香软玉在怀,秦骁策脸色更好了几分,更颇为受用,面上倒是装得八方不动,声音也格外冷淡:“萍儿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怎么平白无故躲着本公?” 柳浮萍回头看他,眼中满是懵懂之色,已经下意识辩解, “国公爷此话怎讲,妾身是国公爷的妻,怎会躲着您呢。” “是吗?”秦骁策哼了一声,将人圈在怀里,也不松手,直接抱着去了床上。 柳浮萍身下骤然腾空,吓得她下意识搂紧了秦骁策的脖子,而后才后知后觉感到羞涩,埋首在秦骁策怀中,耳朵立刻红了一片。 将人放在床边,秦骁策把人从自己怀中挖出来,颇为怨念地和她算账:“萍儿口口声声说没有,可这些日子为何不来见我,两位姨娘倒是将主院当作自己院子一般,明明没睡,竟让春桃将本公拒之门外,国公夫人好大的架子。” 秦骁策细数这些日子柳浮萍的“过错”,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中带了不满。 柳浮萍回神,这才清楚秦骁策所为何事。 她神色暗了暗,连耳边的红云都消下去几分,甚至想将手从秦骁策手中抽出。 “妾身得国公爷信任,得以抬了平妻进了族谱,时刻谨记身为主母的责任,春桃也没有诓骗您,妾身这几日确实有事在忙,无论如何,两位姨娘跟在国公爷身边多年,伺候您照顾您都是于情于理。” “于情于理?萍儿竟这样大度,连亲手把夫君推给旁人的事情也舍得?” 秦骁策手下用力,没让柳浮萍挣脱。 听她口口声声说着责任,秦骁策没来由觉得心中一阵烦躁,只想立刻堵了她的嘴,免得这张嘴又说出什么自己不爱听的话。 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当下手上用力,掐住柳浮萍盈盈一握的细腰,重又两人带到自己怀中,低声质问。 柳浮萍挣扎失败,只能低着头避开秦骁策灼人的视线,脸色也有些怅然:“妾身不舍得,可妾身是国公爷的妻子,自然要大度包容,更何况,国公爷这些日子以来都宿在西跨院,难免会有人闲话国公爷过分宠爱妾身。” 柳浮萍这话大大取悦了秦骁策,他一把搂着佳人,大手一挥。 “谁给他们的胆子在背后嚼本公夫人的舌根,再有乱说的便都赶出府去,本公就是要独宠你一人,萍儿,别再推开我了。” “国公爷……” 春宵帐暖,帘子下水波荡漾。 第二日消息便传回了多宝院,听到秦骁策又在西跨院歇下,秦明珠气得摔了手中碗筷,越发觉得柳浮萍实在是个大祸害。 第139章 柳家来人了 “那两个人这些日子铆足了劲往主院钻,竟一个也没留住爹爹?” 因为太过气愤,秦明珠声音尖锐刺耳,活像一只发疯跳脚的母鸡。 自从上次之后,桃枝便在秦明珠跟前得了脸,多宝院一应大小事宜皆要过了她的手,便是连翠微都要让步两分。 此刻也是桃枝伺候在旁,秦明珠才摔了粥碗,她便利落吩咐小丫鬟进来收拾,自己则另外又盛了一碗递给秦明珠。 “大小姐莫生气,一大早的别气坏了身子,两位姨娘到底是府上的老人了,或许国公爷这些年来也腻了,此事不成,咱们便再想想别的法子,小姐多少用些吧。”桃枝声音轻快,又用公筷挟了一筷子油焖嫩笋放到秦明珠跟前的碟子里。 秦明珠气呼呼摔了手上的筷子。 她不知道柳浮萍吩咐了春桃去给两个姨娘送东西,只以为她们瞒着柳浮萍,这几日两人轮着进出主院,柳浮萍也不知怎么回事忙的脚不沾地、早早睡下,秦明珠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只以为要不了几日,就能让她们两人分了柳浮萍的宠爱。 却没想到,这样眼巴巴等着,最后却只等到爹爹又去了西跨院的消息,这怎能不让秦明珠生气。 “两个没用的废物,这些年国公府好吃好喝养着她们,竟连自己分内之事都做不好,身为爹爹的姨娘,如此使尽浑身解数,却让爹爹连看她们一眼都不肯,要她们还有什么用,不如趁早打发出去卖给人牙子算了!” 秦明珠哪里还有胃口吃饭,怨毒的眸子瞪向西跨院的方向,话里却将杜姨娘和孙姨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桃枝一言不发,静静垂着头替秦明珠布菜,只全当没听见。 又骂了两句,秦明珠终于累了,顺手拿过桃枝刚沏的茶一饮而尽。 一杯清茶下肚,却没能浇灭秦明珠心头火气。 她看着桃枝在身旁忙碌,突然眼睛一斜,居高在上地看她:“你方才说以后再想法子,那你说,如今还有什么好法子可用?” 桃枝福身行礼,面上登时有了几分讨好之色:“奴婢愚笨,比不得大小姐行事周全,只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却不是得不得用。” 秦明珠不耐烦,端着架子看她,“说。” “是,回大小姐,这常言道,三人成虎,话本子中常说名声比天大,京城之中日日这么些光景,实在没趣得很,若是有了谁的丑闻,只怕会一传十十传百,届时众人说得多了,便是假的也成真的了,量她柳浮萍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没法子堵住全京城的悠悠之口。” 或许是因为低着头,桃枝往日清脆的声音显得有些低,却更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两分诱惑之意来,听的秦明珠眼睛微亮。 “还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那就这么办吧。” 虽想立刻压得柳浮萍翻不了身,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秦明珠只好同意了这个提议:“此事便你去办,记得手脚干净些,可别旁人查到本小姐头上来。” “是,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得漂亮。” 春桃一脸谄媚,起身靠近了些。 西跨院内,春桃急急忙忙进来。 “夫人,夫人您听说了吗!”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怎么了?”柳浮萍头都没抬,语气平稳。 春桃向柳浮萍行了一礼,这才继续开口,语气却仍不好:“不知是谁乱嚼舌根,将这种话传了出去,如今外头都在说您才当了国公夫人,便跋扈善妒,容不下府中姨娘,逼得国公爷独宠您一人,乱了规矩……可难听了,夫人您不出门恐怕不知道,那国公爷就更不知道了,咱们可得让国公爷替您出头,将那起子小人好好教训一顿!” 春桃挥了挥拳头,想到坊间传闻,小脸皱成一团。 她气冲冲地说完,这才发觉柳浮萍手上拿着一张请帖,精致秀美,不像寻常人家的东西。 “夫人,您瞧什么呢?” 春桃头凑过去,她没大没小惯了,柳浮萍也纵着她,将方才就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的请帖递了过去。 看清上头的字,春桃脸立刻垮了下来:“柳家?柳家同国公爷都甚少来往,好端端的怎么会给您递帖子?” “自然是因为我善妒难容人,让人受了委屈。” 柳浮萍笑看她一眼,语气却有些沉。 春桃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她不是蠢人,柳家是秦明珠的外祖家,两位姨娘便是秦明珠的手笔,想来是知道无用,便换了一个招数,恐怕这鸿门宴有的是龙潭虎穴。 “夫人,那奴婢替您称病推了这赏花宴?” 春桃苦着脸,倒惹得柳浮萍笑开:“秦明珠给我备了一份大礼,柳家恐怕都将我当作大恶人,怎么会让我逃了去?这帖子便是柳夫人身旁的奶嬷嬷亲自送来的。” 春桃便不说话了。 三日后赏花宴,春桃像是有心替柳浮萍出气,一双巧手将柳浮萍打扮得明媚夺目。 马车哒哒到了柳家门庭,柳浮萍扶着春桃的手,跨进大门时却抬头看了一眼那银钩铁画的牌匾。 甫一走进后院,柳浮萍就安静地奇怪。 这次赏花宴柳夫人请了京中不少勋贵夫人,此刻已经到了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笑,柳浮萍没相识之人,加上这几日的传闻,众人都默契地将她排除在外。 柳浮萍也没说话,只是坐在角落,静静看着一旁假山下的潺潺流水失神。 一个圆脸夫人从方才就一直看着她,这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几乎坐在人群中间,这样突兀的笑声,立刻让其余人都停下了话头,纷纷侧目过来。 圆脸夫人莲步轻移,款款靠近,柳浮萍后知后觉,这才收回神游,却见眼前的人笑得和善:“哎呀,想必这位就是国公夫人了吧,夫人从方才进来起,便一直盯着这后花园的景色,柳夫人出身江南,于园林之上确实颇有造诣,可夫人在国公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不至于看得出神了吧?” 她问得直白,像是真的好奇一样,四下却已经有了嘲讽的笑意。 第140章 上不得台面的马前卒 细细碎碎的笑声带着十足的恶意,传进柳浮萍耳朵。 柳浮萍没急着说话,抬头去看,将眼前众人或讥讽或轻视的眼神尽收眼底,掩在袖袍下的手微微收紧。 她此前未曾出府,对京中人家也都只知了了,来前特意恶补了一番,如今自然一眼认出,眼前说话的圆脸夫人正是户部侍郎的夫人,同柳家大夫人交好,算得上是多年密友。 柳家虽比不得户部侍郎,但柳家女嫁入镇国公府,这些年来秦明珠又深受秦骁策宠爱,即便秦骁策不同女儿的外祖家来往,但柳家也难免扒着高枝水涨船高。 反倒是户部侍郎王德敬,年岁不小,孩子也不中用,这辈子没法往上爬,此起如日中天的柳家来说,自然要捧着柳夫人,当好柳家的马前卒。 柳浮萍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方才看假山入了迷,不过是因为此处一景一物对她来说都如同刻入骨血般熟悉,她曾在这样的地方住了十余载,如今骤然看见,焉能不痛? 至于王夫人所说的对园林造景有见地,柳浮萍眼底划过一丝讥讽,柳夫人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府中当年有谁,能比得过她娘亲在园林方面的天赋造诣? 娘亲喜爱此事,爹爹更愿意博夫人开怀,当年柳府之中几乎每一寸都是娘亲亲手设计,亲自确认,五步一景,十步成林,堪称巧夺天工,彼时柳昭月每每去她家都要夸赞一番,柳昭月的母亲自然也是一样。 只是后来一场大火,不仅烧毁了柳浮萍一家亲人,也同样葬送了这饱含娘亲心血的园林,她本以为此生无法再见…… 柳浮萍只当她们当初是羡慕,没想到竟如此不能忘怀,时隔多年,亏得柳昭月母女竟能记得,还都搬回了自己家中。 这样鸠占鹊巢,不知柳夫人睡得安不安稳? 其余夫人见柳浮萍始终一言不发,都以为她是被侍郎夫人吓坏了,柳浮萍生得娇艳,静静坐在那都别有一番楚楚风韵,有心肠软些的都面露不忍,但到底没说话。 王夫人离得近,却清楚地看见,柳浮萍坐在她面前,眼睛却虚焦着,分明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这个柳浮萍,果然和柳姐姐说的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王夫人脸一僵,想到先前柳夫人向她抱怨哭诉的话,看着眼前女人即便放在如今勋贵豪爵的圈子里,也依然算得上出挑的容貌,心中妒忌之心更胜。 她突兀地起身,向着柳浮萍直直伸过去一只手:“妹妹是看什么出了神,还是觉得我家位分不够,不配同国公夫人说话?” 王夫人手生的最好看,平日里也格外爱在自己的一双手上下功夫,柳浮萍定定看着眼前伸过来修长的手指,指甲鲜红尖锐,更是缀着好几个戒指。 她速度极快,说着柳浮萍仗势欺人的话,手却直直朝着柳浮萍手臂上来,见柳浮萍不闪不避,面上甚至已经露出两分得意之色。 “夫人说得哪里话?”柳浮萍骤然起身,淡漠一笑,“既然都是柳夫人的宾客,哪里来得高低贵贱之分,夫人如此说话,未免让人误以为柳夫人是这样拜高踩低的小人。” 王夫人没料到柳浮萍会突然起身,她一时间收不住动作,差点直直朝着地上扑过去,好在身旁婢女及时扶住了她,但也难免踉跄了几步。 听到柳浮萍开口便扣了一顶大帽子在柳夫人身上,众人皆是脸色一变,相熟的则是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国公夫人近来在权贵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但秦骁策不轻易宴请宾客,柳浮萍更没有什么相识好友,众人即便好奇,也苦于没有机会,因而一直没能见得庐山真面目,这会儿初初一照面,都只觉得果然不是寻常人。 柳浮萍没去看众人的眉眼官司,慢条斯理地抚平自己衣袖处不存在的褶皱,分明是普通的动作,她却格外引人注目,无端显出一身贵气,好似一朵灼灼其华的牡丹。 “国公府的美景自然数不胜数,但国公爷常说天外有人,便是这园林也是一样,柳夫人所造之景确实精巧,更让我恍惚想起曾经一位故人,没得看入了迷,侍郎夫人可是连这也要管一管吗?” 她偏头看去,面上十足的好奇之色,明明已是晓人事的妇人,却仍有一股少女的娇憨之意,王夫人早被她说得脸色僵硬,这会儿比起来更是难看。 “夫人这是什么话,即便您贵为国公夫人,也没有仗势欺人的道理!” 王夫人色厉内荏地喊,却连直视柳浮萍都不敢。 柳浮萍却笑了。 她从方才进来便低调得很,众人如今都在花厅,没有座次之分,因而柳浮萍只选了最边上的位置,众人看她也如雾里看花似的不真切。 这会儿柳浮萍却笑得开怀,仿佛透过轻纱,终于窥见其中月色。 “王姐姐怎么这样着急,国公夫人不过同你说些玩笑话罢了,咱们本就是来赏花的不是?” 气氛有些僵硬,一旁的御史夫人出来打圆场。 这位御史最是长袖善舞,娶的夫人也是一样爱当和事佬,不过她说话做事都向来周到,加之御史一张嘴最是尖利,因此众人大多都愿意给御史夫人两分薄面。 “这位是?” 柳浮萍语气疑惑,仿佛真是不知。 御史夫人面上一顿,私心觉得柳浮萍是故意给她难堪。 可柳浮萍自成了国公爷的人后,便未曾出府几趟,不认识她也是应当,若发难反倒显得自己小气,御史夫人咬了咬牙,只能自己咽下这口苦水。 “这位是御史夫人,同你一样也信柳呢。” 身旁不知谁说了一句,柳浮萍便笑,亲切地去扶御史夫人的手:“原来是张御史的夫人,国公爷常说张御史刚正不阿,妾身虽不懂朝政,却也很是敬佩,方才没认出来,姐姐莫怪。” “国公夫人过奖了。”张夫人有些受宠若惊。 “好热闹的花厅,众位姐姐在聊些什么?” 第141章 出尽风头 一阵香风拂过。 人未到,声先扬,柳浮萍转身望去,果然是如今柳家的当家主母,和柳昭月的母亲,秦明珠正经的外祖母。 柳夫人款步而来,一身烟霞红绣缠花枝的长身褙子,下身则是大红洒金的石榴长裙,头戴八宝攒珠的金翅大凤簪,眉心正中间一颗珍珠吐露,更显贵气非常,粉光脂艳,含笑而立,端的是多年当家主母的威势。 一旁的柳老夫人则手持沉木拐杖,银发轻绾,虽已年迈却瞧着精神矍铄。 众人见主人来了,也都纷纷起身见礼,一时间言笑晏晏,香风阵阵,仿佛刚才的口角都是镜花水月。 自从柳夫人现身,柳浮萍就借着众人起身的动作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更在柳夫人说话时候以帕子掩面,但她动作很快,一时间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柳夫人照旧和其余几位寒暄了两句,而后才后知后觉般看向柳浮萍,一脸歉意:“瞧妾身这记性,还望国公夫人见谅,一时间只顾着同其余姐妹闲话,竟把您忘了,真是该打。” 她轻抬手拍了拍自己,作势向柳浮萍赔罪,又十分亲热地握着柳浮萍的手闲话家常, “国公夫人初来乍到,想必定是有些不习惯,若夫人不嫌弃,不若同妾身同座,咱们两家本是姻亲,合该比旁人更亲近些才是。” 柳夫人靠近的一瞬间,一股浓烈的铃兰香味瞬间充斥鼻腔,柳浮萍面色未变,心底却忍不住冷笑两声。 这位柳夫人瞧不出底细,但柳老夫人她年幼时却曾见过,自己的二婶,彼时爹爹娘亲都尚在人世,柳家自然轮不到二房做主,柳老夫人向来捧着自己和娘亲,期望能多得一两分好利,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也有如此高人一等的时候。 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这样的辉煌,却是踩着他们一家的骨血往上爬,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六道轮回神佛管不到,她早晚会自己亲手报这个仇! 柳浮萍心中所想无人得知,一旁的柳老夫人却也在细细打量她。 昨日秦明珠递了消息来,大肆哭诉府中如今已全是柳浮萍的天下,日日霸占国公爷,从中作梗使得他们父女反目,连从前府中的两个姨娘也视为眼中钉,便是伺候国公爷更衣用膳都被动辄打骂,来报信的婢女更是声泪俱下,声称大小姐如今处境水深火热, 柳老夫人没了女儿,对这个外孙女自然是如珠似宝的宠爱,比起秦骁策更甚,得知柳浮萍才从寺庙回来便逼得秦明珠发疯示弱才得以保全自己,身旁连一个得用的人都没用,柳老夫人立刻便坐不住了。 她当下亲自张罗着这一场赏花宴,更是提前让儿媳请了侍郎夫人来,便是为了今日能给柳浮萍一个下马威。 她方才一直在暗里看着,侍郎夫人向来难缠,可在柳浮萍手里才几句话就败下阵来,连御史夫人都被她轻而易举哄的开心,柳老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心惊,忙现了身。 “夫人怎得一直盯着我看?” 柳浮萍从方才起便始终一言不发,只定定瞧着柳夫人,眼底似霜若冰,让人瞧不真切。 柳夫人原本斗志昂扬的气竟莫名消了一半,被柳浮萍看得心里没底,可转念一想,自己的亲外孙女还在国公府受这毒妇磋磨,便立刻又反应过来。 柳浮萍却已经收了冷色,又恢复了寻常温软无害的神色,仿佛刚才只是柳夫人看走了眼。 “我只是见夫人眉宇间隐隐仿佛有一股佛气,衬得夫人恍若天人,竟没听见夫人说话,还望夫人见谅。” 柳浮萍朝着柳夫人轻轻颔首,说得话却让人大跌眼镜。 柳夫人没说什么,身后却已经隐隐传来笑声。 “国公夫人好大的口气,竟能看出佛气,莫不是夫人背着国公爷已经出了家,得了高僧点化,才能这样慧眼识珠?” 语气娇蛮,说话的人一身鹅黄色妆花锦缎襦裙,头上斜簪着一支白玉兰簪子,衬得人如同迎春花一样娇嫩,只是说的话却不怎么讨喜。 柳浮萍这次是真的疑惑,她先前所看的册子之中,并没有此人。 “温妹妹此言差矣。”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国公夫人月前曾在南山寺小住,得素怀大师指点,大师曾夸赞萍儿佛缘深厚,如此慧眼,对萍儿来说哪里是什么难事?” 众人纷纷福身见礼,柳浮萍抬头看去,果然是白月蕊。 诧异转瞬即逝,柳夫人遍邀勋贵人家,白月蕊身为瑞王妃,于情于理都会来,只是她方才没看见,只当是白月蕊看不上。 见瑞王妃替柳浮萍说话,言语之间还如此熟稔,柳夫人面上的亲热险些有些维持不住。 然而其他人却没管她,方才还娇横无礼的女子立刻变了脸色,蹭蹭两步到了柳浮萍面前:“你和素怀大师讨论过经书?” 她语调骤然拔高,直直盯着柳浮萍,满眼热切。 “兰儿!”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语气浅淡,却让眼前的人立刻蔫了下去。 出声呵斥她的女子快步走开,向柳浮萍见礼道歉:“家妹性子急躁,不常来京城,冒犯了国公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首辅家的儿媳温逸旻,柳浮萍终于认出来,鹅黄衣衫的女子则是她的嫡妹温逸兰,难怪画册之上没有她。 柳浮萍好脾气地摇了摇头:“无妨,温小姐心思纯善,人也冰雪聪明,我也很是欢喜。” 温逸兰虽然性子骄纵,却最信佛法,此刻听了她的话,立刻像姐姐扬了扬下巴,便自来熟地扒上了柳浮萍的衣襟。 “姐……夫人,您真同素怀大师讨论过佛经吗,那您一定很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温逸兰有心撒娇,一双水眸睁得滚圆,柳浮萍甚至能从葡萄似的黑瞳仁里瞧见自己的倒影。 她没来由心软了两分,却还是道:“不过是有幸听过素怀大师几次讲经,大师心怀大义,我远远比不得,是王妃谬赞了。” 白月蕊含笑不说话,温逸兰便不信,仍缠着柳浮萍。 柳老夫人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气得握紧了拐杖,她本想借机让柳浮萍丢脸,却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造化。 第142章 变故突生 温逸旻性子孤傲,更肖似男子,却唯独对这个嫡亲的妹妹总是束手无策,如今见柳浮萍并不反感,只好放任她去,自己却是又向柳浮萍福身道了一声歉。 柳浮萍也莫名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同样受家人宠爱,可温逸兰同秦明珠却截然不同,虽说性子也有些骄横,但该有的礼节分毫不差,举手投足也能看出世家大族教养子女之用心。 想到秦明珠的品性,柳浮萍眼底浮起一抹冷色。 同样出身高贵,有的人愿信佛法参经书,以期望渡世间苦厄,可有的人却能如此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百姓供养她,却哪里能得到半点回报! 几位交好的夫人都默默靠后两步,从眼底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素怀大师在京中颇有盛名,且从不为权贵俗物折腰,瑞王妃这样说,总没有替柳浮萍遮掩的意思,她竟如此厉害,连素怀大师都对她另眼相待,难怪能这样快博得国公爷的宠爱,一举被抬为平妻,甚至进了镇国公府的祠堂。 柳夫人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面上得体的笑容几乎已经维持不住。 她听了秦明珠的哭诉,却并不知道镇国公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女儿家之间的扯头花。 国公爷得了新人,便将女儿抛之脑后——秦明珠所说的消息,让柳夫人如此以为,因此,她也直到方才都没有将柳浮萍放在眼中,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深藏不露。 此刻再后悔也是枉然,更何况柳浮萍欺辱了她的宝贝明珠是不争的事实,柳家不好将手伸进国公府,可如今到了柳府,柳浮萍若是不退一层皮,是万万走不出去的。 柳夫人同身旁嬷嬷低声吩咐了两句,顷刻间又恢复了胸有成竹的模样,柳浮萍尽数看在眼里,只作不知。 这场鸿门宴她从来时就做好了准备,只期待柳夫人这些年别因为太过惬意失了手段,否则可真要让她失望了。 “夫人既然所办赏花宴,不知这花从何而来,本宫颇有些好奇,不如此刻便去瞧瞧?” 白月蕊轻抿了一口茶水,面上恰到好处浮现出一抹好奇。 柳夫人恍然大悟,笑意深了些,头顶的凤簪轻晃:“瞧我,见着姐姐们就忘了正事,还请王妃同诸位夫人移步。” 众人自然纷纷应和。 白月蕊最前,落后一步便是温逸旻姐妹,身旁是被温逸兰兴奋扯着说见闻的柳浮萍——温逸兰玩性太大,但幼时同家人出门时不慎走散,险些遭了拐子的毒手,温夫人吓得求神拜佛数月,此后也一直拘着不肯她轻易出府。 温逸兰自然憋闷坏了,听说柳浮萍曾在山中生活,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闹着要听,温逸旻见柳浮萍没有不快,阻拦不住也就随她去了。 一路上温逸兰叽叽喳喳,声若黄鹂,倒是让柳浮萍从方才进来就不太好的心情松快了几分。 “此处便是今日的主角了。” 虽说是为了惩治柳浮萍,但赏花宴也不是空穴来风,柳夫人在一处亭子站定,语气颇为骄傲。 柳浮萍抬眼望去,耳边已经传来阵阵压低过过的惊呼声。 “竟这样美丽。” 连始终谨言慎行的春桃都忍不住赞叹出声。 柳浮萍点了点头,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此处亭子地势颇高,正对着一方池塘,此刻池塘中热气弥漫,却能清楚看见水面上朵朵盛开的夏荷,粉嫩菡萏接天,数量之多,实在让人意外,即便离得不近,也能闻到独属于菏叶的阵阵清香。 “如今并非盛夏,这荷花开的如此灿烂,竟不是死物吗?” 柳老夫人等得就是这句话,展颜一笑,眼底是满满的自豪:“死物有何稀奇,这是我儿快马加鞭亲运入京城,又取了西郊活温泉的水与这池水共通,精心温养之下,才得见如此美景。” “柳公子真是孝顺,这样的手段更是精巧,夫人好福气。” “怪道觉得此处有些热,竟是温泉水之故,如此一来,岂不是冬日也可见?” “柳公子真厉害,荷花竟没有一朵折损。” …… 夸奖羡慕之声不绝于耳,柳老夫人免不得开怀,热情招呼众人入席,一旁候着的戏曲班子立刻上前。 今日皆是女眷,柳夫人自然备了度数低好入口的果酒,四处逢迎,她最擅长此事,毫不见疲惫,果然将席间众人哄得眉眼带笑。 柳浮萍冷眼看着,却一时也不知道柳夫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呀,夫人,您脖子上怎么突然红了一大片,看着好吓人!” 身旁有惊讶之声传来,是挨着她坐的温逸兰。 柳浮萍下意识抬手,果然摸到脖颈处一片热热的肿起,她眉宇微沉。 温逸兰声音不小,其余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 柳夫人满脸着急:“多亏温小姐心细,瞧这模样看着颇有些严重,夫人若不嫌弃,便去后院歇息片刻,已经差人去了,府医即刻就到。” 柳浮萍已经起了身,春桃满脸着急扶着她,听到柳夫人这话,她却身子一顿。 自己在席间出丑,定然是柳家人做的手脚,可听柳夫人这意思,怎么好像却仿佛有些失望?莫不是还有后招? 无论如何,柳浮萍敏锐察觉,温逸兰这一嗓子仿佛坏了柳夫人的计划,她将计就计,向柳夫人点了点头。 春桃扶着柳浮萍离开,温逸兰还在后头翘首以盼,模样颇为焦急。 “姐姐,夫人不会有事吧,那红疹好大一片,怪吓人吧。” “别怕,应当是吃了什么不该入口的才会如此,瞧着吓人,你别去添乱就成,虽不严重但总归不好受。” 温逸旻轻声安慰她。 她只是不屑内宅争斗,却不是蠢,今日柳夫人同国公夫人交锋,瞧着可不像是初见,虽不知缘由,但自己这个妹妹最是天真,可不能平白无故被卷进去了。 后院。 春桃扶着柳浮萍小心坐下,正要去倒水,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两声落钥的响动。 春桃脸色一白,顾不得水杯,直直冲到门口,却为时已晚。 第143章 潘氏兄弟 春桃死死顶着门,然后除了两声不甚明显的响动以外,再没有其他用处。 外头隐约有脚步声走动,听着渐行渐远的声音,春桃又气又急,眼圈瞬间红了一片。 自从接到柳家的帖子,春桃便一直都紧绷着情绪,她自小便在府中,对秦明珠的手段自然不陌生,虽没有接触过柳家人,但想来大约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因此生怕夫人来柳府遭了算计。 瑞王妃出现时,春桃高兴坏了,只当今日夫人能安生度日,却没想到,这才多久,竟被关在了后院之中。 柳府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春桃有些不敢想。 “好了,别白费力气了,春桃。” 身后柳浮萍的声音响起,甚至还隐隐含着一丝笑意,春桃咬唇回头,脸上是满满的自责。 柳浮萍知道她心中所想,却没有太过惊慌。 她一早就知道到了柳府,便如同砧上鱼肉,柳夫人若是会就此罢休,那才是奇怪,因此方才就已经有所防备,如今也在她意料之中。 “我脖子有些痒,春桃,替我上些药。” 柳浮萍将一个白玉瓷瓶递给春桃。 出府时,柳浮萍着意准备了不少药随身带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不是什么娇弱的体质,此前也从未有过,方才离席时,她曾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当下便猜到是有人在她身边放了漆树树汁。 能让人过敏红肿的东西不少,柳夫人偏偏选了最严重也最刺鼻的漆树,究竟是实在对她恨之入骨,还是认为柳家势大,即便被发现也无妨? 柳浮萍掩下眸中深思,静悄悄地坐着等春桃替她上药。 她亲手配置的药方很是好用,才涂上去,便觉得一股清凉之感盖过了原本的不适,柳浮萍眉眼舒展,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 “夫人,怎么了?” 春桃自觉没保护好夫人,正是愧疚的时候,全心全意都在柳浮萍身上,这会儿看到柳浮萍的脸色,立刻紧张询问。 柳浮萍却没急着回她,站起身来,房中都看了一遍。 此处是后院供人临时更衣的厢房,因此并没有太过华丽,房中也没有什么香薰香炉之类的玩意儿。 柳浮萍神色一沉,从另一个瓷瓶中倒出一枚漆黑如黄豆大小的药丸,递给了春桃。 还没开口说话,春桃已经直接塞进了嘴里,药丸入口即化,却并没有太苦,反倒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柳浮萍只觉得有些好笑,语气轻松:“吃的这样快,也不怕我将你卖了去给人牙子。” “夫人是世上顶顶好的人,哪里舍得。” 春桃笑弯了眉眼,看着柳浮萍也吃下一枚,才开口询问:“夫人,可是方才的吃食有什么问题?可奴婢并没有吃。” “不,是这房中有问题。”柳浮萍摇了摇头,语带嘲讽,“你方才有没有觉得,周身莫名火热,仿佛憋着一股火?” 春桃后知后觉点头,她本以为是替夫人生气才如此,但这会儿吃过药丸,却觉得小腹都升腾起一股凉意,压下了莫名其妙的火气。 “房中被人提前熏了春风醉,千金难买之香,柳夫人可真是下了血本。” 春桃悚然一惊,又立刻愤怒起来,春风醉是对付青楼最贞烈的妓子的,柳夫人竟用在了夫人身上,手段简直狠毒! 两人猜到还有后手,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春桃对夫人的医术十分有信心,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静静替柳浮萍涂着药膏,以期望那红疹能尽快消下去。 涂到第三遍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柳浮萍和春桃对视一眼,都猜到了后续。 柳浮萍率先起身,拉着春桃到一旁门口躲了起来。 她方才仔细看过,这处厢房东西不多,但在门口处立了一个颇为壮观的花瓶古董,门若从外被打开,与花瓶相连,正好会圈出后面一片空间来。 她们两人都身量娇小,靠着花瓶遮掩,一时不会被立刻发现。 春桃小心跟在柳浮萍身边,看着门栓都渐渐拉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门被拉开的声音清晰可闻,柳浮萍眼睛轻轻眨了眨,从这个视角看过去,甚至能看到阳光照进来时,空中浮着的细小尘埃。 两个着下人衣衫的男子一前一后走进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淫邪笑容。 为首的男人舔了舔下唇,语气是昭然若揭的迫不及待:“没想到咱们兄弟还有运气这么好的一天,国公夫人,老子往常见都见不到的贵人,哈,如今还不是乖乖落在我手里?” “是啊大哥,柳夫人真是大方呢。” 后来者双手交叠不住地搓着,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柳浮萍冷眼看他们进来,却敏锐地察觉到一旁的春桃呼吸有些急促,她回头看去,果然见春桃脸色不对。 但此刻两兄弟已经进来,柳浮萍顾不得多问,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疑惑。 “人呢?大哥,贵人不是说这位国公夫人就在厢房等着咱们吗?怎么人影都见不到。” “怕是不好意思吧,不碍事,咱们主动些就是了。” 两人分头在房中找寻起来。 被称为大哥的人正专心查看,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闷响,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迎面正对上一只白玉枕。 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两眼一翻,直愣愣躺了下去。 两人冷眼旁观,春桃放下手,甚至上去踹了两脚,主动解释道:“夫人,您不常出府不认识他们,这两人是巷尾潘家的,他们老子娘在柳家做事多年,他们便仗着柳家的势常在外头欺负良家女子,大家碍于柳家权势有口难辩。” “原来如此,柳夫人真是给我备了一份大礼。” 春桃这才有些后怕起来,若不是夫人心细又有医术傍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前厅酒宴。 一曲唱罢,柳夫人举杯相邀,突然看向了温逸兰身旁。 “国公夫人似乎已经离席许久,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夫人初来乍到,妾身放心不下,众位自便,妾身失陪片刻。” 第144章 哪里来的府医 柳夫人放下手中茶盏,扶着身旁丫鬟的手站起身来,一脸体贴入微的模样,正准备朝后走。 侍郎夫人见状,忙起身附和道:“国公夫人初来柳府,或许一时迷了路也尚未可知,咱们都是一同的姐妹,左右这出戏才唱完,不若一同去看看,大家意下如何?” 温逸兰方才就一直惦记着柳姐姐脖颈上瞧着骇人的红疹,连往日爱吃的糕点都没了滋味,只是姐姐不许她胡闹,这才一直忍着没开口,恰好这会儿柳夫人提起来,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温逸兰连忙起身,讨好地朝着温逸旻笑了笑,就要将姐姐也拽起来。 其余人对柳浮萍久不归席也多少有些好奇,有人开口,自然也都纷纷起身。 柳夫人看着席间空着的位置,眼底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来。 什么手段狠辣、工于心计?婆母也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秦明珠递了信来,她便真就将柳浮萍视作劲敌,甚至还想好好商议一番如何对付柳浮萍。 左右不过是个乡野来的孤女,她那位大姑姐死的早,国公爷又太过宠溺,生的女儿自然一无是处,脾气不好却蠢笨,被柳浮萍耍的团团转也不奇怪。 她可是爹娘精心培养的氏族之女,柳浮萍是什么身份,如今到了柳府,就是她的天下,任她柳浮萍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在她手下翻出浪来。 瞧瞧,她才略施小计,此刻柳浮萍恐怕已经在后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待稍后再被她们撞见,只怕柳浮萍已经羞愤欲死。 她可得好好吩咐下人照顾着,若是让堂堂国公夫人死在了柳府,那可多难看呢。 柳夫人嘴角勾起志得意满的笑容,抬手抚了抚昨日才新买的羊脂玉簪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初见柳浮萍,却没来由得觉得讨厌,此刻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看柳浮萍的下场了。 长长的裙摆逶迤,盖住台阶三层,阳光照下反射出其上金线灿烂,柳夫人挽过一旁侍郎夫人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如出一辙的满意。 白月蕊也起了身,正要同着柳夫人向外走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饱含好奇的疑问。 “可是我来晚了,众位夫人这是要去哪?” 温逸兰第一个回头,果然看见柳浮萍盈盈立在廊下,一半掩在阴影处,显得那抹笑容无端有些冰冷。 “国公夫人?你怎么会在这?” 侍郎夫人手被捏住,柳夫人面上是盖不住的惊讶和意外,下意识开口询问。 柳浮萍眉头一挑,定定看向柳夫人,直看得她有些不适地移开了视线。 她这才满意似的低头捻了捻帕子:“在后院休息了片刻,想着时候不早,便回来了,怎么听柳夫人的意思,我似乎不该出现在这?” 柳夫人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话不妥。 她忙缓和地笑了笑,上前两步扶着柳浮萍的手,只当没听出柳浮萍的言外之意。 “夫人哪里的话,只是想着方才夫人颈上的红疹瞧着似乎可能是严重,夫人许久未归,妾身只当夫人要在后院再休息些时候,这不,妾身正准备同众位姐姐去瞧瞧夫人呢。” 她说着话,作势抬手去看柳浮萍,眉宇间的关心看起来毫不作假。 铃兰香骤然浓郁,柳浮萍借着拿帕子的动作,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两步。 柳夫人手上落了个空,见柳浮萍毫不给面子,眼底的怨毒险些盖不住:“妾身瞧着夫人,像是已经好了许多,可还有哪里不适?夫人可不能和妾身客气,论亲疏远近,咱们可是实打实的亲戚,夫人若是在柳府有了什么不好的,回头妾身可该被夫君责骂了。” 说到最后,柳夫人降低了声音,像是同柳浮萍说体己话似的。 柳浮萍看着她唱念做打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冷淡:“红疹已经尽数消退,方才又休息了许久,如今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国公夫人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如今可该放心了。” 侍郎夫人及时上前,打趣地看向柳夫人。 “是呢,好在夫人无碍。”柳夫人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这文大夫果然名不虚传,可真称得上妙手回春了。” “文大夫?” 柳浮萍突然打断了柳夫人的话,一脸茫然。 柳夫人心中咯噔一下,她本只是随口说两句场面话,想将此事草草揭过,柳浮萍这问话,反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是呀,听说这位文大夫是春城远近闻名的圣手,柳公子孝顺母亲,老夫人前些日子头痛发作,经京中遍寻名医无法,柳公子便连夜快马加班前去春城请了文大夫而来,如今老夫人瞧着可像是大好了。” 身后一片粉裙之中,不知是谁,开口为柳浮萍解惑。 “如此说来,这文大夫便是府医了?” 柳浮萍恍然大悟,却不管柳夫人,又扭头去看春桃:“可咱们方才在后院这么久,可一点没瞧见什么文大夫啊。” “没瞧见?” “国公夫人莫不是说笑,若不是府医为夫人诊治,这片片的红疹怎么能消得这么快?” 柳夫人只当柳浮萍想坐实自己对她不重视,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无奈,仿佛认定了柳浮萍是在诓骗大家。 春桃却点了点头,福身回道:“回夫人,奴婢方才都在国公夫人身边寸步不离,从未见到什么大夫。” “不仅没有府医,连热茶也没有一壶,莫不是知道夫人今日宴请宾客,柳府后院的丫鬟都跑去躲懒了?” 柳浮萍问得轻巧,柳夫人却咬碎了牙。 这个小蹄子竟然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御下不严,偏偏这么玩笑一句话,她若当了真难免更被人嚼舌。 柳浮萍知道她听明白了,更是展颜:“至于这红疹,我略懂些医方,好在对症,春桃替我涂完药便好多了。” 柳夫人面色尴尬,已经有些站不住脚:“夫人这说得哪里话,妾身一早就吩咐了府医前去,怎么会没有人呢?” 第145章 好一出大戏 “是呀姐姐,我们都瞧见了,柳夫人刚才可着急了,一个劲儿地担心你呢。” 温逸旻手下一空,终于让温逸兰钻了个空,煞有介事地道。 柳夫人含笑点了点头,看向温逸兰的眼中还隐含着一丝感激。 柳浮萍看了一眼温逸兰,又越过她去看她身后首辅儿媳无奈又亲昵的脸色,突然顿了一顿。 掩盖在袍袖之中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两分,柳浮萍不合时宜地出了神,只觉得这世上真是不公平。 人生来分了便三六九等,有人出生便含着金汤匙,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父母疼爱,更有兄弟姐妹帮衬,有人却汲汲营营,也只能在不见天日之处苟且偷生,这世道,总是如此荒唐。 她看得出来,温逸兰喜欢自己,却丝毫没有发现柳府对她心怀不轨,因此才会替柳夫人说话。 她不会因此怪罪温逸兰,她并非蠢笨,只是温家实在将她养的太好,温逸兰一颗赤子之心,大约只以为满天下都同自己家一样的好人,不过好在,温逸旻如此聪慧,即便护她一世也不是什么难事。 日光高悬,柳浮萍眨了眨眼,像是被晃了眼,再抬眸时,眼底已经是平静无波的温和。 “温家妹妹的话我自然不会不信,可方才我同春桃在后院,却丝毫不见什么府医踪影,不仅如此……春桃出门替我寻人时候,还不慎撞上了两个登徒子,这会儿吓坏了,春桃是我的贴身丫鬟,平日里和我姐妹一样好,我正要同夫人讨个说法呢。” 她看着柳夫人,语气实在无辜,却让柳夫人骤然失了冷静,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她原本以为是手下的人办事出了差错,才让柳浮萍侥幸逃脱,却没想到柳浮萍已经见到了潘家两兄弟,可瞧着眼下的模样,柳浮萍毫发未损。 这怎么可能? 潘家两兄弟“盛名在外”,即便是她,也听说了不少两人强占良家女子的事迹,这两人虽行事不着调,但干起苦力活来却是一把好手,很有一身力气,柳浮萍一个手缚鸡之力的贵夫人,怎么可能在撞上他们之后全身而退。 更何况,柳浮萍此刻在这,却没人来向她通风报信,那潘家两兄弟又在哪里? 想到这,柳夫人神色骤厉,面上却苦笑地看向柳浮萍:“夫人莫要说笑哄我了,柳府后院最是严明,哪里来得什么登徒子,夫人初来柳府,府中之人认不大全,一时看错了也是有的。” 柳夫人面上装得轻松,心却止不住下坠。 “既然国公夫人已经回来,天色尚早,咱们不如回席如何?”她说着已经回身,想要将此事扼杀于此。 柳浮萍却没动,仍站在廊下:“寻常小厮怎敢对我的婢女动手动脚,若真是柳府的奴才,如此品性更该趁早打发了,夫人既然不信,不如同我去亲眼看看?” 柳夫人自然不想去,不动声色看了身旁婢女一眼,几乎立刻有了应对之法。 “柳府非寻常人家,若是任由如此心怀不轨之徒在府中,不免败坏了柳家名声,恰好今日柳夫人请了众位夫人来,不如各位姐姐和我一同前去,也好做个见证,免得是什么刁奴,柳姐姐不好动手。” 柳浮萍以帕子掩嘴,竟是轻笑出声。 柳夫人已经脸色很是难看,她本准备让嬷嬷去瞧瞧,随意搪塞两句就算了事,却没想到柳浮萍将所有人都拽下了水。 她今日为了让柳浮萍丢脸,请的俱是权贵人家,自然不好驳了面子。 看着身后有几人明显意动的神色,柳夫人便知道此行,已经推不掉了。 想来到底是在自家后院,柳浮萍再有勾引人的本事,也不能将手伸到她的后院来。 柳夫人说服了自己,只好点头同意,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去了后院。 才走过没多远,远处厢房已经隐隐传来不可名状的声音。 众人都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立刻听出了这声音究竟是在干什么,立刻变了脸色。 其中当属温逸旻最是激烈。 她猛的转身,示意身旁嬷嬷将妹妹拉走:“兰儿,你且去前头等我们,姐姐一会儿就来。” 温逸兰不明所以——她对这样的事一无所知,加之声音隐隐约约,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此刻见自己姐姐严肃的神色也十分乖巧,她点了点头,没再停留,转头和嬷嬷又回了正厅。 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衣角消失在转角处,温逸旻终于吐出一口胸中浊气,眼底却有了几分不满。 原本是兰儿在家中太久无趣,正巧得了柳府的帖子,她才将兰儿带来散心,却没想到竟碰上这样的事情,好在兰儿天人心思,没往这上头想,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向爹娘说了。 不止是她,身旁几位夫人脸色也很不好看。 方才离得远还听不真切,如今又进了几步,才发觉出古怪之处,那声音竟仿佛是两个男子! 她们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已经能清楚听到里头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原本以为是柳家府上的丫鬟小厮,可似乎,其中另有隐情? 从方才起,柳夫人就面色冰冷,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这间厢房正是此前柳夫人授意的地方,嬷嬷同她提前说过,她自然知道,原本按计划,此刻在里头名声尽毁的便应当是柳浮萍。 可眼下…… 她不由自主偏头,看了一眼身旁好整以暇的柳浮萍,再一次咬了咬牙。 里头的声音骤然拔高,实在不堪入目,柳夫人面上尴尬之色藏不住,怒火中烧地呵斥:“都是死人吗,还立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是,夫人。” 有丫鬟慌忙应声,快步上前推开了房门。 “啊——!” 即便做了准备,可看着眼前荒唐的景象,那小丫鬟还是骤然红了脸,抑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柳夫人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今日脸都已经丢尽了。 “柳嬷嬷,你去瞧瞧,里头究竟是谁。” 尖叫声惊醒了房中的人,嬷嬷才过去,便看见潘家两兄弟赤条条地滚在一起,亲密非常。 第146章 弃卒保帅 “你们在这做什么!”柳嬷嬷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紫,看起来实在好笑极了。 柳浮萍落后两步,将柳嬷嬷的丑态尽收眼底,心情莫名好了两分。 柳嬷嬷是柳老夫人身边的老人,被赐了家姓,她从前也见过几次,如今大约是因为柳夫人掌管中馈,便又到了柳夫人身边。 那时她性子软弱,柳嬷嬷自诩高人一等,每每见了,总是仰着鼻子看人,比自己这个正经小姐还像主子。 这刁奴,从前仗着她与人为善的性格常常苛待于她,有什么好的自然也是都紧着柳昭月,如今,也算是收了点利息。 柳嬷嬷年岁大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险些昏了过去,柳夫人站在后头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动作,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上前两步。 只见屋里兄弟两人双双躺在地上,因为脑子胀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仍手脚交缠着,面上绯红一片。 “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 柳夫人手指着屋内,一脸怒不可遏。 因为过于愤怒,此刻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方才初见时的高贵端庄顷刻烟消云散。 “来人,立刻把他们两个拖出来!” 柳嬷嬷当机立断,见主子气得胸脯不断起伏,生怕再生事端,忙吩咐道。 一语惊醒,众人纷纷忙碌起来。 潘家两兄弟此刻已经被人分开,因为过于激烈,原本的衣服都已经被尽数撕破,自然不能再穿。 柳嬷嬷冷着脸吩咐小厮新送了两套衣衫来,然而后劲太足,即便被这样劈头盖脸责骂,两人依旧有些神志不清。 柳浮萍贫虽跟在白月蕊身边,看不起屋内的状况,却也猜到了几分,春风醉药力强劲,若是不能及时抒解,爆体而亡可不是说笑,这才过了多久,只怕两人体内的药性还没完全去除。 果然,衣裳兜头盖住两人,柳嬷嬷本已经准备提了两人去认罪,却见他们仍然呆愣地坐在地上,动也不动。 各家夫人站在原处,看不清情况,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耐烦,毕竟这样的情况,各家各院都忙着藏起来,平日里可没有这样大饱眼福的好时候。 柳夫人自然也猜到大家的想法,怒气更涨了三分,冷声吩咐人取了两盆冰水来。 体内火热,碰上这样的冰水,两兄弟终于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细看自己当下情状,抬头便看到柳嬷嬷如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两人手忙脚乱穿起了衣裳,连滚带爬出了屋子,匆忙瞥过一眼门外站定的夫人,心中暗道不妙,忙连声喊冤:“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小人不知为何竟在这院中……小人是被人陷害,请夫人明察!” 老二后知后觉,也跟着大哥连连磕头,声泪俱下,瞧着颇有些可怜。 柳浮萍冷脸看着他们演戏,半晌,这才幽幽叹了口气:“这便是方才贵府下人引我来的地方,我在府中曾同府医学过几日医术,闻出房中香味不同寻常,府医又迟迟不见人影,便同春桃提前离开,没想到才离开片刻,这二人便进去了。” 柳浮萍欣赏着柳夫人瞬间难看了的神色,抬手以帕子掩口,仿佛看见了什么脏物。 “柳府家规森严,怎会小半个时辰都无人在旁,这两人又是怎么进了满是女眷的后院,还有这香……柳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柳夫人面上的表情已经维持不住,修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却丝毫不觉得痛。 抬眼看过去,柳夫人在这一刻彻底理解了秦明珠,也真切的恨起柳浮萍来,这些腌臜事,她竟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当众说明,更将其他人都拽下水。 想到这,柳夫人下意识扫了一眼众人,果然,听到柳浮萍提及女眷,夫人们也都纷纷站不住,面上不自觉带了些埋怨和生气。 “这些……” “萍儿说得对,柳夫人既然设宴,理当将萍儿奉为座上宾,莫不是因着亲戚关系,便这般随意敷衍吗?” 白月蕊突然打断了柳夫人的话,上前一步握住柳浮萍的手,语气轻柔,却分明是站在了她这一边。 柳夫人急的额角都快有汗滴下来。 她没想到柳浮萍竟能攀得瑞王妃这个高枝,更没想到今日会如此被动。 知道此事没法善了,柳夫人眼神一厉:“你们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本夫人早说了盼春喜欢谁是你们的事,你们竟如此胆大包天,连我柳府的后院都敢糟蹋!” “众位姐姐见笑了,这两人看上了我的陪嫁丫头盼春,盼春跟在我身边多年不舍得离开,他们哄盼春不得,竟趁着今日前厅忙碌使出这样龌龊的手段来,却平白委屈了妹妹。” 柳夫人转身,歉意地朝着柳浮萍解释。 两人跪在地上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他们得了主家的吩咐,却闹出这样的丑闻来,生怕夫人一个生气直接将他们抹了脖子。 这会儿听到柳夫人的话,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是是,小人知错,小人和兄弟实在心悦盼春姑娘,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求夫人饶命。” “夫人!奴婢……”被提及的丫鬟跪倒在地,还要替自己分辨,抬头却看见柳夫人森冷的神色。 她跟在柳夫人身边,自然知道此事轻重,她人微言轻,即便咬死了不认也不会有人信,反倒惹怒了夫人。 她骤然塌下了肩膀,声音颤抖:“此事皆因奴婢而起,惊扰了各位夫人,奴婢,死不足惜。” 她话音未落,竟猛的朝着一旁的柱子撞去。 潘家两兄弟亵玩女子无数,夫人说了这话,她除了嫁去潘家没有别的路,倒不如死了干净。 “只求夫人,替奴婢照看家中一二……” 她动作很快,口中已经吐出大片鲜血,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柳夫人却像没事人,亲热地拉着柳浮萍道歉:“都是我管家不严才闹出这样的笑话,万幸夫人没有大碍,否则妾身真是千古罪人了。” 柳浮萍斜看她一眼,突兀道:“恐怕夫人正盼着我出事吧?” 第147章 柳夫人吃瘪 柳夫人一愣,没想到柳浮萍竟然就这样直白地说出了口。 刚死了一个盼春,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到底也是跟了她这么久的心腹,但柳夫人更生气柳浮萍如此斤斤计较,可人证物证俱在,她此刻只能低声下气。 “国公夫人这是说得哪里话,咱们两家本就亲密,妾身正想借着此次赏花宴同妹妹相认,怎么会盼着妹妹出事呢?” 柳夫人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语气轻柔得过分:“当年昭月妹妹走得早,只留下明珠小小年纪,妾身心里也难受得紧,如今有妹妹在,妾身同老夫人都是高兴不已,这些刁奴扰了妹妹的兴致,妹妹若心中恼怒,便是打我两下,妾身也绝无怨言。” 柳浮萍自然听得明白柳夫人言下之意,左不过是想让她息事宁人。 找了人替她顶罪,又扯出柳昭月的关系来,柳浮萍这个苦主若是再追究什么,反倒显得有些蛮不讲理。 柳浮萍眼睛微眯,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来,直直盯着柳夫人从方才起就不好看的脸色,心中却是冷哼一声,这柳家的人,果然不管过了多久都是一样慷他人之慨的伪君子。 可一个盼春怎么够? 柳夫人既然知道了秦明珠败在自己手里,还将她当作随便打发的玩意儿,如今阴沟里翻船,可就别怪她心狠。 “柳夫人不必如此,我知道,柳府同国公爷从前便关系不亲近,想必是心中有怨,可我虽是国公爷的续弦,这些日子以来,自问对国公府尽心尽责,更从未做过半点危害明珠的事情。” 柳浮萍满意看着柳夫人慌乱的神色,冷冷抽走了自己的袖子,语气却委屈低落起来:“前些日子,明珠梦魇心悸,我心疼她难以安寝,国公爷也为此头疼不已,便亲自去了南山寺替明珠和国公爷祈福,得了素怀大师开光的佛珠,总算能让明珠安心一些。” 她顿了顿,略略垂头,“我知道后母难为,但国公爷是天大的好人,我自然也会真心对待明珠,柳府即便看不上我,也不该拿这样的事情恶心我!” 白月蕊轻轻拍了拍柳浮萍的背,无声的安慰。 柳浮萍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四下纷纷被她说动,窃窃私语起来。 谁家没点上不得台面的难堪事,柳夫人虽反应够快,也立刻找了人顶缸,但在场的夫人谁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此事究竟是针对谁。 如今柳浮萍这样一说,更坐实了她们心中的想法,若柳浮萍方才指天赌咒地发誓自己疼爱秦明珠,或许她们反倒不会相信。 毕竟明珠郡主的所作所为,这些年来在京城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同样的,国公爷的盛名也一样流传坊间,众人津津乐道不已,柳浮萍一介孤女,骤然得了国公爷的青眼,温柔对待之下,爱屋及乌,疼爱国公爷唯一的女儿,众人只觉得再正常不过。 人总是下意识为弱势之人说话。 方才初见柳浮萍,她们只觉得此人艳压群芳,又得进国公府的大门,是天大的运道,可这会儿听起来,众人才想起镇国公府还有人害人不浅的秦明珠,一时间都觉得柳浮萍过得水深火热。 加之此事柳夫人过于嚣张,她们方才若是也来了后院,后果几乎不堪设想,多方加持之下,几乎立刻讨伐起了柳夫人。 柳夫人强自镇定,然而身边谴责她的话却仿佛无孔不入,直扎得她险些站不住。 柳夫人未出阁时就是要强的性子,自从嫁进了柳府,无论是在婆母面前,还是对外仗着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向来都是说一不二,这些年来让她赚尽了风头,可一个柳浮萍,打得她措手不及。 柳夫人气得眼睛都红了,已然将柳浮萍视作仇人,却不得不自己咽下苦果,又亲自放下身段去道歉。 “好妹妹,你这样说,我简直悔得无地自容了,咱们本该是一家人,哪里有什么针不针对的说法。” 柳浮萍听了她的话,从白月蕊身旁抬起头来,她方才一直抽噎不停,这会儿柳夫人看过去,却发现她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哭过的样子。 柳夫人一顿,知道柳浮萍是在做戏,越发恨的不行,“盼春是我身边的大丫头,实在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她,妹妹可千万别因为外人和我生分了。” 闻言,柳浮萍向廊下看去。 盼春的血早就被擦除干净,此刻恐怕尸身都已扔去了乱葬岗,却没有人会替她说一句话,也亏的她如此大言不惭。 “夫人掌管柳家这些年,府中竟还有奴大欺主的恶行,我实在惊讶,夫人若是身子不济,不若将这当家主母之位拱手相让,以免得将来再出差错,让他人嘲笑。” 柳浮萍声音清凌凌的,直刺得柳夫人面色不善。 她却只当没看见,没给旁人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经了这么一场闹剧,我也有些乏了,想来夫人眼下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天色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柳浮萍语气冷淡,竟是装都不装。 看着柳浮萍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处,白月蕊第一个向柳夫人请辞:“萍儿恐怕吓坏了,方才又生了红疹,大约身子不爽,本宫放心不下,便先走了。” 有白月蕊带头,其她人纷纷惊觉看完了戏,也都一个接一个地起身告辞。 柳夫人硬扯着一抹笑,亲自将众夫人送到门口,礼节周到,却也更清晰地看到众人离开时的揶揄之色。 前厅的茶早就凉透,却一时间没人在意。 柳夫人看见桌上杯盘狼藉就变了脸色,顺手打翻了一旁博古架上的琉璃玉瓶。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众人纷纷低下头,只有柳嬷嬷敢上前劝慰,却一样没得什么好脸色。 “那个贱人,她竟敢这样当众下我的面子!她怎么敢!我一定要她好看!” 柳夫人面色狰狞,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喊,说话间又摔下去一只杯子。 第148章 大胜而归 柳嬷嬷也知道今日柳夫人气得狠了,索性不再劝慰,只等着一会儿柳夫人发泄完再说。 柳夫人边骂边扔,言语恶毒,听得在旁伺候的众人都有些神色各异。 他们在柳家伺候这么久,只觉得大夫人从来都端着名门望族的规矩,说话做事都最是有礼,连老夫人都夸赞不已,却没想到,往日不过只是伪装罢了。 柳夫人正在气头上,全在没管下人的脸色——即便看见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京城之中的贵人,总是觉得自己生来自命不凡些的,下人的命在他们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砸了一通,柳夫人终于觉得气顺了些。 柳嬷嬷察言观色,见她冷静了些,立刻上前替柳夫人扶了扶鬓边有些松动的发簪。 柳夫人由着她动作,自己则是慢条斯理地抚平了方才动作过大导致的褶皱,一瞬间,仿佛又恢复了平日仪态端方的柳家主母模样。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厅外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柳夫人蹙了蹙眉,只当是哪个丫鬟,下意识抬头看去,却正对上柳浮萍含笑望着她的脸。 阳光悠悠洒下,衬得柳浮萍越发耀眼,眉目妍丽,却让柳夫人立刻变了脸色。 柳浮萍只当没看见,又上前两步,却踢到了一旁只剩个底的花瓶。 春桃着急坏了,忙快走两步,越过柳浮萍俯下身去踢走那碎瓷片:“夫人当心脚下,仔细破了皮。” “无妨,我看着呢。” 柳浮萍笑着和她打配合,柳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 “这茶具怎么碎了这么多,夫人小心些。” 柳浮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脸惊讶看向柳夫人:“是呢,方才还都好好的,怎得这会儿全成了一片废品,这是怎么了?可是柳府出了什么事?” 听到柳浮萍开口就咒柳府,柳夫人面色变了又变,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了,但她才背着意图欺辱妯娌的罪名,这会儿便是又天大的气也不能朝着柳浮萍撒。 柳浮萍好整以暇地看着柳夫人变脸,只觉得为了这出戏来柳家赴宴实在值当得很。 “都是老奴粗手笨脚的,刚才没注意,接连打翻了好几个花瓶,好在夫人仁慈,没怪罪老奴,让国公夫人见笑了。” 柳嬷嬷上前一步,向柳浮萍福身行礼,开口将此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原是如此。”柳浮萍像是信了,眉眼一眼,“柳嬷嬷也是老人了,怎还这么不当心,难怪夫人掌家多年,府中还有如此不服管教的恶仆。” 柳夫人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抓得看不出形状,因为柳嬷嬷才好看两分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这个柳浮萍,居然如此牙尖嘴利! “妹妹说笑了,嬷嬷是从前母亲身边的人,自然非比寻常。” 柳夫人匆匆略过上一个话题,生怕柳浮萍又说出什么呛人的话来,忙转了个话题:“妹妹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出了府才发现有东西忘下,怕夫人不察,这才回来了一趟。” 柳浮萍语调温柔,说的话却没一句好听。 她话音才落,后面的春桃便扬声喊道:“夫人,找到了!” 柳夫人循声望去,却见春桃手中正拿着一个香囊。 说是香囊,却十分不起眼,只用了最普通的丝线和绣法,花样也是最常见的,若不是柳浮萍刻意提起,恐怕没人会以为此物是国公夫人的。 柳浮萍笑着点头,吩咐春桃:“是了,你且收好吧。” 见柳浮萍没有戴在身上的意思,柳夫人眼底沉得发暗,她已经笃定,柳浮萍此举便是为了回来看自己的笑话,可偏偏她受制于人。 “既然已经找到,瞧着夫人不大舒服的模样,便不打扰了,告辞。” 柳浮萍没管她心中所想,施施然转身,语气轻飘飘地落在后头。 柳夫人急火攻心,甚至没等柳浮萍走出多远,快步走到一个婢女身后,扬手将唯一幸存的花瓶也狠狠砸了出去。 厅外,春桃扶着柳浮萍向外走去,两人都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打砸声。 扶着柳浮萍上了马车,春桃眉眼一松,终于畅快地笑出了声。 “夫人好厉害,今日这一遭,那个眼高于顶的柳夫人恐怕要气坏了,夫人神机妙算,步步都分毫不差,哎呀,奴婢只盼她可别病倒了才好。” 春桃十分有眼色地替柳浮萍捏着肩,说着关心柳夫人的话,眼中却全是狡黠的笑意,得意极了。 柳浮萍将她喜形于色的模样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如今是在国公府的马车上,倒也不必太谨慎,方才在柳府,春桃一直很是稳重,只怕小丫头憋坏了。 不过想到春桃说的话,柳浮萍心中不屑冷笑。 怎么会气坏了,这才不过是个开始,她是真的盼着柳家人顽强一些,可要耐心等着她一点一点将他们蚕食殆尽。 …… 今日秦骁策休沐在家,听见外头的声响,眼中有些诧异。 他知道柳府递了帖子来,他虽因为当年的事情同柳家不大来往,但此事柳浮萍毫不知情,更何况她如今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这样的宴席自然不会少,因此秦骁策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甚至还又从私库中取了两件首饰。 他本以为柳浮萍要晚膳时分才回来,却没想到这样早。 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却听外头通传,柳浮萍已经来了。 “怎么回来这样早,才回来好好休息便是,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骁策语气温柔,柳浮萍还没开口,一连串的询问已经脱口而出。 柳浮萍颇有些哭笑不得,嗔怪秦骁策这样迫不及待。 又说了几句,柳浮萍话锋一转,面上也有了几分担忧之色:“妾身是想,明珠此前这样容不下妾身,会不会是因为外祖家的缘故?” 秦骁策本只是随口一问,便没想到柳浮萍竟然说起这种话。 他直觉便不喜欢柳家人,因此这会儿丝毫没觉得柳浮萍乱说,反倒顺着她问道:“萍儿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