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秦骁策看着她惶恐跪倒,桌案上一片狼藉,喉头一哽,竟气得笑了出来。
“本公让你磨墨,没让你行三跪九叩大礼。”
他屈指敲了敲书案,声音微冷:“不过是墨翻了而已,动辄下跪,本国公是什么残暴无良的人吗,还能吃了你不成?”
柳浮萍的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声音依旧颤抖:“奴婢做错了事,该罚……”
她声音里还带了哭腔,俨然是一副惶恐到极致的模样。
后背的伤口因跪姿牵扯,疼得她发出细弱的闷哼声。
秦骁策盯着她柔顺的发顶,听着她隐忍的闷哼,不自觉的放柔了语气:“起来。再敢跪,我便真让你跪穿这书房的地。”
柳浮萍慌忙起身,但动作太大,牵扯了后背的伤口,又惹得她闷哼一声,险些踉跄着跪倒在地。
却被秦骁策稳稳扶住。
他皱眉盯着柳浮萍后背的伤。
柳浮萍慌乱不安,赶紧从他的怀中退出去,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
“磨墨需得凝神静气,”秦骁策收敛心神,拿起墨条,又执起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时,两人都猛地一颤,“腕力要匀,不可忽轻忽重。”
他签着她的手在砚台内研磨,墨条与端砚摩擦发出沙沙轻响,墨汁渐渐晕开。
柳浮萍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虎口处有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粗糙却让人安心。
她刻意让手腕发软,装作笨拙的样子,顺从的被他带着动作。
“懂了?”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声音恢复了冷硬。
柳浮萍连忙点头,垂首立于书案侧,指尖攥着墨条的力道渐稳。
砚里的清水被磨出细密的涟漪,松烟墨的香气丝丝缕缕漫开。
秦骁策便在她身后盯着她。
看着她乌黑如墨的青丝,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还有……她后背的伤。
墨条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里,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着艾草与忍冬的气息 。
“你……”他喉头滚动,刚想开口问她伤势,却见柳浮萍忽然停了手。
她将墨条搁在笔山,福了福身,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国公爷,墨磨好了。”
秦骁策看着她匆匆退后半步的身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满室墨香里,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药味的草木香愈发清晰。
秦骁策拿起狼毫蘸墨,笔尖在宣纸上落下,留下遒劲的字迹。
他头也不抬地说:“替我铺好纸张……”
“国公爷,磨墨已经是奴婢和您现学的了,这等事情奴婢更做不好,这就去寻人来侍奉!”
柳浮萍皱起眉头,福了福身便匆匆往外走,仿佛身后有猛虎追赶。
秦骁策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样子,气笑了。
她是在躲着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发堵。
“是因我受了那些苦楚,所以在怨我?躲着我吗?”
秦骁策望着柳浮萍几乎是逃也似的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握着狼毫的指节骤然泛白。
往日里她虽也怯懦,何曾有过这般不加掩饰的疏离?
是因受了伤么?
因他一时意动的关注,让她平白的遭了云心的刁难。
愧疚如海水涌了上来。
“主子?”
墨影的声音自暗影中响起,惊散了他的思绪。
秦骁策目光依旧看向柳浮萍消失的方向。
若是自己将她从多宝院要过来,会不会好一点?
可主院的奴仆已经够多,这理由有些不够正当。
再者,明珠那边……
想到女儿骄纵的性子,秦骁策的眉头拧成川字。
她那跋扈性子,连杜姨娘都能随意磋磨
若真将柳浮萍调到主院,以明珠的脾气,定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届时反而害了她。
他叹了口气,将狼毫重重搁在笔山上。
“墨影。”
他扬声唤道。
黑影从梁上落下:“主子。”
“多留意多宝院的动静,”秦骁策望着窗外,“柳浮萍那边…… 若有难处,暗中帮衬些。”
他刻意忽略了自己语气中的不自然,只当是怜惜一个可怜的奴婢。
墨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秦骁策走到窗边,望着多宝院的灯。
那仓皇跑开的背影,却如同一根细刺,深深扎进了他心底。
离开书房后的柳浮萍躲在假山后,确定无人跟来,才敢抚着胸口喘息。
后背的伤口因紧张曾短暂麻痹,此刻却疼得更甚。
“秦骁策……”她靠着冰冷的山石,指尖划过石面上的苔痕,“你果然对我不同了。”
从他主动指点磨墨,到放她离开时的隐忍,再到那短暂的肢体接触,无一不显示着他的动摇。
但她清楚,这不过是男人对猎物的新鲜感,是强者对弱者的片刻怜悯,远未到能为她颠覆一切的地步。
“几日的兴趣…… 呵。”
她冷笑出声,呵出的白气在寒空中凝成雾。
若不能让这兴趣生根发芽,变成难以割舍的执念,她的复仇大计便无从谈起。
她需要秦骁策主动出击,需要他为了她,不惜与秦明珠产生隔阂。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亲眼看见秦明珠的跋扈与残忍。
柳浮萍整理好衣裙,深吸一口气,朝着多宝院走去。
她放轻步伐走进角门,左右扫视着,没看到人,这才放下心来。
往常这个时辰总守在月亮门后的云心竟没出现,连那些爱扎堆嚼舌根的粗使婆子也没了踪影。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她揉了揉冻得发僵的鼻尖,转身想往柴房放工具。
刚挪开两步,身后突然响起珠翠碰撞的细碎声响,紧接着是秦明珠阴恻恻的嗓音,像毒蛇吐信般钻入耳膜:“柳浮萍,你去主院做什么了?去了这么久。”
柳浮萍浑身一激灵,马桶刷 “哐当” 落地,滚出的脏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她僵硬地转过身,只见秦明珠斜倚在垂花门旁,手中绞着珊瑚珠串,鎏金掐丝的护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身后跟着抱臂而立的云心,主仆二人的目光像钉子般钉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