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主子,那位名叫柳浮萍的侍女受了板子,正在柴房昏迷不醒,似乎还发着烧。”
墨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里,声音也极轻,只有秦骁策一人能听到。
秦骁策手中的毛笔一顿,眉头紧锁。
炭盆里的火炭爆出轻响,火星溅在砚台边缘,他却浑然未觉。
“昏迷?高烧?打得这般狠吗?”
秦骁策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墨影立即明白了主子心中所想,回道:“那侍女身子本就虚弱,若是没有大夫医治,怕是不久便要香消玉殒。”
听到这话,秦骁策将手中的笔重重地拍在桌上。
屋内充斥着苏合香,刺鼻的气味却掩不住鼻尖萦绕的、想象中的草木香——那是柳浮萍刷恭桶时,无意间沾在他袍角的气息,此刻竟成了蚀骨的痒。
秦骁策猛地将刚写好的字帖揉成纸团,扔入炭盆。
火光骤然腾起,将他沉冷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你退下吧。”
墨影领命,迅速消失在书房。
秦骁策靠向椅背,揉捏着太阳穴,心中却不停地思忖柳浮萍的伤。
若是单独请人去医治,必定绕不开多宝房的人。
要是让明珠知道,以她对自己侍妾的态度,定然不会轻饶柳浮萍。
思索片刻,他对着外面唤道:“芳华,进来。”
门立即被打开,芳华恭敬地走了进来。
“国公爷有何吩咐?”
“传府医,就说…… 冬日流感横行,令其为全府下人诊脉。”
芳华有些意外,但还是低下头领命而去。
这借口寻得巧妙,既避开了秦明珠的疑心,又能名正言顺地让柳浮萍得到医治。
秦骁策望着多宝院方向,却越发觉得对不住柳浮萍,就连关心也只能如此隐晦。
第二天,大夫就背着药箱踏入多宝院偏院,这里难得热闹起来,杂役们排着队往厢房走。
柳浮萍缩在柴房门口,看着芳华拽着白胡子大夫往自己这边走,灰布衣袖下意识掩住后腰。昨夜后背的伤口又裂开道口子,脓血混着冰水浸透了里衣,此刻被寒风一吹,疼得她牙关发颤。
“大夫您瞧,就是这丫头。”
芳华掀开柳浮萍的衣襟时,倒吸一口凉气。
“胡闹!如此重伤竟不早治!”
大夫气得胡子发抖,迅速取出金疮药粉敷上去,冰凉的药粉混着血珠渗进肌理,让她忍不住闷哼。
芳华在一旁看着,想起前日秦骁策特意让库房送来的上好伤药,连忙道:“大夫,可用些祛疤的药,这婢女留下疤痕不好看。”
“放心吧!”大夫点头,提笔在药方上写得飞快,“再取黄芪、当归各三钱,文火慢煎。” 芳华接过药方,看着柳浮萍疼得发白的脸,低声道:“先回柴房歇着,药熬好了我让人送来。”
柳浮萍趴在草堆里,听着门外芳华与大夫的脚步声渐远,后背的灼痛渐渐被药香覆盖。
她知道这药是秦骁策的授意,指尖无意识抠着草屑,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几日后,柳浮萍高烧退了,后背的伤也好差不多了。
她听见院外传来云心的尖嗓音:“柳浮萍!装死呢?还不快滚出来刷恭桶!”
门被猛地推开,云心叉着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挑着许多个恭桶放到了柴房外。
柳浮萍挣扎着起身,灰布衣裙下渗出的血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云心姑姑……”
她声音沙哑,故意让身子晃了晃,“奴婢……”
“少装可怜!”云心抬脚踹在她膝弯,柳浮萍踉跄着跪倒,额头撞在冻硬的泥地上,“大小姐仁慈,让你多歇了几日,别给脸不要脸!再敢磨蹭,仔细你的皮!”
婆子们上前架住她,粗糙的手掌捏得她胳膊生疼。
柳浮萍咬着唇没吭声,任由她们拖着往外走。
也该是时候去秦骁策面前转一转了。
清晨,她端着洗净的恭桶走进主院,恰好撞见秦骁策从书房出来。
紫金色的常服穿在他身上,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柳浮萍心头一跳,连忙低头跪下,将恭桶放在地上,后退三步远。
秦骁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她垂落的发丝,到灰布衣裙下隐约可见的消瘦轮廓。
不过几日未见,她竟瘦得脱了形,原本就纤薄的肩膀此刻像两片枯叶,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他想起请来看诊的大夫回禀时所说“伤势虽愈,气血两亏”,心口莫名一紧。
“柳浮萍。”
他的声音比往日柔和了些。
柳浮萍浑身一颤,缓缓抬头,眼睛因惶恐而睁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
秦骁策盯着她看了许久,发现她眼下多了层青黑,嘴唇也干裂起皮。
“伤可好了?”
“回、回国公爷,”柳浮萍的声音细若蚊蝇,“好多了…… 不劳您挂心。”
秦骁策看着她鹌鹑般的模样和刻意躲闪的目光,莫名更加烦躁。
这奴婢,三番五次躲着他,他有那么可怕吗?
“进来。”
他转身走向书房,语气说不出的冷硬。
柳浮萍不敢忤逆,垂眸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
书房内光线充足,檀木书案上放着几份军报,上好的狼毫毛笔放在笔架上,砚台内却空空如也。
“磨墨。”秦骁策坐在主位上,指尖点了点砚台边缘。
柳浮萍怔住,又惶恐的跪倒:“国公爷,奴婢大字不识几个,就是个刷恭桶的奴婢,实在是……不会磨墨。”
“奴婢叫芳华姑姑进来……”
“不会就学。”
秦骁策的音调猛然拔高,打断了柳浮萍的话:“这些公文需要批阅,耽搁了公事,你承担得起?”
柳浮萍见他执拗,只得慢慢起身。
她迟疑着拿起墨条,小心的放在砚台里面,在秦骁策的指挥之下,笨手笨脚的研磨着。
只是她实在是生疏,时快时慢,墨汁也飞溅出去些许。
导致她动作更僵硬了。
秦骁策看着她僵硬的动作,脸色不由得黑沉了下来。
柳浮萍似是察觉到了他黑沉的脸与不悦的情绪,手腕更僵硬了,手中力道没控制好,墨条突然间从中间断裂,砸进研磨好的墨汁中。
瞬间,墨汁四溅。
“啊!”
柳浮萍惊呼一声,赶紧去拯救断了的墨条,手上沾满了墨渍。
方才那一下,墨汁溅了出去,在军报上洇开点点痕迹。
柳浮萍身子都僵了,颤抖着去看秦骁策,却见他华贵的衣服上,也印上了几个墨点子。
柳浮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抖得不像话:“对不起国公爷,奴婢笨手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