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浮萍跌跌撞撞退入暖阁内侧的更衣间时,迎面扑来的热气让她几乎踉跄。
银丝炭在鎏金炭盆里烧得噼啪作响,暖阁内温度宜人,与方才浴房的水汽氤氲截然不同。
她反手扣上门闩,长长吐出一口气。
“呼……”
素色中衣仍在往下滴水,领口处的系带因浸水而紧紧黏在锁骨上,勾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弧线。
她抬手去解衣襟,将旧衣换上。
旧衣依旧潮湿,不过在暖阁内,倒没那么湿冷。
“瑾儿,再等等,娘一定会让害死你的人偿命!”
她对着铜盆里的倒影低语。
想起秦骁策方才攥住她手腕时,那迫人的视线,浑身打了个冷颤。
暖阁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刻意放慢动作,指尖抚过裙摆的补丁,心中盘算着下一步。
秦骁策对她的“特殊”反应已初现端倪。
国公府不是没有过趁着秦骁策沐浴想要一步登天的婢女,但都在没成功前就被处置了。
今日秦骁策的反应与她听闻中的完全不同。
“秦骁策果然上钩了……”
她喃喃自语,目光扫过秦骁策的常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怕秦骁策耐不住追来,她快速收拾完后快速离开了暖阁。
柳浮萍深吸一口气,推开朽木门。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她灰布裙摆猎猎作响。
她下意识裹紧衣襟,却因旧衣的潮湿而再次打了个激灵,牙齿不受控制地颤抖。
“王三!”
她在杂役房外拽住打盹的小厮。
王三揉着惺忪睡眼抬头,见状吓了一跳:“柳浮萍?你怎么从暖阁出来了?”
“别管这些,”柳浮萍压低声音,将半块皂角塞进他手里,“国公爷刚才正唤人进去伺候呢,快去!”
小厮看了看浴房,又看向一身潮湿的柳浮萍,不疑有他,赶紧进去了。
柳浮萍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往多宝院赶。
她缩着脖子走过抄手游廊,绕过了多宝阁的主屋。
可刚到柴房外,就听到了云心的怒喝,
“柳浮萍!你又去哪偷懒了?”
她提着羊角宫灯走来,灯光照在柳浮萍发间未干的水珠上,“怎么还搞得一身水?”
柳浮萍垂眸噤声,任由云心上下打量。
暖阁内的热气早已散去,灰布衣裙在夜风中显得单薄。
“哑巴了!”
云心见她不说话,上前便是一脚,怒道:“是不是去主院了?这个点国公爷正在沐浴,你是不是偷偷进去了!”
柳浮萍立即跪下,面上做出惶恐状:“没有,奴婢……奴婢去主院送恭桶,不慎沾了水……”
“送恭桶?”
云心冷笑,上前扯住柳浮萍的耳朵,“送恭桶掉水里了?骗谁呢!”
“奴婢被临时叫去给打水,天冷脚滑,不慎摔倒,这才弄了一身冷水。”
柳浮萍颤颤巍巍地解释。
“打水?”
云心揪住她的发髻往后扯,柳浮萍被迫仰起脸。
“打水都能摔倒!大小姐抬举你进府,你却这般笨手笨脚,成何体统!”
柳浮萍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想起阿瑾临终前苍白的脸,想起他被打断的手脚在雪地里拖出的血痕,后背的鞭伤突然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火烧般的恨意。
“云心姑姑息怒……”她刻意让声音抖如筛糠,“奴婢知错了……”
“知错?”
云心甩开她的头发,柳浮萍的额头再次撞地,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来人!” 云心朝身后婆子使眼色,“柳浮萍擅离职守,按规矩,先打二十板子!”
柳浮萍不敢挣扎,被一群人按在长凳上。
竹板带着风声落下,第一下抽在背上,她闷哼一声,咬碎了舌尖才没叫出声。
第二下落在肩胛骨,第三下、第四下……
“不吭声?”
云心踢了踢她的脚踝,柳浮萍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晃动。
第十板子落下时,她后背的灰布已被血浸透,黏在皮肉上扯出滋滋声响。
柳浮萍知道,她如果求饶,云心反而会打得更厉害。
她与秦明珠一样,喜好虐待别人,听到那求饶声反而享受无比。
“罢了!”云心见她始终紧咬着唇,连呜咽都没有,只觉得无趣,“像个死鱼一样,咱们走!”
婆子们松开手时,柳浮萍像段朽木般滚落在地,后背与地面接触的瞬间,疼得她浑身抽搐。
待云心等人离开,她才踉跄起身,撞开柴房的木门。
强撑着跌坐在冰冷的草堆里,她伸手触到后背黏腻的血痂,疼痛让她面容都有些扭曲。
可柳浮萍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草堆深处藏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磨得细碎的金疮药,散发着忍冬与艾草的苦香。
这是亡夫打猎时常用的伤药,她并没有打开。
这顿打是因秦骁策而起,她要让受伤的消息传到他那里。
“秦骁策……”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待他发现这伤是因他而受,那份愧疚,将是她复仇棋局里最锋利的棋子。
经历过浴房一事,秦骁策定然会对她更加上心。
自己要充分利用这次事件让他愧疚,勾着他更关心她、看她,同时,也不能让他轻易得到她!
翌日清晨,主院的恭桶旁再次飘起浓烈的苏合香。
秦骁策皱起眉头,充满了不悦。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拐角,却始终没有见到柳浮萍的身影。
芳华进来,轻声提醒道:“国公爷,该上朝了。”
秦骁策顿时有些心烦,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两个时辰后,他下朝归来,依旧没看到柳浮萍的身影。
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风寒加重了?
秦骁策思索一会儿后,便没太放在心上,专心批阅手上的军报。
直至傍晚,送来的恭桶还是香味刺鼻,秦骁策有些坐不住了。
他猛地起身,对小厮道:“备膳,去多宝院陪大小姐用晚。”
多宝院的晚膳摆在暖阁内,秦骁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碗里的莲子羹,目光却频频扫过门口。
“爹爹怎么不吃?”
秦明珠关心地看向他。
“我不太饿,” 秦骁策放下银匙,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秦明珠身上,指尖在桌案上敲出轻响,“对了,你从别院带回来的那个婢女……叫柳浮萍的,怎么没在跟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