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公爷,”芳华虽然疑惑,但恭敬回道,“这几日都是杂役房的小厮王三在刷。”
秦骁策“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他将狼毫搁在笔山上,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上。
等了半晌,芳华没得到回复,大着胆子问道:“国公爷,可是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味道不对。”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太刺鼻。”
芳华心中一凛。
国公爷素日里对后宅琐事从不上心,便是从前恭桶由小厮负责时,也从未挑剔过香料。
她抬眼偷瞄,见秦骁策眉心微蹙,那双惯常含着冷意的眸子此刻覆着一层薄冰,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芳华连忙应道,“那小厮不懂事,只知道往恭桶里猛倒苏合香,奴婢也说过他几次……”
“把从前那个调回来。”
秦骁策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转过身,走到书案前,指尖划过宣纸上那团墨迹,“不习惯这味道。”
芳华一愣,随即面露难色:“国公爷,不是奴婢不肯调,只是……”
“有什么难处?”
秦骁策皱眉,看向芳华。
芳华打了个冷战,立即回道:“负责主院恭桶的柳浮萍她……染了风寒,这几日都在歇着,大夫说要静养,怕是……”
“风寒?”
秦骁策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主院,柳浮萍浑身湿透的模样,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的曲线。
他伸手捏她下巴时,能感受到她肌肤下细微的颤抖,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让他心尖莫名一颤的淡香。
烦躁像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
“国公爷?”
芳华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轻声唤道。
秦骁策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竟对着一方砚台发了半晌呆。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般地拿起案上的军报,目光却无法聚焦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
“嗯。”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退下吧。”
芳华暗暗松了口气,躬身应是。
方才他问起柳浮萍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波澜,难道……
她收回目光,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秦骁策将军报扔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远处多宝院的轮廓。
他想起柳浮萍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心中那股烦躁愈发浓重。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京城里想爬上他床的贵女多如过江之鲫,他连正眼都懒得瞧,如今却对一个身份卑贱的奴婢牵肠挂肚。
“该死。”
他低声骂了一句,拳头无意识地握紧。
可不知为何,想象中柳浮萍那副病弱又倔强的模样,总是无端端地闯入他的思绪,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竟在为一个奴婢的病体分神?
冷笑一声,秦骁策转身坐回书案后。
狼毫在砚台里碾了又碾,墨汁却始终调不开,如同他此刻紊乱的心绪。
还是因为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能勾得他心猿意马的香气?
他对柳浮萍的关注,是因为她那双像极了昭儿的眼睛?
昭儿……
“来人。”他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戾气。
门外的小厮连忙应声进来,垂手侍立。
“去……”秦骁策开口,“去告诉杜姨娘,今夜我去她院里歇。”
小厮领命而去。
夜色渐深,雪势丝毫未减。
秦骁策换了身月白中衣,披着墨狐裘走出书房。
杜姨娘的院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秦骁策刚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杜姨娘侍女怯生生的声音:“国公爷,姨娘她……她今儿个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秦骁策的手停在门环上,眸光一冷:“病了?”
“是……”侍女的声音带着颤抖,“说是受了寒,头疼得厉害,不敢劳烦国公爷。”
秦骁策没说话,转身便往另一位孙姨娘的晚晴院走去。
晚晴院的情形如出一辙,守门的小厮支支吾吾地说孙姨娘“染了风寒,正在发汗”,不敢见他。
“都病了?”
秦骁策站在风雪里,墨狐裘的毛领上落满雪花。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回房。”
他对跟在身后的小厮冷冷道,转身便往主院走。
主院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
秦骁策解下狐裘,随手扔在榻上。
管家快步走了进来,“国公爷,请爷吩咐。”
“将最近府内的情况一一禀报,尤其是几位姨娘,怎的突然都病了?”
秦骁策立在窗前,听着管家回禀府中琐事。
“回国公爷,自从您去了趟杜姨娘那后,大小姐也去了一趟。”
“明珠去了杜姨娘院里?”
秦骁策皱起眉头。
“是,国公爷。”
管家垂首,眼观鼻鼻观心,“那日大小姐带了云嬷嬷和云心,在院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出来时杜姨娘……院里的侍女说,后来有人抬了热水进去,杜姨娘便一病不起了。”
秦骁策闭了闭眼,眼前闪过杜姨娘那张总是怯生生的脸。
他不耐地揉了揉眉心,屋内一片寂静。
想起明珠幼时,不过是个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喊“爹爹”的小丫头,何时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是我把她宠坏了。”
当年发妻早逝,他怕明珠受委屈,便将所有宠爱都给了她,府中上下谁敢违逆她半分?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如今更是连他的侍妾都敢随意磋磨。
秦骁策摆了摆手,管家立即退了下去。
第二日是休沐,秦骁策难得没有去书房。
他坐在正厅的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芳华端来参茶,轻声道:“国公爷,大小姐刚起……”
“叫她来。”
秦骁策打断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芳华应声而去,心里却打起了鼓。
往日里国公爷见大小姐总是和颜悦色,今日这语气,怕是要出事。
不多时,厅外传来秦明珠清脆的笑声:“爹爹!女儿来了!”
话音未落,她像只花蝴蝶般扑了进来,身上穿着簇新的藕荷色夹袄,头上的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得她一张小脸明艳动人。
秦明珠亲昵地挽住秦骁策的胳膊,仰着小脸笑得灿烂。
却听秦骁策开口问道:“明珠,杜姨娘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