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瑾的脸上,带着几分,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副模样,像一个为了照顾病妻,而彻夜未眠的痴情丈夫。
“爱妃,”他走到床前,将手中的药碗,轻轻地放在了床头的矮几上,“你醒了?”
“殿下……”沈琉璃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轻轻地按了回去。
“你身子弱,不必多礼。”他看着她,声音里充满了关切,“孤已传了太医,他们说你只是水土不服,旧疾复发,并无大碍。这是孤,亲手为你熬的‘安神汤’,你快趁热喝了吧。”
他这番话,既全了皇家体面,又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体恤妻子的位置上。
可沈琉璃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双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是何等的冰冷,不带任何温度。
“他是在,试探你。”君北玄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他想看看,你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在演戏。”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苦笑一声,“您不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吗?”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君怀瑾,脸上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多谢殿下厚爱。”
她缓缓地伸出手,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端了起来,缓缓地送到了自己的唇边。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
在君怀瑾的注视下,她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随即,她就软软地倒回了床榻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副模样,像极了一个油尽灯枯的病人。
君怀瑾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许久,他才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东宫,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未来太子妃,在新婚之夜,旧疾复发,卧床不起的消息,被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而太子君怀瑾,则更是将痴情丈夫的戏码,演得淋漓尽致。
他不仅每日,都会亲自前来,为沈琉璃喂药。
更是下令,将东宫内所有名贵的补品,都如同流水一般,送入了偏殿之中。
那副模样,仿佛是真的把太子妃给捧在手心里疼爱。
可只有沈琉璃自己知道,这风平浪静的湖面下,正涌动着何等汹涌的暗流。
她每日,虽然都躺在床上“安心静养”。
可她的脑子,却一刻也未曾停歇。
她将君北玄,教给她的那套“龟息功”心法,一遍又一遍地在体内运转着。
那股,原本还微弱不堪的气息,竟真的在她的引导下,开始缓缓地壮大了起来!
而她那颗,因为“逆血散”而受损的心脉,也渐渐地恢复了些许生机。
“不错。”君北玄难得地发出了一声赞叹,“看来,你这个女人,倒还真有几分练武的根骨。”
“王爷过奖了。”沈琉璃在心里,有气无力地回敬了一句,“您若是再不教我点,能保命的真本事,怕是就要给我收尸了。”
“哼,废话。”君北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声音里的那份凝重,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知道,自己现在,与眼前这个女人,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若是想重返北境,报仇雪恨。
那便必须,先保住这个看似柔弱,实则比谁都更要命硬的小狐狸。
……
就在沈琉璃,在东宫内,与君怀瑾斗智斗勇的时候。
另一场,无声的较量,也正在千里之外的乾国,悄然上演。
三皇子李琰,在接到沈琉璃的密信后,当即便召集了所有幕僚,连夜商议起了对策。
“殿下,”林大学士看着那封,由沈琉璃亲笔所写的密信,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大小姐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知道。”李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可我们现在除了等,还能做什么呢?”
“不。”林大学士摇了摇头,“我们还可以,为大小姐送上一份‘大礼’。”
“哦?”
“殿下,”他看着李琰,说道,“您忘了,我们手上,还握着一张,足以让君怀瑾永不翻身的王牌吗?”
李琰的心,猛地一跳!
他当然知道,林大学士说的是什么!
那便是,当初在隘口之战中,从那个不知名的小男孩手中,得到的叛国密信!
……
回到大徽王朝,太子的寝殿。
李嬷嬷带着四名宫女,走了进来。
“给太子妃请安。”李嬷嬷对着床榻的方向,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福,“娘娘听闻太子妃昨夜受了惊吓,凤体抱恙,心中甚是担忧。特命老奴前来伺候您梳洗,并传娘娘的口谕。”
沈琉璃在君北玄的提醒下,早已收敛了气息,她缓缓地睁开眼。
“有劳嬷嬷了。”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太子妃快躺下。”李嬷嬷连忙上前,将她按了回去,脸上露出了一个关切的笑容,“您现在身子金贵,可万万动不得。娘娘说了,您自幼在乾国长大,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也是常理。只是这承运殿,乃是东宫正殿,人多眼杂,怕是会扰了您的清净。”
“娘娘已在东宫最清幽的‘静月轩’,为您备下了新的寝殿。那里三面临水,院内又种满了从南边移植过来的翠竹,最是适合养病了。”
“他娘的!”君北玄在她脑中,忍不住骂了出来,“这个老妖婆,比她那个只会演戏的儿子,还要虚伪!什么翠竹流水?那地方三面环水,只有一条通路,院墙又高达三丈,别说是人,便是一只鸟都休想飞得出去!她这不是让你去养病,她是让你去坐牢!”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苦笑一声,“从我踏入这座宫墙的那一刻起,我早已是阶下囚了,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没有再反驳,只是对着李嬷嬷,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多谢娘娘厚爱。”
……
半个时辰后,一顶小小的软轿,悄无声息地从承运殿的侧门抬出,一路朝着东宫深处的“静月轩”,行了过去。
轩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所有的陈设,都换成了沈琉璃在乾国时,最喜欢的样式。甚至连角落里那只,用来熏香的博山炉,都与她晚晴居内的那只,一般无二。
这份“体贴”,让沈琉璃只觉得,浑身冰冷。
看来,君怀瑾派去乾国的人,已经回来了。
而她在这座宫墙内,所有的喜好与厌恶,都早已被那个男人,给摸得一清二楚。
“小姐!”
就在此时,一声充满了惊慌的哭喊,忽然从院外传来!
只见春桃,被两名身材高大的侍女,一左一右地架着,正拼命地朝着这边挣扎!
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小姐!您不能住在这里啊!奴婢听说,这里以前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名侍女,用一块破布,给死死地堵住了嘴!
“放肆!”李嬷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在太子妃面前,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看来,大徽的规矩,确实是该好好地学一学了。”
“来人,”她对着身后的侍女,淡淡地吩咐道,“将这位春桃姑娘,连同所有从乾国带来的奴才,一并带去浣衣局。”
“告诉那里的管事,好生‘教导’。”
“在没有我的允许之前,任何人不得再踏入静月轩半步!”
“你们要做什么?!”沈琉璃的脸色,猛地一变!她挣脱开身旁宫女的搀扶,一把抓住了李嬷嬷的胳膊,“嬷嬷!春桃她……”
“太子妃,”李嬷嬷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您似乎忘了,您现在,可是个‘病人’啊。”
“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这东宫内外的事,您还是少操心的好。”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沈琉璃,只是对着那两名侍女,使了个眼色。
春桃,就这么被硬生生地,从沈琉璃的面前,给拖了下去。
她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家小姐,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琉璃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今日若是退了,那她在这座庭院里,便再无半分立足之地!
可她,却又如何能不退?
她现在,只是一个连自己都自身难保的“病人”罢了。
……
当静月轩那扇,由沉香木打造的沉重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沈琉璃独自一人,站在这座空旷的寝殿里,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整个人都给吞噬了。
她所有的臂助,所有的依仗,都在这一夜之间,被那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尽数斩断。
她现在,是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不。”
君北玄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竟是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温柔。
“你不是一个人。”
“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