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顶层雅间。
当忠叔将张夫人那封措辞谦卑的拜帖,呈到沈琉璃面前时。一旁的顾九正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品着一杯价值不菲的“猴儿酒”,脸上写满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
“怎么样,沈大小姐?”他晃着酒杯,懒洋洋地说道,“小爷我这招‘欲擒故纵’,用得还不错吧?你看,这才一天不到,鱼儿就自己咬钩了,还是一条愿意倾家荡产的大肥鱼。”
“计划确实很成功。”沈琉璃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拜帖末尾,那句关于“大皇子”的附言上,秀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怎么?不高兴?”君北玄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带上了几分探究,“能借此机会,探一探大皇子府的虚实,不是很好吗?”
“不好。”沈琉璃在心里,断然否定,“这是在玩火,王爷。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张启年,不是大皇子。我们要做的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张夫人变成我们的人。可一旦她为了求酒,而去求见大皇子,你觉得以李裕那多疑的性格,他会怎么想?”
“他会立刻警觉!”君北玄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会怀疑,为何会有这么一个神医,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又为何会点名要他府中独有的贡酒?他会立刻派人,将张启年一家都置于更严密的监视下!”
“没错。”沈琉璃的眼神,变得凝重,“到那时,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我们绝不能让张夫人去见大皇子。”
“那怎么办?”顾九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出去的条件,总不能自己再吃回来吧?那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没格调?”
“所以,我们要换一种更高明的格调。”沈琉璃说道。
她当即,让春桃再次作为“小桃”,给张夫人回了一封信。
信中,她用一种极其惋惜的语气写道:“我家姑母听闻夫人为求见神医,竟要去找大皇子殿下求酒,心中惶恐万分。这位神医云游天下,最恨的便是与权贵扯上关系。但念在夫人一片爱子之心感天动地,神医决定,破例一次!那‘醉生梦死’,不喝也罢……”
信的末尾,清晰地写着会面的时间与地点。
这封信,带给张夫人的震撼,远比之前更加巨大。
一个连大皇子的面子,都敢不给的“神医”!一个因为“不愿与权贵为伍”而宁愿放弃绝世佳酿的高人!这得是何等的风骨?!
她心中最后的怀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希望!
……
第二天,傍晚。
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揽月楼”的后门。
张夫人李氏,没有带任何随从,亲自抱着一个七岁孩童,在侍从的引领下,走进了这座神秘的阁楼。
李氏穿过曲径通幽的走廊,闻着空气中独特的熏香,听着若有若无的琴音,只觉得自己仿佛走入了一间神仙的洞府。
揽月楼,三层,一间名为“静心”的雅间。
雅间内,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几,一榻,一香炉。
而那个传说中的“茶楼主人”,沈琉璃,正端坐于茶几之后,亲自为她烹着一壶热茶。
“张夫人,请坐。”沈琉璃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外面风大,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她的态度亲切、自然,就像一个邻家的妹妹。
李氏那颗因为紧张而悬着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她将自己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铺着柔软毛毯的榻上,然后才在沈琉璃的对面欠身坐下。
“沈……沈小姐。”李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妾身今日前来,是想……”
“夫人不必多言,您的来意我都明白。”沈琉璃将一杯热茶,推到了她的面前,“为人父母,舐犊情深,您的这份心我懂。”
她没有提任何关于“神医”的事,只是,安静地听着李氏,绝望的讲述着自己这几年来,为了给孩子治病,是如何求遍名医,散尽家财,却依旧束手无策的悲惨经历。
说到最后,这位在人前一向坚强的将军夫人,早已是泣不成声。
而就在此时,雅间的门被“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身着宽大道袍,脸上还带着几分惺忪醉意的男人,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正是顾九。
他一进来,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拿起茶壶,便“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随即又用一种极其嫌弃的眼神,看着沈琉璃。
“我说,沈大老板,”他懒洋洋地开口,“你这茶楼,连一壶像样的酒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顾先生,”沈琉璃没有生气,只是微笑道,“病人,已经给您请来了。”
顾九这才将目光,投向了早已被惊得目瞪口呆的李氏。
他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那个孩童,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随即,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孩子的眉心、胸口、丹田等几处大穴上,飞快地点了几下。然后,又掰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才极其不情愿地伸出手,在那孩子的手腕上搭了片刻。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李氏在一旁,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许久,顾九才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看着李氏,说出了一句话。
“这不是病。”
“是毒。”
“一种已经绝迹了上百年的,‘雪山寒蝉’之毒!”
“雪山寒蝉之毒!”
当顾九这句话缓缓落下时,张夫人李氏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轰然崩塌。
毒……
她的孩儿,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不……不可能……”她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脸色惨白如纸,喃喃自语,“不会的,我的孩儿,他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照料,怎么可能会中毒?”
她的第一反应,是质疑,是无法接受。
“夫人,”顾九看着她,“你以为,这世上最厉害的毒,是需要入口的吗?”
他走到榻前,轻轻地掀开那昏睡孩童的衣领,指着他脖颈后方,一块看起来与普通胎记无异的青色印记。
“‘雪山寒蝉’,乃是北境雪山深处的一种奇虫。其成虫无毒,但其虫卵,却能在孵化时散发出一种无色无味的寒气。这种寒气,会通过人的呼吸,悄无声息地侵入血脉,日积月累,最终将人的身体变成一座冰雕。”
顾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李氏那颗早已濒临破碎的心。
“这种下毒的手法,极其隐秘,也极其高明。”他缓缓说道,“下毒之人,只需将那细小如尘埃的虫卵,混入香料、衣物中,不出半年,中毒者神仙难救。”
“而令郎……”他看了一眼那孩子,“从他体内寒毒的积郁程度来看,中毒至少已有半年之久。”
半年!
李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
半年前,正好是她儿子的生辰。当时,府上收到了许多贺礼。其中,有一方由大皇子府上送来的护身玉佩。她的孩儿极其喜爱,从此便日夜佩戴,从不离身……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神医!”她“噗通”一声,跪倒在顾九面前,抓着他的衣袍,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儿!无论您要什么,只要我张家拿得出的,我们都给!”
然而,顾九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夫人,”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不是我不救,是救不了。”
“什么?!”李氏如遭雷击。
“‘雪山寒蝉’之毒,早已绝迹百年。其解法,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便是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来,也无力回天。”顾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医者面对绝症时,最真实的无力感。
他这番话,彻底击碎了李氏心中的希望。
她瘫软在地,抱着自己那早已冰冷的孩儿,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整个雅间,都被一种悲伤的气氛所笼罩。
春桃在一旁看着,早已是泪流满面,不忍再看。
而君北玄,在她脑中也沉默了。
就在这最绝望的时刻,沈琉璃,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顾先生,”她的声音,清冷,“您刚才说,解法只存在于传说中。那敢问,这个传说又是什么?”
顾九一愣,随即苦笑道:“沈小姐,都这个时候了,您又何必再给张夫人无谓的希望呢?”
“我只是,想知道。”沈琉璃坚持道。
顾九叹了口气,也罢,便让她彻底死心吧。
他缓缓地将那个“传说”的药方,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传说,解此毒需三味神药。”
“其一,是只生长于北境雪山之巅,能于极寒之中,绽放出至阳之火的‘雪山玫瑰’。”
“其二,是藏于南疆万丈火山下,身怀至阳之毒,能以毒攻毒的‘千年火蟾’。”
“至于第三味,更是虚无缥缈……”他摇了摇头,“是传说中,神鸟凤凰涅槃后,所留下的‘凤凰胆’。”
他说完,整个房间一片寂静。
这三味药,任何一样,都是凡人听都未曾听过的神物,想要集齐它们,简直是痴人说梦。
然而,就在李氏早已绝望时……
沈琉璃,却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中,取出了一小撮粉末,轻轻地放在了顾九和李氏的面前。
“那……顾先生,您看看。”她的声音平静,又充满诱惑,“这个,算吗?”
顾九疑惑地,将那丝帕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下一秒,他的脸色剧变!
“雪……雪山玫瑰?!”他失声惊叫,“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竟真的有此物?!”
李氏看着他的模样,那颗早已死去的心也“怦”地一下,重新狂跳了起来!
“现在,您看还行吗?”沈琉璃看着顾九,轻声问道。
“神医!不!仙女!沈小姐!”李氏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沈琉璃的脚边,声泪俱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儿!只要您肯救他,我李秀宁愿为您做牛做马,永世不报!”
沈琉璃没有扶她起来。
她只是缓缓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夫人,为了你的孩儿,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是!妾身,什么都愿意!”李氏毫不犹豫地回答。
“哪怕……”沈琉璃的声音,变得幽冷,“是要让你,背叛你的丈夫。背叛,他所效忠的那个人呢?”
李氏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女。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义诊”,这是一场交易!
一场,用她儿子的命和她丈夫的“忠诚”,来做赌注的……
与魔鬼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