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顶层雅间。
当沈琉璃说出“让春桃去药铺偶遇将军夫人的计划”时。
顾九,这位玩世不恭的“神医”,第一个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大笑。
“哈哈哈哈!”他指着旁边,早已吓得小脸煞白的春桃,笑得前仰后合,“沈大小姐,你没开玩笑吧?你准备,派这么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丫头,去当‘说客’?去游说一个久经风浪的将军夫人?我敢打赌,她不出三句话,就能把自己的老底给卖个干干净净!”
“你……你胡说!”春桃被他笑得又羞又气,梗着脖子反驳道,“我才不会呢!”
“好了,顾先生。”沈琉璃无奈地打断了他们,“此事我自有分寸,春桃,你过来。”
她将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春桃,拉到了自己身边,开始了“战前总动员”。
“春桃,你听好了。”沈琉璃的眼神,变得异常认真,“从现在起,你不是尚书府的春桃。你是一个跟着姑母来都城探亲的小药商,你的名字叫‘小桃’。”
“啊?”春桃的脑子,彻底当机了。
“你此行的目的,不是去见什么将军夫人。而是去京城最大的‘济世堂’药铺,为你那‘水土不服’的姑母,抓几服清热去火的草药。”
“在药铺里,你会‘不小心’撞到一位看起来很焦急的夫人。你会把自己的药包,撞掉在地上。然后……”
沈琉璃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台词,都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地教给了春桃。
这场“教学”,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君北玄在她脑中,听得啧啧称奇:“真是闻所未闻,本王当年训练斥候,也不过是教他们如何潜行、如何格杀。你这倒好,连掉眼泪的时机和嘴角抽搐的弧度,都给设计好了,你们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这叫‘专业’。”沈琉璃在心里,得意地回了一句。
终于,当春桃将所有“剧本”,都背得滚瓜烂熟后。顾九,才懒洋洋地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包扔给了她。
“丫头,接着。”
“这是什么呀?”春桃好奇地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几根干枯的像人参一样的东西。
“这是五十年的雪参须。”顾九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对解那孩子的毒,屁用没有。但是,这东西金贵,罕见,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待会儿,‘不小心’撞到人时,记得,一定要把这个也给撞出去。”
“这是……道具?”春桃似懂非懂。
“不,”顾九微笑着说道,“这叫诱饵。”
……
第二日,巳时。
京城最大的药铺“济世堂”内,人来人往,药香弥漫。
春桃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布裙,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提着个小竹篮,早已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她躲在一个药柜后面,探头探脑地搜寻着今天的“目标”。
终于,一个身着华贵,眼中却布满了血丝的妇人,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正是张启年的夫人,李氏。
“刘掌柜,”李氏的声音,沙哑而疲惫,“还是老样子,再给我开一些,温养血脉的汤药吧。”
“唉,夫人。”药铺的老掌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是老朽不尽心。实在是令郎这病太过蹊跷,老朽行医一生也从未见过啊。”
李氏听完,眼中最后的光也黯淡了下去,她扶着丫鬟的手,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春桃知道,该她“登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将小姐教给她的台词,又默念了一遍。然后,她抱着自己的小药包,低着头,装作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朝着李氏的方向,直直地“撞”了过去!
“哎哟!”
春桃“惊呼”一声,应声倒地。她手中的药包,也“恰好”散落了一地。那些普通的草药和那几根金贵的雪参须,混杂在一起,滚落在了李氏的脚边。
“对……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夫人!”春桃连滚带爬地开始去捡地上的草药,脸上写满了愧疚。
李氏本就心烦意乱,此刻被人一撞,正要发作。可当她看到地上那个,摔得灰头土脸的小丫头时,心中的那点火气,却又变成了几分同病相怜的酸楚。
她也是一个,为了家人而四处奔波的可怜人啊。
“罢了,”她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丫鬟,“扶这位姑娘起来吧。”
她自己,也弯下腰,想帮着捡起那几根,看起来最是名贵的雪参。
“姑娘,”她将雪参递了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可是北境来的‘雪山参’?看这成色,至少也有五十年了吧?此物千金难求,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春桃看着她,眼中适时地泛起了泪光。
“回夫人的话。”她哽咽着说道,“这是奴婢的姑母,好不容易,才从一位隐世‘神医’那里求来的,说是能治好我姑母的顽疾。”
“神医?!”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李氏那早已麻木的神经!
她一把抓住春桃的手,急切地问道:“姑娘!你说的‘神医’是哪位?他现在,身在何处?!”
春桃看着她的眼睛,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这……这个……”她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位神医,脾气古怪得很。他说,他云游四方,救人只看缘分,不看金钱。奴婢也不知道,他下一站会去哪里。”
李氏眼中的光,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不过……”春桃又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那位神医,似乎对‘揽月楼’颇为喜爱。他说,这几日他还会再去那里,品茶听曲。”
“揽月楼?!”
李氏的心,再次狂跳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姑娘!”她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了一支成色极佳的玉镯,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春桃的手里,“求求你!求你帮我一个忙!你带我去见你家姑母!不,你带我去见那位神医!只要他肯出手,救我孩儿一命!我张家愿倾尽所有,报此大恩!”
看着眼前这位可怜的母亲,春桃对自家小姐的计谋,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小姐她,算的不是人心。
她算的,是人性。
……
当晚,揽月楼,顶层雅间。
春桃手舞足蹈地将自己在药铺里的“英勇”事迹,添油加醋地向沈琉璃汇报了一遍。
“小姐!您是没看见!奴婢当时,那叫一个镇定!那叫一个临危不乱!几句话就把那个将军夫人,给说得感激涕零,恨不得当场就给奴婢跪下!”她拍着胸脯,一脸骄傲。
“是吗?”君北玄在她脑中,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语气,懒洋洋地说道,“本王怎么听陆风说,有个丫头紧张得,连左右脚都分不清了,差点把自己给绊倒了?”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没好气地打断了他,“您就不能让春桃,高兴一会儿吗?”
她看着自家这个,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的丫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了。差事办得不错,这个月,月钱翻倍。”
“谢谢小姐!”春桃立刻欢呼起来。
“现在,鱼儿已经上钩了。”沈琉璃的脸色,重新变得凝重起来,“接下来,就是如何‘钓鱼’了。顾先生,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一直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喝着酒的顾九,闻言,懒洋洋地抬起了眼皮。
“放心吧,沈大小姐。”他打了个酒嗝说道,“‘神医’的人设,小爷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保证让他见之忘俗,闻之丧胆。”
“哦?”
“第一,”顾九伸出一根手指,“神医嘛,都得有点怪癖。我已经放出话去,说我这位‘神医’为人孤僻,不喜见生人,尤其是不喜见官家的人。”
“第二,”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神医看病,从不收钱,只收奇珍异宝。”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顾九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神医心情不好时,是绝不出诊的。而能让他心情变好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前朝‘兰陵坊’酿造的,三十年陈酿‘醉生梦死’。”
听完他这番话,连君北玄都在沈琉璃的脑中,发出了一声赞叹:“这个酒鬼,倒还有几分脑子,他这是在抬高身价,吊足对方的胃口。”
“没错。”沈琉璃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张夫人为了能见到这位“神医”,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满足这些“苛刻”的条件。
而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对她诚意的考验。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一张由张夫人亲笔书写的的拜帖,送到了揽月楼。
帖中,她不仅恳求能见“神医”一面,更是附上了一份长长的礼单,上面全是她府中的奇珍异宝。
而在礼单的最后,她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写道:
“……至于那‘醉生梦死’,妾身已派人,寻遍京城,都未能找到。只听闻,此酒,早已成了宫中贡品,唯有大皇子殿下的府中,或许还藏有几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