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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缠心藤(十四)

作者:飞花垂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赶走柳伏意不久,他第一次试着走出药师堂。


    屋外和屋内全然两个天地,尽管一样的严寒,但天高云淡,绿树成群。气息喷吐之余,感官旷然神怡。


    沈听寒奔跑去往寄雪堂的茫茫雪路上,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的脚印在清虚峰留下印记,然后被雪再次掩埋。


    死也不可怕,但从头至尾蜷缩着活,比让他死还要痛苦磨人。


    寄雪堂合着门,沈听寒本想躲起来吓衡阳一跳,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哪怕离了药师堂满屋的灵药也能活蹦乱跳。


    谁知一门之隔,他听见衡阳沉重的叹息声。


    “听寒那孩子,没有同情心,我很难想象一个孩子为何才七岁就比许多邪修还要冷漠。他杀灵兽,扒皮放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都说了山下的孩子不要捡,这下好了,捡了个恶童回来,成天消耗灵药,也不知道他那赔钱身体有没有福气消受好。”


    “莫要胡说,救人一命也是难得。只是他这个性,实属阴暗,我无力教化他,实在不行便只能……将他关到死吧。”


    天好像陡然凉下来了。


    他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走回药师堂,怎么把自己锁在屋里寸步不出。


    他是一个人,但活得像笼中雀。


    不如他找机会毒死几个人制造恐慌,趁机逃下山好了。堂堂灵剑派的长老,也不会为损失几十株灵药大费周章地找回他这个麻烦。


    他读了很多医术,做了数不清的毒药,然而药师堂终年无人踏足,沈听寒一时不知这些穿肠毒药除了送自己上路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可人算始终不如天算,连他都觉得药师堂凄苦一片,像个牢笼,但总有人能找到犄角旮旯里几个被荒草埋住的狗洞。


    他像模像样锁着的门,也被不速之客一剑挑开门闩,然后光亮侵入,夺走属于他的黑暗。


    “怎么又是你?”沈听寒把玩着一小罐毒药,唇边勾着冷到极致的浅笑。


    找死的人,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一个活泼耀眼到让人心里发刺的天之娇女,吞下一颗毒药,疼的穿肠凿肚,血脉喷张,什么细腻白皙的肌肤最终都会泛紫,像长久被水浸泡一般皱的难以入眼。浑身的肌肉自从服下毒药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萎缩,毒性越强,越是腐蚀血肉。


    她这么漂亮,一颗毒丸下去,也就是一副枯骨套人皮。


    柳伏意坐在他对面双眸明亮,从怀中掏出尚且泛着热气的甜豆包:“嗨哟,这可是我特地拜托下山的师姐从渝州带的,现在还热乎呢。我想你肯定没吃过,带给你尝尝。”


    她展开牛皮纸,拣出一个来狼吞虎咽,甜腻腻的香味闯进沈听寒鼻间。


    确实比他吃的这些药好闻多了。


    柳伏意见他只阴沉着脸盯着她一言不发,索性在袍子上把手擦了擦,拿起另一个甜豆包上前,一手按着他脖颈一手将吃食塞进他嘴里。


    “你老这么见外干什么,大家都是同门,带点东西给你吃不是很正常的吗?”


    沈听寒嚼了几下,的确很甜。


    因为一个甜豆包,他算是原谅了柳伏意的不请自来,收起了手中那瓶精致小巧的毒药,转而用一个更加温和的方法切入:“听说外面很有趣。我从来没出过药师堂,不如你带我出去玩一会儿?”


    “好啊~我早就说你应该出去转转的嘛,成天跟这些药石灵兽呆在一起难免心情不好,心情一不好脾气就更差了。我来看你两次,你都没对我发自真心地笑过!”


    她的话一旦开始就收不住,从药师堂到清虚峰山下,几乎都是柳伏意的呢喃自语,沈听寒只在她长久的静默时才会回应一个短暂的“嗯”。


    他不理解,柳伏意成天泡在人堆里,怎么还有这么多话要讲。


    趁着她贪玩,沈听寒转身就溜了,躲在一处草垛里,任她怎么喊怎么找也不出现。


    等周边空无一人,他尝试走出东瀛山,却被一道无形的封山阵法拦住,只能忍着满腔不甘怨愤,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再次爬上山路。


    药师堂内灯火通明,昏黄的烛火给室内布上一层平易近人的温馨。木门大开,从远处便能望见里面乱七八糟的兽皮尸骨都被收敛,门内立着两个人影,一位是衡阳,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就是柳伏意。


    她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衡阳句句训斥她,每骂一句,戒尺便随之落在她掌心。


    沈听寒慢慢靠近,二人的争吵声愈发清晰。


    “你真是长本事了啊?我是不是早就说过不允许你们私自进入药师堂接触沈听寒?!你不但不听话,三天两头钻狗洞,还把人给弄丢了!他身体那么差,万一活不过这两天怎么办!你给他赔命吗!?”


    柳伏意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紧咬着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缓了片刻行事作风反而愈加刚猛,心一横,便是盯着衡阳据理力争:“凭什么不能接触他?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把他当犯人一样关着守着?”


    “哼,他要是真的觉得生命比自由更重要,那他就根本不会跟我出去啊。是师父你太贪生怕死,才以己度人觉得谁都和你一样想好死不如赖活着!”


    “臭丫头你说什么!”


    “别打啦师父,我错了还不行吗!”


    沈听寒的脚步顿在屋外,黑发被雪染的纯白。


    他自以为是柳伏意傻才任他摆布。原来是她一早就知道他想逃,故意给他一个机会,和一个现成的替罪羊。


    “师父,别打她了,徒儿知错,不会再跑了。”


    沈听寒迈进药师堂,满身寒气冲淡屋内一老一少的针锋相对。


    他身姿笔直,迎着衡阳的审视,略微侧头,瞥见柳伏意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受了伤的某人眼眶里尚且蓄着泪,满面不解地看着他,口型似乎在说……


    你回来干嘛?


    他又舍不得打死我。


    “……”


    衡阳以灵力为他驱了寒,左右检查了他没受什么伤,才肯叫柳伏意站起来。


    她不知跪了几个时辰,膝盖已经发软,扶着一旁的药炉慢腾腾地直起身子,双腿却仍然屈着。


    铜色的药炉沾上她的鲜血,沈听寒只觉得麻烦又碍眼。


    衡阳简单嘱咐几句有的没的便甩身走人,屋内又只剩下这对小冤家。


    沈听寒于榻上落座,眼中似乎没有柳伏意这个人,也根本看不见她手上为他而受的伤。


    一室光影交错,光亮与晦暗再辨不出明晰的界限。


    柳伏意慢慢地挪着步子,时不时呲着牙“嘶哈嘶哈”缓解疼痛。在靠近软榻半寸之处,脸上挂着单纯的邪笑,蓄力跳远纵身一跃在他身旁躺下,两只血淋淋的手就举在沈听寒面前来回晃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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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他看不见。


    “你干嘛老对我这么冷冰冰的,我又没得罪你。”


    她昂着头,盯着沈听寒沉郁的表情,饶有兴致地等待他的回应。


    “所有人都得喜欢你么?”


    “可你也没有理由讨厌我啊。”


    屋内照旧是一阵长久的静默,半晌后,柳伏意见沈听寒这人没趣,便自然而然地到处摸摸看看。


    药师堂的珍稀药草她大多都没有见过,当着沈听寒的面儿嗅嗅,亦或是趁他不注意咬一口尝尝味儿,不好闻再当他面吐了。


    于是一番折腾过后,沈听寒的软榻上、桌案上、花瓶上,四处都是她留的血手印。


    沈听寒言辞精简,眼刀一扫而过,语气更加不耐:“左边数第三个格子,治外伤的药。”


    “可是我腿跪得好疼,走不动。”


    “就五步。”


    “半步都走不动。”她温然笑着,故意觑着他的脸色,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


    什么灵剑派的天才,什么品格极佳少年模范。她就是个无赖吧?死缠烂打,生拉硬拽。


    比起和她纠缠不休,沈听寒倒更愿意快点替她上好药打发了她。


    “你嘴上说着讨厌我,上药倒是很用心。”她眸光潋滟,映出橙黄温和的烛火色。


    衡阳下手很重,柳伏意手掌中皮肉绽开,创面又大又混着破碎的木屑。他只能一点点替她清洗上药,药膏敷在裂口处有如伤口撒盐,痛得人撕心裂肺。


    而柳伏意面不改色,始终淡淡地噙着笑。


    “你是故意放我走的?”沈听寒问。


    “对啊。不然谁没事干往药师堂跑,四面八方都是禁制,麻烦的很。”她露出一排白牙,笑得张扬明媚,又挨近了些,“你生来体弱又不是你的错。师父把你捡回来,又不传授你技艺,成天将你锁在屋里,杀灵兽,试药,你变成怎样变扭的个性,都是师父没教养好你。”


    闻言,沈听寒一掀眼皮,长睫垂下的阴影掩住他眼中森然的寒意。


    “我变扭?”


    “我哪里变扭?”


    “是他的错又如何,难不成他会妥协放我出去?”


    他愈加紧逼,而柳伏意不接话茬,用肩膀撞向他:“我既然能钻狗洞进来,你也能钻狗洞出去啊。你看,我带你逃跑这么大的事儿,师父也只责打了我,其实他还是很疼你的。”


    沈听寒勾唇不语。


    这丫头明贬暗褒,分明是来给衡阳当说客的。


    白给她上药了。


    就该狠心些,疼死她算了。


    “如果师父真的疼我,我大约就不会缺五色草了。”他故作深沉地哀叹一声,扶着心口佯作气血不足,动辄就要咳血。


    沈听寒唇边染着血迹,冰凉无温的手牵住柳伏意的手腕,每一句话都温言软语,勾着她为他上山下海。


    “听说五色草很难得,生长在清缈峰的一处深谷中,和蛇莲相伴而生,从发芽到长成都有异兽镇守。寻常的弟子轻易拿不到这等灵药。”


    “嗯哼。”


    柳伏意坦然直白的眼神看得他心里发虚,很快将这话题岔过去。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好~我明日来找你换药。”


    “不必。”


    “就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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