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团就我一个剑修?!》
1. 天命剑主
灵剑派山清水秀,飞瀑流泉。
半山腰上一片白石广场聚集着整个灵剑派的适龄弟子,今日他们便要在掌门及一众长老的带领下,进入剑阁挑选自己的贴身佩剑。
“小长老没来吗?我还想让她看看我老家特产呢。”顾元香玩着自己的小辫子,打眼往上面一排长老里一瞅,年纪最轻的那个没在。
说起来,清律长老柳伏意是个毋庸置疑的狠人。一是她修无情道,大道通青天,唯独无情道克己复礼教条三千,这不行做那也不行做,憋屈的很,因而除非意志极度坚定或者心极度如死灰的家伙,没有人会主动选择无情道。二是这无情道真的给她修成了,年仅十九岁,便凭借万中无一的修为被破格提拔成了戒律堂主事长老,可谓是前程明亮得能闪瞎人眼。
“听说小师叔昨夜被掌门师祖遣去香山回春派办事,大概是还没回吧?”
话音甫落,白石台上,掌门林秋池微微蹙了蹙眉。
“伏意还没来?”
“肯定是还有些不舒服吧。”孔流云一向对老掌门尊敬有加,唯独这次他儿子闯出大祸,他的做法让孔流云几次三番地不悦。
老掌门膝下只有林夕照一个儿子,这夕照从小养在灵剑派,得老掌门真传,论脾性论修为都是板板正正的好。可谁也没想到他下山一次遇见一个合欢宗的小姑娘,回来便像换了个人一样,哪怕是爹不要道不修也要跟人私奔。老掌门愁的日夜睡不好觉,思来想去总觉得无情道小徒弟柳伏意说不定能救自己儿子一命,存了私心私下让小徒弟多关照亲儿子,却不曾想直接害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徒弟。
据孔流云所知,柳伏意不过是对那合欢宗的小姑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姑娘巴巴儿的掉了几滴眼泪,林夕照那孽种就直接给自己亲师叔下了七步碎丹散。要不是她师兄沈听寒就在边上救的及时,这人命能不能留着都不好说。
可掌门做了什么呢?立时三刻地把林夕照毒害师叔的消息给瞒的密不透风,甚至还对外告知柳伏意不在宗内,就是怕他宝贝儿子背上个杀人的罪名。
孔流云最是刚正,看不得这样的脏事儿,连带着对师父师侄都没有好脸色。
“孔师兄怎么脸色这么差啊。”
他抬头,柳伏意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依旧一身单薄青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唇色泛着一层健康的粉红,脊背笔挺,乍一看当真没有一分倦态。
柳伏意对上林秋池的目光,自然也有些疏离,只是顾着台下太多双眼睛,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礼。
林秋池叹了口气,领着一众弟子进了剑阁。
灵剑派的剑阁是仙门之中最负盛名的,还未进入便能察觉阵阵剑意,或柔和或冷冽。剑阁沉重的石门被掌门的灵力打开,内部冲出的剑气震得飞檐处角铃狂响,长久不平。
顾元香背着自己的小挎包,惴惴不安地跟在队伍后头。她觉得这地方阴冷异常,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混在里头,更何况,听说要挑选自己的佩剑都得先与剑共鸣,搞不好还要跟剑的意志打一架。
她这种门门挂科的西域留学生,连桃木剑都用不习惯,拿把真剑又有啥用?
柳伏意作为戒律堂的主事长老,今日来此也是为了管理纪律,保证大家能够最有效率地挑到自己诚心实意的佩剑的。
她挽着自己的霜月剑,清清丽丽飞身而入,立在剑阁一处顽石之上,挥手一道火符一连燃了十五盏铜灯。
“剑阁内的佩剑都是有自己的灵气的,各位可以选一个空旷一点的地方气沉丹田调动灵力,识海里就会浮现出属于你的佩剑。只要在识海里感受到了,再去拔剑,基本就不会出错了。”
顾元香自个儿挑不着佩剑她也不着急,反而盯上了柳伏意手里那把银白色的霜月。
“我记得,小长老这把剑似乎不是剑阁里拿的?”她随意找了个资历深厚的弟子问,那人刚拿到了自己的佩剑,心情也好,乐呵呵地就告诉她了。
“是啊,小师叔的佩剑是霜月剑,听说是哪年下山的时候百姓送的,本来也挺普通,但是师叔天天带着天天养着,也就很有灵气了。”那人瞅了一眼顾元香继续道,“哎,你与其关心小师叔,不如好好给自己选把剑,灵剑派的剑也是有可能带着主人精进修为的。”
顾元香闻言暗自叹气,再怎么精进也不能让她这种只知理论不懂实践的家伙一日千里吧?
话是这样说,顾元香见大家都挑了个七七八八,也就开始气沉丹田感应属于她的佩剑。
她越是努力,识海中的剑影就越是慢慢清晰了。
她专心闭着眼,跟着识海中剑气的指引,绕过重重叠叠的石块,站在了一处阴暗里。
顾元香睁眼,面前是两把看似陈旧普通的古剑。
“哪里适合我啊?长的这么平平无奇的。”她伸手将两把剑挨个拔出来,而后才注意到两把剑剑身上刻的名字。
贪生、怕死。
“?”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顾元香当即就要把贪生怕死剑插回去,低头一看竟然连卡剑的石缝都没了。
“强买强卖!”
她憋着一肚子火,转而一想,好歹她有两把剑,边儿上还有几位同门没有剑呢。剑修没有剑和她生在西域必修毒蛊但怕虫简直异曲同工。
算了,贪生怕死就贪生怕死吧。
柳伏意注意到最后仅剩一个弟子没拿到剑,便飞身下来指导一二。
她脚尖触底的那一刻,剑阁浓重的寒气更甚。林秋池眉心隐痛,死死盯着柳伏意的背影。她站立的地方倏忽间强光刺眼,巨大的威压逼得许多弟子身形不稳,紧接着便被不知何处的狂风猛然掀翻,连滚带爬地撞在周围碎石上。
柳伏意当即运气一掌迎了上去,她凌厉凶猛的掌风与强光相触,一点一滴被融化瓦解。
“师父,这是什么情况啊?”她无奈,回眸高声喊了一句。
林秋池面色冷峻,倒叫孔流云摸不着头脑。毕竟剑阁是灵剑派防守最严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出现邪魔外道。一堆剑放在一起能出什么大事?
老掌门几次想要开口,白花花的胡须颤抖着,终于吐出几个字节:“伏意,你也运气感应!”
她的霜月剑就算有灵气也是她十五岁下山那时开始养的,短短四年能养的多么通人性?只要剑阁内的佩剑觉得霜月剑不配呆在柳伏意身边,那就会释放剑气意为毛遂自荐。
而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除了那把剑,没有别的可能了。
林秋池的心往下沉了沉。
柳伏意听他的话闭目感应,她的灵力轻如丝线,千丝万缕地卷入强光,肉眼可见的,那光越来越弱,也越来越低,直到在她面前幻化成一把格外精致的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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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池身形一顿,差点从石崖上摔下去。孔流云及时拉了他一把,不解道:“师父您怎么了?这把剑有什么特别吗?”
“这把剑叫做……天命。”
天命!?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天命剑的信息从来不详,不知何人所造,也不知何时出世。每位弟子早在入灵剑派的第一堂课便听闻过这把剑的传说——天命剑可窥天命,是名副其实的天选之人才可拥有的稀世神兵。
历代天命剑主皆是惊世奇才,什么年少大成气运之子修为巅峰都是家常便饭,唯独有一点缺点,就是都很命短。
因而天命剑紧跟着的评价便是战力极强,风评极差。
柳伏意望着面前的天命剑脸黑了黑,她才刚逃过那小崽子的七步碎丹散,紧接着就来了把弑主剑?
众目睽睽之下,柳伏意微微叹气,用霜月剑撇开了那把传世神兵。
她说:“我不要。”
孔流云早就合不上嘴,他木讷地转过头去看师父:“可以不要吗?天命剑害人啊……”
他话音刚落,被天命剑的余威掀了下来。
柳伏意转身便要走,身后某处灵力仿佛不竭之源横冲直撞闯进她体内。转瞬须臾,七步碎丹散之下破碎的、修复不全的那颗金丹,竟然在这样奇异的灵力中逐渐补全,大有变好的趋势。
她转头看了看,除了她没有人再有动作,不像是被震惊的,倒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
天命剑,看来不允许她拒绝?
柳伏意面对着天命剑,祂再不是剑身的模样,四周寂静流淌着成千上万的剑意,由原本的野心勃勃到现如今的跪服。悬空的剑身之前正站着一位白发白衣,不男不女,不老不少的剑灵。剑灵五官柔和毫不锋利,狭长眉眼带着些许的冰冷和淡漠。话虽如此,祂朝伏意靠近,唇角微扬,眼里的疏离就慢慢显露为……慈悲。
绝对的平衡,极致的中庸,难怪叫这个名字。
祂伸出手来一指,柳伏意只觉右手一麻,低头看去,霜月剑段段碎裂。
“伏意,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祂说,“往古千百年,唯有你,让我选中你。”
柳伏意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命剑已经牢牢握在她手上了。她熟悉这个剑气,熟悉这种气息,好像命中注定她就应该拿着这把剑。
定身凝固的效果散去,她逐渐听到人群嘈杂。
“长老真的拿了天命剑!!第五代天命剑主!”
“她今年才十九岁哎……不会真的又英年早逝吧?”
“别说这种晦气话!”
孔流云连忙跑到师妹身边,见她看着手里的佩剑发呆,嘴巴里转了好几圈的安慰话也只能囫囵个地吞下去。
对于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安慰只能徒增伤心而已。
柳伏意注意到他关切的眼神,隔了好久才干笑几声,拎着那把带着短命诅咒的剑,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剑阁。
天命认主,消息像插了翅膀,一夕之间传遍五洲四海。灵剑派公关部加班到辟谷术失效,做梦都在为本宗出了这么个天才而欣慰。掌门更是连夜把她的事迹印成了册子,从此往后新生开学第一课不再是剑灵传说,而是“认识灵剑派第一天才”。
只有柳伏意本人,欲哭无泪,黯然神伤。
这日子没活头了,怎么办?
2. 短命诅咒
夜色渐浓,柳伏意所住的清净峰里里外外围了满山的人,无论是师长还是同辈亦或是关系亲近的小辈,没有一个人敢在现在这个档口推门去找她搭话。
“怎么都围在这儿?”孔流云循声望过去,弟子们自觉地给沈听寒让出来一条路来。
孔流云对沈听寒的印象也并不深刻,柳伏意唤他一声师兄还是幼时刚入仙门拜进衡阳真人门下的时候,后来伏意十五岁入无情道便被掌门接管了去,因而年纪虽小,辈分却狠狠高了同龄人两截。
沈听寒这个人根本不像个剑修,不练剑光下棋,好话赖话听了都只是微微一笑。今晚他能站出来说话,想必也是为了治七步碎丹散的伤,不得不做这个出头鸟。
既如此……孔流云板下脸,急言令色地将小辈们都赶了回去。
沈听寒朝孔流云颔首示意,便越过他叩响了柳伏意的房门。
“进来吧。”
他跨入房中时,柳伏意恰好打了个响指,屋内刹那间亮堂起来。烛光摇曳,沈听寒在师妹对面坐下。
无情道铁律其一:时刻保持清冷疏离淡漠无情的人设,最大程度减少别人对你的初始好感。
于是柳伏意几年来收敛了气性,只穿淡色的衣裳,平日里不与人亲近,独来独往,不苟言笑。
沈听寒打量着她,拿了天命剑,反而像小时候那样一不开心就蔫儿了,情绪全都写在脸上。
“怎么了?看着很不开心呢。”他浅浅笑着,从袖中摸出她的手来把脉。
柳伏意恹恹抬头,语调拖得老长:“我都要英年早逝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她顿了顿,托腮坐直了身子,“师兄,你有没有听说过历代天命剑主都是怎么死的啊?”
沈听寒思索片刻,道:“第一位好像是死于战场,拿了天命剑杀红了眼,结果自己用剑削了自己的头。第二个嘛是被天雷劈死的,一连九十九道天雷,骨灰都劈没了。第三个是运气不好淹死的,结果剑吸收了天地灵气,反而把尸首困在原地困了百年,发现的时候都成孤魂野鬼飘了大半个人间了。第四个是自戕的,但是死后被人刨出来配了冥婚,做鬼也不是很安稳。”
柳伏意闻言,狠狠一闭眼,痛彻心扉。这哪是历代剑主的死法,这是她英年早逝的各种可能性啊。
沈听寒收回把脉的手,看来或许因为天命剑的奇遇,伏意已经不再受七步碎丹散的影响了。
他暗暗放心了些,专心致志地欣赏师妹脸上这种……久违的活人表情。
有些怕死,但好像也没那么怕。入无情道那刻起,生死就是他们置之度外的事情。
“何必担心还没来的事情呢?”沈听寒依旧笑意吟吟,“你倒不如想一些你想做的事情,趁着年轻都体验一遍。”
柳伏意温然点了点头。她十五岁以前也算是自由自在,自从入了这个无情道,教条无数条条麻烦,一不遵守就要被罚不许吃饭,还得为了立仙气飘飘不染纤尘的人设每天大半夜搓衣服搓得洗衣板冒火星子!
沈听寒补充道:“再说,修仙的人寿元总比凡人长一些,因而历代天命剑主虽说短命,但也有个七八十岁,在人间已经是很长寿的了。你如今才十九岁,就算真的要死,那也是五六十年后的事情。现在不如就顺道想想,你最想做什么。”
他以为柳伏意会说想要吃各种美食,毕竟自从入了无情道看她连甜食都戒了。
谁成想……
“我要暴揍一顿林夕照。”柳伏意摩拳擦掌,两只眼里气愤的要喷火,“小兔崽子不识好人心!要不是师父好说歹说,我才不去管他这个烂摊子!”
说起林夕照,沈听寒眼里的笑意就淡了几分。七步碎丹散这种毒药若非处心积虑根本拿不到手,先碎丹,紧接着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死。连邪魔外道都少用这类毒药,堂堂灵剑派掌门之子,却将它用在了自己的师叔身上。
而更可恨的是事发之后,林夕照到现在都没有露面。不知道是自己跑了呢,还是被他那位掌门老爹藏起来了。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二人齐刷刷转头过去,看见顾元香捧着一只瓦罐站在门口,咧着嘴笑容张扬。
顾元香将自己老家的特产蛊虫放在二人面前,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己偷听的事。她先是拍了拍伏意的肩膀,像模像样的安慰几句,随后便看着沈听寒挑了挑眉,切入正题。
“你让我查七步碎丹散,我这边确实有些眉目。”
既然是不避讳柳伏意,那么这个结果想必她可以接受。
沈听寒没有出言干涉,顾元香继续道:“林夕照在七日前出入酆都鬼市,停留时间很短,并且他是孤身一人前去,好在也算是气宇轩昂,拿着画像去问还有人记得他……”
柳伏意扯住了她的手:“说重点。”
顾元香努努嘴,往柳伏意身边靠了靠:“重点就是林夕照没有买过七步碎丹散,他买的只是一种……假药?不会真的伤及你身体,但日日倦怠分身乏术,没空管他闲事就对了。”
她话音刚落,面前瓦罐中悉心养过的蛊虫就以极快的速度在罐中乱撞,吓得她往柳伏意面前推了推。
“你怕虫啊?”柳伏意接过罐子来,她指尖泄出的一点点灵力就足以让这只躁动的蛊虫安定下来。
顾元香见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要不怕虫干什么费这么大力气从西域来灵剑派留学啊!”
俩人的目光一致透着疑惑,你怕虫还大老远地带回来一只做什么?
顾元香默默垂首,无奈道:“都说是西域特产了,这就是在中原臭名昭著的情人蛊!不过啊我直接拿的朋友的,操作流程也不是很熟悉就是了。掌门师祖既然叫你解决林夕照和文柔的事情,你就把情蛊下给文柔就好了呀。只要她爱上什么同门师兄弟,两个人自然就分开了吧?”
柳伏意当即摇了摇头:“不可以,文柔只是个弱女子,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混小子毁了她一辈子。”
伏意低头,随手抽了张纸,左右逗弄那只胖乎乎的情人蛊。
顾元香道:“你想下也没有机会了,我听小白师姐说林夕照陪文柔去历练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历练?人尽皆知的正当场所怎么也得长老级别的人物带队,再加上凑够人数至少十人才能放他们进去。灵剑派目前尚且没有这样的安排,更别提文柔所在的合欢宗了。
顾元香跟他俩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自然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当然不是你俩想的那种正规历练,是和清缈峰一起接了民间的一个求救信。讲的是在云州万年县死了五个人,死状诡异推断是妖物所为……没事,清缈峰的横山尊者修为高强,林夕照估计就是带着文柔去开开眼。”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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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叹了口气,“既然你用不到,那这小胖蛊你就自己处理吧,别再让我带回去了,一不小心上了人身我可没办法。”
柳伏意点点头,当着顾元香的面了结了那只小胖虫。
元香面露痛色:“虽然不是我养的,但这小玩意儿我朋友养了好几年才成呢!你也不心疼一下子。”
柳伏意无辜的大眼睛眨了几下,西域的蛊虫怎么想都是害人的玩意儿,她听说过修界有好几人便是因为情蛊祸乱天下的。
情蛊,和合欢宗的媚术,都教人迫不得已爱上对方,付出一切,难舍难分。
合欢宗倒是安分,从来没听过除了门内弟子合修之外魅惑他人的情况。
“文柔怎么会看上林夕照呢?”她随口一问,但语气真诚,真心不懂。
林夕照比起合欢宗那些美的妖艳的内门弟子来说,或许修为更加强悍,但在做伴侣一事上根本毫无胜出的可能。
她抬头,顾元香和沈听寒的喉咙都紧了紧,两人的目光尴尬地飘向外面。
柳伏意翻了个白眼,结结实实地落在对面窗上。
“师父,来都来了,还藏着掖着干什么?反正我都活不长了,有什么事你直说呗。”
不得不说,伏意现在笑容虚伪的都能和邪修鬼道有的一拼。
顾元香沈听寒对了一眼,打算默默离开了她的屋子。
掌门的修为可堪化神,于飞升也仅剩一步之遥,他铁了心要和小徒弟单独说话,他们还是避忌着点好。省的惹恼了师祖再受一顿皮肉之苦。
刚一起身,就被柳伏意拉住了袖子:“不用走。”
顾元香默默心寒,被秋后算账的不是你你当然无所顾忌了!
掌门与他们三人同桌坐下,第一句话,便是和小徒弟道歉:“伏意,此番是师父对不住你,师父也没想到夕照真的会动手下毒。”
看来他刚来,没听到伪毒药那段。
伏意点点头:“所以师父今日是来?”
“师父给你半生修为,应当能让你活的长一些。”
三人皆是一惊。
从林秋池的视角来看,他的亲儿子给他最心疼的小徒弟下毒,小徒弟还一朝成了天命剑主,金丹破碎不说,甚至还背着一个短命诅咒,也太倒霉了。
他抬手聚了满掌的灵力,被柳伏意扼住了手腕:“师父,如果得修为真的能不死,那么历代天命剑主都不会死了。”
她见师父手中的灵力仍未散去,只得叹了口气继续道:“师父应当明白的,我修炼到您这个程度只是几年的事情。”
她话说的狂妄,惹得顾元香和沈听寒面色都略有不自在,但林秋池不会。他是最了解柳伏意资质的人,她并没有说大话,更何况得了天命剑后修炼之道反而会事半功倍。
她如果不死,会是灵剑派毋庸置疑的下一代掌门。
林秋池见柳伏意当真不想要,便也没有强求。
“那为师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他笑容苦涩,愁容满面,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苍老。
柳伏意见状也有些不忍,她笑笑:“师父不要管我就好了,我有些自己想做的事。”
林秋池做好了准备,他儿子应当是时日无多了。
“非要如此,你便给他个痛快吧。”林秋池说完便消失了。
柳伏意:“???”
3. 清月宁日
寂静的可以听针响的房间里,柳伏意惊诧得忘记合上嘴。
她的意思只是她想偷懒而已,林秋池好像觉得她要下手杀了林夕照啊。
顾元香好不容易逮到空隙,连忙在她面前使劲挥手引她注意力,两只手分别指了指自己和沈听寒的喉咙。
柳伏意回过神来合上嘴,两道灵力一出,他们身上的禁言咒也就解了。
顾元香喘着粗气道:“看来师祖疼你不是假话啊,平时允许你住单间儿就算了,这个时候了连亲儿子的命都能赔给你。原来学习好真的可以改变人生,那我要努努力了。”
沈听寒经过这么一大圈子事儿,面色也比柳伏意和顾元香平和一些。他藏着一肚子话说不出口,柳伏意也并未在意,同顾元香玩笑起来:“那确实,你这个倒数第一的成绩,要不是前两年新入门的玄易师弟替你分担了几次,你就得被退回西域了吧?”
顾元香笑容一凛,嗔怒道:“你还嘲笑我!要不是我昼伏夜出帮你查七步碎丹散,你哪能知道有旁人要害你啊。”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成不成?”柳伏意注意到她身后两把剑,提眉道,“我记得能召唤双剑的弟子灵剑派也是不多的,你也不是全然没有天赋嘛。”
顾元香闻言暗自祈祷她不要问出那个问题……
紧接着柳伏意道:“你这两把剑叫什么名字?”
顾元香心死半截。
沈听寒这回是真憋不住笑了,从他的视角可以轻而易举看清顾元香背上那两把剑的名字。
顾元香咬牙切齿,把那两把剑藏的更好。然而柳伏意见她如此,只是伸了伸手,顾元香都看不出有什么关窍,那两把剑便齐齐飞出,安然呆在她手里任她赏玩。
这就是灵剑派的顶级剑修吗?
顾元香无奈,任柳伏意嘴里说出那两把剑的名字:“噢~贪生和怕死。”
她笑意浅浅,随手把两把剑还了回去:“你应该是从入门第一课就开始打瞌睡了吧?贪生怕死剑也是有传说的,它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你去了解一下,或许会很喜欢它们。”
其实弟子们入门的第一课剑灵传说,便是要让他们知道每把剑都有自己的个性,自然也会喜欢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主人。剑能够反应主人的意志,更有甚者,根据主人的意志幻化出剑灵,超出六界,是连天道都无法左右的存在。
顾元香记住了,眼看着天色不早,她也就扯着沈听寒离开了柳伏意的屋子,好让伏意自己静静,理一理头绪。
顾元香和柳伏意这样熟悉的原因就在于,元香的师父皓月仙子是个懒蛋,加之林秋池想要锻炼伏意,就让伏意替了皓月的班儿,教她们清月峰的弟子练剑。整个灵剑派就因为这些个关系户,辈分乱了套,因而他们这些人私下里也就不按着规矩叫,按着岁数来,除却不认识的照旧喊师叔,关系亲近的只按年纪来喊师兄师姐。
顾元香古灵精怪对什么都有鬼主意,伏意教她练剑,她学不会不说,还给伏意送西域特产什么阴鬼符之类的。一两次时伏意还端着师叔的架子呵斥她几句,然而顾元香一眼就看出来她骨子里不是个老气横秋的,时间一长,柳伏意在她面前也就逐渐放开了。哪怕不会跟她一起胡闹,也总归是宽容很多。自然私下里喊伏意就叫师姐,喊沈听寒是师兄,放在柳伏意身上也一样。他们衡阳真人门下出来的,关系都要比其他峰的更加亲近一些。
光是柳伏意身上就体现了灵剑派两种教育模式,衡阳真人是啥也不管无为教育,任她自由生长,十五岁之前的柳伏意阳光开朗随心所欲,而掌门林秋池则是严肃古板,入无情道之后柳伏意仿佛脱胎换骨,人欲喜怒尽被压制。她是如此,其余弟子也同样,一来二去同门之间就只有剑术切磋一件事交流,感情看上去自然一般。
第二日午时,清律真人柳伏意罕见的没有来盯着清月峰弟子练剑。林秋池和孔流云都以为她□□去了,一整个上午都没什么好颜色,不住地叹气,觉着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直到晚些时候皓月实在受不了,跑到林秋池那儿告状。
“掌门师叔,哪有这样的道理!你的好徒儿!柳伏意!”
闻言,林秋迟和孔流云俱是眉间一紧:“她怎么了!”
皓月憋了老半天,急得对面一老一少眉毛都要着了。
“她怎么能在我那儿赖了一整天看了一天的话本!!你们无情道修士看什么言情啊!还拆我cp?要不是我打不过她,中午我就揍她了!”皓月气的满脸通红,剑气都不安分地在四周转起来。
原来柳伏意一整天没出现,是单纯的翘课看话本去了。
按照伏意的个性,她不立马去云州寻仇,便是没把林夕照的事情放在心上了。掌门差点老泪纵横,儿子和徒弟都保住了,太不容易了。
心头大患一解,林秋池恢复往日老成持重,慢慢坐下,顺手捏了杯茶来,宽慰道:“皓月,师叔也无奈啊,你看看你逃了多少次值班?你每月的灵石都能拿到手买画册买周边,还不是伏意替你上的班吗?对这件事啊别的峰也是很有看法的,比如清缈峰的横山,人家现在一把年纪了还得带着弟子出去找活儿呢。”
皓月瞬间哑了火被扼住了七寸,她只想的起来反问一句:“师叔确定伏意看言情话本不会影响无情道的修为吗?”
皓月哪有真的忍受不了柳伏意,孩子又不闹腾又不搞破坏,她只是怕满纸的“他爱她到海枯石烂哪怕葬送三界也再不放开她的手”、“他将她锁在身边独属于他一人”、“他按着她的后腰拼命索吻”……会给伏意留下很不好的印象罢了……
这种有毒的爱情观影响旁人可能还没什么大事,但影响了天命剑主的话,皓月真的怕伏意会当真。
她脑子一转,就脑补出柳伏意拎着神剑斩尽仙山,泪眼朦胧浑身窟窿都要护着孽桃花的场景……
那她就算没死在柳伏意手里,林秋池也会把她大卸八块的。
孔流云一直以为师妹经过此事难免落得个残害同门的名声,那她在修界岂非举步维艰。如今伏意自己看开了,他心里也欢喜得很,朝皓月摆了摆手道:“皓月你想的太多了,伏意那个呆样情窍不通,看再多也就看个乐儿。”
林秋池默默喝茶,肆意茶香在整个化仙阁弥漫开。皓月仔细分辨了,林秋池和孔流云是发自真心觉得,伏意不会看出什么问题来。
她皱着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那伏意翘课翘班你们也不管了?”
掌门一向严肃,也能放任将来的门派中流砥柱这样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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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散漫吗?
林秋池笑了笑:“伏意顶多翘课而已,她早就达到同龄弟子的顶尖水准,上课累了跑就跑了吧。不过这个班儿嘛……本来就是你的活啊,拿着比人家更丰厚的薪水,也不能真的一点正事儿不干吧?伏意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我拿她也是无计可施,既然她喜欢你那,那就劳烦你替我好好看顾她。”
皓月嘴角跳了跳,简直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护短还有些讲道理啊。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孔流云就和林秋池对了眼色,从怀中掏了个空间囊给她。
皓月一打开,满满一口袋的灵石,足足三个月的薪水。
一老一少在她面前笑容儒雅:“皓月,麻烦你了。”
皓月当即应下来:“没问题!就让她呆在我的清月峰!要吃要打要看要说话都没有关系,我身为伏意的师姐一定会好好对她的,二位放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驱鬼的一起推磨。反正她本来也就是假装告状,实际来报备的。
等她回清月峰一看,柳伏意正歪在榻上翻着一本她刚收来的《无情道师尊爱上我》。
“哟,很懂行情啊~现在这种清冷谪仙师尊和阴湿忠犬徒弟最火最好嗑了。”皓月在她身旁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盯在话本的某页。
伏意扭了扭给她让出一个空位来,二人便依偎着躺在一块儿夜话。
“为啥你这儿这么多话本主角都是修无情道的啊?看着真的很出戏。”
皓月白了她一眼:“因为天之骄子为爱当狗的戏码放在修仙界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你想想,你修无情道勤勤恳恳连自己的情绪都要舍弃,才能达到现在的修为,很不容易吧。那你要为一个喜欢的人,连差一步天神的修为都可以放弃,那得多爱才能做到?反正我不行。”
伏意指着其中某人的名字:“可是……女主的名字就叫柳秋意。”
皓月脸色白了又黑,终于一把抢过那本《无情道师尊爱上我》,扫了一眼底下的作者署名:“我倒要看看哪个臭不要脸的这么蹭流量,我要在话本界联名抵制他!”
好像是个新出道的,皓月没见过,看伏意对这本书没什么反应,她才放心了些。本来拿到天命剑受诅咒心情就不好,看到自己“为爱当狗”的同人文心情应该更差了吧。
“你明知道主角的名字是作者指向你的,你还看完了啊?剧情怎么样?”
柳伏意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随口道:“看多了也就没什么特别了。这本写得不咋地,女主柳秋意无情道成,活了几百年了啥样的人都见过,非要用爱救赎魔子男主,反正献身啊自毁修为流干血泪是家常便饭。”她停顿了一下,“这个作者究竟是讨厌我还是讨厌女性啊?为什么魔子还要救赎?一剑杀了不行吗?”
皓月依然回答不了,果然和林秋池孔流云说的一样,柳伏意正的发邪,这种等级的干扰根本对她没有用处。
“看腻了就别看话本了,我听元香说你都四年没吃好吃的了,天天跟着老头子粗茶淡饭,我带你下山吃好吃的怎么样?”
柳伏意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是拿我做借口好下山吧?”
“嗯……”
她这儿还在想借口,柳伏意已经起身了:“走啊,你付钱。”
4. 天道显灵
灵剑派位于东瀛神山之上,终年受结界保护,封山阵法只有一众核心人物才能够打开。
柳伏意是个例外。
整个灵剑派,甚至是整个修界公认的清冷剑修,每日除了练剑喝茶就没有别的爱好,就算放她下山又有何妨。
伏意拉着皓月的手,将阵法开出一个口子,将好能让她们二人通过。皓月也不耽误,念诀御剑,她的明月剑就载着两个人掠过夜空,飞行百里,落在与灵剑派最近的一处闹市里。
她故意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停着,四周民居早已灭了灯,或是没人住,看起来就是荒郊野岭,别说好吃的了,给人送钱都找不到对象。
皓月对此不置一词,拉着她七拐八拐又埋头走了一柱香时间,终于眼前灯火阑珊,人声鼎沸。
“噢,你怕被发现啊。”伏意跟在皓月身后打量着,“衣服都没换,只要认识灵剑派的当然看得出来了。”
她看见前面皓月的身形顿了顿。
“小姑奶奶你就闭上嘴吧。”皓月在摊子上停了一会儿,递过去几个铜板,回头将拿过来的竹筒茶塞到伏意怀里,“尝尝看,民间很流行这个奶茶。”
切……茶而已,能有多好喝?
“好喝!!”柳伏意心满意足地跟在皓月身后,这下她真的忙着喝奶茶没空跟皓月唱反调了。
“做起来也不难,你喜欢咱们回清月峰可以自己做着喝。”她拉着伏意往前走,声音慢慢变小了,“其实这四年里,你的修为的确突飞猛进,但是你也很少乐呵呵的。从前你在衡阳真人门下,我老是看见你仰天哈哈大笑,傻是傻了点……但是挺活泼挺可爱的。”
柳伏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皓月话里行间有些怀念。
“我还没死呢你就怀念上了?”
温情的氛围乍然无存。
皓月皱着眉头转身,对上柳伏意舒缓平和的眉眼。她抢先在皓月之前说:“皓月,无情道没有寻常人想的那么可怕。我越练越觉得,无情道的本质是一种欺骗。”
人只能控制是否接受情感,是否借此投身于一段关系,并不能控制自己是否动情。
无情道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立的。
“啊?”
柳伏意反客为主,拉着她就近在摊子上坐下,夜已深了,除了不远处的摊位老板也没谁注意到她们二人。
伏意比了个手势,店家开始给她们俩忙活起吃食。
“无情道只是名字吓人而已,但我觉得本质上和你们练的苍生道啊无为道啊都没什么区别。掌门师父给我列了很多条禁令,不许吃甜的不许穿着妖艳不许动情……感觉就是个人物设定而已,吃了甜的也不会怎么样,穿的妖艳也不会怎么样,动情也不会怎么样……吧。”她见皓月懵懵的,才继续道,“我只是跟你说,这四年我有多么的……那个词儿叫什么,清冷倨傲,都是装的,性格从出生就定了,哪有那么好改。”
柳伏意笑的大大咧咧:“为了维持这个清冷矜贵的设定,我每天晚上都得回屋子里搓衣服。我们无情道修士所谓的不染纤尘皎若明月,就是我们洗衣服手劲儿大还洗的勤。”
皓月的同情和崇拜荡然无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距离产生美,只有不了解才会觉得有魅力。
热腾腾的饭菜上桌,柳伏意一点儿没犹豫,抄起筷子就是大快朵颐。
她吃饱喝足捧着肚子,笑呵呵的:“这两天总有人心疼我,但我也确实没受什么委屈。也就是拿了把剑,有些迷茫罢了。”
皓月侧目看她:“讨厌天命剑的,你应该是第一个了。要是掌门或者孔流云或者你别的师兄,哪怕明天会死,他们也要拿这把剑做点事情的。”
时间差不多了,皓月领着伏意往回走,听见她说:“等我玩够了,应该我也会为天下做点事再死吧。”
这不就是天命剑苏醒选择剑主的理由吗?
柳伏意这些天算是灵剑派最自由最洒脱的一个,吃遍了人间流行的美味小甜品,言情话本看了,讨厌的人也揍了。她开始觉得无趣,不再排斥天命剑的剑意。
淡雅闲适的游山居内,柳伏意喝着刚用寒符冰过的奶茶,终于愿意把天命剑拿出来,解除了她在剑身上一早加附的屏障。
于是她迎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逆子!倔驴!”
柳伏意懵了,这真的是前些天那个看起来可以普渡众生的儒雅剑灵说的话吗?
“你原本不进剑阁选佩剑搞得我多等你四年我就不说了,现在好不容易我选中你了你倒好转手把我封印了!?大逆不道!”剑灵没有现身,但柳伏意心里想的一点儿都瞒不过它,“吾乃天道!天命剑乃是吾的显化,这些天你还真是卯足了劲儿吃吃喝喝啊?我在你识海里放的天命剑使用指南你一眼都没看?”
柳伏意心虚地抠了抠脸,自称天道的家伙也就不跟她计较了,抓紧时间切入正题。
“要不是剑灵出不来也不用吾亲自来找你!天命剑可窥天命,修正气运,所以说白了,你的任务就是修正别人的气运。至于你一直担心的短命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只要你不走火入魔,天命剑带着你狂攒功德的结果就是你只可能活的比别人还长。”天道歇了会儿,“呼……现在你静下心来,去看那本天命剑使用指南。”
柳伏意按祂说的静气凝神,于识海中翻开那本簿子,草草浏览过天命的简介,第一页实用教程就只有四个大字。
“棒打鸳鸯?”
她还以为是什么上档次的任务呢。
“你不是早就意识到了吗,修界最严苛的无情道,本质上就是一场欺骗。其实啊动情这两个字就刻在人的天性里。但近年来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因果线,都是从爱情一道发生意外的,有许多人的陨落许多人的销声匿迹都不符合我的预期。所以天命剑不得不出世,让你看清因果斩断孽缘。”
“孽缘有这么恐怖吗?谈错了恋爱及时抽身止损不就好了?”
看来他这回选择的天命剑主真的是……情窦未开单纯至极啊。天道的火气渐渐消了,还分外满意她的潇洒,接下来的谈话都变得平和许多。
“这么说吧,正缘能够让哪怕是敌对的两个人化敌为友互相帮扶,那他们各自的气运都会交缠,修正彼此缺失的部分。选择一个好的伴侣就相当于是在补全自己的气运。而如果是孽缘,本来不该发生,一方强求导致因果线混乱,轻则掠夺一人气运,重则影响一方水土灵气。”天道顿了顿,“这些天,你身边已经有不正确的因果线存在了。”
柳伏意一听,她身边陷入爱河的不就只有那个大逆不道的师侄林夕照吗?
“云州出事了?”她话音刚落,顾元香就气喘吁吁地推开门闯了进来道,“云州出事了!”
天道的声音再不复求,柳伏意转而去看元香:“云州怎么了?”
顾元香擦了擦眼泪:“横山尊者死了!清缈峰弟子全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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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掌门的意思让你赶快出发去云州搭救。”
柳伏意仿佛被重击了一下,这些天吃吃喝喝散掉的压力一瞬间又回到她心头上。
游山居外依旧回荡着悠扬的笛声,这儿清净舒服的就不像是一个修仙人士该待的。
柳伏意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吃食,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如果她不压制天命剑,天命就会更早给她提示,横山或许就不用死了。
顾元香看出柳伏意面色苍白,犹疑片刻就扶她坐下来:“掌门也说了,如果你还是不舒服,也可以不去。由你坐镇灵剑派他也可以放心,他会自行前去云州。”
林秋池是顾念着林夕照在云州,伏意看见他心里难免有刺。
柳伏意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她不可能一错再错。
“我去,我现在就去。”
柳伏意抄起天命剑就要掐瞬行咒,被顾元香拦了一道。她不知道为什么柳伏意突然愿意接受天命剑了,但伏意几乎没有怎么下过山,这些年外头变化这么大,她被保护的太好,没有人盯着要认出那些阴险毒辣的诡计也不容易。
“带我一起去,有些东西你没见过。”元香搭着她的手臂,柳伏意也不废话,闭眼念咒,紧接着她们二人就落在云州内部的一处仙门驿站。
虽说瞬行咒的确好用,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够肆无忌惮地过去。瞬行咒向来都只方便去一些已经被排查过、并且有仙门修士接应的驿站点。
柳伏意紧接着于掌中凝出一道传音箭,是送给林秋池的:“师父,徒儿已至云州,您放心,我会把夕照和剩下的弟子都安然无恙带回去的。”
顾元香站在她身边,眼看着金色灵箭划破长空消失于云端,伏意眼眶中的一颗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师妹,还认得我吗?”柳伏意连忙把眼泪擦尽了,她没心情说闲话,自然恢复成了无情道修士寡言少语生人勿近的样子。
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个八仙桌旁坐着的流浪儿。伏意过去坐下,元香也就只能忍着不适跟过去了。
面前的流浪汉头发炸着,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多久没有换过,汗臭味、酒味儿和馊味儿都差点把元香熏的晕过去。
她西域的朋友养蛊都没有弄的这么臭!
“阁下是……?”柳伏意表情没有什么奇怪,凑近了在流浪汉满脸的灰污泥垢中尽力分辨他的五官。
流浪汉哈哈一笑,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掌:“果然我走的太早了,那时候你才刚入师父门下呢,不怪你没什么印象。我呀,大师兄阮长风!”
阮长风?!顾元香瞠目结舌,她虽然没有拜进掌门门下但她也是听说过掌门的五个亲传弟子大名的。小五柳伏意名气最大,其次就是老大阮长风。修界盛传阮长风是年轻一辈里第一个能够坚守住无情道的,为人胸怀坦荡风流倜傥,剑术无双并且自学机关术,所成机关灵巧精细,就连锻造门的掌门都得避其锋芒,堪称灵剑派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顾元香嫌弃地上下扫了对面这个流浪汉一眼。
就他?风流倜傥??翘楚??
柳伏意规规矩矩地给阮长风行了个礼,事出紧急,他们也顾不上谈别的,阮长风一面给柳伏意递乔装打扮的衣服,一面给她讲解这些天云州发生的怪事。
阮长风道:“云州已知的死者有七个人,六男一女。清缈峰失踪了八个弟子,五男三女,还有就是林夕照和他相好的文柔。”
5. 九命狐(一)
“云州地处偏僻,不算富庶,属于合欢宗的管辖范围。二十多日前三位上官来访,万年县令想足了法子好生招待,大约十七日前他们约定好回京述职。结果当晚一位都没能离开万年县,俱是死于非命。另外两位死者是大概十七八天前死的,是合欢宗的弟子,一位叫云宗一位叫木瑞。合欢宗的宗主姜美娘说这二位是追查宗内叛逃的弟子而来,是被叛逃的弟子杀人灭口的,不属于妖物作祟的受害者。”
阮长风一一介绍最初的五位死者,现下死了横山又有九位弟子不知所踪不知生死,实在没有时间再让伏意细细去查卷宗了。
他想起合欢宗,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姜美娘是这么说。不过这五人的尸体都不是像寻常一样慢慢烂掉,反而是头七天看着和睡着了似的没什么变化,过了七天迅速成为腐尸,腥臭异常。”
正因为姜美娘太过明显的欲盖弥彰,他才和清缈峰的人分开,蹲守合欢宗蹲了半个月。
听他这样讲,伏意心下不由紧了紧,天道刚才说了,孽缘严重的才会导致一方水土灵气有异。林夕照和文柔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
阮长风从一旁的杂物堆里掏出两面镜子来分别递了过去,“这两个弟子身上都有这样的镜子,制作精巧不像是合欢宗能做的,感觉像皇宫里的东西。”
柳伏意拿来正反瞅了瞅,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阮长风微微叹了口气:“你看这种雕花和色漆,明显就不是为了好用或者下咒,就是为了哄姑娘家开心做的好看的款式。而且这种金凤团花纹样的,大概也只有上京城那种顶顶有钱的地方才能拿出来。合欢宗弟子攒两年的钱,不知道能不能买得起一面呢。”
柳伏意若有所思:“噢~因为买不起,起了歪心思然后就被杀啦?”
“开什么玩笑,穷也不是死罪啊。我简单查了一下这两位弟子的生平,口碑极好,人缘颇佳,家境贫寒,这两面镜子应当是来了云州才有所得。恰巧衙门里来了个少年认领遗物,一眼看见这两面镜子,说是他爹在蹴鞠大会上拔得头筹,皇后娘娘的赏赐。”
阮长风见二位没什么问题,继续绕回案情本身,
“姜美娘说的叛逃的弟子其实是个姑娘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柔弱至极,学不会合欢秘术才跑的。云宗木瑞死的时候那姑娘正在衙门里,几个衙役看着她没离开过屋子,不可能是她杀的人。
我便告知横山师叔,他的独门绝学追魂求真有一招能够借死人的眼珠看到死前的场景,他告诉我,云宗木瑞死前浑浑噩噩,照了几下镜子就自杀了。
而另外三名死者死了太久眼睛已经浑浊,就没有办法看见了。”
顾元香本来还在欣赏那面格外精致的金凤团花镜,听他这么一说吓得手一抖将镜子给扔了出去,稳稳落在阮长风怀里。
“这也太诡异了吧?两个大男人照了镜子就自杀啊?”顾元香话音刚落,自己就想到了什么,“那倒也不是没办法……古时候曾有一种说法,镜中世界与外界是一模一样的,因此也有一些人特别研究镜中术,将法术施在镜子上,人只要一照镜子就会中招。”
用镜中术杀人的极少,毕竟施法时要保证自己目不斜视,极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阮长风点点头,掏出随身的牛皮纸来记了些新线索,说:“这两面镜子是如何从三位官员身上转到两个小弟子身上我也找人打听出来了,说是在云州最大的一处青楼。三位上官豪掷千金,逗美人一笑,这两面镜子就是楼里姑娘转送给云宗木瑞的。”
正是因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春芳楼,横山才进去探了探,哪知一山之长便如此草率地一去不回了。
顾元香道:“书上说妖物哪怕害一个人,抢夺一个人的气运功德都可以功力大增……就算没杀了这五个人,光是衡山尊者的修为就够这妖精提一阶修为吧?真是不敢想啊,现在云州就咱们仨……靠谱吗?”
三人面面相觑,说实在看上去特别不靠谱。一个是灵剑派常年倒数第一的顾元香,一个是不知道为什么连本命剑都放弃的乞丐大师兄阮长风,能打的似乎只有柳伏意一个。况且伏意的修为虽说在同龄人之中出类拔萃毫无敌手,但对方若是个熬资历的大妖,让她硬对上恐怕也讨不着好处。
阮长风点点头,他没忍住叹气:“其实我原想着,最好是林秋池亲自来走一趟,因为云州的事牵扯合欢宗,又和青楼有脱不开的关系。女孩子进去总有些不方便的。”
柳伏意不在意为了驱鬼除妖需要做些什么样的表面功夫,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行动?”
“横山师叔同我说他会去探查春芳楼,之后便听得他的死讯,恐怕幕后的妖怪已经被惊动了。失踪的九个弟子情况必定十分的紧急……”阮长风顿了顿,“我们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没有时间再找别的路子,春芳楼是最为直接的。”
顾元香眼睛骨碌一转,横山师叔和合欢宗女弟子的死不好说,但就算是只看先前的五位死者,春芳楼怕也是他们一行的必经之地。
阮长风转身从驿站里头又比照顾元香的身高尺寸拿了套衣服出来。他说:“女子在云州行事多有不便,你二人去换好男装,一炷香之后我们在这里会合,我先带你们去见七具尸体。”
横山与那女弟子死得太过突然,阮长风也没仔细看过尸体,是否能有新的说法,都等先看过才知道。
柳伏意和顾元香进了一间房更衣,顾元香一面套上那件袍子,一面略有不满。柳伏意那套哪怕还没上身,她都能看出这套衣服价值不菲,烛光之下锦衣之上光晕连连,凑近看了更是惊艳,一针一线绣的云纹针脚整齐没有一处错漏,外袍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金线麒麟线条匀称一气呵成。
用阮长风刚刚那句话来形容就是,剑修攒两年的钱都买不起一套。
只不过这个颜色又是赤红又是金线的,太过绚丽耀眼,让柳伏意这样的人看上去都好像沾上了几分浑然天成的纨绔气。
反观自己身上这件,就没有那么扎眼了。剑修攒攒钱应当还是买得起的。
一炷香过后,顾元香出来已经完全认不出阮长风了。若不是柳伏意对面前衣冠楚楚的俊秀郎君颔首抱拳唤了一句师兄,顾元香都觉得那乞丐是觉得前路危险丢下她们跑了。
阮长风许久没有打扮,此刻穿的正儿八经的,脚还是不自觉就想往凳子上搭。
“伏意,你那身衣服叫做织金麒麟锦,是第三个死者的小儿子的,他儿子来万年县给老爹收尸,被我给扣下了。青楼内的女子见钱眼开,你穿的体面她们会主动往你跟前凑,方便你打探消息,当然了,如果真的有危险死也是你第一个死。现在要是脱下来跟师兄换,师兄也是可以答应的。”
阮长风转眼停在顾元香身上,
“你这身衣服没有麒麟锦那么贵,但也不算便宜,所以你接触不到青楼里的核心人物,只有一些容貌较为普通不受追捧的姑娘会看在钱的面子上亲近你,你的目标就是这一类人。我在万年县呆了一段时间,春芳楼的姑娘们难保没见过我,所以春芳楼得你们俩自己去,怎么保命也自己想好,我只能在外协助,没有带剑也使不出剑术,救不了你们。”
顾元香点点头,心里有些难为情,她刚刚才觉得阮长风偏心来着,合着是把最危险的留给自己师妹了。
他交代完就领着两位貌似俊朗的“男子”走出了驿站,三位各有各的气质,看上去倒也是养眼。
衙门现如今也是人心惶惶,县令逼着他们限期破案,否则便要衙门里头找替死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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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各位官差别提多么愁眉苦脸。连灵剑派的衡山尊者都丧了命,他们更加拿暗地里的妖物没有办法。阮长风带着两位气宇不凡的清秀郎君进来的时候,捕头正带头在写遗书。
“嗨王大哥,怎么你们这儿死气沉沉的。”
捕头王明连忙冲上来捂他的嘴:“哎哟哎哟我的好兄弟,现在咱们全衙门上下都听不得这个死字。”
他说完面带微笑看向柳伏意和顾元香,这个穿赤红衣袍的呢身材高挑,若说她是个男子也大可接受,但这个穿淡黄色衣服的,身高不足,杏眼明亮,脸颊上还带着些婴儿肥,见了多少男子也没见过这样的。
“我看这位公子可以进春芳楼,这位便不成了。”王明早就和阮长风通过气儿,领着他们上停尸房去,“这位女相太明显了,我这种天天和人打交道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姑娘家,别提春芳楼里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人精了。如果要去,要么易容,要么就以女子的身份去。”
顾元香翻了个白眼,那她折腾这么一遭干什么?
王明道:“姑娘似乎也不了解民间的习惯,女子呢是不可以明目张胆地进青楼的,总会被人说闲话。不过也例外,比如乔装打扮去抓奸的,这些年比较多,也有别的青楼去讨教功夫的。这两种情况您自己看哪个好使,我就不多干预了。”
王捕头挠了挠头憨笑几声,看起来也不好意思同仙门中人提及此事。但似乎也是在心底压久了,非要说出来才安心些。
“而且云州这儿,姑娘们晚间基本是不会出门的。”他道,“云州一直有夜哭狐的传闻。”
“夜哭狐?”阮长风来了这么些天,也没听谁跟他说起过。不过每处水土都有独特的志怪传闻,这也不足为奇。
王明紧着眉头道:“云州最初在战乱时便是割据一方的土皇帝酒池肉林之所,后来天下一统靠皮肉生意起家,可以说是踩着女子尸骨才有了如今的安稳富庶。常人说女子属阴,本就不吉利,加上又被残忍对待抽筋剥骨,一来二去就成了怨鬼。凡是听见妙龄少女的啼哭声,子夜窗棂上就会映出一只笑吟吟的狐脸。见了夜哭狐的人无一幸免,不是失踪就是死全家。所以云州这儿的女子都被视为不详,有些人家生了姑娘甚至不会让人知道,夸张的养到及笄嫁去外地,邻里才知道他家有女儿。”
王明的脚步停在一处燃着长明灯的屋内,门窗大开,晚风得以吹进去将尸臭味吹散一些。
柳伏意本以为会在尸体上看出些门道,但她眼里的人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天命所说的什么因果线的踪迹。她仔细看过几人的尸首,目光在那姑娘家身上停了停。
“她叫赵蕊初,是当着衙役的面儿自己掐死自己的。”阮长风道。
“就是啊,也就是二十天前吧。云宗和木瑞追杀她,她一路跑闯进了衙门里头,然后啊我们当然就把她保护起来了。蕊初姑娘是我们一直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文宗木瑞死了之后也是我们带着她认领尸首,当晚就把这姑娘吓得魂不附体哭了大半宿。我觉着是不是真吓得中邪了?约莫是今天正午的时候,蕊初姑娘就突然闹开了,自己掐着自己,脸都憋的通红愣是不撒手。我们上去拦也没用,那力道大的都不像姑娘家,活生生给自己掐死了!”
王明脸上横肉歪七扭八,八尺男儿没忍住哆嗦了两下:“各位仙长……有没有可能是夜哭狐索命害死了蕊初姑娘啊?”
柳伏意不做回答,目光落在蕊初脖子上,玉白的脖颈上不止有掐痕,还有些指甲抓烂皮肤的旧伤。
“这些旧伤是怎么来的?”
阮长风说的并不确定:“应该是练不成秘术,合欢宗内部的惩罚吧。”
柳伏意正欲离开,识海中响起天命的声音:“伏意,因果不对,我教你开天眼。”
6. 九命狐(二)
柳伏意忙听从天命剑的指引,将所有灵力汇于双指之上,闭目凝神念诵咒文。
“左眼看因果,右眼观众生。所谓天眼左右不同,咒语自然也不同,今日是第一次,你可以都试一试。”
伏意跟着识海之内的指引,念道:“窥虚溯源,见因之本,孽债显形,真灵毕现!”
她淡青色的灵力拂过左眼,再睁眼时一圈淡蓝的波纹便从眼眶中逐渐缩小,直到化为紧贴着瞳孔外的一圈蓝纹。
她看得见了,每个人身上的,属于天道的痕迹。
“天命,怎么样的因果才算是不正常的?”她声音不大,像是喃喃自语。
阮长风不知道师妹拿了天命剑,正欲发问就被顾元香推着出了停尸房,顺手揪了旁边的王明一起。
停尸房内只剩下柳伏意一个人,和七具形态各异的尸体。停尸房陈旧的木门大敞着,被风吹的时开时关,后来索性是弄懂了状况的阮长风和顾元香一人卡着一边固定住了。
他们从原来的好奇变成沉默,因为他们心里的柳伏意,从来都自信,她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切切实实的迷茫。
狭小昏暗的停尸房里,只有柳伏意一个人的声音。
“黑线业孽极深,死不超生。红线是孽德平衡尚且可救,白线是功德昭彰,心思良善。”天命回答她,“按照天道的设定,我只能够回答你因果有关的问题,如果你需要我透露些别的我也不是不能说,就是你可能得承担一些后果。”
靠,那还算什么狗屁的天选之子啊?!
柳伏意想起历代短命的剑主,好像终于明白原因是什么。凡人之躯可窥天命,那也只是可以窥见天道允许你参悟的,维持世间阴阳平衡的那一部分,而天道需要你自己探索的剩下的部分,只要天命透露,那所有的报应都由剑主本人来为自己的好奇买单。
伏意连忙出声:“好了你别说了,我还没有活够,我自己查就是了。”
天命只在她识海中讲话,没有天道和她说话时那么冲,讲什么都淡淡的:“不要寒心啦伏意,从前的天道对于天命剑主的确是知无不言的,结果那一任天命剑主走火入魔,成为了天道最棘手的问题。”
伏意反应不过来是第几任,天命紧接着就说:“第二任,传言他是被九十九道天雷劈的魂飞魄散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其实真相远不止如此。那段日子的人间太过黑暗,后世不堪回首,就把这段记载给抹去了。你想知道的话有空我讲给你听~”
“那我现在在做好事,天道就不能解了这个禁锢吗?”
天命此时却是笑了:“如果那家伙真能随意修改规则,他就不需要等这么多年选一任天命剑主来代行他的意志了。等你能够熟练运用天命剑,就可以主动找他谈条件,现在还不是时候。”
伏意不管了,眼下还是查人命案比较重要。
她低头一个个看过去,她面前的七具尸体,三位朝廷命官身上罪孽滔天,因果线是极正的带着阴气的黑线,黑线密密麻麻仿佛在三位官员身上织成了密不透风的蛛网。
其余四位,彻彻底底的白线。
“为什么有的人线多,有的人线少?”
天命道:“黑白表因果善恶,数量自然表人命交际。这每条黑线就是害过一条命,每条白线自然是帮助过一个人,攒了一个人的功德。”
那这三个朝廷命官死的也不冤啊。
她默默抽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按照天命的指引,开右眼,观众生。
“慧光穿障,本源尽览,诸印现形,诸象分明。”
温和的灵力继而掠过右眼,淡金色的光环绕着瞳孔同样化为一圈细小的花纹。她捂着左眼朝七具尸体看去,眼中再没有男女的分别,七人皆是一具简单的黑色虚影。所谓观众生,就是抛却一切外在,把每个人身上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都显现出来。
七具尸体中有六人身上都写着一个血红凄厉的“债”字,字迹苍劲笔画有力,倒像是卯足了恨意刻在灵魂上的。三位朝廷命官和合欢宗两位弟子身上的“债”字已经沉寂,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然而横山身上的“债”字,血气正在慢慢流淌的,从上到下,再由下转上,循环往复,不曾停歇。柳伏意想了想,这“债”字的分别大概是由于前面五人死的久了血气已干,而横山的身体却是新鲜的,体内仍有剩余的气血以供流转。
七人之中,唯独没有“债”字烙印的就是最右边的赵蕊初。
男性才有的债?
柳伏意想起师兄说的,前面五人必定都去过春芳楼,难道是风流债?她横山师叔一大把年纪了能招惹什么风流债?
她看完了,转身走出停尸房,阮长风和顾元香一左一右地架着她:“看见啥啦?”
伏意正要开口,天命就打断了她:“因果一事不可说,其余可以。”也就是说左眼看见的不能说,右眼可以。
她很快理顺了思绪,转头对顾元香说:“七具尸体,六个男性身上都有一个血红色的债字,我想应该是风流债的意思吧?你听说过这种妖精吗?”
顾元香仔细想了想,能惹上风流债的妖精不少,但是能在死人身上还留下痕迹的着实耸人听闻。况且是这种涉及天命的人才能够看清楚,那这妖精的修为或者说出身,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脑子里有个很模糊的印象,但我感觉没什么可能……”顾元香眉头紧锁,她道,“这样吧,总归我会以女人的身份进春芳楼,她们不会留我太久,我一出来就回清月峰翻书查证一下,如果是真的我再告诉你。”
伏意点点头,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易容符,一手将符咒按在自己脑门上,一手扯住大师兄的袖子,转而将手掌贴在他面门——
符咒上金光一闪,再拿下来的时候柳伏意的脸和阮长风长的一模一样,除此之外别的倒是没有变化。
“喂,你不都已经换上男装了吗?有必要特地换我的脸去逛青楼吗……”阮长风看着比他矮了一截的另一个自己,不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想起什么,指着伏意惊呼出声,“你该不会是要在春芳楼过夜吧!你不怕死在那啊!”
顾元香也扯了她一把小声道:“对啊不然就让你大师兄进去吧,你又没有那玩意儿要是露馅了不得被剁成肉泥包饺子啊?”
阮长风叉着腰逼近一步,元香本就长的娇小,被他这么一盯看上去更没底气。
“什么叫就让我去啊?你怎么不去啊?”
“你自己说的伏意不想去可以把衣服脱了跟你换的!懂不懂轻重缓急啊?死的都是男子,你去不是更能引人上钩吗?”
“我又没带剑,我进去怎么脱身呢!伏意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元香狠狠白他一眼,从背后抽出一把佩剑来分给他:“给你一把剑你倒是去呀!我还以为做大师兄的有多么关照师妹呢,原来只是打定主意看清伏意不会让你去,装模作样罢了!”
阮长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眼瞥见他手中佩剑的名字。
“怕死?”
顾元香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小姑娘紧紧攥着拳,一脚毫不留情地跺在阮长风脚面上,疼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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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即倒在地上吱哇乱叫。元香上前一步把怕死拿回来,就差没吐阮长风一口唾沫。
到底谁传的灵剑派大师兄玉树临风温和知礼的?无良碎嘴害人不浅。
“你这个小疯子!”
柳伏意无奈上前一步卡在两人中间,伸出手来示意二人别吵了,元香看见她也不由憋着一股气儿。
“伏意,你快走吧,趁早查清楚把你的漂亮脸蛋儿换回来。你顶着这张脸做表情我也有给你一拳的冲动。”
伏意肉眼可见地愣了几秒,随即听话地往前走几步没再回头。
“那你们就吵一会儿吧,千万别忘了正事儿。”
伏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后面的王明只能顶她的空缺来劝架。
“二位都消消气儿吧,活着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
俩人同时伸手一人打他一边脸。
王明:那我不打扰了,遗书还没写完呢。
“咱们一共三个人,只有你没事儿干,好好想想是为什么。”
顾元香扭头就走,阮长风脚上疼得发烫,感觉应该被她踩肿了。他没好气地自嘲一笑,高声喊住了她:“我记得你是伏意带过来的吧?现在她脱不了身,你的功课倒数第一我也略有耳闻,你是会御剑还是会瞬行?要是耽误了时间信息不到位,伏意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办?”
顾元香:……
没办法,技不如人,只能忍着满肚子火气又折了回去。
“笑脸儿。”阮长风坐在地上瞟她一眼,顾元香便皮笑肉不笑地将他搀了起来。
早知道有今天,她就好好学习了。
“嗯~不讲话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嘛。”
阮长风把胳膊肘撑在元香脑袋上,颇有自己赢了骂战的心满意足劲儿。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是西域来的留学生噢。我们那个地方蛊虫遍地,乱七八糟的咒术更是层出不穷,你应该知道的吧?”
阮长风混迹人间都有几十年,自然听出元香的言外之意,老老实实地被她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出衙门。
上了街,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春芳楼位于云州最为繁华的一处长元坊内。站在衙门门口往远处眺望,最明显最漂亮的那处飞檐,阮长风告诉她那就是春芳楼。此时正是傍晚,夕阳将斜,层云霞蔚,分明是良辰美景,顾元香却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向火坑靠近。
她满脑袋胡思乱想,根本没印象自己走了多久。
距离春芳楼正门口只剩一个拐角,阮长风伸手把心不在焉的元香拉住了。
楼内红烛摇曳,轻纱漫卷,丝竹声声入耳,蒙了面的姑娘们身姿袅袅,裙摆如蝶。大堂内正有几位美人翩翩起舞,脚上系着小巧银铃,一动一响,媚骨勾人。
一楼不见柳伏意的身影,想来她或许已经找到自己想问的对象了。
站在春芳楼的拐角处,顾元香正发着抖,从背上卸下两把剑来。
阮长风看出她心里的紧张,轻轻按住她的肩:“不要怕,我就在门口等着,你问几句话就出来,如果在楼里出了什么事情就大声喊伏意,她一定听得见的。”
顾元香从前历练时也不胆小,但现下春芳楼里什么消息都没有,简直是硬拿人进去探,和羊入虎口虎口拔牙有啥区别啊!
她知道柳伏意自保肯定没有问题,但遇上个真难解决的大妖,难保伏意能抽出手来护着她。
阮长风抱臂,暗含笑意眉眼微抬:“实在害怕,你也可以不去。贪生怕死剑,果然没有找错主人。”
7. 九命狐(三)
顾元香闻言冷眼剜了他一眼刀,转头就走进了那家青楼。
春芳楼上中下三层,最底下那层自然是没什么钱的人在那儿看看歌舞,别说和楼里貌若天仙的姑娘们一亲芳泽,哪怕是上手碰一下都怕兜里没子儿被扣下。
元香扫一眼,从她的视角往上眺,刚巧可以看见二楼的柳伏意。
一身织金麒麟锦的俊秀“少年”正揽着一左一右两位美人儿,不住地被灌酒。二楼欢声笑语,素手添香,俊男配美女养眼得很。
如果不是知道个中缘由,她真的会觉得那只是个来寻欢的纨绔子弟。
元香不想耽误,随手扯了一位姑娘的胳膊。肌肤相触,冷热相接,元香便下意识地弹开了。
时值春日,就算有些倒春寒,这姑娘裸露在外的皮肤也不可能这样冰冷的。除非……
她是死人???还是妖怪???
顾元香好不容易壮起来的胆子顷刻间烟消云散,可爱小巧的五官霎时间揉成一团。
“这位……呵,公子,怎么了?”
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姑娘眸若含春,一字一句妩媚动人,说话时手里攥着的一方丝帕轻轻扫过元香脸颊,叫她整个人僵硬的笔直。
顾元香抬头极快地从二楼扫了一眼,伏意还在被灌酒……
“姐姐,你莫要取笑我了。”元香笑着,眼角泛着点点泪意,明明是被吓得忍不住,落在别人眼里却好像是委屈至极。
她拉住的姑娘倒是不恼,将她牵到一处无人角落,正对着舞台处的死角。
“奴家郑怜,妹妹来这儿所为何事?好好的,怎么一说话就哭了呢。”
郑怜用手里的丝帕给元香擦掉眼泪,元香没有感觉到危险,浑身紧绷的弦儿才松下来。
丝帕从她眼角轻轻点走泪珠,比起脸上那片轻柔冰凉的触感,元香满脑子不可遏制的想法就是……姐姐好香。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形容女孩子都用冰肌玉骨温香软玉这种词了。
竟然是写实派?
“怜儿姐姐,我家那口子不要我了!我原以为他只是家里事儿多烦得很,散散心就好了……哪知他是成天成夜的不回家,一回家就对我动辄打骂……跟隔壁的张娘子好上不说,今儿连春芳楼都来了!”她瞟了一眼郑怜的眼神,一个转头就锁定了楼上的柳伏意。
元香指着二楼“纵情声色”的少年,急得眼泪直冒:“怜儿姐姐,就是他!他这么对我,我能怎么办?姐姐,你教我怎么样能让夫君回心转意好不好?什么苦我都可以吃的,媚术,下毒,诅咒,我全都无所谓。”
她哭得呜咽:“他怎么能不爱我了,我什么都给他了。”
郑怜轻轻抚着她的背,默不作声地抬眸循着元香的手指看过去,视线落在红衣少年身上时没来由地冷了几分。
“妹妹,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何必为了男子,放下身段儿来学些不入流的技艺。”郑怜言辞恳切,眼波流转之间尽是同情,甚至还有一些心疼。
顾元香有些懵了,一时眼泪都忘记掉,像是伤心傻了。
郑怜微微舒了口气,略微福身揉了揉她的头:“妹妹,回去吧,春芳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至于你夫君,他的心既然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媚术毒药,都是无用功了。”
“这年头的负心汉真多。”
郑怜呢喃着什么,哪怕是顾元香和她面对着面,可她们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远。
五步之遥,戏台之上歌乐靡靡,乍响的丝竹管弦之声将郑怜的最后一句话完全盖过。
她挥了挥手示意元香可以离去,宽大的袖袍禁不住动作而滑落,露出郑怜白皙纤细的小臂。
她养在春芳楼里似乎待遇极好,手臂上缠着清一色的金镯玉石。翩翩起舞的时候,金玉相撞,环佩泠泠。
郑怜快步迎着舞乐,身姿轻盈如流风回雪,淡粉色的披帛随着舞步旋转飞扬,仿佛一朵嫣然绽放的莲花。
千娇百媚,婀娜多姿。
唯一觉着不和谐的,就是她手腕处的一根红绳。
没有吊坠,并不精巧,很普通,普通得在大美人手上显得不伦不类。
眼看着没机会再打探什么,顾元香便转身出去了。
外头阮长风见顾元香的脸色比鬼还难看,一等到她靠近就将她拉进拐角处,二人蹲在一处草垛后藏的严严实实。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么点时间能问到啥?”阮长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木鸟,四处掰了掰木头翅膀木头脑袋,整只木鸟纹丝不动,结实得很。
顾元香叹了口气,她从春芳楼出来只觉得恍如隔世,外头这样的安静让她脑子里那个妖物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你当我傻呀,连横山师叔都栽了,我提死者是生怕没人出来砍我吗?”她小卖了个关子,“但我想起来那妖物是什么了。”
阮长风顿时正色欺身上前,把耳朵凑了上去。
顾元香推开他:“就是一种狐狸,可能真的是和云州一直以来的夜哭狐传闻有关。我得回灵剑派查一查具体细节。你快送我回去。”
阮长风点点头,将小木鸟放在她手心里。
顾元香:“?”
阮长风掌中聚起一阵细微的灵力,饶是元香这种常年倒数第一的,能调动的灵力或许都比他多。
他真的靠谱吗?
顾元香已经面露不耐。
阮长风灵力打入小木鸟的那一瞬间,瞬行阵法便从木鸟脚下轰然展开,笨笨呆呆的木鸟摇摆几下、翅膀微颤,像是刚从窝里出来学飞行的,顾元香连忙捏紧了它。
灵光一闪而过,瞬行阵法便切割了她面前的景象,法阵之内她只觉得身姿轻盈,长风掠过耳畔簌簌作响。
再一睁眼,元香已经身在清月峰禅房。
行吧,算他有本事。
而春芳楼里,柳伏意就没有那么容易摆脱了。她知道元香大概率问不出什么,一旦提及六名男性死者的身份,简直就是打上门来告诉对方,我抓住了你的把柄,你不杀我就等着被我杀吧。
那么不提死者,一个女子女扮男装进青楼来,还能问出什么?只盼她机灵点儿,能从楼里头姑娘的神色打扮看出点门道来。即便看不出来,保住自己小命就是了。
她佯装喝多了,几位姑娘自然把她扶到房里躺下,任她一个人呆着。
天命幽幽开口:“我要是没算错,你修无情道有一条铁律是不沾酒色吧?好孩子,你今天犯了两条门规了。”
伏意无所谓,她喝了那么多酒,也没有话本里说的那么晕,血气上涌,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反而更清醒了。
“靠问是没什么用了,要不然你再教我一些新招呢。”
天命没有立刻回答,经过好一阵子的沉默,他才说:“不行,你连开天眼都没学精通,切忌盲目赶进度。”
屋内两扇木窗半开半合,也没有什么防人出去的阵法。此处隔音不是很好,她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还能听见外头叫卖糖葫芦的声音。
一门之隔,姑娘家三三两两的聊天谈话,无非是今天擦了什么胭脂,哪位郎君给的钱多,哪个又脾气好好伺候。
安逸的不像在找大妖。
伏意翻了个身,看见天命剑不知何时自己显形躺在被窝里了。
“我只试了开左眼和开右眼,那要是我两句一起念,两眼一起开,会有什么神效吗?”
一只眼能看见线,一只眼能看见人形,拼在一起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你可以试试,反正外头全是人,活人,多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或许是天命把重音落在“活人”两个字上,语调微扬,大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搞不懂,怎么讲话都带着空灵神性的混响了还能这么欠揍。
伏意坐起来,念出两段咒语,左右开弓镀天眼。她感觉到眼眶里瞳孔旁些许细微的变化,灵力入眼总觉得有点儿刺目肿胀。
她下床,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打开了房门。
预想的金扉朱楹红男绿女都没有出现,打开门浓的让人窒息的黑暗就铺面席卷而来。黑暗中青白的灵光凄凄惨惨地勾勒出数十个僵硬的人形出来,与开右眼后在停尸房见到的死人象又是全然不同。
面前十四道纯粹的漆黑的人形剪影,在本该是眉眼的位置,粗粝的白色线条描摹过一遍又一遍,重重叠叠仿佛草稿,眼眶的形状在几笔挥墨中愈加明晰。每道人形都被画上了“眼眶”“瞳孔”,唯独没有瞳仁。
纯白的瞳孔中央,是空洞阴森的一片。
伏意往下看去,每个人形的腹部都刻着一道蓝色的“债”字,与方才死人身上的红债如出一辙。那字幽蓝神秘,暗暗发光,如鬼火般森然飘在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里。
每道鬼影身上或红或黑的因果线交缠乱窜,不像她在停尸房里见到的——三位朝廷命官身上的线各自缠结难解,却互不干扰。十四道鬼影之间,因果线串联交叉从无落空,每人身上的红黑线简直多的能够将黑影切割成数不清的碎片。
因果线飞速地延伸,直到将整座春芳楼的人都串在一处。极尽幽黑的虚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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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黑线交叠反复,把所有人围在中间,编织成了一个厚重复杂的茧。
门轴发出一阵干涩刺耳的摩擦声,十几道黑影便扯着灵活的因果线齐刷刷看过来。
巨茧颤动。
鬼影像是要把她看透,不断逼近,毫无转圜。
柳伏意蓦然被数不清的鬼影直勾勾地盯着,切切实实的,心跳骤停,冷汗直冒。
“公子~这是怎么了?”
她来不及回应,瞪着眼珠子忙反身合上了门,腿一软便跌在地上,后怕地气喘吁吁。
“你快冷静一下,我早就说不能赶进度的嘛。你刚吓得都差点灵魂出窍了。”
“要是把你活活吓死了,天道不得拿雷也劈我九十九次啊。”
“开天眼一术到此为止,勤加练习即可。你可有什么线索了?”
柳伏意缓了好一阵子才站起身来,她扶着心口,心脏仍然跳得猛烈直撞她掌心。也是心脏跳的太猛,她才感觉自己还活的好好的。
“我刚才都觉得,我是下地狱去了。”
天命的语气柔和了一些:“你看见什么了?”
柳伏意掀开被子拎上天命剑,脸皱着,翻来覆去找不到形容词,骑在窗上过了半晌。
而后艰难地吐出一个断音:“茧。”
柳伏意两只腿都跨出窗外,低头纵身一跃。跳下来时目光不知扫过了什么,身形一歪动作变形,险些摔个狗啃泥。
“不是吧,灵剑派的顶级剑修翻个窗户还能崴脚?”
伏意甚至没空搭理他,连忙跑远了,缩在一处角落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债?”
天命:“给你吓得不会说话了吗?怎么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啊?”
“我身上怎么会有红色的债?”
她明明没有感觉到有妖气。
*
子夜时分,春芳楼内一片寂静,满地倒着失去生机的美艳女子。袅娜身姿彼此错落,最醒目的便是楼中唯一一处光亮之所——月光透过镂空的屋檐仿若一道天然的灯光打落在舞台上,照着郑怜昳丽精绝的眉目。
她双手撑着,半依着赤红台布。身下时不时传来“咚咚”的声响。
她勾唇一笑沉默不语,细长的手指轻点舞台以作回应,那沉闷的撞击声就默然下去再不可闻。
“你回来了。”
“你唤我,又是想杀谁呢?”隐于黑暗中的女子不急不恼,任郑怜将她牵着走出来曝露在光影中。
九命略微偏头,盯向舞台的位置,一双狐眼瞳孔竖直难掩兽性,话音略有恼怒。
“你明明答应我亲手杀了林夕照!你还没动手?!”
九命阴森血红的眼睛盯准郑怜,捏着她的下颌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你最了解春芳楼是什么样的所在了。今天那个装模作样问你抓奸的小姑娘不就是仙门来探消息的!再不杀了他们跑路,你跟我都逃不掉!”
九命狠命“呸”了一声转过身去,扫了一眼满地横七扭八的女子躯体,她敛着眸子呲牙浅笑,指间随意泄出那么一点点的灵力急不可耐地钻入姑娘们的身体。红光闪过,满地仿若死物的女子便都猛然睁开眼,提线木偶般,由腰先起,诡异地将自己身躯各个部位掰正直起身来。
一时之间,骨骼摩擦作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春芳楼中。
九命看着面前属于她的姑娘们,心情又好了。
“没所谓,那小姑娘接触了楼里的人,已经被我打上命债了。迟早她也会是我们的帮手~”她转身,对着郑怜勾唇,问道,“你是想让我帮她杀了那个负心汉对不对?”
“反正你本来也缺人精进修为,既然那男子不堪重用,做你的垫脚石再好不过了。就当是为新姐妹准备的见面礼,好吗?”
“可以啊,不过你也不要叫我失望吧?我给你的机会可不止一次两次了。”九命沉下脸来,眼尾吊着,笑意瘆人,“你再不舍得杀林夕照,存心要拖累我,我就只能把你一起杀掉了。”
“咚咚咚……”舞台底下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撞击声。
“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郑怜垂首,答的毫不犹豫。
九命闻言重又恢复温柔如水的模样,上前将郑怜轻轻揽进怀里。
“他们都会背叛你的,只有我对你最好,言听计从,顺你心意。”她缓缓顺着郑怜的长发,“等我杀了那个负心汉,再把驿馆里那几个仙门人杀干净,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你的……”
8. 九命狐(四)
阮长风蹲了约莫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内他实在无聊的受不了,就围着春芳楼放了一圈的小不倒翁。
柳伏意一落地他就收到了不倒翁的信儿,绕了一段路找到她,看见她缩在角落里失魂落魄的,表情不大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柳伏意抬头见是大师兄,解了易容术,一把将他也揪下来缩着。
“七具死尸六名男性,我看得到他们身上有红色的债字。我进春芳楼没有接触到有妖气的姑娘,但我身上现在也有一个红色的债字。”
柳伏意想了想:“师兄,打上了红债,意味着那妖怪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我不知道我有几成胜算,还是先远离你和元香比较好,免得连累你俩一起死。”
她正欲离开,另外一处拐角灵光一闪,阮长风连忙拉住伏意的衣摆:“先别走先别走,元香说她猜出背后的大妖是什么了,你俩对对信息说不定就破案了。”
柳伏意将信将疑,跟着阮长风鬼鬼祟祟地猫腰往先前瞬行阵生效的地方去。
顾元香手里握着小木鸟,摔在草垛上,贪生怕死剑硌着她的腰,痛的她倒吸几口凉气。
对了,元香也进了春芳楼。
柳伏意默念咒文,通过右眼,看见顾元香身上赫然一个蓝色的债字。
她的呼吸被打乱,阮长风见此不由分说的拽着两人的胳膊,用瞬行咒带着她们一起回到最初的仙门驿站内。
驿站内一个人都没有,阮长风伸手合了门还上了门栓,额外加了一个他特制的铜铃,不仅防人偷听还能掩盖气息,躲到明天天明是肯定没问题的。
伏意搞不定,一晚上的时间传信给老头呗,让林秋池来搞定就好了。
顾元香还没反应过来,她刚捏了小木鸟回到春芳楼底下,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她正欲发问,目光就落在柳伏意古怪的表情上。
“怎么了师姐?我可从来没在你脸上看到这样严肃的表情。”
柳伏意握着剑,半点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我身上有一道红色的债,而你身上是蓝色的。只要进了春芳楼,就逃不掉。”
顾元香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伸手在伏意面前打了个响指,强行让伏意集中一些注意力:“放心吧,我已经知道作祟的妖物是什么了,你有所防备,一定没有问题的。”
伏意和长风坐在顾元香两边,听她娓娓道来。
“现在提起狐族,最有名的便是九尾狐了,但其实在远古时期,狐族有一支血统高贵法力高强的分支,它们被视为狐族的最强者,名叫九命。九命狐所用的术法就是生死命债,显化在人身上,也就是伏意看见的红蓝债字。红债,意为死命债,顾名思义,拿命还债,蓝债是活命债,是逼迫受害者让渡一部分魂魄给九命,自此为它卖命,就只有这两种方式。”
怪不得,今天看见的那些鬼影身上全是蓝命债。
阮长风问:“可是伏意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妖气,就被打了死命债,确实有点吓人啊。”
修为越是高强的人,对于身边的各种气息也就更加敏感。尤其是伏意这样的剑修,她连剑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能精准感知,更别提真实存在的难以掩藏的妖气了。
顾元香继而道:“说白了,蓝命债假以时日就是九命的化身,只要接触了携带蓝命债的人,她们自然可以按照九命的意志给你生债或者死债。九命本尊甚至不需要出现,就可以通过众多的傀儡判你死刑。这一点也正是九命最难处理的,称之为命债轮回。”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九尾狐的画来,摆在二人跟前一点点讲解。
“这是九命狐的画像,九条尾巴不仅代表九条命,更是她法相的化身。九命是先用自己的尾巴化成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命债钉在某个人身上,那人要么被控制要么被杀,若是红命债,人死后命债不消,榨取肉身的血气,要是有修为的更好,连修为一起炼化,通过尾巴传递到九命本身,她就可以不用修炼,靠抢夺他人的生命和修为一步登天。”
长风的脸色变了变,这种等级的大妖,光靠他们三个人简直是以卵击石吧……但他转头去看伏意,她已经平缓了很多,恐惧不安都被好奇取而代之。
“蓝命债呢?”伏意道。
“蓝命债没有红命债杀气那么强,甚至……”顾元香说的特别不确定,“听说蓝命债会在原身面临危险的时候弹出保护?”
她很快把这一点岔了过去:“蓝命债是慢慢蚕食魂魄,等到原身发现自己的意识必须听命于九命的时候一切也都晚了。蓝命债可以一传十十传百,范围多广取决于九命的灵力有多强,曾经远古时期最厉害的一只九命狐名叫吞天,他光靠蓝命债就差点毁了半个人间。书上说他惹怒了上天,是被雷罚处死的,并且自那以后九命狐一族子嗣祚薄直至灭绝,连修炼灵力也是难上加难。”
她翻过一页笔记,补充说:“蓝命债也可以收回到九命身上,没有红命债提升的那么刚猛,但数量堆积起来也不容小觑就是了。”
长风等她说完,问了两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命债可解吗?还有你不会偷摸着给我也打个吧?”
顾元香懒得理他,转而对伏意正色道:“只要杀了九命,一切命债迎刃而解。”
或许死掉的人可能回来。
神志不清的人,也有机会变回自己。
阮长风听了,在一旁模仿她的语气,语速加快语调忽上忽下,显得格外滑稽。
“只要杀了九命~~一切命债~~迎刃而解~~”他真心实意地发问,“你以为九命是你爷爷家的小鸡仔啊说杀就杀?”
顾元香看着他依旧皮笑肉不笑:“我倒真希望九命现在上我的身,甩给你一道红命债。”
伏意许久没有讲话,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我明白了。反正我身上有红色的,她会主动现身来杀我,我给她这个机会就是了。”
柳伏意收起剑,对上元香的眼睛:“放心,入道以来,我还没有输过。”
更何况如今拿了天命剑,修为好像莫名其妙地又高了。
阮长风捂着脸,你入道以来也没遇见过九命狐这种曾经得过天道垂怜的妖怪啊!打人和打远古大妖那能一样吗?
伏意站在顾元香身前静心运气,口中念念有词,元香便觉得身上陡然一轻。
“我给你加了道封印,妖力被封九命没有办法通过尾巴找到你,多一重保障。”
阮长风随便说说,她真当他怕死,竟然还特地防止九命通过元香来害他。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木雕的獬豸塞过去:“神话里说獬豸是主逢凶化吉保平安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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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它,师兄安心。”
顾元香睨他一眼,无语都写在脸上。
柳伏意看驿站里都安排好了,心满意足地搓了搓手,大踏步迈着就走到大街上去了。
从她来云州,先看尸体后进青楼,脑子就没歇过。比起推理谁是凶手,妖怪在哪,还是纯粹的战斗叫她兴奋。
不论流派,不论境界,不论性别,单纯地只想弄死对方的对决,想想就很刺激。
不过现在脑子确实可以扔掉了,谜底看上去也挺明显的,几乎可以断定就是九命杀的人,除了一个赵蕊初。
一想到赵蕊初,柳伏意又头疼起来,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因果线也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没带债,怎么就突然自己掐死自己了呢?不是九命,难道还有别的妖怪在云州么?
她越走越远,一抬头已经接近万年县的一处古庙。
文菩萨庙。
整座庙都是破落的,四周断垣残壁没个遮挡,巨大的菩萨像就这样曝露在外,不知道接受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淋。
伏意进去看了看,文菩萨庙不大,到处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来都来了,拜一下吧。
她福腰拱手,脊骨一弯,从后背处袭来的阴风便堪堪擦过了她的衣角。柳伏意并不客气,迅速拔剑迎了上去,还没看清对面是什么玩意儿,几套丝滑连招已经随着身体的本能灌下去了。
剑身与对面那人的手镯狠狠撞在一道,电光火石间金鸣刺耳,两物碰撞的余震逼得双方的手部俱是一麻,倒是能够让她们稍微冷静下来,互相看清楚对手的样貌。
昏暗的文菩萨庙里,月光浅浅,尘屑狂飞。两人的呼吸都因为刚才的打斗略显混乱。
伏意举着剑,身前红色的债字若隐若现,微弱的红光直直地照在对面女子的脸上。
九命凤眼狭长,长眉入鬓,鼻如悬胆,唇红齿白。不愧是曾经得天独厚的种族,全身各处都生的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伏意心下喟叹,她前两天常在话本里看到描述,说女主角美得惊心动魄鬼神皆惊,现如今细细想来,大概就长九命这个样子了。
天命:“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不要被敌人的美貌迷惑好不好??”
柳伏意吞吞口水难掩心虚:“……知道了。”
两方相持,九命乍然收手。
“你是女子?”
“是男是女都懒得跟你废话。”
伏意拎着剑气势汹汹劈头就斩,九命被她浑身纯正杀伐的剑意吓住,左躲右躲,纠缠许久愣是没办法从这剑修手里寻到一丝使用法术的间隙。
九命侧身躲过朝她心窝刺来的一剑,脚步尚且没有站稳,柳伏意又是转身一剑斜挑而上,卷着满地飞灰,剑光几欲破晓。
眼看着自己不是伏意的对手,九命猛力一挥,袖中早已准备好的雷火弹就滚落出来。
硝烟弥漫,轰天震地,摇摇欲坠的古庙瞬息间倒塌。
她不敢贸然移动暴露位置,正欲施法走人,面前浓黑呛人的烟雾就被一道寒芒拦腰劈开。不等她跑,赤衣女修的一只手已经死死扣住了她的衣襟。
“?”
九命低头盯着自己衣领上那只劲瘦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喵的,这是剑修吗?
这是怪物吧。
9. 九命狐(五)
“我要知道你是女的,我就不会给你红命债了。”九命盯着那把随时准备刺穿她身体的利剑,头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一步之遥,只能想着先安抚柳伏意的情绪。
毕竟大家都是天生地养的,何必一言不合见面就非要死一个呢?
今天白天那老头还是剑修呢,也是很好商量的呀。
“我管你给红的还是蓝的?”
九命感觉自己真是触了大眉头了,平白无故怎么就招惹上这个大杀器。她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口角渗血,显然已经没有反抗之力。
柳伏意有些意外,也有些看不透。
兴许是吞天之后受诅咒的原因,九命本身的灵力并没有元香说的那样强悍。柳伏意眯了眯眼,目光往下扫了扫,只看见一条尾巴。
都到这个要死的地步了也不肯把放出去的尾巴收回来么?元香不是说,命债轮回能够让她短时间内提升很高的修为么。或许把红蓝命债都拿回来,她就可以从自己手里逃掉了。
看来命债轮回之中,有对九命来说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柳伏意无所谓,反正九命死了恩怨尽消,她只负责除妖,剩下的后事又不归她管。
她运足了灵力,一剑下去九命必得魂飞魄散。
“柳长老我来助你!”
“?”
就在天命剑即将刺穿九命身体的时候,古庙后头突然响起一道明亮清灵的女声,笔直地就往柳伏意所在之地冲了过来。柳伏意分神的瞬间,九命一挥衣袖打了她一掌,借力与她隔开了几步距离,伏意正要挪步去跟,就被一个人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地上。
什么情况?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
一直到九命消失不见,扑在她身上的人也没能自己爬起来。
她顺手捞了一把,那人借着她的力气站稳了身形,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乌烟瘴气的古庙。
柳伏意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模样,到处破了几个口子。
她低头看见自己浑身脏兮兮的,暗暗叹了口气。
她颓然把剑插回剑鞘里,终于回头看那个坏了她大事的笨蛋。
这不看还好,一看惊了。
“文柔?你怎么在这里?”
就算九命分身乏术没空管人质,跑出来的也不应该是这么一个灵力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姑娘啊?
怀疑一闪即逝,很快柳伏意就说服自己了。
清缈峰这回一共带了八个弟子加上林夕照和文柔,林夕照怎么说也是掌门老爹亲自教的,论修为必定是小辈之中数一数二,那若是他寻到机会能逃跑,恋爱脑上头力排众议让文柔先走也是极有可能的。
太合理了,林夕照就能干的出来这样的事儿。
文柔眼里噙着泪,她比伏意略矮一些,于是在伏意的视角,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眼眶微红,咬着唇委屈得很,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
伏意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安慰她,只带着怜惜的目光看着她。
文柔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断断续续抽抽搭搭的:“九命不杀女子,所以我才能找机会跑出来……我……”
噢~原来狐狸两次提她是女的是这个原因啊。
面前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这雨是不会停的。柳伏意没办法,从怀里摸出一张手帕来,这还是在春芳楼喝酒的时候顺的。
那张芳香馥郁的帕子送到文柔面前,伏意看见她的神色极短地停顿了一下,而后便接过去擦了擦眼泪,再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文柔擦干净眼泪,低着头同她道歉:“我只是想帮你……到处都是灰,我怕你被炸伤了。”
看她这样,也不像说假话。
柳伏意点点头,抱着头领她走在大路上,打一架累了,说话都漫不经心的:“没事,走吧,我带你回驿站去,那边比较安全。”
文柔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柳伏意也没想着问,她确确实实累了,脑子转不动,只有两条腿还肯走路。
把她带回驿站,阮长风和顾元香自然会把一切都问清楚的。
夜晚的云州很安静,没有小儿啼哭,没有深巷犬吠,月光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伏意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拐回驿站去,文柔就在后头低着头看她的脚,亦步亦趋。
“柳长老,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啊?”
柳伏意的身形顿了顿,听见文柔说:“如果不是我,夕照也不会跟您对着干的。”
“和你没有关系,是那小子不靠谱。”
柳伏意转身,眼里带着些许的无奈。其实她今年也才十九岁,比文柔大不了多少,只是这个辈分问题,弄得她像一个特别古板的长辈。
加上现在还卯足了劲儿逼他们分手,更像温柔好儿媳大战恶毒婆婆那一套了。
她略低了些头,认真看着文柔水汪汪的眼睛:“如果林夕照真的可堪托付,他就不可能不考虑下药的后果。他做出这样的事,若不是他老爹顾及他的前途瞒下来,你的处境会是什么样?”
文柔哪怕不细想,都知道一定很糟糕。可哪个少年没有幼稚过呢?林夕照不是为了她,也不会惹出这些祸来啊。
他应当是很爱她的。
柳伏意捕捉到文柔脸上一闪而逝的犹疑和紧接着的自我肯定,心下犯了难。
她不懂文柔和林夕照的感情起于何处,更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孽缘到底有多牢固。
看现下的情形,他们分明是动了真心的。
她强硬地要分开这对苦命小情侣,也很损阴德吧。
放在文柔和林夕照眼里,他们之间谈不上什么气运不合。反而是年少相知,两相依偎,唯一的阻碍就是各位长辈不喜。
柳伏意扶额拧眉,苦口婆心感觉自己苍老了十岁:“如果林夕照是个良配,他会在师门和你之间平衡好。他要不是遇见了你之后就荒废学业屡次闯祸,你这样温柔可爱,掌门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她转而分析道,“更何况是掌门舍不得,徇私包庇了他,否则林夕照怎么留在修界?”
答案显而易见。
“牺牲你啊。”
哪怕真相或许与你无关,脏水泼到身上时也只能将你推出去来背这个锅。权衡利弊过后,真相不重要,感情可以抛,前途正大光明。
文柔没有哭了,她眼里染上愤懑不满,甚至有恨。
“他的前程,要拿我的性命去换?”
文柔嘴唇翕动,不知道把伏意的话翻来覆去嚼了几遍。面前的小长老打了个哈欠,莹润的眸子里瞬间灌满眼泪,缓了一会儿过后,她身上那阵沉重的倦态也就慢慢消去了。
“所以啊,这世上男子千千万,何必非要执着一个林夕照呢。”
文柔没有回答,心里倒是有些后悔。
她不该给柳伏意下七步碎丹散的。
事到如今能真正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的人,普天之下恐怕就只有柳伏意了吧?这样的人要是死了,的确是很可惜。
柳伏意在前头伸着懒腰,她前段时间疏于练功,导致她今天跟九命这么一打活动的剧烈了一些,四肢就有些隐隐的酸痛。
文柔一直跟在她后面再无话可说,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穿过千家万户,停在长街尽头唯一亮着的仙门驿站门口。
顾元香早就趴在窗口东张西望,看见伏意的身影别提有多么高兴,愣是撞破了驿站的门冲出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我这么脏你还凑上来啊。”伏意推了推她的头,推不开。
顾元香短暂哭过一通,不知道有没有掉三滴泪,转眼就看到跟在伏意身后的文柔,又收了哭脸,肘了肘伏意的胳膊,“这是……战利品啊?”
“……”文柔脸上又青又白。
伏意拉了一把文柔,将她带进屋里,不忘嘱咐一句:“别见怪,元香她不是故意冒犯。”
阮长风迎着几人进屋子,照样是老套路,门栓加铜铃,熄了两盏灯火,驿站内漆黑一片,八仙桌上仅一只烛台来照明。蜡油逐渐淌下,顺着蜡烛底座凝固成一座小山,烛光只能将好照亮八仙桌旁几人的脸。
伏意先去梳洗休息,她自然不参与这场夜话。
文柔正襟危坐,得体又略显窘迫的笑容叫阮长风根本看不出丝毫破绽。今夜本就是长风和元香不得不对文柔的出现例行询问,自然也不如在戒律堂时那样的剑拔弩张。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话题就从严肃的九命妖狐现身杀人转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上。
元香打量着文柔的脸,一张含情脉脉美人面,就算是放在美人云集的春芳楼,她也能不落下风。谈起性格来,虽说没什么特别有趣的,但温柔如水人如其名,若元香是个男子,也会很喜欢文柔这样的姑娘的。
但她若是文柔,肯定不会喜欢林夕照就是了。
“我们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你为什么喜欢林夕照啊?”元香往前凑了凑,烛火就差没燎了她刘海儿。
阮长风无奈托腮,不过对女孩子,尤其是没什么嫌疑的女孩子,他也不好用什么小机关。
任这小疯子胡闹去吧。
文柔颔首一笑,那笑怎么看都多了几分勉强,文柔和林夕照的情起,避不开她在合欢宗的一些过往。
合欢宗钟灵毓秀,层山叠嶂,山上树木葱郁高大。日光熠熠,撒下一片金光,云遮雾绕,秀丽逶迤,从合欢宗宗主姜美娘的红绡宫俯瞰而下,隐约可以看见溪流与峡谷。
山脚下碧蓝色的湖泊星罗棋布,映着天光如同一个个宝石,莹莹闪着温润的光泽,说不尽的秀美安逸。
然而那个地方对文柔来说却是个逃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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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魔窟。
文柔记忆中没有父母的身影,记事起就被卖来卖去。第一个买她的是一家富户,人牙子说小姑娘日后一定出落的标致好看,给家中少爷做个填房侍妾绝无问题。她当时才四五岁,就得跟少爷的奶嬷嬷一起学着如何照顾好少爷,如何让少爷尽兴。
她年纪还小,长的漂亮,起初不愿意跟胖少爷亲近,也能得到主家的几分宽容。时光飞逝如流水,眼看着文柔长到了七岁,少爷对她的新鲜感愈加淡去,主家对她的容忍也耗到了尽头。
少爷打了她,荆条抽的她浑身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肉。奶嬷嬷把她护在怀里,朝当时不过半人高的恶童磕头求饶,磕了足足一夜,主家才肯放过文柔一条命。
奶嬷嬷磕破了头,病倒了。文柔留了一口气,被转手卖给了一家青楼。
青楼里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热,她不愿穿着暴露讨好男人,每日每夜都没饭吃,全靠楼里的姐姐们接济,才能窝窝囊囊地活下去。
都是为了文柔,林夕照才毒害师叔,因而元香看待文柔总带着一些高高在上的不屑。
听到文柔句句泣血的遭遇,她泄了气,原本的八卦心思一扫而空。
“你还好吗?”顾元香的语气软和下来。
文柔抬眸,眼里淡淡的怅惘,依旧平静:“我挺好的,早已过去的事情,没什么不好说的。”
她所在的那处青楼没多久就被妖物毁了,当时来处理妖物伤人的仙门便是合欢宗的姜美娘。
青楼里无处可去的姑娘们,姜美娘照单全收,包括伤痕累累清高孤傲的文柔。
原本以为合欢宗是一处顶好的去处,不用干苦力,不用以色侍人,还能吃得起饭,求学仙术。
“我本想好了,就好好修习仙术,留在合欢宗。但是……”
合欢宗的秘术便是男女合修达到二人灵力的融合,以至于两人的灵力都能够得到提升。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说法,如今姜美娘上任,她所研究出的新秘术能够让人永葆青春,无论男女媚术天下无双,修道如履平地,不再需要男女搭配,只是需要很多的……
少女。
阮长风皱着眉,总觉得故事的走向不太对:“少女?”
他想起去合欢宗走访的那段时间,倒是没见过多少少女。
文柔提唇一笑,坐在她对面的元香霎时有些恍惚。常见到文柔低眉顺眼又与世无争,做什么都一副弱势,现下提起合欢宗,她眼里的嘲讽毫不遮掩,故而当下的嘲笑竟也显得野心勃勃,傲气十足。
文柔这个姑娘,是很不简单的。
“少女没有资格在外活动,她们都只是姜美娘豢养的贱奴罢了。”
讲到这儿,文柔似乎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对合欢宗的秘术藏着掖着,坦然将那传的神乎其技的秘术拆解开来。
世间一切不外乎阴阳两种气,男为阳女为阴,男女相合则是阴阳互补,格外平衡。道法自然,修为就能够吸收天地灵气,持之以恒或可一日千里。而姜美娘所谓的新派秘术,则是用少女的骨血和男子的元阳合为一体,极阴汇极阳,炼丹内服。
少女要经过层层筛选,才能够成为门主的血奴。越是有灵气的女子越是凄惨,秘术之外害人的法子也不少。
女子的人皮可供驻颜,以人皮将皱纹提拉紧致,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
女子的□□磨碎了入香,清香盈室,长久不散。
女子的长发可做法器,被折磨久了的姑娘,拿她们身上的东西炼制成器,自带冲天的怨气,杀意十足,实在是护主的绝好神兵。
文柔浅笑着,本来她逃脱不成也该死在合欢宗的,但老天似乎是可怜她年纪轻轻命途多舛,让她遇见了来合欢宗交换学习的林夕照。
她从暗不见天日的牢笼里逃出来,一身破败,浑身的窟窿,遇见光风霁月,神采飞扬的灵剑派掌门之子。
天之骄子,做什么都底气十足。
“我当时一定像鬼一样难看,手臂上的皮被剥了,头发也被剪的参差不齐。我喊不出求救,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为我停留,不会为了一个合欢宗的奴隶,低下头。”
她没有求救,认命地倒在地上,看着仅一步之遥的山门,动了求死的念头。
文柔躺在地上,日光晒的她睁不开眼,但很快自己就又处在一片阴翳之中。
她睁眼,是那位灵剑派的少年,蹲下身来,满眼的担心,他的本命剑就悬在她头顶遮阳。
文柔讲到这里的时候,眸中水一样的光华流淌过去,讲不尽的柔情妾意,好像在她面前真能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
既然如此,顾元香也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非林夕照不可了。
林夕照对于文柔来说,他确实是数十年阴暗生活里唯一接触过的暖阳。
他是唯一温暖她的人。
11. 九命狐(七)
柳伏意表情微变,却是笑了。
“你怎么想的?你有人质我也有啊,凭什么你来跟我谈条件?”她话音刚落,手上灵力加重几分,巨大的链条紧了又紧,将九命勒的疼痛难忍,不免叫出声来。
九命掉下几滴眼泪,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拢了拢文柔的腰:“你走吧,趁着她还没想杀你。”
柳伏意:“?”
到底谁是反派。
文柔对九命的话不为所动,眼看威胁伏意此路不通,立刻转换方向:“清律长老,是我错了,清缈峰的弟子我都还给你。九命没有滥杀无辜,那些人都是该死的……你先松一松好不好?你来云州一趟,除了捉妖,也一定要查清真相啊,否则回了灵剑派怎么和掌门交代呢?”
“你先放了九命,我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左右九命和文柔都跑不了,伏意便听了她的话,背手而立不再施压。御灵锁链之上的灵力褪去,九命的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些。
文柔松了口气,她遵守诺言把清缈峰的弟子们都放了回来。暗红色的灵力一出便被巨阵中徘徊的剑气冲散,再然后,巨阵的顶端稀稀拉拉地掉下来九个人。
与此同时,柳伏意背后那三五根倒塌的大树交叉生成的天然避风港中,阮长风那只小木鸟好死不死地卡在了若干树杈中间。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唯一的好处就是刚好卡在伏意身后,他们所处的地方一片漆黑,不潜心观察根本不好发现,并且视角绝佳,愣是把十余人的行动全都收归眼底。
顾元香没忍住一拳捶在阮长风胳膊上:“你也忒不靠谱了吧!”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往四周偷摸地打探了一下,还好,没人注意到他们卡在这儿。这要是给人看到多丢人啊?
“嘘……老实看吧,就当买的看台票。”
八个弟子加一个林夕照,全都是昏迷着砸下来的,伏意的剑气聊作缓冲,他们摔下来倒也没伤着。
伏意还没检查这九个人伤重与否,九命便冲着文柔的背影闹了起来。
“你骗我!?”似乎是因为恼怒,九命疯狂地想要挣脱浑身缠的发紧的链条,呲着牙,怒目圆瞪,千丝万缕的血红逐渐将她金黄的瞳孔变了色。
狐狸声泪俱下,莺啼般婉转的嗓子瞬间因为暴怒变得歇斯底里。
她哭喊着,血泪纵横:“你没杀他!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
文柔极快地摇了摇头,讪讪地望了伏意一眼,见她没有要动手的样子,登时转过身去和九命解释。
“我没有背叛你!林夕照他不是故意对你出手的……”
她越说越没有底气,九命可是愿意为了她坦然赴死的啊,九命被林夕照偷袭受伤,按狐狸有仇必报的性格,文柔是必须要选边站的。
林夕照身上本来有一道红命债,只待文柔下手杀了他,九命就能将林夕照的修为炼化提升自己。
可是文柔没有动手,反而,她把那道红命债解了。
这放在狐狸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无可辩驳的背叛。
九命用尾巴擦去血泪,赤红的皮毛上沾了血,更加瑰丽糜艳。
“我要不是为了你,怎么会次次被这女人逼到绝境。”九命平静下来,斜眼瞟了一眼柳伏意,冷冷地嗤笑一下,“你能赢我,不过是因为我有软肋罢了。”
言下之意,她的软肋本是文柔,现在就不是了。
伏意观望着,九命只勾了勾唇,文柔身上暗红色的灵力便如潮水般涌向她,刺目的红光中狐狸身上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接下来的画面让在场的人都不由浑身一凛。御灵锁链对压制妖物本有奇效,却在那阵短暂的红光后根根断裂,寒铁一颗颗崩断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清幽山林里。
顾元香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她已经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了。
伏意迅速往前几步挡在几位弟子和狐狸中间,眯眼察觉到狐狸背后生出了第九根尾巴。
她的第九尾竟然一直是放在文柔身上的。
九命挣断所有锁链,眼看着御灵阵没什么用了,伏意便解了这禁制,省的平白继续浪费她的灵力。
顾元香连忙掏出一颗记忆珠来,小心翼翼对准了面前的战场。
阮长风无奈瞟她一眼:“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偷窥就算了,还带偷拍的?”
“你懂什么,这是实践课的珍贵素材!”
伏意悬剑身前,九命掌中一团红蓝狐火熊熊燃烧,两人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九命轻哼一声顺势扔出狐火,红蓝火焰各自分体,直冲柳伏意面门而去。
伏意横剑劈火,然而狐火到她跟前却合二为一,猛地往外偏斜。
目标不是她!
九命紧接着迅速移动身形,柳伏意察觉到她的动静立刻转身跟去。狐火之后,是九命猛力的一掌。
元香和长风目瞪口呆,九命犀利凶狠的攻势竟然是朝文柔打去的。
狐火与掌风接踵而至,哪怕柳伏意速度再快也终究是落后于狐火,迫不得已之下她只能瞄准第一道幽蓝狐火一剑掷了过去。幽蓝狐火被飞来一剑劈散,紧接着猩红色火焰直逼城下,文柔后退几步亦是无济于事……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文柔睁开眼,是柳伏意为她硬扛下了那道猩红狐火。她双手握拳作防御状拦在文柔身前,身前赫然一个狐火留下的红色命债。
红光暗暗,从下而上照亮柳伏意的眉眼。
猩红狐火打在她身上被四周剑意化解,只烧烂了一点点衣料。
伏意对面前直冲心口而来的一掌丝毫不怵,扎好步子就是拉弓蓄力一拳迎上。拳掌相接严丝合缝,两力相斥的冲击将九命和伏意都逼退数步。
二人脚下皆是一长串滑步留下的印子。
“呸。”柳伏意直起身来,吐出一口血沫。
九命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眉:“她给你下七步碎丹散,你倒拼了命地要保护她?”
柳伏意一句废话都不跟她多说,手上一用力天命剑便自己飞了回来,牢牢把在她手中。
“吾乃九命,你有把握能赢我么?”
伏意轻笑一声。
“你有九命又如何?”
她提剑,抡起千斤重力。
“今日我便叫你九命皆休!”
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佯攻打乱了柳伏意的进攻节奏,她根本不会让九命讨到一点好处。
刀光剑影之间,老树倒下惊飞寒雁,碧蓝色衣裙的少女面色冷峻,寒意逼人,想是真的动了怒,一招一式皆不留情,杀得红衣狐女不断退却。
天命剑狠劈几遭被九命一一拦下,伏意步伐稳健又灵活,身姿轻盈一转常常是一剑将息另一剑又起,卷着数丈骇人的剑气直逼赤狐命门。
整座孤山剑光大亮,剑锋所指之处五色华光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顾元香木讷地摇了摇阮长风的胳膊,说话听上去都呆呆的:“你看见了吗?九命少了一条尾巴了。”
阮长风满心观战,敷衍地点了点头:“九命九尾时即是巅峰战力,她在九尾时都打不过伏意,之后更加会是伏意主导战局了。”
九命少了一条尾巴,之后更加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简直是被柳伏意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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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杀,尾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减少。
伏意的剑气很独特,虚无缥缈又无处不在,若说对上别的剑修,尚且能够循着剑气防守一二。而柳伏意这个人,在她手里,从来被人充作教学概念的剑意仿佛是真的存在,她的剑意不是凉薄的,反而是……
春风化雨,悲天悯人。
让人很想哭。
最后一攻从身前袭来,伴着淡青色的灵力,温润柔和,云布雨润,满地生莲。
阮长风眯了眯眼:“混元剑法最终式,春风化雨。”
顾元香见他严肃,小声道:“啥?”
“混元剑法是几乎所有剑修终其一生都想要参悟的剑法秘籍。你如今所见的所有杀招,剑意一定是凿骨捣髓丧心病狂的,所以剑修都不得不养剑养心,为的就是不让剑意伤及自身。而混元剑法的剑意是温柔平和的,哪怕是杀招,都不会叫人死的痛苦。”阮长风的眼神落在那道碧蓝色的身影上,口中念念有词,“青出于蓝,灵剑派后继有人了。”
修为高强顶天立地或许不难,但身怀至高之术又能够留有底线一视同仁悲悯众生的,心境难得,千年难遇。
淡青的灵力散去,柳伏意暗暗叹了口气,坐在九命身边念咒替她超度。
文柔一直等她念完,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们:“九命……死了吗?”
“嗯。”她仰头,“你说要告诉我真相的。”
文柔低头转了转眼珠,九命靠不上,为今之计不如利用柳伏意替她报仇。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背后传来一男子苍老虚弱的声音:“伏意!不要相信她!云宗和木瑞是她杀的!”
闻言,顾元香和阮长风低头看下去,那老者很是熟悉啊……
“横山尊者?!”
他不是死了吗?
柳伏意的表情同样震惊,文柔抱臂退至一旁,说:“因为九命的红命债需要七日才能将人炼化,她被你伤了之后就召回了尾巴,横山尊者没有被消化完,他修为高强,自然很快就能下地行走了。”
横山吹胡子瞪眼的,没谁比他更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了。一个文柔,一个九命狐,个顶个的心黑。他不过是进春芳楼探查线索,正要顺藤摸瓜抓到九命狐,就被文柔可怜兮兮的样子给骗了,当胸给了他一刀还淬毒这就不说,还让他亲眼看见命债入体蚕食血气,然后他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老头晕了吧唧的,能听见人讲话,就是一点儿生命体征都没有,搞得来了好些个仵作都说死透了。
再查就只能解刨。
刨什么刨!?
“你要不来阴的,老夫才不会被你俩小女娃害的差点死掉。”他转而面向柳伏意,语气稍缓,“我是通过云宗木瑞身上的镜子又施展了一次追魂求真,我看的很真切!就是这丫头在镜子上施了禁术!”
文柔用食指轻轻捋了下发丝,笑容妩媚精致,卸下浑身伪装,她讲话也轻飘飘的:“你要是足够有用,我当然舍不得杀你啊。”
文柔转眼看着柳伏意,顾元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看岔劈了,怎么文柔看伏意的眼神就这么和善呢?
“柳伏意,我接下来说的话,绝对全是真话,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给我用真言咒。”
柳伏意抬了抬眉,未等动手,一道灵光便从她身边飞了过去——是横山如她所愿,给她下了道真言咒。
“把你们吸引到云州来的五人命案,前面三位朝廷命官是九命杀的,云宗木瑞是我杀的。”
“但是赵蕊初……是姜美娘杀的。包括夜哭狐,也和合欢宗有脱不开的关系。”
12. 九命狐(八)
文柔身上带着真言咒,一旦说了假话那便是痛若蚀骨,因而横山始终紧盯着她的神色,但凡有一丁点儿的不对劲他都要暴起杀了这妖孽。
但偏偏文柔脸上除了一望无际的怅惘什么也没有。
她说:“九命的确是拿人命修炼,否则按照九命狐族身上与生俱来的诅咒,她决计没有办法和你屡次过招。那三个朝廷命官虐杀了几名歌姬,因为手眼通天,官府并不敢追究。所以九命当然就出手杀了他们,这种烂人,作为她尾巴的养料不是正好吗?”
柳伏意点点头,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坐下,看横山师叔这个架势,就算文柔搞鬼也根本轮不到她动手。倒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恢复点元气。
她可是从来了云州就一路查一路打,好不容易睡了会儿觉还被薅起来接着打。
驴也不带这么使的啊。
“我不是故意要杀云宗和木瑞的,我是被姜美娘骗了。”
文柔简单将合欢宗内的情况说明一番,横山张口便呵斥她是信口胡邹,死到临头还要攀咬一口合欢宗宗主姜美娘,实在是阴险毒辣毫无知恩图报之心。
横山话音刚落,文柔便再也不忍,大声讽刺回去:“你说我胡诌还不是自己没有深入合欢宗看过!你们灵剑派自诩天下第一仙门,名门正派清风峻节,竟然也对其余的兄弟仙门如此包庇?这些年来,灵剑派当真就一封来自合欢宗的求救信都没有收到?分明是收到了,怕惹麻烦,私下藏起来了吧。”
柳伏意接管清净峰的职务尚且不久,她还没有直接的权限看求救信。但横山不一样,他岁数大资历老,若是真的有,一定会过他的眼。
让伏意失望的是,横山坚定不移的气势竟然弱了许多。
他心虚。
文柔冷嗤一声,笑声听起来分外的凄惨可怜:“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陷在合欢宗遭人折磨的只是一些普普通通毫无背景的女孩子吗?怎么你横山尊者和掌门之子一失踪,紧接着天命剑主就能领命而来?”
横山哆嗦着下巴,花白的胡子都因为翕动的嘴唇抖得更加厉害。
“你莫要胡扯!”
文柔毫不退却步步紧逼:“那为什么没有灵剑派的人来搭救?难道不是林秋池顾忌与合欢宗的同盟关系?是啊,两宗之间利益牵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怎么能因为几个女子毁于一旦。”
“所以你们选择袖手旁观。”
文柔盯着横山混浊发黄的眼睛,语调极冷,残忍至极。
“你知道因为那封求救信,地牢里死了多少年轻的姑娘吗。”
她们想方设法才传了一封信出去,选择送去当时清名远扬,号称逢乱必出的第一仙门灵剑派。
结果在阴暗可怖的地牢里,没有等到灵剑派的救星,反而等到姜美娘拿着那封得来不易的求救信,耀武扬威,变本加厉。
那一封信送到灵剑派手中,曾是很多个年轻女子的生机。
而救星不予搭理,原样送回到始作俑者手中,信件上用血迹按下的红手印成了她们每个人的催命符。
“所以我恨啊,你们不该死吗?一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顾元香愣了愣,这才是文柔第一次看见林夕照没有求救的原因啊,她打心里都不敢再相信灵剑派的人了。
文柔从前很爱哭,眼泪哗哗如流水,哭得叫人看了都于心不忍,保护欲爆发。而她真的讲起苦难,讲起自己的恨,她就再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文柔深吸一口气,将两颗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往上擦去,红着眼睛看向柳伏意。
“我不相信别人,但我相信你。你能得天命认可,秉性很是不错吧。”
文柔陷入回忆里。
云宗木瑞两个师弟年纪也不大,正好十五岁出头。他们来云州便是接了宗主姜美娘的命令,追杀叛逃出宗的赵蕊初。蕊初前脚逃了,后脚就被追上,她害怕得腿软,一想到要回那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受刑,不如一刀抹了自己脖子死的痛快。
云宗被她拿刀的动作吓了一跳,当即闪身上去,一个擒拿手将刀子给夺了下来。
不靠近不知道,云宗松开她的时候满手都是血,蕊初痛的龇牙咧嘴。木瑞觉出不对劲,撩开蕊初的袖子来看,两个手臂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哪有平日里好好呆在宗主身边,一朝背叛就能身上自带这么多伤的?
云宗木瑞心地好不忍下手,也不敢多问姜美娘的私隐怕日后惹祸上身,总之给了蕊初一些随身的灵药,便想着二人互相遮掩着,故意放她走就是了。
只可惜他们追杀赵蕊初的动静太大,传到了文柔耳朵里。
再之后,云宗木瑞自然是死在她手上。她本以为是帮了蕊初,却不想是错杀了两个好人。
“蕊初的死,我也听说了,自己掐死自己,行为古怪。”文柔微微叹气,“姜美娘有一种控制女奴的法器,叫做红线针。这种针的底部穿着一根血蚕丝,银针入体后埋进皮肉里,不会随着血液流动而乱窜,血蚕丝日积月累吸收血气而变得粗长。只消三五年,姜美娘催动红线针,就能够预设对方的死。这方法很笨,只能适用于一些没有反抗之力的人而已。”
岂有此理,恃强凌弱,更何况还是一宗之主,修至高仙术,做派却连邪修都不如!
柳伏意憋着满肚子火气,侧目扫了一眼横山,五大三粗的师叔向来昂首挺胸,做什么事都理直气壮,现下却是歪歪着脑袋一言不发了。
她表面上仍装的一派风平浪静,对文柔昂了昂下巴:“你继续说。”
“合欢宗的女奴不可能是每年擢选过了名簿的,这样姜美娘随便杀几个你们要查便是一清二楚,对她来说风险太大了。放眼天下,最拿女子不当回事的地方就是云州这片土地了吧?”
“一个夜哭狐的传闻,云州数不尽的秦楼楚馆,她要多少适龄的少女得不到啊。”
“但是凭什么啊?她姜美娘生来便是红绡宫的宫主,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九命本来不会杀人的,的确是我接近她怂恿她,让她摆脱姜美娘为我所用,替我报仇。”
文柔的谋划也很简单,起初想着只待九命强大起来,直接杀上合欢宗。可毕竟九命狐族生来就带着诅咒,哪怕九命从很早开始拿人命修炼,也不能在一时三刻中有所突破,直接向姜美娘寻仇反而会被合欢宗举全宗门之力追杀。
眼看此路不通,她又想着,为何不通过林夕照,设计灵剑派与合欢宗离心呢?
“但林夕照太窝囊了,哪怕是有九命的媚术帮我,他也不肯帮我做事。”文柔凄然无奈的眼神落到柳伏意身上,“所以我想以身入局,毒死你,我逃走。”
此话一出,顾元香和阮长风险些从树上摔下来。柳伏意对此了然于胸,只是浅浅扬了扬眉,起身站在文柔对面。
她并不想高高在上审判文柔,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毒死我,掌门也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躲起来或是自戕,我师父找不到你,一定会把合欢宗搜个底朝天。”
只要一搜,所有的脏事不得不翻到台面上来。
的确是很有效的计划,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柳伏意没有死成。
“九命为何会这么听你的话,若不是你偏心林夕照,她可是做好准备替你去死的。”
文柔眸光微动,静了许久。
“你当上古时期叱咤风云的九命狐族,在合欢宗便抬得起头吗?她不过是一条受着血脉诅咒,被姜美娘任意凌辱的看门狗而已。”
“我偷灵药助她化形,施舍她一饭之恩,她自然更加亲近我。”
所以九命保护她,给她一条狐尾,让她免受红线针的折磨,还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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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名换姓逃脱姜美娘的追踪。
“我知道了。”柳伏意拍了拍她的肩,“你如今交代一切,还主动要求拿真言咒验谎,就是想利用我对付合欢宗吧?或者说,合欢宗还有和你一样身世凄惨的女子,你希望我救她们?”
文柔的呼吸紧了紧,捏紧了裙摆。
柳伏意道:“我答应你,如果姜美娘真的做了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我一定杀了她。”
横山连忙抓了一把柳伏意的胳膊,急得直跺脚:“伏意啊,你听她的做什么!她如今就是一个阶下囚,就算合欢宗真的……对灵剑派也毫无影响嘛不是?”
顾元香终于忍不住了,使劲踩了几脚木鸟的机关,连滚带爬地从树上掉了下来,要不是贪生怕死剑主动护主给她垫了一下,说不准就要把腰给折了。
顾元香既然下去了,阮长风一个人呆在树上也不是个事儿。但他可没有本命灵剑护着,只能手脚并用,学着山猴子一步步从树上挪下来。
合欢宗的事情确实叫人匪夷所思,而更让他大跌眼镜的是横山……哦不,严格来说应该是灵剑派老一辈人的势利,他当时在山门的时候,掌门师父不过有点贪小便宜。他下山也才几十年,老头子连这种缺德事都做了。
顾元香一面把剑插回背后剑鞘里,一面撸着袖子拧着拳,一副下来就为打人不打死人不罢休的样子,杀气腾腾的比任何时候看着都要刚猛。
伏意正要破口大骂,就被顾元香伸手挡住了嘴:“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这种无情道修士平时克己复礼的嘴皮子不利索,让开让老娘来。”
妈的喷不死他这个糟老头子。
阮长风紧随其后,又拉了元香一把,小声提醒了她一句:“横山长老是《东方剑术基础概论》的主考官,你有这门课吗?”
顾元香瞬间偃旗息鼓。她有啊,而且就算她不骂考官也考不过。
元香一鼓作气,既然不骂也过不了,那就是可以骂。
“横山长老,我来灵剑派时日不长,请问清缈峰是一向缺钱吗?看给您腌的浑身穷酸味儿,为了钱连修士最基本的道义天理都不顾了!你也不怕出门挨雷劈啊。我看你这一双眼睛虽然称不上什么明眼慧眼,但你也不能真的往势利眼那个方向发展吧?你叫你整个清缈峰的弟子怎么看?是,合欢宗是跟灵剑派友好往来很久了,那只能说灵剑派的高层早就烂透了!你们这帮糟老头子愣是拿小姑娘的命不当人命,有本事你躺停尸房里也别传信叫伏意来啊?伏意不是小姑娘吗?瞎了眼的老东西又当又立,真是比满地爬的蛊虫还恶心。”
柳伏意本想将她挡着自己嘴的手拿下来,还没等上手,元香几乎是嘴巴一刻不停地秃噜完了这么长一串。
原来西域的留子骂起人来这么彪悍。
横山年纪大了,从来都是被人捧着哄着的,修仙更是一路坦途除了穷连个大坎儿都没有,冷不丁被一黄毛丫头骂了这么多难听的话,气的当即就拔剑对准了顾元香。
那剑来势汹汹,顾元香往后一缩,伏意便将她拉至身后,利落地挑飞了刺来的剑锋。
阮长风站在文柔身边,感觉这个场景诡异得很。
怎么灵剑派内部还打起来了。
“伏意!你这是什么意思!”横山气急连皱纹都硬是深了几分,“你们这群奶娃娃懂什么,我们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
阮长风“嚯”地拍起了手:“还用上道德绑架了。”
“这种事,你敢现在把你的弟子们叫醒再说给他们听一遍吗。”
阮长风和顾元香接到了伏意的信号,一人扶起一个倒霉弟子就开始叫醒服务。
“喂别睡了,你师父有一则新鲜的丑闻要跟你分享呢。”
“赶紧醒醒啊,你再睡下去你师父都要变邪修了。”
“……”
13. 红绡遗梦
横山无法,狠狠地哀叹一声,灵剑派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新上来的小辈一个赛一个的不懂事,前头来个林夕照后头紧跟着就来个柳伏意。
谁不知道事儿出在云州地界,正该合欢宗管辖,而姜美娘愣是扯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谎蒙混过关,其中必有蹊跷。
姜美娘分明是嚣张的很,然而此事关系到两宗同盟,必然不是他这个清缈峰长老可以决定的。
一切都得回灵剑派禀报给掌门啊!
几位弟子应当是被吸了精气,一时半会儿身体亏虚,光拍脸晃头的是肯定弄不醒。
横山无奈道:“伏意,灵剑派并非真的要袖手旁观,可你知道世间除了暴力,总有怀柔的办法。掌门一直在收集合欢宗枉法办事的证据,只待宗门大比后众仙家同台议事,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地把姜美娘给撸下来。”
伏意仍然有些恼怒,但好在知道自己的同门师长并非冷眼旁观之辈,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顾元香和阮长风不是灵剑派挂职的长老,按道理他们不该对宗内事务指手画脚。不过事已至此,阮长风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师叔和掌门无非是怕两派相争吃力不讨好,依我看完全可以放心~哪用得着别人啊,伏意一个人去就行了,现在御剑过去说不定回去还能赶上灵剑派吃早饭。”
横山气血上涌直冲脑门,差点就没晕过去:“老夫跟你们这群小崽子说不通!伏意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俩给我麻溜地把人搬回清缈峰去!”
顾元香:“……学习好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老头抬头望天,心里都是对掌门的抱歉。他拦不住柳伏意,烂摊子只能回灵剑派再收拾了。
他禁不住转念一想,柳伏意的确是人人艳羡的“别人家的孩子”,掌门更是因为这个关门弟子脸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光,但就看这个闹腾程度,掌门要把孩子拉扯大也不容易,怪不得年纪没比他大多少,眉毛胡子全都白了。
林兄,可怜呐。
柳伏意走前,与文柔深深对望一眼,情绪复杂,又很疲惫:“你在戒律堂等我吧。”
明明文柔是给她下碎丹散的人,但她就是没来由的,恨不起来这个姑娘。
合欢宗距离他们栖身之地算不上远,若说是御剑只需要一柱香的功夫。
柳伏意风尘仆仆,发丝略显凌乱。熬了好些时辰没合眼,唇上的血色褪的近乎没有。
她挽剑站在合欢宗山门之下,衣袂飘扬,目光如刀,盱衡厉色。
“这位道友,不知您来访合欢宗所为何事?”宗内轮到值守的弟子紧着就来招呼她。
柳伏意淡淡在来人身上扫了一眼,道:“灵剑派清律,求见你们宗主。”
那弟子一听她名号,眼睛亮了又亮,连忙招呼另外一位同门去通禀,自己则继续跟她套近乎。
“哎呀前段时间还听闻清律长老得神剑天命认可,我此生竟有幸能得见天命剑主真容,实在是荣幸啊!”他眼看着伏意不吃这套,脸色微微红了些,转而问道,“不知清律长老探访合欢宗所为何事啊?”
寻仇,能同你说么?
伏意面上不显山露水,一句话不讲,反而很是契合她广传天下的无情道人设。
没一会儿,另外一位弟子便匆匆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姜美娘同意见她了。
合欢宗不比灵剑派那样处处依山傍水,每个长老都是择峰而走,彼此间串门还得飞檐走壁要不就是御剑上天。合欢宗从山门处抬头,便可一眼望见那高悬山顶仿佛天宫一般的琼楼玉宇。
数不清的白石阶梯从山门一路铺陈至红绡宫前,若是从战斗的角度来说,此处易守难攻,姜美娘只需要在自己宫门口耍些手段,大有人在取她首级的路上坠山而亡。
眼下仍是黑夜,红绡宫明灯万千,华美的纱缦随风飘摇,安静优雅,别具一格。
柳伏意跟着两位领头的弟子上山,姜美娘特地在宫门口迎她。
天命剑主的名号,如今可比灵剑派掌门的还要响亮。
“不知清律长老突然拜访,美娘未曾远迎,失礼。”姜美娘眉眼弯弯,天生一副笑像。
柳伏意不动声色,按照天命的话讲,她悟性极好,才用了两三次开天眼就能够融会贯通。只是默念咒文,左眼便略有酸痛感。
她向姜美娘点点头:“无妨,我也不是很有礼,你多担待吧。”
伏意的话并不礼貌,姜美娘便知来者不善,正欲进一步问明她来意,便见得柳伏意二话不说拔剑挥了过来……
一颗头骨碌碌滚到脚边,带路的两位弟子惊恐万状,求救的话都喊不利索。
“杀……杀……杀人啦!!”
“宗主死了!!来人啊!”
天命听上去像刚伸了懒腰,语调舒展,一派惬意:“哎,虽然她浑身因果线都是黑的,死不足惜,但你也不该这么冲动嘛。你这么突然就把人给杀了,你师门得多麻烦。”
伏意静下心来感应,没有动嘴,只在识海里分心和他交谈:“我是顺应天命,何错之有。”
“嚯!长进了呀,都知道拿我出来挡枪了~”
红绡宫一片混乱,弟子们听说宗主被杀,各个拿着武器冲了上来。然而站在空旷的大殿之中,看见倒在地上身首异处的宗主尸体,又不知道自己跑上来干什么。
这年头哪个修媚术的活腻了才跟剑修来硬的啊?更何况面前这个还是近日风靡四海的新秀,天命剑新主,跟她动手,那不是小虾米大战龙宫三太子吗?
出于对绝对实力的畏惧,红绡宫竟也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柳伏意走一步,他们就跟一步,上前一步,他们就退一步。
伏意用剑意感知了一下这红绡宫中三阴齐聚之地的方位,快步上前两剑劈烂了一堵墙。
青砖红瓦簌簌而下,露出墙后的一间密室。
“?”
“红绡宫内有密室??”
“会不会是放着宗主的一些宝贝啊?”
“好像她也不想杀人了,咱们跟着一起去看看呗……”
柳伏意加快脚步,幽黑冗长的甬道每走一步都会响起厚重的回音。步步跫音都像踏在人心上,伏意还没走到头,就听见前头猝然传来许多姑娘的哭泣声。哭声混杂,凄风苦雨。
这么长的甬道,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不要怕,我是灵剑派的,我是受文柔所托来救你们的。”
她大声喊话,话语跌跌撞撞断成几道碎片,回音越传越远。
柳伏意跑起来,循着哭声的来处,她很快就站在一群姑娘们身前。
“是文柔叫我来救你们的,我把姜美娘杀了。”她尽量小心,温言软语。
“文柔?”
“是怜儿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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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伏意利落地劈开牢房铁索,一道道斩断禁锢她们的镣铐,“别怕,姜美娘死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跟她进来的男弟子们从来不知红绡宫还有这样一处所在,好不容易有个胆子大的上前来,结巴地问她:“你……你要带我师妹们去哪里?”
柳伏意起身,已是耐心耗尽:“你怎么早不问你师妹去哪了,人都快死了不见你问候。老娘来救人你倒上赶着拦我。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
“不不不前辈您随意吧。”
胆子大的又夹着尾巴退了回去。
柳伏意运气,灵光从掌中浮起,继而在密室中散落如雪,温温柔柔地落在姑娘们身上。
就算不能立刻让她们痊愈,也比一直痛下去好吧。
柳伏意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跟师父知会一声。她双指画印,用了个传音术法,起初轻声喊了几声,林秋池似是睡得熟了,传音的另一头只闻见均匀绵长的鼾声。
“师父,我把姜美娘杀了。”
她声音不大,偏偏内容足够震撼,愣是把迷迷糊糊的林秋池炸醒了。
“啥???????”
“红绡宫底下的密室里还有近二十位姑娘,身体虚弱,不能留在合欢宗,我可以把她们带回清净峰吗?”
……长久的一阵静默。
“可以,但你杀姜美娘这个事情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师父想想对策。”
还需要走漏吗,这么多人看着,风声自己就飞出去了。
“好的。”
柳伏意敷衍几下,得了师父首肯她便让后头的弟子一人搀扶一个,全都带到外面大殿上。
瞬行阵法起的时候,青色的微光包裹着每一个死里逃生的姑娘。她们身处阵中,欣喜若狂,哪怕身体虚弱,也三三两两地讲起话来。
“我就知道怜儿姐姐不会放弃我们的!”
“是啊,这些年她在外头不知过的好不好。”
“既然是托姐姐的福才得脱困,等到了灵剑派一定能见到她吧~”
伏意心头酸涩,瞬行阵法很快将她们直接送到了清净峰。
黑夜褪色,白昼渐起。
“长老,你这是……?”
清净峰人少,后勤调用便都是一个陶二娘来管。每日算算账,到了饭点给孩子们做做饭,陶二娘觉得这神仙日子比掌门都还要舒坦。
她每日得赶在孩子们上早课之前就做好饭,天将将亮就得爬起来准备,这不,刚好打了个照面。
陶二娘泼辣又热心肠,尤其清净峰所在包含一处戒律堂,更是耳濡目染,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
她本就年纪大了,看不得娃娃们受苦,更遑论是一个面色如土的带着一群面黄肌瘦体无完肤的。
“哎哟喂,这是多少天没吃饭了,怎么瘦的跟鸡崽子似的。”转脸看去,“俺嘞娘,长老,你瞅瞅你眼睛里的红血丝哟,是不是好久没吃饭了?一饿脸上就没血色,不要听人家说练什么屁股术,好好吃饭知道不?”
伏意无奈点了点头,关照陶二娘照顾好姑娘们,实在是眼皮子打架扛不住了,回房间连衣服都没换,倒头就睡。
再来这么几次孽缘,她千年玄铁般的身体都得被拖垮了。
当天早上,清净峰罕见地没上早课。
原因无他,长老没醒,无人授课,一切搁置。
14. 孽缘情断
柳伏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不止清净峰,整个灵剑派都到处飘着她的名字和她的“英雄事迹”。
皓月一直在她房间里等着,好不容易见她醒了,吹着口哨就过来凑热闹了:“哟~我的清律长老,您胆子可真够大的嘞。”
柳伏意:“?”
皓月翘着二郎腿,伏意起床洗脸,她就在她背后碎碎念:“你知道掌门为啥不处理合欢宗吗?还不是因为那一群修媚术的家伙太难缠,天南海北的知己好友,动他们一下就嗷嗷叫,到处找人孤立装可怜。这下好啦,你才红火了没两天,变黑红了。”
她笑呵呵地:“你是没见掌门今天那个样子,估计是为你这个事儿急了半宿,清云峰公关部那帮人从早课就开始忙了。不过也不算太麻烦,虽然合欢宗的人黑你,但他们实打实地做了坏事还给你逮着人证了啊,没事儿~”
伏意洗漱完,正换衣服,腾出空来跟她讲话:“你说来说去都不是清净峰的事情啊。”
皓月仔细一想,语气便没那么好了:“哎哟,你清净峰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戒律堂那边儿,顾元香和阮长风看着文柔,林夕照归沈听寒那边照顾着。这不,那小子中午刚醒就吵着要去戒律堂见她。戒律堂都听你的,你没醒那啥也白搭。”
这才是她主线任务的大头啊,斩孽缘!柳伏意深呼吸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皓月站在一边看着,眉头早就皱的深入丘壑。
“我只在你小时候,衡阳真人男扮女装逗你不要跟陌生人走的那天看到过你这个表情。”皓月惊讶,她是没想到师侄谈恋爱对柳伏意的心理伤害这么大,柳伏意就连看她自己被虐身虐心的脑残狗血同人文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她是有多不想面对这俩人的爱情啊。
皓月:“忍忍吧,反正今天一遭过后他们应该也没来往了。”
柳伏意缓过来了,精准地捕捉到皓月话里的隐含意思:“什么情况?”
“掌门这次真的很生气,罚林夕照看守十年锁妖塔,你知道的,那还不如在你戒律堂受罚打个半残呢。”
锁妖塔那地方寸草不生一片荒芜,许多犯了大错距离斩首临门一脚的弟子才会被锁在塔外看守。在灵剑派流传的说法是,守过锁妖塔的弟子都是不堪大用的草包,哪怕期限届满放回来,也早就跟同门脱节了。
修为跟不上不说,还会日日被人戳脊梁骨,做什么都得提一句“你守过锁妖塔心里没点数吗”。
掌门竟然也舍得。
该来的总会来,柳伏意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林夕照委屈巴巴眼泪纵横的一张脸。
“求您了师叔,给您下毒是我不好,你怎么对我我都认,能不能让我再见她一面……”八尺男儿,哭得那叫一个难看,皓月就差没找个什么物件儿用小法术记下来。
这可比话本有趣多了。
柳伏意别无他法:“去吧,最后一面。”
“多谢师叔!”
柳伏意默默跟在他后面,从她的禅房到戒律堂也没有多长时间的脚程。她刻意走的慢了点,不想听到林夕照和文柔互诉衷肠的虐恋大戏。
皓月不给她这个机会,生拉硬拽将她紧着拉到戒律堂甲字讯问屋外头:“你快点走啊不要耽误我看戏!我在你房间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
“。”
戒律堂偶尔会有些审问重犯得来的血气,熏人不说,还有些让人瘆得慌,把很多上课开小差过来罚站的弟子吓得肌肉痉挛。因而柳伏意总会听陶二娘的话,点上檀香超度一下。
她抱臂,靠在询问室外头的墙壁上,背上一片阴冷。如果食修在场能闻闻每个人的味道,柳伏意一定是一股杏仁糕的清苦味儿。
皓月耳朵贴着门,生怕漏掉一点点八卦细节。
“怎么?九命死了,媚术解了,你来找我算账?”文柔冷笑,毫不掩饰鄙夷不屑。
门外的俩人面面相觑:不是说林夕照和文柔的感情很好吗?
林夕照跑着来见她,进询问室前已经把眼泪擦了个干净。
偏偏见了文柔,讲话又是磕磕绊绊的:“我……我只是来见见你。我此次犯了大错,父亲罚我幽禁十年。”
他话音刚落,文柔一个眼刀就剜了过去,毫不留情:“那你还不立刻去呆着面壁思过?非得跑到这儿来见我做什么,假惺惺。”
林夕照垂首,话里免不了的失落:“我还喜欢你,所以我想再见你一面。”
文柔的呼吸声变得沉重,眼眶瞬时变得通红,一颗泪珠砸在地上滴泪成花。
林夕照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接她的眼泪,终是错过。
文柔哽咽着,变了腔调,依旧盛气凌人:“你喜欢我?你会喜欢这样心狠手辣心机深重的我!?”
看着林夕照通红的双眼,文柔没忍住轻哼一声,身子微微发颤,眼泪就如泉涌出来:“我利用你你瞎吗你看不见吗?你何必死咬着下毒一事不松口?”
她转过头,“算了,你爱替我顶罪我管不着。只盼你以后长点脑子,别把自己蠢死!”
林夕照和她相处许久,自然听出她话里的言不由衷。再这样讲下去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了,皓月这儿还聚精会神的听着,伏意一脚踹门进去,倒让皓月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她现在应该称得上是“装腔拿调”,摆着自己做戒律堂主事长老的款,催促道:“差不多得了,这孽缘也该斩了。”
天命自从回了灵剑派便也没了动静,直到提起“斩孽缘”三个字,他才有了精神。
“哎呀终于给我盼到了,你只要一人一滴血滴在剑身的正反两面就可以了。”天命言语中尽是按捺不住的笑意。
伏意没有多加解释,从头上取了根最锋利的银簪,刺破了文柔的手指滴了一滴血。转而到林夕照,她便极快地在他掌心划了一道,林夕照见她举剑上来,自觉握拳将血滴在另一面直到蔓延进整个剑身的纹路里。
两路血液渗过天命的金色纹路,像是启动了什么古早大招开关一样,只见血气逐渐被吸收,淡粉色的红线从剑柄一路飙升到剑尖。
几人目光如炬,都盯着那把神剑,不知会如何大显神通。
淡粉红线终于溢满剑尖,一朵血红色的小桃花凭空蹦出来,刀尖起舞转了几圈,紧接着便如玻璃般破碎,片片凋零。
天命得意洋洋:“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我和天道研究了很久的孽缘桃花be动画。”
柳伏意默不作声翻了个白眼。
皓月见要到处理正事儿的关头,忙把林夕照扯了出去。毕竟曾经爱过,现在可能也还爱着,让他亲眼看着柳伏意杀文柔也太残忍了,搞不好给孩子整出一个心魔来,那呆在锁妖塔到底是守妖还是纵魔啊。
顾元香与阮长风一早都在戒律堂等着,询问室这边结束了,皓月带着林夕照跟他们俩汇合。
“云州的事儿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宗门应该就清闲很多了。”皓月伸了个懒腰,朝自己名下弟子顾元香眨了眨眼,“宗门小考可是距离不远了哦,你小心又倒数第一~”
顾元香懊恼,掐着指头算了算:“按照往年惯例,不是还有两个月才是宗门小考再宗门大比的吗?今年怎么杀个出其不意啊?”
阮长风想都不用想,叉着腰指了指询问室的方向:“往年的确啊,今年不是出了个天命剑主吗?蝴蝶效应喽,一连串安排都提前了。”
“各位师叔师姐,我还要去听掌门训话,先走了。”林夕照低头快步退了出去。
三人各自把安慰的话放在嘴里嚼了嚼,不约而同地选择让他自己静静。
“今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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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玄易小师弟吗,不会还是我垫底吧?”
“宗门小考倒没什么,你不想在宗门大比中崭露头角吗?只要进了试炼秘境,灵石啊秘籍啊信手拈来啊!”皓月光是想想就幸福的手软。
“皓月师父,您死心吧,我能爬过第一关就不错了。”
“那要不然长风以……肄业生的身份去呢?你肯定能进秘境的,到时候我把我的空间囊都给你,多给我装点灵石回来。”
“皓月,少看点话本少买点周边,什么都有了。”
询问室外几人悠闲自得地聊着天,里头柳伏意举剑对准文柔的心口。
同样的年龄,两种处境,两种结局。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仍然功亏一篑。
她下不了手啊。
“你圣母啊?”
文柔双手被吊着,她自愿带了真言咒认罪也爽快,也不用受刑,只不过禁锢她的行动不让她再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发丝凌乱,脸上没有半分讨好。呼气太重,吹起脸颊两侧的碎发。
“我以前真的没杀过人,姜美娘是第一个。”柳伏意吞了后半句,她想说文柔事出有因,也不是故意残杀同门,应当有一条活路才对啊。
文柔怎么可能看不出柳伏意眼里的犹豫和不忍,她心软了软,提醒道:“哪怕你为我求情,左不过是和林夕照一样,选一个地方,终身幽禁。”
她长叹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询问室密不透风的铁墙,身上很多地方不由自主地痛起来。
“伏意,我不想再过被锁在笼子里的日子了。”
她笑的脆弱惨淡,“如果活着没有自由,死对我来说就是彻底的解脱。”
“小长老,能不能帮帮我啊?”
柳伏意举着剑的手轻微发颤,情绪强烈起伏,心绪不稳故而周身灵气乱窜。一点余力闯进她瞳孔,刺目的痛感逼得她暂时闭眼,甩了甩头。
再睁开眼,又是回归灵魂的一片虚无。面前的黑影垂着头,不如在春芳楼看到的那些面目可憎,她的灵魂沉寂孤苦。纯白的线条绘出面上几行泪痕。因果线纵横交错,有白,有红,没有黑。
天命知道柳伏意心态不稳,出声提醒道:“天道容得下她,你若真想保她,便向林秋池求求情吧。就算不能自由自在,终归平安无虞地度过下半生也好啊。”
伏意观望着面前的切影,上头横亘着很多又深又长的裂缝。
从文柔儿时被抛弃,再到入合欢宗,都已经给她的心造成数道不可弥补的伤害了。
伏意顿觉无力,连带着举剑的动作都变了型。
“天命,凭什么我想留就留,不用听听她的想法吗?”
文柔见她许久没动手,略有动容:“现在的下场,是我罪有应得啊。我仗着九命的灵力,给很多人下了命债。现在终究到了我以命偿债的时候了。”
命债轮回,不过如此吧。
杀人者,终成赎罪被杀之人。
“……好。”
清云峰,凌霄阁。
阮长风与林秋池品茶对弈,师徒二人已有几十年没再经历这样闲适悠然的时光了。
“你竟也愿意回来了,当真是了不得。”林秋池执子相逼,被阮长风不着痕迹地化解。
他抿一口茶,不紧不慢道:“与那人的因果都了结了,自然可以回来。五师妹与我当年很像吧?师父盼我回来,不就是让我盯紧她,别步我的后尘。”
阮长风皮笑肉不笑地在师父面上扫过一眼,“但师父不是比任何人都了解吗?无情道根基虚浮半真半假,任何修炼它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勾唇一笑,晦暗眼眸中波涛汹涌:“那你为何又让这么多师弟师妹,前赴后继,修炼无情道呢?”
“你打算,让五师妹什么时候殉道啊?”
15. 拥雪清谈
清虚峰药师堂内,轻烟袅袅,药香雅致。
沈听寒把玩着阮长风送给他的一只木头鹦鹉,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林秋池老态龙钟,声音略显混浊:“小五是为师看着长大的,这些年她很乖巧,比你们其他四个加起来都叫我省心。”
林秋池笑了笑,把火药味十足的话题终止,“你只需要看紧她,别让她和你一样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沈听寒闻言,淡淡抬了抬眉,阮长风可是从来没和他说过自己究竟怎么万劫不复。
近些年修界有不少传言,从前的阮长风一剑断山两剑截江,弱冠之年三剑便可荡天下。提起灵剑派,阮长风的名字就是避无可避的风光。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弃了本命剑,废了一身神通,变成个乞丐,流浪人间,人人可欺。
他曾经向皓月打听过,皓月三缄其口。只说阮长风的事皆是因为一个人,恩怨情仇半生纠缠,最终死的死残的残,人各有命,无法强求。
无论沈听寒怎么打听,终究是没能探得一星半点。反而屡次接近都被阮长风发觉,不得已给他留了很多灵药,一来二去的倒无意间把他的身体养的牛一样强壮。
“听寒,我可没心思盯着我五师妹,我看你挺有想法的,不如这活你替我做吧。”鹦鹉咋舌,将阮长风欠揍的语调模仿了个七七八八。
沈听寒不动声色,卸了鹦鹉一只鸡翅膀。
“……喂,我明明在给你创造机会,你卸我家鹦鹉翅膀干什么?”
“我倒也想问你,掌门几次派人请你回宗门,你都视若无物。怎么偏偏云州这件事儿上了心,不用掌门再请就自己跑回来了?除了掌门,你的居心实在也很让我怀疑呢。”
阮长风大翻白眼,沈听寒这个人就是个十足的师妹控,反正天大地大师妹最大,平时笑脸盈盈的一派温柔公子样儿,一涉及他师妹的事儿,不掀掉你头盖骨都是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给自己辩解一番:“臭小子你别不识好人心了。伏意如今的境况有多险你并非不了解。”
宗门大比为何要提前,还不就是修界不满天命剑主生杀予夺尽在一念之间。五洲四海三山十二派,各个都存了私心,偏要来探探这天命剑主的虚实。若是宗门大比不能平安糊弄过去,那柳伏意就是众矢之的,杀合欢宗宗主姜美娘之事就会被无限放大,到时只会逼得灵剑派不得不将伏意逐出山门。
全修真界都觊觎那把剑,剑主死了,天命若真有使命不得不完成,也必得另选新主。
那么最大的可能,谁能抢到那把剑,谁就是下一任的天命剑主。
“我回来便是因为我这些年的确寻到了易道而修不损道心的方法。”他话中收敛起吊儿郎当的个性来,真有几分曾经大师兄儒雅随和运筹帷幄的气度,“无情道修不得,哪怕强如天命剑主,也会被这大道本身拖累的日暮途穷,命若悬丝。”
沈听寒没回应,但阮长风也知道他必定是听进去了。
“伏意很有灵性,她不会不知道无情道有问题,一切只看她的选择。”
沈听寒冷嗤一声,“你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如今哪怕涉及你这么多个师弟师妹你也不愿意说吗?”
“我的私事,无关于旁人的生死。”
阮长风寸步不让,好在两人也都各自有数,没有更加紧逼。
木头鹦鹉倏忽间散架,阮长风不想再谈下去,选择了让鹦鹉自爆。
沈听寒也起身来转了转脖子,他现下应该去找找伏意的。
每个修士自入道起便恪守本心,若非道心稳固,绝不会教她处理人为的祸事。
妖物最忌同类相食,人也是一样。只要一丝一毫的信念不稳,都有可能被心魔趁虚而入。
……
清净峰的拥雪崖上,青松林立,明月高悬,清凉月光照着孤崖之上女子纤弱玲珑的背影,形影相吊,雨泣云愁。
沈听寒要找到柳伏意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他太知道自己师妹不高兴的时候会躲到哪里去了。
拥雪崖偏僻,人烟稀少,这十多年来自然成了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已近三月,拥雪崖上的积雪几乎全化了,微风拂面,雪意葳蕤。洞彻的草木香混着轻微凉薄,闯进鼻息之间。
天地浩渺,万物欲兮。
沈听寒抬步,玉色的长衫划过草地,发出些细碎的声响。越是靠近,她清浅垂泪的样子就越是清晰。
几步之遥,伸手欲触,脚步却顿了。
“天律无亲,惟道是循。”
“心如悬鉴,物来悉分。”
“情丝尽斩,尘念不存。”
“赏罚遵理,贵贱同伦。”
“太上忘情,至公为仁。”
她顾不上别的,只忙着哭,缓过气儿来的空隙背几句无情道的戒律,背完就又是哭。
沈听寒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像她这样为文柔的死痛心,还一边哭一边背戒律的,很难影响道心吧?
平日里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还以为她真的收敛了性子。分明和小时候没两样,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不顺心的事,就喜欢自己躲起来偷偷哭。哭完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不仅绝口不提,还面色如常教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他这师妹估计就是因为太会装,才被推着入了无情道的。
“你说不杀就不杀吗?!”伏意挎着脸,呜咽着拔了一把草虚空一甩,恨不得凭空给对面那人几个嘴巴子,“天道能忍又怎么样!这是人间不是天界!按照修界的戒律,又关文柔几十年吗?”
她提到这个名字就难受,霎时间哭腔更浓几分:“呜呜呜我不知道过去的事就算了,她都可怜那么多年了偏偏我救不了她。你都不知道合欢宗底下那个密室有多恐怖呜呜呜呜……”
沈听寒忍着笑意,缓缓往后退了回去。
他何必打扰她静心呢。
“够啦!谁要听你讲大道理啊,我才修炼几年无情道怎么可能真的断情绝欲?!”
“你要再叽哩哇啦说些我不爱听的,我就把你插牛粪里去。”
……沈听寒现在知道伏意是在跟谁讲话了。
剑修往往都能用意念跟他们的本命剑沟通,至于剑灵是否存在也是见仁见智。有些剑灵不具智能,也就是器物有灵顺应主人的思想罢了,而有些剑灵可化人身可说人语,不仅能与主人相见,甚至能够在必要时刻化形渡劫,为主人赴汤蹈火,以死换命。
修界有很多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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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剑修一人一剑就能过一辈子,还有很多畅销爆款邪修心法,比如《如何将剑灵养成顶级魅魔》《理想型剑灵的二三养成方法》等等。
沈听寒也不算是个靠谱的剑修,他是对剑招一窍不通,也没拿到什么本命剑。手里唯一能做法器的,还是一把从秘境里拿来的玉骨扇。灵剑派的秘境自然都是各种剑招秘籍灵石古剑,这把扇子饶是成色极好品相极佳,也没个懂行的人知情识趣给它个机会。
自从沈听寒拿了,也算是物尽其用,扇扇药炉啦、祛祛暑热啦、臭美耍帅啦……某种程度来讲,玉骨扇比本命剑还要好用呢。
他倚着树,轻摇折扇,眉眼弯弯地听着师妹一个劲儿地倒苦水。
“我都说不爱吃清粥小菜了非得让我吃……二娘都说我腮帮子一点肉都没有了!”
“那狗屁话本子居然还写我为爱当狗给人拴着到处跑,我不要脸的吗?谁写的,被我逮到我打爆他狗头!”
……
“呼~爽了!”
沈听寒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伏意这是痛骂灵剑派整整一个时辰啊。她转身就恢复往日里那股月宫仙子饮冰食玉的姿态,霜眉冷目,神韵天成。
二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伏意脸上故作冰冷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
“师兄……你在这儿多久了?”伏意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她如履薄冰造了四年的人设不能功亏一篑吧。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直接让沈听寒失忆的?听说猛力打头好像可以。
沈听寒自问是最了解伏意的人之一,她眼睛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损招。
“我刚来啊~”沈听寒面不改色,悠悠扇着风,神情疏朗,墨眸微转,“师妹一有烦心事便要来拥雪崖,这点倒与我很像。”
二人并肩漫步,柳伏意自然也不深究沈听寒到底听到与否。
“师兄烦恼什么?”她从前生性跳脱,根本不喊人师兄,也是入了无情道,愣是把自己张扬的性子给改了,见着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同门都能处之泰然地喊几句尊称道号。
“我啊……”
他拖长尾音,缱绻柔情,“我很烦恼,师妹入无情道之后与我很是生分。”
“哪有啊,你想多了吧。”
他眉眼微蹙,微微俯身,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就在伏意面前慢慢放大。
她心下一紧,听得他散漫道:“是哦,伏意要是与我都不算亲近,与旁人就更是陌路了。”
沈听寒总是说话做事都慢悠悠的,勾着调子,好像任何事都不会乱他心神。
“哼,你去练无情道就好了。”她嘟囔一句,沈听寒听见了,却也只是笑笑。
“如果可以给你第二次机会,你还会入无情道吗?”
柳伏意沉默许久,终是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适合修习无情道,师父说大道通青天,唯有无情道可通天神之境。一切情欲,一切偏向,都是需要摒弃的。”
“无情道是掌权者的法则,因而必须绝对的理智,绝对的平衡。”她轻轻一笑,复念起戒律教条来,“太上忘情,至公为仁。教条三千,就突出一个公平公正,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沈听寒的笑容僵了僵:“所以……哪怕重新再选,你也还是会入无情道?”
16. 风动幡动
“不知道啊。”她虚虚握了握右掌,好像能感觉到天命在她手里的温度,“天命选中了我,我得到了很多别人望尘莫及的资源……”
“如果我不公平,我有偏向,应该会悄无声息地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她抬头,玩笑似的,讲出自己的心里话:“六亲缘薄,孤家寡人,可能就是我的宿命吧。”
沈听寒温然一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拥雪崖下是距离灵剑派最近的渝州,傍晚时分万家灯火连绵成川,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渝州城中有一棵硕大的古相思树,每到佳节,三三两两的有情人便会去那棵树下祈福,将写着心上人姓名的红牌扔到树上去。
相思树的花开了,寓意着此时此刻,便是表明心意的好时候。
沈听寒没有转头,温和儒雅,璨然一笑:“怎么会孤家寡人呢~只要师兄还活着,伏意就永远有人陪啊。”
柳伏意看了这么多话本子,当然也是略有长进的。她稍有疑心,便听得沈听寒不紧不慢地补上了一句,“更何况灵剑派有这样多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往后伏意还会收自己的徒弟。”
他转身正对着她,相思树的花瓣随风飘过拥雪崖,将好在二人面前掠过。
落英如雨,心若擂鼓。
“你不会孤独的。”
伏意望着师兄一双朗目,张了张口,心慌意乱。
她眼神不安分地到处乱瞟,满脑袋稀奇古怪的想法窜出来又窜出去。此时此刻该说什么回应安慰或是打消人家想法全都想不起来了,满脑子铺天盖地的就只剩下话本里的一句话——
“无情道光风霁月清冷剑修禁欲太久邪念横生走火入魔后缠着她的温柔师兄予取予求毫无节制……”
柳伏意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更加紧张急迫,内心咆哮狂吠,思绪就像一泻千里的瀑布刹都刹不住。
冷静冷静冷静……
“天、天律无亲惟道是循心如悬鉴物来……物来……?”她低着头尴尬的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无情道的道义背了千八百遍了怎么会忘词啊啊啊!!
“物来悉分~”
沈听寒提醒她一句,笑的格外大了些,收起折扇来轻轻点了点她的肩,便与她错身分开,回清虚峰去了。
柳伏意仿佛被人抽了精魄,半跪在地上猛锤草地:“完了,全完了……”
沈听寒说那么几句话找补,明显不就是怕她想歪吗?结果她居然还是想歪了,还当着人家的面出了那么大的丑!
她想不通自己脑子里怎么敢放那种全话本界被封禁的画面,是明天不要在灵剑派混了吗?
平日里怎么没事呢?
噢,难怪跑过来讲什么无情道讲什么重来的,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
“没事干笑那么花枝乱颤乱我道心是吧?!反正在拥雪崖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人看见,”伏意爬起身来,恨恨地拍了拍裙子上沾着的草屑和泥土,一步一坑地往清净峰去,像一只被气急了的斗鸡,“敢跟别人说这件事我非宰了他不可!”
转瞬间气势又蔫儿了几分,“但好像也是我自己想歪的……”
“算了,明天就当没见过他吧。睡一觉什么都忘了。”
伏意慢悠悠地走回清净峰,饭堂里有近十多个人等着她。除了宗门小考迫在眉睫来求帮忙的顾元香,就是陶二娘和已经醒来的合欢宗姑娘们。
她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在瞅见十几道直勾勾的目光时立刻收紧,本想转弯回自己禅房里静坐,却愣是被顾元香拉进了饭堂。
元香和姑娘们岁数差不多,又酷爱聊些有的没的,没一会儿就跟她们打成了一片。
她拉着柳伏意,别提多自豪了:“这位,就是我们灵剑派清净峰的清律长老,戒律堂就是她主持的。她可是我们灵剑派最~~年轻有为的了!”
顾元香一一给她介绍,到头来柳伏意也只记住了两个活络的,一个叫忍冬,一个叫春喜。
其余的姑娘哪怕是逃脱了合欢宗,对于修士也有种天生的不信任。
柳伏意一眼扫过去,几颗头一个接一个地低下。
她无奈,对陶二娘道:“这些姑娘在清净峰是客人,等身子养好了她们想下山,由你来告诉我,我找弟子送她们出去就是。”
陶二娘点头称是,不耽误顺手塞给柳伏意一个大馒头。
忍冬和春喜伸着头往外看了看,也是思虑再三,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清律长老,怜儿姐姐,就是你说的文柔,她在哪呀?她伤的重吗,我们可以见见她吗?”
顾元香是没想到忍冬和春喜会不顾她的劝告,临时起意,非要问文柔的近况。一时也犯了难,只打量着柳伏意的神情。
伏意眉心微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冷若冰霜,湛若清玉。
“她死了。”
饭堂内的热闹顷刻间终止,姑娘们敢怒不敢言,只握紧了筷子坐的更紧凑些。各个低眉顺眼胆小如鼠,一看便知是遇到什么都不会反抗的。
柳伏意轻轻抬了抬眼,对上忍冬和春喜略显不忿的表情:“等你们身子好了,宗门大比也就正式开始了。到时候三山十二派齐聚灵剑派,你可以当众讲明这件事。”
她起身,拉住顾元香的手,淡淡抛下一句:“这些天想了解什么,清净峰各处多走动走动随意打探,到时候可要说的精彩一些。不要让远道而来看热闹的前辈们败兴而归啊。”
顾元香跟着她回到禅房里,仍然鼓着脸不太高兴,坐下就往桌上一撑:“你怎么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揭过啦?她们明明得了你的恩惠,还怀疑你!要我说就是白眼狼,根本不值得救!”
她话说出口,又想起文柔说过的遭遇,年纪轻轻的遇到这些阴暗恐怖的事,她们的敏感多疑又是可以理解的。
“烦死了!”
柳伏意倒了杯奶茶给她,“没事的,反正今年宗门大比不就是我的批斗大会吗。多她们不多少她们不少,有个事儿做这帮姑娘们还能活动活动,省的一天到晚丧眉耷眼的,看着很憋屈。”
二人静默片刻,半杯奶茶下肚,开始切入正题。
柳伏意从书架上拿出来一本落灰的教材,她一吹,灰尘差点没迷了眼。看来这半个多月她实在是太懈怠了,不仅身体素质不如从前,连禅房都没有之前那么干净利落。
“皓月也真是的,非得叫我给你开小灶。这本《东方剑术基础概论》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了,况且……”
她顿了顿,顾元香自己就把话接下去了。
“况且我在云州对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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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者破口大骂毫无情面,我的分数上他绝对也会给我点颜色看看。”
柳伏意没反驳,顾元香“啊”地一声欲哭无泪趴在桌上,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生死已定,就只等人家是一刀剁头去烧剁椒鳊鱼还是慢慢剔骨做个什么东洋刺身。
翻开第一页,绪论。
往下看去,“第一章,剑术的概念。”
顾元香:“?”
伏意念道:“好好听,这段是重点。第一节,剑术的定义,东方剑术乃是以单锋或双锋开刃之直行或微曲长条状金属法器,俗称剑,以此为载体,通过修士灵台识海之意念,结合特定灵力运转回路与精微肉身动作范式,实现灵力外放、轨迹控制、能量聚焦及高效目标交互的一门系统性、仪式化、高度依赖天赋与后天苦修的战斗技艺。”
顾元香托腮,沉着眸子听她念完第一个知识点,发自内心地哀叹了一声:“剑术两个字,不浅显吗?不易懂吗?用得着用这么长一段这么专业化的术语扩展吗?故意增加挂科率多收我几年学费是不是啊!”
看她这个头铁到底的做派,柳伏意就知道她根本没复习,所谓的皓月叫她来开小灶也是假公济私。
“得了,我明白了,的确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免考文化课。”柳伏意“砰”地合上那本半掌厚的教科书,从书架上翻箱倒柜,抽出来一张积了色的信纸。
信纸的抬头写着四个字,宗门大比奖惩规则。柳伏意扫了一眼,指着一行字,顾元香定睛去看,逐字精细地念出来——
“宗门大比优胜奖,可免考或补足文化课分数,当年有效,三山公认。”
柳伏意耸了耸肩,按住兴高采烈的顾元香,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别高兴太早,我还是给你讲解一下宗门大比吧。简单来说就是十二派聚集到一处,年轻有为的弟子互相比拼,今年正好轮到灵剑派主办。比试的方式有很多,文试武试幻境等等,一共十道关卡,大部分修为一般的人会在前五道被卡下去,剩下五道就实在是各门各派的天之骄子各显神通。每年的五道关卡都是由当年主办方的长老们负责出题的,长老有好有坏,狠起来一个能到终点的都没有。优胜奖的话……你至少要撑到第六关。”
顾元香掰手指数了数,“灵剑派一共有五峰,清云峰是掌门所在,清缈峰横山长老,清虚峰衡阳长老,清月峰观月长老,清净峰清律长老……那不就是你们五个人出题吗?”
她略显忸怩,拽了拽柳伏意的袖子:“伏意姐~好师姐~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只要你告诉我你考什么,我一定能过六关的。”
柳伏意点点头:“说的不错,可我负责最后一关。”
……
“算了,我跟你们这种龙傲天说不清楚。”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龙傲天就算走天才流,也总有一点忠告可以听吧。
顾元香笑呵呵地,眉眼弯弯,讨好地给柳伏意捶了捶腿。
“我目前能给你的建议,就是赶快去养剑。剑修不了解自己的剑是十分致命的弱点,你可以看《论剑修与剑的一百种关系》那本教科书……”
顾元香连忙伸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学院派的玩意儿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知道啦,贪生怕死剑,听起来就是个无敌苟王,一定能带我到第六关!”
17. 师弟玄易
剑修养剑,方式千差万别。
柳伏意的方法呢简单直接,就是把天命剑挂在墙上听她背书。只要她心静,道心清明,天命自然容光焕发。但这办法不仅费时间还费头发,一般人轻易学不得。
顾元香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又在《本命剑灵伴侣化培养指南》上翻过一页,念念叨叨的,活人气灭了一半:“果然伏意姐养剑的方法我这种凡夫俗子模仿不来……才背了两个时辰的经,已经掉了几百根头发了。”
她长吁短叹,目光缓缓落在新的一页上:“给剑泡温泉,有利于剑灵舒缓身心,敞开心扉,更早接洽剑主。”
温泉好啊,你泡我也能泡,这个轻松,就选这个。
顾元香捧着两把剑,用脚顶开禅房的门,鬼鬼祟祟地往清月峰的澡堂子里去了。
说起来,女弟子的澡堂都用的是浴桶,毕竟人人独立,干净卫生。男弟子的才是一个笼统的大浴池,他们不大讲究,能给个池子就满足,虽说那水不知道烫不烫,到底是长的最接近“温泉”的一处了。
剑灵总不见得还嫌贫爱富吧?
顾元香站在男女澡堂的分岔口,心一横,仿照印象里阮长风的脸易了个容,便抬头挺胸地走进了男澡堂。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除了氤氲蒸汽,看不见池子里还有什么人。
那正好!元香心下一喜,脱了鞋挽了裤腿儿坐在浴池边上,随手就把贪生和怕死丢了进去。
两把剑咕嘟嘟沉了底,她从怀里掏出做的笔记,小声念叨起来:“剑灵比人体更耐高温,如果剑灵和主人一起泡,剑需要多泡一个时辰……”
顾元香往后躺倒在浴池边的草地上,百无聊赖,她的脚扑腾扑腾,溅起不低的水花。
浴池中剑光隐隐,她赏着夜景分外悠闲。
月色渐移,水光氤氲,元香的意识慢慢模糊,将要入梦神游。浴池中水声依稀,慢慢靠近,仿佛近在咫尺……
“谁谁谁谁抓我脚啊!!”元香猛然一个仰卧起坐,与一眸中暗藏邪光的光头鼻尖对鼻尖。
那人眉头一皱,手上用力猛然将她扯进水里,紧接着另外一手抬起,两把剑交叠压在她脖子上。
剑未出鞘,却要生生靠力道将她压的喘不上来气。
“要死要死,难道要死在自己剑下了吗?那也太窝囊了一点吧!”顾元香心下一紧,易容术不保,对面的光头也就眯了眯眼,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浴池中披着一件玄色金线的袈裟,眼眸深邃,方才那么一点点的邪光顷刻间便再也难寻了。
顾元香乍然得以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抱着自己的两把剑瑟缩在池边,心惊胆战地回过脸去:“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是故意打扰你沐浴的雅兴,青天大老爷放我一马吧!”
对面噗嗤一声笑出来,愠怒与嗜血之色全都消融,好像刚刚那个暴起伤人的不是他一样。
“原来是元香师姐啊?在下玄易,昨天才刚到灵剑派,以后我便是清律长老门下弟子。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假装大师兄,还以为有什么贼心呢。冒犯师姐,还请海涵。”
顾元香忙点头,从浴池中左脚蹬右脚先爬了上来。她哪敢跟他硬碰硬?
玄易这人古怪的很,听说他小时候也是万中无一的天赋异禀,可偏偏修了剑道后又一心向佛,剃了光头行事做派都像个彻头彻尾的和尚,谁劝他也不成。灵剑派又不开设什么西天取经的课程,他怎么就愿意来灵剑派交换呢?
“等等,小长老不是不收徒吗?为什么你可以直接记在她名下?”
玄易笑笑,“我走后门了呀,掌门特许,伏意师姐不教我任何东西,记在她名下只不过是方便我跟着她。”
他扫过贪生怕死剑,无奈摇头苦笑一番,垂首行了个佛礼:“元香师姐直接用血祭剑就可以唤醒剑灵了。看起来,他们似乎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顾元香顾不得自己如今怎么狼狈,她的前途可就系在这两把剑上了。毫不犹豫将两把剑都拔出来,于掌心割开一道口子,唤醒两把剑的剑灵。
血液滴入剑身时灵光大闪,逼人不得直视,她再睁眼,一男一女艳丽无双,叫什么贪生怕死,倒不如一个叫倾国一个叫倾城,长的比魅魔还要漂亮。
怕死是姑娘,扭着腰肢靠近她,捧起她的手柔情款款,张嘴却是男人的声音:“老娘好心看上了你,寻思着你这丫头鬼灵精,一定待人不错。你倒叫我喝洗澡水!!”
贪生粗犷挺拔,面如刀刻,一步响动仿佛能撼山动海,如此猛士,讲话又是女音。
顾元香瞪着大眼睛,连忙道歉,另一只手又被贪生抓起来死死不松开:“早知你如此懒怠,连剑修新手入门教程都不肯过,我才不跟着你!”
玄易在后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元香师姐,每把剑都有他独特的养剑方式,他们选择你做主人,你必须了解他们,中和你的个性,创造出独属于你的培养方式才可以。”
顾元香两手都被拎着,没办法合十抱歉,只能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这就把那本烂书丢了,回去好好养你们……”
得了她的承诺,贪生和怕死才回剑中去。
顾元香将两把剑拿起来,还未插回剑鞘里,两把剑同时朝她的脸喷出浴池洗澡水,又把她淋了个彻底。
“……小气。”
玄易在她走后,湿身上了岸。他掌中灵力环绕周身,一身湿衣很快变干。
他坐在一旁石头上,慢慢穿着鞋。环顾四周的陈设,竹影青篁,曲靖通幽,忽而轻笑一声。
“十九岁的天命剑主,能有多厉害啊。”
清云峰。
此处居于灵剑派五峰之间,由四峰包围着,杳霭流玉,白云浩渺,古朴又木讷。
伏意得了消息,顺着白石铺就的小路,往烁金堂而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是这“灵剑派公关部”提名的由来。
林秋池的内门亲传弟子只有五个。老大阮长风,此人不必多说,已经脱离师门加入了“丐帮”,老二张风华,也是个风风火火闯九州的性子,索性叫他负责灵剑派与其余十二派的日常交际。老三凌浅越,五人中唯二的姑娘家,嘴皮子利落脑筋也灵活,接管了清云峰的烁金堂。由她把持着,灵剑派这些年有口皆碑。老四庆钰,大大咧咧还是个酒鬼,管控整个灵剑派的协防,那封山大阵的口子就是他偷摸着给伏意开的。
这四个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凑在一起倒是稀奇。
烁金堂点着熏人的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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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烟,门口一堆的灵芝兰草都被泡的入了味儿,叶子都蔫儿下来。
凌浅越淡粉色的灵力幽微平稳,偌大长桌上安然陈列的四十余只毛笔齐刷刷地起身行动,宣纸流水一般从毛笔笔腹下划过。
“庆钰!你眼瞎吗这海报都飞你脚底下去了不知道捡捡?”凌浅越高呼一声,一张宣纸骤然硬如刀刃,直直地往庆钰脸上飞过去。
酒鬼顶着一头乌糟乱发,气定神闲地歪了歪头,在木椅上慢悠悠地流下来。那张宣纸便越过他,扎在柳伏意身旁的门框上。
“……”她侧目看了一眼,指尖用力将宣纸给拔了出来。
张风华早就习惯浅越和庆钰见面就掐,见着伏意来了才出声当和事佬:“好啦,不要当着小师妹的面儿互殴,要打私下里再打啦。”
凌浅越狠狠剜庆钰一眼,转头看见伏意又换了一张好颜色:“伏意,师兄师姐叫你来便是商量过两天宗门大比的事情。合欢宗那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几人试图从伏意脸上找出那么一丁点儿的阴郁或不甘,毕竟是出手办了好事,反倒被十二派骂的狗血淋头猪狗不如,任谁心里都要不得劲的。就等她不高兴,他们这儿已经备好了数种解决措施,有怀柔版自然也有狂暴版。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选择了狂暴版。
招惹了灵剑派,抹黑了灵剑派的门面,总要付出点代价。
伏意有些唏嘘,道:“都在意料之中吧。天命剑出世本就引得修界震荡,起初的半个月我道心不稳闭关修正,不大惹眼,十二派也寻不到由头发难。云州一事倒是我心急,给了他们契机,是伏意不好,连累师兄师姐了。”
她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惹得庆钰哈哈大笑:“哎哟,装啥呢,我管灵剑派的协防啊,你这半个月干的啥事儿师兄不知道?”
烁金堂今日只有他们五人也是这个缘故,全宗门上下最有本事修炼无情道的都在这儿了,对于彼此的德行一清二楚。乞丐、交际花、暴力狂、酒鬼,还有一个目前黑红半边天的伶人。
阮长风刚理好手头的画,垒成一摞放到浅越面前,顺带安慰她一句:“如你所说不算连累,命数如此。”
既然笑过了,庆钰坐正了身子,随手一丢把酒瓶子甩给了脾气好的张风华。他板下脸来浑身上下威严庄肃,一时之间连浅越都忘记和他呛声。
庆钰从怀里掏出此次宗门大比的舆图来,上头零零散散地标记了几处方位:“合欢宗姜美娘与十二派中的锦绣坊、妙音阁、不夜天、两昆仑的掌门关系匪浅,目前修界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也大多是从这些人手底下散出来的。”
张风华咂了咂嘴,“哎,这些人明面上各个都上赶着给我送礼要与我灵剑派结百年好合呢~”
他定睛看了一眼舆图上的位置,眼中的不悦很快消散,朝伏意勾了勾唇:“没事,不用担心,你庆钰师兄出马,有他们受的。”
阮长风凑过来,“噢”了一声:“的确,庆钰这回出手够狠啊。”
凌浅越揽着伏意的肩将她按下,早不如先前那般暴戾,声线清冷,凝眸碎玉:“伏意,今日叫你来便是嘱咐一句,一定守好最后一关,今年不允许有通关者。”
“必要的话,你可以开杀戒。”庆钰淡淡道。
18. 古法养剑
庆钰这样讲,其余三人都不置一词不加辩驳,伏意便知此次宗门大比非同寻常了。
修界共有三山十二派,每一派主办宗门大比不过一年,一次轮回便是十二年。主办者总要给出一个各家满意的魁首之礼,从许多年前开始,宗门大比的魁首就不只是单靠自己一人之力奋勇争先,而是整个宗门的托举。灵药、神器、灵兽……天之骄子们是其门派的缩影,最终得胜者自然也能够带着其背后的宗门一路高升,宗门名誉水涨船高。
多年下来,宗门大比已经不是从前那般只为切磋比试。这魁首之礼甚至关乎一个门派当年的立场与元气。通常是多数胜少数,因而哪怕是主办者极其不愿意,只要有多数人支持,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伏意略微蹙了蹙眉,她虽作为最后一关的守关人,却并没有人告诉她今年魁首的嘉礼是什么。
凌浅越看出她眉间的犹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总之按照往年的规矩,最后一关都是直接切磋。刀剑无眼,历练中死人是寻常事。你有你的原则,守住你的关卡万事大吉。否则灵剑派可有苦头吃了。”
正事儿说完了,庆钰便凑上前来,话里藏不住的揶揄,浅浅笑道:“小五,好像有人喜欢你,你知道吧?”
伏意怎么可能不知道,一想起拥雪崖上的画面,她便觉得一股燥火从下而上冲到脑门儿。放在几位师兄师姐眼里,她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到脸蛋满面绯红。
阮长风:“?”
张风华:“??”
凌浅越:“???”
“好啦,试探你一下罢了。看来小五真是长大了。”他肘了肘张风华,二师兄紧着提醒她说,“掌门这几天往清净峰塞了一个男弟子,你也知道,他向来严防死守男性出现在你清净峰。这小弟子之所以能得到特许,一是因为他是个和尚,二是因为他离开你不行。”
这话讲的暧昧,伏意浅浅抬了抬眉,“离开我不行是怎么个说法?”
凌浅越给庆钰张风华一人一巴掌,揽着伏意的肩语调温柔,尾音稍长:“玄易也难得,他道心不稳,很小便日日梦魇难以安眠。他也不知从哪听来的传说,说什么天命剑主可以斩因果,祛杂念,动了很多脑筋才走到你身边来。”
那这倒不是假话。
烁金堂内室中,偌大的收信箱倏忽间喷吐出一阵紫蓝色的灵光,许多恶评和画面就从内室冲出来,苦水一般倒了满屋子。
各色各样的信纸丹青堆叠在空地上,叫五人无处下脚,随手便抓一张来看。
“灵剑派长老柳伏意,草菅人命,走火入魔,无德无能……”伏意扔到身后再换一张,“柳伏意因妒怒杀姜美娘,两女争一男竟生情杀,内情如何敬请订阅合欢宗舆情台?!”
她不信邪,又抄起一张翻花印面的纸来:“柳伏意相貌丑陋流连云州青楼,究竟是自卑扭曲到极点还是修道压抑禁欲太过取向扭转……欢迎收看本周八风不动监下回分解?”
凌浅越暗暗喟叹,真是人言可畏。她撸起袖子来,数十支毛笔笔下生风,一道道回应收集来的黑帖。
——“来啊有本事来灵剑派咱们线下互掏谁怂谁孙子!”
——“你亲眼看见了吗没凭没据臭不要脸合欢宗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宗门大比的时候希望你能扛过前五关得见柳长老真容,别光顾着争口舌连趴在人家面前当手下败将都没资格!”
凌浅越一面忙着操控毛笔,一面分神安慰她:“没事儿啊小五,别说你是做了好事遭人嫉妒才整出来这些黑评,就算你真把人莫名其妙噶了,师姐也一定能帮你洗白的。”
她停顿片刻,感觉好像有点不对,补充道,“但你千万不要误入歧途啊。”
张风华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四处飞溅的墨水沾上他花孔雀般华丽精致的锦袍。
“这回见识到了吧?口舌易生是非,纸上谈兵有时也真是刀光剑影。”
他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浅越最擅长把脏水泼回去了,过不了几天他们骂不过自然也就闭嘴了。”
后来伏意才知道,修界的各处舆情办没有谁骂不过谁这一说法,只是谁比谁更能熬。掌门之所以叫凌浅越接手烁金堂,不过是她精力太盛几乎不用睡觉,硬生生能把人家的舆情办给拖到无力奋战,真正的“我与诸公斗命长”。
清月峰禅房。
顾元香仍然忙着养剑,她这回是一点捷径都不敢走了。除了让贪生怕死喝了洗澡水那天滴血见到剑灵,她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激活不了。
“非要我融合个人的风格独创养剑之法吗?”她心下苦恼,趴在桌上躺了半晌。
她有什么个人风格?行走在灵剑派,最独特的不就是她西域留子的身份吗。
西域留子又咋了,不就养养蛊倒腾倒腾邪术吗?
嘶……难道可以用养蛊的办法来养剑?
她忙里忙外,准备了两套养蛊的体系,第一个办法便是蛊毒派。顾元香翻箱倒柜,自个儿的存货不够,差点掀翻沈听寒的药师堂,愣是从他那儿顺了十八种毒药。
沈听寒当即给伏意打了小报告,俩人一齐站在她房中观望这把新晋蛊毒剑的出世。
顾元香准备了一个大澡盆,不放水,先是放了她珍藏已久的蛇酒,那蛇还活蹦乱跳的,从罐子里游出来,自然而然缠上贪生剑。
接下来,她开始往盆里倒毒药。
“这个是……哦哦情人蛊,这个是断肠散,这个是碎丹散,这个是化骨柔……”
满打满算约有四十种毒药,到第三种毒的时候蛇就死了,沈听寒和柳伏意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二人各自拧着眉,举起袖子默不作声地堵住了鼻子。
“怪不得清月峰没人肯跟顾元香住在一起啊。”沈听寒望着澡盆里乌漆麻黑的毒药大杂烩,由衷感叹。
他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男子爽朗明快的声音:“伏意师姐!原来你在这儿啊,怎么出来没叫我一块儿呢。”
沈听寒连忙循声望去,玄易披着玄黑的袈裟,笑呵呵地往柳伏意旁边一杵。
“这位是……?”他抬眸一凛,玄易像是看不见他的防备,笑呵呵地往柳伏意身边靠靠。
伏意目光紧紧盯着澡盆,随口道:“掌门把他记在我名下,既然不教他什么自然算不上师父,就让他跟着别人叫我师姐了。”
玄易笑容不减,点头称是:“师姐人好,我说必须时刻呆在她身边她也没有赶我。菩萨心肠啊~”
闻言,沈听寒大感不妙,扇扇子的动作都僵在原地。
顾元香按照平时总要围观一下这种修罗场,也就此时此刻脸上几个孔全都盯准了澡盆里的贪生剑。
乌漆麻黑的毒物中,一条死蛇,一把陈旧红剑,隐隐泛着红光。她连忙刺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去,贪生剑终于显出些不同的变化。
她伸头福腰仔细看了看,长长地啧了一声:“师姐,为什么贪生剑亮血条了?”
柳伏意依旧捂着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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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肯靠近,脑中思考过一番,给了她两种答案:“要么是贪生剑灵命不久矣,要么是贪生剑正在重塑,你考虑考虑要不要把他现在捞出来。”
这两个答案完全是不互通的嘛!
顾元香纠结一瞬,决定叉腰在一旁看戏:“我相信贪生,他名字都叫贪生了,一定能从我的四十毒药大浴汤里活着出来。再不然……”
反正有两把剑,贪生剑失败了,也好给怕死剑趟平前路,不试蛊毒法,改换另外一种。
贪生剑的血条肉眼可见地降低到底,顾元香幽幽叹了口气,“看来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哈,贪生剑灵是不是死了?死了的话这把剑还有用吗?要不要把它打碎了再给怕死剑做个什么剑鞘呢?”
三人无不震颤,玄易面上肌肉动了动,话里免不了疑惑质询:“你的意思是,你弄死了贪生剑,还要把他粉身碎骨然后用他的骨灰给他伴侣做个剑鞘?”
太毒了点吧?杀了人家搭档还让人家死生不可分离日日夜夜看着搭档的尸骨,那不得做噩梦吗。
顾元香听了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有点瘆人。”
沈听寒虽说不研究剑道,但在医修一脉极尽天赋,他十分不情愿地上前瞄了一眼贪生剑的惨状,说:“没死,剑灵如果死了那整把剑就会失去灵气,最直观的变化就是生锈,贪生剑应该还在垂死挣扎。”
顾元香站在一旁,也不捞剑,扶着浴盆的边沿灌心灵鸡汤:“加油啊贪生,你这样连四十种毒药都撑不下来,在我们老家连媳妇都讨不到。只要你扛过毒性,以后你就是百毒不侵的剑灵了,多酷啊!”
柳伏意无奈:“他是剑灵要防毒干什么。”
这当然不是重点,顾元香按照她好友鼓励蛊虫虫王的办法,给贪生讲成功学,哄他如何成为万毒之王。扛过这关有多么多么美好的生活近在眼前。
“哎哎哎,我就说贪生剑不会辜负他的名字!这个血量值开始往回涨了!”顾元香心满意足地叉着腰,她直起身来,目光落在另一把怕死剑上。
她想了想:“我也不能有两把蛊毒剑吧?那多没意思啊,还是试一下第二种震慑法吧。”
玄易默不作声往后退了几步,问道:“元香师姐可否稍作解释,什么叫震慑法?”
顾元香拿起怕死剑,往前站在柳伏意对面,笑容昳丽灵动又娇俏。她说:“养蛊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一开始就用蛊王来吓唬新虫,逼她精进自身,否则虫子就会担心自己被蛊王吃掉,不得安寝,终日悬心。”
其实这种养剑之法也很残酷吧。
她的言外之意也很明显,如今这个禅房里能震慑住怕死剑的,也就只有柳伏意的天命了。
“天命剑当时在剑阁不是把所有剑都吓得浑身抖三抖嘛~根本就是震慑法最好的蛊王之选了。”
柳伏意伸手虚虚一握,天命剑骤然显形。她照旧捂着鼻子,声音闷的变了味儿:“你要我把剑放哪?”
顾元香环顾一圈,指了指她悬挂丹青的地方。伏意拔剑而掷,天命剑飞身出去扎进壁上丹青几寸,稳稳钉在墙上牢靠得很。
顾元香拔出怕死剑,叫她立在天命旁边,两剑剑身相隔不过一掌距离。片刻之余,怕死剑剑身微颤,幅度越来越大,竟是慢慢自己漂浮起来了。
“伏意姐,这是啥意思?”
下一瞬,怕死剑调转方向,极快地掠过三人,“咻”地一声破空而去,消失不见迹不可寻。
顾元香:“……”
19. 药师焚心
怕死剑单飞,天命剑自动归鞘。
元香抿了抿嘴,看向伏意的眼神略有不解:“咋回事啊?”
沈听寒合扇捂脸,现在这个场面也挺清楚的了。
“你用天命剑吓她,把她吓跑了。”
顾元香道:“那她还会回来吗?她搭档还在我手里呢。”
贪生剑仍在挣扎,血条已经渐渐涨满了。剑灵相当于是一连服了四十种毒药,又硬生生靠体质扛过去,现在别提有多脆弱了。
早知今日,他宁愿喝洗澡水。
顾元香的最后一句话也很考究……贪生剑还在我手上,怕死剑不回来救他吗?要打败天命剑来救贪生吗?!普天之下有哪把剑这样重情重义为了搭档单挑天命?
柳伏意叹了口气,眼看着顾元香把贪生剑从漆黑的毒药浴里捞出来,放在旁边清水澡盆中涮洗干净。贪生容光焕发,入鞘之后便老实了。
那么眼下只剩怕死剑棘手了。
“剑修除了剑招,也得学会御剑术,隔空御剑。御剑术第一式便是召回,每把剑都不一样,但他们都有剑灵,只要你能够和怕死建立心灵感应,她就会飞回来。”柳伏意顿了顿,“你练不会剑招,如果能精通御剑术,也会是一个很强的剑修。”
这话说的太空泛,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教不完,沈听寒与玄易默契地选了两个位置坐下。
伏意带着顾元香到外头空旷石路上,她双指蓄力画线,天命剑便自行出鞘,顺着她指间灵力划过的轨迹行动自如。
“这是基本的控剑,你可以从召回之后开始练。等你熟练或者精通了,效果也很好。御剑主要靠意志,对你来说,应当比剑术基础更加容易一些。”
传闻中的效果很好,顾元香根本都没见识过。她眨巴着一双圆润杏眼,撒娇式地拽了拽柳伏意的衣袖,嗓音清甜,略带祈求:“伏意姐~我没见过精通御剑术的,你示范给我看看嘛?”
本就不算什么麻烦事,伏意便冲她莞尔一笑,上前一步示范一招一式给她看。
召回自是不必多说,双指御剑直接跳过,紧接着是第三式飞剑术。天命与伏意仿佛人剑合一,飞剑而出探路之用,飞出一段后便猛然迂回,伏意踏步而上轻功借力,天命与她心意相通,早在她落身处逡巡以待。人剑合作分外流畅,似乎天命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身姿如燕轻巧落在房顶上,轻启朱唇,几道剑招的名字传出,天命便能虚空舞剑,招式灵活凌厉异常,与有人执剑并无区别。
伏意飞身踏剑而来,在顾元香身边站定:“飞剑术比较考验境界,慢慢练才能熟悉。御剑术还有那种,万剑归宗之类的。”
她话说的随意,翻手三指画圆,灵力于她身前空地画野分疆形似阵法。天命高悬,列剑阵前,伏意手上稍一加力,以天命为模板,灵力为媒介,大大小小的复制品劈头盖脸落剑而下,各剑排布密不透风,站在此剑阵之内,只觉飞剑遮天蔽日,无处可逃。
顾元香舌桥不下,木讷地转过头来,见她恍若无事收剑入鞘,一气呵成。
她知道柳伏意是这一代剑修中的翘楚,那也没想到修界公认用处不大的飞剑术能达如此境界。
屋内沈听寒的目光就没从玄易身上离开。这和尚身披袈裟手持佛珠确实不假,可他眼中分明没有多少慈悲之色,反而见到伏意御剑,那一闪即逝的野心与痴狂像是根本按捺不住。
他绝对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得了掌门许可入住清净峰,难保不会对伏意下黑手。
沈听寒眼底的笑意瞬息消散,手中的动作仍然轻巧,悠悠扇了几下玉骨扇,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伏意姐,我心里一直在喊怕死回来,怎么也没动静啊?”
二人并肩回到禅房里,伏意道:“刚入门都有这个小问题,不能只想着怕死剑回来这几个字。你要气沉丹田,感应灵台中灵力的流动,在你心里用灵力画出怕死剑的样子,想着她的样貌再同时喊她回来。”
顾元香试了一下,感觉是左脑攻击右脑。
她眼目低垂,别提多可怜:“师姐,你帮帮我,先把她找回来呗……”
怕死剑一直在外头飘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伏意默了默,往屋外望了一眼,下一瞬,怕死剑便猛然飞了回来,插入剑鞘里。
“你这几天先练着吧,我看贪生和怕死已经被你养出风格了,说不定宗门大比真能帮你过五关斩六将。”
风格?顾元香没注意。
沈听寒笑了笑,起身站在伏意旁边,顺着她说下去:“贪生百毒不侵,生命力顽强,你可以拿他来验毒啊。遇事不决先用贪生扎一剑,看看他掉没掉血,探路过瘴不是挺好用的。”
顾元香恍然大悟,擦干了贪生将他放回剑鞘里。
沈听寒继续道:“怕死剑感知灵敏,有什么危险,她跑的很快,说不定你再练练她,她都可以帮你喊救命。”
听上去,简直就是为了宗门大比这种折腾人的地方量身定制的。顾元香对两把剑看来看去,满意得不行。
养剑一事到此为止,柳伏意便领着全清净峰唯一的男丁玄易回去接着修行。
“啊噢,现在天气不大好了哎。”顾元香从门扉旁探了个头,转而去找油纸伞。但她一个人住,也就摸出一把来。
不过不必犹豫给谁,伏意这种剑修能够以灵气避雨,自然惠及玄易。她转念又想,玄易反正是个小光头,淋湿了洗漱沐浴也比沈听寒快上许多。
顾元香暗自钦佩自己的机智,转手将伞塞进了沈听寒怀里。
山雨欲来,漫天遍地晦暗无明,阴云压城乌灰又沉闷。雨意浓重,狂风拂面。
沈听寒于门廊下驻足,一时的错身,他就看见伏意与玄易两个人并肩而立,同出共行。
风雨婆娑,落满人间。
沈听寒五感通彻,耳中声声淅沥,抬眼望去,女子青袍翩然,健步如飞。他的视线朦胧又混沌,如梦似幻,像渡着一层柔光。
周遭一切,阴翳、暗淡,唯有她是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生动又鲜活。
“师姐,你平时什么时候练剑啊?”玄易略倾着身子,以便他能看清伏意的表情,俯身贴耳,怕在雨中听不清她的话。
远远看着,倒像是关系匪浅,格外亲昵。
沈听寒的目光定格在两人的背影上,眉眼挑着,温润如玉的面孔染上几抹不悦。他抱臂站定,没有想跟着走的意思,似笑非笑道:“是不是……有点刺眼啊。”
顾元香正神游天外,循着中原人的习俗雅事赏雨观山,突然这么听见一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哪里刺眼?有什么东西吗?
倏尔她便明白了,宽慰道:“师兄放心,过两天我给玄易师弟送一顶大帽,这样他的光头就不会晃人眼了。”
沈听寒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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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和煦一如往常。
他撑着伞,雨中漫着步子,貌似拄颊看山,心里却不大爽利。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师妹和别人站在一起很是相配。为什么?难道因为玄易弯着腰凑到她面前还摆着一幅笑脸?因为他们同住一屋檐?
他心里很明白,因为伏意和别的男人有了更多的共同经历。他们俩可以一起练剑,一起早课,一起吃饭,一起晚归,随时随地,都在一起。
和其他所有在伏意生命里一闪而过或聊作摆设的人都不一样。
况且……玄易这个人,毕竟没烫戒疤不是个真和尚。他眼里那股势在必得的狠劲,叫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
阮长风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自然是拧着眉有口难言,眼中的不解和愤懑几度决堤。
他一杯杯地喝茶顺气,躁狂地挥散鼻间隐约的药香。
“沈听寒,你脑子没坏吧?你就因为吃醋,叫我捅你一刀?”他不用剑已经几十年了,从没想过再拿起武器会是这个理由。
人毕竟不是草木枯石,捅一刀砍一剑毫无反应。
阮长风扛着大宝剑,别提有多为难:“你身体本来就弱不禁风的,我这一剑下去不小心把你捅死了怎么办?”
沈听寒气定神闲,抬眼瞥了下长风肩上手掌那么宽的剑身,辗然而笑,不慌不忙:“捅死算我的啊。”
阮长风翻了个顶上天的白眼,紧咬牙关连下颌线都紧了几分。这崽种他喵的天天都在笑什么呢,真让人火大,捅一刀泄愤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话又说回来了……沈听寒虽说不是什么剑修一脉的传人,那也是药师谷紧盯着的好苗苗,衡阳长老捧在手心里的能人,除了剑术无不触类旁通,不然也不会在清虚峰仅一人之下了。
他要是真把沈听寒捅死了,能不能从衡阳长老手底下全须全尾地走出去都是个问题。
见阮长风愁眉锁眼,沈听寒终究拿他也没办法,从他肩上卸下那把宝剑来,又是言笑自若,慢慢嘱咐道:“你记得要把我送到伏意身边去噢。”
他举剑,阮长风急忙喊停:“你好歹说个理由啊!为什么不送到衡阳长老那里去?而且这事儿还得保密不能让掌门知道,找个啥说法能掩人耳目啊?”
沈听寒直起身子,勾了勾唇角:“随便你,反正说的越可怜越好。”
他下手很是麻利,好像那把胳膊粗的剑刺的不是他的身体,直愣愣地对准心口旁一寸的位置便是猛地一把送力。动作又快又狠,血液倏尔喷溅将门扉染成猩红色。
喷涌而出的血液汩汩流淌,顺着他玉色的衣衫一路留痕。他坐起身来,像模像样地又在衣服上割几道口子,更显得凄凄惨惨,危在旦夕。
“老天爷!你捅自己捅个对穿啊!”阮长风哀嚎一声跌跪下去伏在他身边,仔细看他胸前那处窟窿。
伤口之深,深可见骨。再偏一寸,神仙难救。
“你才应该去修无情道!再怎么朝不保夕也能比你现在这么折腾活的长!”阮长风暗骂几句一刻也不敢耽误,背起他来就往清净峰跑。
清虚峰到清净峰的路程不长不短,阮长风一路背着他,不知道是风声太紧还是他太惴惴,只觉得背上那人的血越流越多浸透他脊背,耳边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浅,微乎其微。
走到半途,他后悔了。
应该给这傻子先包扎一下的。
20. 切肤美意
清净峰入了夜路并不好走。夜猫嘶鸣,树影憧憧,蜿蜒的石路崎岖不平,没点灯的居室看上去都一模一样,除了戒律堂,阮长风当真不知道哪处是柳伏意的禅房。
他气喘吁吁停在戒律堂前,后背已让血浸透了。
“别死啊,到清净峰了!”
没有回应,一阵静默。
“伏意!柳伏意!”阮长风不敢耽搁半步,闯进戒律堂后院便是大呼小叫。
屋内的灯一盏盏亮了,他终于能歇口气下来。
阮长风没有几个称得上朋友的人,身边最多的,是同门。自打认识起,沈听寒就总是淡淡的,其实他八卦又多思,追着道毁人亡的风声去人间四处打探,碰巧和当时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的阮长风打了个照面。
他问:“道毁都会变成你这样吗?那真的很难看了。”
阮长风彼时心灰意冷,见惯世情冷暖,没心情和他讨价还价。那渊清玉絜的公子款款一笑,仿佛没看见他眼里的嘲讽轻蔑,随手甩给他一个赤红锦囊,里头装着满满当当的灵药。
“你遇到我算你命好,谁叫你是伏意的大师兄呢~”
他那时候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还有人能喜欢一个人到这份上。
沈听寒为了名正言顺进清净峰守在伏意身边,心甘情愿折腾到如今这副惨样,这事怕是早就有迹可循了。
他当年追着道毁将死的阮长风而去,何尝不是忧心他师妹的前路。
他喜欢她,她要是也同样,那她的下场会是什么,沈听寒不可能不为她考虑。
阮长风站定身子,顿觉有些无力,哀叹道:“我大概不该告诉你我找到了易道而修的办法吧。”
否则你还不会这么疯。
闻见呼声,柳伏意很快套着袍子出来巡视一圈。阮长风一见她就像看见救世主,连忙将人重新背起站在她跟前。
他还没说话,柳伏意远远便瞧见沈听寒伤重,引着阮长风去她的房里将人放下。
她已经拆了头发,碍着现下要救人,顺手从妆奁中拿出一根红木簪随便一挽,将头发一股脑地盘在脑后。
柳伏意扶沈听寒躺下,目光落在那拳头般大的窟窿上。淡色的衣袍已经大半被血染了色看不出模样来,云锦做的袍子多处被割烂,手臂,腰腹,都有不同程度的剑伤。细细看去,皮肉翻着,创巨痛深,触目惊心。
不是死敌,何止于下如此重手呢?
她紧着用灵力封住他血脉,转身利落地从药匣中取出丹药和纱布来。
阮长风扫了一眼,那丹药一看就是沈听寒塞给她常备的救命药。
“谁伤的?”柳伏意神情严肃到了极点,语调寒凉,凝冰碎玉。
阮长风顿了顿,方才太心急,来的这一路上也没想好什么过得去的理由。多说多错,反正人送到了,好兄弟的忙已经帮的差不多了,他不如脚底抹油趁早溜走算了。
他佯作难搞,捏着眉头又搔搔一头乱发,终是长叹一口气,故作深沉道:“哎,伏意,这是他的私事,我不好多说,总之是他欠人家的,现在还他一剑便算罢了。这事也不好和师父师叔们言明。我想来想去,还是你这里最安全,平日里人迹罕至,你金屋藏个娇也没什么,那听寒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他话说完卯足了力气冲着门口冲了出去,为的就是不留给伏意任何拒绝的时机。
屋内,伏意默了半晌,低低应了一句:“好吧。”
夜色如水,月华如波。烛火轻轻摇摆,人影绰绰。外头正是新雨过后,传来一阵浓烈的新鲜泥土气味,混着帘外花香。芬芳馥郁,春意阑珊。
伏意起身合上门,打来一盆水,望着她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师兄,眉心隐动。
到底是欠了人家什么,能被砍成这样啊。
柳伏意捻着手帕一角,细细沾了水,擦拭他脸上沾染的血渍。血污一点点拭去,他浑身的锋利就此散去,气质重新变得宁静沉稳。
血止住了,有灵咒加持,血窟窿肉眼可见地慢慢弥合。
再不给他把衣服脱了,血痂就要把衣料一起凝住了。
柳伏意想也不想,素手覆上他腰带,利落地解开扔在地上。她膝盖撑在榻边,欺身上前去解他衣襟处的藻井结扣。这扣子细小又紧实,她直着腰忙活好一阵,都没能顺利解开。
“……”
恼人的玩意儿。
柳伏意不信邪,附身凑近了,紧盯着那错综复杂的小结扣和自己的手,温热的鼻息铺洒在她指间,穿过指缝,轻轻柔柔落在沈听寒脖颈处。
她一颗颗解着扣子,终于将最后一颗顽固大功告成,正要撩开衣袍,一只冰冷宽大的手掌就按住她双手。
“伏意?”沈听寒微微睁眼,略转身子,屈了屈腿,说话气若游丝,饶是光线昏暗都知道他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柳伏意轻声应了一句,坐直身子,顺着他的力将他扶起来。
“你醒啦,要把衣服脱了,不然一起结了痂很麻烦。”她托着沈听寒的胳膊,问,“你有力气吗?”
沈听寒闻言嗤笑一声,牵动伤处,痛的钻心蚀骨。
“不然呢?你帮我脱啊?”他话讲的慢,有气无力,更显柔情。
“你要是不醒,我就帮你脱了。”
沈听寒撑着身子坐正,静默了很久,也是在这片清然的寂静里,柳伏意伸手继续拉他的衣服。
“好了,不要别扭了,你伤的太重了。”她动作轻柔,生怕扯到他伤口,温言软语哄着他说,“没关系的,我不告诉任何人。就当这是拥雪崖之外,我们俩的第二个秘密,好吗?”
沈听寒轻笑一声,在她的帮助下脱下外袍。月白寝衣破碎之处仍然有细线掺进伤口里,他轻轻扯出,痛的变了颜色。手臂被痛觉牵绊,无力往下坠了坠。
伏意眼疾手快捞住他,坐的更近了些。
沈听寒抬眸,日思夜想的眉眼,近在咫尺。
他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疼了。
“按我对你的了解,你只会让别人欠你,绝不会甘心自己欠别人什么的。所以……”她抿着唇,支支吾吾,试探道,“是……情债吗?”
沈听寒微微皱眉,古怪的神色一闪而逝,他轻笑一声,忍着痛抬手扶着她的肩,手指随便绕着她的一缕长发:“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身边有人啊?”
说来也是。
柳伏意侧过身子,说不出的泄气,停滞片刻,斩钉截铁坚定不移:“但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你看你从小身子就不好,衡阳师父花了大力气才调理好的。一下给他砍走半条命,这就是冒犯我师门!”
嗯!虽远必诛!
沈听寒无奈:“伏意……不必介怀,此事作罢恩怨两清,养好身子就没事了。”
他寝衣之下,几道并不复杂的小伤口仍然往外星星点点地渗着血。
柳伏意起身将手帕洗过拧干水,大大咧咧地撩开他寝衣,双指捻着手帕一端覆上淌血的口子,另一只手在底下托着,连一滴水都不让滴在他身上。
女子柔情,细心温婉。冰凉润泽的手帕擦在他身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隔靴搔痒。
沈听寒憋着一口气,将手帕拿了过来,强顶着一张勉为其难的笑脸:“真的不用你帮忙了,我真的可以。”
伏意见他认真,点点头,转身从一堆衣服中抱出云州那套麒麟锦来。她把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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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洗的很干净,就算尺码不是那么合适,好歹是男款,先披着,其余的日后再说。
“师兄自便,我去隔壁歇着,你有什么事唤我一声就好了。”
清净峰的主事长老是她,她让沈听寒在这住着,也就没人当真敢有异议,更遑论把消息往外传。
只是柳伏意总觉得,她这应该算是滥用职权。
清律清律,她的道号,就是林秋池对她的期望。
只是这期望太高了,总会压死人的。伏意没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内心想法其实十分恶劣,她顺坡下驴让沈听寒住在清净峰,她这儿不会走漏风声,难道衡阳师父那儿少了个大活人不会找吗。沈听寒遇刺,入住游山居的消息根本是瞒不住的。
那她干嘛不加把火呢?
她可以受大道磨练,但也不允许林秋池借着大道的名义限制她太多。自从天命剑出世,很多事情都变了。
或者说,是浮出水面了。
万籁俱寂,天命突然发着莹莹白光,无奈道:“不要甩锅给我啦喂,不是我出世救你,你都死在那颗七步碎丹散底下了吧?”
柳伏意托腮,往后仰躺在太师椅上,显得一派惬意,心底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今年宗门大比提前两个月,算起来也就几日之后。师兄师姐跟我说,今年不允许有通关者,那么魁首之礼一定是灵剑派割舍不起的。”她理了思路,淡淡道,“灵剑派好歹是十二派之首,再怎么多数服从少数,难道敢一点面子都不给?又要大礼又要提前二月,不怕灵剑派直接翻脸么。”
天命翘着嗓音,像悉心培养的不谙世事的闺女长大了,颇感欣慰:“所以你觉得……?”
“掌门师父在这之中,推波助澜了吧。”
细细想来,林夕照为文柔顶罪毒害师叔,这消息不是按的很及时吗。怎么她杀了个罪证踏实板上钉钉的合欢宗宗主,过了这么多天还在被诟病。
就算修界不肯听纸上谈兵的解释,她清净峰一水儿的人证。比起柳伏意按照戒律处死文柔,她们恨姜美娘更甚,根本不会为了害柳伏意而包庇合欢宗。
那么多个姑娘,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出去作证,她的口碑都不至于这么些天仍然黑的发紫。
林秋池一点都不蠢,反而他聪明的让伏意根本分不清他的目的,也看不透他是好是坏。
“伏意,这世上有很多人都会伪装,因为会装,所以才多了数不胜数的背叛。越是亲近的人,刺的刀越痛。”天命怅然,“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天命剑如其名,它愿意提醒,十有八九林秋池就是有问题。或者说,她身边亲近的人里,总有会背叛她的那一位。
柳伏意踢了鞋,往空床上一躺,脑海里浮现林秋池这些年对她方方面面的关怀。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她要怎么办。
“天命。”她轻唤了一声,“你真的可以斩因果吗?”
身边一切都是假的,那索性不如从头开始就都别发生。一剑斩了算了。
天命沉默许久,竟是白光依稀之中化了形。剑灵像个慈祥的长辈,眼里流露着不舍与关切。
“我是最不希望你斩因果的。”它抬头望着红木窗外皎洁明亮的月色,有些心不在焉。
“之前斩因果的那一位,下场很是凄惨。我不想你重蹈覆辙。”
伏意敏锐地捕捉到它的悲痛,似乎是在怀念旧主。
“好啦,那我接受一切结果就是了。你可是闻名天下的短命剑,我还要好好听天道的话,多攒点功德长命百岁呢~”
天命没有多言,和蔼的眼中流过一丝母性的光辉,像哄着一无所知的稚儿:“是啊,只要听话,你会得偿所愿的。”
21. 宗门大比(一)
三山十二派期待已久的宗门大比如期而至,五峰都有各自需要招待的门派。
分到柳伏意这里的自然是妙音阁与锦绣坊两个全女门派。
距离沈听寒入住游山居不过三两天,伏意没有刻意去瞒,沈听寒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师妹对他不一般,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举着玉扇品茗对弈,与游山居的男主人别无二致。
此事整个灵剑派无人不晓,却没人真正想去干涉。说白了,那是天命剑主,她的话比如今上古遗传下来的无字天书都好使。更何况宗门大比近了,每个峰都有至少两个门派的眼睛盯着,此时不合力对外倒向自己家人下刀,终归不大合适。
忍冬与春喜在清净峰不算太闹腾,但也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将这位清律长老的口碑打探的清清楚楚。
铁面无私,公正严明,因而道号清律。
十几岁大成,修道路上最险的一次,就是文柔给她下毒。
她们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自己师姐想杀人家,人家反倒不计前嫌救了她们,放在自己身边好吃好喝地养着。实在是仁至义尽。
春喜估摸着今日宗门大比,外头少不了要非议柳伏意,故而早斋时有意提前到,就想与柳伏意交个底。
她拦了拦青衣长老的路,小声道:“柳长老,今日宗门大比您带我和忍冬一起去吧。等会若是还有人给您泼脏水,我们一定证明你的清白!”
柳伏意没想那么多,反正她清白不清白也不是事实决定的。
她面上依旧和颜悦色不露锋芒,笑道:“好啊,清净峰没有弟子参赛,你们想去的话就去找玄易吧。”
玄易也不知道自己触了什么霉头,林秋池给他走后门的时候明明白白说清楚了,不需要他参加什么比试,怎么临了了又反悔了?
更何况……他抽签匹配的搭档还是顾元香!
蛊毒剑和怕死单飞剑仍然在他脑中记忆犹新。传言宗门大比一共十关,难度递增,有个神一样的队友都怕过不去,更何况是元香师姐这种……
出了名的吊车尾。
“喂!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嫌弃我。”顾元香叉着腰大步流星而来,光看今天的服饰就知道她来自西域,幽紫色的长裙点缀着叮铃当啷的银饰,一走一响,漂亮又灵动。
美则美矣,但也太招摇了吧!
玄易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一句:“师姐,您这浑身叮铃当啷的,是生怕别的弟子找不着我们吗?”
顾元香在他说话间掀了自己头上的帽子,盖在他头上:“你还说,光头锃亮亮地都晃人眼了,咱俩轮流倒数第一谁也别嫌弃谁。”
午时钟声响起,各派弟子在各峰负责人的带领下有序前往清云峰的白石广场。
顾元香与玄易混在人群里,带着忍冬和春喜一同出发。平日里他们非必要几乎不会踏足清云峰,对清云峰的山路并不熟悉。
清云峰为五峰之首,最是高大恢宏,绵延不绝的登山梯近乎悬空,走的时候不仅脚上不能卸力,连双手都得紧紧扒着两旁的悬索。
顾元香抬头往上看去,望不尽的登山路,数不尽的爬山人。各派天之骄子在这偌大天地之中渺小如蚊虫,紧赶慢赶,依旧是行路缓慢。
忍冬轻嗤一声,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两条腿儿都觉得不是自己的:“这什么大比,还没开始,就在筛选弟子吗?这么长的山路,又不叫用灵力,爬到猴年马月去啊。”
春喜连忙岔开了她的话,前后各望一眼,小声道:“咱们现在是跟着清月峰的人来的,别丢了他们的脸叫柳长老不好做啊。”
忍冬点点头紧抿着唇,看样子是不会再说话了。
好不容易爬到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四人跟着大队伍站在了白石广场之上。灵剑派毕竟是主场作战,又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派,自然是站在广场正中央,其他门派的弟子便是根据灵剑派弟子的站队左右排开。
虽说站的已经足够靠前,但他们抬头也只能看到宽广无边的白石阶梯,数阶之上各门各派的掌门列席而坐,身旁立着一位随行的长老。
灵剑派掌门毋庸置疑又是主位,并且本门派该来的重要人物全都到场。
清云峰五子,各峰长老,以及各峰不可或缺的骨干人物,皆列位在上。
“嚯,上面人也挺多的啊。”顾元香伸手遮阳远眺,只能看到朦胧一点儿影子。
玄易戴着她的帽子,偏偏身形也高挑挺拔,人群之中尤为显眼。他和顾元香不一样,明知道宗门大比凶险还一点儿功课不做,全寄托于随机应变。
他将五年内比试的情况都打听清楚,道:“宗门大比有一条默认的规定,入此试炼,生死自担。”
顾元香闻言紧了紧喉咙,还没开始就往他身后藏了藏:“啊?不至于要我命吧?我只是想过六关而已啊。”
她声音压的小,几乎趴在玄易肩头讲话。他们四周都围着野心勃勃的骄子们,不方便洽谈什么闯关攻略。
无意参加的人走光,剩下的仍然是乌压压一大片。
随着林秋池一声令下,各派弟子们各显神通,顺着指引三两结对进入秘境。顾元香与玄易并肩在队伍末尾,并不着急进去。
反正一共三日,闯过五个大众关卡,就会来到各峰长老的定制化冒险。算来算去闯关是否能成也不是时间的问题,完全是实力考验。
元香默不作声地拍了拍贪生怕死剑,心里却是一阵狂吠,千万不要叫她失望啊!
白石台上,诸位话事人也得以散去。掌门领着其余门派的贵客入内殿安坐,清云五子以及各峰骨干就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闲话家常套套近乎。
内殿之中没有少年人的位置,但与林秋池并立的那个空位是属于柳伏意的。
换句话说,整个内殿的人,应当都是在等她。
内殿之中众人一声不吭,不约而同地盯着门口那道碧色身影。她抱着剑倚门而立,随口附和几句同门的问候。
张风华做交际花久了,一眼就能看出那帮安于堂上的老东西在想什么。他笑呵呵地凑到伏意跟前来,被沈听寒冷不丁隔开了一人的距离,他抿唇“啧”了一声,眼看着伏意没反应,便也认了。
好嘛好嘛,女大不中留,更何况先是沈听寒的师妹才是他师妹,心有偏向也正常。
“伏意,你身后那帮老家伙可都在等着跟你说好话呢。”
伏意当然明白,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她只是个长老罢了,根本没有资格坐下,更何况那位置是坐北朝南高于阶上的主位,与现在的掌门并肩。
林秋池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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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很明白了,灵剑派的未来是柳伏意说了算。哪怕现在她只是个长老,放在旁人眼里,也和灵剑派掌门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长风没什么好气:“师父把你架的这么高,要是一不小心摔下来,可就粉身碎骨了。”
他转头对着伏意淡泊□□的双眼,试探道:“你应当不会吧?”
柳伏意没有回答,目光终于落在玄易和顾元香身上。玄易今日把光头遮起来,还当真挺不好找的。
她答的心不在焉,每句话都踩在众人心鼓上:“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我摔死了,就换一个人推上去啊。”
清云另外四子齐刷刷地避开她扫过来的眼神,唯有沈听寒泰然自若。
“小五,不是你想的那样……”凌浅越忍不住出声辩解,被庆钰拦了一把。
宗门大比非同寻常,决不能出一点岔子。
外头的气氛剑拔弩张,沈听寒照旧一张笑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凌浅越着急解释,庆钰冷脸阻拦,阮长风瘪了瘪嘴作壁上观。张风华微微叹气,自觉在哪儿都是硝烟弥漫,不得不站出来做和事佬。
“哎呀,都是为了灵剑派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嘛?”他话音刚落,柳伏意便转了身。
她凛着眸子,随意挽着剑,漫不经心地跨进殿内,数道目光便齐刷刷投射过来。几人各自挪了位置,将好都能看见她的背影。
柳伏意自始至终目不斜视,步调轻缓灵快。她抬步上阶,转身坐下,懒洋洋地托腮扫了一眼堂下左右的前辈们。
外头沈听寒退了一步,确保柳伏意那个位置不会看见他,才淡淡道:“伏意生气了。”
凌浅越闻言一拳捶在庆钰背上,“咚”得一声闷响听的人就疼:“我说我要解释你硬要拦着我!伏意怎么可能不知道轻重缓急呢?”
庆钰顾及着场合不跟她计较,一手探到后背去揉了揉被她暴击的一块儿皮肤:“肯定紫了。你现在说也没用,被发现了再解释和一知道就提前打招呼,伤人的程度是不一样的。”
张风华干笑几声,来回扫了一眼面前的四个人,灵魂质问道:“所以你们真的每个人都有事瞒着小五啊。”
四人一道沉默。
张风华叹了口气,继续问道:“所以如果你们瞒的那件事,真的让小五粉身碎骨怎么办?”
毕竟现在内殿的气氛就很紧张了,他几乎能够闻到火药味。十几位掌门本就觉得天命剑主恃才傲物,无视戒律,刚才柳伏意又那么张狂,简直是直接推翻了烁金堂这些天辛辛苦苦发的洗白贴。
只要有机会,他们都不会放过这位年纪轻轻的天命剑主的。
而这个场面,张风华再明白不过了,应当他们这帮人各自完成了一块拼图,结果明里暗里共同促成了这一结果。
四人闻言猛然抬头,满脸都写着“你开什么玩笑”。
凌浅越:“肯定不至于啊,我这这么小一件事。”
庆钰:“她现在的能力是灵剑派最强的,怎么会应对不了。”
沈听寒:“不过是些私事罢了。”
阮长风瞪了沈听寒一眼:“是啊,我只是被迫牵扯进一些事情罢了。”
阮长风故意咬字“被迫”时重了几分,引得沈听寒一惯的笑面收敛了些。
22. 宗门大比(二)
凌霄殿中,柳伏意位于上座,垂着眼,神不守舍。
玄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宗门大比没几天的时候来,又活生生绕过她的手,直接被填进了宗门大比的名单,此事能动手的人屈指可数。
那么把他填进去,究竟是为了试探还是灭口呢。
她想的头疼,表情就显得更加不耐。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换了个坐姿坐着,便引得数位前辈齐齐噤了声。
“?”她略有顾忌,坐正了身子。总之没人闯到后五关,这些人根本不会有胆子发难的。
林秋池侧目,他没说话,但柳伏意也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往后一靠。
“开始吧。”
终于是天命剑主的一声吩咐,打杂的弟子们费力抬上来一块偌大的观影石搁在凌霄殿中央,以便每位贵客都能清楚看见前五关的情状。
随着林秋池的灵力注入观影石,第一道关卡内部的影像清晰可见。
“这灵剑派如今的大权竟是都归给小辈了?”
锦绣坊的坊主荣锦绣摸不清状况,她带的礼物大头全是给林秋池的,若要临时转换目标去打通柳伏意的关系,恐怕也只能给她冷冰冰的灵石了。
与她交好的妙音阁阁主梅昭小声安慰她几句,道:“你怕什么?你瞧瞧她的风评,掌门要真舍得放权,她难道不给自己澄清几句啊?”
“她杀了姜美娘,合欢宗宗主不得与她不共戴天啊。”两昆仑的掌门高望飞含笑提及,惹得合欢宗现宗主乔宁剜他一眼。
乔宁虚虚扫了一眼堂上气定神闲的姑娘,微微一笑道:“怎么会,修界传言都是构陷。姜美娘死不足惜~”
“啧,还不是为了抱灵剑派的大腿。”
“这几天过后还是不是大腿可不好说啦。”
七嘴八舌,各说各话,柳伏意听得见,但不想理。她定睛在观影石上搜索玄易和顾元香的身影,二人进去的慢,许多人过关了,他们才刚找到第一关入口。
宗门大比第一关设立在一处幽暗洞穴之中,脚下是松软湿润的泥土,一头闯进洞里蝙蝠呼啸而来,紧接着蛛网便糊了满头。
顾元香向来怕虫,吓得嗓子都要喊冒烟。
不夜天的刀修哈哈大笑,举着火把照亮了她的脸,嘲讽道:“就你俩还灵剑派的代表选手吗?一个小姑娘穿的不伦不类的胆子还这么小,偏偏挽着一个假和尚?”
玄易不逞口舌之快,轻轻拍了拍顾元香的肩,小声道:“元香师姐,你害怕拉着我就行,不用看路。”
顾元香也想勇敢点,但她真的做不到。于是眼看着脚旁步履匆匆过了许多人,也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不进来倒还好,一进来被这敢于争先的气氛一渲染,生怕落于人后。
她尽量不拖后腿,两人进入第一关的时候各自戒备,却不想面前的房间窗明几净,几乎看不到一丝危险或诡异。
空间内只有玄易和顾元香两个人,他率先迈进房间里,选了个习惯的位置坐下,随即为难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这什么眼神啊?”顾元香欲哭无泪不想进去,眼看着玄易举起桌上一张字迹满满当当的宣纸。
他说:“第一关文试哎。”
顾元香几欲吐血:“什么?!不会又是什么剑术概论剑修显性基因序列分析吧?!”
那她现在就可以弃权出门左拐了。
玄易大致浏览一遍,“没有,一半是修道基础知识,一半是课外延伸。”
顾元香在他身旁落座,见玄易已经撩起袖子研墨,心下一喜:“你会写呀?”
“基础知识很少有人不会吧?一共十题,只要答对六道就能及格过关了。基础题就六道,第一关当然是送分来的。”玄易提笔行云流水,顾元香趁着他写答案的时候顺道往下瞥了瞥,问,“第一关考的高有用吗?”
玄易答说:“分数越高获得的提示越多,后面越好过关。”
她笑呵呵地:“那你快写,后面那些邪魔外道的题目我都会,咱俩能拿一百。”
画面外的柳伏意无奈浅笑,这两人搭配竟然还意外的和谐互补。
结果如他们所料,基础六十分玄易背经有效全都拿满,那课外各种犄角旮旯搜罗来的邪道科普顾元香信手拈来。
一百分,最高分通关。
玄易喜怒不形于色,顾元香高兴的眉飞色舞,仰头叉腰等着人给提示。烟紫的灵力扫过卷子后幻化成一张无字纸,到哪关便提示哪关的过法。
上头若隐若现的第二关通关秘诀只有寥寥几字——
“能打或抗揍。”
顾元香差点捏爆那张纸:“用你说啊!”
“算了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玄易收起那张皱巴巴的无字书,二人顺着既定的线路到了第二关。
第二关大道至简,甚至连基础的场景设定都没了。
空泛虚无的灵力空间内十八铜人垒成一座金色人山,一见来人便各个空翻打拳排成一排。铜人人如其名身硬如铜,上身赤裸着,腹肌胸肌肱二头肌发达得能夹死蚊子。看每个铜人的出场动作,有的拳法了得,有的步法强悍,各有擅长。
用一句话讲,就是没有弱的。
顾元香定了定,想起无字书的提示:“天王老子也扛不住十八顿揍吧?”
玄易长叹一口气,在十八个铜人前来回踱步。他还没想好要打还是要挨,面前就突然伸过来一颗拳头那么大的丹药,一看就不是药师堂里出的正经规格,想必是顾元香私制的。
“这啥啊?”又黑又大又臭的。
顾元香拍他一掌,怨他暴殄天物,举起来满眼放光解释说:“这才是通关秘诀,我偷摸着炼的痛痛飞走丹。”
玄易向来佛系稳重,也不由歪了眉毛,什么破名,什么破丹?
“依我看啊,直接挨打是最方便的。你这一关打一次可能打不过去,十八个人得试好几次,这体力耐力得多强才受得了?反正选择打铜人也免不了挨揍,你不如吃了我的痛痛飞走丹,直接挨十八顿打算了。”
玄易当即拒绝:“你要害死我啊十八顿打!我又不知道你这个鬼丹有没有用,没用怎么办?!”
顾元香也不知道怎么说动他,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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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自己倒数第一的名声深入人心,但好歹在西域,她也是个正儿八经小有名气的练家子啊!除了怕虫,无懈可击。
既然说不通,那就不说好了。
她一手按着光头一手举起黑铁蛋,愣是往他嘴里塞:“你给我吃!都算你师姐了我还能害你吗!”
玄易猝不及防被按在地上吞药,挣扎推搡几番终于喘了口气,嘴里尚有没来得及吞咽的药渣,讲话支支吾吾有些模糊:“既然真的有效挨打不疼,那怎么你不吃?反正不疼谁挨不都一样!”
元香摇摇头:“不一样,观影石能看到试炼画面。挨十八顿打虽然不疼但肯定也很狼狈。”
玄易细想也无话可说,总不能真叫女孩子替他挨打,那给人看见了不得戳他脊梁骨。想通了这层,这黑铁蛋就不用顾元香硬塞了,他自己一口口吃下去,脸色青了又紫红了又白。
他敢打包票,这西域特产里头肯定放了些正常人不肯吃的东西,比如动物的粪便鸡鸭的嘴蜈蚣的脚等等……
这哪里是双人试炼,分明是逮着他一个人祸祸。
玄易吃完那颗丹药,又涨肚又想吐,起身站在十八铜人对面,视死如归:“来吧,我选择挨打!”
画面太凶残,林秋池动了动手指便换成了不夜天几位刀修弟子的闯关记录。
按照宗门大比的规定,闯关人数越多难度也相应的越高,因而一人闯是九个铜人,两个人十八铜人,以此类推。最高一队不过四个人。
四位刀修弟子挑战三十六个顶级铜人,平均下来也是一对九。四人算都没算,拔刀便迎上去。特制的刀削铁如泥,上头加附的不夜天秘法将铜人十八般武艺样样堵死。刀光剑影,撑霆裂月,四位弟子打的铜人铁制的身体组织到处乱飞,切人如切菜。
柳伏意目光顿足在那几把统一打造的长刀上,长睫微颤,默不作声地皱眉看向一旁的林秋池。
不夜天的佩刀基本也是继承制,类似于灵剑派的剑阁。正是因为历史悠久,刀修脾性各异,每把刀自然也不大一样。纹路、刀柄、刀身,都带着前人的痕迹,要在众多前辈的佩刀中找到两把一模一样的根本是天方夜谭。为了弟子修行长远,更不可能由门派统一打造佩刀湮灭弟子的发展。
除非不夜天早就知道要应对什么样的角色,才为了好通关,给长处各异的弟子们统一打造了专门应试的刀。
她真是不明白,林秋池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出卖了考题,那么至少不夜天的人前五关是没有问题的。难怪庆钰特地嘱咐她守好最后一关,或许不止因为魁首之礼担待不起,也是因为今年闯到最后一关的人数可能大大增加。要透题也不可能只透给单单一个不夜天。
比起玄易和顾元香这种投机倒把的闯关方式,刀修弟子酣畅淋漓的猛战的确让一圈子前辈都赞叹连连。
上了年纪的各位互相恭维,说尽好话,实际各个心怀鬼胎。这试炼怎么回事都不必多说,怕是大致通过几人他们合计一下都能给个确数。
柳伏意实在不喜欢这样市侩的场面。她闭目养神,硬是谁来闯关都不再看。
23. 宗门大比(三)
观影石不仅凌霄殿有的看,不参加比试的众人在白石广场上排队即可领一颗巴掌那么大的。
忍冬春喜没见过这种场面,像模像样地输入一些灵气,心里想着看顾元香玄易两个人,画面便停在二人身上。
玄易挨了顿胖揍,身上的佛衣破了几道口子,额头的血迹一路往下淌,自上而下像一条蜿蜒的河流,流过整张脸,左眼肿着,一点儿都看不出几个时辰前临风玉树的高僧模样。
画面中,顾元香将他搀起来,他被打的面目全非也只是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若无其事的,跟着指引往下一道关卡去。
表面上看着十分沉稳有担当,其实玄易内心早就喊破天了。
被十八个铜人围住暴揍的时候,的确不疼,但自己蜷缩着半弯着腰保护要害部位,免不了就挤压到胃部。
痛痛飞走丹的味道一直在他口腔里来回,简直比直接上手抽他还要折磨人。
到底谁给他塞进宗门大比来的?
对于这点,正在看观影石的沈听寒和阮长风就非常有话语权。沈听寒认为玄易心怀不轨,阮长风说不过他也拗不过他,心想能参加试炼或许也是好事,就帮忙在名单上添了玄易的名字。
试炼罢了,灵剑派准备了上百个剑术有成的弟子,玄易随便挑一个都能保他光鲜亮丽地度过前几关。
他们愣是没想到玄易手能这么臭,避开了那么多灵剑派的天才,百里挑一的概率给他摸到了顾元香当队友。
阮长风擦了擦汗,瞅着观影石里伤痕累累的和尚,转头冲沈听寒小声道:“他要是过了问心阵也没什么事,你就跟他好好道个歉吧。一心向佛的肯定比你善良,他会原谅你的。”
沈听寒脸色蓦然一黑,他极少有兜不住脾气的时候,很快又恢复往日温柔和煦的笑相,反问道:“我哪里不如他善良了?”
都不知道他在意这句话的重点到底是“比你善良”还是“善良”。
阮长风望着他略带威胁性的眼神,舌头打了结似的,无奈道:“行行行,你挺善良的。”
他话锋一转,瞥见里头眉眼仍然阴郁的柳伏意:“你瞒着伏意的事情也不少,比起玄易原不原谅你,你还是担心担心伏意吧。”
沈听寒身上嚣张又理性的气焰听见这个名字就瞬间沉寂下来。他仰头望天,暂时想不到解决办法。
不只是他,清云四子也一样。
“不行就再捅自己一刀呗。”
阮长风闻言捂脸,对于沈听寒这种愿意舍命博心上人欢心的疯子不得不钦佩:“好兄弟,又要把自己串成串吗?你几条命啊这么造?”
凌浅越在他俩后头坐着,一样唉声叹气。转眼看到庆钰又在喝酒,没忍住踹了他一脚:“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酗酒啊!丢不丢人!”
不过这个点儿不该在这看到庆钰才对。她问:“你不是要负责协防吗?呆在这结界不看了?”
每年宗门大比鱼龙混杂,灵剑派各处需要防卫的地方无非是一些钱库粮库剑阁藏经阁。派人守着还不够,还要设杀伤力很强的阵法,里里外外防住了才算安心。
今年略有特别,庆钰早就拿到手的那份舆图上额外标记了几处,是掌门特地交代防人误入的,主要都是一些禁地,涉及机密。通常这种地方人迹罕至,自然就成了各派安插的眼线回禀信息的好地方。
整个灵剑派盯得最紧的,怕就是清净峰那块儿了。
“不用,那结界要是有修士能顶得住,我在那儿也会夸他是个汉子放他进去的。”
张风华越听越不对劲:“你可别在这个关头搞出来人命啊。”
对于各宗安插着打探消息的,十二派彼此之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庆钰要是弄死人了,那灵剑派就更要被单拎出来论。
庆钰晃着酒瓶,又挨浅越一脚,换个地方窝着喝酒:“我早说了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那是个很猛的吸金大法,管他什么空间囊寄物鼎全都防不住。”
众人“噢”了一声。
做修士哪有不穷的,肯去做眼线的就更是穷的没话说了,当着他的面儿把灵石吸走偏偏苦主还无力阻止,不跑等破产吗。
“哎,元香和玄易到第三关了。”
几人同时低头往手上的观影石看过去。所谓第三关,今年别出心裁,特地做了一个超级大迷宫。
玄易和顾元香站在迷宫入口,左右一甩头看不见迷宫最外层围墙的边际。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无字书,脸黑了黑。
被狂殴的时候忘记拿出来,无字书被打的当真看不见字了。
顾元香眨着大眼过来瞅了一眼,宽慰道:“其实我觉得问题不大,上一关他就给个能打或者抗揍的通关提示,能有啥用啊。”
话是这么说,但……
“你玩儿过迷宫吗?我们连迷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直接进去走到下辈子都出不来。”
顾元香看着他,语气很真诚:“对不起师弟,我不会御剑。”
玄易:……
他好恨,为什么灵剑派设置的前五关进入关卡之后各宗弟子之间就不互通了呢?不然好歹能让他跟顾元香以外的人说说话。哪怕骂他几句贼秃驴他都舒服一些。
他长长叹了口气:“佛祖,我悟了。苦海无涯,不过如此吧。”
观影石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面目全非的清贵佛子弯个腰都疼得倒抽好几口气。硬是歪着脖子把不靠谱的师姐驮起来,让她踩着他的背爬上迷宫围墙。
顾元香前脚刚站稳,玄易后脚就瘫了。
阮长风瞅了一眼同样没眼看的沈听寒,俊脸皱的分不清五官:“你不给他道歉我都看不过去了!”
顾元香东张西望,叉着腰看向底下:“师弟,这个迷宫望不到边哎。”
她说的云淡风轻像看风景,底下那位的心切实地如坠冰窟。他艰难地扶墙爬起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苦行僧的理念居然是对的,就比如现在,只要他多吃一点苦,顾元香就真的能少吃很多苦。
玄易拘着佛礼垂头念经,用经文来平复心情。顾元香见了这佛光普照的画面嘴角不由跳了跳,当初在浴池里满眼邪光的和尚折腾这么几个时辰都快当场飞升坐化了。
不就是被揍了十八顿吗。
她转过脸来看了看,道:“这个迷宫怎么可能真的这么简单?好歹也是第三关了,掌门设置个纯种迷宫也只能防住不会御剑的。除了我们俩,谁还不会御剑啊?没意义。”
和尚眼光暗了暗,没有反驳。
顾元香见上面不会再有什么线索,小心翼翼地跳下来,将玄易搀起来:“你吃了我的丹药根本不疼,装什么呢?”
他忍痛挺直腰板,没什么怪罪她的意思:“挨打的时候是不疼,过了一阵子慢慢的就有些疼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旧疾复发吧。”
顾元香闻言漂亮的眉毛拐成八字,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佐料放太多了,主料的药效被抵消了。
毕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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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就没打算把那颗那么大的痛痛飞走丹给自己吃,那就是为了恶搞和报复玄易那天在浴池的所作所为故意弄的。
她瞬间心虚,也不好再指挥玄易干什么,老老实实地搀着他往迷宫入口进去。
“先进去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也得先上路才行。”
俩人行进速度极慢,外头盯着他们的几位哪个不是沐浴着正午阳光,吹着浅浅微风,看着这么无聊的画面转播真一时忍不住要睡过去。
既然如此,还是张风华一捋长发,打破了昏昏沉沉的一片寂静。
“你们都瞒了小五什么啊?”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看上去阳光又正派,浑身花里胡哨的暗缎花锦袍都有些不称人。眼看着其余四人都有几分犹豫,他无所谓道,“反正大家都是同门,总不会有人真心想让小五难堪的吧。”
他笑笑,紧接着道出属于他的那块拼图:“今年宗门大比的时间和魁首嘉礼,是在我的运作下同时敲板的。”
凌浅越听上去,这就是张风华作为交际人物本就该完成的使命,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她说:“骂的最狠的几道黑帖是我发出去的,当然也没怎么帮她控评,所以现在口碑还是这么差。”
另外几人脸色变了变,庆钰坐直身子:“我帮忙改了今年的结界,最后一关会有几个高手混进去。”
张风华听罢,吊儿郎当的样子收敛起来,默不作声。比起他们仨做的事儿,沈听寒和阮长风完全就像是小孩过家家,这样愣说出来反而很丢脸。俩人默契地看看天看看地,生等着这个话题岔过去。
“听说宗门大比是生死自担待,她们不会出事吧?”
细碎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几人终于低头,潜心去看观影石。
顾元香拉着玄易在迷宫里头狂奔,根本不辨方向有弯就转,反而是走错一条路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机关。
于是弩箭、灵弓、傀儡、毒雾……手段层出不穷,全都如影随形地跟在二人身后,一个不小心就要挂彩。
“不要瞎跑了!”玄易扎住脚步,连带着元香都狠狠扯了一下,又回过身子来不得不面对身后紧追不舍的暗器。
玄易眸光深邃,大手一伸握在元香那把贪生剑上:“师姐,介不介意我用一下你的剑。”
顾元香哪里顾得上什么别的,连忙把两把剑都拔出来摆在他面前:“你喜欢哪个用哪个吧!”
他得到许可,贪生自然秉承着剑主的意识出鞘。和尚身上几处伤口还冒着血,他沉着脸仿若未闻,提剑将傀儡狠命一串全都消散。
百忙之中他将顾元香拉到身后,挥砍几次灵力盛然,冲散破空而来的箭雨,整座迷宫被他的灵力一激显出一条忽明忽暗又是佛光又是阴影的路径来。
所有人对玄易的态度无不是一片震惊,这和尚平日里除了念经也没见他用过剑。只有早年间几句传闻说他于剑道天赋异禀。
既然练剑没有出问题,那谁偏要放弃剑道弃而求佛,更对剑道讳莫如深,不到生死关头不肯暴露。
沈听寒提了提眉,阮长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玄易就是有问题。
“光凭灵力就能冲破迷宫路障的话,那说明玄易这小子天分不低啊。”
阮长风咬了舌头,把后半句“肯定比你强”给吞了。
“给他准备的这条路未必是通关路。”沈听寒仔细盯着那条隐约光路,“他的道心,不是不稳。”
根本是入魔的征兆。
24. 宗门大比(四)
迷宫之内,眼下的危机解除,贪生剑红光一闪回归剑鞘里。
玄易的身形歪了歪,顾元香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他抬头,那个眼神元香别提多熟悉了,又邪又阴又狠戾,像双眸深处燃着一团躁动的鬼火。
这是……走火入魔啊?
她手上的力道默默松了一些。
“师弟,你没事吧?大家都瞧着呢……”她当然是怕不提醒这妖僧他脑子一热就忘记这是在试炼,谁知道会不会又拿两把剑来绞她脖子。
“没事。”
玄易从怀中摸出佛珠,原地坐下念了好长一段她听不懂的梵文,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事到如今玄易道心种魔已经是板上钉钉,但他为什么能堂而皇之地进入试炼之地,让凌霄殿内一众掌权之人全都当瞎了眼睛。
柳伏意对此不会多说什么,毕竟玄易塞到她身边就为着一句道心不稳。而后头的事,总有计较的时候。
凌霄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殿外却是几位大弟子面部表情齐齐乱飞。
“这特么就是你说的帮忙改了改结界啊?!有心魔的都能进?!”凌浅越压着嗓音,又格外激动,听起来撕心裂肺到嗓子劈叉。
庆钰心虚地闭着眼睛没敢睁开:“我不也是谨遵师命吗?”
张风华在一旁笑呵呵的,说到底都是顶层的那帮人玩的名利场,和他们这帮手底下负责做事的没什么关系。哪怕玄易是在秘境里当场入魔,十二派的掌门也会默契地全当没看见,联手把这消息封的死死的。
参加试炼的弟子们知道又如何?胆敢搬出来说,指不定上头有多少折磨人的把戏。
“好啦浅越,放过庆钰吧,他的确没得选。不过我看玄易控制的也挺好,应当不会坏事的。”张风华做惯了和事佬,双臂一展一边揪着师弟一边拦着师妹,无论他俩怎么打闹都不会影响张风华风流倜傥光彩照人。
沈听寒勾了勾唇,和阮长风对了一眼:“你这师父真是挺胆大的啊,入了魔的男人都往清净峰塞?”
言下之意,入了魔的都野性难驯,邪气逼人,武力值翻三番不说,就连勾引人的本事也见长。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实在是很危险。
阮长风看出沈听寒有多不爽,但他说的也是实话,也就没有反驳。
画面中,顾元香搀着玄易,在那条光影交错的路径上寻找出口。玄易紧攥着拳,胳膊上肌肉青筋暴起,看着已经濒临极限。
行差踏错一步,光路瞬息间蜕变成纯黑色,二人像立在一条独木桥上,进退两难,全是危机。
玄易又要拔顾元香的剑,被她偏身躲避了伸过来的手:“你还敢!太多人看着了,我可不想害死你啊。”
和尚清浅一笑不说话了,二人脚下的幽黑逐渐聚拢于一处,眼看着可踏足的区域越来越少,顾元香不由掉了几滴冷汗。
“那你想退赛?”玄易道。
顾元香紧咬着牙,拔出贪生怕死剑来扔在地上,声音略带颤抖:“我当然不想啊!最后一搏吧!”
她的灵力从来没有一刻这样集中过,感应着两把属于她的佩剑。贪生怕死悠悠悬浮起来,模仿着那天柳伏意示范的那样,纯靠意志驱使飞剑术。贪生歪歪斜斜地劈开周围飞来的攻击,剩下一把怕死原地颤了颤,便自发地往前冲去。
“跟着怕死,她感知很灵敏!”
两人跟着怕死剑在忽明忽暗的道路上狂奔,贪生殿后,虽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勇,但也已经挡住了九成背后冷箭。
怕死在一堵墙之前停下来,两人被紧随而来的贪生围在中间。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她感知很灵敏吗?找不到出口?”玄易三连问把顾元香生生问懵了,她伸手握住怕死剑微叹道,“她不也是没把咱们带到沟里吗?走进死胡同是一回事,触动机关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极快地反应过来:“规则也没说非得走一条固定的路吧。”
玄易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她提腕便是狠狠的几连砍:“既然没说,那就跟着怕死走,有墙堵着我就破开它!”
面前一堵墙轰然倒塌,怕死一马当先闯进新路里去,顾元香便往后一抓将贪生拿来挥砍。
“你确定这个迷宫不会移动或者扩大吗?”玄易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她砍了数十道墙仍然不见出口,心里到底有些慌了。
他从怀里掏出无字书来,念念经渡渡灵力,这时候哪怕无字书蹦出来一句“一走到底莫要回头”的废话他也会很安心的。
他转念又想,如果是其他修为高强的弟子们组团闯迷宫,跟他们闯关的方式应当也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差别就在于那帮天骄不会被迷宫机关追着到处跑罢了。
入了迷宫,本就是不辩方向的。
玄易扯住顾元香的袖子,她气喘吁吁地回过头来,见他正抬头四处望着什么。
“你看啥呢?”
玄易道:“这里和第二关很像,都是灵力幻化的一个空间,除了要过的关卡什么都没有。”
顾元香敛着眸子,憋着一口气略显不耐。
这都是题干了还用你说吗?
“既然在这个空间里本来就想让我们分不清楚东南西北,那同一层面寻觅方向或许已经没有意义了。”否则刚才他灭了迷宫的路障,灵力外显出来的路就不该是毫无曲折的。
迷宫本身,就是幻象。
顾元香若有所思,玄易也不拖沓:“要么上天,要么下地。出口最有可能在这两个方位。”
有了思路,顾元香便让贪生和怕死分道扬镳,一个最大程度地往天上冲,一个卯足了力气往地下钻。
迷宫所处的平面渺无边际,而空间的顶层和底部却是有阈值的。两把剑各自来到进无可进的地步,分别位于天上地下的阵眼也就愈加明晰,莹莹泛着金光。
“果然,加把劲!”
元香叫苦不迭,她哪来的这么多灵力啊!她无奈,只能气沉丹田,把浑身能调用的所有力气全都一股脑地使出来,两把剑的剑锋愈加强劲,阵眼的光芒逐渐逊于贪生怕死。
“砰”——
秘境如玻璃般由中心开始碎裂,尖锐透明的碎片如冰雹片片滑落,猛地砸下来。
元香和玄易两人也倏然往下坠落,衣袍翻飞犹如幽蝶。她低头看去,身下一望无际的深渊寒芒点点,愈加逼仄的前路中,随着空间一道挤压而来的还有四面八方的凉意和血腥气。
这哪里像是通关啊?
坠落的时间越长,四周残存的灵力就越少。狂卷的劲风让他们不得不抬起袖子挡住自己的眼睛。
看不清幻境和现实是如何衔接的,一阵袭面而来的狂风暴雨过后,二人狠狠摔在地面上。
顾元香浑身痛的像要散架,玄易将她拉起来,两人原地休整片刻,才发现这周围的陈设再熟悉不过了。
二人一对眼,答案呼之欲出:“清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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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们应该是进入第四关了。”
话音甫落,林秋池的法相分身就出现在他们身前,板着脸不苟言笑,一把将怀里的画像和状纸塞给他们。
他动作太粗暴,画像状纸落了满地都是,二人怀里仅存的几张还皱巴的差点破了。
玄易心下了然:“这肯定不是真的掌门。”
林秋池背手而立,领着他们走上一条古朴清幽的小路。这条路,元香和玄易也熟啊。
“这不是去戒律堂的路吗?”
一切的一切太过真实,元香已经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真的清净峰还是用灵力变化出来的清净峰。她跟着林秋池走进戒律堂,眼前的景象叫她目瞪口呆。
常听说戒律堂司掌灵剑派刑狱之事,但各种细节也就只有主事长老才能亲见。
约有数百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浑然一色被反剪着手,垂头向公堂之上的高位跪的彻底。
林秋池并不关心他们在后头如何磨蹭如何作想,他飘逸华贵的衣袍掠过一行行的“罪人”,身形一歪,在主位上坐正。
“第四关很简单,身为修士必得慧眼识人。这里足足有百人,每人都有画像与状纸,但真正有罪的只有一人。只要找出有罪的那一个人,你们就可以过关。”
顾元香听了秀眉一弯别提有多不乐意了,又是动脑子的项目。
林秋池讲完规则便消失不见,主位空空荡荡,底下成排跪着的人抬起头来不哭也不闹,有人停在他们身前时才为自己辩解。
听起来也是无关痛痒毫无用处的几句废话——
“长老,我是冤枉的。”
“仙人,我真的不知情啊……”
顾元香猛翻一个白眼,咬碎一口银牙恨铁不成钢:“我也不知情啊!”
林秋池题干给的模糊不清,什么找出一人有罪,那人犯了什么罪也只字不提。玄易试着将每人的画像和状纸与本人一一对应,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个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任务。
“难怪规定的闯关时间只有三天,咱们在迷宫花的时间应该还算是短的。如果正儿八经去走迷宫,再一本正经地来这边找真凶,三天可能真的不够。”
他言下之意昭然若揭,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地找真凶是不大现实的,那就接着走邪门路子。
二人各自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心神寂静之后戒律堂中弥漫的气味便好似更加浓郁。
挥不去的血腥味逐渐包裹起两个人,询问室的门悄然敞开,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顾元香没来由地毛骨悚然缩了缩脖子。
甲字询问室她不是没进去过啊,当时审讯文柔的时候她就在里头站着,也没觉得这么瘆人……
询问室古旧沉重的铁门微敞着,玄易偏头顺着缝隙往里头看过去,白骨森然叠在刑架之下,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刑具上头沾着血肉,有些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
血滴规律固定地打在地上像是某种计时装置,让人寒毛直竖忐忑难安。
他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讯问室看看,没等他真的迈出步子,甲字询问室的铁门被阴风掀开,露出门后吊着的刚死不久的尸体。
血红色眼珠瞪大几欲夺眶而出,身上皮肉七零八落像是被凌迟刮了无数刀。
顾元香扭头是这样一幅场景登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没出息地往玄易身边靠了靠。
伸手就攥住了和尚的袈裟:“吓死人了!你……你要不要去超度他一下?”
25. 宗门大比(五)
观影石外的几人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
凌浅越黑着脸:“烁金堂那儿还有成批的黑帖都洗不白呢,又整出来个这?”
张风华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看来师父对小五不满已久呢,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借刀杀人除掉伏意……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都成了帮凶哎。”
他话说的直白又难听,在场几位不免都剜了他一眼。
张风华耸耸肩:“已经是很明显的局了,我不说难道就不会这样发展下去了吗。”
沈听寒面上温柔之色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狷狂。
“难道掌门对伏意的态度大变也是因为那把剑吗。”他翻来覆去地想林秋池的动机,似乎从云州还未结案他就在谋划布局,能够那么早就引起他注意的,只有天命出世这一件大事。
“修界如今的共识便是谁杀了伏意拿到那把剑,谁就会是下一任剑主吧。”庆钰饮一口酒,意识到了自己在这局面之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突然很是后悔。
他垂首看着手里的酒,心虚地抬头望了一眼诸位同门:“我觉得伏意不一定能撑过最后一关。”
张风华抱臂往柱子上一靠,沉声道:“每年宗门大比最后一关都是死伤惨重,今年……只能算伏意倒霉吧,十九岁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拿了那把剑,否则再多几年时间修炼,或许结果也会不一样。”
阮长风一把扯住他的孔雀袍:“你给我闭嘴!”
这时候不想办法弥补就算了,还在这添油加醋地拱火!
他阴沉着脸,侧目往凌霄殿里看去。柳伏意正襟危坐,表情算不上难看,反而像是蛮无所谓。
凌霄殿内诸位前辈跟着众位弟子一道来到“清净峰”,入眼的便是这样血肉横飞血腥暴力的画面,不由惊呼连连。
“戒律堂有清律长老把持,果真是……正大光明,不会冤了任何人。”乔宁话说的漂亮,笑容早就在看见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是凝固的要多僵硬有多僵硬,说出来的话是否发自真心都显得尤为讽刺。
“入了戒律堂的人要都是这个下场,也难怪林掌门宁愿儿子去守锁妖塔也不让他进清净峰了。”高望飞小声念叨几句,转而去看堂上那位年轻人,她是连半点眼色都不给,心无旁骛地看着灵剑派弟子如何闯关。
良久过后,她才听着底下悉悉索索的挑拨之声,慢慢开口,语调森然:“各位前辈靠嘴修炼吗?如果挑拨离间也是门大道,那么前辈们已经是登峰造极修无可修的强悍了。”
殿内殿外数人都默契地去往林秋池脸上寻觅,修炼无情道的老者面色如常,一丝颤动都不曾有。照样和平常一样,嘴角弧度微扬似笑非笑。
观影石外头剑拔弩张,里头也是叫苦连天。
天色已然暗下来,顾元香跟在玄易身后半步都不想落下,她满心都想赶紧抓出谁是真凶早点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要让她跟这么些古怪的人待在一起休息一晚上,她搞不好真的要被吓得走火入魔。
玄易对了对画像状纸,摇头道:“每个人写的都差不多,光看这些纸很难找到线索。”
他随便在一个跪服着的人形面前蹲下,念念有词道:“还是从他们身上找找突破口吧。”
顾元香哆哆嗦嗦的,从他右边转到左边去蹲下,借由他的身形挡住讯问室的光景。玄易已经习惯她躲躲藏藏的,随口道:“讯问室从前也不这样吧,我听说伏意师姐怕吓着别人,都会熏檀香。”
顾元香暗恨地斥骂一声,点点头说:“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讯问室根本就不会放刑具啊!弄出来这副场面谁看了不多想?”
玄易闻言,挺身回头望向那骇人吊死鬼的背后,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几十样刑具。
“会不会就是在暗示我们从刑具下手啊?”他起身大步流星站在讯问室前,回头看了一眼顾元香,意思是,你要不要跟我进去。
顾元香当然不想跟着他进去,但把她自己留在外头也怪吓人的——上百个整齐跪立的傀儡,时不时张口说一句“我是冤枉的”。
她也挺冤枉的,就为了一次免考折腾来闯这些恶心人的关卡。
玄易昂着头就跨进讯问室里,顾元香跟在他身后缩着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那吊死鬼的眼珠子就跟着他们在转。
元香欲哭无泪,死抓着和尚的袈裟,催促道:“你能不能快一点……”
玄易把她扯到刑具前,换自己殿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冷不防按住了她的肩膀:“我说了你不要害怕。”
顾元香没敢回头,却听得铁门乍然关闭的声音,一颗心脏如坠冰窟。
玄易见她不动,继而道:“吊死鬼下来了。”
顾元香闻言立刻紧闭双眼,眼泪夺眶而出,脱口便是一句“造孽啊”。
这吊死鬼长的是骇人了些,但似乎并无恶意。他猛地往玄易脸上凑近,玄易皮笑肉不笑,半分弱点都难以窥见。
顾元香不敢动,吊死鬼又视若无物地四处乱晃,玄易只能把顾元香拉来拉去地给吊死鬼腾地方。
吊死鬼停在刑具之前,伸手接住将要滴在地上的血滴。
玄易眯着眼看过去,几十道刑具里,滴血的唯有那把刀而已。他想也没想,抬手将长刀取下来,观望着吊死鬼的脸色。
往铁门上比划了一阵,吊死鬼无动于衷。
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吊死鬼皱着眉头。
架在他脖子上,吊死鬼喜上眉梢。
“?”
玄易大力扯了几下铁门,年久失修的铁门就硬是被他拽开来。吊死鬼被滴血的刀押着,自顾自地就往大堂跪立人俑的方向去。
玄易举刀跟在他身后,吊死鬼走的极快,因而他简直是追着吊死鬼跑进了大堂。他迈入大堂的那一刹那,数百颗低垂的头颅齐齐抬起盯着他。
玄易有些悚然。
他转头看了一眼顾元香,表情僵住:“你看我像不像凶手?”
顾元香脸一皱往身后拔了两把剑,有种同伴被鬼上身的无力感。
“你不要吓唬我啊!!”
玄易摇摇头,举刀指着他对面一百个人俑和蹦蹦跳跳的吊死鬼。他面色狰狞地看着手中不断滴血的长刀,声音不住地颤抖起来:“你没发现吗!吊死鬼跑来大堂的这一路都没留下血痕!那这把刀上的血哪儿来的?!”
回想起刚才的场面,吊死鬼踉跄地在前头跑着,玄易举着染血的刀在后头追着……难怪他一进大堂所有无动于衷的人俑突然就把头抬起来了。
吊死鬼见他长久不过来,煞有介事地在玄易面前晃了晃,指着一个跪立的人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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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点头。
顾元香抠了抠脸猜测他的意思:“是不是明示我们这个就是凶手啊?你是凶手的可能性也太低了。我们先试试他指的这个。”
玄易松了口气,终于是挺直了腰板。两人齐齐指着吊死鬼透露的那个人俑,认定人俑是凶手。
吊死鬼阴险一笑,蹦蹦跳跳地大笑几番跑回了讯问室里,自己将自己吊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好像在荡秋千,左右蹬着脚砰砰地撞着讯问室的墙壁。
玄易与顾元香追着他的动作看见那诡异场面,面色白的发青。
被指认的人俑登时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眶里怨气滔天,一拳一掌皆是要人命的架势。
“认错了!不是他!”玄易上前和人俑扭打在一起,张口咆哮道,“那神经病故意的,骗我们指认人俑!”
顾元香明白了他的意思,吊死鬼的存在就是个饵!那还有什么古怪的?
怕死剑感知到怨气红光隐隐,顾元香迅速拿着怕死在每个人俑面前过了一遍。
毫无疑问全是红光。
“这帮人俑说的是真的,都是冤枉的!”她想了想,试探性地道,“凶手是吊死鬼?”
好像没发生什么。
下一瞬,铁门被掀飞砸死一堆人俑,吊死鬼阴森血红的眼珠子盯着顾元香直冲过来。
玄易心道不好,一脚踹开趴在他身上的人俑,转手抢过贪生来就是几剑刺上去,灵力一灌人俑魂飞魄散。
他一手举着剑,一手将顾元香护在身后。
他脑中霎时响起一个女声。
“玄易,都是你欠我的!”
他甩甩头,女声挥之不去。
“玄易,你忘记我了吗?”
顾元香看出玄易身体不对劲,再这样下去恐怕两个人都得死在吊死鬼手里。
她拿起那把滴血的长刀举到半空,在吊死鬼一巴掌拍下来的同时高声呼喊:“凶手是刀!”
吊死鬼“嘿嘿”一笑化为飞灰,戒律堂铁笼般的封闭终于解开。上百个人俑各自断头,剩下的身子幻化成土。
顾元香松了一口气,连忙去扶玄易,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拿出一颗丹药来:“稳道心的。”
玄易喘着粗气,抬头看了一眼她送过来的药丸,皱了皱眉。
“你有正常大小的药丸还给我吃那么大的痛痛飞走丹?”
顾元香捏了一把他的胳膊:“快吃!”
玄易坐在地上嚼着丹药,二人沉默许久各怀心事,还是顾元香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我看那把刀像是被怨气感染的样子。灵剑有剑灵护主,怨气也会把器物凶化,长刀杀人也不是没可能的。”她长舒一口气,“还好,千钧一发之际试出来了。不是人俑不是吊死鬼,除了你我就是这把刀了。”
玄易轻轻一笑:“你看出来了对吧?”
他叹了口气,坐正身子念了几句经文。满室的怨气被超度,他自己的心也渐渐平息。
“谢谢你啊。”顾元香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绞着自己的衣摆。
如果不是她拖累,玄易也不至于两次拔剑。
“没关系,我来参加宗门大比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他闭目养神,嗓音沙哑无力,却显得超然物外。
“况且你我初见,是我冒犯在先。师姐生气,理所应当。”
26. 宗门大比(六)
这传闻中的第五关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心阵,也是由独立关卡进入真正的宗派之间对抗的最后一道阻碍,一道对于寻常修道者来说根本算不上是考验的关卡。
顾元香和玄易循着指引,从清净峰漫步往清云峰去。
一路上天光大亮,晨露芬芳,两人并肩而行,都没有好神色。
清云峰的白石台上,已经能遥遥地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玄易攀着铁索,心里一团乱麻。偌大的广场上,看热闹的弟子们都安排在外围,成功通过前四关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广场上进入问心阵。
白石广场中央,问心阵法泛着莹蓝色的微光。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玄易身上,他道心不稳濒临入魔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玄易拘着佛礼,和顾元香一道进入阵法之中。温和的灵力流过二人全身,再一睁眼便是阵法内部的景象。所有一闪而过的情绪都被放大,道心之上隐约的魔种和被遗忘的过去也在问心的加持之下愈渐明晰。只要凌霄殿内的众人想看,他们甚至一动手指就可以窥见阵中人心里最隐秘最底层的欲望或者伤疤。
顾元香对于问心阵毫无抵触,凌霄殿中那块巨大的观影石上便赫然显露出她心底最深的恐惧——蛊虫。
满屏突如其来的形态各异的虫子,爬来爬去密密麻麻,顾元香在里头哇哇吐,各位掌门在凌霄殿里强忍着不适面色煞白。
偏偏观影石效果逼真,看的越久,虫子越是鲜活。长虫交叠,多足缓慢蠕动,腿部关节斑点独特,像极了一个个正在转动的眼球。躯干上短而锋利的黑色毛刺划烂肌肤,一头钻进人体里四处游弋探索……
“快别看了!”终于不夜天的掌门路文德出声制止,画面才从顾元香的问心阵里撤出。
大致浏览下来,弟子们的问心阵无甚特别,总不过是一些千奇百怪的恐惧。就连欲望也是少极了,也就回春派掌门陈怀春的弟子黄渊,竟是根本不在意问心阵能被看见似的,哪怕在阵中都只顾着男女欢好。场面何其香艳,教人实在不忍细观。
陈怀春坐在凌霄殿里老脸都要丢尽了,阴沉着脸徒手捏碎了黄渊的问心阵,怒喝一句:“要发情滚回家去!”
他的话灵力强盛仿如狮吼,呼啸而出掀翻殿前几个看热闹的弟子。
过路几位平白遭了难,无一不是眨着单纯清澈的大眼睛盯了盯黄渊。
顾元香紧着就出来了,哪怕她知道问心阵所在,仍然没办法对记忆中蛊虫大乱斗的场面保持面不改色。她在阵中吐的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叉腰,摸到背上两把剑。
“死虫子!姑奶奶现在可不是拿你没办法了!”
她闭着眼拔出贪生剑狂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全都剁碎了甩干净。
贪生剑灵在她识海里咆哮:“恶心死了啊喂!!!”
“……等宗门大比结束了我给你浑身上下搓干净。”
恐惧被攻破,她拖着即将虚脱的身子走过大半个广场,往旁边阴凉处一歪。看上去生魂都飞走半截,心里却是激动难耐。
距离免考一步之遥了!!
让她重新不安的,是广场前侧不断转动的日冕。
光影写过,光阴轮转,过去的时间久到不能再久。几乎所有进入问心阵的人都奔赴下一关,属于玄易的法阵依然锃光瓦亮,灵力之强不减分毫。
这说明,他很煎熬,他陷在恐惧或欲望中无法自拔。
顾元香想到他眼里若有似无的邪气,心里没底。
“嗡——”的一声乍然响彻整个广场,所有坐着的前辈无一不是猛地起身。
顾元香慢了半拍,顶着耳鸣似的噪音麻溜地爬起来,往凌霄殿内望了望。
柳伏意率先做出动作,她大步跨出来,挥手便是一道灵光干爆了偌大观影石。巨石寥落纷然砸下,凌霄殿内烟尘滚滚,各派掌门支着灵力防身避免被乱石亦或是柳伏意的攻击波及,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站在玄易的问心阵下了。
顾元香赶忙追着她的身影站到一起,两相对望,元香立刻解释道:“玄易是我的伙伴,真出了什么事我不应该袖手旁观的。”
她话音刚落,沈听寒和阮长风也已经站在她们身后。
没有一句废话。
沈听寒道:“带我进去,我来替他解心魔。”
阮长风道:“我来封闭问心阵。”
天命剑芒一闪,几人迹不可寻。玄易的问心阵已经被阮长风从内部设法锁住,外人不仅看不到他的心魔,更不可能像先前那样随意处置阵法。
四人一道落入阵中,四下环顾不见玄易身影。
问心阵法玄妙,奇便奇在一旦踏入其中便不再能察觉自己的存在,成千上万的画面包裹着回忆纷至沓来,甚至能从根上挖出入阵者本人都察觉不到的人心阴暗。
跟着问心的时间线,四人只能从玄易儿时起逐步观察,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柳伏意轻触面前最早的一张画面,应当是玄易记事之初。画面中的一切因为她的灵力而显化,问心的痕迹少之又少。顾元香四下看了看,山水悠然,天圆地方,景观细致望不见尽头,根本像是真的身处此地。
“一、二……哈!”
他们循着声音往树林掩映中去。树影参差野草丛生,满地的碎石瓦砾,甚至是嶙峋枯骨。
凋敝荒芜的一处院落中,布衣裹身的儿童举着一根烂树枝,像模像样地平刺、挽剑花。
顾元香仔细认了认,这孩子长了头发,乍一看还真的半点都不像玄易。不过那双眼睛形似凤尾,明澈坚毅,大致能寻到几分日后僧人的气韵。
柳伏意没动,他们也就都在后头观望着。小玄易不做别的,单单从早到晚地重复那一个平刺的动作。
直到夕阳将斜,众人随着他的视角陡然进入一户高门大院。
“看来这是他儿时固定的作息,哪怕这些细碎的东西他后来忘了,一入阵也都被挖掘出来,所以中间怎么去的谁带去的都没个交代。”阮长风小声道。
顾元香打量着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建筑,没来由的十分不安:“我怎么看这也不像是一般人家住的起的,总得是世代为官或者名门世家吧?”
柳伏意点点头,四人在豪宅之中转来转去毫不避讳。一刻钟后才找到小玄易,彼时他正扯着两块布堵着鼻孔,皱着眉毛蹲在柴房里刷恭桶。
“刚刚还在荒郊野岭自己练剑,怎么这会儿就刷上恭桶了……”虽然闻不到气味,顾元香还是忍不住跟小玄易一起皱起了眉头。
柳伏意侧目扫了一眼房外长廊,一阵脚步错落,柴房被人锁起来。纸糊的窗户被一个大石头击破,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避无可避的石头雨。
小玄易无处可躲,摔在身后一堆干枯茅草上,再起身时脑袋已经被砸破了口子,鲜红的血液从脑门一路流淌至脖颈。
他不哭不闹,坐直了身子照旧干自己的活计,沉稳的不像是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孩子。除去心机深沉,只能说明他被人欺负久了,对扔石子这种小把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再后来直到子夜都是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四人排排蹲在角落里,看着小玄易忙活来忙活去。
破烂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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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身的布衣长袍时不时会把他绊倒,他偶尔体力不支时撩起衣服来看,青紫淤伤爬上小腿,像一条顺杆而生的青藤。
“他不会在这儿干活就要干到十几岁吧?”顾元香腹诽,掐手指算了算玄易的年纪,大约也不过是十七八岁。
其中的十年,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一声钟响,鬼火狐鸣,长廊复又出现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愈发靠近,停在门前。玄易望着木门上映出的人形,浑身抖若筛糠。
他扒着茅草一头扎进去,结实的动静让暂且走神的四人纷纷扭过头来。
沈听寒盯着紧锁的门扉下了定论:“影响他道心的节点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屋门敞开,提灯的侍仆五官不清,像在梦中见到的人物,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淡淡光晕,看不出具体的表情变化,从一阵朦胧的幻光中总觉得侍仆都弯着一双眼,笑不达眼底。
一男一女的侍仆都套着青黄相接的道服,胸前一只青鸾栩栩如生精美绝伦。虽是多年前的制式,如今看了也并不陌生。
阮长风和沈听寒对上一眼,异口同声道:“回春派?”
可玄易入灵剑派之前只说他曾在万佛殿借读过。
顾元香打量着柳伏意的神情,暗暗觉得不妙,不会是姜美娘的事情又要再上演一次吧?那这回四舍五入是当着全修界的面杀人,能全身而退的几率微乎其微。
她转念又想,姜美娘那件事也算不上全身而退,挨一次骂和挨两次骂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两位侍仆嘴上说着好话哄着,手上动作十分麻利,男侍将玄易从草垛里拔萝卜似的揪出来。女侍手指一转,洁白的灵力之下黄符显纹,她将那张黄符按在玄易身上,符纸燃尽,玄易便在那阵寒光中一尘不染,洁净清俊。
柳伏意大致猜的到接下来的画面:“娈童?面首?”
玄易几乎是被拿棍子赶鸭上架,一路绕过前院,拐进后院中一处偏僻侧厢房。
他被扔进去,扑进一团柔软之中。茅草上趴久了,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他如惊弓之鸟般惊惧不安。
提灯侍从只负责把人送进房里,他们达成任务连头也不回,照旧拎着手中灯回到前院自己的位置上。
侧厢房内伸手不见五指,四人跟着在门前站定,听见里头传来牙齿打颤的声音。
咬牙切齿,栗栗危惧,原来竟是这样一副光景。
沈听寒道:“道心种魔始于此刻。”
细碎的哭声混杂着瓷器碎裂之声传出来,仅一门之隔,玄易濒临崩溃。
沈听寒敛着眉,伸手想要推开那扇禁闭已久的房门。抬手刹那,其余三道目光齐齐汇聚在他指尖。
柳伏意深知这几人之中,能够真正体会玄易心情的只有沈听寒,孩提时期相似的经历,让他平白对尚且年幼的玄易生出不可抑制的恻隐之心来。
沈听寒想起什么,面色冷白如玉,他指尖微颤终于将手垂下去。
宗门大比年年都有一道问心阵,但问道心是否可取,他心存疑虑。有些人生来顺风顺水无灾无病,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些人光是活着,走到宗门大比的会场就已经穷尽心血苦熬血泪。
偏偏一道问心阵就可以将他们花费数十年平复的隐痛重新现于人前。伤口好容易结了痂,一朝被连皮肉一块撕下,血流不止,扯骨连筋。
柳伏意半道便握住他垂落的手,久违的暖意填平他心里那块长久撕裂的缺口。
“没事了,玄易不会再受委屈,你也不会。”
她没有回头,话语斩钉截铁,撞得他一瞬失神。
27. 宗门大比(七)
四人身后,银铃叮当作响,空灵悠扬,清越绵长。
他们没有动,手腕上缠着银铃的女人便直接穿过他们的身体,哼着轻快的童谣推门进入厢房中。
四人紧随其后迈步进去,玄易已经发泄过一通。满地碎瓷如玉折光,莹莹烁烁。
女子漫不经心地踹了一脚脚边躺着的灯架,从怀里摸出火符。她懒洋洋地吹了口气,火苗熊熊燃烧,飞跃而出分别点亮了屋内几盏悬于梁上的明灯。
顾元香这才注意到,这所谓的侧厢房并非用于住人。里头陈设十分简单,一张软榻罗汉床,前头围着山河白锦屏风,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物件,尽是些折磨人的玩意儿。
正对着床榻的,便是一只半人高的铁笼。
明灯如昼,照亮女子温和美丽的眉眼。她嗓子掐着笑,水葱似的指甲又长又艳,随意拐了几个步子坐在榻上,伸手便掐住玄易的脖子,毫不掩饰眸中嫌恶厌弃之色。
“你不知道自己该呆在哪里吗?”女人尖利的指甲陷进玄易脖颈处的皮肉,皮破血流,她置若罔闻,“叶文喧那个贱人!既然是个病秧子还非要生下你做什么!死了也要给老娘找不痛快!”
女子恶狠狠地起身,借力将小玄易按倒在床榻上,双手交叠收紧,恨不得立刻掐死他。
“贱种!!你凭什么姓楼!你凭什么跟我儿子抢家主之位!!”
玄易被掐的喘不过气,脸色逐渐紫青。眼看着就要窒息,女子又将这时机把握的刚刚好,及时收手起了身。
她轻笑几声,粗气未匀:“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你了。叶文喧要是知道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楼家长子被人这样折磨,怕是死了都不会安生吧?”
“其实啊,我每年中元都会给她烧很多很多纸钱,告诉她很多很多你的事情。尤其是她和楼广死了之后,你有多可怜~”女子一想到这心情颇好,没高兴多久又冷不丁地甩了玄易一个耳光。
玄易被打的发懵,连眼泪都忘记掉。顾元香心有不忍,可玄易还是孩童的样子,这女人的出现甚至不是他心魔最盛的一个节点。
“你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吧?”
“怪就怪他当初在平康坊救了我,觉得我可怜纳我为妾,又整天在我面前和叶文喧夫妻恩爱情深似海……凭什么?凭什么给我赎了身又要让我看他和别的女人天长地久!”她眼眶猩红,血丝遍布眼球,恨的几近疯魔,攥拳生生捏断自己的长甲。
十指连心,痛若蚀骨,尚且不能让她消气些许。
“你爹娘都死在我手里,要不是楼家那帮老东西护着,你迟早也会死在我手里。”
她情绪平静下来,指尖轻轻挑着玄易的下巴,迫使他昂头看着她。
“可你实在和楼广长的好像啊。”
她滴下一滴眼泪,坠在玄易脸颊上盛放如花:“我真舍不得杀你,不如你来替你爹弥补我好了。”
玄易往后缩了缩脖子,细微的动作落在女人眼里又是极度的羞辱。她瞪大眼珠,瞳仁瞬间缩小,鬼一般阴魂不散地掐着他肩膀:“这是你楼家欠我的!”
她张嘴欲在玄易唇上咬下去,被他本能的一脚蹬开半步的距离。玄易迅速翻身下床,踩过床下碎瓷,瓷片接二连三近乎要剜掉他脚底的肉。
女人不慌不忙,冷笑一声阴沉着脸,伸手扯住玄易的头发,揪着头皮将他生拉回来。
“你不愿意啊,我的好公子。”她从怀里摸出匕首,容色凉薄,妖媚痴狂。
“由不得你。”
她举着匕首三下五除二挑开那件下人才穿的布衣,一刀刀毫不留情,在他胸膛一笔一划地刻下她的名字。
秦、欢。
强烈的疼痛抽走他所有的力气,玄易像一具尸体一样毫无生气,任秦欢在他身上刺下属于她的印记。再趁着伤口没有愈合,用墨描摹过几遍。
笔画深刻,墨迹浓重。
秦欢两个字烙在他心头,心魔也自此种下。
“这是墨刑。”阮长风低语,“平康坊是酆都地界的一处玩乐之所,酆都内做生意的老板通常会在卖身的仆从身上刺字,用于昭告旁人奴仆的主人是谁,也用于羞辱,那块儿刺了字的人都不算人,是猪狗不如的贱骨头。”
秦欢勾着唇欣赏他胸前的烙印,心满意足地从他身上下来,随手将刀丢在床榻边。
“你舍得死吗?你那病怏怏的娘亲死前给你的唯一一句遗言,就是要你好好活下去吧?”她佯作惊讶捂了唇,“哎呀,她要是知道一句祝福能让你忍辱负重受这么多苦,会不会把眼睛哭瞎啊?”
“楼晏,你就和我犟吧,看看到底是你命硬,还是我更毒。”
秦欢大笑着甩上厢房的门,玄易见她走了终于泄了口气。
四人静默无言,玄易强忍着喉头处的撕裂感,将眼泪吞下去,低头盯住那把染血的匕首。
他的外貌肉眼可见地变化,岁岁光阴走马观花,玄易的容貌已经恢复成青年模样。
他沉着脸,从地上拾起匕首来。
“他不会要自杀吧?”顾元香语调发颤,她有些不太敢看下去了。
沈听寒摇了摇头:“问心一直解不开,就说明他很想活下去。”
柳伏意道:“这还是他的记忆,只是这一刻他太痛苦,这个画面一直折磨他到长大。”
玄易起身,脱了那件破碎褴褛的外袍,咬着唇,一刀刀剜去胸前的血肉。
……
“真恶心。”他气极反笑,牵动痛处,皱眉蹙额。
玄易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也顾不上胸前止不住的血水。他累极了也痛极了,往后躺倒在软榻上,感觉生命随着血液流动在慢慢流失,似乎就要挨不到天明。
可他的心魔还没有显形。
玄易静静躺着,喘气声越发粗浅,眸光微动,视线模糊。记忆如走马灯般掠过,纷纷籍籍杂乱无章的侧厢房同样如虚影瞬间倒塌。富丽堂皇甲第连云的楼家古宅顷刻间被夷平,方圆百里万象归一,问心淡蓝色的灵力如风卷过,平地又起高楼,山环水抱清幽绝俗之处,矗立起一座白玉古刹。
他自己剃了发,长跪佛前,求一个答案。
签词落地,四字震心。
“诸恶莫作。”
玄易无奈笑了笑,把那根签揣进怀里,起身弃了剑。
灰色衲衣随风扬起,他绝裾而去,茕茕孑立。
“原来是因为签词他才放弃剑道的啊。”顾元香望着玄易远去的背影,转头一看,三人围着他丢下的那把剑若有所思。
她蹲下身来,左右看过了,仍然看不出这剑有什么特别的,看上去再普通不过了。像是随便找个城里铁匠铺的铁匠就能造出一把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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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伏意伸手轻触,被仿佛看不见的余波刺痛指尖。她心下了然,解释说:“恨意,这把剑凝聚了玄易对秦欢所有的恨。他化解不了恨,只能把剑一起放弃。”
沈听寒抬头,真正的玄易正面带微笑,站在白水寺阶前看着他们。
“他的心魔,应该是多年积攒的杀念。”
玄易点点头,仍然笑容满面,他向四人走来,身上佛光隐隐,强压着平和外表下躁动狂暴的杀意。
“你们都很聪明嘛~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双手合十淡淡出声,赤红金线的袈裟庄严中沁着慈悲,看久了竟像有梵音缓缓流过耳畔。
明明他看上去什么都明白,只要放下就能够摆脱心魔走出问心,他却偏偏要背道而驰。
玄易转过身,望着外头连绵不绝的青山绿水,轻描淡写道:“道理说起来总是简单的。只要放下,只要不在意,就可以所向披靡,不受影响。但毕竟受的折磨都是真的,所有的伤疤也都还在,哪能说忘就忘。”
他想起身处问心阵中,及时改了说辞:“啊,也不是。我本来故意忘了的,结果又一头扎进问心阵里,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么进入问心阵之前呢?哪怕没有被虐待的那部分记忆,玄易仍然会因为拔剑而控制不住心里的恨。
刻着恨的剑意早就和伤疤一样嵌进他骨血里了。
修界如今克制心魔的办法不多,沈听寒从随身的空间袋中取出银针,举至他面前,罕见地征求病患的意见:“银针封魔你应该听说过,很痛苦,但是效果好。”
玄易依旧和颜悦色,但拒绝的十分果断:“我不要。又不能彻底解决心魔,何必平白无故叫我再受一顿针刑。”
话已至此,无甚转机。场面一时陷入僵局,寂静良久,玄易终是长呼一口气,朝柳伏意福了福身。
“问心阵一事是我考虑不周,连累师姐了。师姐若不想留我这个麻烦,我会在宗门大比结束之后主动和掌门言明,离开灵剑派,再不回来了。”
他说的真诚,其余三人便紧了紧喉咙,只待伏意的打算。
玄易弯着腰,直到柳伏意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
她眼神锐利,细眉轻挑,浑身喷薄欲发的肃杀之气压都压不住。
“看不开就去杀了她。”
玄易张了张嘴,袖中掉出那支签。他的眼神顺着那支签落在地上,还未及去捡,那根写着“诸恶莫作”的木签就被沈听寒拾起来交给伏意手里。
柳伏意斜眼一扫,两指夹住那根签,稍一用力,将它彻底拧断。
“自困十年,心灵上的缺口很难弥合吧。她应该给你偿命的。”顾元香瓮声瓮气的,想不通为什么玄易能有这样好的脾气,这要换在西域,早就一罐子蛊虫扔过去,生生看着她穿肠烂肚尸骨无存才好呢。
话虽如此,玄易低头便能看见自己的本命剑,但他的腿好似千斤,挪动分毫都十分费力。
斩灭前尘报仇雪恨到底是消除心魔,还是他这一生漫漫杀孽的开始。
柳伏意看出他的纠结,是佛是鬼,一念而已。她拎着天命剑拦住他艰难的步子,旋腕转剑将剑柄送到玄易跟前。
玄易抬眼,柳伏意的情绪已经平静到看不出波澜。
她凝眸示意,将剑横了横。
“拔剑。”
28. 宗门大比(八)
“你要是能拔出来,就去报仇吧。”
灵剑都具有自己的意志,尤其天命这等神兵,自带论列是非的功能。修界更有传言,天命所指便是天道法则。
天道大约是不会纵容一个人以仇恨为借口最终成为魔鬼的吧。
他在四人紧凑的目光下,握住天命的剑柄。玄易自问这一生虽短,但也经历了不大不小许多重要时刻,他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
汗珠滑落,古刹钟鸣。
玄易使劲一拽,天命剑倏然出鞘。剑身寒芒乍亮,金色的法则纹路在剑光消散后由浅至深,镌刻剑身之上。
他心里陡然一轻,执念如影似烟,飘然从伤处抽离。
“你杀她不是作恶,是顺承天命,替天行道。”柳伏意扶着他的肩,眸中尽是果毅。
白水寺没有香客,寺中空旷寂然,一如他本心的那片荒芜贫瘠。纯白的梨花悄悄吹进正殿里,和袅袅升起的檀香交融。
梨花轻柔吻过他脸颊,最终飘落在他掌心里。
玄易能将佛家义理倒背如流,而白水寺中却始终没能显化出任何一尊佛像。
心中无佛,眼中即无佛。
他捧着一瓣梨花,视线错过面前四人,仰头望去,金光闪闪,佛光普照。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玄易将天命送还给柳伏意,侧身跪在蒲团上叩拜,口中念诵他默背过不知多少年的佛经。似乎是心有所想,金刚与菩萨皆慈悲,睁眼洒下一片清辉。
金刚说:“除恶即是扬善。”
菩萨说:“渡己方能渡人。”
他敬香的手顿住,突然明白当年万佛殿的慧静大师所谓的“放下”,是让他放弃执着于过去的痛苦,而并非放下公理,姑息养奸。
玄易起身拾起他的本命剑孤松,当着众人的面使出他从前在楼家偷师所得的第一套剑法太玄。
和尚脚步结实有力,身姿如松,剑光如雪,手臂带动腕骨拧然发力,气势磅礴,干净利落。
四人中唯有阮长风和柳伏意能称得上对剑术有些研究。他们抱臂浅笑作壁上观,饶有兴致地等他舞完。
太玄一招一式凌厉狂霸,仿若游龙,游刃有余的同时威力不容小觑。玄易的每一个动作都堪称完美,对每处肌肉的控制都能使发力最少效果最强。
如果他不弃剑道,假以时日,也必成大器。
阮长风看他比划完剑法,情不自禁地拍手叫绝:“我常听人家说你从前是个剑术奇才,果真名不虚传啊。”
玄易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起,左手摆了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笑着站到柳伏意面前,将本命剑递给她:“伏意师姐,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把剑意化解吧?”
柳伏意接过他的剑,的确是被恨给浸透了,如今哪怕是剑主看开了,剑灵都不想放下。像养孩子似的,爹妈一瞬间悟道了,孩子却不能跟着解脱。
柳伏意面露难色,有所顾虑:“要是把剑意化解了,你这些年所有习得的剑术、养过的道心就全都作废了。”
剑修养剑,便是养心,由心而发,即是剑意。若剑心没了,剑道不过就是无根之木。
玄易笑着摇了摇头,柳伏意才发现他有一颗虎牙,笑起来如沐春风,俊朗又明媚。
“算啦,没就没了吧。剑道不适合我。这么多年苦心孤诣地学剑只为报仇,是我自己毁了剑心。”他说,“佛道也挺好的,用嘴皮子就能救人,比剑修省事多了。”
柳伏意无奈,不过既然玄易自己都看开了,她也不会强行劝阻。她运足灵力,借由天命的剑意将孤松寸寸截断。
剑身碎成齑粉散去,玄易深深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放心~伏意师姐说话算话,而且我老家那么多邪术,任你想用哪个我都给你倒腾出来。那贼婆娘这么欺负你,咱们一定不叫她好过!”顾元香叉着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人渣,她一向是无所不用其极,死的太轻松都算是便宜人家了。
柳伏意肘了顾元香一下叫她别太过火,转而又看向玄易,承诺似金,诚心实意:“等宗门大比结束,我们就陪你去回春派讨个公道回来。”
“毕竟是我害你参赛的,事到如今也没办法置身事外。去回春派报仇,算我一个吧。”沈听寒一合折扇,冲阮长风温然一笑,好像多笑笑他就不会跟自己计较了一样。
阮长风大感无语,当即摊手道:“天老爷,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反正事儿都是你搞出来的,回春派之行算我一个,出事儿了我就把你供出去,新仇旧帐一起算。”
玄易凝眸注视着面前含笑闲聊的四人,突然跨步上前张开双臂,将他们齐齐揽进怀里拥住。
人与人之间,人与道之间,有时不得不需要一个称为契机的时刻。
他想,这四个人,就是他悟道除魔的契机。
玄易低头欣然一笑,转身走出这座禁锢他数十年的古刹。
梨花树动,飞花如雨。他的问心阵在千丝万缕的春风中化解。
*
问心阵内几个时辰,五人根本是在阵里经历了玄易的一生。阵解了梦散了,他们被足足十二派的弟子围在中间时脑子都有些跟不上趟。
玄易如今是真的半点傍身之法都没有,或许能够打破当下困境的一点手段就是修佛时学的一套拳法。
他沉眉凝眸转了一大圈,少说围着他们五个的也有上百人。拳头打废了估计也打不出一条路来。
沈听寒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还没告诉我们?他们难道是冲你来的?”
玄易心魔已消,待人接物都更显大方。他默默沉思片刻,前头柳伏意阮长风顶着,他在后头猫着腰,勾着沈听寒的脖子说悄悄话,跟沈听寒掰着手指细数自己来灵剑派的规划。
“首先,我想打探一下天命剑主的虚实。毕竟伏意师姐也才十九岁,应该不会强出同龄人很多吧。”他知道现在场面不容许他慢吞吞的连说带猜,直白地把自己的目的捅出来,“如果她不强,那我就能跟她抢剑了,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眼看着沈听寒眼中染上怀疑之色,他立刻摆手,恨不能与从前的自己划清界限:“我一直就是想斩心魔而已啊,我也没想害伏意姐。就是有一些不服,想跟她切磋看看的。”
不过现在他是正儿八经地放弃剑道了,也没什么好切磋的。
各派掌门和长老们举着法器将五人围起来,但也都顾忌着柳伏意站在前头,久久不敢动手。
柳伏意并不客气,这些天她已经忍这帮门派高层很久了。她脊背笔挺,容色略显愠怒,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无不是畏惧中夹杂着兴奋。似乎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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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直接息事宁人,他们都会更想见识一下武力镇压。
玄易朝天翻了个白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哎,树大招风啊。”
阮长风无奈捂脸,一切都怪玄易心魔出现的太快,柳伏意为了防止别的掌门长老直接捏爆问心阵毁了他的修为,只能先破坏观影石拖住了他们的行动。
这样放在外人眼里,就是清净峰包庇入魔弟子,甚至不惜出手伤及同盟。平时这种事情交给凌浅越就得了,她一张嘴都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偏偏现在是他们五个人被围着,柳伏意早就有动手的心思,待会儿真打起来估计拉都拉不回来。
林秋池事到如今也不能装没事儿人,还是他从包围圈中走出来,慈眉善目地朝伏意招了招手。
她憋着口气,把手从剑柄上挪开,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想跟林秋池说话,一把将阮长风推了出去。
反正是大师兄,辈分在那儿呢,有什么事情他做主也没差。
阮长风咬着牙暗骂几句,踉跄几步挡在四人身前,强撑着捧出一张笑脸来:“各位前辈这是做什么呢?宗门大比不就是为了十二派之间联络感情维持同盟吗?清律长老所作所为的确略有不妥,但也只是一时心急嘛,咱们不要因为区区一个问心阵的小插曲影响大局吧?”
乔宁先站出来表明立场:“凌霄殿内全是仙门翘楚,难道连几块碎石都避不开么?清律长老也没多做旁的事儿,可知是没有坏心的。”
她璨然一笑,容颜如花似玉,美的妖艳动人。乔宁先向柳伏意颔首致意,继而道:“大家围起来,也只是想为宗门大比的公平要个说法罢了。当然不是存心要与灵剑派为难。”
荣锦绣眼看着乔宁已经偏向柳伏意,本着跟合欢宗同一阵线就不会出错的宗旨,也站出来为柳伏意说话:“是啊,我带人围着也只是怕有什么别的状况,好接应一下帮个忙的。”
高望飞当即气不打一出来,背着人的时候大家一起义愤填膺地斥她目中无人行事张狂,现在人从问心阵里出来,手搭了搭剑柄就能吓到几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了。
他一振衣袍指着玄易便道:“那小光头道心种魔众人皆是亲眼见证的,柳伏意罔顾宗门大比的规定插手其中不说,现在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儿参赛,有这样的道理吗?”
沈听寒很快反唇相讥,比起高望飞吹胡子瞪眼怒发冲冠的样子,他轻摇玉骨扇,别提多么淡定从容。
“往年宗门大比生死自担这条规则也只适用于弟子切磋吧?其余环节灵剑派可都是要对参赛弟子负责的,既然不是在生死自担的规则之内,难道见人有难不能去管吗?”
玄易紧着就跳出来招呼了一声:“多亏柳长老救我一命呀!只可惜柳长老也说了,第五关不算是我自己通过的,我已经被她取消参赛资格了。”
他转头朝顾元香抛去一个同情的眼神,配合沈听寒噎得借题发挥的一帮高层无话可说。
玄易说罢退回阮长风身后,顾元香在他身旁抬手遮着嘴唇,咬牙问:“你小子早就想退出了吧!”
“那当然了,有没有心魔都禁不住你这样折腾好吗?”玄易同样遮着嘴型,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她。
回想起玄易前五关的遭遇,顾元香理亏得闭了嘴,但她也明白要是自己单枪匹马去闯第六关的话……
和送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29. 宗门大比(九)
高望飞噤声不言,左右对了一眼,德高望重的前辈们便默契地各退一步,他们广袖一挥,水泄不通的包围圈便直接散出一条大道来。
胜券在握不紧不慢的声音慢慢飘进几人耳朵里。
“还不到时候,你难道怕没机会跟她算总账吗?”
“从没有一个小辈像她这样的,目无尊长实在可恶。”
“算了算了,不是已经有弟子闯到第七关了吗?很快就会有人进入第十关的。”
林秋池捋着胡子沉默不语,眼神钉在柳伏意侧脸。全灵剑派谁不知道清律长老是最好脾气的,平日里虽然总板着脸,但无伤大雅的请求她基本都会准,甚至哪怕谁冒犯了她,一句抱歉就能将这冷美人哄好。
前辈们的话不大不小,像是故意说出来恶心柳伏意的。意思也明晃晃的直白得很,你看,你师父都要帮我们算计你,你做人得有多失败?
一时之间灵剑派的各位天骄都默认柳长老必定会选择大事化小顾全大局,这搅乱宗门大比的插曲也就到这儿结束了。
但柳伏意偏不,她头一昂,顶着林秋池严厉的眼刀就站上前来。一字一句,不留情面:“各位要是想清算,何必非要等到第十关?总归宗门大比是弟子们的活动,也不关各位前辈的事。这几天听你们等来等去我也烦了,不如诸位移步清净峰吧?”
她把剑抱在怀里,低眉扫视一圈,怒意浅浅,气定神闲:“要斗,就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这是名门正派说出来的话吗?
沈听寒悄悄拉了一把她的袖子,但柳伏意仍然没有退缩的意思。林秋池终于沉沉地叹了口气,似乎颇为不满她在这时候站出来逞英雄。
林秋池快步上前一步扯住她胳膊,压着音调呵斥道:“伏意!冷静些。你修无情道四年了,连处变不惊都没学会吗?!”
眼看伏意不为所动,林秋池竟是软了脾性,语调缓了缓:“是师父不好,你先不要意气用事。”
玄易和顾元香自觉尴尬,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他们一旦退为旁观者的立场,有些事就看的格外明晰。
柳伏意望向林秋池,一言不发,只是眸中怒色未消,硬气得很。
“各位前辈,冒犯了。”
顾元香蹲在旁边围观,总觉得柳伏意如今有种众叛亲离的赶脚……究竟哪儿不对了?不就是杀了姜美娘吗?又不是没有证据……
对啊,证据?!她有啊!灵剑派算计这算计那的不帮柳伏意澄清,不代表她不能帮忙啊。
她一拍脑袋,撒丫子跑到柳伏意和林秋池中间,速度快的玄易都未曾反应过来。
只听见一阵银饰叮铃当啷的动静,她在随身小挎包里掏出个记忆珠来。
“嗨呀别吵别吵,大家都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清律长老身为戒律堂主事长老,必定是要惩奸除恶的。大家唯一挂怀的不就是姜美娘究竟是正是邪吗?”她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一笑,“我有证据呀!”
凌浅越本来喝着庆钰的美酒别提多悠闲了,眼见顾元香把记忆珠掏了出来,“噗”地一口把酒喷成水雾,着急忙慌地从凌霄殿屋顶上飞身而下。
凌浅越“住手”还未喊出口,记忆珠的画面已经铺天盖地地放出来了。
屋顶上观望的张风华庆钰也大概能猜出顾元香好心坏了事,看着凌浅越阻止无能的背影,默默把嘴里的烤鸡吞了进去。
张风华含糊不清道:“师父还想用名声牵制一下小五呢,你看她那个性子,倔驴一样,视名声如浮云。”
庆钰点点头,一样的隔岸观火:“无所谓,等过了宗门大比,她想怎么随性都可以。”
凌浅越反正已经无力阻止事态发展,重新坐到二人身边看热闹。
“哎,毁了,全毁了。”
顾元香抱臂,心满意足地环视一圈,无人不被她放出的重磅证据惊住。
“那是混元剑法?”高望飞捏着剑柄一滴冷汗从额角落下来。
林秋池也是第一次看见柳伏意对战九命的记录,每招每式潇洒畅快,丝毫不拖泥带水,盛然的灵力冲天震地,足以叫在场所有的前辈闭嘴。
十二派的前辈们看完,想起柳伏意先前那句移步清净峰的话来,背后冷汗直冒。
这么乌泱泱一堆人,单打独斗能胜过她的,又有几个呢?
记忆珠中的一切未经处理,为还原事情真相,一个不小心就把横山尊者的风评给拉了下来。
他在人群中明显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在朝自己汇聚,无奈咬了咬牙转身回到一片狼藉的凌霄殿里。老牛食草似的,一块一块儿不嫌辛苦地搬运碎石。
林秋池见了暗叹一口气,感慨一声不中用了,一挥衣袍,袖中攒了许久的罪证就哗啦啦落了满地。
“诸位道友,横山没有说假话,灵剑派这些年确实一直有搜集姜美娘的罪证,也暗中解救了一些被她压迫的百姓。证据如下,诸位可以拿走细查。”
眼看正是为柳伏意平反的绝好时机,沈听寒迅速把忍冬和春喜也请了出来,两位姑娘添油加醋地把这些年在合欢宗的见闻所感一股脑倒出来,衬得这些天抹黑柳伏意的传言可笑至极。
毕竟只要她方想要澄清,的确到处都是证据。否则乔宁也不会铁了心跟她站在同一边了。
林秋池此举突兀,柳伏意拾起地上一张罪证来细查,墨迹早已干涸,连信纸都是横跨好几年的制式,收集起来并不容易。
这些证据定然是他早已准备好的。
乔宁这些天始终第一个发声力挺柳伏意,现下别提多么志得意满,笑容不免更大了些:“我就说清律长老声名在外,怎么会是滥杀无辜之人呢~”
“哈哈哈……是啊是啊。”
“英雄出少年啊,灵剑派当真有福气!”
……
吹捧之声不绝于耳,柳伏意对上林秋池作古正经的眼神,暗暗泄了口气,轻声道:“师父,我回清净峰去了。”
林秋池虽是不悦,但好在伏意看上去知错能改,也就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同意了。
她转身离开,林秋池便招呼着众人去侧殿休息,掌门长老之类的散了,各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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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自然也散开各忙各事。
元香一擤鼻子,沾沾自喜自己不动兵刃就化解了一场险些爆发的危机,随手将记忆珠送到沈听寒手里。
“嗨,我就说,哪儿有我办不到的事!好啦,姑奶奶我要去第六关闯闯看了。”她一面抬步,一面没忘回头冲玄易做了个鬼脸。
眼看着人都散了,玄易便和沈听寒阮长风一道,寻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窝着,捡了块小观影石来看热闹。
沈听寒在灵剑派待久了,也并非不了解林秋池的个性。他扫了阮长风一眼,试探道:“看样子,掌门也没想真的给伏意苦果吃啊。”
阮长风也不瞒他,更不在乎玄易就在边上听着,朗声一笑道:“不仅如此,我觉得更像是试探她是否能当大任吧。你死乞白赖地非要住到清净峰去,伏意还不置一词,这在我师父眼里伏意已经越界了。”
玄易恍然大悟:“噢,怪不得你硬要把我塞进宗门大比,原来是灵剑派醋王啊。”
沈听寒望着他抿了抿唇,毕竟理亏不好反驳,而后听得阮长风说:“此事和伏意关系不大,实在是我师父自己的问题。”
他来灵剑派的时机最早,跟着林秋池的时间也最长,毫无疑问算得上是比林夕照都要了解林秋迟的人。
阮长风话锋一转,他说:“灵剑派在大约四十多年前,有一次灭门危机,当时我师父几乎到了道毁人亡的绝境。我猜他会如此严苛地对待伏意,也是因为那是他反复了几十年的噩梦,他不敢再叫同样的事再发生一遍。”
阮长风说的模糊,玄易仔细在脑中理了理思路,照样跟不上。他无奈地叹气,转头看向面色沉重的二人:“请问,能不能给我补补课呢?”
*
一切好似回归正轨,明月依稀,夜风和煦。柳伏意哪里是去什么清净峰,如今清净峰还住着妙音阁和锦绣坊的弟子,哪怕在自己的地盘都觉得一直被人暗戳戳地盯着。
不如拥雪崖,鸟不拉屎的,山路还难行,连本门派人都懒得过来。
整个灵剑派因为宗门大比到处都吵闹,搅得她心绪不宁,烦闷燥火。
拥雪崖却是烟岚云岫,鸦默雀静。她平息怒意,安然坐在崖边打坐,细细去想她这段时间的所思所行。
自从她背地里接触了无情道戒律所不容的习惯后,贪心一点一点增长。不准嗜甜,不准穿着鲜艳,不准动情等等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讨厌林秋池管束太多不够自由的?
清风渐起,相思树的花瓣悠然划过她眼前。
柳伏意恍然想起那天夜里,沈听寒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也是那天起,鬼使神差的,她第一次滥用职权留他住在清净峰,只想让他安心。
——是我违背了大道规训。
——是我怕他不能静心养伤。
——为什么啊。
柳伏意扶着自己心口的位置,胸膛之下,有什么狠狠撞着她掌心。
更阑人静,月白风清,有人后知后觉。
“我……动心了?”
30. 宗门大比(十)
沈听寒的药师堂已经有许久没人进出了,他领着玄易和阮长风回去,照旧是一派狼藉。
阮长风见那门扉上血迹依稀,摇了摇头,随便在药师堂里寻了个软榻坐下。
三人围桌而坐,沈听寒燃了一盏烛灯。
烛火跳动,影影绰绰。
“你们都知道吧,我师父很少收内门弟子,除非是修炼无情道的天才。早在几十年前的灭门危机时,我师父的道心就碎过一回。”沈听寒倒是没听过这段秘辛,和玄易一样略显迷茫。
阮长风恨不得在两人脑袋上凿个洞:“他要是没碎过道,林夕照哪儿来的!?”
“哦~”二人异口同声。
“总之自碎道那以后,我师父也不修无情道了,但他只收无情道的弟子,为的是把师祖的遗志传承下来。这些天不是也有风声说,我师父忌惮伏意赶走了亲儿子让他不能继承灵剑派才跟她不对付吗,假的。灵剑派的下一代掌门绝对会从无情道修士里面出,也就是清云峰这四个人里出。”
玄易照样投来疑惑的目光,这时候就不用阮长风敲他了,沈听寒指着阮长风心口的位置及时补充:“他的无情道也在几十年前就碎了。”
玄易忍不住腹诽,无情道是鸡蛋啊这么容易就碎,难怪没什么人学。
“林秋池在继任掌门之前主管的也是戒律堂,当年轰动一时的弑亲案就是出自他手。”阮长风戳了戳木桌,沉闷的声响引得玄易与他对视一眼,“你在第四关看见的戒律堂,其实是林秋池当年主事清净峰时的样子。”
“他从小被生父虐待,逃亡之后才被师祖捡到收为徒弟,他对师祖崇敬非常,对生父难免憎恨。当年他生父林虎勾结妖孽为非作歹,此事被观月长老齐冷玉察觉,除妖之后将林虎带回了戒律堂。”
阮长风耸了耸肩,说书似的还半途打量一下二人的神色:“儿子审老子,有违人伦啊!本身就是对林秋池的一个考验了,后来他当然是判林虎有罪,将生父处死示众。修界普遍觉得处罚过重,认为他徇私枉法,他当年和伏意如今是一样的境遇,无人相信,大批乌合之众落井下石。”
他欲扬先抑一般,转了语调:“但是无情道恪守的教条并非修界戒律,应该更像是……天理。自然修界大多人都理解不了无情道修士的处事之法。弑亲案一出,加上有心之人从中斡旋,林秋池在修界人人喊打,只能下山云游。当年灵剑派险些灭门,皆是由于锁妖塔破损,妖邪倾巢而出。林秋池是收到令信才赶回山门的,当时的情况他也只能亲手杀光同门手足。妖邪伏诛之后,灵剑派修士十不存一,林秋池的无情道就是在尸山血海中碎了。”
沈听寒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林秋池是觉得伏意修道之路太顺遂,存心给她找事的?”
阮长风细细思索一阵,皱着眉头答的不是很肯定:“我猜是。总之不会真的危害她吧,你见谁天天袖子里放那么一老多的证据啊?”
玄易听完倒是可以理解一二,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阮沈二人的目光齐齐朝他汇聚。
玄易淡然开口:“无情道人奉行天理,恰如师姐如今天命在手。常人安能窥天理,无情道人被误解是必然的,如果伏意师姐为声名所累,那她遭殃的还在后头。”
他想起林秋池的过去有些毛骨悚然,面前莹莹跳动的烛火都显得有些冷清。
“被误解只是第一步,林秋池能在妖邪频出祸乱之际杀光同门,几乎是不为情绊,冷静到极点了。那他应当也不许师姐对任何人有依赖。”
话音甫落,玄易较为同情地看了沈听寒一眼,一副小鸳鸯要被拆了的苦闷样儿。
阮长风大笑几声,他从来没在沈听寒脸上见到如此吃瘪的表情,别提多么畅快了。一气将凉茶饮尽,说道:“姜美娘的事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我师父的设想不谋而合,他当然要利用一下了。”
不过种种说来都是阮长风的猜想,他也知情识趣地不再多加点评。
*
已是入夜,顾元香通过了第五关后便时不时地能和同龄的弟子们打个照面。修道之人入门时总要清修吃苦,有辟谷之术也有战睡魔的说法,短短三天,很多弟子们都是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来的。
元香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往第六关,清虚峰衡阳长老的寄雪堂。
寄雪堂位于清虚峰之巅,屋如其名,矗立于一片风雪中,天寒地冻,滴雪成冰。
她搓了搓胳膊,跟在一队灵剑派弟子后头一同走进寄雪堂中。
传闻中的衡阳真人看上去不过是个孩童,须发皆白,他屁股底下那个凳子比人还高。横梁上摇摇晃晃的宫灯投下一片阴影,让他的小脸时白时黑。
众弟子只能仰头看他。
衡阳也懒得废话,各派弟子闯关的速度不统一,搞得他自从宗门大比开始也不能好好休息。运气不好还遇上几个手贱的,前往寄雪堂的路上随手摘掉了几朵珍稀药草,心下别提有多窝火了。
他小脸一横,广袖一挥,纯白的灵力在众人面前幻化为一个药盅。
顾元香捧着那寒凉如雪的罐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是我新炼的药,需要收集各种人的身体情况和服药之后的反应。喝下去不一定不死,敢喝完就通过,不敢喝的原路下山。”衡阳又伸手,灵光飞散至每人身前,留下纸笔。
宣纸上白纸黑字十分清楚,有没有得过什么病,有没有服过什么丹药……
顾元香打开药盅一看,硕大的蛇头就浮在纯黑色的液体之上。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保鲜,蛇头竟还嘶嘶吐着信,稍有不防都可能被蛇信子舔一口嘴。只要稍微凑近,冲鼻的苦味和辛辣都将人眼泪活活呛出来。
从来没有哪家的灵药像他这么炼的。
她突然想起来,清虚峰在医修一道有所建树的,向来只有沈听寒一个而已。那这衡阳长老根本就是不会炼药,拿他们当试验品啊!
衡阳看出她表情有异,后头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其他门派的弟子不明所以,他淡淡扫一眼,惜字如金却幸灾乐祸。
“我完全不会炼药,你们爱喝不喝。”
顾元香捧着那罐“生炖蛇头”,吞了几口唾沫给嗓子眼儿润滑,眼睛一闭大吼一声:“我喝!”
她大有慷慨就义的模样,各派弟子都等着看她喝完是死是活再行决断。顾元香一把甩了盖子,紧闭着眼忍着面前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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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嘶嘶声,嘴唇对准药盅就是咕嘟嘟一顿狂咽。
好不容易见了底,她把眼睛睁开,泪意朦胧,喉头徘徊的苦涩叫她胃里翻江倒海,呕也呕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衡阳点点头,孩童般稚嫩的脸颊上浮现出欣喜:“好喝吗!”
顾元香两袖子擦干眼泪,忍不住腹诽,这他喵的能好喝吗!
抬头对上衡阳真人的眼睛,照样是张嘴就来:“闻之欲醉,好喝得很……呕~~”
衡阳不跟她计较,示意她可以开始填面前的卷子。他手中灵力微闪,顾元香身上的药效就被极快地催发。
她提笔的手忍不住颤动,片刻过后竟是连手腕都抬不动,五指软的像水一样丝毫用不上力。
“啊!!她……她的脸!”一女修的尖叫声乍响,衡阳一掀眼皮,手指一提,盛然的灵力便将她扔出寄雪堂之外。
连害怕的神色都不能表露,否则就被踢出局。剩下的弟子们正襟危坐,各个捧着手里的药盅有苦难言,又忍不住转转眼珠子,看看第一个喝药的顾元香有什么反应。
顾元香一听那女修的尖叫,便熟稔地从小挎包里摸出一面小铜镜来。她一照镜子差点没晕过去,镜中她的额头和脸颊都因为这灵药的缘故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蛇鳞。
她忍着不适,眼看过了这关就能免考了,临门一脚不可能功败垂成。顾元香两手夹住毛笔,颤颤巍巍地在宣纸上写下她的答案。
眼看着顾元香额前的细汗越来越多,嘴唇越来越白,不少弟子都打起了退堂鼓。
“衡阳真人,我写完了。”
衡阳一勾手,她面前的宣纸和毛笔消失不见。他捧着那张字迹歪七扭八的宣纸仔细看了看,随便点了点头:“那你走吧,我这边你过关了。”
顾元香闻言终于舒了口气,从小挎包里翻出来一颗解毒丸吞了下去。幸好她早有准备,不然这蛇毒弄不死她也得叫她难受个七八天。
眼看着顾元香有药物储备,脸上青色的蛇鳞和愈加尖锐的舌尖全都退化为原样,没带药的弟子们不由冷汗直冒。
她是灵剑派的弟子,还得自带解毒丸,况且要是她不服解毒丸,该是什么下场还未可知。
顶着衡阳的审视,回春派黄渊轻轻拽了拽元香的裙角,问道能否给他两颗解毒丸。
顾元香尚且有些虚弱,正扶着寄雪堂的门框准备离开,她循着声音望过去,黄渊身旁一位姑娘娉婷袅娜,同样不好意思地注视着她。
顾元香回眸扫了一眼衡阳真人,尴尬地笑了笑:“那多不公平啊,是真男人就不要怕变成蛇,听说蛇有两个,你真变了也不亏。”
回春派的服饰她在玄易的问心阵中见到过,一时义愤填膺,连带着黄渊一起给怼了。
黄渊狠狠白了她一眼,转过身去气不打一处来,却是柔声哄了哄他身旁的姑娘:“阿离,不如你就不要吃了吧?回春派又不止咱们两个,没有解药指不定有多难受呢。”
被他唤做阿离的姑娘略微摇了摇头,紧盯着药盅内的东西沉默不语。
她一蹙眉,顾元香就有些印象了。
这不是黄渊问心阵里和他抵死缠绵的那位姑娘吗?!
31. 宗门大比(十一)
顾元香的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四关她都去走个过场。甚至她没了补考的压力,心情颇好地回到清月峰歇了一晚上,第二天晌午才收拾好东西往第七关去。
第七关是她师祖观月真人齐冷玉负责。齐冷玉为音修,天生六指,据说她精通各种乐器,杀伤力最大的要数她的本命法器沉湘。
顾元香平时鲜少去齐冷玉的洗心斋,那儿竹影幽篁,碧树潺溪,美则美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师祖弹的琴实在是太难听了。
称得上是魔音贯耳。
皓月曾经跟她说过齐冷玉早年间的战绩,生生将人弹的七窍流血暴毙而亡的也不在少数。
如果第七关是听齐冷玉弹琴的话,她一定选择弃权。
思俦片刻,顾元香已经停在洗心斋牌匾之下。她到的当然不算早,因而也能看见洗心斋内东倒西歪层层叠叠的各派弟子们。
齐冷玉端坐于正中央的高位,六指搭在沉湘琴上,听见顾元香的脚步声倏尔睁眼。
师祖见徒孙,总算是有些情绪上的波动。她漂亮的柳叶眉微微蹙起,手指已然作出弹琴的架势来。
“你怎么才来?我昨儿个听衡阳说,你是第一个过关的。”她语调柔和却不怒自威,顾元香忍不住跪坐在她面前的蒲团上,支支吾吾地想找个借口。
齐冷玉伸手拂袖,宽大的袖袍在她面前划过,冷香斐然。
“如果你想让清律第十关轻松一些,你最好努力站到她面前。”
顾元香面色一变,竟是一伸手按在沉湘琴上,顾不得失礼,张口就问:“什么意思?我根本不会剑术我能怎么帮她?她第十关会很难熬吗?”
齐冷玉不骄不躁,反而正是这种云淡风轻的调调让顾元香抓心挠肝。她推开顾元香的手,只单手抚琴。
悠扬的琴音仿若编织出一个梦境,顾元香没想到师祖也能弹出这样缠绵缱绻的曲调,一时有些执迷。片刻须臾光景逆转,齐冷玉双手齐弹,琴音激荡时如疾风暴雨,又似金戈铁马踏过,强烈的撕裂感恨不得扯开顾元香的大脑和眼球。
强顶着眼球的胀痛感,顾元香眼前逐步被朦胧水汽糊住。她的大脑受琴音影响格外清醒,甚至能看清齐冷玉用琴音暗示她的画面。
第十关就设置在清云峰的白石广场上,柳伏意身中数刀,碧蓝衣裙被血染的看不出来模样。她拄着天命剑,恍惚不定,脚步虚浮,良久才能站稳身形,踟蹰蹒跚,一步之遥,跪在白石阶前倒下,吐出几口浓血。
伤重的让人不忍心细看。
琴音蓦然停止,顾元香眼前逐渐由黑转明,她知道齐冷玉故意提醒她,定然是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辛,甚至可能关乎柳伏意的生死。
好像是知道顾元香要问什么,齐冷玉引她去了内室。
一道法阵布下,无人再知她们谈话的内容。
“碍着规矩我不能说太多,总之今年宗门大比的魁首嘉礼关乎一个门派的生死,我想掌门必定给清律下了死命令严防死守。你看到的画面,就是我算卦算出来的终局。”
顾元香脑子一下空白了,柳伏意可是连上古时期的九命狐都能打的过的。她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宗门大比就狼狈成这样?除非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齐冷玉道:“林秋池有心结,他虽无意害清律,但人算岂能圆满。你入局,还好帮她一把,否则她孤身一人,伤重或可致道毁。”
她转身,随手塞了顾元香一个小包裹,说:“言尽于此,你听过了我的琴,走吧,过关了。”
顾元香仍然停留在齐冷玉的几句话里难以抽身,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在洗心斋半里之外。
她翻开包裹一看,满满当当的黄符,品类齐全灵力强大,一看就知道是齐冷玉亲手做的。
顾元香暗下决心,一路狂奔着去闯第八关。
只要她通关的速度够快,说不准成为第一个进入第十关的,那就能提前和柳伏意通个气了。
而第八关算得上是她的死穴,由清缈峰横山尊者主理。在云州如何指着横山鼻子骂的场景历历在目,顾元香暗恨自己当时太过冲动,怎么就不能听阮长风一句劝,但凡顾虑一下横山身为一山之长,总归会是个考官呢?!
她腆着笑脸,粗气都没顺匀就抬手叩响了静水阁的门。
横山沉声应了一句,她推门而入,笑呵呵地跪在他对面的蒲团上。不等横山先开口出题,顾元香已经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头磕在了二人之间的桌案上。
“砰”地一声,桌上茶盏笔墨纸砚俱是飞起一震。横山一惊,小眼瞪的老大。顾元香再抬头时额头上已然红了一片,可知她认错到底有多诚恳。
“横山尊者,当初在云州对您出言不逊实在是我的过错。还请您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她打量着横山的神情,老头子脸上没奇怪也没生气,和衡阳观月一样,端着一副仙人高深莫测的架子,看不出什么来。
横山点头随口答应几句,便给她讲解第八关的试题。
“我的独门绝学便是追魂求真,死人身上尚且能找些线索出来。这第八关也简单,心静则魂安,我看不出什么问题,你就可以通过。”
如果说问心阵是试人道心,那么追魂求真则是试人本心。任何人只要勤加修炼,道心或可安稳,然而本心不易隐藏,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只要一对视,就在横山眼下无所遁形。
顾元香紧张地双手发颤,她在西域时难免和人起冲突,在她们西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并且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任谁欺负了自己就要百倍偿还回去,这样的报应观念在灵剑派似乎算得上是睚眦必报用心险恶?
她要是过不去追魂求真怎么办?
为了避免直接被横山看透,没有时间申辩,她先是把眼睛闭上了。
“横山尊者您听我解释啊,我真的不是故意拿邪术戏弄人的。我当时在西域是被那个登徒子骚扰我才给他撒了绝育粉……”
她叽里呱啦讲了一通自己的“前科”,横山颇有耐心地听完,苍老和缓的笑意绽开来,摇了摇头道:“别念了,睁眼吧,早在你磕完头抬起来那一刻我就用过追魂求真了。”
顾元香闻言心死半截。
横山道:“你解释了大半天,不过是说你做这些世人眼里不容的邪术是有理由的。在我看来,你做这些事并不代表你心不静魂不安,每个人天生就有各自的立场,做的事自然不能一概而论。你魂挺安的,通过了。”
就这么简单?顾元香眨了眨眼,脱口便将疑惑问了出来。
横山照样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你心中无执啊。越是道法强悍的人,越容易有野心有执念,这里已经是第八关了,那么他们就会想无论如何都要通过第十关。宗门大比的规矩你也知道,弟子之间切磋生死自担,少不了有踩着别人尸骨上位的。你出了这儿也小心些,遇见打不过的就求饶退出。”
横山起身,将顾元香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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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那只齐冷玉的包裹收归眼底,默默摇了摇头。
“你早些去吧。”
顾元香顺着他的眼神也猜出了个大概,起身认真地向横山作揖拜别,紧赶着去掌门的清云峰奔赴第九关。
两天内几次踏足清云峰,她每次的心境都不大一样。林秋池的宁仙居用古木白石砌成,典雅之中暗藏几分仙气。
目前到了第九关的弟子各个雄心勃勃,哪怕前面有一两位天骄已经到了第十关,他们也无所顾忌。
让旁人打头阵消耗消耗柳伏意的体力也是极好的。
宁仙居内每人领到一张符纸,将符撕碎,灵力显化,考题便是正式开始。
顾元香深呼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上前挤进人群中,拼死拼活地将手从几人腰间钻进去扯了一张符纸出来。
她顺手将符纸撕碎,眼前一闪,四周天地倒悬灵识越来越远,恍然间她有种自己晕倒在地的错觉。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一个怎么样的姿态进入试炼的。
……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顾元香抬头一看,墨云低垂,金雷轰鸣。翻涌的黑色云层之中金色的闪电灵活蹿过,紧接着便是朝她直劈而下。
她一惊,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原先站的地方就被金雷劈的焦黑破碎。
疾雷既过,天空刹那光明,烈日似火焚心,晒的人恨不得流干浑身的水分,生机仿佛随着汗水缓缓流逝。
分明是酷暑严寒,又纷纷扬扬地飘起鹅毛大雪。
短时间内天象几次变化,都预示着这一天的不平凡。
顾元香伸手接雪,听见身旁有人朝她俯首,而后高声细数跪地之人的罪孽。
她这才转头四下看了看,她身处审判台之上,身着绣着灵剑派标志性剑纹的长老服制。尤其这套长老服还是独特的碧蓝色,暗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一旁的大弟子条条念出戒律与人犯所犯之罪一一对应。
“口业生事,禁闭三月。”
“贪盗妄取,罚入寒牢。”
“同门相残,轻者废灵脉受戒鞭,重则处死,抽魂入阵。”
每念一条,台下就扔上来几十颗臭鸡蛋烂白菜。顾元香躲闪不及,被一颗臭鸡蛋正中脑门,脸色瞬间垮成菜色。
“她是情有可原!她又不是故意杀了那两个弟子的!”
“就是啊!其他人都死有余辜!”
“她还救了很多同样被虐待的师妹!罪不至死啊!”
这理由太像了。
顾元香赶紧用袖子撸了两把,把脸上的蛋液处理干净。她蹲下身,捏着人犯的下巴一抬,那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
文柔?!
大弟子念诵完毕,写着罪状的卷轴就递到元香手边。
“她是生是死,只在你一念之间。”
天象有异,六月飞雪,人心相背,那文柔还需要死吗?
顾元香盯着那封卷轴,上面赫然两道灵力留下的印记。这就是第十关的关窍,所有人都充当审判者,不得不站在柳伏意的立场上做出自己的选择。
她接过卷轴,文柔的所有过往便一个接一个地钻进她脑中。女子的苦难,坚韧,温柔……跃然纸上。
越了解她,就越是不想让她死。
数不尽的画面划过,横亘在喧闹人群之后的是只有顾元香能看见的一行大字。
苍劲有力的字迹将她触犯的天理写的一清二楚,“当死”二字尤为醒目。
32. 宗门大比(十二)
元香望着昭然不可违的天理,仿佛坠入茫无边际的深海,手边连块浮木都寻不到。
这就是柳伏意面临的困境吗?顾元香暗暗垂了垂眸,她想起那天甲字询问室中,文柔忍无可忍的质问。
她说,“你们这帮修仙的人是真的很烦啊,为什么都想拯救我?现在这样的生活就是在揭我的伤疤,你要是不能放了我,就给我个痛快,你听不听得懂啊?”
伏意处死文柔之后,心情一直很不好。她不是真心想让文柔死的,或许有些旁人说不上来的原因。
顾元香的目光聚集在两道灵力上,决定犯人生或死两个字像是同样写就了她的生门与死门。
台下的谩骂声还在继续,甚至有人想要劫囚。暴乱一触即发,顾元香终于下定决心。
“我不知道林秋池或者天理希望我怎么做,但我知道伏意会怎么选。”
她在“生”上落笔。
“就算她要死,也不该是弃尸街头悬尸示众。”
顾元香抬头望着灿阳,眼神愤然,指着天便是一顿叫骂。
“你太过分了!伏意处死文柔一不许人辱她尸身,二不让她示众保她名节,闹到现在被骂成这样都没有一点申诉辩解。文柔这个名字,这个长相,根本是少有人知!你凭什么让所有人陪你玩这个审判游戏!你儿子真心喜欢的姑娘你就这样让她一次次地重复被处死的命运吗?!”
顾元香一把将文柔拉起来,愤怒之余极尽轻柔地替她解开四肢上的禁锢。哪怕知道面前的人只是幻象,她也觉得心如刀绞。
为什么死了还要因为这些人的心怀鬼胎被拉出来鞭尸。
她掉下一滴眼泪,混在鹅毛大雪之中,晶莹如玉。
第九关在透彻的风雪中散去,她面前站着等候许久的林秋池。
他说:“你是第五个。”
顾元香冷冷地瞪他一眼,从他身旁经过,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你除了年龄,没有一点比得上柳伏意。”
*
从清云峰的登山之阶再到宁仙居最后走到白石广场,俨然是将清云峰围着转了一圈。
顾元香不敢耽搁,她前面已经有四个人,说不准就会出什么状况。她拖着近乎脱力的双腿一阶阶攀爬,就连贪生怕死都在识海中聊起了天。
“她怎么突然发疯了一样?在迷宫被追的时候意志力都没有这么强。”
“可能是那个人对她很重要吧。”
顾元香懒得搭理,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爬也爬到白石广场上去。
第十关开启之后偌大的白石广场便整个上浮移至清云峰最边缘,从凌霄殿望过去便是最好的观战视角。她一站在广场上,就有一阵轻柔的灵力自然将她带了上去。
柳伏意已经拔剑和四人打了起来,剑光之间胜负立分。四人本还有些不甘心,奈何连武器都被震断,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灰溜溜地自己下台了。
伏意见顾元香来了,面上尽是惊喜,收剑迎了上去,笑意清浅,柔和渡人:“我们元香还是很厉害的嘛,都到最后一关了~”
“后面五关感觉有胆子运气好就能过,你指不定今天要打多少人呢。我不知道我怎么样才能帮上你,但你……”
她吸了吸鼻子,哭腔油然而生。
“你保命最重要。”
柳伏意抬手替她拂去眼泪,大大咧咧地宽慰她说:“宗门大比来的虽然说是各派天骄,但和我比起来还是差一截的啦~就算是车轮战,我都不怕的。哭什么?”
凌霄殿外,阮长风沈听寒玄易齐齐抱臂观望,都不由疑惑了一下。
今年宗门大比这么水吗?连元香都能闯到第十关?
沈听寒手指划过观影石,浮现出其余弟子闯关的画面。粗略算了算,从第七关观月长老那儿开始就折损了许多人,再加上第八关横山尊者看透本心藏无可藏,又是减掉一批。
照这样算下来,真的能挺进第十关的估摸着也不超过二十人。
庆钰他们就站在三人身边,比起这三人的云淡风轻来倒是眉头紧锁。庆钰头一次出现这样苦大仇深的表情,惹得张风华都没忍住肘了他一把。
“事已至此,你做都做了,不如相信伏意。”
庆钰冷笑一声:“那姑娘能进第十关,衡阳观月横山都放水了。他们为什么放水你难道不清楚吗?”
话音不大不小传进阮长风沈听寒玄易的耳朵里,三人齐齐转头紧盯着清云另三子,不由分说地逼近了几步。
张风华猛地被沈听寒这种温柔公子揪了衣领,一惯卖弄的风度都忘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观月长老算卦从来没出错过!”沈听寒顾忌着台上二人的心情故意压低声音,张风华无奈地一捋刘海,将沈听寒的手从自己领子上拽下来。
他舒了口气,眼神从左扫到右,把面前五个人都看过一遍之后才说:“因为今年的魁首嘉礼是无诤印。”
无诤印?!
阮长风及时补充:“无诤印是回春派的秘宝,传闻说回春派的秘术能够让人一夜回春,容貌体力灵力术法都能够达到顶级。而施展秘术的前提就是他们世代相传的无诤印,此物寓意平和共生,甚至于是长生不死。”
这种等级的宝物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摆在宗门大比上的,怎么说也有些小题大做。
那么背后的推手很明显了。
三人的目光一道落在张风华身上,逼人的寒气让他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别这样看我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师父这么吩咐我就这么做了。”
他干笑几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无诤印要是落在灵剑派不是很好吗?说不定掌门师父和小五都能够长生不死呢?”
玄易凝眸盯着远处廖然单薄的两个身影,语调怆然严肃至极。
“无诤印是回春派的镇派之宝,那你猜猜他们会为了无诤印做到什么地步。”
阮长风实在想不通,问道:“既然回春派知道无诤印对他们的重要性,怎么可能答应你把印拿出来当奖励?就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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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多胜少的惯例,他们也绝对会翻脸不认人吧?”
张风华吞了几口唾沫,眼看着五人不像是会放过他的样子,暗暗叹了一口气,将五人一起引到一处无人的侧厢房中。他给庆钰使了个眼色,庆钰憋着满肚子气抬手就给房间布了个威力狂暴的杀阵。
“因为掌门手里有回春派的把柄,涉及上百人的生死,回春派背不起,只能言听计从了。”
他坐在桌上,絮絮叨叨地从很多年前开始细数。
“就是几十年前那次灵剑派险些灭门的危机,杂谈中只说是锁妖塔妖邪脱出危害了整个门派。其实不尽然,锁妖塔可是灵剑派历代掌门花费毕生灵力制成的,塔里用的还是千年玄铁,光封印大阵就足够让十二派一起喝一壶的。”
凌浅越接下去:“是有人存心破坏了阵法,放了妖出来。”
玄易将前因后果一联系,思路格外顺畅:“是回春派的人纵妖袭人?”
张风华抿了抿唇,说:“不算,回春派中由三大世家联合看管无诤印,一是掌门陈怀春所在的陈家,陈家普遍灵力高强,回春派六大长老全都是陈家人。二是黄家,根基深厚手眼通天。三是楼家,富可敌国累世通好。”
提到楼家,沈听寒阮长风不免朝玄易看去一眼。玄易始终容色淡淡,像楼家和他毫无关系。
“当年陈怀春的儿子陈望轩爱上了一只妖,那只妖食人肉啖人血,因而被抓进锁妖塔受刑赎罪。陈望轩一时鬼迷心窍,偷走无诤印破坏了锁妖塔的阵法。他事先和女妖约好,只凿出一个小洞来带她远走高飞,没想到玄铁被陈怀春的剑捅破后就根本补不回去。整个锁妖塔的妖怪全都逃了出来,灵剑派因此近乎被灭了门。”
这段秘辛张风华是第一次说,毕竟第十关近在眼前,他再瞒下去也只会伤及同门情谊。
他道:“师父的无情道就是那时候碎的,因为他出手杀了陈望轩。这小子算不上心眼坏,更算不上有罪,只是太蠢了。但就是蠢人灵机一动为情所困,害了师父上百位同门的性命。”
凌浅越自然知道这其中做了什么样的美化,她一一列举回春派当年的所作所为:“回春派事发之后将陈望轩的消息瞒的密不透风,以楼家当时的家主楼琛为代表,用一个很匪夷所思的数字买通了师父。金山银山如水流,帮他重建了一个更大更气派的灵剑派,也就是如今的模样了。”
后头的代价呼之欲出。
“作为交换,林秋池必须认定锁妖塔之祸是天灾,和回春派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年灵剑派和回春派相安无事,但说起来,回春派总归被抓着把柄更加弱势一些。”
张风华耸肩一笑略显无奈:“但是咱们师父反悔了呗,现在拿这个把柄噎住了回春派,硬是让他们把无诤印交出来了。给不夜天透题也是门派之间博弈的结果,不夜天因此倒向灵剑派,一起逼迫回春派交印。”
怎么听都不像是名门正派会做的事情啊。五人沉默半晌,才听得张风华说:“相信伏意吧,年轻一辈里,她应当是天下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