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隶稷先是沉默。
指尖摩挲着刻有双方印鉴的纸张,他忽地嗤笑一声:“你们倒会挑时候,朕刚定下巡视的日子,就来添这桩喜事。”
“时候真真巧。”祝隶稷身子后仰,道。
素日放荡的王渺枭没有立刻接话,仍躬身立在殿中,措辞陈恳:“臣与长公主殿下,实属同命人,确是真心相待。”
这话很是郑重,祝隶稷翘起眉头,喉结动了动。
“同命人?”祝隶稷抬眼,目光扫过王渺枭脸上的疤痕,“朕的眼皮子不算窄,这些时日你们私下往来,不是没察觉。朕只是好奇,一个公主,一个破格提拔的指挥使,怎么就成了同命人?”他指尖点了点请婚书,“享着皇家俸禄,住着锦衣玉食,用着至极权力,这命,算苦吗?”
这个时候请婚,算是联合,还是聚在一起取暖,祝隶稷并不在意。
一个是亲姐,一个是心腹,眼皮子底下这般久,祝隶稷自信二人做不出大事。
只他实在不喜二人私相授受,便也在话语中含了些讽意。
王渺枭沉默片刻,抬头时眼底竟带了些自嘲。
“臣知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王渺枭上前,“信与不信,陛下知遇之恩在,臣都是陛下的人。”王渺枭表上一番衷心。
祝隶稷捏着请婚书的手顿了顿。到底只剩这点亲眷了,没必要驳了面子。祝隶稷笑了,将请婚书扔回案上:“罢了,随你们去。”
“只是告诉祝华,嫁了人就安分些,别再像从前那样,把宫宴当戏台闹。”祝隶稷端起茶杯,淡淡道。
王渺枭叩首以示遵旨。
——
储秀宫。
万珍儿一指挑起祝隶稷遣人送来的衣裳,全无兴趣。
东西是哄早上推开她的那一下,不过是算计,万珍儿起身,视线转向一身军装的万祁。
“还未祝贺兄长此番高升。”万珍儿举起杯盏,“镇国大将军,嫡母怕是骄傲死了。”万珍儿自幼在乡下庄子散漫大的,回了万家又做了家族巩权的工具,对所谓娘家没什么好感,对那位时常冷脸苛待自己的嫡母更是如此。
万祁知道万珍儿是在嘲讽,只是摆手,叫下人将外头几个箱子抬进来。
箱子里满是各类金银,期间不乏国库才有的几样宝贝,想来是圣上赏赐的,万祁没带回万家,最先抬给万珍儿了。
“宫中打点,你用得上。”万祁言简意赅。
万珍儿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每逢万祁入宫,都会给她带些补贴,她早早习惯了这种日子,自然是收下。
上下打量眼前这位嫡兄,二人在她未出阁时候确实关系好,哪怕是入了东宫,二人的往来书信也不少,只这些年她心思深了,两人又是好几月才能见上一回,到底生疏了。
“多谢阿兄。”万珍儿收下珠宝,行礼道。
她正要躬身,万祁一双大手扶住她。
“自家兄妹。”万祁深了深眸,他又问,“这次巡视,皇上可要你伴驾?”
只有宠妃才有伴驾的资格,万珍儿敛了敛神色,原是敲打自己来了。
“我不去。”万珍儿扭身,祝隶稷倒是派人问了她意思,可今儿他才推了她一番,巡视又是舟车劳顿,她又何苦自讨没趣,倒不如待在宫中,继续给皇后添堵才好。
万珍儿心里这般想,嘴上却道自己无能,没引得君王为自己折腰,说这话时,她不忘耸了耸肩,摆明了一副气人样。
可意料之中的“家族规劝”并没有自万祁嘴中说出,万祁点了点头,只丢下一句“不伴驾为好,如此安全”,随即便告辞了。
——
巡视出巡的前一夜,养心殿,御膳房送来一盅冰镇的雪梨汤。
已是盛夏,用来解暑倒是不错。只这味道怕是……祝隶稷不作多想,御膳房保守惯了,做什么都是一个套路。
祝隶稷靠在软榻上,平海侍立在旁,看着他舀起一勺,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这汤炖得绵密,梨肉入口即化,甜意里带着点清润的凉。
“谁做的?”祝隶稷咽下汤,问。
平海忙躬身:“回陛下,是御膳房新提上来的主厨,说是祖传的药膳方子,最是温补。”
“倒是用了心思。”祝隶稷评价,难得勾了勾唇角。
平海觑着他的脸色,上前半步,小心翼翼试探:“听说这新提上来的主厨,是晏尚食从前带过的徒弟,学了些她的手艺……”
“哐——”极重的一声,是瓷盏碰触案面的声音。
“你今天的话有些多。”好不容易的那点笑被咽回肚,祝隶稷恢复冷冰样,瞥平海一眼。
平海自知说错话,低下头,想撤下瓷碗。
祝隶稷先他一步触碰到碗,随即面无表情地将盏中剩余汤汁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他将空盏掷回托盘,声音听不出喜怒。
“告诉太子,此次巡视,让他一同随行。”
“嗻。”平海淌着冷汗退下。
——
马车颠簸在官道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知微靠着车壁,眉眼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恹恹之色。
巡视一事,祝晟本不必前往,是突然接到的旨意,知微原是可来可不来,奈何祝晟前几日染了风寒,皇后忧心忡忡,竟派了蒋嬷嬷亲自请她去。
知微虽心中不愿,但念及皇后对自己的恩情,终究还是应了下来。再者说,她现今不过一宫中奴婢,哪有说不的余地,多少仍要识相些。
知微叹气,手指卷过自己的发梢,说是巡视,队伍浩浩荡荡,她只希望,这一路上不要与祝隶稷碰面再生事端才好。
知微这头惆怅着,对面,祝晟正借着车窗透入的微光,蹙眉疾书。小几上摊着未写完的策论,是出发前他父皇额外布置的课业。
“姑姑,你看我这策论写得怎么样?”少年捧着卷书简,鼻尖还泛着红,“父皇说这次巡视要考我民生见闻,我得多写些,不然他又要生气。”
祝隶稷管教祝晟向来严苛,知微凑过去,见竹简上写满了关于“边地流民”的字句,字迹工整,倒是比从前规整了不少。
瞧着祝晟认真的模样,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事实上,祝晟本贪玩的年纪,怎会对这些无聊的公文感兴趣,只程玊芝近来身子愈发不爽利,祝晟生怕自己稍有懈怠,引来父皇的不满,继而迁怒母后,他这才收了性子,专心治学起来。
也是不易啊。
知微垂眸,忽而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祝隶稷,如果祝晟成不了明君该当如何。当时祝隶稷是怎么回答来着?
“国家需要贤明的君主,只要有为,坐在太子之位的人,孤不介意,他从谁的腹中爬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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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这般。
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祝隶稷的后宫依旧冷清得像雪洞,子嗣也仅晟儿一个。是真觉得祝晟可堪大用,还是……身子不行了?
这大逆不道的念头窜出来,知微一个没忍住,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溢出一点几不可闻的气音。
“姑姑笑什么?”祝晟恰好抬头,捕捉到她那点笑意。
知微立刻敛容,摇摇头:“没什么,想起些旧事罢了。”说完,她侧身掀开小帘,恰逢车队暂歇,“我去溪边打些水来。”她拎了水囊,下车寻溪流去。
。
到了小溪边,知微蹲下身子,双手捧起一捧清凉。环顾四周,层叠的山峦和茂密的林木透出几分眼熟。
“姑姑,您也在这儿啊。”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知微的思绪。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内侍,正提着水桶走来。
“是啊,这儿的水真清。”知微笑着回应。
一旁同来取水的小内侍点头感慨:“这蜀郡地界,山山水水瞧着就是不一样哈!”
蜀郡?
知微的心猛地一沉。
竟是这里……岭南逃亡,军营生死,山洞相依……那些刻意尘封的记忆被猛地撬开,汹涌扑来。
她想起那年在蜀郡的密林里,祝明煜骑着马冲过来的模样,想起自己摔下悬崖时,祝隶稷攥着她手腕的那股劲,还有孙为在军营帮她时,脱口而出的那句“你和我的故人很像”。
恍惚已隔世。
知微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又想起那些笑话般的承诺,什么“只我能伤你”、“定会护你周全”,一时竟怔住了。
她呆愣在原地不动,小内侍灌满水囊先走了,溪边只剩她一人。
风声穿过林隙,带来些许窸窣异响。知微心头一紧,猛地回头,就见两个蒙面人举着刀扑过来。
“小娘们!识相点把值钱的交出来!”
知微下意识抓起脚边一块锐利的石头,横在身前,色厉内荏地喝道:“别过来!”
她侧身躲开刀,手中尖石狠狠砸在其中一人的胳膊上。那人吃痛嘶吼,另一人趁机扑上来,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眼看那脏污的手就要抓到她的衣襟——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山贼的胸膛。
山贼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洇开的血花,哼都未哼一声,便重重栽倒在地。
知微握着石头,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怔怔地看向箭矢来处。
林荫深处,一人收起长弓,快步奔来,青衣缓带,面容清俊焦急。
“晏姑娘!你没事吧?”江覃赶到她面前,气息微乱,眼中满是关切。
知微惊魂未定,脸颊因方才的挣扎和惊吓透出些血色,张了张口,那句“多谢”还未出口,却见江覃神色一肃,倏然侧身,朝着她身后的方向,极其恭谨地垂首躬身,跪拜下去。
“臣,参见陛下。”
知微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住。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溪流上游,一人负手而立。
玄色常服勾勒出挺拔却冷寂的身形,祝隶稷站在那儿,不知已看了多久。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隔着潺潺流水,静默地落在知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