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东宫。
知微坐在小室,神情呆滞地绣着花样,绣面上,是一株栩栩如生的海棠,花瓣层层叠叠,好似在微风中摇曳。
美中不足的是绣花的绣娘,她的动作有些发颤,落针的速度过慢。
知微垂下眼绣着纹路,她指尖粗糙,右手手腕向外拐着,骨节处凸起一块明显的变形弧度。
将要收针时,祝晟闯入小室。
“姑姑,姑姑,看晟儿的新衣!”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祝晟像一阵裹着热气的风,猛地卷进小室。
细汗淌过鬓角,祝晟穿着那件知微新做的宝蓝色锦袍,领口袖缘滚着银线云纹,衬得他眉目愈发清朗。
十五岁,正是少年抽条拔节的好时候。知微放下绣花绷,笑了笑。
“我们晟儿穿什么都好看。”一边说着,她掏出手帕为祝晟擦去额头的汗水。
算来,已是她被调到东宫照顾祝晟的第二个年头。
自李明镜案后,她便被发配到了辛者库,每日里只有冰冷的井水和沉重的衣物相伴。
其他还好,只腊月里的冰水泼在青石板上,瞬间就能结出薄冰。知微跪在浣衣局的角落里,双手泡在冰水里搓洗朝服,冻得发僵的手指连布料都抓不住。
过了好些个春冬,直到那日,新上任的辛者库总管路过,见她有些容貌,便起了歹念。知微不从,那总管便设计陷害她盗取了自己的东西,一顿毒打之后,知微的手腕骨被生生打断,从此再也提不了重物。
知微闭上眼还能忆起当天的一些事,虽说也记不大清具体了。毕竟人身体的构造太过奇妙,总会自然抹去那些痛苦的记忆。
她只记得有侍从擎着根极长的木棍,那木棍带着风声砸下来,第一下落在她的背上,第二下落在她的胳膊上,第三下,直直砸向她的右手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比冬日冰裂的声音还刺耳。像是被生生扯断,她的右手腕软塌塌地垂着,关节扭曲。
这是她第一回这么恨自己的这张脸,没有倾国倾城到足以一生富贵,却招来害己的祸事。
她的命没了。
提刀握锅,知微曾经引以为傲的一技之长,就这样没了。
她想过去死,不止一次。
又想着不能便宜了害她的罪魁祸首,意图寻法子玉石俱焚。受伤后的那些天,知微躺在简陋的床铺上,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时便想着这事,想的多了深了,对身上的痛苦,便也就麻木了。
可惜她没能等到玉石俱焚的那天,一日清晨,新上任的总管被发现冻死在井底,死相惨状。
知微没了垫背的,又开始新的失眠,每天夜里到辛者库的院子晃悠,许是上天垂爱,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从高墙的外头悠悠传来一阵笛,倒也是清脆悠扬,知微听得多了,便也就得了些慰藉。
总之她没来得及寻死。来年开春,在一次大赦天下后,知微被编入了坤宁宫,后来又被派去照顾祝晟。
想来离不开皇后的功劳。知微叹,自己也算命好,总能在人生灰暗时遇着贵人,程玊芝是,祝晟,也待她极好。
只一切的罪魁祸首,她再没见过。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大抵也无暇顾及她这样的小人物。或许早忘了她吧,他的人生那般光彩,开疆扩土,无量功德。
知微远远瞧见过那人,过得倒是顺心,越发器宇不凡。
她没想过他对自己会有什么不忍,只手上的伤口时刻提醒着她一些往事。她一直刻意回避着他,皇宫那般大,二人愣是没碰上面。再后来,皇后身子抱恙,又嫌太子顽劣,调了知微到东宫。
她成了祝晟的“姑姑”,一个模糊了尊卑界限的称呼。这样也好,东宫远离了那些旧人,祝晟又是个好孩子,依赖她,亲近她,会在她因手腕剧痛夜不能寐时,偷偷把最好的金疮药塞进她枕头底。
“姑姑,你尝尝这个,是御膳房新做的,父皇今日问功课赏的,我觉得特别好吃。”回忆间,祝晟亮闪着眼,不知从哪变戏法,将一块点心塞进知微的嘴里。
“好吃吗?”祝晟带着笑问。
少年已褪去几分孩童的圆润,下颌线条初显锐利,眉眼间依稀有了他父皇的影子,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见底,像未经世事的溪流。
知微有些恍神。
“姑姑在想什么?”祝晟见她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知微咽下糕点,倒真像个尽职的侍女,她掐了掐祝晟脸上的软肉:“你就不怕长虫牙啊?”
“我已经是大人了。”祝晟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顺势捉住知微的手。
“若姑姑喜欢,晚上母后寿辰,我再从宫里头带些回来。”他紧了紧力,灿烂道。
——
是夜,太子去了皇后寿宴,东宫格外安静。
时候不算晚,知微却没了精力。
自打辛者库出来,像是被抽干似的,知微的身体大不如前。一来是到了冬日手腕会作痛,二来是多梦,睡得比以前多了,却总是不得安稳。
知微倒也不在意,嘲自己是犯了富贵病,享了些好日子,再回饥寒便无法再接受。
这头洗漱完,知微心中有事,不等祝晟,走进同祝晟寝宫相连的小室,脱了外衣,只着一身里衣,正欲熄灯。
刚拾起剪子,门就被撞开,祝晟跌跌撞撞走进来,身上带着酒气,眼睛通红。
“这是怎了。”知微上前扶过他,带他坐到榻上。
知微抽了抽鼻,祝晟的酒气不算浓,可惜他酒量不好,两三杯便开始神情恍惚。
祝晟抓过知微的手反复道了几声姐姐。
“姐姐……姑姑……”他含混地喊着,声音里带着怒意,“万珍儿……果真是个妖妃!”
“她欺人太甚!”祝晟几乎是吼道,”今儿她在寿宴上装头疼,把父皇从坤宁宫叫走了,这可是母后的生辰,驳了母后多大的面子。亏得母后曾经对她那般好,果真是狼心狗肺……”
闻言,知微心中了然。万珍儿与程玊芝之间的恩怨,她早有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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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孙为之死,少昭闯入太医署前,也曾去过坤宁宫求救。但程玊芝以孙为秽乱宫廷为由,拒绝了少昭的求救,这才间接导致少昭死亡,孙为病逝。
万珍儿将这一切都算在了程玊芝的头上,自此对程玊芝怀恨在心。
后来知微出了辛者库,万珍儿曾偶遇过刚到储秀宫当差的她。好歹故人,她坦白自己要向程玊芝复仇,问知微什么打算。
两边皆是旧识,知微沉默不语。
万珍儿冷哼一声,说知道知微的意思了,她不为难知微,往后二人就当不认识,知微只管袖手旁观二人之间的恩怨便可。
如今想来,那时的万珍儿眼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纯真和善良,只剩下仇恨和怨怼。知微知道,这场恩怨已近无法调和,便也就真不理了,左右万珍儿也只是使些夺宠的小心思。
“晟儿,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知微轻声劝道,“后宫的事离我们太远,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少昭与孙为的死,实是造化弄人。可若要承认期间没有人为,知微也断说不出口。
万珍儿到底要找个人寄托,找份爱,或者是恨。她选择了恨,转而开始谋求圣宠,知微多少理解。
若是能去恨、去爱都是好的。万珍儿有那个本事,不像她,对有的事与人已没有期待,却也不敢表现出恨意。
祝晟气呼呼继续道:“那个妖女,当了贵妃还不知足,仗着自己的兄长得势,到处作威作福。早上的请安也不来,完全不给母后面子!”
祝晟是最最黏着程玊芝的,听说当年皇帝看他年纪到了,叫他搬到东宫,祝晟不肯,在房里绝了三天食,还是程玊芝哄着陪着到东宫歇了小半月,他这才勉强答应离宫自居。
知微知晓他是护母心切,可这是东宫,他是太子。
“殿下!”知微厉声喝止,她一把捂住祝晟的嘴,警惕地扫了一眼洞开的房门,压低声音,“慎言,隔墙有耳。”
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很多。这期间,也包括万珍儿。
祝晟被她捂着嘴,挣扎了几下,那双酷似他父皇的眼睛死死瞪着,里面燃烧着屈辱的火焰
半晌,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身体软了下来,含糊地呜咽一声,头一歪,竟靠着知微的肩膀沉沉睡去。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知微替他脱了鞋袜,盖上薄被,指尖拂过他紧蹙的眉心。
*
夜色浓稠如墨。
知微悄无声息地出了东宫,像一抹游魂,在宵禁后的街上穿行。夜风拂过耳,她循着记忆,走向城东池畔那片熟悉的竹林。
清越的笛声,如泣如诉,穿透夜色,幽幽传来。江覃背对着她,站在水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
知微停住脚步,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笛声渐歇,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在夜风里。江覃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他清俊的面容。
他看着站在阴影里的知微,眼中并无太多惊讶,只微微颔首:“晏姑娘。”
知微绯着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