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进内室的时候,除却空气中隐约的果香,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死水。
坐在最中的是当今圣上。
知微在马球赛那天远远瞧见过,当时远观,她只觉得圣上身姿魁梧,如今隔近了,才发现皇帝眼下的淤青已经很重,嘴唇也失了色。
听说是平乱时受到重创,被一箭穿胸,命是保了下来,就是身体大不如前。
也不知还能熬过几个冬。知微叹惋。
她的目光转移,又到了抱着祝晟的祝明煜身上。
祝明煜明显在她进门便看到了她,一双眼睛死死钉在她身上,估摸原想找自己说话来着,却又想到二人之前的矛盾,移了视线,闭了嘴。
知微也懒得搭理她,沈丹曦招呼她到了跟前,唤内侍添了张椅子,叫她坐下。
知微不敢乱动,还是皇帝摆了手,方坐下。
“最近御膳房送来的餐食,味道有了明显提升,听闻你在期间贡献颇多。”皇帝打开了话题。
“不敢当,还是多谢圣上支撑。”知微此话倒不算彻底的奉承,她初上任便推行诸多变革,成效斐然,若是没有皇帝的支持,怕也不会这般顺利。
皇帝也不再多语,折过头来,继续问祝隶稷政,知微则提箸,象征性食了些菜,又被祝晟虎扑上来。
“知微姐姐!”祝晟小手抱住她的腰,“好久没见着你了,晟儿好想你啊——”
知微捏过雪团子的脸,摸出块糖糕:“想我还是想美食了?”
“都有都有。”
小家伙张嘴,一口叼走知微手中的糖糕。
知微逗玩着祝晟,对面忽然飞来道目光。
祝明煜仍是要盯着她,碗里的汤勺都搅得哗哗响。
知微假装没看见,低头给祝晟喂糕,指尖却不小心蹭到了小孩的嘴角。
“沾到了。”她抽出帕子要擦,手腕忽然被人碰了下。
祝明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捏着块干净的帕子,递也不是,收也不是,耳根红得发亮。
“我、我来。”
“可不敢麻烦将军您!”知微没接,自己抬手擦了。
祝明煜的手僵在半空,悻悻地缩回去,闷头喝了口汤,差点呛着。
沈丹曦看得直笑,给程玊芝递了个眼色。
程玊芝起身,挥手,下人端来一个小茶几。
“前几日新到了些好茶,放在我那也是落尘,玊芝手巧,点茶的手艺再好不过。”沈丹曦道。
“母亲折煞儿媳了。”程玊芝净手,身旁的侍从跪坐,一人将茶饼置于素绢上,用银钳夹着凑近火炉轻炙,另一人将炙好的茶饼投入青瓷碾槽,以玄石碾轮轻转。
茶末如金尘般,簌簌落出,又被浸泡。
程玊芝不慌不乱,取来一枚银针。
针尖蘸取清泉,在凝脂般的茶沫上轻勾慢点。
须臾间,一幅梅图浮于茶面。
花苞以乳沫堆叠,呵气时梅瓣似在微颤。
知微面露新奇,瞪大了眼。
从前在山野,大家哪晓得什么点茶品茶,茶水不过是解渴的玩意儿,用个好些的杯子装,便算得上是情趣了。
不像现在,杯盏是玉做的,连香气都是淡雅而隽长的,尤其这小室还飘着隐有的果香,倒是有种走在清晨茶庄的味道。
“果真是上好的龙井。”沈丹曦品评,“让人仿若置身于江南。”
知微狠狠点头:“这空气中蔓延的果香更是画龙点睛,像是在山茶林里头漫步。”
知微本是随口一提,闻言,沈丹曦却怔了怔,她放下杯盏,同程玊芝对视。
“晏姑娘鼻子可真灵。”程玊芝感概,“婆母制香,用的正是山茶,不过山茶花味淡,虽是主调,仍然会被很多人错认。”
沈丹曦点头,眼底闪过暗亮,追问:“可还闻得出些什么?”
知微如实相告,她说得越多,沈丹曦的面上的笑容便越加荡漾。
“好鼻子,好鼻子啊。”
“我制香这般久。自以为对气味算是敏感,可那终究是经验使然,当不得天然的恩赐。”
沈丹曦虽是武将出身,却也保有小女孩般的兴致。驻边的这些年,她闲来无事便扎在厢房,从江南到西域,各类香料无不精通,各类香味皆能还原。
除却家国与儿女,制香便成了她最大的爱好。是以见到知微展现的天赋,她不由得为之欣喜。
沈丹曦忙拉住知微的手:“孩子,你可喜欢这香味?”
知微点头。
“那,明日来我宫里坐坐,教你制香如何?”沈丹曦问。
知微的情绪被沈丹曦言语的急切感染:“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小室里的熏香越发浓郁,散出些茶女在林间自在步行的欢愉。
这边的茶话聊得尽兴,另边的对话却显肃穆。
针对皇帝的提问,祝隶稷对答如流,条理清晰,对弊政剖析精准,显然下足了功夫。皇帝边听边缓缓捻须,眼中是掩不住的赞许。
“未雨绸缪,进退有度。”
“太子思虑周全,深合朕意。”皇帝满意颔首,目光很自然地转向了席间眼神飘忽的另一人,“煜儿,方才你兄长所议甚佳。依你看,若地方官吏执行不力、阳奉阴违,当如何督促监察?”
祝明煜闻声,先是在状况外“啊啊”两句,在祝隶稷的咳嗽声中回神,搁下银箸,抬起头,思虑片刻。
“儿臣以为,地方阳奉阴违,实则是习惯了做表面功夫,在奏折上的纸面功夫漂亮。”
“若是想从实在处督促,还是得派些靠得住的人从中央下去明察暗访,微服私行。”
祝明煜认真道:“这些人须得是生面孔,胆大心细,身份不好太尊贵,压得地方不敢喘气,也不能太卑贱,问不出真话。”
他想到自己神镜营中那些机灵的斥候:“最好就是军中历练过、懂人情世故、又能打的汉子,专往那些河渠工地驿站查访,和百姓唠嗑吃饭,总能听到真话!抓到敢糊弄的,当场摁住算数!”
他声音洪亮,想法直接,只是这“靠得住的人选”、“明察暗访”的具体筛选流程和监督机制等细则,回答起来便显得粗糙模糊了。
好在祝明煜支吾时有祝隶稷顶上,倒也勉强算是自圆其说。
皇帝专注地听着,眼中掠过一丝身为父亲的慈爱,见兄弟二人你唱我和,反倒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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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彼此相互协助,定能大兴我大昭。”
“可要彼此携手啊。”皇帝起身,有些发晕,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
“不过煜儿,你还是要多读点书,像你兄长能说会道更好。”皇帝干咳了几声,补充道。
一旁的沈丹曦扶住他。
“陛下,煜儿这般已是极好。”沈丹曦将一盏滋补的汤推到祝明煜面前,“他就这粗脑子,您还想他何处都拔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成?”
“还是让他多补补吧。”沈丹曦笑着,满眼的疼爱快溢出。
暖黄宫灯下,温情脉脉流淌。
程玊芝已收了茶具,安静侍坐一旁。
她的目光,极轻极快地掠过对面端坐的祝隶稷。
他正看向窗外那夜色中被晚风摇曳的荷影,从程玊芝的视角,祝隶稷的侧脸映着水光和灯火,像是被隔在窗阁外的一缕寒光。
程玊芝执壶,替沈丹曦续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
家宴结束时,夜已深。
宫门落了钥,太子一家顺势留在宫中歇息一晚。
程玊芝走在宫道上,稍稍比祝隶稷落后两步,祝晟早早发了困,此刻被蒋嬷嬷背在后背。
小孩子长得快,负着快七岁的孩子,蒋嬷嬷有些吃力。
程玊芝不忍看年近五旬的贴身嬷嬷如此疲惫,提出要接过祝晟,蒋嬷嬷撇过头,下颌抬向祝隶稷方向。
程玊芝愣住。
记忆翻涌而上。
好像很多年前,她刚嫁与祝隶稷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程玊芝是小门小户出身,每一步向上,都伴随着卑躬。
她还记得那是午后,父亲推开她的门,告诉她有件大大好的喜事。
她被指婚给济平侯世子了。
期间的具体缘由不是一个困在闺阁中的女儿家能知道的。
“要好好伺候夫君,家族的任务寄托在你身上了。”
程玊芝尚未来得及反应,红袍加身,鞭炮齐鸣。她罩着亲自绣的那顶鸳鸯盖头入了轿,成了妻、成了母亲。
新婚之夜,程玊芝坐在榻上,支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隔着盖头,透过喜红遮盖下仅有的几分间隙,她瞧见有人进了房,合上厢门,也不说话,直饮尽桌上本该用来交杯的酒。
她当时是何感受呢?没有按仪典走完交杯的担忧是其一,更深的是好奇。
酒是何种滋味。
程玊芝不知道。
她在闺中是最最规矩的,背过《女诫》、《内训》,习得一手好绣工,最擅长的是管账。
她随身携带着一把白玉小盘,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从只能盖住几颗并列的算珠,再到渐能罩住半排,最后,终于能够覆盖整方算盘。
指尖的肉嘟被修长取代,懵懂儿童后,她亭亭玉立。
程玊芝长睫微垂,两只手互相绞缠。
那人的脚步近了,她的头也更低了些。
红烛帐暖,她的盖头被掀开。
烛火跳跃,素白沾红,鸳鸯戏水,漾开一片暖融。
潮汐涌入身躯,翻涌开程玊芝眼底的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