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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告白(上)

作者:猪子二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新帝登基大典的喧腾尚未落定,祝府别院里,日子却像被滤去了尘嚣,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静谧。


    知微外出过几趟,目的是为了考察京城适合开食肆的地方。


    不调查不知道,这京城的规矩颇多,连卖盆花都有花会协作,开食肆也有着相关的行会,要遵守相关协定,倒是比岭南要复杂得多。


    好在知微不急于开店,倒有的是时间仔细了解。


    再说了,知微住祝府的这些天活得可是潇洒。


    程玊芝待她极好,衣食住行无不妥帖,连带着对少昭也亲厚,时常叫两人过去,同祝晟一并读书玩耍。


    春日和煦,倒引得知微人都犯懒了些。


    这日午后,知微午睡刚醒,少昭便敲了门。


    她小脸微红,眼手指绞着新做的鹅黄裙带:“阿姐,前些日子听说今日城南的灯市开张,我想去逛逛。”


    知微正对镜欣赏自己那张越发圆满的脸颊,闻言眉梢一挑,道:“有这等活动,要不咱们一块。”


    少昭的脸无端更红了,像染了胭脂,小声嘀咕:“可是,祝晟、小公子昨天不是缠着你要在庭院放风筝吗。”


    “那是下午的安排,灯会不是在晚上吗,时间不冲突。”知微来了精神,从妆匣里翻出自己压箱底的一支桃花银簪,插在刚梳好的发髻上,“喏,好看吧。”


    “阿姐,我的意思是……”眼瞧着知微便要跟自己一同出门了,少昭终于鼓起勇气,“我约了人!”


    “阿姐你就别同去了。”少昭心口跳得厉害,很快红着脸出了厢门。


    知微愣了愣,对着镜子指了指自己:我?电灯泡?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的夜被千万盏灯火点燃,煌煌如昼。


    少昭立在约好的石桥边,望着桥下被灯火揉碎的粼粼波光,手心有些汗湿。


    她总觉得背后有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跟着,像蛛丝拂过,细密而不容忽视。


    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人头攒动,寻不见那视线的来源。大约是错觉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莫名的悸动。


    怎还没……


    “少昭姑娘!”孙为带着点气喘,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他换下了在军营中常穿的粗布短衣,穿了件崭新的靛蓝细布长衫,身板依旧魁梧,站在娇小的少昭面前,像座小山,衬得少昭有几分局促。


    “孙大哥。”少昭抬眼看他,撞进他那双眼,心头又是一阵急跳。


    “等久了吧。”孙为搓了搓手,有些抱歉,“街上人多,挤过来费了点劲儿。”


    “不打紧。”少昭如拨浪鼓连连摆头。


    见状,孙为顿了顿,像是施法般伸出手,掌心躺着个油纸包:“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还烫着,感觉你们女孩都喜欢甜的,来,尝尝。”


    少昭接过,指尖触到他略带薄茧的掌心,飞快地缩回。


    栗子的温热透过油纸传来,一直暖到心尖。


    “谢谢孙大哥。”她低头剥开一颗,金黄的栗仁入口软糯香甜。


    孙为像是完成了件大事,松了口气,看她:“走吧,前头有猜灯谜的,很是热闹。”


    人潮推着他们前行。


    孙为小心地护在少昭身侧,宽阔的肩膀替她挡开拥挤。


    少昭偷偷抬眼看他绷紧的侧脸,又想起军营遇袭的那天,他从火光走来,一把将她腾空抱起——


    这一动作看似帅气,却引火星飞到少昭的裤子根部,惊得孙为大叫:“少昭,你下边。”


    少昭:?


    眼看裤子最外边都被烧焦,孙为连忙放下少昭,试图用自己的衣摆挽救局势:“你的□□……”


    孙为顿了顿,径自又恢复冷静,安抚道:“没事,萝卜、萝卜想要长得高,枝叶总得挨几刀。”


    少昭:!


    “我不是啊!”终于明白孙为在苦什么,少昭笑得很大声,“我是女孩。”


    “只是在军营女装合适些。”少昭又道。


    孙为的神色一滞,火光闪烁,他对上少昭泛红的眼眶。


    少昭的眼底有光,孙为顺着少昭的视线上移,才发现不知何时乌云散开,满目星河。


    ——


    灯市如星河倾泻,各色花灯争奇斗艳。


    孙为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兔子灯上,那灯做得精巧,白绒绒的耳朵,红玻璃珠镶的眼睛。他脚步一顿,指着那灯:“那个,特别像你。”


    “啊?”


    “你阿姐把你丢给我时,你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孙为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我当时还想,怎么会有这般害羞的小男孩。”


    “结果没想到……”


    “我(是)女孩!”


    两人默契一笑,孙为想,少昭果然是和他共脑的妹妹,今天这灯会,想来一定很开心。


    而少昭,她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那些初入军营的惶然无措,原来孙为都看在眼里。


    “猜灯谜,猜灯谜。猜中有彩头!”小贩的吆喝声适时响起,打破了微妙的氛围。


    一个摊位上挂着许多花灯,灯下悬着谜面。


    “看看?”孙为问。


    ……


    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小灯到手。


    少昭的脑子很机灵,孙为也是,两人总是异口同声地报出答案,默契浑然天成。


    孙为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牙,兴致勃勃地又挑了几个谜面,少昭一一猜中,收获颇丰。孙为抱着满怀的花灯,竟然也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颇为难得。


    “这样,还可以做花灯串……”


    “花灯串,那是什么?”


    “就是将花灯串在一块,可漂亮了,挂在房檐下做装饰会很好看。”孙为垂眸,神色柔和,他托着手里的花灯,思绪仿佛飘到了远方。


    少昭看他看得脸颊发烫,也抱紧怀里的莲花灯,只觉得那灯火映在心上,比天上的星子还亮。


    。


    人流边缘,两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巧妙地借着货摊和人群的掩护,目光紧紧锁着前面那对璧人。


    知微压了压帽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祝明煜站在他身侧,手上是知微没吃完的糖人。


    “嫌我碍事,我偏要跟着,闻着味我就来了。”知微双手抱胸,傲气道。


    她还以为少昭约了谁,原来是孙为那家伙。


    “啧,傻大个儿,抱那么一堆灯,也不嫌累赘。”


    知微小声嘀咕,眼里的光却比那满街的花灯还亮:“不过……兔子灯?像少昭?孙为这木头,看不出来啊,还挺会!”


    “有戏!说不准有戏”知微激动地搓着手,感觉比当事人还兴奋。


    可很快,知微脑海又闪过孙为在军队提及过的人,似乎对他很重要,既如此,少昭可不是单相思!


    知微的脚下不自觉地跟着二人挪动,想找个更好的角度观察。眼神偶尔也会掠过她喜欢的小玩意儿,祝明煜见状,赶忙掏出钱袋买下。


    直到手中再提不下任何,祝明煜才回身,叫知微在原地等自己,他先把手上这批小玩意儿送回马车。


    知微点头,她正为少昭的感情想得入神,没注意看路,背后猛地撞上一堵坚实的“墙”。


    “唔!”知微一个趔趄,兜帽被撞歪,差点摔倒。


    她火冒三丈地回头:“谁啊!走路不长……”


    “眼”字卡在喉咙里,望清来人,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摇曳的灯光下,祝隶稷一身墨色常服,正垂眸看着她。


    “太、太子爷。”知微瞬间哑火,语气谄媚却下意识地把兜帽拉得更低,心里直打鼓:怎么哪儿都有他?


    像个身后灵。


    “兴致不错。”祝隶稷开口,他刚同王渺枭说完话,回府途中遇上了知微。


    说起来,自从知微清醒,二人竟是再无单独碰面,每次见着了,知微也都像耗子遇猫,魂都跑了。


    哪有当时颐指气使的样。


    “呵,”祝隶稷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嘲弄又似别的,觑过少昭与孙为的背影,“你倒是有闲心,替人把风?”


    本还想再挤兑几句,祝隶稷又忽然想起前段时日祝明煜曾闯入他的书房,向自己哭诉劝解眼前人入宫为官的失败事。


    说起来,祝明煜那人从小便跟他没有距离,纵使幼时不在一处长大,也总是喜欢热情地跟在他身后。


    帮帮好了。


    祝隶稷使眼色屏退下人,只叫知微贴身跟随。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仍是跟在少昭的后面,却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等了好半晌,祝隶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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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开口:“明煜,他很希望你留在宫中。”


    “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心意?”


    知微脚步一顿,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随即又被压下。她没吭声。


    “他跟我曾提过,你最大的心愿,是能够自立自足,开上一家自己的酒楼,过上市井的平凡生活。”


    祝隶稷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知微猛地抬头看他,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看不清神情。


    这话说的没错,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祝隶稷脚步未停,目光掠过路边一个被父母抱在怀里、正哭闹着要花灯的小孩,又扫过更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眼巴巴望着糖人摊子的乞儿。


    “市井的平凡生活”他重复着这七个字,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以为,你能做一辈子市井小民?”


    知微心头一凛。


    “岭南的盐贩刘掌柜,少了你一时兴起,替他解围,他早已是冤魂一缕;晏家满门,若非你逃婚引来王家的报复,兴许尚能苟活几日,但终究是依附强权的藤蔓,枯萎只在顷刻;蜀郡军营里,你识破砒霜,才免得上千将士腹泻脱力。”


    “张兴中、还有那些你叫不出名字的伙夫、兵卒……他们的命,你救过,也亲眼见证过,他们的死,如蝼蚁般轻易。”


    祝隶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嘴角含着几分讥讽:“你总想躲,想逃,想守着那间你幻想中的小馆子过清净日子。可这乱世,何处是净土?”


    “屠户家的女儿,只因生得貌美,便能被权贵随意掳去为妾;街边的小贩,只因挡了贵人车驾,便被马蹄踏断脊梁;就像少昭——”,祝隶稷目光锐利地刺向知微,“若非你一时心软收留,她此刻身在何处?是教坊司?还是乱葬岗?”


    不远处,少昭清脆的笑声隐约传来,孙为正笨拙地护着她,避开一个横冲直撞的醉汉。


    “你护得住她一时,护得住她一世吗?”


    祝隶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力量。


    “你一日是市井小民,便一日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你的手艺、你的小聪明,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不过是笑话。若你只是岭南那个开食肆的娘子,你猜,有多少看不清的箭矢,会悄然穿透你的喉咙?”


    夜风带着寒意吹过,知微只觉得浑身冰冷。祝隶稷的话像冰冷的钢针,深深扎破了她。


    “明煜天真,信你那套逍遥自在,说他护你,可这世间的尔虞我诈,又怎是他人一个‘护’能解决的?只有站在足够高的地方,才有资格谈自在。”


    祝隶稷看着知微骤然失血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冷酷的确认。


    “你够聪明,也够狠,可惜眼界太窄。只盯着灶台那方寸之地,终究是浪费。”


    他微微倾身,靠近知微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说出的话语却如寒冰:“想想少昭,想想你自己。是做一辈子被人随手可碾死的蝼蚁,还是……抓住机会,爬上去?”


    “爬到足够高的地方,让你的手艺不再只是果腹,哪怕是厨娘,只要接近权利,便也能让你在意的人,在你的羽翼下,安稳地笑。”


    长久的沉默在喧嚣的灯市中弥漫开来。


    知微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些她拼命想逃离的、关于权力倾轧的记忆碎片,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此刻清晰地翻涌上来。


    祝隶稷说得对,平凡意味着无力,意味着无论谁,都能上前,踩上你一脚。


    那点残存的挣扎和侥幸,如同燃尽的灯芯,倏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现实硬生生打磨出的、带着棱角的冷硬。


    “好。”知微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这女官,我当。”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感激涕零,只有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认命与狠绝。她甚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灯市依旧喧嚣热闹,仿佛什么都没改变。


    只有知微自己知道,那条她曾幻想过的、通往平凡的市井之路,已彻底断裂、坍塌。


    而眼前这条通往宫门的登天梯,由不得她随意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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