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50-60

作者:立早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七月花 玫瑰


    “喂!”


    尤亚对上了他的视线, 明显愣了一下,而后不再犹豫了,小心推开了破木门挤了进来, 一手拿着一个小烛台,一手拿着一个小包, 鼓囊囊地包着什么东西。


    “你真是死脑筋,你冲上去做什么。”尤亚一边念叨一边抓住他的手臂扶他起来, 摸到他身上那么瘦的感觉着实震惊了一下。


    “这下好了,从大房间扔到这里了,舒服了?”


    尤亚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又掀开他衣服看伤口, 又是震惊了一次。“你也是顽强, 我还担心你伤口发炎会发热。”


    只有一缕月光能透进来的破木屋里什么都看不清, 一切也静得很,只有尤亚压低声音絮絮叨叨的动静。他也没什么药, 只能拿出帕子轻轻擦擦脏污,拿出包着的小包。


    “听说你是从王庭带出来的,在王庭还吃不上饭吗?饿了两天不声不响的, 真能忍。”


    他顾不上回答, 根本不管他带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把油纸吃进去了自己都不知道。


    尤亚长叹了一声,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似乎是觉得有些新奇,笑着拨了一下他的眼睫。


    “慢点塞。你记着,不想挨打的话, 下次就不要冲上去动手,我们都习惯这种事情了,好歹聘期结束了我们还能走,就当是被狗啃了一……好几口。”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尤亚嘴上说着轻松,脸上已经笑不出来了,突然抢过他手上的面包。“你还是少吃点吧,他也就是觉得你太瘦了还没对你下手,你就保持住……”


    手上的食物被抢走了,他也没有反应,也不反抗,只是用手指抹嘴上的渣子舔进嘴里,伸手从地上捡掉下的残渣往嘴里塞。


    尤亚叹了口气,又把面包塞进他手里。“算了,也不差这一顿,你吃吧。”


    尤亚一直絮絮叨叨地在和他说些有的没的,有时候是一些外面新奇的东西,有时候说起他的理想,先游历一边南部,再去北边,然后他要做一本详尽介绍所有城市的一本书籍图册。


    他只顾着吃,吃完又忙着捡渣子,就跟没听见一样。尤亚完全不在意,越说越兴奋,好像已经做成了这么一本书。


    “时间不早了,我不能久待。你记着我说的话了,千万千万不要再冲动了。”


    他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声音沙哑,很冷硬,听起来不像道谢。


    尤亚惊奇地折回来揉乱他本来就乱的头发。“你竟然不是哑巴,我的天啊。”


    尤亚蹲在他面前,逗着他再说一句。


    “谢谢。”他又蹦出来这两个字。


    “你的声音很好听,但是语气要轻一点,柔一点,语调也有一点奇怪,你试着慢一点。说一句谢谢哥哥。”


    这回他没再说话,尤亚笑了一下,一耸肩:“好吧,没占到你便宜。”


    面前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崩裂,再重新凝实清晰了之后,面前已经不是那座小破屋。他身边有很多同尤亚差不多的少年,他坐在尤亚身边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吃的。


    “我能确定,管家说的是这一批处理掉,不能放出去走漏消息。他们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我们不能赌他们大发善心,真的等聘用期结束放我们走。”


    “呵,我早说过了,外界一点消息没有,进来后我们从没见过之前那批仆从,还不够清楚吗?真是给了一大批补偿金?”


    “那怎么办?要逃出去吗?这根本不可能。”


    “我听说是吉恩的家主格罗特不在这里,他才那么嚣张,我记得家主是去南部了,要两个月,这个月底他就回来了。”


    “我听闻他只有一任妻子,没有什么情人,在贵族里算是洁身自好的人,而且这次他去南部据说是为了解决元素侵蚀对南部十城百姓的侵害,应该算得上好人,不如……”


    “馊主意,你是想说他会站在我们这群奴仆这边,而不是他的儿子?”


    “那还能怎么办……怎么样都是死。”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加亚失落地用手搓着他的头发,看着手里的几根铂金色发丝心虚地捏捏他的脸,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那就杀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或惊讶,或惊恐,或是若有所思。尤亚也半天没缓过神来,低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三楼尽头是魔药室,我能调出毒药,只是没办法让他喝进去。”


    “不行!我不同意,你是想拉着我们一起死吗?那是杀人。”


    “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他抬头看着他们,平静地下了结论。


    “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回去再想想。”


    尤亚拉着他避着人偷溜回去,到了那间破屋子,地上放了一份丰盛到极致的餐食,荤腥的味道令人作呕。尤亚脸色一白,又嘱咐他不要贪嘴,又担忧地捏捏他的脸颊,似乎是觉得有点肉了。


    “不能一点不长,他会怀疑,而且一定会找人看着我全部吃完。”


    尤亚愣了一下,又一拍他的小身板,夸赞他真是脑子灵活。


    “我可以动手杀掉他,不会逃,留下来再放一把火,你们混在救火的仆从里换好衣服逃走。”


    尤亚脸上立刻没有笑容了,第一次冲他发火。“哥哥们会想办法,不要你操心,你给我老实减肥装傻,听见没有!”


    “听见了。”


    “吉恩的家主是不可能放我们走的,他只会杀掉我们,做的比他儿子还绝。”


    尤亚无奈地拍拍他的头,只是说:“别操心这些了。”


    不是他们太蠢,想把期望都寄托在一个可能是个好人的大贵族身上。而是在这里的生活除了戴纳的折磨,他们有最好的条件,一定程度上凌驾于仆从上的权力。


    即使有人说再不改变就只有死路一条,嘴上不说,已经有很大一部分人心里悄悄在想,万一不是呢?而不得不面对时,下意识就会寻求那条看似最为温和的路。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尤亚就选择了逃跑那一方,但让他们选择杀人,那太难了。原本看似团结的团体出现了裂痕。尤亚没有在他面前说这些,但他每天都在看着,听他们的计划,却看不到一点希望。


    当尤亚看见毒药出现在他手里的时候,他惊慌地恳求他不要这样,至少选择相信他,选择相信哥哥们。


    他犹豫了一瞬间,最终选择相信哥哥们。


    这一次感情用事的相信,让他亲眼见证了惨烈的终局。


    粗糙的逃跑计划还没实施,就被自己人告发了。选择等待格罗特的正义审判的那批人,不能看着他们“打草惊蛇”,更不能接受他们真的成功。


    戴纳还是舍不得,包括尤亚在内,选择逃跑的五六个人被绑起来扔进了地牢。选择告密的人没有对他下手,带着他去地牢看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几人。


    “你们就是在找死,我会证明我是对的。到那时,我会救你们出来。”


    人性的毒素平等毒害每个人,施害者,加害者,受害者。


    站在地牢昏暗的烛光前,他突然看见了他们的终局,也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残酷生存法则。


    他成日躲在花园的那间破屋里,不去管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只要送来饭菜他就拼命地吃,他开始蓄长发,不再偷偷绞断铂金色的头发,将那瓶毒药握紧在手心。


    他们视作救星的格罗特回来了,他的确震怒,让戴纳当众跪在地上,一共二十鞭,血肉模糊。


    他们只以为正义降临,在格罗塔反手洞穿他的心脏时,脸上还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尖叫声让他烦躁地揉揉耳朵,挥手让手底下的人堵住了他们的嘴,鲜血喷溅到草地上,白色的花园小路上,血腥味冲得让格罗特烦躁地转身离开。


    他低头混进仆从,跟他们一起洗刷花园里的血迹,十个人没有一个是闭着眼睛的。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主动低着头跟着仆从们去了那间装修华贵的屋子,里面是躺在床上不停咒骂摔东西的戴纳。


    他惶恐地抬头躲避,这让戴纳想起了这个一直没尝过的玩意,从王庭带过来的玩意,还是他父亲怎么都不会杀掉的好玩意。


    看着比之前瘦脱相的样子有意思多了,只是他现在力不从心。


    他逗狗一样地摸着他的脸,见他怕得发抖又大发慈悲地温声:“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从你的哥哥手底下救你出来的。你要好好长大,报答我。”


    他的口袋里那瓶透明颜色的药水就贴着他的腿侧,他颤声应了一声。


    地牢的人早被他们遗忘了,弄到钥匙并不难,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尤亚并不愿意配合,但他只是站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里告诉他。


    “我不是王庭的仆人,是赫尔曼王室的皇子,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而且,我也不会真的杀了他。”


    尤亚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能配合,他握住他的手:“哥哥,出去以后带上我一起吧,我很会画画。”


    “……好,哥哥听你的。”


    一切计划都很完美,他们出了地牢,他将一整瓶毒药都放进了戴纳敬酒的酒杯里。而戴纳也打算今天就尝尝鲜,所以没有拒绝他端来的东西。


    为了取信,他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戴纳果然相信了,他亲手端着酒杯坐在他腿上,将一整杯酒给他喝了下去。


    在他被按在床上刚被扯掉了上衣时,他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就滴溅在他脸上。倒在地上的时候,戴纳才看清楚他那双浅紫色眼睛从没有怯懦,只有嘲讽。


    吉恩家的独子出事了,整个庄园都乱了起来,他觉得还不够,亲手点燃了大火。他们从地牢往原本他们就探好的路线逃出去的时候,他们真觉得自己就要成功了。


    只是他还不清楚,拥有元素能力是什么概念。


    在他看来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的大火,只是一个初级法师抬手的事。而他们探出的“生路”也果然是一条死路,法阵波动,不停奔逃一夜的结果就是被传送回了花园正中。


    格罗特不打算立刻杀了他,但他已经准备好要给他一个更残酷的教训。


    在见识到法师的手段时,他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喝进去的那口毒药麻痹了他的手脚,他不停地在往外吐血。


    格罗特走到几个被绑回来的少年面前,从第一个开始说:“记住了,你是被他的愚蠢害死的。”


    鲜血飞溅到地上,也溅到旁边人的脸上,尤亚平静地坐在地上,苦笑着看着他:“我们都尽力了。”


    他猛然抬头,金色的光芒从心脏炸开,金色的丝线捆缚住他的手,他感觉到浑身一轻,伤口全都快速愈合消失,麻痹的感觉也消退了。


    格罗特讶异地看着他的手,他冷静地谈条件:“要想救你儿子,就放了他们。”


    下一秒,金丝崩断,鲜血四溅,他的脸上发上全是鲜血。格罗特冷笑了一声,告诉他同拥有绝对实力的人谈条件是一件愚蠢的事。


    画面破碎,眼前鲜红粘稠的鲜血似乎还黏在身上,路德抓紧他的手指,半天说不出话。


    叶彦泽眼里早已无波无澜,对他来说,那已经是两辈子前的事了。而且无论走了多远,最后他还是做到了他该做的事。


    “你尽力了。”路德突然说了和记忆中尤亚同样的一句话。


    叶彦泽没说话,也没回答。


    在他们的婚礼前,这场墙倒众人推的戏唱完了,各方都有收获。戴纳行刑的那一天,叶彦泽没去看,只在圣殿内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尤亚的父母决定离开王都,临别前特意在圣殿前跪拜感谢。叶彦泽也没露面,只是将一本写了一半的游记给了他们。


    上面是关于南部十城各地的见闻,还有精细的插画,能看出是有一段时间的积累了。可惜只有一半,其他地方只是写好了标题但全是空白。


    是路德想动手添上北方几城,被叶彦泽按住了,只让他写了标题。


    王都热议之后,紧接两件大事就要来了,婚礼就要举行了,泽尔萨也将抵达王都。


    婚礼的前一晚,烛光全都被熄灭后,叶彦泽侧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突然感觉到有人站在他面前,可意识昏沉,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只感到一个带着凉意的拥抱和玫瑰的香气。


    第二天一早,叶彦泽坐起来,看见枕边放着一只玫瑰。


    第52章 七月花 回来了


    日光正好透过正上的琉璃窗洒下, 圣殿外殿的大门敞开着,空气中悬浮着微小的尘埃,这实在是个晴朗美好的天气, 从外殿平整的绿茵到殿内摆满了金蓝两色的花朵。


    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正装,披挂着象征身份的披挂, 金质的勋章和佩花。叶彦泽和路德竟是一同出场,一身墨蓝色披袍肩头是三色绶带和流苏。


    他身边的叶彦泽同样一身白金披袍佩戴绶带和流苏, 只在头上披着一层白纱,金色橄榄叶头冠压在额头上。


    所有在场的人都感慨,希尔特当初是做了一笔好买卖, 看准了元素侵蚀的影响力, 也掐准了这个关键人物。


    将他掐在手里, 这等同于拿到了珍贵的资源, 未来元素侵蚀一严重,他的身价会更高。


    仪式很简单, 交换信物,承诺宣誓,他们没安排无关的人站在他们前面。


    路德再一次将权戒戴在他手上, 叶彦泽拿出了一枚蓝宝石胸针, 金色的七月花, 中间却镶着一颗蓝宝石。


    到了宣誓的这一步,路德却伸手制止了下面的唱令人,笑着说道:“你不必宣誓。我来就好。”


    路德拉着他的双手, 脸上没有笑意,眼里甚至流出不安的紧张。


    “我将成为终生成为你的信徒,宣誓奉献从生到死的忠诚和爱护,愿你爱我。”


    这不是任何一句安排好的誓言, 四目相对,叶彦泽听见他最后四个字时不自觉的颤音,恍若每个字都是重若千钧。


    叶彦泽手指下意识蜷缩,却立刻被路德紧抓住了。


    叶彦泽闭上眼睛,而后低声回他承诺:“我将奉献你,我今生心的……”


    “怎么各位也不等等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未竟的话,席上的贵族们看过去,皆是满脸讶异。路德和叶彦泽却很平静。


    泽尔萨几个月时间就变了很多,或者说同上辈子那个阴鸷癫狂的人更像了,但他却学会了收敛和伪装。


    他一身黑色正装,胸口别着一朵鲜红的玫瑰,黑发长了些,他随意绑在脑后。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路德身边的叶彦泽。


    “我有一个问题想询问各位,如果违背誓言没有任何惩罚,誓言还有意义吗?”


    泽尔萨边说着边大步走进来,没人敢拦他,如今都知道他的分量,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皮鞋敲在光滑坚硬的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咔哒声,他随手脱掉手上的白手套,一个响指就将场内所有的蓝色花朵无声烧掉了。


    红焰亮起又灭去,众人都在这三人间打量,权衡着利弊。


    “当然有意义了。”路德揽着叶彦泽的腰,笑着看向泽尔萨,继续说道:“您可能不明白,誓言意义就在于谁说的,和谁说的。”


    “如果不是您的打扰,我将听见世界上最美妙最有意义的誓言。”


    “看来是我打搅你们了?”泽尔萨紧紧盯着叶彦泽,只等来了他的一句:“请就坐。”


    萨妮和尼尔一直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下一秒就冲动做出什么事来。他却因为叶彦泽这一句话安静了下来,只有他身边的萨妮看清了他眼里的痛楚。


    叶彦泽表现得太平静了,反倒显得他太歇斯底里,路德的手指不停地紧缩着,但等到他看过来的时候又是一张笑脸了。


    叶彦泽握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路德笑着伸手捏着白纱掀开了,目光从他的眼睛一路到鼻尖、唇瓣,而后弯腰在众人面前亲吻他。


    “冷静点。”


    泽尔萨被萨妮按住了。这是他们的婚礼,他们在所有的人的见证下成为彼此的爱人,这是具有排他的关系,容不得旁人插足。


    不论路德拿出什么条件,用了什么手段,至少他选择了这种方式绑定了这种关系。而他,什么都不是。


    他们的身体亲密契合,但关系永远止步于主人和奴仆。


    他连一句爱都没得到过。


    众人都在举起手鼓掌,只有泽尔萨坐在坐前排,呆呆地看着他。


    仪式结束,叶彦泽和路德一起退场下去换衣服。萨妮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但意外地发现他并没有要跟过去的意思。


    他只是静坐在那里,目光虚落。


    侧厅里,叶彦泽还没转身就被路德从背后抱住了,他勒得很紧,又骤然放手。叶彦泽目光却停驻在书桌上画了一半的法阵,他默不作声地收回眼神,似乎只是不经意地一瞥。


    “留在我身边,你才能完成你想做的。”路德扶着他的肩膀,莫名说了这么一句。


    叶彦泽愣怔间似乎看见他眼里掠过了一抹蓝色的流光,他直觉路德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你是我的爱人。”


    叶彦泽低声回答他,虽然他似乎只是在陈述他们这间缔结关系的结果,但路德这一刻格外心安。


    他紧抱住叶彦泽,撩开白纱,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知道你选定了他做皇帝,也明白原因。”细碎的亲吻落在耳朵上,侧脸上。


    “不能再有贵族的联合会议了,也不能再有全贵族的议政。”路德轻笑着捧着他的脸颊,亲昵的姿态不像是在说一场密谋的政变。


    “你的心思不难猜。”


    叶彦泽不意外路德知道了他的意图,他更期待路德会怎么做。他们现在是整个帝国身份最高的一对贵族夫夫,一个大贵族家主,一个王室血脉的圣子。


    圣子选择背弃这所谓高贵的血脉,那家主呢?


    “刚刚我已经向你许诺,奉献我从生到死的忠诚和爱护。这就是我的答案。”


    路德低声说完,偏头轻轻蹭蹭他的唇瓣,耐心十足,而后温柔地舔舐等待他的回应,叶彦泽微合眼睛,继续了这个吻,靠坐在书桌上让他帮他“更衣”。


    白纱还未取下,叶彦泽上身的衣袍已经扯乱了,半边肩膀光裸在外面,路德终于不需要躬身弯腰了,只需要托着他,让他手撑住后面的桌面就好。


    光影错落,眉弓阴影投在他脸上,叶彦泽恍惚地看着他,总觉得恍若前世今生一般的错觉。


    他们不能闹太久,路德低头从肩膀一路咬出印子,最后要吻他的扬起头突出的喉结。叶彦泽像是惊醒了一般,推了他肩膀,低声说:“别留这,遮不住。”


    话音刚落,他就摁住了叶彦泽的后脖颈,牙齿咬合,眼睛紧盯着他眼睫紧张地快速眨动两下的样子。


    炽热的气息纠缠,叶彦泽才捕捉到他从始自终藏得很好的嫉恨和愤怒。


    叶彦泽摸摸唇瓣,低声向他反馈:“肿了,还有印子。”


    路德泄力一般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笑了一声,而后轻轻在他的碎骨一吻,伸手拉好他衬在里面的衣服。


    “等到事情结束,我带你回北边的属地,那里也有树林草地,还有四季的鲜花,你会喜欢的。”


    叶彦泽看着他低着头露出来的发旋,轻声嗯了一声。


    *


    傍晚时分的宴会不在圣殿,转而放在了希尔特的庄园,像是为了昭示什么,从门口一路到内厅,甚至是后花园全是蓝金两色拧在一起的花朵。


    傍晚的霞光绚丽多情,每个人都会驻足看一会这样的盛景。


    泽尔萨一反之前的外显,现在倒是平静地略过那些,稳步走进去。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他第一次来这是为了一个人。


    今天再走进这里,还是为同一个人,可是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来得还算早,一路熟门熟路地走到敞开的走廊,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吹过树叶花丛的响动,还有不远处池子的细微水声。


    站在花园内往上看去就能看见卧室的小阳台,泽尔萨从不是喜欢回忆的人,但那种针扎一样的思绪让他不得不会回想起那时的场景。


    同样是个不光彩的时刻。但现在他却想做不光彩的人,或者说他本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你回来了。”


    踩在草地上难免发出细微的声音,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水池边,一身白袍,脚边全是金蓝交织的花朵。


    他转头看见是他,惊讶了一瞬,而后一点头跟他打招呼。


    泽尔萨快步走到他面前,他没有注意那些鲜妍的花朵,一脚碾碎了在青草地上,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他。


    他伸出手想碰他唇上的印子,却被叶彦泽笑着躲开了。


    “你回来了。”泽尔萨低声重复了他刚刚的那句话。


    “什么?”叶彦泽抬头只看见他眼里晦暗的情绪,但脸上却是平静,他看着瘦了些,明明还是那样的五官和面部轮廓,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同了。


    “你还没有对我说这句话。”泽尔萨只是站在他的面前,身影完全笼罩他,隔着一段距离。


    “你该说的。”


    叶彦泽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


    他抬起头笑了一下,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回来了。”语气很轻,尾音似叹。


    “你看起来变了一些。”叶彦泽伸手亮起金色的治愈,被踩倒的花朵渐渐复原,又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快半年时间,你很厉害。”


    他们都心知肚明对方在说什么。


    泽尔萨再次伸手触碰他,粗糙的手指刮蹭皮肤带来的酥麻,这感觉很熟悉。但叶彦泽却笑着再次避开,淡声提醒他。


    “不合适了。”


    泽尔萨额头青筋崩起,终于忍不住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冷笑着问他:“睡都睡过了,现在跟我说不合适了?”


    叶彦泽感觉到他没用劲,举起右手,那枚权戒已经调整了大小,合乎尺寸地戴在无名指之上,宣誓着他的归属。


    泽尔萨被烫到一般,立刻松开手,嘲讽似的问他:“对你来说,这难道很重要,是个拿出来说的理由?”


    叶彦泽却十分认真地点了头,看着他说道:“这就是唯一重要的理由。”


    泽尔萨笑了起来,笑得躬身蹲下抵在他的膝上,很久之后,他才问:“那我呢?”


    叶彦泽喉结滚动,手指碰到他胸口的那朵玫瑰。


    “你对我实在是太狠心了。”泽尔萨赤红着眼睛抬头看着他,不像是乞求,更像是谋求报复的眼神。


    “没有主人像你这样的。”


    叶彦泽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之间会不知不觉产生这样强的情感链接,他以为泽尔萨见识过更多的风景,体验过强权,遇见更多的人后,早该放下他这个不真诚的骗子。


    “是我错了。”叶彦泽低声回答他。“但回看每一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放下我吧,不要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绊在我这。”


    泽尔萨早不会说没必要的赌气的话,他早已在无数次的明争暗斗里明白叶彦泽给他定下的目标的意义。


    上辈子,叶彦泽同样选择了政变,他在世家贵族之间游走交际,玩弄他们,让世家间内斗,削弱他们的力量,杀了霍普。他自己来做这个等同于皇帝的掌权人。


    可还没等制衡世家势力,大浩劫来了,元素侵蚀全面爆发,裂缝出现……世家自保又添乱,平民不满情绪升到极点。


    叶彦泽还没完全掌握实权,抓住他这根稻草苦苦支撑了几年,最后还是迎来最惨烈的结果。


    这一世,他放他自由,一步一步推着他往上走,成为皇帝。他选定了他做那个救世主,一步一步告诉他,上位者这三个字背后到底是什么。


    要他从救一城,变成救一国。


    “我可以认为,你现在做的每件事还是为了我吗?”他说的并不直白,叶彦泽却知道他在存什么侥幸。


    他是想让他告诉自己,我答应和路德是为了帮你制衡希尔特,都是为了你。


    叶彦泽叹了一口气:“抱歉,不是。”


    “自始自终,我做的每件事目的也并不在你。”他非要戳破泽尔萨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搭建好的美梦。


    泽尔萨松开了他的手,一滴泪砸在叶彦泽的手背上,他沉默了一会。高大的身体委屈地蜷缩在他的面前,手搭在他的膝头。


    明明他比以前风光了那么多,外边无数人恨不得贴在他身上,他此时却看起来像条弃犬。


    “我明白了。”泽尔萨慢慢站起身,低声笑了一下。


    他踉跄了一下梦呓一样地重复一遍:“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了,叶彦泽深呼吸了两下,抓住自己颤抖的手。


    “这是最好的选择。”


    第53章 七月花 小狗要怎么获得主人唯一的爱?……


    叶彦泽清楚他为什么正好选择现在回来。浩劫降至, 他必须拿到主动权,加亚的情况好转并不意味着浩劫就消弭了。


    元素侵蚀一月比一月严重,北方魔兽的活动已经到了无法继续忽视的地步, 希尔特的旧住宅竟在几日前的袭击中坍塌了。


    反而南部,因为泽尔萨提前预知防范, 情况竟是前所未有的好,只有元素侵蚀的问题没法解决, 至少没有大规模袭击造成大损失。


    路德这时候倒是不得不前往北方属地平息事态,他原本是想带着叶彦泽一同前去,但联合会议上突然出现激烈的反对声。路德看着进入联合会议, 占据半壁席位的泽尔萨。


    会议僵持了整整一周, 最后竟将风声走漏了出去, 圣殿外全是自发静坐的民众, 请求圣子殿下在这样的时刻不要离开王都。


    路德握紧了他的手,猛地将窗帘拉上, 脸上难得有那么外显的阴沉。


    “是他做的。”路德揽住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摸到了他手上的戒指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越是这样, 我越不能将你留在这。”


    “他想政变了。”叶彦泽完全可以肯定, 他拍拍路德的肩膀:“出于政治考虑, 他想要我留下来最终承认他政变的合法性,如果我不在,他的政变不能算成功。”


    路德冷笑了一声:“他恐怕百分之百是出于私人考虑。他想做什么, 想对你做什么。”


    叶彦泽却不那么认为,他慢慢坐到路德腿上,靠在他肩膀上:“他不会那样做。”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爱人,婚约正当合法。你代表目前势力最大的家族, 他不能和你叫板。他什么都不能做,一个刚政变上位的平民皇帝要一开始就背上强占希尔特家主的爱人,亵渎圣子的罪名吗?”


    “他现在明白孰轻孰重,而且他清楚解下来他要面临什么,这个时候他也经不起任何来自贵族的猜疑,或者是来自平民的质疑。”


    他也是重生回来的,没人比他们两人更清楚,秋天刚过,寒冬降至的时候,第一条大裂缝出现在了王都上空。


    那是一场真正异议上的灾难,数百万平民死伤半数不止,半个王都成为废墟。


    路德知道他说的都对,但直觉却一直警告他,他们两个本质上是一样的。


    “不能再拖下去了。”叶彦泽比他更清楚现在北边的局势,上辈子是他前去处理的。“路德,早去才能早回。”


    路德静了一会,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托着他的大腿,亲吻着他的唇。他今天格外急躁,高挺的鼻梁不断地碾到他的脸颊,手越收越紧,呼出的热气灼人。


    叶彦泽格外温驯,浅色的睫羽颤动着,张开唇瓣稍前倾着,他上脸很快,脸颊耳朵很快就湿红了一片。


    叶彦泽眯着眼稍稍同他分开,目光纠缠,湿红的舌尖刚往回收,唇间似乎还连着一道。


    路德皮相精致很多,眼睛生的温柔多情,睫毛密直垂下看着他,却是毫不掩饰坦荡的侵占欲望。


    他手指从他的衣摆伸进去,摩挲一样地抚摸着侧腰,有些痒,还有些凉,叶彦泽一瞬间就绷紧了肌肉。


    路德轻吻他的耳朵,仔细听着他的呼吸声,手指一遍一遍地肆意游戏,这一切


    的默许和顺从都在于他手上那枚戒指。


    “他对你动手,我会知道。”


    叶彦泽听不懂,下意识偏头看向他,滚烫的脸颊贴了上去,瓮声瓮气地问他:“什么?”


    路德却低声笑着,伸出一只手摸着他顺滑的长发,低声继续说:“他也是一样的。”


    叶彦泽没听清,敞着衣领躺在床上,四周的床幔落下,叶彦泽下意识腿抖了一下。路德没有安抚,只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垂着眼睛摆弄几根丝质的绸带。


    路德很少会直接展现出他的凶狠,大多数时间他很喜欢哄人,虽然哄骗更为恰当,但这件事无论成不成功总会让他心情愉悦。他话也很多,明明平时也不是多话的人。


    叶彦泽看着距离他那么近的那张脸,眼底赤红,额头上的汗珠,运动的潮红和额角忍耐的青筋,共同交织成高低起伏的韵律。


    秋天已至,夜风还是很凉爽的,叶彦泽眼皮快睁不开了,戴着戒指的手被他紧紧拉着,恍恍惚惚间看见窗外的月亮,光晕晃的眼晕,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拉着靠在他肩膀上。


    被子揉作了一团被蹬了下去,叶彦泽躲进他痛苦又欢愉的堡垒里汲取温暖。


    路德撑住他的腰,深深浅浅地呼吸着,静静抚摸着他汗湿的背,一点一点整理他的长发,爱惜地将它们拢在一起拎起来。


    路德亲亲他的肩膀,好心温声劝他:“没事的,坐下来歇一会就不会累了。”


    叶彦泽埋头咬着他的肩膀,怎么说都不愿意。路德不忍心看他累到,松开了另一只手去挠他蜷缩的脚趾。


    叶彦泽怕痒,几乎是失声惊叫了一声还是坐着休息了,只是不情不愿地掉了一连串泪珠。


    侧头看过去的月亮似乎都是水淋淋的。


    浴室里浴缸的水满溢地浇在地上,泽尔萨闭着眼睛缩在里面,黑发濡湿贴在了脸颊边,眉头紧皱着似乎做着一个不安的梦,可慢慢半睁开的眼睛里又是未曾消退的潮热。


    他愣怔地伸手摸着肩膀,却没有摸到该有的印子,胸膛腹部湿漉漉的,却只是浴缸里的水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他起身赤脚站在瓷砖上,滚烫的脸颊热度未曾消退,弥漫的热气勾勒出他精壮身体的线条。他低头皱眉啧声,想起一张潮红的脸,浅紫色的眼睛盈满水光看人总是那么动人。


    可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心狠却擅长让别人心软的骗子。


    水声滴答,除了水汽和温暖的香波味道,一丝古怪的味道从半开的窗户散去。


    *


    “回去再多睡一会。”路德牵着马,低声同叶彦泽嘱咐着。他眼皮还有些红肿,困倦的神色遮掩不住,仰头看他时也是怏怏的。


    “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叶彦泽眼皮沉重,但仍打起精神来。


    路德将手上的白手套摘了,摸摸他的眼角,而后低声嘱咐他:“暂时不要回圣殿了,需要什么都吩咐艾德去拿。家里留了人,要注意安全。”


    “阁下今日出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泽尔萨一身黑色正装,他已经受过封,有了爵位,但他不喜欢披挂那些东西,奖章更是从来没戴过,他胸前照常佩了玫瑰。


    路德站到叶彦泽身前,略一点头,眼里却是冷意,但面上自然不会表露太多。泽尔萨扫了他一眼,唇角微勾,似乎喜欢他脸上这种惶惶不安护食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他也曾有过。


    泽尔萨看向他身后的叶彦泽,躬身一低头,笑着和他打招呼:“殿下。”


    “殿下看着没休息好……”


    “不劳阁下费心了。”路德打断了他的话,两个身高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不可能谁俯视谁,对视的一瞬都能看清对方眼里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戾气。


    “是我多话了,可能从前服侍殿下多了,一看见殿下就想着怎么让他舒服些。”


    泽尔萨勾唇笑着,毫不避讳服侍这样的字眼,说起来像是某种荣耀。


    路德拉着叶彦泽的手,权戒闪过一抹银光,细长的手指指根的地方箍着,又和谐又有某种奇异的禁忌色彩。


    他一句话没有多说,低头亲吻他的手背。叶彦泽没有看向泽尔萨,拍拍路德的手,低声答应他:“我会在家里等你。”


    路德明白这是答应了他的安排,揽住他的腰,低头亲吻了他的唇角。


    “一切小心。”


    泽尔萨竟是平稳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看着叶彦泽手上的那枚戒指。


    路德要先看着他转身回去才出发,叶彦泽就先上了马车。他看着留在原地没有去追的泽尔萨,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野心,低声说了一句。


    “我劝你不要用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强留他,否则你会后悔。”


    泽尔萨轻笑了一声:“我尽量。”


    路德看着他,眼里一抹蓝色流光闪过,泽尔萨看着那抹光芒,下意识皱起眉头,一瞬间心里出现了一道声音,跟他和路德的声音都不同,但他却觉得那是他自己。


    那声音更低,一字一句坚定,像是要用劲力气告诉自己,刻在心里。


    “不要伤害他,无论如何,别让他再哭。”


    泽尔萨愣了一下,越是细想却越是什么都抓不住,直到完全遗忘。


    *


    “殿下,按照家主的吩咐,已经将家主离开的消息传播出去了。”


    叶彦泽点点头,路德将他身边的大法师留下了一个,他也住进了老宅,偶尔出席一些王庭的聚会和联合会议。


    但联合会议他已经尽量能少去少去,上下的路上免不了要碰见泽尔萨。但为了掌握动向,也为了让贵族们安心,他不得不时常去一下。


    “艾德回来了吗?”


    他坐在窗边,书桌上随意放着几张草纸,都是一些花纹繁复的图案,看着像法阵,又不完全像。


    “您让取来的东西,他都已经拿回来了,等在门外了。”


    叶彦泽略一点头,继续画了两笔。


    “殿下……这是王都的法阵?”这位大法师自然实力强劲,看出了一些门道。


    “走向又似乎不太一样。”


    叶彦泽略一点头,递过去一张纸,上面只有一部分花纹。


    “您能看出这是什么吗?”


    “这个图案看着像是‘吞噬’”


    叶彦泽手指紧握起又慢慢松开,继续问他:“这几张元素力量的纹路有‘释放’吗?”


    大法师凝神仔细看了很久,拎出其中一个,又皱眉说道:“跟这个有三成相似,但总感觉还有些不对。”


    叶彦泽点点头,道了声谢。


    “殿下研究这些是想弄清王都法阵链路的运转原理?”


    叶彦泽没有回答,大法师却思考了片刻告诉他。


    “那个法阵的来历已经不可考,原本是已经废了。上一任王曾召集了一批法师研究其中的链路。”


    “后来只有几位资深大法师继续,后面您也清楚,他们将链路拓印了下来,激活了法阵,但只承认王的元素力量,如今陛下继位后也被法阵承认……”


    “您是担心法阵有改变,只承认泽尔萨吗?这样这个筹码就被他握死了。”


    叶彦泽只是思索着,而后问他:“您知道当年参与研究过的法师有哪些吗?”


    大法师犯难了:“时间太早,其中大部分法师后来感染了元素侵蚀已经退化去世了……”


    “不对,还有一位。”他说到一半,提起了圣托比。


    “圣托比的一位导师,沃利,他参与过,只是后来主动退出了,他从不提起这件事,但我的导师知道他曾参与过。”


    正说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叶彦泽伸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殿下,泽尔萨阁下送来了一封信。”


    大法师立刻施术确认没什么手脚,而后递给了叶彦泽。


    火漆封口,封面上只有他的名字。叶彦泽握着裁纸刀的手竟犹豫地一顿。泽尔萨最近动作很大,从联合会议到王庭,已经快成了他的一言堂。


    前几天他在联合会议上已经将他的反叛军变成了他正规的私兵,又进一步要求让他们进驻王都。


    这自然戳到他们的肺管子,没人同意,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竟是直勾勾盯着他,笑着一耸肩摊开手,妥协似的。


    “好吧,你们都不愿意就算了。”


    叶彦泽却眉头一跳,几乎可以肯定他已经把人弄进了王都,只不过他们还不知道罢了。这一点,他竟然毫无所觉,希尔特的人也一无所知。


    叶彦泽虽然觉得路德的担心没有道理,但他越来越有种脱离掌控的不安。


    他思考着目前的安排,霍普已经弄死了,贝拉过几日就可以“病逝”安排离开,伊莱那边在属地还没回来,自顾不暇,他政变后会先忙着稳定局面,腾不出手……


    他拆开了印着玫瑰的鲜红火漆封,里面只有一张折起来的纸,展开后只有一句话。


    “小狗要怎么获得主人唯一的爱?”


    一阵莫名的寒意从他的指尖窜到心口,他揉皱了纸张随手扔到一边。


    第54章 七月花 你丢不掉我的


    “殿下, 已经安排好了。”


    叶彦泽端坐在书桌前,身后的落地窗已经拉上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他出神地看着桌旁点起的烛台。


    他原本是打算等泽尔萨政变后, 安排贝拉假死离开的,但自收到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件后, 强烈的不安预感让他想要早些把贝拉安排出去。


    不光是为她,也是为他自己。


    就算是安排好了, 也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万无一失。但他不好出面,更要在这段风雨欲来的时期降低存在感。


    “沃利有消息吗?”


    叶彦泽已经写信递到沃利那去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没办法贸然前往面谈。


    “信递过去了, 还没有消息。”


    已经三天了, 以他的身份, 就算是拒绝也该回信了,那一定是有人横在中间故意的了。叶彦泽靠回椅子上, 闭上了眼睛深呼吸,让自己沉住气。


    大法师同他之前想法一致,无论他想对圣子做什么, 他想要政变就需要与他交好, 至少在这几个月, 叶彦泽是很安全的。


    第二天一早,大法师就匆匆赶到他身边低声汇报:“他有动作了。恐怕就在今明两天,贝拉王后那边……”


    叶彦泽还在思索, 仆从就从外面拿着一封同前几天一摸一样的信封快步跑了过来。


    “泽尔萨阁下召集了所有联合会议成员,特意请您今天务必出席。”


    这是今天就要动手了。


    大法师看向叶彦泽,等他的决断。叶彦泽接过信封,但没有拆开看, 转头吩咐大法师:“将消息传给贝拉,等她的决断,做好准备。”


    情况有变,这个时候贝拉反而比较危险,按兵不动有危险,做多余的动作也是危险。贝拉自己有能力,他不打算替她做决定。


    “你们听贝拉的吩咐,我去联合会议。”


    叶彦泽不能不去,他大致已经猜到了泽尔萨的布置,他必须在联合会议代表赫尔曼王室做最后的见证。


    大法师明白他现在待在联合会议,比待在无人保护的希尔特老宅要更好,只躬身让他万事小心就立刻前往王庭。


    叶彦泽到的时候,人基本已经到齐了。可泽尔萨却一直没有出现,贵族们还在轻声交谈着,气氛轻松。


    毕竟最近没有路德在,叶彦泽也低调行事,吵架和博弈的场面少了很多。至于其他的,一开始连希尔特的人和叶彦泽都没能察觉到的动作,他们自是还乐颠颠的,不知道一场政变就要来临。


    叶彦泽端坐在位子上,身边路德的位置空了出来,身后希尔特家族相关的官员和小家族都纷纷过来向他问好。


    那位嘴很毒的短发女人真是得了重用,席位靠前了很多,特意等到最后向叶彦泽问好,然后明显欲言又止。


    “殿下您今天没必要来的。”她先是这么说,叶彦泽还没回答,她又继续道:“但您还是来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今天会有大事发生。”


    她说着看了一眼对面一身戎装的萨妮,几天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泽尔萨身边的一把手。


    叶彦泽喜欢她政治上的敏锐,只低声提醒她:“待会不要出头,静观其变。”


    “不是所有事情政治都能解决,在既定结局前不要多做无谓挣扎。”


    她骤然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而后低头若有所思。


    九点,联合会议外的报时钟响起了几声,这时众人才环顾四周发现泽尔萨不在席位。


    不断有人跳出来向萨妮质疑,毕竟不是泽尔萨提出要求,这次联合会议不会来这么齐。渐渐有人回过味来,整个王都所有掌握实权的贵族们全在这了。


    萨妮坐在位置上,突然站起身,现场一静各种惶惑不安的眼神齐集她身上。萨妮掏出一块带链子的怀表,大拇指拨开发出一声脆响,在这数百人的联合会议上清晰可听。


    她看了一眼,站在中间,面向叶彦泽稍一欠身,而后一扬手。


    一队身穿和她同款制服的人马直接进入这里,在座的不乏大法师,刚想要施术,藤蔓就缠上了四肢,将人牢牢绑在位子上。


    叶彦泽有预料,却很不赞同他粗鲁直接的方式,他稳坐在位置上,身边的人都被藤蔓控制,却没有禁锢他。


    “各位稍等,陛下很快就到。”萨妮一出口就是惊人。


    四周就跟炸开了锅一样,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次政变。


    “你们有把圣子殿下放在眼里吗!赫尔曼王室还没死绝呢,你们想做什么!”


    叶彦泽伸手阻止身后希尔特的人应和,为他说话。这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没有泽尔萨篡位,他们就不是这个说法了,只会赞成废王庭,而后又是一场利益分割。


    现在泽尔萨摆明了吃了吉恩,又吃掉王庭,这样下来倒真的让他做成了实权皇帝。


    “殿下!”很快有人选择推他出来,等着希尔特的人去碰碰钉子。


    叶彦泽却提早跟她说过,连她都不说话,聪明人都琢磨过来了,希尔特这边一片平静。


    “圣子不干涉政治。”叶彦泽只淡声接了这么一句话。“这是各位在这个地方通过的决议,我会一直遵守。”


    萨妮欠身向着叶彦泽一行礼:“您的身份依旧是帝国第一尊贵的人。”


    这话说的古怪,但他们只顾着琢磨风向,都没想到希尔特竟没有进一步的想法。


    嗒嗒嗒……


    皮靴敲在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了有节奏的咔哒声,现场安静了下来,皆是惊疑不定的一张张脸。


    这么多天打交道下来,这个主是一点不好说话,让他抓到机会就会被狠狠咬下一块肉。


    谁能想到,半年前他们还能在这里决定他的生死。


    “各位聊得这么热闹。”泽尔萨一身黑色制服,戴着白手套,手里还把玩着一个带封的纸卷。


    他身量很高,从穹顶漏下的光倾泻在他身上,他胸前依旧插着一朵玫瑰,但这一点不能让他看起来更亲切,脸上光影半明半昧,谁也捉摸不透他脸上是否是真的笑意。


    “聊什么现在也说出来让我听听?”


    他径自走到中央,明明四周的环形阶梯都比他位置高,但四方却都是慑于他威势的人,没人敢开这个头。


    “那该我说了。”泽尔萨嘲讽的笑意毫不掩饰。


    “从即日起,各位可以称呼我为陛下了。”泽尔萨随手展开了手里的纸张,随意丢给身边的萨妮,看不出一点郑重。


    萨妮首先递给叶彦泽,他只扫了一眼,发觉是贝拉的字迹,但还不清楚是贝拉选择留下,还是计划失败了。


    不过这个印章是赫尔曼王室的,没半点虚假。


    “没有册立外姓的道理,更何况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你的出身。”


    泽尔萨看向那位出声的贵族,随手一摆,红焰从他的头顶开始灼烧,瞬间他发出惨叫声。


    “殿下救我!”


    叶彦泽眉头一跳,按捺住了。泽尔萨却意兴阑珊地随手一挥,红焰消失,那人的头发烧完了,却安然无恙。


    “开个玩笑。”泽尔萨笑着一耸肩,然后脸上笑容消失了,扫过众人:“还有什么想法吗?”


    泽尔萨满意地看着他们畏惧的眼神,让人拿来了王冠和王室标志的红色披风,三色绶带和金色的流苏一应俱全。


    “那我们节约时间。”


    泽尔萨转过身直直看向一言不发的叶彦泽,眼带笑意。


    叶彦泽脊背上压上了众多的目光,最无法忽视的还是来自泽尔萨的。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所有人都等着他表态。


    叶彦泽绕过了长桌,站在他面前,抬眼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而后接过王冠。泽尔萨接受良好地向他低头,这动作倒像个等着拴狗链的狗,不像是帝王加冕。


    叶彦泽为他加冕,抖开了鲜红色的长披风罩在他身上,垂眼为他系好缀着流苏的系带。泽尔萨垂头差点就要凑到他侧脸边,视线紧黏在他手指上。


    叶彦泽系好就要后撤,他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叶彦泽抬眼看他,眼含警告。泽尔萨只是抽出胸前的那朵玫瑰,轻挑地用修建好的花枝挑开他的衣领插了进去。


    叶彦泽听见了倒吸冷气的声音,立刻转身离开他身边。


    “殿下,我替您扔掉。”


    她凑近叶彦泽,眼带愠怒,这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不仅是挑衅希尔特,更是亵渎圣子。叶彦泽却只是拿在手里,淡声问她:“现在我能扔吗?”


    她唇瓣轻抿,无话可说。实权王庭,他这个略显草率的加冕,加冕的却是一个实权皇帝。


    泽尔萨达成了目的,直接宣布联合会议结束,聪明的反应过来,他这样毫不畏惧,只能说明他的人已经接管了王都。


    没反应过来的,一回府邸看见门口守着的人也明白了。


    叶彦泽没有刻意快些离开,只是被希尔特的人簇拥着离开,身后泽尔萨竟没有追过来。


    叶彦泽没有放松警惕,但一直到上了马车,他都没有来,这才稍稍放下心防。


    马车轮子碾过平路,没有什么颠簸,叶彦泽靠在一边闭上眼睛思索着,大法师还没有回来向他复命,贝拉的情况不知如何,到这一步她就对所有人都毫无价值了。


    泽尔萨还算不上是个嗜杀的人,又亲眼见过她和自己的交易,大概率不会动她。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叶彦泽猛地睁开眼睛,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萨妮骑着马赫然跟在他身侧。


    凑近了,才发现萨妮脸上多了一道疤,她向叶彦泽一点头。


    “殿下。”


    叶彦泽此刻心却落回了原地,只问她:“他让你把我带到哪?”


    “陛下让我送您回圣殿,还让我转告您。贝拉已经安全离开王都了,只是您身边的大法师不好再留在您身边了。”


    叶彦泽轻笑了一声,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看着萨妮说道:“你一向知道分寸,不要纵着他胡来。”


    萨妮一欠身,平静地回答他:“从始自终,能决定陛下的,只有您而已。”


    叶彦泽重新回到圣殿,已经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了,艾德等在门口,担忧地看着他。叶彦泽没在圣殿发现看守的人,萨妮注意到他的打量的视线。


    “陛下说了,您是自由的。”


    叶彦泽一笑,反问她:“那送我回希尔特。”


    萨妮却平静地答应了,只是提醒他:“如果您不介意陛下……”


    叶彦泽眉心一跳,立刻伸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转身就进了圣殿。他坐在大厅内的主位上,低头拧眉思索着,手指节奏烦乱地轻敲桌面。


    “沃利那边有消息吗?”


    信件是叶彦泽让艾德亲自去送的,以彰显诚意。


    “没有。”


    叶彦泽闭上了眼睛,让他下去,一个静静地坐在这里,从下午坐到晚上,也没有让人准备晚餐,殿内也不点灯。


    他少有地迷茫了,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想办法立刻离开王都,沃利那也不一定就了解很多关于法阵的事情,他大可以放弃……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叶彦泽就为自己感到诧异,他不觉得泽尔萨会伤害他,他只是清楚地明白,这样放任纠缠下去,受伤害的只有泽尔萨而已。


    或许他应该像一开始那样,他很擅长不是吗?现在的他更是听话,只需要给他一些甜头,甚至只是顺着他……


    “殿下不开心。”


    叶彦泽抬头看见他的一瞬间,那些想法全都散为灰烬,一股莫名的气闷让他抬头毫不退让地紧盯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泽尔萨。


    “跪下!”


    叶彦泽的声音并不大,但很低。


    泽尔萨却立刻毫不在意自己还披着想着帝王的鲜红披风,肩膀上挂着最高权力象征的绶带,他立刻跪在了大殿之上。


    叶彦泽看他这样更是气得脑子晕了一瞬,他斜靠在扶手边按住额角。


    泽尔萨跪着,垂着头一点一点向他爬过来,只有从琉璃窗透进来的冷光,叶彦泽感觉到了小腿被人抓住了,他低头看着跪在他脚边的泽尔萨。


    “我都不要你了。”叶彦泽伸手捏起他的下巴,俯视他的那双浅紫色眼睛满是冷然的不耐,他脊背挺直,甚至不愿意俯下身体靠近他,只是就这样看着他。


    “所以我咬着狗绳来找你了。”他就靠在他的腿边,甚至拉着他的手摸向他的脖子。


    叶彦泽摸到了他藏在衣领下的项圈,手指一紧提着他凑近。


    “听不明白吗?我不要你了。”


    冷色的月光透过琉璃窗,将叶彦泽身上白色的圣袍染上暧昧的颜色。色块斑驳,落在泽尔萨锋利俊美的眉眼间,他在笑。


    “没关系,你丢不掉我的。”


    第55章 七月花 说坏话


    叶彦泽松开手, 无名指上的戒指蹭到他的喉结,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阴沉了下去,伸手去抓他的手。


    叶彦泽却预料到了他的动作, 一扬手,他抓了个空。叶彦泽垂眼看着他, 将他面上怨恨不甘和蠢蠢欲动尽收眼底,他此时算是冷静下来了, 靠回椅背上。


    “贝拉的事处理好了?”


    泽尔萨没回答,手撩开了他的衣袍下摆,手指粗糙的触感刮蹭过他的小腿。叶彦泽刚冷静下来又被挑起了火气, 伸脚将他踹远了一些, 鲜红的加冕衣袍印上了不雅观的脚印。


    “我警告你, 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我不想在这时候和你算这些。”


    叶彦泽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看见他跪坐在地上, 半垂着头,黑发垂下半遮住了他的脸侧。


    泽尔萨突然笑了两声,伸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下巴抵在他的腿上, 他对叶彦泽说。


    “殿下, 你没明白。”


    他将他的衣摆撩上去,看着他笑。叶彦泽眼皮一跳,立刻出手, 金丝就要捆缚住他的手臂,却被红焰烧尽,散落的光子将他眼里流露出的惊慌暴露了。


    泽尔萨手指轻弹,叶彦泽的手腕被固定在了椅子扶手上, 他尝试挣了两下,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手指紧握成拳。


    泽尔萨一直跪在地上,忽略那些捆缚,像个忠诚的奴仆在侍奉他的主人,只不过这种侍奉显然不是什么可以拿到台面上说的。


    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动静,而后很快被甩到一边,叶彦泽手心汗湿了紧抓着扶手又下意识蜷缩掰着木扶手,留下了一道道湿痕。


    他额头上全是汗,眼角湿红,铂金色的发丝黏在脸侧,眼角,衣袍顺着掉落下来,看起来这里只有一个脸颊潮红,端坐在位置上的圣子殿下。


    叶彦泽终于忍不住高声叫他的名字,让他适可而止。


    “泽尔萨!”


    泽尔萨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他的衣袍,额头同样汗涔涔的,只是嘴唇下巴和手指都潮,伸手摸到他的衣料能留下一道痕迹。


    “殿下有什么吩咐?”


    叶彦泽头脑发晕,脊背蜷缩在软椅子上,掀起眼睫垂眼看他,对上他毫不掩饰欲望的黑色眼睛。


    “殿下现在明白一些了吗?是我想对殿下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相对的,殿下想要什么我都能给殿下。”


    叶彦泽如果服软,就不是他了。他冷笑着光脚踩在他肩膀上,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给?你错了。”


    叶彦泽稍稍挺直脊背,凑近一点,琉璃窗下的冷光透进他浅紫色的眼睛里。


    “你有的都是我给的,你有资格这么说?”


    泽尔萨看着他,这就是他喜欢的,用尽全力爱的人。骨子里就是不肯低头,不肯妥协,少了哪一样,都不是他。


    可正因为这样,他才这么狼狈,他认了。他攥紧了他的脚腕,慢慢站起身,叶彦泽只能仰头看着他,他垂下头,额发顺下,压着他。


    他用手掌难耐地一下一下搓磨着他的脖颈,他压着凑过去要亲他,叶彦泽猛地偏过头躲他。


    “嫌我,还是嫌你自己?”


    他用了点劲强逼着他看过来,咬他的唇瓣,手指捏他的脖颈,感受他皮肤下脆弱的颤动,细碎的声响在圣殿大厅内回响。


    泽尔萨还记得曾经无数次在这里看着他被人簇拥着,他被挤得离他很远,连一点衣角都摸不到。后来他以为站在他身边了,他又将手交给另一个人。


    站在前面淡然地瞥过来,这些场景又同那些旖旎的纠缠和抵死的缠绵混在一起,足以让人恍然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泽尔萨起身,垂眼看着他张着唇瓣略有些失神的表情,手指一动,让叶彦泽的两只手捆绑着并在一起,伸手解开了他的披风。


    他打横抱起叶彦泽,将披风盖在他身上,大步抱着他往后殿走。守在外面的仆从只看了一眼就讶异地将头低下,恨不得自己没看见过。


    艾德追了过来,看见了殿下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泽尔萨侧头看了一眼艾德。


    艾德最后只说了一句:“殿下一天都没休息,也未曾用餐。”


    泽尔萨脚步未停,只淡声回他:“知道了。”


    没到半夜,叶彦泽浑身滚烫发热了,烧得昏沉睁不开眼睛,泽尔萨贴着他自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只是怎么叫都叫不醒他。


    泽尔萨知道他很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只是捆着他洗了澡抱着他睡觉,就这也惹出事了。泽尔萨披着睡袍坐起来,伸手去捞背对着他缩起来的叶彦泽。


    手刚贴上他的脸颊,叶彦泽迷糊地打开他的手,泽尔萨深呼了一口气,伸手扯着他的睡衣将他整个人拽过来,抱到怀里才发现他烧的很烫,一直闭着眼。


    泽尔萨顾不上闹自己的情绪,起来摇了铃,艾德匆匆赶了过来,泽尔萨知道他懂医,之前叶彦泽生病都是艾德处理的。


    艾德当时就颇为怨怼地看着泽尔萨,一脸看着强盗的表情,没好气地像从前使唤他一样使唤他。


    泽尔萨半抱着他,一一记下了东西,没说什么转身按他的吩咐拿东西。艾德看着只露出一张烧红的脸的叶彦泽,轻声叹口气。


    “殿下,你究竟怎么打算的呢?想要什么呢?什么事都不说,全憋在心里。”


    卧室内只点了一盏灯,暖黄的灯光静谧,他却睡得不安稳,泽尔萨按照艾德的吩咐让叶彦泽吃了药。


    艾德离看着低声哄着叶彦泽张嘴的泽尔萨,看着那么凶的人原来耐心十足,也很温柔。他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殿下在乎他。


    “你不要逼他,殿下是个很倔强的人,你要顺着他。”


    泽尔萨以为他在说喝药的事,想起之前他喝药的样子,反倒是平静地笑了一声。


    “总顺着他,就把他惯坏了,下次就越难灌进去。”


    说着支起他硬是灌进去了,叶彦泽的不配合不激烈,只要灌进嘴里就往下咽,但他不断干呕,眼角掉泪。艾德还没说什么,泽尔萨自己就承认错误了。


    “确实应该顺着一点。”


    艾德将冷水端了过来,泽尔萨就让他回去了,艾德一步三回头,相当不放心。泽尔萨拨开了长发亲亲他的额头,暖黄的光跳进他的眼底,满是无奈和心疼,但他一直死死抱住他怎么也不愿意撒手。


    “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叶彦泽浑身发软,抵着额头发现自己睡衣半褪,脖子上还有点潮,看向放下手里文件端着吃食的泽尔萨。


    “我又发烧了?”


    他下意识按住了心口,眉毛微皱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泽尔萨听见了那个又字,没等他仔细问问,叶彦泽就直接问他:“关于裂缝,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叶彦泽不干亏待自己的无意义撒泼行为,反正做了也是徒劳,他接过食物自己就慢慢尽量吃进去。


    泽尔萨看着他吃,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等他擦好嘴又漱了口,他也没回答。


    叶彦泽随手把一边的枕头扔过去砸到他身上,泽尔萨的身手当然能躲,但他没躲开,捡起来放在一边。


    “你什么意思?真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做你的性-奴?”


    他捡最难听的说,这回泽尔萨倒是没被轻易激怒,反而摊手似笑非笑:“随你怎么理解。”


    “你没有拒绝我参与的理由。”


    “对,没有。”泽尔萨走到他身前,伸手先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不烫了,而后才低头亲亲他的唇角。


    “没有理由也不耽误我不让你插手。”


    叶彦泽不能理解,裂缝出现的污染,还有大规模的伤亡很难避免,还有元素侵蚀的情况,这些不是他能解决的。


    “你是打算自己施展净化?”


    泽尔萨油盐不进,反而勾起他的一缕发丝,提醒他:“你不是说是我关在这里的性-奴吗,那你就做好这件事。”


    叶彦泽忍无可忍,头一次这么失态地大声呵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滚出去!”


    比起他,更像是性-奴的泽尔萨笑了一下,收拾好这里,默默地带上门出去了。


    门外艾德站在这听完了全程,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泽尔萨脸上的巴掌印,殿下是下了狠手。


    “你这是何必。”


    泽尔萨没解释,手指碰了一下被打的地方。“他憋着气在心里,让他发泄一下也好。”


    艾德对他这种服务意识震到了,愣怔地看着他抄起披风,随手捋整齐绶带就顶着那张脸出去了。


    他这个皇帝做的,也是与众不同。


    叶彦泽撒完了气反而好了一些,自己起身走进浴室里洗澡,然后发现自己大腿-根那里有个印子,又气得手猛地一拍水面。


    泽尔萨将联合会议直接粗暴地取消了,直接改为议事会,没有什么投票决议,直接改成他吩咐底下的人做事。


    他做的比老皇帝绝,如果有没做到他满意的,直接带着人上门抓过来好好“谈谈”。


    他哪有什么亲戚情分可讲,甚至之前还是个恨贵族的奴仆,偏他吞了太多势力,拳头硬,没人敢造次。


    王都的贵族开始盼着伊莱的家主赶紧回来,结果等来了伊莱的家主退位,由“已故”的王后接任,还大摇大摆地带着人投靠了泽尔萨。


    现在他们就开始盼着希尔特的家主路德赶紧回来,这个肯定是不会倒戈。毕竟谁没看见泽尔萨脸上那个巴掌印,他不在王庭住,反而日日留宿圣殿……


    这是明晃晃的强-占了圣子殿下,这谁能忍?


    叶彦泽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反复发烧,想出去也做不到了,“禽兽”泽尔萨还真没来得及做什么,光忙着照顾他了。


    艾德看着也是揪心,反复这样折腾,怎么也不见好,可请了其他医官来看还不如艾德能让他退烧。


    叶彦泽半夜又惊醒了,感觉到额头上还敷着凉帕子,自己枕在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拍着他的背,眼睛已经困顿地闭上了。


    也许是夜晚人容易脆弱,叶彦泽放松了身体缩进他的怀里,借着月光看着他的眉眼,突然想掉泪。


    “蠢货,稍微骗一下就上钩。记吃不记打,忘了上辈子是我亲手杀了你……”


    “半夜偷偷说别人坏话?”


    泽尔萨闭着眼睛,哑着声音笑着说,他刚要睁开眼睛,叶彦泽就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警告他不许睁眼。


    过了一会,泽尔萨摸索着摸摸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


    “烧退了。”


    他乖乖地闭着眼,看不见叶彦泽,继续哑声絮叨:“你不会是因为怕我睡你才发烧的吧?”


    “那如果是这样,你就快点好吧,我可以考虑暂时不睡你。”


    “为什么是暂时?”


    泽尔萨闷声笑,然后摩挲着捏他的脸,似乎摸到了什么潮潮的。


    “那你想憋死我。你知不知道,和你分开之后,我闲下来就在想见面了怎么把你干到哭不出来,让你走路都岔着腿。”


    叶彦泽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打在他嘴上,泽尔萨亲了一下他的手心,感觉到了他手指上的戒指,气闷地搓着那个指环。


    “你真是想把我气死。这样你就高兴了,小骗子,小坏蛋。”泽尔萨始终闭着眼,拍着他的后背。“我才应该半夜起来在你耳边骂你。”


    叶彦泽抓着他的手臂,手指越收越紧,也不回答他,最后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有什么潮乎乎的,泽尔萨摸到了一片水渍。


    “你脏了,全是我的口水。”他的声音很小,瓮声瓮气的。泽尔萨笑得胸腔直震,叶彦泽拱进他的胸膛,胡乱蹭着。


    “你口水这么多?”泽尔萨睡袍前濡湿了一片,他还没再多说什么,他突然捧着他的脸颊亲亲他的唇瓣。


    泽尔萨急切地加深这个吻,他低声问他可不可以睁眼,叶彦泽再次拽着他的耳朵,啄了一下他的下唇,小声说了一句不可以。


    叶彦泽趴在他身上,从没这么急切地索取过,像个急切索取水分的濒死之人,手指紧紧抓住他。


    良久黑暗里传来急促的两道呼吸声,交织又错落,就在两个挨着彼此的耳边回响。


    第56章 七月花 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是你主动亲过来的。”


    良久黑暗的卧室里呼吸声又平静了下来, 泽尔萨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意味。


    叶彦泽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 转过身去,捂着发胀的心口, 闷声回他:“睡觉吧,困了。”


    路德摸到他手上的戒指, 那么多次,他每次想要把它取下来扔掉,却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那么做, 这是源于本能的直觉。


    就像有时候他能莫名感觉到路德的状态一样, 他不敢细想下去, 他不会忘记, 路德是个突然冒出的人物,来历成谜。


    叶彦泽的这场病断断续续一直到, 王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叶彦泽瘦了很多,无论用什么办法似乎也只能这样。


    除了反复发热, 也没有别的症状, 只是泽尔萨发觉了他日渐衰弱的元素力量, 还时常背着人捂着心口出神。


    可他不想说的事,怎么逼问都没用的。


    卧室里很暖和,地上也添了绒毛的地毯, 光脚踩上去就很舒服。叶彦泽披着毯子,脸色有些苍白,手边放着一杯热茶,味道一如既往的难喝。


    他腿上搭着几张画了些图案的草纸, 他此时无心去看这些,一直趴在窗边看着雪飘下来。


    这扇窗户正对着圣殿后山林,那里种着长青的松柏,雪积了薄薄一层,花园里却已经是满眼萧瑟了,所有色彩绚丽的花朵都免不了成为枯黄萎顿的残叶一片。


    他趴在胳膊上,余光却扫到了一边小花瓶里孤零零插着一支红玫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也许真是有心人天不负?


    叶彦泽探身连带着花瓶一起拿过来,凑近了才发现柔软的花瓣边已经皱缩缺水了。他闭上眼睛,手指间亮起治愈的金光。


    泽尔萨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叶彦泽自己不知道他现在脸上唇瓣,一点血色也没有,每一次眨眼似乎频率都慢了下来,铂金色的睫羽像沾了水的蝴蝶翅膀。


    这金光光点黯淡,连一边的烛光都比它耀眼,他的身侧围绕着浮动的淡光,不再四处飞散。


    叶彦泽慢慢睁开眼睛,张开收拢的手,花朵依旧萎靡地垂着沉重的花朵。叶彦泽愣怔着看着手里的花朵,最后将它们放了回去。


    “尼尔和莉莉带着奥罗拉来看你了,你想见见吗?”


    泽尔萨捧着一支鲜妍的红玫瑰走了进来,他随手换了花瓶里那支不好看的。叶彦泽靠在软沙发里点点头,一脸平静,好像无事发生。


    泽尔萨抓住他的脚,摸了两只红色的厚毛线袜子给他套上。叶彦泽伸手捏捏,怀疑地看着泽尔萨。


    “你哪来的时间织的。”


    他低声轻咳了一下,捏着他的脚腕左右转转检查,这袜子丑的伤心,跟叶彦泽哪件衣服都不相配,但他是个搞强制的,所以恶狠狠地挑眉看他。


    “不许脱下来。”


    叶彦泽往后一靠,立起腿踩踩,又盘着腿好奇地摸摸捏捏。他眼睛就没离开过,问他:“很难想象你一边批公文一边织毛袜的样子。”


    泽尔萨想迅速略过这个话题,夹着他往外走。“快点快点,奥罗拉等急了。”


    卧室楼下的一楼是会客厅,原来都是些装潢华丽的家具,现在全换上了毛毯,还有软沙发,壁炉里火烧得正旺,热的楼下的人都脱了外衣。


    艾德跟着地上乱爬的小奥罗拉,一脸的紧张,反倒是她的父母一脸的不在意,坐在一边吃小饼干喝茶,时不时看向一边的落地窗外的雪景。


    不仅是他们一家,萨妮也在,她难得穿了一身便服,在低声和身边棕色头发的姑娘说话,那姑娘叶彦泽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南巡队伍里圣托比来的见习法师其中之一。


    他退开了泽尔萨,自己扶着楼梯下去,走了几步才看见一边小圆桌旁还坐着一个人,她一头红发,但是很短,也是一身利落的衣裤,叶彦泽看着背影没认出来。


    “殿下!”


    艾德最先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叶彦泽,眼眶有些发红。前几天他反复发烧,足足三天没什么清醒的时候,今天看着总算是好些了。


    他这一嗓子,所有人都看过来了,就连小奥罗拉也好奇地要爬向楼梯边。


    叶彦泽略一点头,轻笑了一下,也不管身后的泽尔萨,蹲下来抱起奥罗拉。奥罗拉一直转着眼睛看他,尼尔过来要抱走,她却一转身抱着叶彦泽不愿意离开。


    泽尔萨半蹲下来看趴在叶彦泽肩膀上的奥罗拉,伸手捏她的脸,不满意她这个赖着别人的行为。叶彦泽转过脸就给他一巴掌,而后闭着眼睛将手掌贴在她的后心。


    感应共鸣,奥罗拉的心口亮起一瞬,叶彦泽看向莉莉和尼尔,伸手要将奥罗拉交给他们,她却一直不肯。


    最后只好他坐下来,奥罗拉趴在他怀里。


    “我们从加亚搬出来了,最近一直在王都。听陛下说您病了,想着带她来看看您。”


    莉莉已然修养好了,之前没有和她见过很多次面,如今才发觉她的气质很特别,说话中气很足,一身装扮也很利落,但说出的话都很妥帖。


    有莉莉在交流,反而尼尔就懒得多说话了,时不时笑着看着身边的妻子,坐在她身边还要贴着。


    叶彦泽问了一些奥罗拉的情况,才发觉小家伙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奥罗拉脸滚滚的,眼睛形状和莉莉如出一辙,但颜色又和尼尔一样,头上长出来的薄薄一层软发颜色和莉莉一样,还有点自来卷。


    泽尔萨看他小心地抱着奥罗拉,伸手就接走了,还给两个乐得自在的父母。


    “她现在可不轻,抱久了会累。”泽尔萨坐在他旁边,又小声凑近他:“你觉得空空的就抱我不行吗?”


    叶彦泽瞥了他一眼,一个一米九几的几百个月大的肌肉宝宝,嫌弃地转过头去。他这才认出来,那坐在圆桌旁的女人竟是贝拉。


    贝拉笑了一下,只不过同她原来的笑又很不一样,不是原本时时刻刻绷紧了的礼节性笑容,淡然又从容。


    “怎么没离开?是他把你扣住了?”


    叶彦泽心里猜到七七八八,泽尔萨说已经将她送出王都就不会食言,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去了伊莱的属地,又在那继任了。


    贝拉浅淡地笑了一下,看着叶彦泽说道:“到底我还是贝拉·伊莱。”


    伊莱的属地在南北交界,属地面积并不大,但那里是有名的医都,周边丛林茂盛,还有很多魔药师。


    但那里元素侵蚀是全面爆发后最严重的地区之一,魔兽袭击,还有满心绝望,即使是死在魔兽手下,也要来到这里求诊治的病人。


    贝拉出了王都才发觉这世界不是自己想象那样,她一路回到曾经的家乡,那里残破的模样已经认不出了,残肢鲜血,哀嚎,灰尘。


    她仇恨的姑姑为保存伊莱的属地,带人不眠不休地抵御着侵袭,在那些人眼里那个冷漠自私唯利是图的伊莱家主是救世主,是他们的守护神。


    她不曾停止仇恨那个无数次选择牺牲她的姑姑,但贝拉选择剪去长发,撕破了那些质地柔软的衣裙包扎伤者。她没有选择表明身份,但姑姑还是发现了她。


    希拉毫不留情地训斥着她拥有王后的身份,守不住一个王庭,让一个贱民篡位成功,让伊莱家损失了多少利益,堂堂伊莱家的大小姐活成现在这么狼狈。


    贝拉从小被她抚养大,一边从她身上学习独立果敢,一边又被教导顺从牺牲,她从没想过她应该怎么样,下意识选择了最不费力的那条,可现在……


    贝拉看着屋子里被她包扎好的病人,她身上脸上全是脏污,皮肤粗糙了很多,但没了那些鱼骨束腰的裙子,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轻盈。


    “姑姑,您应该清楚,弄权这件事我从来就学不好,否则不会让霍普折磨了我那么多年,姑姑您现在还能以伊莱家主的身份在这里指责我。”


    贝拉头发剪的匆忙,短发乱糟糟的贴在她脸颊,她笑着看着满脸震惊的姑姑。


    “如果你还是我的姑姑,应该为我骄傲。现在请伊莱的家主离开这里。”


    她恨希拉,但又怎么纯粹,是希拉亲手将她抚养长大,从路都不会走时,甚至她现在的医术都是她交给她的。她从来不懂姑姑,不懂希拉。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蠢笨,不够好,不够坏,不够无私善良,也不够自私无情。


    直到一个艰难的晚上,魔兽来袭,伊莱的家主拼尽全力,与那怪物同归于尽。贝拉坐在地上,没有听见幸存者们的笑,只听见他们高喊希拉的名字。


    英雄,家主,自私,无私,贝拉这一刻放声大笑,又哭得泣不成声。


    希拉的下属找到了贝拉,请她继任伊莱家主,贝拉恐惧那枚权戒,但她最后颤抖着戴上了。有的做得好,有的做得不好,至少等到了泽尔萨派过来的支援。


    叶彦泽始终以耐心等待地目光看着她,贝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对他问道。


    “如果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应该怎么办呢?”


    叶彦泽却摇摇头,笑着回答她:“我也不知道。”说着他垂下眼睫,虽然在笑,却看起来在落泪。“我在这件事上,也很少做对。”


    贝拉深吸了一口气,又笑了一下,一摊手:“好吧。”她看着叶彦泽,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泽尔萨。


    “本来应该单独给你的,但看样子你的跟屁虫甩不开。”


    她拿出了一封有些皱巴巴的信件,上面是希尔特的徽记。“不是想故意挑起你们的矛盾,只是受人所托,路德也帮了我们很多。”


    “想来,陛下也不会那么小心眼。”


    她欠身行礼如同之前一样优雅标准,只是她一身利落的衬衫西裤,手指粗糙了很多,一枚镶着绿宝石的伊莱权戒戴在她手上。


    叶彦泽接过了信件,转头过看向黑着脸的泽尔萨。


    “如何?陛下不会那么小心眼的吧?”


    泽尔萨没回答,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贝拉今天就是来送信的,送到了就转身离开了。


    她真是成长不少,特意选择泽尔萨允许莉莉和尼尔探望的时间点来,还会把握时机确保将信送到他手上。


    叶彦泽没急着拆开信看,看向一边等在不远处的萨妮和她身边的棕发女孩,看了一眼泽尔萨。


    “你安排的?”


    泽尔萨没明说,只是小声提了一个名字:“沃利。”叶彦泽冷笑了一声,看了泽尔萨一眼:“难为你最后没选择拿这个威胁我。”


    莉迪亚上前行礼,她带领着圣托比的一众平民学生跟随泽尔萨,现在泽尔萨手下能有那么多法师她更是功不可没。


    “殿下,沃利是我的老师,他最近在学院忙着联合各院系力量收纳灾民……”说着她就不说了,歉疚一笑。


    “总之,您想知道什么尽可以先问我。”


    叶彦泽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莉迪亚,按住了泽尔萨,说道:“能让你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这样透风,看来王都的情况突然恶化了。”


    叶彦泽怎么会不清楚,他有着两世记忆,只是现在这件事不是他按照原来的方式能解决的了。


    “是,王都的元素侵蚀加重了,各地涌进来大量难民,收了引起冲突,不收也有冲突,不仅这些,还有元素侵蚀病人和正常人之间……”


    “行了。”泽尔萨暗含警告,莉迪亚没有再说,这些事情一直都是泽尔萨一力承担,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圣子出来,至少能安抚人心,还能缓解这些棘手的情况。


    泽尔萨将他身上的毯子给他掖了一下:“但总体都在可控范围内,你一手把我推上来,我总不会让你太失望。还没到非你不可的地步。”


    叶彦泽抓住了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那么凉,他什么都没多问,只是又看向莉迪亚。


    “跟我来。”


    叶彦泽松开他的手,看向莉迪亚一直进了小书房,叶彦泽抽出几张图纸,淡声吩咐。


    “关于王都法阵,把沃利让你传的话都告诉我。”


    莉迪亚拿出几张泛黄的脆弱图纸和几张写满字的草纸递了过去。


    “元素侵蚀早在您的父亲在任前就已经出现了,只是当时有四位大法师共同研究出这个法阵,他们以王都为主阵,在各地设立法阵共鸣。”


    “法阵以吞噬和释放共鸣为基础,他们以心脏运转的元素能量献祭,抑制元素侵蚀,只可惜还不够,没有彻底解决。”


    “您的父亲召集了法师研究,将法阵改动,减缓效力,又为了保全王室,限定只有王室血脉能启用法阵。”


    莉迪亚一口气全说完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叶彦泽要了解这些,在她看来,只要他像往常一样进行净化就好了,向法阵输送净化,至少能很大程度缓解元素侵蚀的情况。


    叶彦泽听后沉默了很久,久到莉迪亚以为他走神了。


    “好,你先出去吧。”


    叶彦泽手指轻轻描绘法阵上的纹路,而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早都猜到了,只不过非要再问问。


    他体内的元素力量运转和别人不同,他的力量不在体内循环,而是聚集在心脏里,使用时向外辐散。每年的净化仪式,注入净化时隐隐心脏疼痛的感觉。


    父亲,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闭上眼回想起来只记得他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侧头听着他拿自己稀有能力做交易,要求地位时他透过来的淡淡一瞥。


    也许有一些怜悯,也许是嘲讽,他记不清了。


    原来从他成为圣子,进行第一次净化仪式时,他就在找死了。可笑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在搏一条生路。


    但他不后悔,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走上这条死路,就算是那时知道终局,他也同样会走上这条死路。


    叩叩叩……


    泽尔萨从不敲门,今天倒是敲门了,他走了进来,跪在他面前,伸手揽住他的腰。


    “你不能再过度使用力量了,我只是想让你缓一缓,没有别的意思。”


    “我能感觉到,你的力量运转集中在心脏,长期损耗你会身体不好。你看,你最近就生病了,我不耽误你出风头……”


    叶彦泽想笑却扯不出一个笑脸,他在想,如果是他不必死,现在只是需要他牺牲自己献祭,他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早就没选择了,他是死路一条。


    “泽尔萨。”叶彦泽平静地喊了他一声,听见了他紧跟着的应声。


    “嗯。”


    叶彦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应该放声大哭,怒骂命运弄人,但他此刻却在想泽尔萨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他忘掉,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难过。


    “泽尔萨。”


    “嗯。”


    叶彦泽揪着他身上的衣服,垂下眼睫,又喊他。


    “泽尔萨。”


    这次过了好一会,他才应声。


    “嗯。”


    “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第57章 七月花(完) 抱紧我


    “你还是骗我吧。”


    泽尔萨垂着头抵在他小腹, 苦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你还是骗我吧,骗我你至少有那么几个瞬间是假戏真做。”


    “我不会骗你了。”叶彦泽看向窗外的落雪。


    这里有两个懦夫, 不敢看着对方说真心话。


    “你……在加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想过就那么和我在一起。”


    “想过。”叶彦泽闭上了眼睛, 然后继续说道:“离开加亚那天,我也在想。”


    泽尔萨低声闷笑着, 然后肯定地下结论:“你喜欢我。”


    “你可喜欢我了。你这个骗子。”


    叶彦泽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转头靠在他肩上,抱紧了他的脊背, 低声承认。


    “被你发现了。”


    屋外王都一场雪还在下着, 一望无际的绿色松柏林覆盖上了白色, 屋内是那么温暖。叶彦泽问到了他身上暖融融的阳光味道, 还有一点苦涩的药味。


    “我还知道,你没在路德的婚约上签字。”


    叶彦泽真是没想到他发现了这个。


    泽尔萨却哼笑了一声, 从仪式上叶彦泽没宣誓那刻他就开始怀疑了,在没有婚约签署这个条例之前,宣誓就是婚约本身, 只一方宣誓从前是可以裁定婚约不成立的。


    后面又急着让他解除婚约, 主管的法官怕了这个平民皇帝, 将那份婚约给他看了。


    泽尔萨不放心,又翻阅了他们的登记簿,确定了没有他们的名字。


    也就是这样, 他才没干出什么更不靠谱的事情,苦了萨妮,因为这个被迫快成半个婚约专家。


    “但我想过和路德在一起,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放弃你了。”叶彦泽不想骗他。


    泽尔萨却接受良好, 低声告诉他:“没关系,反正他才是那个小丑。”


    叶彦泽沉默了一会,转头正对上泽尔萨的笑脸,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也在笑。


    泽尔萨蹲在他身前,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见他的笑声,不知道有泪在掉。


    *


    路德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的蓝宝石胸针,成沓的公文就扔在他手边。


    “想过。”“离开加亚那天,我也在想。”“被你发现了。”


    他捏紧了那枚宝石胸针,又在最后时刻骤然松手了。


    “败给自己的感受如何?”


    一道散漫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突然响起,能听出是个青年男人,咬字韵律很舒服,从容和缓。


    “不是只来看看的吗?三次违规动用主系统权限,你已经违规了。”


    “他到底是谁?”路德一字一顿。“我以前认识他,是不是?”


    “你觉得呢?一个能进入你的核心数据库的人,一个让你连自己都不能容忍的人。”


    路德沉默着,看着手心里的蓝宝石。


    “再给我最后一点时间。”


    那声音轻嗤了一声,而后拖长了声音哎呀一声笑了。“好吧,谁让我欠了人情。”


    *


    王都的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还好只是时断时续下了一些,没造成什么困扰,只在后院的林子里积了厚厚一层,其他的道路很快就铲干净了露出黑色的道路。


    叶彦泽对着烛火仔细看着路德的来信,同他想的不一样,他没有提起泽尔萨,也没有洋洋洒洒的好几页纸,只是信里反复告诫他不要出面使用净化,尤其不要提前开启法阵。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梦,那么我会将你温柔唤醒,不流下一滴泪。”


    浅淡的墨迹晕开了一点,叶彦泽看着他写在最后的这句话,手指蹭过上面的字迹。


    除了刻意模仿,这世上会有两个字迹一模一样的人吗?


    叶彦泽很快将这件事放下了,多思无益,关于路德的谜团他没机会解开了。有时候他看着他,总觉得他们都隔着重重迷雾互相摸索,很多时候他会惊觉他和泽尔萨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又是那么一致。


    可能正是因为这份相似,他也没法做到真的接受路德。但借了他的势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总要还他什么,他想要婚礼,他也尽力给了。


    叶彦泽仔细数来,两辈子加起来利益交换,真心假意,到最后他也没能给泽尔萨一个好结局。


    这几天他清醒的时间不多,总能看见他守在身边,叶彦泽总是告诫自己不能再拖,现在就告诉他,不要让他高高站起又亲手推他下去,那会摔得很疼。


    但怎么他都没法说出口。


    “背着我偷看什么呢?”泽尔萨的声音很近,叶彦泽没有藏的意思,泽尔萨却只是瞥了一眼发现是路德的署名又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泽尔萨抽出他手里的纸扔一边,猛地贴过来胡乱亲了几口,叶彦泽感觉到他没凑太近,手臂撑在一边,闻到了一点灼烧的气味。


    叶彦泽搂住他的脖子,靠近他的脖颈闻闻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又松开了手。


    “陪我躺一会吧。”


    窗外阴沉昏暗,虽然是黄昏时分,却没有一点绚丽的云霞,窗帘拉上了大半,屋里只有床边的一盏烛台亮着。


    “我身上凉,刚从外边回来。”泽尔萨反而老实了,话说的都不像他了。


    叶彦泽耐心比绿豆还小,直接命令他:“快点,哪那么多话。”


    泽尔萨看见他白了他一眼,尖了一点的脸陷在枕头里,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了。他脱了外衣,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脸庞藏在阴影里,看着烛光下的人。


    叶彦泽在被子里摸到他的手,才发现他身上真的很凉,不过他也不嫌弃,翻个身放到他的睡衣里。


    温暖柔软的肚子冷得一颤,叶彦泽小声抱怨着他。其实泽尔萨一贯体热,元素力量又是红焰,身上这样凉其实是种反常,只可能是透支了力量,又在雪地里站久了。


    泽尔萨受不了这样,想把他捞过来抱紧了亲到他再翻白眼打他,但他只是撤回了手,搓热了才凑他近一点。


    “你是不是被我抓到看路德的信才对我这么好的。”


    叶彦泽侧躺着,脸颊压了头发闻言一皱眉,而后伸脚摩挲着一脚踹到他腰上,没踹动,但他白了一眼又转过去不想理他了。


    泽尔萨伸手捞他回来,又凑过去道歉。叶彦泽枕在他胳膊上,看见他黑色的眼睛里有一点无措,也有一点不安。


    “你最近对我真好。”他低头忍不住亲亲他浅色的眉毛,眼睛和鼻尖,他笑了一声。“总有种在吃断头饭的感觉。”


    叶彦泽闭上眼睛抵住他的胸膛,听着他鼓噪的心跳声和细小的呼吸声,他伸手搭着他的腰,没摸到一点软肉,最后只拧到肌肉。


    “你以为我想吗?”


    叶彦泽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泽尔萨听见了,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挤出这么一句。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叶彦泽贴着他的胸膛,拉起他的手捂住他的心口,低声像是在哄奥罗拉一样温柔。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也不知道的。”


    黑暗里,泽尔萨搂紧了他,手掌下心脏的跳动缓慢迟滞,他能感到里面旋转汇集着元素力量,它们被锁在里面,一丝也不肯供养这副身体。


    烛光轻晃,豆大的光芒模糊又清晰,又很快沾了水一样的晕开,泽尔萨低头还能闻到他发间的浅淡香气,他身上还温热着捂着他,呼吸清浅的动静还能感受到。


    “叶彦泽,你真是太坏了。”


    叶彦泽听见他发颤的声音,一字一音都竭力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才能说完整。


    “不许说我坏。”叶彦泽把眼泪鼻涕报复性的全摸他身上。


    “你上辈子为什么不早点勾搭我。”


    叶彦泽听见他这么控诉他,颤声反驳他。


    “上辈子我还是会走到这一步,有什么不同?”


    泽尔萨没回答他,只是语无伦次地反复说着:“太短了,没有时间,太少了……”


    叶彦泽终于告诉他了,才发现那个没法坦然的人不止泽尔萨,他也那么不甘,那么不舍。


    叶彦泽终于揪着他的衣领子哭了出来,他不会放声哭泣,那是从小生存的本能,他浑身捏着劲不停地哭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泽尔萨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叶彦泽终于哭出了声,但也只有很小的一声。


    泽尔萨捏住他握成拳的手,捏着他的后颈亲他流泪的眼睛,叶彦泽眼前的画面水晕开了一样,粗糙的手指蹭过他的脸颊,冰凉的水滴也砸在他的鼻尖和唇瓣上了。


    叶彦泽搂着他的脖子,要他一起尝这苦涩的味道,夹杂着来自神经末梢酥麻的满足和欢愉。


    距王都初雪两周后,王都的道路仍然保持清洁一新,只是大街上有些过分安静了。泽尔萨站在广场上迎接路德。


    泽尔萨站在最前面,红色滚白毛边的披风沾上了雪粒子,他瘦削了很多,显得脸上折角更明显锋利,但他的神态已然有种内敛的威严。他没有戴着王冠,却没人会错认。


    路德身后跟随着一众大法师,他大步向泽尔萨走过去。随行的两边人马都很紧张,都担心对方动手埋伏。


    他风尘仆仆,一路骑马赶回来的,额发上被雪浸的有些潮,墨蓝色的披风下胸前的宝石胸针被保护得很好。


    “让我去见他。”


    路德别的不想和他多废话,他尽量克制住敌意,告诫自己他不过是自己的一部分,没必要同他置气。


    “没必要,他现在需要多休息。”泽尔萨的口吻平静地诡异,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如果不是不能,我真想杀了你。”路德揪住他的衣领,立刻传来铁剑出鞘的嚓声,两边的神经都很紧绷。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一样的。”泽尔萨反倒成了那个冷静的,他拨开路德的手,嘲弄着笑了一声:“如果不是每次想要对你下死手,我脑海中都有一个奇怪的警告声,你也活不到现在。”


    “你到底是谁?”


    路德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嘲弄地笑了一声:“你没资格知道。”


    泽尔萨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问道:“怎么救他?”


    路德先是一愣,而后冷笑了一声:“他的死亡不是他的终结,只是你的终结而已。”


    “你要自私地将他留在这吗?”


    “我们都曾经死过一次……”


    “我知道。”路德打量着他的神情,真是忍不住再多从他身上看到更多的痛苦。“不会再有重来了。”


    “带我去见他。”路德不耐烦地再次提起。


    泽尔萨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你不是来救他的,那就更没必要让你见他了。”


    泽尔萨回到圣殿的时候,叶彦泽还在睡,艾德蹲在床边在给他擦刚退烧后的汗。泽尔萨站在外边先散了会身上的凉气,走过来接替了艾德。


    拧干了帕子擦他的脸颊,干脆坐在地上轻轻拨开发丝,手指拨了一下他的睫毛,看他皱眉迷糊地打开他的手,他才松了口气似的收回手。


    “再陪我一会吧。”泽尔萨压低了声音,想了想又更小声地说:“反正我说了算。”


    艾德悄声离开了,边走边发愣,手里的药碗快掉了都没发觉。还是萨妮伸手扶了一下,轻声提醒他。


    “啊。谢谢。”他才回过神,他轻声道了声谢,说完有些新奇地笑了一下,只是显得有些勉强。


    萨妮靠在廊边的柱子上,雪花扑簌簌地比前几天下得大了一些,圣殿里很安静,花园里那些枯萎的花叶也早铲掉了,只是这样时候很难养活什么,只好翻了土块晾在那里。


    “殿下以前这样过吗?”萨妮轻声问他,以一个闲聊的口气,她只是觉得每天压抑着快要疯掉的人最好别再多一个,那个死心眼,这个还能交流。


    “殿下以前很瘦,吃饭也很快,但再难吃他都能吃下去,也不怎么生病。”艾德脸上浮出一点笑意,萨妮没有插话,看着雪花静静听着。


    “那时候他不爱说话,不理人。都是圣子了,分过来的下人对他摆脸子,他也不管,好像只要有吃的能活着就很好。”


    艾德原以为没什么特别好说的,结果渐渐想起了好多事。


    “以前很多人看不起他,后来又有很多人崇敬他,视为神明。他也有点不一样了,会笑着温柔地和人说话,也渐渐让人参不透心思。可他怎么变,都还是不爱喝药,偶尔有些任性,很乖的孩子。”


    “他温柔一点,我就必须要坏一点,否则早让欺负死了。我这医术也是后来学的,防止有人买通了医官下药,时间久了真练出本事了。”


    艾德看着手里的药碗,一点棕褐色的药底在瓷碗里漾着。“可还是没找到不苦颜色也好看的药。”


    他之前是霍普的仆从,仆从卑贱一点不顺心了打死也就是逗个乐。谁也不知道他图个什么,还得罪太子,空耗自己的力量,用治愈救活了他。


    后来才知道,只是因为他曾挨饿的时候,自己偷给他塞过一块饼。


    “他的治愈救活过那么多人,却帮不了自己。”艾德轻笑了一下:“这是什么神降下来的惩罚?”


    “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萨妮突然问他。


    艾德没有生气,因为叶彦泽已经靠在床边问过他一次,那时候他生平第一次失态,在他面前气得砸了碗。


    叶彦泽轻声哎呦了一下,笑着告诉他:“自由了是件好事,以后要少想我多想自己。”艾德当即把手边的茶杯也摔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明天殿下就好了。”艾德欠身行礼,拿着药碗转身离开。萨妮少见地叹了口气,离别是件很残酷的事,见证别人的离别也是。


    萨妮又等了一会,然后才整理好手里的文件和衣袖。这是作为朋友萨妮的温柔,她一路走到紧闭的卧室外轻声叩门。


    “您最好是过去一趟。”萨妮压低了声音,泽尔萨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边穿外衣,边结果文件看着,而后略一点头匆匆下楼。


    圣殿后的柏树林里,路德怀里抱着一条厚毯子,眼里蓝色的流光一闪而过,而后旁若无人地进入了圣殿,他一路走到内殿,守在外面的人就像是没看见他。


    路德熟门熟路地打开卧室门,屋内拉上了窗帘算不上亮,床边还点着烛台。叶彦泽醒了,迷蒙着眼睛看见路德走到他身边。


    “你回来了。”叶彦泽看见他还带了条毯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路德揽住他坐了起来,路德先是问他。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收到了,除了最后一句没懂,前面都明白了。”叶彦泽没什么精神,说话也有些费劲。


    “是不是挺可笑,算来算去,也就这样了。”


    路德捏住他手指上的戒指,摇了摇头:“那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叮——已完成阶段任务——即将脱离小世界07-02,请尽快促使目标人物黑化。”


    叶彦泽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想起了上一辈子那声莫名的机械音。


    “你到底……”路德却给他套上了衣服,又裹了毯子,摇了摇头。


    “没时间了,他要回来了。”


    泽尔萨手里的资料散落了一地,萨妮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转身上马转头回圣殿。


    他刚进外殿,就停了一瞬,转身向花园跑去,顺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往树林里跑。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不远处的身影。


    路德给他扣上了兜帽,叶彦泽站得不稳,只能靠着他,远远地看过去。


    “你疯了?”


    泽尔萨往他的方向赶了几步,呵出来的热气很快成了白雾,焦急地看着他冻青的手指。


    路德抓住叶彦泽的手,低声在他耳边哄道:“杀了他。”


    叶彦泽手指蜷缩起来:“不可能。”


    “你听见了刚刚的声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杀了他,你就能醒来。”


    路德紧抓着他的手,叶彦泽指尖凝聚了路德的蓝色光芒,泽尔萨愣在原地,怒不可遏地看着路德,手里凝聚起了红焰。


    不管后果如何,一定要杀了他。


    “你不是问我怎么救他吗?”路德看着他,爱怜地低头在他冻白了的脸颊上一吻。


    “杀了你就可以。”


    叶彦泽控制住了手心里的元素力量,冷声:“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知道,上一世你亲手杀了他,但一切重来了。这次不一样,你听见了那个声音,只差最后一步了。”


    叶彦泽潜意识里在赞同路德说的话:“黑化任务?”


    “是。”路德抬起他的手,看向不远处若有所思的泽尔萨。


    “黑化任务,没必要杀了他。”叶彦泽很快冷静下来:“你在骗我,这是你的私心?”


    路德低声笑了一下:“死之前,他的黑化值一定会满。”


    “我很快就死了,他一样黑化值会满。”叶彦泽很快找到突破口。


    “你就那么笃定他对你的爱?你又怎么保证在你死前满值。”路德不紧不慢地堵回去,他撒谎了,但叶彦泽不会知道的。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大了一些,四周的松柏翠绿,泽尔萨站在不远处,手里的红焰突然熄灭了,沉默着站在那里看着他。


    叶彦泽闭上眼睛,颤声问他:“完不成任务会怎样?”


    路德拧眉,忍不住收紧了手,哈了一声:“如果我说,你会死呢?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呢?”


    路德搂住他,强迫叶彦泽看着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没必要舍不得。”叶彦泽颤声反问他:“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路德缓和了语气:“对,你不是都感觉到了吗?”他看向始终沉默的泽尔萨,眼里是藏不住的嫉恨,扬声:“到现在了,你还不清楚我是谁吗?”


    泽尔萨低声笑了一下,看向叶彦泽:“他也是我,现在他脑子里的所有想法我都知道,大部分他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彦泽仰头感受着雪花落在他的脸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那就任务失败吧。”他轻声说道。


    路德下意识反问他:“什么?”


    叶彦泽挣脱他的手,垂下眼睫又看着他:“那就任务失败吧。”


    他身上的毯子掉在雪地里,他很平静地看着路德:“我不喜欢你安排的结局。”


    “我有选好的终局。”


    话音刚落,一切突然按下了暂停,将要落在他睫毛上的雪花一滞,浅紫色的水光定格在了这一刻。


    “死心了?”


    那道声音再度出现,这次是毫不掩饰的嘲笑。


    “我不明白。”路德茫然地看着叶彦泽,伸手撩去他睫毛上的雪花。“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不明白明明都是你,为什么他就是更喜欢泽尔萨?还是不明白他宁愿死也不想接受你安排的结局?”


    “都不明白。”


    “就是因为你不明白,所以你输了。”那声音拉长了声音,字字句句往人心口戳:“好了,你该回去了。”


    路德沉默着走到叶彦泽面前,低头亲吻他的眼睫,而后身影逐渐虚化直到完全不见。


    半空中突然凝实了另一个身影,他深棕色的头发半长,还有些卷,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笑起来无辜又温柔,鼻梁上有颗小痣。


    他的身影绕着叶彦泽看了一圈,伸手拍拍他的头,笑着叹口气:“真不容易啊。”


    而后他又曲起手指一弹他的脑门,板起脸来,只不过看着没什么杀伤力。


    “不过你也是活该,该放下的人放不下,注定受罪。”


    这一切不过短短一瞬,雪花继续飘下,叶彦泽眨了一下眼睛,转头看向泽尔萨。泽尔萨变了脸色,还没脱下披风,叶彦泽就扑进他怀里了。


    “我们怎么在这?”叶彦泽从他的上衣下摆钻进去,冰凉的手贴在他腹肌上。泽尔萨嘶了一声,裹紧了他,抱起他飞快往回走。


    “冷不冷?”


    “冷死了,快点快点,从后门绕,别让艾德看见了。”


    艾德看见两人这样出现在屋里吓了一大跳,推着他们坐在壁炉边烤火,忙前忙后地看叶彦泽脸上有了血色才停下。


    泽尔萨抱着他给他捂手,脱掉脚上丑陋的红色袜子放在壁炉边烤火。


    “不是让你避着点艾德。”


    叶彦泽靠在他身上,小声埋怨。泽尔萨切了一声,小声咬耳朵:“是你让我绕后门,完全是你判断失误。”


    艾德气的又摔了两个杯子。


    “我们为什么出去?”叶彦泽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下意识看向右手。


    泽尔萨拉起他的手,低头在他手上银色的素戒亲了一下。“不知道,只记得有个很讨厌的人。”


    叶彦泽摸了两下手上的戒指,那么熟悉,又很奇怪。


    一天一夜的雪停后,泽尔萨从背后搂着叶彦泽坐在壁炉前,他们都没有先说话。空气中充盈着焦糖和奶油的味道,还有蛋奶熟透的香甜。


    手边的红茶冒着热气,一旁的碟子里还有个咬了一口的可露丽。


    “裂缝就要出现了。”


    叶彦泽向后靠在他胸膛上,泽尔萨低头压在他头顶上,长腿圈住他。


    “明天,你不要跟去好不好。”


    泽尔萨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回答:“不好。”


    叶彦泽清醒的时间很短,又有些困了,歪在他身上:“那你抱紧我。”


    “就不。”泽尔萨现在抱紧了他,手掌抚上他的心口。


    第二天注定不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元素侵蚀浓度陡然增高让王都看着那么像当时的加亚。


    叶彦泽扶着墙壁走进衣帽间,泽尔萨眼睛很红,他已经好几个晚上不睡就干看着他,他知道。


    叶彦泽褪下睡衣,露出瘦削的肩膀,发丝垂下挡住了腰臀,他回头看泽尔萨,笑了一下。


    泽尔萨这次却很平静地拿了一件衣服帮他穿好:“睡都睡过了,一点也不诱惑了。”


    叶彦泽趴在他的肩膀上拧他的耳朵。


    他穿着白底织金花的衣袍,绶带和流苏压在肩膀上,泽尔萨平静地帮他把辫子编好,突然拿了一顶金橄榄叶头冠,还让他戴上白纱。


    “又不是结婚,为什么?”


    泽尔萨愣了一下,意外地坚持。叶彦泽没有拒绝,撩开白纱主动仰头拽他亲了一口。


    泽尔萨和他骑了一匹马,还是加亚那匹,这次同样是送别,泽尔萨走得很慢,路两边挤满了探头探脑的人,萨妮和艾德在一边跟着他们。


    他们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只是以为殿下要成婚了,即使这段时间他一直没露面,他们也高声激动地喊着圣子殿下。


    而后突然有鲜红的花瓣飘了过来,叶彦泽捏住了一片,发现是布做的,忍不住笑着回头举着给泽尔萨看。


    他垂头看着他笑,好像真是一场婚礼。


    “殿下!”


    叶彦泽下意识抬头,漫天的绸布花瓣飘散而下,很多人自发地站在楼顶上往下散着。马蹄踏着满地绚丽多彩的布花瓣,铅灰色的阴云下是明媚的笑声和祝福声,还有彩色的花瓣。


    圣坛边站着他熟悉的那些人。贝拉笑不出来,躲在了抱着奥罗拉的莉莉身后,尼尔也绷着脸,但他们看着始终在笑的叶彦泽,也笑着看着他。


    泽尔萨始终拉着他的手不放开,叶彦泽站在圣坛上转过来看着他。


    泽尔萨始终在笑,而后看着他浅紫色的眼睛低声说道。


    “我向你宣誓,许你我从生到死的忠诚和爱恋,愿你爱我。”


    叶彦泽认真地听着,而后握紧他的手,看着他黑色的眼睛。


    “我向你宣誓,许你我从生到死的忠诚和爱恋,许你只此一颗的真心,愿你幸福。”


    他笑着看着泽尔萨,等着他撩开白纱,泽尔萨的手一直在抖,可是一直在笑。他弯下腰,叶彦泽踮起脚,在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里亲吻彼此。


    泽尔萨凑在他耳边,压抑着声音颤抖地放开手:“走吧。”


    叶彦泽转过去,闭上眼睛,心脏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伸出手低声


    “净化。”


    这次金光自他的胸膛发出,指尖流光点亮了法阵,漫天的光粒冲散了阴云。叶彦泽拿出了袖子里的匕首,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匕首刺破胸腔又拔出,鲜血洒在法阵之上。


    泽尔萨踉跄了几步,扶着石柱走到他身边。


    “已完成黑化任务,已脱离07-02小世界,正在清洗记忆……Error……”


    “抱紧我。”


    叶彦泽脱力地软倒在地,泽尔萨接住了他,手掌按着他的心口,一点一点感觉到他的心脏停止跳动。


    他手上都是鲜血,漫天的金光久久不曾减弱,他低着头伸手拨他的眼睫,他却不再皱眉拍开他了,只是笑着闭上眼睛睡在他怀里。


    “07-02,已回收,恭喜你,已完成两个世界任务。”


    第58章 贪吝1 我是你爹,还用认识吗?……


    “07-02, 已回收,恭喜你,已完成两个世界任务。”


    意识渐渐回拢, 许彦泽呆愣着躺在舱中,直到感觉脸颊上有些痒痒的才抬起手去摸, 是透明的水渍。


    强烈的不甘和不舍快要把他冲垮,尤其是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许彦泽侧躺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掉在手背上。


    他再次去摸右手的无名指, 同样是什么都没有, 他举起手看看,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已经完成两个世界的任务了?”许彦泽鼻音有些重, 但声线却有种诡异的平静。“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完成就完成, 要是说不完成我也不知道。”


    空间内突然传来一声嗤笑,然后是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哎哟声,充满戏谑。


    “下一句就是所以能不能保留你小世界的记忆?”许彦泽能确认系统播报的声音不一样了, 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换成人了。


    “宝贝, 别这么搞笑。你这还没怎么样呢, 眼泪快把自己淹了,要是留了记忆你直接就废了。”


    他说完,隐约有一声低咳, 那声音更低,似乎有些不悦。而后他切了一声,又继续说道。


    “所以明白了吗?任务者,这是为你好。”这次他特意将任务者这三个字咬重了。


    “再说了, 你现在小命攥我手上呢,你谈什么都没用,给我好好干活。干好了就把记忆还给你,运气好还能被释放。”


    许彦泽越听眉头越皱,这个系统的声音……


    “放出去继续做任务?”许彦泽莫名放松了下来,翻了个白眼。


    “总比死了强。”


    许彦泽看着从上方悬下来连接他后颈的数据线,手指戳一下晃了一下,要是能顺着这根线爬上去会看到什么?


    “给你三十分钟休息会,结束了就抓紧时间去干活。”


    许彦泽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倒计时,鲜红跳动的数字让他立刻闭上眼睛转头,够缺德的,也太刺眼了。


    “看我干什么?”


    深棕的微卷发被他在头顶上扎起一个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狐狸眼笑着真是顾盼生辉,不会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只觉得灵动狡黠。


    “尹索诃,以毒攻毒这个馊主意是你提的,现在七号主系统意识彻底陷入沉睡了。你本事挺大,越帮越忙。”


    他靠在椅子上,支着头转着椅子晃来晃去,右手无名指上黑底红色花纹的戒指紧箍住他的指根。


    “那你之前商讨的时候怎么连个屁都蹦不出来,现在怎么?屁股刚长好?”


    他说完,面前的五个悬浮着的电子眼都静了一下,被他纯辱骂的沟通方式噎到了。


    “很好,看来大家都非常支持我从现在开始全权接管,又是同事们互相友爱的一天呢。”他突然放下了吊儿郎当支着头的手,笑着一拍手,语气温柔。


    “如果你们不满。”他站起身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悬浮电子眼,眯着眼睛笑了一下,露出了虎牙。


    “那就去和庄聿怀告状啊。”


    “找了个上级结婚说话就是硬气。”


    标着一号的电子眼传出一道笑着揶揄的声音,它上下晃了一下。“我没什么意见,索诃都接手了,我们就等着看结果就好。”


    说完就消失了,一边的四号也上下动了一下,撂下一句“同上”就消失了。二号那边飘出来一句很小声的“索诃你加油。”立刻光速下线。


    尹索诃抱着手臂扫向五号、六号,脸上笑眯眯的,出手快得令人咋舌,直接捏住了五号电子眼。


    “就你有意见?小嘴挺会说。”


    六号一句话没说,光速消失。尹索诃收紧手指,银白色的球体已经被捏出一个坑,刺啦刺啦地往外呲电花。


    “咳咳。”


    尹索诃不耐烦地松了手,顺手往地上一砸,而后抬头:“咳这么多声,看来要死了?”


    那个声音低声笑了两下,低沉又有种很舒服的感觉,让人耳热。“索诃,别做太过。”语气轻叹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有点纵容兜底的意思。


    “庄聿怀,我什么时候和你结婚了?”尹索诃抱着手臂靠坐在身后的会议圆桌上,脸色有些阴沉。


    说完庄聿怀也不回答他,尹索诃伸出右手试着把指环拽下,却怎么都没办法,他连把手指切掉的方法都试过了,浸入修复液后指环跟随着手指再次复原。


    “对不起,我设定好了,就算是我也不能取下。”他话说的客气,语气也是哄爱人的温柔,还颇有点黏黏糊糊的,只是尹索诃脸却白了一下。


    “算你狠。”尹索诃看着黑色指环上红色的花体英文“My destiny”,最后换了张笑脸。


    “老公,我这边还要忙,这两天都不回去了。再见,拜拜,不送你了。”


    说完脸上虚伪的笑容立刻消失,伸手调出权限,蓝光扫过他的瞳孔,一道暗门开启。


    他走到巨大的睡眠舱边,里面是沉睡着的07,两团蓝色的光晕贴着另一边的墙壁,从这里看能清楚看到隔壁纯白空间内皱着眉头的许彦泽。


    “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明白。”尹索诃伸手抓来两团光晕,揉吧揉吧给弄成一团。“你不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对那个机械一般的自己这么自信吗?”


    “那让我看看,你们能不能给我惊喜。”


    尹索诃坐到睡眠舱上,随手把光晕扔了出去,右眼闪过数据流。


    同一时间,许彦泽被刺耳的嘀嘀声唤醒,还没睁开眼,后颈的数据线一紧,意识昏沉了下去。


    尹索诃扫了一眼07的睡眠舱,左上角灰色的屏幕亮起了蓝光,又看向对面皱着眉头昏过去的许彦泽。


    “正在载入07-03:贪吝”


    *


    小观澜建在半山腰边,环山的路蜿蜒平整,没多少坡度,满足了豪宅要的私密又方便来往。孔家家底没法跟几个显贵的比,但这宅子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好。


    盛夏里,小观澜这里听不见什么蝉鸣,都是远远的只能听见个大概,这里一路走过来只能听见花叶摩擦的声响,还有水流的声音,两旁的绿植看得出找人设计过的。


    “哟,瞧瞧,王少可算是驾临了。”


    王之砚抬头望过去,身边的下人却愣神没及时抬高遮阳伞。他伸手按了一下伞柄,看见个穿红裙的贵妇人站在宅子前的浓荫下招手。


    “常姨,劳你大驾了。”


    女人身材曼妙,一张脸上连口红都没擦,但无端就觉得她容貌绮丽,什么表情都好看,她长卷发松松挽在脑后,又素又艳。


    “天,之砚说这种客气话我怎么就听着这么开心。”


    常秋逸亲昵地笑了一下,却没有主动凑近他,两人隔着两道伞,都不靠近。


    “小景早到了,都在泳池里游完两三圈了,小宇一个人躲在院子里喝茶,别惹他,最近心情正不好呢。”


    王之砚随意地扫着四周的风景,小观澜实在是让这个有情调的女人打理地相当好。


    本身就是新中式的宅子,一步一景,盛夏里日光晒得人发晕,但一进小观澜就好像凉快了些。姿态优美的树多花多,又是绿藤也多,垂下的姿态都柔美,偏偏就盘在圆形的灰色月亮门,一点不小气。


    走过这里就另一番天地了,前面都是些现代的陈设,折叠沙滩椅,遮阳伞,还有泳池。


    “王之砚,你小子真是够墨迹,等你多久了。”一个身影突然在他们凑近时破水而出,水花四溅,王之砚反应很快,但还是有水滴溅到眼镜上。


    他好脾气地笑笑,摘了眼镜接过身后的人递来的布擦拭,他戴着无框眼镜嘴角总含笑,看着斯斯文文的矜贵,只是摘了眼睛低垂眼皮才觉得他眼皮单薄锐利。


    “哟!还甩水,真是讨厌死。”


    常秋逸笑着递给上岸的青年毛巾,他一头红发,小麦色皮肤,露出的身体年轻精壮,肌肉紧实。


    “小景快去换衣服吧,一会来小花厅。”


    方子景随手一捋额发,呲牙笑着应声,白毛巾一盖头上,转身就走。


    “常姨,不是说最近嘉宇弟弟回来了吗?今天他不在吗?”


    王之砚发现自己浅卡其色的裤子上滴溅上了水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着,有点烦躁,主动问起把他叫过来的由头。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小花厅,木架上紫藤垂下,墨绿浅绿的叶片藤草冲淡日光,透过来都薄了。一路走过来又能闻见栀子香气,一边的照壁上橙红色的凌霄花点缀,草丛种着薄荷,没有一点虫,清幽雅致。


    “谁能有那个面子把他叫过来?”穿着半袖衬衫的青年靠着椅背,捏着茶杯冷笑了一声。


    “嘉宇,别那么说弟弟。”


    常秋逸的脸色是真的冷了一下,王之砚却没什么所谓,坐在一边,面正朝着过来的另一边,花叶间隙能看见那边有条小道,还有棵桃树。


    孔嘉宇脸色黑了一下,但到底没说什么站起来和他问好,常秋逸给他倒了杯茶,将一盘颜色漂亮的紫葡萄朝他推推,上面还飘着白色的凉气。


    王之砚眉眼松动了些,擦了手捏起尝了一颗,又恢复了笑脸,不急不慢地说道:“常姨,天这么热,您费了那么多心思把我和方子景都叫过来是为了孔叔的事?”


    “锦南的项目,孔叔当初是冒进了才有今天的困境。商场上的事都是一时风一时雨的,当初看着是块大蛋糕着急往下咽,到嘴里了发现自己咽不下……”


    王之砚说得慢悠悠的,用慢慢徐徐的语调明显在挖苦一个长辈,但这里的人没人有资格说他一句不是。


    “说是找人合作,但总归是吐出一半找人帮忙吃掉点,还是难听。”王之砚摇摇头,笑了一下。


    说着,方子景走过来了,他一身敞开口的polo衫和长裤,他姿态随意多了,但他是方家独子,早已经接手大半产业。


    “难听还是其次,万一白忙这一趟呢?”他坐到王之砚和孔嘉宇中间,往椅子上一靠,扫了两眼对面的景致,也看见了那棵孤零零的桃树。


    “常姨,做到我们这个份上,过手的没有小打小闹的,锦南是大蛋糕不错,相应的风险也不小,入场要投进不少呢。”


    他说着喝口茶,全然不管孔嘉宇越来越差的脸色,最后笑笑。“这一点,孔叔应该已经体会不少了。”


    常秋逸没那么沉不住气,笑着给他们都倒了杯茶水。


    “你们左一句右一句,常姨都听不明白,商场的事情我什么时候也不管的。这不是嘉宇弟弟回来了,想着让你们几个平辈的都见见嘛。”


    突然静谧的小花厅远远传来隐约踢踢踏踏的声音。


    王之砚耷拉着眼皮喝了口茶,听见了这个动静,像有人在踢石子,踢了一路。方子景笑了一声,拖长了声音。


    “成,常姨您都这么……”


    声音戛然而止。


    同时间那声音突然好近,王之砚抬头看过去。常秋逸抿唇笑了一下,一边的孔嘉宇突然脸黑了,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刚要说什么就被常秋逸抓住了手臂,给了一个眼神。


    实际上王之砚没看见什么,只看见一颗石子被踢到小路上,紧接着一个人闯入花藤掩映的月亮门后。


    盛夏过曝的日光肆意地照在他身上,他急步往前走,浓郁的黑发在微风里吹动看不清脸,皮肤白得盈光。轻薄宽松的白色绸子被风勾勒了形状,也有他身体的优美曲线。


    脖颈修长,腰臀比相当惊人,长腿走动频率姿态有种独特的韵味,不像是少年的浮躁,轻盈又好看,像是舞步,双手自然伸展勾着一双舞鞋。


    即使看不清他的脸,这样的人物……王之砚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即使意识到不礼貌,还是很难移开目光来。


    “彦泽!”常秋逸突然脆声叫了他一下。


    距离不远不近,他自然能听见,正准备拐到桃树的背过去的人侧过去一点,而后伸出手挡在额头。


    一边的方子景捏烂一颗葡萄,王之砚明白他什么心情,好奇他的脸能否配得上他们的期待,但他又挡住了,一急就露丑了,倒显得自己是个什么没见过世面的。


    王之砚低头喝茶,指尖捏紧了茶杯,看着映在茶水里的树影花影。


    “刚练完舞回来?彦泽,这有两个哥哥,你不过来见见吗?”


    那人站在桃树边,拧头看见人多似乎打算走了,常秋逸这么说了,他才原地站了一会挡着光往这边走。


    方子景已经打听上了。“嘉宇,这就是你那个弟弟?听说是跳芭蕾的?”


    孔嘉宇没回答,低着头喝茶,他也没怪罪,忙着看人的脸,满脸好奇。


    “我有那么多哥哥?”人还没走过来,夹枪带棒的话先送到,他声音有些冷。走近了月亮门,就有树荫了。


    他身上还有点刚洗完澡浅淡的香波味道送过来,他靠在月亮门边,白的手臂边是红艳的凌霄花。


    他放下了手,一双黑色的眼睛扫了过来,王之砚立刻抬眼看着他,手指抬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方子景就比较直接了,直接站了起来,嬉皮笑脸地绕过小桌,伸手。


    “好漂亮的弟弟,认识一下?”


    孔彦泽看向方子景,伸手像是要握手,下一秒直接抱住了手臂,细密又浓黑的睫毛一抬,那双线条流丽漂亮的眼睛露出点嘲讽的意味,唇珠明显的水红色唇瓣开合扔下一句话。


    “我是你爹,还用认识吗?”


    第59章 贪吝2 叔叔好!


    常秋逸和孔嘉宇下意识紧张起来, 看向方子景。他就算是直接找人把小观澜砸了,现在孔家还要捧他砸得好,孔嘉泽一来就挑个最不该得罪的得罪。


    “哈哈哈哈, 天啊。”方子景瞪大了眼睛,伸手撑在月亮门边, 笑出声来,伸手似乎要靠近孔彦泽。“弟弟说话真有趣。”


    孔彦泽这张脸, 生得有些过分精致,不至于让人看成女人,但确实有种雌雄莫辨女相的精致漂亮, 同样简单的五官, 他生得一分一寸恰到好处。


    嘴那么坏, 但稍一偏能看见类似婴儿肥的脸颊肉, 就让人觉得他说什么话都没挑衅的感觉。


    方子景暗自咋舌,是那些整容弄出来的一流货色看了会抑郁的角色, 是盘他心坎上的菜。


    “弟弟加个联系方式?”


    孔彦泽完全是看见常逸秋不好的脸色才没立刻甩脸就走的,他烦躁地躲到孔嘉宇那边。方子景拽了一朵凌霄花,很粗暴, 花叶震了好久, 叶子都落到他头上去了。


    “没手机。”他也没靠孔嘉宇太近, 冷笑了一声,但看见了常逸秋的眼神又不情不愿地添了一句。“没带在身上。”


    方子景一点不介意,甚至主动退了一步, 只是视线一直是不加掩饰的冒犯,他坐了回去。


    “看来弟弟不喜欢我,还是太生疏了,下次带你出去玩。”


    孔彦泽捏紧的手一松, 立刻看向常秋逸,声音和顺多了:“常姨,我累了,先回去了。”


    常秋逸笑笑,拿了一张纸擦擦他额头上的汗,他竟是乖乖地躬身凑到常秋逸身边,脸上有些属于大男孩的别扭。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就是从小怕生。”常秋逸拍拍他的脸颊,拎了一下他宽松的上衣,唠叨了两句:“松松垮垮的,摸着也不是好料子,给你买的衣服一件也不穿。”


    他一躲,一道细窄的腰线被衣料贴着勾勒出来,王之砚一派局外人的姿态,闲散地喝茶吃葡萄,偶尔扫过去一眼,从他的角度能感觉挺翘的臀,还有长腿。


    他垂下眼,一整颗葡萄连同葡萄籽被他咬碎,和皮一起咽下了。


    “常姨……我不是……”孔彦泽低声赶了两句,而后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见方子景直勾勾的眼神,立刻转身就走。


    “常姨,哥,我先回去了。”常秋逸一拍他的肩膀,孔嘉宇看都没看他。


    孔彦泽没了踢石子的兴致,拎着鞋子踩过草坪走到桃树下仰头仔细查看果子,已经能看到很多青果了才满意地拍拍树干往回走。


    小观澜离前院最远的次卧是他的房间,这里比起他们当然不算大,但就在一楼。这里没有那么多精心的布置。但卧室里有半开放的小阳台,有时候他能直接从阳台走进小院子,当然能看见他的小桃树。


    孔彦泽放松地坐到藤编的躺椅上打开了面前的投影,画面里是芭蕾舞剧,他没在看情节,而是专注地看着每位演员的动作。


    看着看着就有些跑神,孔彦泽想起了刚刚方子景紧追着他的眼神,心烦意乱地起来坐到地上,伸手打开抽屉,摸粘在上面的几张硬质的卡片。


    叩叩叩


    不多不少三声叩门声,孔彦泽浑身一抖,立刻拿出来的杂物都塞进抽屉里去,把抽屉推回去。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打开了。


    孔彦泽没看,直接站起来低头喊了一声:“父亲。”


    他只看见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踩在木地板上朝他走过来,他下意识立刻紧闭上眼睛,缩了一下脖子。


    “先生。”常秋逸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两个少爷我刚送到门口了,先生,晚饭好了,先用饭吧。”


    孔彦泽没抬头,空调的凉风吹着,他的额头已经出汗了。在等着他开口的半分钟里,孔彦泽始终紧捏着手指。


    “晚饭过后,来书房。”


    孔彦泽肩膀一松,看着那双黑皮鞋在他视线里远去,门传来被带上的轻微咔哒声,他才脱力一般地跌坐在地上。


    还没过关,还要去书房。孔彦泽仰靠在床腿旁,轻声骂了一句:“老登,怎么还不死了净化地球环境。”


    没人过来送饭,也没人过来叫他去吃饭,孔彦泽反而松了一口气,说明这老登还没更多的事,要是哪天对他那么好,他还真得担心担心。


    他就那样靠着床柱坐了好一会,落地窗很通透,但霞光过后的夜晚来临就显得莫名阴森。


    叩叩叩


    “小少爷,您可以去书房了。”


    孔彦泽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往前院走,那老登的书房在三楼,他还要坐个电梯。电梯门一开,孔彦泽余光扫到一个身影。


    他小声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哥?”


    但他走到书房前都没看到人影,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他走进书房,看见那老登端坐在位子上,手里捏着一张合同,还戴着眼镜皱着眉头看着,耳朵还塞着耳机,应该是在听汇报。


    孔恒都五十多了,看着其实也只是头发上有了白色夹杂,眼角眉心有些皱纹,没什么中年发福的肚腩和秃头。


    长书桌上一边是文件另一边还放着一套茶具,孔彦泽知道这老登对他的爱护程度,不到他那些珍藏的瓷杯茶具十分之一。


    “知道了,你们继续跟进,先不要轻举妄动。”孔恒放下手里文件,扫了一眼站在那没动的孔彦泽。


    “周先生明天落地,你们安排一下,接到小观澜,不用我提醒你们重要性了。”


    他这才摘了耳机,扔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孔彦泽耳朵一麻,迅速回过神,低声打招呼。


    “父亲。”


    孔恒就端坐在椅子上,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的脸,面无表情,而后手指轻在桌面上点了几下。


    孔彦泽脊背一松,走到一边,那里有个高夫球桶,里面除了球杆还有一根长竹条,长方形,有些弹性也有点硬。


    他亲手拿出来放到桌上,又站了回去。


    孔恒起身拿过来随手甩了两下,破空声就耳边响了两下。孔彦泽紧闭了眼睛,脊背不自觉绷紧了,而后是来不及反应的火辣辣的疼痛。


    “知道为什么吗?”


    孔彦泽在心里翻白眼,立刻回答因为你自己项目失败了亏钱,找不到人帮忙收拾烂摊子,找到机会朝我发泄。


    “不该对方少出言不逊。”


    叩叩叩……


    书房突然响起敲门声,孔恒这才停手,孔彦泽的冷汗顺着额头掉进眼角,但他不能擦。


    “父亲,方少明天请我和弟弟一起去骑马。”


    孔嘉宇走了进来,站到孔彦泽前面看向孔恒。孔恒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孔嘉宇和孔彦泽,低声应了一下,随手把手里的竹条扔回了球桶。


    “彦泽,你们剧团已经确认了第一次排演的时间,就在你生日前一天。你的十九岁生日宴,常姨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还是更重要一些……”


    “来得及!”孔彦泽急忙上前一步,有些着急忘了这是在孔恒的书房,他很快低声了一些。“来得及的,父亲,不会错过生日宴。”


    “是吗?”孔恒笑了一声。


    “你好容易在家多待一段时间,家里有事你也要懂得分担。今天你见的方子景和王之砚随便哪一位多跟孔家有生意上的来往,父亲现在都不至于这么难做。”


    孔恒倒了一杯茶,看着他的脸,欣赏着他苍白的脸,满意地继续说道。


    “你和你母亲一样,很讨人喜欢,彦泽。”


    “这是一件很难得的好事。你大了,多体谅父亲吧。”


    孔彦泽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疑地一口应下:“我明白,我会尽力。”


    孔恒这才一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机:“那就和你们舞团的人联系一下吧,正式排演前多在家里的舞室练一练,不是还要最后选拔?”


    孔彦泽深呼吸了两下,才克制住欣喜,拿过手机。


    “明天多和几个哥哥聊一聊。”


    孔彦泽手指一颤,低声应下了。


    孔嘉宇和孔彦泽一起往外走,直到进了电梯,孔嘉宇才冷笑了一声。


    “你今天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自找苦吃。”


    “谢谢。”


    孔彦泽没接他话,这让孔嘉宇脸憋红了,最后等电梯门开了撂了一句。


    “今天不是我告的密。”


    说完人瞬间没影了,孔彦泽愣了一下,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


    *


    第二天一早下了大雨,而且孔恒一早就离开了小观澜。


    方子景只好说推到后天再去骑马,孔彦泽神清气爽,多吃了一个鸡蛋当作庆祝。常秋逸喝完了粥,看着脸色由阴转晴的两个孩子,轻叹了一口气,可又忍不住跟着笑。


    “你们啊,都还是小孩子!”


    孔嘉宇看一边孔彦泽埋头往嘴里塞东西,皱着眉头切了一声,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常姨,只有他才是小孩,连二十都没到。”


    常姨捂嘴哎哟了一声,站起身一人拍了一下:“都还是小孩呢。”说完,她又垂下眼去看腮帮子鼓着的孔彦泽。


    柔软的黑发,搭下来的睫毛,鼻子挺翘,他抬头看向常秋逸,含含糊糊地喊她:“常姨?”


    太出色的一个孩子,在一个不该这么出色的身份里。


    “彦泽,今天还要去练舞吗?”她飞快地掩饰过眼里的哀色,笑着问他,手指捏捏他的脸肉。


    孔彦泽咽下嘴里的东西,笑着一抬下巴:“那当然,要不然怎么保持我首席的身份?”


    孔嘉宇嗤笑一声:“怪不得是首席,一个嘴巴里能塞两个鸡蛋。”


    常姨不轻不重地拍他后脑勺,笑着说:“不许取笑弟弟!”


    孔彦泽得意地冲他一笑,反而翻了个白眼,也得到一个拍拍。


    “不许对哥哥翻白眼!”


    这雨没下很久,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停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兄弟两个脸色又不好了,生怕方子景打电话过来。


    下午的日光又是那么晒了,叶片被洗了一水又烘干了,雨后的小观澜处处好看,薄荷多,加上设计和养护用心,一点虫子都没有。


    直到下午三点多方子景都没打电话过来,孔彦泽一算,这算是彻底安全了,一来一去到那都到晚上了,今天算是闲了。


    他正对着镜子扭头给自己抹药,想想今天没用折腾那一趟,直接笑出声。


    “受虐狂。”


    孔嘉宇对他翻了个白眼,手里拿着药膏。孔彦泽嘿嘿一笑,立刻趴到床上撩开上衣。


    孔嘉宇突然不说话了,只沉默着给他涂药。


    “你就不该回来。”


    “我能不回来吗?那老登派人堵在我公寓下,还在剧团那派人抓我。我人直接被从F国架回来的。”


    孔嘉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听他还带笑意地夸张描述,一拍他的鞭痕。


    “什么都不懂!”


    孔彦泽嗷了一声,然后很久之后才轻声说:“我懂。”


    “孔恒是商人,我现在就是那个商品,他想找个合适的人把我卖出去换钱。”


    说完他又轻笑了一声:“果然我从小都是最帅的那一个。”


    孔嘉宇没顺着他的玩笑说点什么,猛地一拽下他的T恤,转身就走。


    孔彦泽趴着转头看向庭院里的小桃树,轻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只要他还能上台跳完舞蹈,之前什么他都可以忍受,也没到那么糟的时候。像方子景这样的少爷,好就好在他要脸,还不至于把他怎么样的。


    晾了一会脊背,他随便扒拉出一件跨栏背心,一个宽松的短裤就套上了,胡乱地把额发扒拉到脑后去,打开阳台门去看他的小桃树。


    小桃树长了八年年了,按理说四五年就该结果子了,但之前怎么精心弄,都只有可怜的几朵小粉花,更不要指望还有桃子。


    今年不一样,也许是今年他在家的时间长,孔彦泽美滋滋地这么认为,这么想着就忍不住摸他能够到的小青果。


    这是个毛桃树,上面还有小绒毛。长条的翠绿叶间漏下阳光,叶彦泽眯着眼睛,笑着伸手不住地搓搓那颗小青桃的皮,摸了一手小绒毛。


    “周先生!您怎么走到这了?”


    孔彦泽吓了一下,整个人一激灵一下,下意识蹲在树下,而后才想起来这里什么都没有遮挡,又扶着树站起来了。


    他转头才看见不远处紫藤花架那边有个下人,在躬身跟里面的人说些什么,那个周先生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绿荫和花藤遮挡住了,孔彦泽只看见一点灰色的西装衣摆。


    “周先生,您原来在这欣赏风景。如何?小观澜的风景还不错吧?”


    这么客气还带着难以掩饰的讨好,这种语气是那个老登能说得出来的?不过这个周先生,什么来头,能让……


    “彦泽!还不过来问好,没规矩。”


    孔彦泽一激灵,眼这么尖,这老登果然是老花镜。孔彦泽才被他打过一顿,现在还处于夹着尾巴做人的阶段。


    他顶着明媚的日光踩着草坪走到垂花紫藤花架那,先看见一众正装的精英们跟在老登身后,孔嘉宇也在,见他一身跨栏背心小短裤就过来了,露出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这里的佣人都比他穿得像模像样,孔彦泽没半点不自在,唯一不自在的是那老登的冷眼。他冲孔嘉宇皱眉挤眼了一下,才想起来转身去看那位周先生。


    “孔彦泽?很好的名字。”


    孔彦泽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初见的陌生人夸赞他的名字的,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垂眼含笑的黑色眼睛。


    周先生一身深灰色西装,胸前有个小花蓝宝石胸针,头发二八侧分,半长的头发抓在脑后,露出一张一看就是混血的英俊脸庞,高眉挺鼻,眼窝有些深,眼睛含笑又有点深情的错觉。


    孔彦泽是一米八二是他们剧团收芭蕾男演员的最低身高要求,但在华国已经算不矮了,看这个周先生竟然还是要抬一点头。


    周先生伸出手,略一眨眼,孔彦泽才发现他双眼皮褶里有颗小黑痣。


    “啊?”孔彦泽好奇地看着他,又看他伸手了,然后回头看孔嘉宇。


    孔嘉宇瞥了一眼孔恒,走过来轻声道:“握手问好。”而后看向那个周先生,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弟弟,他还小不太懂事。”


    孔彦泽伸手和他的大手一交握,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手上还有毛桃的毛……


    “叔叔好!”孔彦泽一慌,在他笑眼下扬声问好。


    第60章 贪吝3 小青桃


    说完孔彦泽自觉没错, 可周围人都静了。孔嘉宇也一脸没救了,你自求多福的表情。周先生被他爸这么舔,难道还能都不是一辈?跟他爸一辈, 喊叔叔不对?


    孔彦泽的求救视线被孔嘉宇屏蔽了,他只得又抬头看着笑意加深的周先生。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眉眼, 孔彦泽仔细看才发现是幽蓝的瞳孔,很特别。


    难道是太自来熟了?


    “那?周先生好?”


    孔彦泽又晃了一下他的手, 有些进退不得,尴尬地冲他笑了一下。这个周先生先松了手,手指下意识搓了一下。孔彦泽脸又一白, 一急又高声说道。


    “哈哈, 周先生, 您您……”


    他却眉头低了一下, 意味深长地看着孔彦泽,突然开口打破这个尴尬的氛围。


    “周柏乔, 我的名字。别那么客气,叫周叔叔也没什么。”


    周柏乔脸上的神情很淡,只有那一双眼睛落过来像是有重力。但孔彦泽也只感觉到打量和疏离, 是个陌生长辈看年轻人的态度。


    察觉到了他干的小坏事, 感觉到了他的尴尬和无措, 从容地纵容了小辈的不懂事,给了一点面子,也揭过一篇。孔彦泽感觉到了他俯视的态度, 却并不觉得讨厌。


    “那周先生移步,我带您去看看房间?”


    孔恒上前,说话很客气,不过他站在周柏乔面前, 方方面面感觉矮了人家一大头。孔彦泽趁机撤了,站到孔嘉宇旁边。


    “怎么回事?”


    他说着,眼睛还看着周柏乔,主要是心虚,他刚沾了大佬一手毛,现在被轻轻揭过了,他又觉得心里跟也沾了毛一样,有点愧疚,有点不好意思。


    “你问周先生?我只能说,你给我在他面前低头夹尾巴做人。不对,你给我离他越远越好。”


    他们乌泱泱一大群正装的精英又走了,孔嘉宇留在他身边嘱咐他。孔彦泽正准备多问两句,就看见站在最前面,格外显眼的周柏乔突然看向他的小桃树笑了一下。


    “听见没有,离他越远越好。”


    孔彦泽一屁股坐到架子边,撑着脸看孔嘉宇。


    “轮得到我凑他近吗?老……咳……咱爸舔得正热呢。”


    孔嘉宇也坐下了,绷着的脸破功了,忍不住了趴在桌上笑。


    “叔叔,也就你敢喊。”


    孔彦泽翘了个腿,摊手一笑:“咱爸那么捧着人家,要不是看着那么年轻,我还以为他是孔恒的叔叔呢,那我得喊叔公。”


    说完想起了周柏乔那张英挺俊美的脸,孔彦泽也笑出声:“超级加辈。”


    “什么这么好笑?”


    常秋逸今天一身中式的天青色旗袍,长卷发盘在脑后,难得今天化了点淡妆,看着韵味有致,光彩动人。


    “常姨,你今天怎么敢出门的,进院子里花都被你美的不愿意开了。”孔彦泽立刻好话奉上,孔嘉宇嘀咕他一句油嘴滑舌。


    常姨拿着小扇子在扇:“就是这么美,所以赶紧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


    孔嘉宇立刻把孔彦泽老底掀了:“常姨,这个人刚刚就穿成这样见了周柏乔,还喊人家周叔叔。”


    常秋逸却拿出纸巾递给孔彦泽,一点不以为意。


    “喊周叔叔也没错啊,他今年应该快三十了,有二十九了,你弟弟喊一声叔叔也没什么呀。”


    “常姨,你知道那个周先生?”孔彦泽有点好奇,他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人物。


    “是不是看你爸跟孙子一样伺候他感觉特别好奇?”常秋逸捂着嘴笑,拿扇子敲他,一回头看见孔嘉宇也一脸好奇,又给了他一下。


    “周柏乔你们不知道也正常。他们本家在B国那边,发家也早,往上数几代都有拿过勋爵的,还有受奖章的。”


    “这一代周柏乔年纪轻,但是个狠角色,上一辈叔伯多是非多,父母走的早,硬是一个人拼杀上去的。他接手周家应该也就是这两三年的工夫,权势独揽。”


    “那么庞大的财团,随便动一下都是你想象不到的金钱,那里根本不是钱,就是串数字。硬生生切断内部那么复杂的派系根脉,能独揽掌权。这个人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常秋逸说完,看见兄弟两个都是一脸痴呆表情,像是在听什么传奇故事。


    “你们这两个小子!”她忍不住笑,揉揉他们的头发,孔彦泽不在意随手一捋,孔嘉宇哀叹着整理造型。


    “人家来华国清点产业的,在这边的房产荒了太久没打理完,就在这住一天。”


    孔嘉宇立刻问:“那他是不是能帮……”


    “他不是你爸能攀上的人物。而且人家华国这边产业都放着玩的,这次来算是半休假,没必要为了孔家开罪王家和方家。你爸只是想着能搭上一点是一点。”


    “开罪王家和方家?”孔彦泽不懂商业,他只懂得八拍和舞蹈,不明白只是帮或不帮,怎么就会开罪?


    孔嘉宇给他解释:“锦南的项目风险大,收益也大,他们不帮未必没有等着孔家被拖死再入场抢肉的意思。而且锦南出问题,未必没有他们的手笔。”


    “强龙还难压地头蛇,更何况周柏乔都没有吃华国这边蛋糕的意思,只为一个人情,入场了得罪两个世家。他怎么都不划算。”


    常秋逸赞许地点点头,孔彦泽其实似懂非懂,但他也懒得再追问,这些离他太远了。他眼里除了芭蕾,就只有他的小桃树、常姨和哥。


    那些商业上这个项目,那个合作,就算是告诉他,也像是远远冲心不在焉的人喊话,听不清,漏不进他的世界来。


    “彦泽都快听睡着了。”常秋逸见孔嘉宇收不住了,笑着看趴桌上偷偷翻白眼的孔彦泽。


    孔嘉宇突然收声了,脸上的笑容一淡。“他哪懂这些,说了也听不懂。”


    “天书一样,没意思。”孔彦泽没睡午觉打了个哈欠,脸颊肉挤在小圆桌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来转去。


    “还是常姨说的故事有趣。”


    晚饭时孔恒又不在,周柏乔自然不至于过来和他们一桌吃饭。孔彦泽咬着筷子猜他是不是吃的都是B国厨子做好了,再用直升飞机运过来的。


    “一脸蠢样。”孔嘉宇今天心情明显不错,嘲笑他咬着筷子走神的样子。


    孔彦泽不和他一般见识,吃完饭从前院的花园溜达到小花厅,过了照壁,月亮门往他的院子走。


    当然是看他的小桃树去,夜风很凉爽,小观澜里灯都亮起来了,月亮就没那么大用处。孔彦泽走走跑跑,到草坪上又轻盈地跳了几步,正好手揽住了小桃树,像个王子抱住了公主,姿态舒展随意,又轻盈灵动。


    “很不错。”


    声音从他身后突然冒出来,孔彦泽吓得又是一蹲,然后又扶着树干站起来,回头看见一身松散休闲装的周柏乔。


    他头发散落在额前,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在夜风里忽明忽暗。


    “啊,周叔叔你晚上好。”这一句被他说的有点不情不愿的。


    太尴尬了,佣人都在前院,这个点这边都没人来的。


    “看来你晚上看见我觉得不是很好。”周柏乔单手插兜,姿态闲适,玩笑话也说得随意,似乎只是为了缓和他的尴尬。


    “看来他们没和你说。”周柏乔转身一抬下巴,抬手又放下呼出一口烟:“暂时叨扰你们,我住在那里。”


    孔彦泽跟他的视线往那看,原来是安排住在那边的独栋小楼了,就在他院子对面。他也不知道该些什么,下意识回答他。


    “真巧,我住在那。”


    周柏乔略一点头,没有往那边看,只嗯了一声,垂下眼睛在看桃树,似乎不是很在意,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下。


    “呃……那个周叔叔,白天那时候,对不起。”


    孔彦泽走也不是,又觉得不自在,突然想起了白天沾了他一手毛的事。周柏乔愣怔了一下,而后转头低了点头看着他,抬手在他面前搓了一下手指。


    “这个事?”


    叶彦泽刚听说他大杀四方的龙傲天故事,又见过他爸那么舔他,此时看他这样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周柏乔视线下移了一点,扫过他抿起来的唇。


    “没关系,不过……我能要个赔礼吗?”


    周柏乔又看向小桃树,走了半圈,说道:“等熟了,我要这颗桃子。”


    孔彦泽完全忍不住笑了,哈了两声,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很好玩,走过来一探脑袋发现是他白天搓的那颗小青果。


    他没想多,赶紧点头:“好!我回去找个纱网罩起来。”


    “不用。”周柏乔似乎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咬着烟嘴看他一眼,说道:“让它自然生长就好,无论长成什么样都会很有滋味。”


    孔彦泽似懂非懂,反正就什么都不干。这么一闹,他彻底没了对周柏乔那种似有似无的畏惧感,说话也大胆起来。


    “这是它第一年结果,周叔叔你来得巧。”


    周柏乔看着他说话,嗯了一声回答他,又说道:“它果子不多,舍得吗?”


    孔彦泽笑了一下:“舍得啊,但我肯定只会送给你。”


    “为什么?”


    “因为…”孔彦泽抬起右手学着他刚才那样,搓了一下。“这个。”


    周柏乔笑了一声,垂了一下眼,孔嘉泽又看见了那颗小痣。


    “那你要记得。”周柏乔抬眼看着他,他皮相有些东方,长直的睫毛,头发眉毛睫毛浓黑,眼尾平拉出去。


    “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来拿了。”


    孔彦泽觉得他在开玩笑,却有种莫名被长辈重视的感觉,他袖子上的一颗宝石袖扣都够卖多少个山头种桃树了,现在这么认真地在和他讨论这么个小桃树上的青桃子。


    “到时候您全拿走,我也绝对配合。”


    周柏乔低头笑了一下,转身乘着夜风捏着烟头往回走,随意和他拜了拜手。


    孔彦泽看看那颗小青桃,慎重地记住它的特征以免认错桃,他伸出手指轻轻一碰


    “你出息啦,被大佬看上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