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系美人的攻略游戏[快穿]》 1、口腹之欲1修 “唤醒他。” 许彦泽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声音飘过来,这声音如隔水透过般失真,冰冷沉闷。 紧接着他被强烈的窒息感扼住,犹如溺水。 “哈啊——” 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大口呼吸,但同时他强迫着自己要睁开眼睛。 “现在开始审判。” 冰冷的机械音渐渐清晰,许彦泽无力睁开眼睛,也无力思考,似乎呼吸这一件事情就要耗费他所有力气。 “许彦泽,原s级小世界派遣员,罪名谋杀七号主系统未遂,现判处……” 许彦泽挣扎着睁开眼睛,就算被空间内过于刺眼的灯光灼痛了眼球也不肯闭上。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不过二十平米的空间,四面是清晰的镜子,也正如此,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整个人被吊在半空,双手被反钳在背后,脚腕被绑在一起。 脖颈上带着一圈黑色的颈环,从天花板上延伸出来的半透明线连接在他的后颈,也是他全身重量的倚靠。 “判处极刑,永久销毁。立刻执行。” 许彦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判处极刑了。不过他听到判处极刑也不慌张,反而直勾勾地抬头看向前方,他正慢慢平复呼吸,饶有兴致地四处观察着。 “许彦泽,你是否有异议?” 许彦泽笑了一下,哑声回答:“你是在问我想不想去死?那我肯定不想死啊。” 他刚说完颈环就立刻收紧,强烈的窒息感不给半点喘息时间。许彦泽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脖颈里的骨头咯吱作响。 就在他快昏过去的时候,颈环突然放松,许彦泽剧烈地喘息,脑中反而越来越清明。 他缓过来后又笑着继续说:“怎么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活?” “你涉嫌谋杀一级权限七号主系统,致使七号塔故障,你认为你还有余地?” 那个声音用着冰冷的陈述语气,并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是在等待他的回答。同一时间,威胁似的,颈环又慢慢缩紧似乎是警告。 “首先,我目前对于你的指控毫无记忆,根本无法辩驳。其次,你们都把我捏在手里了,想杀直接杀了用不着这样又放了,除非……我还有价值。最后,直觉告诉我,我死不了。” 许彦泽笑笑,语气散漫,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攥在手里。 “不愧是原来的攻略组首席。没错,你还有一个选择。”赞叹的声音也冰冷毫无情绪。 许彦泽一挑眉,他除了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笑着咕哝一句:“我这么厉害?” 这么厉害,怎么还只是……未遂?啧,还让人抓住了。 “许彦泽,进入小世界,完成反派激活任务,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许彦泽没有欣喜,反而皱起眉头啊?了一声。 “系统会根据世界观和任务给你种下心理暗示,你将没有任何系统协助,百分百沉浸。” 许彦泽举手:“等一下,没听懂。激活反派?” “你将回到一切故事开端的开端。攻略任务目标,促使他黑化,成为反派。” 许彦泽轻啧了一声,扑腾着吊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缺德啊,怪不得我之前要谋杀那个什么主系统……” “许彦泽,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不,我还可以直接选择去死啊。”许彦泽吊着晃来晃去看着还挺开心。 “首席……那就说明,我的同行应该还挺多。但是,你还不得不把我捞回来完成任务……” “看来是有去无回的任务……”许彦泽叹了口气。“那不如少受点罪,直接去死。” 许彦泽说完空间内很久没有响起声音,时间越长,许彦泽笑的越开心。他刚刚没有说完,这样兜圈子,除了是有去无回的任务,还说明这个任务…… 非他不可。 他们越是犹豫,越是证明他不可或缺。 “许彦泽,说出你的条件。” “我要我的记忆。” “没了?” “就这样。”许彦泽听见他的回答挑眉笑了一下。 啊,看来他失去记忆,□□成也是这个什么系统搞的鬼了。 “可以。不过,你要向我证明你的价值。”他话音刚落,纯白空间内升起一个睡眠舱。 许彦泽后脖颈的连接线突然断开,手上脚腕上束缚也解开了。还没等他笑着道谢,睡眠舱内两个机械臂抓住他的腰迫使他躺下,后颈被连上数据线。 “等等!在小世界里没有记忆,我怎么知道任务进度?!”许彦泽还没说完就眼前一黑。 “正在连接07号内线……连接成功……匹配度100%……任务进度:0/0……” “载入小世界07-1:口腹之欲” * “分头找!” 铺着猩红色地毯的封闭长廊尽头一群黑衣保镖耳后挂着耳机,领头的按住耳机冷声下命令,守在电梯门前比划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人立刻悄声分散开。 走廊一侧走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服务生托着托盘,他出现的一瞬就被停在原地的保镖盯上了。 “经经理……叫我来送香槟的……” 服务生显然被保镖盯的发毛,立刻交代了所有。但保镖并没有让开,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又屈指勾手让他走近。 服务生显得有些紧张,双手捧着价值不菲的白色香槟酒瓶走进一些。保镖凑近闻了一下,又检查了他手上的花体f标记确定是真的。 “我……我是自己人……”他有些紧张,立刻表明身份。 闻言那个保镖却嗤笑一声:“想不到这里还有你这样的废物,走吧。” 服务生脸白了,但不敢反驳,径自走向保镖身后的电梯。然而就在他越过保镖的一瞬间,他突然抬手往保镖的脖子上一抹。 他速度太快,动作太自然,保镖根本来不及说出一句话就软倒在地上,脖颈溢出鲜血。 原本怯懦的服务生干脆利落地抹干净手指间藏起的刀刃。他单手拖着人塞进就近的一个房间,另一只手还拎着香槟,全程不超过一分钟。 “这里还有你这种轻敌的?” “好了奥利弗,不要打草惊蛇。尽快找到目标房间。” 奥利弗走出房间就换上了刚刚那副怯懦谨慎的神情,一手拿着香槟瓶的细颈,一手拿着白毛巾托着底。 “知道了,找到目标房间,拿到资料就撤……”奥利弗低声漫不经心地应声回复着耳麦里的人。 “你清楚流程就好,现在走左侧楼梯,那里没人。他们的阿多尼斯跑了,保镖都出动抓人了。这是个好机会。” “阿多尼斯?美少年?这群该死的疯子取的什么代号。” 奥利弗闪身进了左侧楼梯,果然没人,这里是声控灯,他的脚步轻的没有一点声音,楼梯里黑洞洞的。 “他们不是喜欢把被害人叫小蛋糕小饼干什么的……” “啊,待会找到他们该死的黑金vip资料,去英雄救美怎么样?会不会给我的考核多加点附加分?”他低声说着,还有闲心开玩笑。 一路畅通无阻,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楼层越高他脚步放的越轻。之前还有闲心开玩笑,到了第七层奥利弗直接掐住隐形耳麦要求保持静默。 他夜视能力很好,悄声靠近楼梯间的门,然而还没推开门就从外边被猛地拉开了。 奥利弗立刻闪身要隐蔽,然而吱嘎的门立刻让这一层的声控灯亮起。 “操。” 奥利弗骂出声,下一秒他就定定地对上了来人的眼睛,他反应很快,立刻捂住要惊呼的少年,闪身撤回黑暗里。 “别说话。”他轻声在他耳边嘱咐。 奥利弗的视网膜还残留着刚刚的惊鸿一瞥,黑发雪肤的东方少年,身上就紧裹着不知哪里拽的餐桌布,瞪圆闪着水光的眼睛残留着惊恐的情绪。 好漂亮,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他不用低头,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 这样漂亮的……受害者 漂亮的,纤弱的受害者 “对不起……啊…我是说请你救救我,我是……”少年下意识说了中文,但很快换成了英文,听起来还有些磕巴不熟练,可怜的可爱。 奥利弗尽量让自己稳住,抑制骨子里蠢蠢欲动的捕猎欲。提醒自己是sdd的人,是公职人员,不是什么流氓更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疯子。 “先别说话,这里还不安全。” 奥利弗低声用中文交流,少年明显放松了很多,抓着他手臂的手一松,虽然黑暗,能看到他的眼睛都亮了一瞬。 奥利弗暗暗磨牙,这不太好……他来之前明明打了抑制剂。 奥利弗立刻带着少年退回六楼,来到之前他踩好点的安全屋,他回身锁好房间门,才看向惊魂未定的少年。 这个房间光线充足,足以将他展示得很清楚。 他披着丝质的白色蔷薇花暗纹的餐布,这里就算是一块餐布也昂贵到天价,但此时接触到他皮肤上直让人看的烦躁。 烦躁那块该死的餐布根本不值得他摸一下,他却只能拿它裹在身上。这个少年如果是“阿多尼斯”,不,奥利弗觉得那个俗气的名字配不上他了。 “谢谢你……我叫杜彦泽,我是华国人……我是来旅游的……我一觉醒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躺在一个空旷的大厅,还躺在躺在餐桌上……我……” 他在竭力让自己冷静,只是发抖的身体和手臂暴露了他的情绪。奥利弗揉了一下鼻子,有点受不了自己现在有点蠢蠢欲动的保护欲,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信息。 “没穿衣服?” “这是重点吗?奥利弗,他很可能从目标房间逃出来的,快问他从哪逃出来的。”耳麦里的队友无语地提醒他。 少年听他这么说脸立刻红透了,他皮肤很薄很白,脸颊的红晕让他有点像个粉桃,嗯,甜蜜的粉桃。 奥利弗立刻转身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啊,你还记得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吗?那个房间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皱着眉回忆,讲述他被一群黑衣保镖追的时候嘴唇还有些发抖,睫毛乱颤的样子像个羽毛发颤的小雀。 “我记得那个大厅有一面墙壁上是鲁本斯的《农神吞噬其子》这个油画很吓人,我印象很深……” “奥利弗,看来目标资料就在那里了。不能再拖了……奥利弗?” 他轻咳了一声,沉浸在英雄救美的甜蜜里,和杜彦泽看过来暗含感激的眼神里。有些心不在焉的。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奥利弗感觉到本性让他口舌生津,喉结攒动有些烦躁。 显然他这一声让杜彦泽惊了一瞬,攥着餐布的手一紧,怯生生的。奥利弗立刻本能安抚他,手指指指耳朵。 “我在和我的同事交流,别紧张。这里暂时还比较安全,你先躲起来,我需要去拿个东西,等我成功了就来找你……” 奥利弗感觉这话说的像个不负责任的渣男,他又不太会安抚受害者,看起来抓耳挠腮的。 好在杜彦泽似乎理解了他,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原来你是特工吗?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我听你的……” 奥利弗耳根子都有点红了,轻咳一声帮他躲好,又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救他。 “要小心,他们人很多……” 杜彦泽缩在角落里裹着餐布,有种可怜的明珠蒙尘的感觉,少年清亮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他偏偏又用一种依赖又担忧的眼神安静地飘到他身上。 奥利弗脚步顿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抚他:“没事,007每次都会出色完成任务不是吗?” 杜彦泽似乎被他安慰到了,勉强扯出笑容来,看着奥利弗转身帮他抹除痕迹又迅速撤走。 “别害怕。”奥利弗今天简直是有些啰嗦了,但他还觉得不够呢。 咔哒一声,门终于关上了,一切归于安静。 过了一会,黑暗的房间里传来少年一声轻蔑的嗤笑。 “蠢货。” 2、口腹之欲 “快撤退!怎么回事?所有的保镖都往你这个方向来了。” 奥利弗来不及回复,紧盯着腕表上上传数据的进度:95% “不行,就差一点了。” 接口很隐蔽,但是传输数据期间他不能离开超过二十米,否则数据就会上传失败。而接口正好就在大厅的壁画上,前面是一个类似舞台的平台,之后是几排皮沙发。 “不对……滋……” 耳麦里的通话突然中断,一声尖锐的刺响过后彻底报废了。奥利弗皱着眉头取出来,半边耳朵里耳鸣了一阵。 很快奥利弗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甚至还有走动间的谈笑声,还有类似手推车轮子吱嘎的声音。 96% 快啊,快啊……奥利弗盯着接口上的薄薄传输器。 “巴奈特已经去了华国?哦,那太遗憾了。怎么不参加完这次的赏鉴会再离开呢?” 97% “各位,这次除了有大家期待的阿多尼斯,我还为大家准备了一个精彩的小节目……” 奥利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四处观察了一下……有了! “一个非常非常有意思的小节目……” 话音刚落红棕双开木门打开了,一行带着面具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一个一个落座,有说有笑的,其中一个穿着银白西装戴红色领结的面具男人脚步轻快地走到壁画前。 奥利弗冷汗唰地下来了,那些皮沙发那边站着至少二十多个保镖,走动间后腰鼓囊,应该是有配-枪。 他正缩在壁画和圆台连接的红色幕布后,庆幸那个白西装没有多往前走几步。 98% 多走几步可能就会注意到上方壁画的小接口。 “各位亲爱的黑金会员们~这次美妙的盛宴的餐品,依旧是由我们赏鉴会的predator们提供。” 草,怪不得这里的保镖跟疯狗一样。 奥利弗额头上冷汗直冒,他算是闯进那群吃人疯子的老巢了…… “不过呢,正如预告的那样。我们会有一个小小的开场节目……”银白色西装的男人突然提高声音,慢慢向壁画的方向走来…… “99%” “让我们一起倒数……三……二……” 奥利弗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过度紧张让他的心脏急速泵动着,指尖发麻。 “一” 100%!数据传输失败?! “surprise!” 奥利弗不可置信地看着腕表,他面前的幕布突然滑动,刺眼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 “一只sdd派来的小老鼠……怎么样,拿到我们珍贵的会员资料了吗?” 周围的保镖甚至都没动,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奥利弗这时候才发现他躲藏的地方正是他们的“舞台”。 奥利弗来不及去想到底什么时候暴露了,当机立断,飞速上前就要抹断面前这个白西装的脖子。 然而下一秒一声细小的破空声就响了一瞬,他立刻软倒。很快走来两个保镖把他双手反绑在身后,双腿跪在舞台上。 “只是抓住了一只sdd的老鼠,太没意思了。”很快底下的人就不耐烦了。 白西装没有多辩解,从一边的保镖手里拿来一只针管,他漫不经心地弹弹针管内的空气,慢慢推动针管。此时,底下所有的会员都忍不住坐直了。 “没错,是神迹3.0。对于sdd管控下正义的素食主义fork们,这么一点,足以让他们像狗一样咬向口口声声要保护的cake们。” 奥利弗瘫软在舞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药剂注射到体内。 “不过今天的重头戏可不是他,让我们赶紧进入正题。” 话音刚落,白西装拍拍手,身后的壁画突然从两边打开,一个保镖推着一个蒙着白色丝绸的推车慢步走到台前。 丝绸光滑带着暗纹,透着低调的奢华感。有墨绿色的松柏树枝和鹅黄,靛蓝,等等各色的小花压在绸子外。 在驳杂的柏枝清香和鲜花的香气间,奥利弗立刻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味,这种香味仿佛有某种魔魅,他原本萎顿在地上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立刻弹起来。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看来这个素食主义的fork已经忍不住了……”台下传来零散松弛的笑声,似乎被他的饥-渴的样子取悦到了。 这一切奥利弗听得异常清晰,却根本思考不了…… 饿!好饿好饿好饿 “亲爱的阿多尼斯……” 白西装缓缓挑起一角,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光滑的脚背和小腿,纤瘦的脚腕上绑着一个黑金的标签牌。 阿多尼斯……这个熟悉的词汇让奥利弗脑子里突然清明了一瞬,他循着香味看过去。 “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说着丝绸完全被撤了下来,黑发的少年瞪圆了眼睛,满含着泪光和惊恐,他水红色的唇瓣微张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奥利弗心跳一窒,头皮都要炸开。 杜彦泽! 少年白皙的皮肤颤抖着瑟缩,他双手被交叠着拷在头顶,上半身被垫着微微抬起,只有白色丝绸围着他的肚子和大腿。 黑发上压着金色的橄榄叶形状的头冠,小臂上紧紧箍住金色臂环,白嫩的皮肤被挤压的满溢。 更过分的还是一把银质餐刀和叉子搭在他的肚子上,冰凉的质感让他止不住的发颤。 推车四周摆满了墨绿的柏枝和鲜花,他的脸庞无力地深陷在花丛中。 “《唤醒阿多尼斯》”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台下一位端着香槟的男人率先发声。 “没错,这个动作像不像那副油画里的美少年?”白西装给所有人留足了欣赏的时间,然后戴上白手套挑起他脚腕上的黑金标牌。 “杜彦泽,24岁,华国人,职业是甜点师。他很干净,predator找上门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cake……” 白西装随意掐起他半掩在花丛的脸庞,手腕轻抬展示货物一样。“很漂亮,买回去也许可以先玩一玩,或者直接吃掉?只要拍下了,随您处置。” 他边说边捻起餐刀,轻轻在他翻过来的手腕上轻划一道,鲜红的血液伴着一股摄人心魂的清甜味道霸道地挑逗着所有fork的心。 “那么……各位出价吧。” “呃!”奥利弗眼睛顿时充血,这种药剂让他的五感猛然增强了许多倍,喉咙干渴地几乎抓狂,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下一瞬他对上了杜彦泽的眼睛,奥利弗以为会看到他充满恐惧的泪眼。 但他直对上了一双暗藏寒意的黑色眼睛,犹如锋利的刀刃擦过光的一线冷光。 这个反差让奥利弗被欲望控制的大脑都清明了一瞬,他只当是自己发痴了。 “让我们恭喜d先生!他将拥有我们的阿多尼斯!” 一位穿着黑西装坐在最前排中央的男人起身举了举杯,他欠身稍稍致意,看着倒像个绅士。 “各位,承让。不过我也不好独享,请各位期待明早的餐品。” 奥利弗早已经被放开,只有双手还被反钳在背后,白西装将沾了杜彦泽血液的白色手帕随意扔在他脸前,让所有人欣赏着着他野兽一般的神态。 “那先失陪。” d先生起身挥手,白西装立刻欠身挥手,两个保镖又将杜彦泽罩了起来,滴答的血迹滴在地毯上。 一边一直安静趴伏的奥利弗突然挣脱了身后的束缚,整个人踉跄着扑到了杜彦泽身边。 他爆发的速度和力量让现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不过他似乎只是被血液的味道吸引,神志全无。 他抓了满手血就立刻蹲在原地不住地舔舐着,没有再去扑杜彦泽。 “各位,这就是神迹3.0,放大五感,速度和力量都有提升,不过食欲会大幅度提高。目前神迹还在继续完善,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 奥利弗得到了血液似乎安静了下来,此时客人们对这个附加小节目失去了耐心。 一边的保镖立刻上前掏出枪,咔哒一声上膛对准他的脑袋。 然而下一秒门外突然传来重物撞击木门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记令人牙酸的闷响。双开的红棕门硬生生被从外面撞开了,而后飞进来一个几乎不成人样的保镖。 那人不知死活,满脸都是血,但还能看出是d先生不离身的大保镖。 “怎么回事?!” 奥利弗趁着众人愣住的工夫,立刻起身夺-枪反制,他起身毫不犹豫地解决了最近的两个带枪的保镖,然后立刻寻找掩体。 而此时也没人关注他了。 刚刚躺在台上供人赏玩的可怜cake正从门外走进来。他一手拎着一个生死不明浑身是血的男人,另一只手正拿枪指着他的头。 “d先生!” 即使他白皙的脸庞上沾满了鲜血,随意披着的白色丝绸和赤裸的双脚却让他意外的圣洁,但此刻他漫不经心的笑容却让所有人胆寒。 “各位晚上好。啊,怎么都拿枪指着我,那我直接杀了他让大家冷静一下吧?”杜彦泽拉长了声音,拎着死狗一样的d先生,手指轻勾扳机。 “等等!您先别激动,有话好商量……” 杜彦泽皱眉颇有些不耐烦地看向白西装,轻啧一声,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 “懒得跟你商量。” 杜彦泽扫了奥利弗藏身的地点,眉头都没动一下,手指随意一勾,手-枪后坐力让他手臂稳的往后一送。 砰—— “好了,谈判破裂。”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作为人质的d先生就这么死了。 下一秒杜彦泽就藏好了身位,保镖的子弹只追着他的脚后跟,偶尔几个流弹擦伤了一点他皮,空气中浮动的清甜味浓了一些。 “sdd的蠢货,愣着干什么,动手。”杜彦泽提醒看呆了的奥利弗,也不耽误他探身点射保镖们。 他们要保护那些躲在皮沙发后惊慌失措的客人,杜彦泽和奥利弗倒是毫无顾忌。 很快杜彦泽的子弹就用完了,奥利弗回过神配合着他解决还有反抗能力的保镖,时不时给那些趁乱要撤的客人来两下。 奥利弗扫过几个躺在地上的保镖,刚要搜刮枪给杜彦泽,一抬头就看到杜彦泽正在被三个保镖近身围攻。 保镖的枪早被卸了,子弹也消耗差不多了,毕竟没人想到这里要火-并。但杜彦泽赤手空拳,他们还有匕-首。 奥利弗还没冲出来帮忙,杜彦泽已经反手钳制住其中一个,反手一推,另外两个的刀子就捅进了同伴身上。 这样的体术和战斗意识,奥利弗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为了不拖后腿,他转身把白西装和客人们全都绑成一串,为了防止他们引来更多的人,他还贴心地把他们嘴都塞住了。 杜彦泽解决完最后三个,一回头就看见被绑成一串的人。 “你还挺有创意……”杜彦泽随意拢了一下从肩头滑下的布,慢步走过来。 “小心!”奥利弗看见他身后有人抓起匕首伺机刺过来。 杜彦泽却嗯了一声,只侧了一下头侧身伸手一抹那人的脖子,刀尖都没碰到他的衣袍,显然早察觉到了。 他脸颊上又溅到了血,但杀人跟杀猪一样的冷静神情配上宛如古希腊纯洁美少年的装扮,让奥利弗之前那些心痒的幻想砰一声碎裂了。 杜彦泽随手擦了两下指尖的刀片还给奥利弗,这是当时他装疯时递过去的。 “虽然是无用功,但还是谢了。”杜彦泽边说边摘了身上乱七八糟的臂环和头冠,随手扔到一边。 “您还是留着吧……我感觉我现在还有些失控,万一……” 杜彦泽拎着刀子走向白西装,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奥利弗。还是那张漂亮的脸,圆圆的有些下垂的眼睛,此刻却让人浑身一个激灵。 “想太多,你就算打了神迹10.0也翻不出什么花。不放心就把自己绑起来,免得我不小心把你误杀了。” 杜彦泽的话明明很嚣张,但语气就跟说出门买菜一样随意。奥利弗被那股清甜味道勾的迷糊的大脑立刻清醒了,一个激灵坐起来立刻乖乖把自己绑起来。 不过他这么配合,也是因为杜彦泽刚刚直接摘过他的隐形耳麦,对着说了sdd的专属暗号。 虽然他行事作风有点那个了……但他的确是好人。 不过五分钟,外边就传来了突袭的声音。 杜彦泽也不急,随意地跟逛菜市场一样搜索着,嘴里叼着沾了点血的细烟,他蹲在发抖的白西装面前,点上烟。 杜彦泽慢慢吐出烟雾,顺手翻着刚刚从白西装手里撬出来的手机。 “唐知律?” 杜彦泽手上的血糊的屏幕有些花,他随意抹了屏幕,看着那个保密等级很高的隐藏文件夹。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这个名字,心里就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叮——已触发目标人物——唐知律” 3、口腹之欲 “唐总,您的咖啡。” 杨昭将手里的咖啡放到办公桌上,顺手将文件都放好了才看向一边站在落地窗前的高大男人。 他一身灰色人字纹西装马甲衬衫,配上同色花纹系的西裤,唯一跳脱的颜色就是被领针固定住的红黑大条纹领带。 是正统的英式裁剪,搭内敛低调的色系。他大臂上黑色袖箍固定住齐整的衬衫袖口,稳稳贴住腕骨,相当规整。 只是袖箍紧贴大臂,显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让人疑心他这层冷淡克制的皮。 唐知律两指捏着一封黑色的邀请函,封面有烫金的花体英文“fa”。 他正随意翻开扫了一眼又合上,偏头见杨昭还没出去,才慢步走回桌前,顺手将邀请函放在文件旁。 “还有什么事?” 声线沉冷,语气漫不经心,明明没有命令的意思但杨昭莫名就有点紧张。 “唐总,今天的咖啡……” 杨昭入职半年,没见过这位唐总失态发火的样子,很多时候都是冷静淡漠地下达指令。奖惩有度效率很高,称得上是好领导,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唐总很挑。 具体表现为爱干净到挑剔的程度,总裁办的没人敢在办公室里喷香水,据说保洁工资开的是同行业的三倍 入口的东西更是挑,除了必需的营养餐他还能皱着眉头吃掉,绝大多数东西他皱着眉头闻一闻就让人扔掉。 也就这家咖啡唐总还能多喝两口,评价一句难喝。可谁知道一个周末的工夫,人家倒闭了,换成甜品店了。 虽然新老板是个大美人,但唐总没咖啡可喝了。 果不其然,唐知律端起来只是闻了一下就放下了,甚至看着还有点嫌弃。 “扔掉吧。” 杨昭叹口气,绕过桌子端起杯子就要往外走。可就在她离开的时候,唐知律突然喊住了她。 “什么味道?” 杨昭没控制好表情,回过头啊?了一声。 唐知律手里还捏着钢笔,眼里的情绪藏在银丝边的眼镜后。他打量了两眼杨昭,而后让她出去,似乎只是随口一句。 “怎么样怎么样?” 杨昭一回到总裁办就被围住了,她无奈地一摊手,还夸张地擦擦额头上的汗。 “怎么样?我谢谢你们,托你们的福还被瞪了一眼。” “我就说行不通吧……怎么那么突然啊,上次去买咖啡店主没提起过要转让了啊……” “说起这个,今天去买咖啡的时候我遇到新店主了哦。不能说是帅,只能说是看了一眼就难忘的大美人。” 杨昭从工位上翻出一个打包盒,似乎是想起了新店主的长相,一脸粉红泡泡。周围的同事都被勾起了兴趣。 “他人可温柔了,还送了我一盒甜品试吃。马上分给你们尝尝,别说我吃独食。” “啊,可是唐总万一闻到……” 杨昭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传统的法式甜点可露丽,恰到好处的焦糖色和并不统一的深浅证明这个店主的手艺没得说。 这下没人顾虑唐总闻不闻的到,反正唐总只有下班才经过总裁办。退一万步保洁一天三次来打扫,可露丽又没什么浓烈的味道。 可没想到下午一助就哭丧着脸回来了。 “我靠,唐总是狗鼻子……”他越说越小声。 “我刚进去,唐总就瞥了我一眼,问我身上什么味……” “啊……我中午去核对行程的时候也是……” 杨昭看向对面的二助,欲哭无泪:“总不能是早上的可露丽吧……完了待会我还要去送文件。” 杨昭敲门进来的时候,唐知律正靠在椅背上捏着鼻梁,眼镜被扔在了桌子一边,看着气压莫名有些低。 门打开的一瞬间,唐知律就直直地看向了杨昭,他眉骨高鼻梁直挺,皮相上又是线条凌厉的凤眼,虽然俊美英挺,但不笑看着就压迫感太足。 他屈指点在黑棕木的办公桌上,又用指节敲了两下桌面示意她放下就走。 杨昭关门前清楚地看见唐知律翻了两下文件,而后皱着眉头抽出一边的湿巾擦着刚刚她接触过的封皮。 “我发誓,以后我绝对不在总裁办吃东西了。吃完我就严格洗手。”杨昭一回到总裁办就发誓,办公室里的人纷纷举手附议。 “不过,之前唐总也不至于这样啊……到底是什么味道让他不爽?总不能是早上的可露丽……”一助站起来分湿巾吐槽着。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一连三四天唐知律嫌弃了他们总裁办的所有人,疑似嫌他们有什么味道,唐知律的脸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黑。 杨昭喝着咖啡听着他们吐槽唐总是不是洁癖更严重了,低头看了一眼消息。 “宝子们!大美人说他的店下周正式开业!” 瞬间总裁办里比团建还开心,纷纷探头过来。办公室最社牛的杨昭跟新店主已经搭上了关系,他们沾光每天休息时间能蹭到几口。 味道确实相当惊艳,而且能感觉到用料很好。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唐总洁癖好了?” 门外走进来一位深蓝色西装的青年,他长相斯文俊秀,音色温柔。 “韩怀,法务又派你来找唐总?” 韩怀笑着摊手,而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边喝咖啡聊天的杨昭:“好香的咖啡,闻起来不像是公司茶水间的?” 一说起这个,杨昭立刻从包里掏出一个名片。 “是后街那家新开的甜品店老板弄的。他甜品味道不错,我就建议鼓捣鼓捣咖啡配着甜品一起卖。人家下周开业,有兴趣去照顾下生意。” 韩怀扫了一眼总裁办人手一杯的咖啡,笑着调侃杨昭。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加盟人家店了,这都自发开始推销了。不过……明天能不能记得帮我也要一杯。” 但一连三四天不光是韩怀,整个总裁办都没蹭上新店主的甜品和咖啡。不过他们倒不急,人家总要做开业前准备,这几天蹭的也够多了。 只是在唐总最近越来越黑的脸下,大家都在感慨上班唯一的慰藉暂时没了。 “小昭,唐总叫你。” 一助一脸凝重问她:“你最近吐槽唐总被他听见了?” 杨昭双手投降,一助凑近了说:“刚刚唐总问我,说前几天总裁办到底在喷什么香水。我说没有啊,然后唐总的脸刷一下就黑了,然后让我把你叫过去……” 一助说完所有人都跑过来拍拍杨昭的肩膀,眼神怜悯。 这时二助突然一拍杨昭,看向同事们。“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唐总说的味道,不会就是大美人店主的甜品和咖啡吧?” 杨昭一挑眉,握拳当作话筒伸向二助。“你们想啊,唐总嫌弃我们的那天,就是小昭给我们带了可露丽,我们都吃了。后面几天我们都蹭了小昭带的咖啡……” 一助皱眉:“我反对,那你怎么解释最近我们都没人吃到新店主的东西,应该没味道了,唐总的脸反而更黑了?” 二助啧了一声,一敲手心:“因为……唐总一开始嫌弃,结果后面几天闻到吃不到……最近闻都闻不到……” 二助石破天惊地总结:“唐总是馋了!” “离谱……”一助显然不信,谁馋都有可能,但唐知律不会。“不可能……唐总他……” 一助脸色一变,硬生生把话咽回去了,任凭杨昭她们怎么问也不肯说。 二助拍拍杨昭的肩膀,劝她待会进去直接滑跪,保证以后吃完东西洗手漱口绝对不留味,必要时直接推销。 杨昭笑着答应决定就这么办了。 打开门的一瞬间,她清楚地看见唐知律见她过来眉头先是一松,而后立刻皱起眉,手指轻点着桌面,频率很乱。 “对不起唐总,我以后下午茶吃完就洗三遍手。” “什么?”声线依旧沉冷,但气压很低,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杨昭瞥了一眼唐知律的神色,试探着说:“唐总,新开的后街那家咖啡很不错,前几天总裁办的同事们都在喝,您要不要……尝尝?” 唐知律没说话,敲着桌面的手指却突然顿住了,竟然轻笑了一声。杨昭不觉得唐知律是真的在高兴,但他的眉头松快了。 “可以,明天早上带过来。” “好的老样子,多奶多糖……啊,不过唐总,最近他们不营业,可能要等到下周一。” “行。” 堪称和颜悦色。 杨昭一脸梦幻地走出办公室,看见等在外边的二助还一脸兴奋地跟她说:“你猜对了,唐总真是馋了!” 二助一脸绝望地示意杨昭看看还没关上的门,轻咳两声以示尴尬。 唐知律自然听见了,但他只是拿起一边钢笔拔开笔帽,连头都没抬一下,似乎随手抽了一张空白的纸写了什么。 不过就算是这样,唐知律的心情似乎也没有变好一点。总裁办的助理们经常看见唐总皱着眉头站在落地窗前出神,或是烦躁地捏着手指。 对此杨昭安慰他们,过几天开业了她把咖啡买回来就好了。 “唐总是真馋了。”除了一助一脸欲言又止,其他人都默契的形成共识。 周末过去,周一总裁办所有人都等着杨昭带咖啡回来,等着黑脸的唐总重新变成冷淡脸。但只等来了一脸无奈的杨昭。 “唉,老板说他试了几天觉得做的咖啡不怎么样,完美主义发作决定放弃了……” “啊?” 杨昭背负着同事们同情的目光走进了办公室说明情况,没想到唐知律只是皱了一下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听完她的解释只是笑了一声,就让她可以出去了。 “后街那家是吧?”唐知律只是在她临走前随口问了一句。 杨昭瞥了一眼垂眼深思的唐知律,走出办公室。 但她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向洗手间,一路上和相熟的同事打招呼。她性格开朗,还有些社牛,人缘一向很好。 她走到最里面的隔间,先是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沾了暗红色污渍的纸巾扔进水池冲走,才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手机屏幕亮起,对方接通了。 杨昭和对方都没有说话,直接挂断了,杨昭的手指擦过联系人的名字。 杜彦泽 随后立刻退出息屏,按了冲水键走出去。 “小昭?唐总还黑着脸呢?” “嗯,不过不用担心,大概唐总只是馋的有些着急了。” “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呢?”杨昭笑着,冲洗着手上的泡沫。 4、口腹之欲 六月里华江市下了好几场雨,日光怎么都不算强烈,眼前一切都蒙上一层灰色的蒙板,湿漉漉的凉风卷来泥腥气。 唐知律揉着眉心把车窗升上去,对于他来说,这种若有若无的泥腥味简直就是难以忍耐。可就算是关上车窗,鼻间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湿乎乎,泛着腥气的黏稠气味。 唐知律烦躁地向后一靠,阴雨天的气闷很难不让人心烦意乱。 “从后街拐一趟,开慢点。” 很快眼前的景色就变了,高楼大厦一下子远了很多,道路两边的绿化生长的茂盛,姿态随意没有中心街那种规整机械的人工感。 车子慢了下来,很快就要到大厦的后门。 后街靠近商业写字楼,自然是商业气息浓厚,店铺装修风格也是往深色系,商务冷淡风走,越高冷越好,但最近偏偏挤进来一家色彩明媚的奶油风甜品店。 店前的露天座位还摆了很多花朵,色彩明媚饱和度很高,偏偏摆放的错落有致看着就心生喜悦,远看就像是水彩勾出的画。 是这灰扑扑的沉闷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唐知律鬼使神差地盯着多看了两眼,就在车子快驶过店门前时,唐知律不知道为什么心尖突然一麻。 像是冥冥中的指引,他一抬头就看到紧闭的店门突然被人推开,走出一位青年。 店二楼的花叶垂下,唐知律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了他如粉雾一般的发色,整个人掩映在浓绿的草叶后,但他在这样昏暗的日光里白的发亮。 他背对着唐知律,一身白t恤和水洗蓝的牛仔裤,黑色的围裙系带勒出了细瘦的腰身。 唐知律指尖轻点,按下车窗,凉风送来,在繁杂甜腻的花香和醇香的咖啡味道中,他敏锐地捕捉到那丝熟悉的清甜味道。 但太微弱了,他什么都来不及做,青年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要转头看过来。下一瞬又被里面的人喊回了店里。 唐知律升起车窗,看着他转身推开门离开。青年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像是他自己的一场绮梦。 只有隐约的门上铃铛仍有残响。 “啊哦,没咬钩。” 杜彦泽刚走进店里,就听到杨昭幸灾乐祸的调侃。他没有生气,反而唇角带笑心情不错。 “他不算难搞,离解决不远了。” 杨昭听了这话反而脸上的笑容一僵,站直了跟在他身后往里间的烘焙间走。她虽然不参与sdd内的清剿行动,但没人会不知道这位代号“hunter”的长官吧…… “那个,长官……您还记得我们的任务不是把唐知律干掉吧。” 杨昭在知道派来的是这位的时候,她就一直暗暗捏了一把汗,为唐知律捏的。 别看hunter身量颀长纤细,又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是处境危险的cake。但在他偏偏是sdd特别行动组的首席,也是sdd特别行动组唯一的cake。 而且据说这位长官最讨厌谈判,商量一类的对峙,是个信奉先把人捶半死再谈判的暴-力-分-子。 杨昭想起前几天跟华-国安全部的长官们对接报备的时候,长官们不厌其烦地叮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唐知律可能参与了fa,一定注意方式。这里是华国,是全面禁-枪的。有任何行动跟当地警方联系,千万不要擅自开-枪……” “啊,想起来了,多谢你提醒。” 杜彦泽做作地惊呼一声,他手上搅拌着做可露丽的卡仕达酱,围裙上还沾了点面粉,看着就是个阳光开朗的好青年。 “要不然我差点就把他杀了。”他声线也温柔和煦藏着笑意,杨昭却一个激灵。 “长官……我们的任务是接近唐知律,调查清楚唐知律和fa的关系,确认他是否为fork确认危险等级,必要时和他合作……您还记得的……吧?” 杜彦泽漫不经心地应着,弯腰取出做可露丽的铜模,他专心垂头给铜模刷油,纤长的睫毛漏光看的杨昭脸一红。 唐总要是真的不上钩,她就敬他是个……性-冷淡。 “您一点也不着急?这都好几天了,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哪有钓鱼的人着急的。” 杜彦泽倒是觉得目前一切顺利。不过他也知道杨昭在急什么。 回国之前,他们已经确定了fa的新任会长“巴奈特”出现在了华国,而且正准备将fa扎根到华-国。 fa(forksappetite)只接纳fork,认为他们fork是人类进化的结果,已经超脱了人类的范畴。 认为吃人的fork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他们逐渐增强的嗅觉和消退的味觉就是证明。 而在普通人中,有一部分特定的人被他们称为cake,对于他们来说cake就是最美味的食物。很大一部分fa的神经病还觉得吃掉一个优质的cake有机会恢复味觉。 他们在国外相当猖獗,牵扯的范围相当广。内部养了一批伥鬼负责搜寻cake,或者对黑金会员们指定的猎物下手,定期组织所谓的“赏鉴会”。 而他们所在的sdd(specialdefensedepartment)是一个官方国际联合组织,在发现第一个fork时就已经成立,和各国的安全部门和警方都有密切的合作。 目前sdd最要紧,最棘手的莫过于遏制fa的扩散,尽快掌握fa更多的信息。 目前他们和警方同步的消息是短短一个月,仅在华江市可以确定与fa相关的人口失踪案已经有四起。 其中三个被害人都跟唐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其中一个被害人杨昭还认识,她实在是着急了。 “放心吧,我和警方一直在同步调查进度。”杜彦泽将手里的铜模送进烤箱,起身看向杨昭,纤长的睫毛略一抬,眸光冷厉。 “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会把他们带回来。他们如果遇害了,我会让那群畜生后悔出生。” 杨昭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沉住气。 唐知律的身份和立场未知,不能打草惊蛇。如果有可能,他们甚至需要和他合作,更不能得罪他。 然而杨昭刚做好了要再磨个一周的心理准备,当晚下班时,杨昭惊讶地看见唐知律竟然拎着一把伞坐电梯下了后门。 这个方向……只可能是往老街去…… 鱼,终于上钩了。 * 阴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下了一场雨,不过这雨下的也不痛快,丝丝绵绵的,打在伞面上声音都不算大。 唐知律撑着黑伞独自从后门往后街走去,他还穿着一身西装,天气有些冷,他这次把西装外套也穿齐整了,勾勒出他相当出色的肌肉线条。 偏偏他鼻梁上还架着金色边眼镜,斯文禁欲,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 水汽弥漫的傍晚,路灯也暧昧昏黄了,但那个门前花叶繁茂的甜品店却在雨水的洗刷下,格外清新静谧。 叮铃…… 唐知律推开门的一瞬间,丝绒一般缓慢柔缓的英文吟唱就传到了他耳边,但没能仔细去听,感官立刻被其他的东西抓取了。 焦糖的甜腻香气,奶油的醇香,巧克力泛着苦味的厚重香气,甚至是摆在窗台上浅淡的薄荷香气,丝丝绵绵如一张感官的温柔大网。 “抱歉……我们暂时还不接待客人……” 一道温和的声音,随着那丝熟悉的清甜气味靠近了唐知律。 唐知律转头得见他的面容。 粉发,依旧是一身清爽的白t恤和水洗蓝牛仔裤。但他偏偏是这样精致秾丽的一张脸,并不雌雄莫辨,但确实是无论男女都会怔一下的程度。 他就站在暖黄的柔和光线下,随着他一步步走过来,那股隐秘的清甜味越来越浓烈。 “啊,竟然下雨了吗……那我改主意了,今晚可以招待您。” 青年停在了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只是说话的时候偏头探身看向外边。 唐知律的心脏随着他的一点靠近骤然紧缩了一瞬,莫名的兴奋让他指尖发着颤,喉结止不住地滑动。 但唐知律一向懂得收敛情绪,只略一点头,一言不发地坐在靠近窗边的位子上。只是这洁癖的绅士手旁滴着水的雨伞竟忘了收好,濡湿了他的袖口。 他慢慢收拢着手掌,筋骨鼓噪,露出冷淡皮子下的破绽。 实在是那股清甜的香气,唐知律很难去形容。那种吸引几乎是本能的,似乎是什么具有魔魅的东西,先他的大脑控制了他的身体。 “外边很冷是不是?先喝点热水吧。” 杜彦泽捧着一杯热水走了过来,笑着招呼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位冷淡寡言的客人。 耳边影影绰绰的女声吟唱稍稍变快了咬字拖音甜腻,但依旧嗓音厚重。唐知律没有起身接过,只偏头扫过他的面颊,淡声道了句谢。 杜彦泽略一垂眼,掩饰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味。紧接着他走到桌旁伸手把热水放下,柔软的指腹不小心蹭到了唐知律的手指。 唐知律立刻往后一撤,凤眼一扫,隐隐的戾气几乎穿透金丝边眼镜。而后他终于像是忍受不住了,掏出手帕捂住鼻子,呼吸似乎都放轻了。 杜彦泽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点受伤的错愕。 没人忍心见美人不悦,但唐知律却只是冷声道了一句抱歉。 杜彦泽尴尬一笑,替他打过圆场。“啊,抱歉,处理了一天食材,是不是甜味太重了。” 杜彦泽笑着致歉,粉雾一样的发色衬着白皙细腻的脸颊,让唐知律敏锐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躁动,更加难以克制从他一靠近就隐隐包围着他的气息。 好在杜彦泽立刻拉开了和他的距离,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烘焙室,那里和外界仅有一道玻璃墙阻隔,一下子带走了所有让唐知律难忍的气味。 但他却觉得指节上被他触碰的地方,突然就如火烧一般。唐知律没有动那杯水,轻推眼镜,霍然起身准备离开。 而杜彦泽却推开玻璃门快步走了出来,笑着递给他一张白色的名片。 “要走了吗?给你我的名片。店里下周三开业,期待你正式光临。” 唐知律接过了名片,没有装进口袋,只略一点头,就拿着伞离开了。杜彦泽却察觉到了他手指用力过度,将名片捏了一个印子。 杜彦泽转身端起留在桌上的那杯热水,慢慢喝着,打量着他高大的背影,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愉悦。 他偏头透过玻璃窗看着,唐知律正低着头用纸不断地擦拭着他的手指,而后用纸捏着刚刚他递给他的名片,直接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杜彦泽欣赏着男人在路灯下冷静淡漠的表情,回味他刚刚一瞬间冷凝近乎野兽一般的眼神。 “这么嫌弃我啊?” 5、口腹之欲 “扔掉了?!”杨昭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杜彦泽随口应了一声,不理解杨昭此刻惊讶的神情。他手里把玩着一张白色的名片,正中间只有手写体的他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不是很正常?按唐知律的风格,没当着我的面扔就挺不错的了。” 杨昭沉思了一会,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还是不免担心:“会不会是……他觉察到什么了……” 杨昭在脑子里复盘了一下目前的整个行动,却没看出什么问题。杜彦泽就坐在昨晚唐知律选的位置上,听见她的话笑了一声,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昨天跟警方沟通过了,根据犯罪侧写这个几个案子应该是同一个人做的。但几轮排查下来没有发现几个受害者有共同接触过的人。” 按理说,fork作案不同于一般的谋杀案,他们杀人随机,通过人际关系排查动机很难。但fa一般前期会有一段接近受害人,获得信任的过程。 梳理受害人的共同点,或者共同接触过的人就很重要了。 “不是有三个受害者都和唐氏有关吗?受害人之一林叶是唐氏的员工,正好一词从唐氏入手……”杨昭说着说着自己意识到问题了。 首先只是三个受害者,又不是所有受害者。而且他们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强有力的证据证明相关。 其次他们现在根本不清楚是唐知律个人与fa有关,还是整个唐氏都和fa有关,甚至他们不能确认唐知律的fork身份。 就算从林叶入手,警方只能派遣警力去排查走访她的同部门的同事。 饶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准确说又回到了杜彦泽接近唐知律的任务上。 如果能唐知律是有潜在危险的fork,那就可以以sdd例行传唤备案的方式介入…… 这一招虽然有钓鱼执法的嫌疑,但无疑是打破僵局的最好方式。 “所以时间紧迫,没时间和他玩什么冷面总裁和甜心甜点师的游戏了。”杜彦泽用一本正经地语气说出了让杨昭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的话。 “先确认他是fork。” 杨昭嘴角抽搐,所以长官你平时都在看什么小说啊,还挺熟悉…… * 连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了,白日里的日光将水汽又蒸着,就算是到了傍晚空气里依旧潮湿闷热。 唐知律这次没有穿西装外套,衬衫的袖子半卷上去,但看着依旧冷清肃整。推开门前一刻,唐知律一瞬间犹豫了,但下一刻就推开了玻璃门。 今天店内没什么特别的味道,空调的冷气铺面而来,让人惹不住舒适地喟叹出声,唐知律眉头舒展一瞬。 “欢迎光临!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吗?” 一位长卷发的姑娘带着头巾,还夹了两个草莓发夹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唐知律略有疑惑,但不至于以为自己走错了。 他挑了昨晚的位置坐下了,忍不住抬头往里间的烘焙室看去。 “啊,在找我们老板?”姑娘了然,笑着递过来一杯水。 唐知律看着那杯水有些出神,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的触感。 “前几天开业人很多,老板累着了,今天就提前做了一些面包,不来店里了。”她也并不在意唐知律的沉默寡言,说完就回柜台边。 唐知律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听了她的解释也没有急着走,反而靠在椅背上。空气中只有淡淡面包香甜的气味,还有果酱的味道,就算是唐知律也并不觉得浓郁。 唯独少了那一丝熟悉的清甜味道。没想到那天晚上之后,他竟再无处寻觅…… “诶?老板,你怎么过来了?” 唐知律背靠着店门,闻言立刻控制不住地转头看过去。 而杜彦泽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一样,笑着和迎过来的店员打招呼。 “晚上好啊,这不是怕你晚上太晚回去不安全,过来换你。” 杜彦泽是骑小电驴过来的,额头上沁出汗水,一进门就站在饮水机旁一杯一杯地接水喝。 “听说最近这边无缘无故失踪了好几个人,你出事了,我上哪找这么工资便宜的店员。” 杜彦泽开玩笑,声音不急不缓听着就让人心情好,催促着她下班。 唐知律没有出声,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他。饮水机的位置离他很远,他也只能闻到一丝浅淡的味道。 客人都知道傍晚没有甜品卖,面包到了傍晚也不会剩几个,晚上店里根本没有人。杜彦泽转头准确地迎上了唐知律的目光。 他的地位根本不需要他去熟悉社交礼仪中讨好的那一套,他的穿着和气度也下意识会让人紧张,下意识讨好,所以他根本不会掩饰自己的目光。 杜彦泽笑了一下,又吹了一会空调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 “有什么需要的吗?”他的语气生疏客气,还刻意拉开了距离,唐知律本能地感到不悦。 “晚上的话,我们不卖甜品了。面包也没有几个了……” 杜彦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视线,两个人似乎都不曾察觉此刻暗涌的暧昧气氛。 “不过,我可以请你吃一次。” 唐知律竟然点头答应了,还道了一声谢,但就在杜彦泽转身离开时,他突然开口问他。 “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杜彦泽挑眉,慢慢靠近唐知律:“你又不嫌弃我了?” 没等他捕捉到更多的气味,杜彦泽转身就往烘焙室去,边走还边让他安心。 “放心,餐具都给你用新的。”无疑是看出他的洁癖了。 唐知律依旧没有动桌上的那杯水,但拿起了一旁未拆封的消毒湿巾擦手。烘焙室外一层玻璃隔断,里面人做什么都能被看见。 杜彦泽动作很利索,料理台也很干净,像是担心唐知律会洁癖发作接受不了,他将手洗了又洗还消毒了,又戴上了口罩。 东西都是现成的,没多久杜彦泽就端着一个小碟子出来了。 白瓷的碟子上一块方正的巧克力淋面蛋糕。 “欧培拉?”唐知律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杜彦泽笑着应声,手上的手套未摘仔细地擦了一遍餐具。 欧培拉又别名歌剧院蛋糕,一说是因为它的形状方正,光滑细腻的巧克力淋面和细金箔点缀就像是歌剧院的舞台。 杜彦泽做的就是最传统的欧培拉的味道,巧克力的醇香浓郁,就连唐知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杜彦泽坐在他斜角的对面,是有些亲近但又周到的距离。他撑着下巴,垂着眼睫看他用叉子切割蛋糕。 唐知律切开就发现了里面层次分明的六层不同的夹心,咖啡糖浆,朗姆酒,奶油,香草味交织又泾渭分明,醇香又有些微苦的香气,但其中还有一丝不知名的辛辣香气。 他一时间分辨不出是什么。 唐知律略一垂头,尝了一口。杜彦泽笑着问他:“味道如何?” 唐知律动作礼仪不急不缓,全都咽了下去后,又抿了一口杜彦泽重新倒过来的水才开口。 “很好。”唐知律注意到他说完,杜彦泽就不满意似的啧了一声。 “层次很丰富,味道很醇。”唐知律看向杜彦泽难得补充了一句。 “真的?” “真的。” 唐知律看着杜彦泽稍稍凑近过来,又看着他像是意识到不妥拉开了距离。唐知律手指蜷缩了一瞬,按捺下心中隐隐的焦躁。 杜彦泽笑着点点头,他的眼睛线条圆润笑起来总有种莫名的感染力。 “你喜欢就好。” 说完他就像是失去对唐知律的兴趣,起身离开,回到烘焙室收拾台面。唐知律按捺住挽留的欲望,坐在位置上吃完那一小碟欧培拉。 杜彦泽将一边的空药剂瓶随手扔进了垃圾桶,抬头看向面不改色地慢慢吃着欧培拉的唐知律。 “还有点可爱。” 杜彦泽笑了一下,没有再去管外边的唐知律,他今晚并不打算做多余的事情。 然而这次唐知律却并没有离开,反而走到烘焙室门口等着杜彦泽出来。 “我们要打烊了,这么晚你还不回去吗?” “我送你。” 唐知律没有询问他意见的意思,杜彦泽挑眉紧跟着他的话音。 “理由?” “最近不安全,你说的。”唐知律的身量很高,整个人站在门口倒显得门狭小了。 “我们又不熟。” “不见得。” 杜彦泽像是被他逗笑了,一摊手:“你真的很有趣。” “唐知律,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杜彦泽毫不在意对方从未表明过自己的身份,直接点破了唐知律的身份。 “误会你对我有什么心思……” “不是误会。” 唐知律作为一个浸淫商场的成年人,当然明白杜彦泽的潜台词。但他非要这么冷静地承认自己对他有并不纯洁的心思。 杜彦泽这回是真的被逗笑了,欣然答应,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一同离开。 唐知律却一偏头,看着杜彦泽说道:“靠近一点。”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有心思。” 杜彦泽第二次被逗笑了,夜风吹起他的发丝,浅粉色让他看起来毛茸茸的。 “唐总,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要主动争取的。” 杜彦泽向他伸出手,吃准了唐知律有洁癖。而他刚刚还蹲在他的小电驴旁边锁车,他不会伸手拉他的。 下一瞬,他手腕上握过来一只手,唐知律的手宽大,腕骨粗大,毫不费力地就完全攥住了杜彦泽的手腕。 杜彦泽被拉到他身边,对上了唐知律那双仍旧冷静淡漠的眼睛,却十分不正经地在他颈侧稍稍垂头嗅闻了一下。 他动作太从容,又透着漫不经心的意思,显得他这种明显越界的动作很自然。 杜彦泽不躲也不回应,直接上了他的车后座。 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一切距离都成了摆设。过分敏锐的感官会帮他充分满足连日里隐秘的,未被满足的渴望。 杜彦泽打量着唐知律的面容,突然凑近了,伸手去勾他鼻梁上的眼镜。 “竟然不是平光镜。” 唐知律没有阻止他,反而低头像是纵容一般任他勾下眼镜,低声问他。 “怎么?派你来接近我的人没告诉你吗?” 唐知律被取下了眼镜,那双线条锐利的凤眼直直对上了杜彦泽,英挺俊美的长相跟杜彦泽迷惑人的秾丽不同,是一种直白的压迫感。 “或者,杨昭也没告诉你吗?” 6、口腹之欲 在杜彦泽过去丰富的工作经历中,这样情况并不罕见。他通常只用一种方式解决……那就是解决带来问题本身的这个人。 但这次不行,就算是唐知律把棋盘掀了,杜彦泽都要面不改色地给他按回去。 杜彦泽勾着他的眼镜腿,面上愣怔了一瞬,突然凑近了唐知律,近到呼吸交融,只差一线就会唇齿相依。 唐知律根本不躲,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杜彦泽,甚至带了点欣赏的意思,看向他纤长的睫毛。 “突然发现,你不戴眼镜更帅。”杜彦泽笑着往后一撤,将手里的眼镜帮他戴了回去。 唐知律全程配合,甚至略一低头方便他动作。只是一空手就抽出消毒湿巾擦拭他的眼镜。 “不过,你还是戴上吧。戴上好像没那么凶。” “很凶吗?”唐知律虽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但语气很轻,显然并不需要杜彦泽的评价。 杜彦泽从没提过他现在住的地方,但车子就是准确地停在了他住的公寓下,甚至连楼栋都是对的。 唐知律以一种堪称绅士的克制方式在威胁他。 可惜杜彦泽本性就是个不接受任何形式威胁的人,这除了能让他更起劲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杜彦泽刚下车就弯腰敲敲他的车窗,弯腰趴在他车窗上,眉眼弯弯毫无阴霾的样子:“唐知律,你尝过cake的味道吗?” 说着伸出食指轻轻在他唇瓣上一点。 “啊,应该是没有过。好可怜的fork。”杜彦泽说完就直起腰笑着离开。 他选择回敬给唐知律一个直白到嚣张的威胁。 唐知律接受他的礼尚往来,独自坐在车里回忆杜彦泽飞快掠走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腹柔软,指尖一点嫩红。 * “老板,早上好啊。” 周六早上后街这里很多周末出游的人,一大早杜彦泽就过来了,但没想到新雇的小店员邓珊比他来的还早。 毕竟她是附近江大的大学生,一个大学生在周末起这么早的含金量杜彦泽也懂。 杜彦泽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却发现她一脸欲言又止,眼里还有莫名激动兴奋的光。 “老板啊,昨晚那个咳咳,你们认识啊……” 杜彦泽只是笑反问她:“你觉得呢?” 邓珊顿时兴奋起来清清嗓子:“这集我看过,我来。根据多年某江小说的阅读经验和我敏锐的观察,昨晚那个先生肯定是冲你来的。” “咳咳……如果是甜文,那大概就是高冷禁欲不苟言笑的总裁,某一天路过这里对你一见钟情,经过长达两三章的心理纠结和暗中观察终于!” “终于在昨晚忍不住接近你,我猜你们昨晚交换了联系方式,聊到半夜不对……那人设崩了。反正你应该在三四百字的心理纠结后,也对他有了好感……” 杜彦泽表示这集他也看过,但及时给予了否定。 他们没聊半夜,倒是礼貌性地互相威胁了一下,然后他回去以后看了半宿卷宗,顺带安慰得知自己暴露的杨昭。 他安慰杨昭:“暴露难道不是必然的吗?你还以为唐知律是什么恋爱脑霸总吗?” “啊……” 邓珊又来了灵感“我还有活!啊我知道了,我们这是一篇现代都市狗血文,关键词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 “你,我的老板,曾经和昨晚那个有过不下于四十章的爱恨纠缠,但霸总的白月光出场了,啊算了这个现在不流行……” “那就因为他的家族反对,你们之间产生了嫌隙。啊,比如他要家族联姻了,你一气之下离开了……这个比较合理。然后此时你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 杜彦泽笑容一僵,但邓珊已经完全嗨了。“带球跑带球跑这个经典,你逃他追,你插翅难飞了。昨晚就是他已经发现了你带球跑的真相,追妻来了。” “你千万多虐他几章求求了,我最讨厌火葬场就几章的狗血文了……” 杜彦泽无奈地看着邓珊:“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是一个男的。” 邓珊听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老板你知识面还是窄了。” 没等她拓展杜彦泽的知识面,门外走进来一人,看着很年轻,面容清俊见人带笑,很有亲切感。 他一走进来目光就集中在转身进了烘焙室的杜彦泽,欲言又止了一瞬,还是没喊住转身离开的杜彦泽。 “我先看看菜单可以吗?” 邓珊了然,温文尔雅又默默守护的男二哥你好。 “里面的是店主吗?看着好年轻。”男二哥自带亲和力设定,邓珊笑着就和他多聊了两句。 杜彦泽自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随意地扫了一眼,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他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能让他眼熟,必然是他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没等杜彦泽想起这号人,那人就外带食物离开了。邓珊是个分享欲超强的姑娘,立刻跟正洗手的杜彦泽倒豆子似的汇报来了。 “刚刚那个人是小昭姐的同事呢,他说他叫韩怀,之前尝了小昭姐带的东西特意过来的呢。合理怀疑,我们这是万人迷美食文……” 韩怀?杜彦泽脑中某根弦一紧。 令邓珊失望的是,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有见到那晚的西装男人再来,反而是韩怀几乎每天都来坐一坐。 他也不急着和杜彦泽搭话,偶尔人特别多的时候还会在柜台帮帮邓珊。 几天下来邓珊已经彻底倒戈,劝说杜彦泽弃暗投明看看男二哥。 “什么男二哥?” 韩怀看起来是刚下班,一身墨蓝色正装还没换掉,不过天有点热,他把外套脱了搭在手上,衬衫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 邓珊尴尬地轻咳两声,杜彦泽笑着打发她去后厨看看,随口帮她把这一茬揭过去了。 “今天需要点什么?”这还是杜彦泽第一次和他说话。 韩怀看了一眼烘焙室里正忙的邓珊,面上露出些犹疑的神色,最后随意指了一个。杜彦泽看出来他有话想说,但面上还是权当不知。 “那个……您现在忙吗?” 韩怀扫视一圈,攥着水杯的手紧了又松开,面上维持着礼貌的笑。他为了缓解紧张,还下意识喝了两口水。 不过他眉头一皱,把手里的水推到一边。 杜彦泽放下了餐品,没有离开,反而是坐在了他的对面。 “有什么事吗?” “那个……”韩怀有些支支吾吾的,他很不安地再次扫视一圈店内,确定了安全之后终于看向杜彦泽。 “你是cake吗?” 说完韩怀紧张地搓着手指看向对面的杜彦泽。 杜彦泽立刻微微睁大了眼睛,脸色突然冷了下来,仔细看着唇瓣还有些颤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杜彦泽霍然起身就要离开,韩怀立刻道歉,走到他身边温声地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你是不是,请小心唐知律。” 韩怀说完就拎着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打包了餐品,欠身离开。 杜彦泽收了表情,看着他转身离开。 “有意思了。” 杜彦泽默念了两遍韩怀的名字,暂时还想不起究竟是哪里见过他。 “韩怀?”杨昭一挑眉,看向一旁低头查卷宗的杜彦泽。 “他是法务部的,偶尔法务部需要来送文件对接都是他过来。他入职有一年了,之前聊天的时候听说他是单亲家庭,母亲早就去世了,家里只还有一个在国外的姐姐。” “听说他跟他姐姐感情很好,经常能听见他提起他姐姐。” “他平时为人比较和善,脾气很好,甚至到有些老好人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他平时工作基本接触不到唐知律,除非一些大型部门会议,他也会参会。” “他怎么会突然跑过来提醒你小心唐知律?” 杜彦泽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机里警方发过来的信息,淡声问:“他有海外经历吗?” “公司里人事提过,他本硕都是在华江大,没有留学经历……” “他基本也没休过年假,跟多数职员一样都攒在春节假休。他的护照还是去年法务部出差的时候,人事部集体办的。” 杜彦泽笑了一声,抬头看向杨昭:“唯一的姐姐在国外,他护照去年才办的?” 杨昭觉得韩怀不至于跟海外的fa扯上关系,多解释了一句:“他姐姐出国很早,他说是之前十三四岁的时候办的护照,有效期只有五年,早就过期了。” “那这么多年,他也不去国外看看姐姐?” “也许是姐姐心疼弟弟,经常回国看他呢?而且,你可能不清楚,现在大学生也很卷的,卷绩点,卷实习,他又是法学保研的,大学应该也挺忙的。” “而且后几年在华江大读法硕,压力也不会小的。” 杜彦泽抬眼看向杨昭,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看不出他是不是认同这个说法。 这个韩怀,别的不说,人缘应该是很不错。 但无论怎样,杜彦泽看完了卷宗,的确没找到和韩怀相关的信息。 “怎么样,暂时疑罪从无了吧。不过我会时刻关注他的,sdd那边会跟进查他的。” 他们调查中面对的相关的人太多,不可能每个都细致地拉过来从头到脚查干净。 之前因为受害者之一林叶,韩怀从警方那边过了一边是干净的。 他又是主动过来提了这么一嘴。杨昭倒是觉得他可能是听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不至于揪着人家不放。 杜彦泽略一点头,敛眉沉思,纤长的睫毛半遮住他眼中的情绪,看不出他的意思。 他在想,这个普通人韩怀为什么找上了他。 放下的鱼饵,钓起来两条鱼。唐知律是fork闻着味就来了,那韩怀呢? 他对下在水里的试剂有反应,他不是fork的话又是如何问出那句话的。难道他也是cake? 7、口腹之欲 “韩怀?这么巧啊?” 杨昭推开店门,笑着径自坐到他身边。 “不巧,现在人家可比小昭姐来的勤了。” 邓珊给两人端来水,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杨昭这个社交悍匪和邓珊这个铁e人早都混熟了,两个人凑一起叭叭叭都能把杜彦泽烦的躲起来。 韩怀却没有丝毫不耐烦,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偶尔听见她们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也只是一愣,没有插嘴。 只是他还是有意无意地往烘焙室瞥去,似乎很在意今天杜彦泽一直没有出现。 “啊。”韩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下一秒就吐了出来。 “小珊,这里面放了多少柠檬液啊,好酸。”这次韩怀酸的直接站到饮水机旁接水喝。 杨昭不动神色地看了他一眼,眉头微松。这是sdd的药剂,fork嗅觉再发达,也绝对闻不出水里有酸味。 正常fork没有味觉,是不可能尝出来酸味的。 唐知律就是面不改色地喝下了,还面不改色地吃下了那块欧培拉,才让他们确认了fork身份。只是苦于流程,不能确认他有潜在危险,sdd没法介入。 “今天这么热闹。” 杜彦泽边走边取下头盔,他刚刚骑着小电驴来的。外边天气热,他额头上都是汗,一进来就走到韩怀旁边接水喝。 韩怀看见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微偏过身子让他接水喝,不过没有拉开距离,面色如常。 “杜彦泽。”杜彦泽看了两个聊的正欢的姑娘,声音低了一些。 “我的名字。”他语气缓和了,抬眼看着韩怀,脸上没有笑意。 韩怀立刻舒了一口气,甚至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庆幸杜彦泽释放出一种要信任他的意思。 “时候不早了,珊珊你先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杜彦泽刚说完,杨昭就露出点意犹未尽地神色,立刻一起站起来。 “那我送珊珊回去吧,走走走。” 韩怀一直等到两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开口。 “唐知律很有可能是fork,你要当心。” “谁?”杜彦泽不动声色,皱着眉一脸疑惑。 韩怀有些急切地说道:“他前几天应该是来过你店里的,穿正装戴眼镜。” “我听总裁办的同事们说了,前几天他都是一个人从后街这边走的,还吩咐了司机在这边等他。如果他没来找过你,你更要注意。”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盯上的是我?”杜彦泽一脸不赞同,但眉头紧锁着。 “前段时间他身边的一助给他送文件,我找机会和他搭话看见了你的名字,他在调查你。” 韩怀深吸一口气,劝他道:“我暗中观察他很久了,他很大概率是fork。过于敏锐的嗅觉和并不旺盛的食欲……”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杜彦泽眉头微松,似乎是被他说服了。“但我不可能离开这,也没法扔掉这个店……我会小心” 韩怀听了这样的话似乎有些焦躁,立刻深吸一口气:“你是cake,小心,小心也没什么用的。你知不知道fork是什么,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危险。” “没有fork会让一个cake安然无恙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无论他们说什么,说爱你,喜欢你,都是假的,只不过是捕猎的借口。” “他们就是野兽,只有食欲。吃人,你知道吗?拿刀划开你的血肉,吃掉你就像人吃鸡鸭鱼肉一样理所当然,就算是侥幸活着救出来很可能也是残疾……” “你明白吗?” 杜彦泽稍稍向后一靠,光影交错,暗色的阴影投在他的脸上,睫毛微垂眼底情绪不明。 “抱歉,我失态了。”韩怀歉疚地看向杜彦泽,他脸色都有些白了。 “没关系,我知道的。” cake与普通人无异,没有任何手段能分辨出谁会成为cake,谁是cake。大部分知道自己身份的cake都一定是遭遇过袭击的。 “你是不是也……”杜彦泽脸色苍白,抬眼看向韩怀,眼神中藏着恰到好处的恐惧,还有些急于寻求同类的希冀。 “不,我不是。”韩怀双手搓了搓脸,叹一口气:“我只是普通人,但很不幸地被剥夺了同真正普通人一样一无所知的幸福。” 叮铃…… 门口铃声轻晃,杜彦泽抬头。 唐知律慢慢走了进来,他扫过店内的两人,视线集中在了杜彦泽身上。 “在忙?” 韩怀脸色一僵,立刻站起来欠身打招呼:“唐总。” 唐知律抬手制止了他,慢条斯理地在用消毒湿巾擦拭手指和面前的一小块桌面,脸也不抬地淡声说道:“下班时间,不需要。” 韩怀明显有些僵硬,略一向杜彦泽点头就推门离开了。 “看来唐总不是个和蔼可亲的好老板,人家一见到你转身就走。”杜彦泽收起了那副惶然无措的神情,不紧不慢地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 “大概是因为演技没你好。”杜彦泽还以为唐知律不会接茬,没想到还挺会噎人。 “一份勃朗峰。”唐知律不紧不慢地翻着菜单,看向对面的杜彦泽。 杜彦泽支着头一直盯着唐知律看,视线里毫不掩饰他的打量意味,像在欣赏他的仪态,又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动物。 “你又尝不出来什么味,不能让我省点事?”杜彦泽嗤笑一声,直白地讥讽他。 唐知律很淡定,金丝边半框眼镜让他今天有种掩藏不住的精英味,他眼神里没什么温度,淡声:“我是客人。不打算做我的生意了?” 杜彦泽伸手抽走他手里的菜单,笑着回答:“哪能啊,花这么多工夫才把你钓过来的,我恨不得抱住你的大腿求你别走。”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开。唐知律知道他嘴里没一句可信的,但听见他这么说,就是心里发痒,空调吹着冷风都没能让他凉快点。 他靠着椅背看向暖黄灯光下的杜彦泽。他的双手白皙纤长,没什么伤疤,打发奶油,揉酥皮动作利落熟练,看着赏心悦目。 更何况他有那样一张脸,微微垂头半搭睫毛时有种纤弱的美感,让人有种他需要保护的错觉。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一只手就能拧断别人的脖子。可偏偏唐知律越了解,越心痒难耐,越是躁动。 “你真是都懒得装了。”杜彦泽端着餐碟出来了。“收收你那个眼神,禽兽味太冲了。” 唐知律只是笑了一声,照旧很细致地欣赏了一会。 勃朗峰也是相当经典的法甜,形状像个小山峰,海绵蛋糕合蛋白酥皮构成塔状,厚重的栗子奶油被杜彦泽换成了清爽一些的伯爵红茶味的奶油,模拟细雪的糖霜也很克制。 只是看着好看,并不会让味道太甜腻。 “看起来会很好吃。”唐知律拿起银色的小叉子,又看向对面的杜彦泽问他:“不过今天里面下药了吗?” 唐知律知道他已经暴露了,自然不难猜到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杜彦泽伸了一个懒腰,龇牙露出一个坏笑,但他固定额发的草莓发夹还没取下,看着很纯。 “下了,下的春.药。” 唐知律点点头,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嘴里,看样子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期待他真的那么做了。 “杨昭天天半夜给我打电话,怕自己被n+1了,唐总,你怎么打算啊。下个月还打不打算发她工资了。” 唐知律吃完了,擦拭着手回答他,镜片在灯光下反过冷光,他语气平稳,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入职以来,她的工作没有重大失误,也没有泄露商业机密,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唐氏也运转良好,暂时没有裁人的打算。” 但就是有种平淡的掌控感。他一早清楚杨昭不简单,甚至应该也知道韩怀的小心思,但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可控风险。 看似宽容,实则是胃口大。 果不其然,唐知律看向他:“下个月我也想给你发工资,做我私人甜品师,怎么样?” 杜彦泽知道他是想把自己这个不安定因素放眼皮子底下看着,其实这样也合他的任务。但杜彦泽那个反骨蠢蠢欲动,他越是淡漠越是掌控,杜彦泽就越想看他崩溃,看他失控。 “不怎么样……你是fork,我是cake,肉包子打狗,我怕我被啃的渣都不剩了。” 杜彦泽托着脸颊眨眨眼睛,挤出点恐惧的神色。“我害怕呀。” 唐知律一点没跟他计较骂他是狗的潜台词。 “你的这家店,评估下来一个月除去人工、材料、房租水电,最多挣个一万。而你的公寓不超过五十平,一个月房租就四五千……” “答应我的条件,一个月六万,店面我帮你找代理人,你可以随时过来。搬到唐宅,另省房租水电,伙食费从你工资里扣,到手一个月至少五万。” “工作时间之外我不会过问。” 杜彦泽难得呆住了,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唐知律语气平淡,冷静,偶尔一推眼镜看向对面难得露出点呆滞的杜彦泽。 他还以为唐知律会跟他说些什么试探性的,似是而非的话互相打机锋。 “现在,还害怕吗?” 杜彦泽敢肯定,如果是杨昭在这里,她估计直接跪下磕头谢主隆恩了。 “你……还真是……”杜彦泽嘴角抽搐,他知道唐知律吃准了他会答应的。 非要这么说,无非是在逗他。 现在他竟然能跟上唐知律的冷幽默了…… “你胃口真是大,也不怕撑破了肚皮。” 杜彦泽按捺不住他两百斤的反骨了,伸手抽出他的领带,手一紧拽着他的领带凑近他。唐知律冷静淡漠的眼神一瞬间变了,透着点闻到血腥味的野兽的危险。 杜彦泽凑近了唐知律的唇,抬眼对上他暗藏锋芒的眼睛。 “承蒙夸奖,谬赞。”唐知律回他。 紧接着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闭了一下眼睛,额头青筋无声预告着失控。 杜彦泽倒是觉得这样顺眼多了,刚准备松开手,手腕上突然传来了炙热的温度,高热的体温烫的他下意识反抗。 唐知律却单手甩开了眼镜,眼神从他的眼睛慢慢滑到唇瓣,眼神那么冷静,但如有实质,让杜彦泽脊背发麻。 唇瓣相接,碗碟应声扫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8、口腹之欲 杜彦泽的反应是顶级的,也并非挣脱不开他,但他任由唐知律的唇齿入侵,急切地攫取他的呼吸。 他只是微微启唇无声引诱,再……狠狠咬破他的舌尖。 正常人会瑟缩,但唐知律只会兴奋。 杜彦泽早料到,于是立刻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硬生生扯开他。一个丝毫没有肉.欲的吻,自然分开也没有缠绵意味。 只有唐知律意犹未尽地喟叹一声,但舌尖上的刺痛提醒他,美味不易得。 他看着面前气息凌乱,眼神冰冷的杜彦泽,正要伸手去摸他唇瓣上的牙印。 “咳咳咳……那个……嗯那个……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站在门口的杨昭和邓珊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杨昭的手还岔开着捂在邓珊的眼睛上,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哈哈哈,唐总,真巧。”杨昭这辈子最干的一次笑声就在这了。 两个人都是淡定过人的人,杜彦泽扫了她们一眼,就心平气和地在收拾摔在地上的碗碟,还顺手把眼镜递给在扶正桌椅的唐知律。 唐知律甚至心平气和地道了一声谢,就是声音有些欲壑难填的低哑。 而刚刚和他接吻的杜彦泽则礼貌地回了一声客气。 杨昭心情复杂,而邓珊意识到自己安排的小剧本都出现了偏差,大脑飞速运转。 “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杜彦泽语气堪称平静。 唐知律低头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边低声应了,边擦拭着手指,显然是理智回归又有点嫌了。 不过这两人,看着还有点和谐??? 最要命的是,他临走前还回头对杜彦泽交待:“明早我去楼下接你。” 杨昭揉了揉眼,又赶紧掏了掏耳朵,这什么低哑磁性还有点诱哄意味的语气?唐总你人设崩了! “嗯,知道了。” 嗯?我杀人不眨眼,吃肉不蘸盐的长官?这么温柔的吗? 邓珊更是cpu烧了,一脸痴呆样。 但她看着往外走的唐知律,突然大喊一声:“老板娘走好!” 杜彦泽极力维持表情,扭头装作不认识她。唐知律沉稳的脚步也一顿,好歹保持风度地走了。 杨昭一脸绝望地捂住邓珊的嘴。完蛋,看来这孩子治好了也得流口水。 “咳……霸总追妻成功了?” 邓珊话没说完,杨昭就捏住她的上下嘴唇子,朋友,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啊啊! “那个……珊珊有东西忘店里了,拿了就走。” 杨昭给杜彦泽使了一个眼色,拉着邓珊就走。 杜彦泽抱着手臂淡定地看着她们,但唇瓣上还有淡淡的齿痕和摩擦过度的殷红,看着就很……。 邓珊偷偷给他比个大拇指,欣慰地捂着小心脏走了。冷脸的老板看起来有点a是怎么回事。 * “那个唐知律他他他……胆大包天!”杨昭坐在一边看杜彦泽一件一件地收拾东西。 “不是,您还真的要去啊。” “如果你们早几个月就找到办法渗透进唐宅,顺便把唐知律祖宗十八代都摸清楚了,我是没这个必要。”杜彦泽异常淡定。 杨昭痛心疾首,愧疚了一秒。紧接着听完唐知律开的工资待遇之后,她诡异地沉默了半分钟。 而后立刻主动帮他叠好一边的衬衫,还整齐地塞进行李箱,像个逼良为娼的老-鸨劝道。 “唐总人又帅,也不在外边乱搞,抵抗不过就从了吧。您过去以后就安心伺候……不是,反正这边您不用担心……” 杜彦泽:让我这么无语的除了邓珊,还有你一个。 “不过,他这么主动,是不是也代表他没什么问题?不怕我们查?” 杜彦泽却并没有赞同她的说法。“不能确定,但唐知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是敌是友,不能确定。” 他站起身,看向钉在墙上的线索纸正中央的唐知律。 杨昭一脸不解地看向杜彦泽,得了,这回轮到她痴呆了。 “是因为他发现了我们蓄意接近他?可是您不是说,唐知律这时候反应过来也很正常吗?” 杜彦泽闻言笑了一声,偏头看向杨昭:“我可没说,唐知律是最近才发现不对的。” “也许是半年前你进入公司,或许更早,他就察觉到危险了。” “换句话说,说不定他是一直在等着你行动,等着我来呢。” 杨昭头皮一麻,这潜台词不就是在说,唐知律一直在冷眼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像是猛兽逗弄猎物一样。 “不过复盘这些,对于我们下面的行动也没什么帮助。”杜彦泽擦干净了一块白板,头也没回。 一边的杨昭越想越觉得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所以她在洞悉了一切的唐知律手底下干了半年啊?! “怎么会?!这不符合常理!” 杨昭垂死挣扎,好歹她也是sdd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暴露。 “入职以来她的工作没有重大失误,也没有泄露商业机密,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杜彦泽只是重复了一遍唐知律的原话。 杨昭反复咀嚼了两遍,越想心越凉。“入职以来……入职以来……只是无关紧要的信息……” 所以这半年她究竟往外传递了什么信息,唐知律也一清二楚。更细思极恐一点,传递出的怕不是唐知律故意施舍给她的。 “那他还敢留着我在总裁办,让我出入他的办公室,甚至查看文件……” 突然她灵光乍现,声音都变了调。 “邀请函!所以那个邀请函是不是他故意让我看见的?” 杨昭是个问句,但在杜彦泽淡定的眼神里,她也确定个八分了。 布局的第一天,杨昭在唐知律办公室看见了一封fa的邀请函,她立刻上报,sdd立刻调高了等级,要求杜彦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查明这条线。 杨昭懊恼地一扯头发,她还自以为有重大发现,这怕不是唐知律催促着他们赶紧来钓他呢。 唐知律面都不用见,也不用知道他们的身份就把他们上级都算计了一遍。 “别担心……”杜彦泽笑着给她顺毛。“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玩什么伪装潜伏,那也太慢了。” “既然他这么聪明,那我们就直接玩阳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他总是不放心。” “反而以他的性格,会主动接近我们。” “所以安心,一切都还在我的预料中。”杨昭一口气松到一半,杜彦泽又笑着补了一句。 “不过,我有种直觉,他现在知道我跟他玩阳谋呢。” 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了。杨昭被这个套娃差点弄晕了。 懂了,反正总结就是两个神仙打架,互相套娃,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飙戏,没一个善茬…… “不用纠结那么多,反正目前进展一切顺利。唐知律的邀请暗合我们的目的,去就是了。”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他是fa,在设局想把我这个诱饵吃掉。” 杜彦泽在暧昧的灯光下露出一个很漂亮的笑容,杨昭被晃的一愣。 “那我就让他知道,我有多扎手。” 杨昭充分信任这句话,瞬间把心放回肚子里。 呵呵,开玩笑,他可是sdd特别行动组首席hunter,片过的fork手拉手能绕唐氏两圈,这是个能在一群发狂的fork里杀个七进七出的男人。 有空担心他,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给他拖后腿。现在她只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好奇心那么重呢,非要问。 这下好了,她现在真的不想去上班了。主要是后背发凉,一想到唐知律金丝边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淡漠冷静地俯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她还在傻呵呵地玩什么潜伏,她就腿软。 就是不知道之后,唐知律和杜彦泽,谁能把谁拿捏了。 * “杜先生好,先生已经在车里等您了。” 早上九点,相当准时,门口传来有节奏的三声敲门声。一位头发半白,但发丝都利落地打理到脑后的管家敲响了他的门。 行李全程不需要他拿,手续也不需要,一切周到到他只需要坐上唐知律那辆黑色的车。 “早上好,唐总今天不上班?”杜彦泽不拿自己当外人,上了车就和昨晚才吻过的男人打招呼。 唐知律一推眼镜,随手将手里的文件收起来放在一边,抬眼盯着杜彦泽的唇瓣,一晚上显然已经完全没了任何痕迹。 他略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随手把手里的钢笔合上笔盖,没有急着和杜彦泽说话,而是先慢条斯理地把前后座的挡板升起来。 杜彦泽一挑眉,被他这种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做暧昧又不礼貌事的劲整的牙痒痒。 “我的舌头破了。”唐知律一股商场上谈赔偿的架势,语不惊人死不休。 杜彦泽冷笑一声,伸手去掐他的脸颊,唐知律完全不阻止,甚至很配合。他受制于人,但没有半点弱势,反而藏着觊觎意味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真可怜,那怎么办。我又不会治。” 杜彦泽松开手,点到为止,他想拿唐知律的洁癖挑衅,但偏偏他容忍了。像唐知律这种人,如果这么放纵一个人,只能证明他有更大的图谋。 唐知律从一边抽出消毒湿巾,又开始擦着手和刚刚杜彦泽碰过的脸颊。 杜彦泽越看越觉得有意思,眼里垂涎的意味藏都藏不住了,但偏偏又嫌他。 他一直等到唐知律擦完,才猛地凑近了唐知律。杜彦泽睫毛微垂,微微偏头,唇瓣一寸一寸地凑近他。 呼吸交融,唇齿只差一线。 杜彦泽突然抬眼看向唐知律,笑着慢慢后移,逗着他不断凑近,像条闻到肉味的狗。 而唐知律想的是,唐宅独在一块地方,车要绕过一整排别墅区。时间还早,应该足够车里的杜彦泽好好“治疗”破损的舌尖。 杜彦泽仰头靠在一边,手指勾着他的眼镜腿,眯着眼睛看唐知律。 气氛都这么暧昧了,唐知律就是不肯跟他有一点皮肤接触。 一边洁癖发作恨不得把手都消毒一遍,一边又fork的本性发作,恨不得把舌头都伸进去。 只亲亲,不碰你。真是新时代绅士。 “离我远点,你这属于骚扰。” 杜彦泽没了兴致,懒洋洋地警告他。 不过他心知肚明对于这种做惯了上位者的人,警告只是情趣而已。 所以杜彦泽举起手威胁他:“我这手还没消毒呢,细菌保证多。” 唐知律配合他,起身坐好,顺手还把衣袖整理齐整。他真想做,有一百种方法解决这个小小烦恼,只不过他现在没那么急,也没那么想。 车慢慢停在唐宅正门前,唐知律看向杜彦泽的唇。 人都弄回来了,他不急。 9、口腹之欲 唐宅算是老宅,前后是小洋楼的样式,不过前院很气派,后院的花园也打理得很好,看着很有生气,没有那种压抑厚重的感觉。 杜彦泽就站在二楼公共的半露天小阳台。这里很有意趣,一颗高大的香樟冲过二楼垂下绿叶。 连日的阴天过去,阳光正好,墨绿的浓荫,淡绿的嫩叶,透着光的薄绿看着就可爱。 唐知律从红棕木楼梯拾阶而上,一转弯就看到了杜彦泽。 斑驳的光影似乎也格外爱怜他,柔和沉静,光影轻轻抚摸过他的侧脸,树叶沙沙作响,微风吹过,只是浮动了他的发丝。 他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沉滞地堵在心口,好像能再看见他,是累世经年等待来的奇迹。 杜彦泽转头看过来,面容沉静,略一挑眉,看不出有没有邀请的意思,但唐知律立刻迈步走到他身边。 心里那阵奇怪的情绪,来的突兀,消失的也突兀,像是被抹去了一般,唐知律免不了心口一窒。 “你很喜欢这里?” 杜彦泽笑了一声,光影晃动,他的眼睛像是闪着细碎的光芒。他伸手轻轻抚蹭着翠绿的叶片,动作轻柔,像在爱怜它。 “差不多,从这里一眼就能摸清你家后门。” 唐知律顺着看过去,可惜他不是专业人士,不清楚他是怎么摸清的。但他明白,这几天足够他摸清楚撤退路线,也许这就是其中一条。 唐知律莫名有些烦躁,抬眼看着他轻柔抚摸叶片的动作冷声:“脏。” 杜彦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搭理他,也根本没有停下动作。 唐知律出差刚回来,一身的正装都没换下,眉眼间疲惫的神色表现为冷意,冷淡从容的皮根本藏不住躁动的欲望。 他又沉声重复:“脏。” 杜彦泽这次松开了手,靠近了他,垂下眼睫,唇角含笑。伸手探向唐知律的喉结下的衬衫领子,很有分寸地没有碰到他的皮肤,只是帮他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了。 他今天戴着银边眼镜,黑白色经典西装颜色搭配,面料挺阔光滑,料想摸上去应该是凉的,但杜彦泽指尖却隔着衣料被他的体温烫了一下…… 唐知律自他一靠近就耐不住紧盯着他的唇,不过也不住地流连着他的侧脸,喉结不住地颤动。 从外看上去,像是杜彦泽完全被抱在怀里,完全笼罩在唐知律的身下,亲密宛如爱侣。但实际上,杜彦泽和他隔着一线距离,只碰到他的衬衫扣子。 “好了,你这下被我玷污了,去洗澡休息吧。” 唐知律一直垂着头凑在他的颈侧边,他骤然离开,又忍不住往前一凑,喉结颤动着。 “三十分钟后,来三楼。” 他似乎轻咬了一下后槽牙,额头上青筋出现一瞬,声音却一如寻常的平稳。 杜彦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着他转身上楼。 他来唐宅一周多了,除了唐知律的三楼,其他地方都被他摸透了,没找到什么可用的线索。 想来也是,以他的心眼,杜彦泽很难绕过他得到什么想要的信息。 不过,杜彦泽大概猜中了唐知律急着带他回来的其中一个目的,大概是类似吸猫薄荷? 唐知律隔三岔五就把杜彦泽叫过去,让他陪在他身边一会,时不时凑过去闻一下。只是尽量不碰到他,要不然就要擦手洗澡,还要扔掉他用过的茶杯。 又嫌弃又渴求的。 但其实就算是fork再嗅觉敏锐,正常cake散发出的味道没那么浓郁,不会轻易闻见,更不用说留下味道。除非是出汗,情绪激动体温上升,或者流血。 之前是因为他注射了sdd的药剂勾着唐知律,最近他特意慢慢停了药剂,故意折磨唐知律不得不忍着洁癖靠近他。 那天的吻,对于杜彦泽来说是计划外的意外。 但既然发生了,他就要利用唐知律之前尝到的这一点点欢愉,慢慢收线,放大他的渴求。 唐知律就算是清楚他的圈套,也得心甘情愿地被他钓着。 他就是想看看唐知律什么时候发疯,什么时候忍不住对他下手。 一旦唐知律对他动手,他就可以直接判定唐知律极度危险拘捕他。 他不相信有fork能忍住对cake血肉的渴求。 杜彦泽放下手里的茶杯,缓步走向三楼,这一层都是不许旁人上来的,平时也没有佣人来。 杜彦泽听见了若隐若现的水声,他循声走过去,发现主卧的门竟然开了一条缝,里面窗帘半拉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 杜彦泽失笑,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准备走进去。 他在钓着唐知律,唐知律何尝不是在钓着他。他也是吃定了杜彦泽明知圈套,也会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还挺合。 杜彦泽心情不错,他走进主卧,扫视了一圈。 整个三楼唐知律一个人住,外间本该是会客室,但被改造成了书房,四周满墙的书,木质的梯子旁是柔软的沙发和桌子,当然有随处可见的消毒湿巾。 杜彦泽扫了一圈,各国语言都有些,从小说诗集,到金融,甚至是医学,书籍种类很多。 这些书籍按颜色大小摆放齐整,看着眼睛很舒服,书本上要翻开两页才能看见唐知律的标记。 杜彦泽不觉得会有什么重要资料在这,但从这里就能窥见一点唐知律这个人。 心防很高,不仅洁癖还有点强迫症,实用主义者。 如果从感官上来说,竟然意外的是个视觉动物,整体色调统一和谐的过分。一点特别的气味都没有,连旧书籍的纸页味道也浅淡到极点,应该是特殊处理过了。 “看出什么了吗?” 杜彦泽回头看过去,穿着黑色浴袍的唐知律靠在通往内室的门旁,半长的黑发垂下,额发半遮眉眼。 他没有戴眼镜,英挺俊美的冲击力比以往更胜,没有修饰就硬帅。 脱掉那一层绅士禁欲的正装,长期锻炼的肌肉练就的好身材和极高的身量,走动间属于强大成年雄性肉食动物的荷尔蒙不加收敛。 唐知律从他身后探身,抽走他手里精装的外文书,他身上没什么味道,意外的洁净,连香波和织物的香气都没有。 杜彦泽只觉察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体热。 “是讲药剂的。你很厉害,确实最近这本翻得最多。” 唐知律就站在他身后,几乎是贴着他。他比杜彦泽高出一个头,这样就很有压迫意味。 杜彦泽莫名不爽,不光是因为身高压制,更是因为唐知律在宣告,他已经看出了他药剂的把戏。 “你是后天变成fork的吧?” 杜彦泽走到书桌前转身抬头看向唐知律,轻声问他。 “怎么说?”唐知律滴水不漏,从旁边抽出消毒湿巾擦手。 杜彦泽暗自咋舌,这人的架势不就是不说的他满意,就得不到他的答案。 “书架上的书,从高到矮,颜色-色调,齐整到看着眼晕了。”杜彦泽靠坐在书桌边上,随手点着“有几块为了视觉和谐,不同类的书也摆在一起了。” “房间里色调也是,同色系,这里几乎没有跳色。” 唐知律看着杜彦泽,他一身宝蓝色t恤,就是这个房间的唯一的跳色。 “先天的fork从小就有敏锐的嗅觉,一般不会成为你这样变态的视觉动物。” 唐知律看着杜彦泽,没有认可也没有否定。 “其实还是嗅觉的问题。原来我以为你是洁癖,所以不喜欢外边太杂的味道。只是这房间,还有你身上,真的是寡淡的一点几乎味道都没有。” “先天的fork们早适应了,甚至会挑一种喜欢的味道充盈在自己的空间。而你,更像是还没适应突然变敏锐的嗅觉吧?你跟他们不太一样。” “依据其实并不是很充足,更多是一种凭经验的直觉。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唐知律没有给他答案,反而是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凭经验?你亲密接触过很多fork吗?” 杜彦泽承认,这一秒他cpu烧了,甘拜下风。 他什么意思?有什么潜台词吗?在暗示什么?他该回答吗?这是承认了? 没等杜彦泽想明白,唐知律就抽了几张消毒湿巾,缓步走到杜彦泽面前。杜彦泽下意识想避开,却发现自己靠坐在书桌上了,躲不掉。 “手。” 唐知律宣告似的,包着湿巾捏起他的手,然后慢慢擦着手心手背手指,很细致。 杜彦泽了然,这是洁癖发作了,怕他玷污了他的书房。神经,但有必要手臂也擦,脖子也擦? 唐知律很认真,动作自然不带什么旖旎的意思,杜彦泽放松了警惕。 唐知律终于擦完了,看他的神色似乎还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杜彦泽莫名觉得好笑,刚想问他要不要擦脚,就察觉到他的手腕被唐知律抓住了。 直觉不妙的想法一闪而过,杜彦泽心里漏跳两拍,看着他拉起他的手,强迫他伸出手露出柔软的掌心。 唐知律低头用唇亲吻在手心,那么冷漠的人,唇瓣却柔软炽烫。他抬眼对上满脸错愕的杜彦泽,毫不掩饰他眼里肮-脏-下-流的欲念。 “刚刚的猜测,你说对了。”一句话就成功地让准备反抗的杜彦泽停下了。 唐知律满意地笑了一下,松开钳制杜彦泽的手,甚至往后撤了半步。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我都告诉你。” 唐知律的目光慢慢从他的眼睛,滑到挺翘的鼻尖,脸颊,最后到唇。 “只要你像刚才那样,让我满意。” 10、口腹之欲 杜彦泽还挺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是闻到一点肉腥味蠢蠢欲动的野兽,没有平时的装模做样。他立刻笑着冲他勾手,示意他过来一些。 唐知律倾情配合,甚至颇为自然地将手臂撑在他身旁,略下一点身子凑近了。 杜彦泽伸出双手,从他纯黑色的浴袍领子钻进去,双手手心贴在他的脖颈上。 很危险的动作,只要他稍稍一转大拇指就是一个掐断他脖颈的动作。 唐知律心知肚明,这个笑容柔软漂亮的美人也许也曾这样迷惑一个蠢货,然后将掐断他的脖子。 命脉被别人掌控的危险,让他头一次感到后背发麻,但他没有阻止,甚至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睛。 杜彦泽的手被他的体热捂的发烫,他犹豫着,皱眉露出一个近似苦恼的表情。 “我没擦嘴,可以碰你吗?” 呼吸声立刻急促,杜彦泽看他隐忍的眉眼,手立刻一收紧,没用力,像是在闹着玩。 在唐知律失去耐心的前一秒,杜彦泽立刻侧头过去用唇瓣轻贴他的唇,呼吸拉近,杜彦泽感觉到唐知律的脖筋一紧。 杜彦泽游刃有余,完全掌控,唐知律似乎在兑现他的话,只等着杜彦泽让他满意。 杜彦泽只是蹭蹭他的唇瓣,甚至都没有张.开.唇.缝,立刻往后一撤问他:“在书房做这种事情,不好吧。” 唐知律只要一想往前凑,杜彦泽就掐着他的脖子往外拎,手指还捏着他后颈,像是挑衅又像是安抚。 “去里面,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唐知律的声音低沉暗哑,杜彦泽难得耳朵一麻,搭在他喉结上的手指随着他说话的声音颤振着,让他挑眉啧声。 “我没洗澡,你不会的。” 杜彦泽想的却是,以唐知律的性格,真的动手也会准备万全。在他的自己卧室里杀人,血飞溅的到处都是,破坏整洁秩序的事,他怎么都不会做。 唐知律只是一挑眉,看着他一脸了然的脸笑了一声,没有反驳他。只是伸手单手托住他的腰臀,淡声提醒愣住的杜彦泽。 “坐稳,别乱动。” 杜彦泽圈住他的脖子,双腿盘在他的身上,心里吐槽唐知律。有本事今天就拿把刀出来准备把他片了,别每天像狗圈食一样,时不时舔舔闻闻。 杜彦泽越想越觉得唐知律滑不溜手的,真是立时三刻拿他没办法,气的伸手一捏他的后脖颈。 里间是他的卧室,侧边的门应该是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还有单独侧边的衣帽间,正中央的大床最抢眼。 “摸清楚了吗?” 东张西望的杜彦泽没搭理他,但惊讶地发现唐知律把他放到床上了。他随手按了床边的一个按钮,一层纱样的窗帘拉起来,屋内光线立刻昏暗柔和。 “我没洗澡,也没换衣服,你让我坐床上?” 唐知律没在意,反而随手一指浴室,转头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二十分钟时间,十分钟洗澡,十分钟时间留给你里里外外地调查。” 杜彦泽承认,他现在完全被拿捏住了,这个机会很难得。就算是唐知律提前掩藏好了不能让他看到的东西,他也很难拒绝。 杜彦泽抬头看向唐知律,他浴袍的领子被他刚刚扯松了,唐知律竟然忍住没动。 “不抓紧时间吗?还有十八分钟。” 他说着揉揉眉心,眉眼间看起来有几分倦色,淡声提醒他。 “你让我用你的浴室?”杜彦泽警惕地看着他,唐知律却跟没事人一样,低头在他颈侧嗅来嗅去,碎发挠的他发痒。 “洗干净点。”唐知律直起腰,好像完全没觉得他在说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充分相信你,待会不会特意弄脏了过来让我不悦。” 杜彦泽立刻歇了那个心思,脸上的表情淡去,露出真实冷漠的神情,似乎在考量。 “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互相信任,双赢,不好吗?” 互相信任,这四个字就挺招笑的。但杜彦泽考量了不过半分钟,果断转身进了浴室。 他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浴室、衣帽间、卫生间洗手台,唐知律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开什么柜子,翻什么抽屉都不阻止。 杜彦泽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对劲就不对劲在太正常了,最多就是能看出些唐知律的小习惯,都无伤大雅。看起来他就是个正常人。 最诡异的是,唐知律处处条条的细节都在暗示他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很多地方他甚至是亲力亲为。 但他就那么坐在床边跟欣赏一样,看着他翻。就算故意翻乱他的衬衫,也只是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你还有五分钟洗澡了。” 杜彦泽深吸一口,暗道自己算是碰到硬茬了,忍不住想,他如果是fa的高层,那很多事情就不知道棘手几倍了。 这么想着,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些陌生念头,像是强塞进的想法,有些违和。 “反派……?”杜彦泽抓不住那些想法,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面颊,只忍不住抓住这么个词。 杜彦泽捏着眉心,换上唐知律准备好的浴袍和内衣,再一次认识到这个狗东西一早就算计他了。 他刷的一开门,直对上靠在门边的唐知律,他看起来是有些不耐烦了。杜彦泽扫了一眼时间,二十分钟正好。 “干什……唔!” 杜彦泽心情不爽,斜睨他一眼,却下一秒被突然强抱起来,堵住了唇。 唐知律的吻不像是调.情,没有温柔缠.绵的意思,舔-舐也更像是一种麻痹猎物的手段。 似乎这次他打定了主意要吃饱,不管杜彦泽是配合,还是抗拒地皱眉紧闭唇齿。 杜彦泽气的伸手揪起他后脑的黑发,往后要扯开他。但唐知律定了主意不打算更改,就并不在意他这点反抗。 杜彦泽往后倾,眼看就要后脑勺撞到墙,唐知律才暂时放开了。但也是住嘴了,手臂还环的死紧,杜彦泽被拥在怀里跟个任人摆弄的大号娃娃一样。 他大口喘着气,微微张开唇缝吸着凉气,他没出力,但舌根发酸,舌尖疼,疑心这个狗东西是不是为了报复偷咬他。 但又觉得fork的本性是不可能咬他不见血的,那不成调.情了! 杜彦泽被脑中这个词瘆得脚软,什么玩意…… “继续。” 唐知律扛着他就到床上去,把他整个塞进怀里,跟叼着猎物藏回窝里的狼没什么两样。 他倒一贯淡定,声音很稳,手掌倒是焦虑地不住揉捏着杜彦泽,想伸进衣服里去又没找到机会。 杜彦泽恨不得翻身骑在他身上掐死他,眼里迷离和警惕的交织,亮的惊人。唐知律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叫他微微启唇,低头凑近。 看来唐知律也觉得杜彦泽在等着咬他一口。 此时杜彦泽却突然变了一个表情,眼含泪光,眉头微皱着,晕开水红的鼻尖微抽,倔的可怜。 “别掐了,脸疼。” 唐知律的手,指节大,腕骨粗,根本不像是天天坐办公室的,他单手能把杜彦泽拎起来就能看出劲一点不小。 他捏着杜彦泽的脸蛋跟玩一样,他见杜彦泽这个样子,反而用手指蹭蹭他细腻光滑的白腻皮肤,似乎摸着觉得挺高兴,又蹭两下。 “表情上下衔接有点突兀……” 但他说着松开了手,杜彦泽却立刻抓住机会翻身掐住他的脖子,虎口卡住他的喉结,如他想的那样骑在他身上。 杜彦泽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舌根麻的一抽气,露出个冷笑。 “适可而止,嗯?” 唐知律却不住地将目光粘在他脸上,伸手摸到他裸.露的小腿,顺着弧度一路摸到大腿。 “十五分钟只换了两分钟的吻,不算等价交换吧?” 杜彦泽忍不住发颤,但不能松开手,偏偏他还鸡贼地在右边摸,他腾不出手,只能收紧手掐住他,越是收紧,手指越是能感到他说话时的震动。 “等不等价,唐总一直以为你说了算?” 唐知律笑出声,眉眼舒展,享受似的,还有闲心揉捏他的大.腿.根,气的杜彦泽一夹他的腰警告。 “所以你是想坐地起价了?”他倒是游刃有余,一点不慌。 杜彦泽有恃无恐,大不了撕破脸,正好把他放倒了带回去,所以收紧了手,手指就搭在他跳动的血管上。 “是又怎么样?唐总是商人,我可不是。”杜彦泽勾唇一笑,躬身凑近唐知律挑衅。 “那是什么,是土匪吗?” 杜彦泽拿不准他是真的开玩笑,还是在试探他的身份。 “好吧,那如果我说,可以带你去我办公室。”唐知律似乎随口说道“随便你逛,怎么样?” 杜彦泽和唐知律四目相对,他没那么傻,有关唐知律他自己的。他捂的死紧呢,不可能让他真找到什么关键的东西。 其他的信息杨昭能扒拉的也传递出来了,只有韩怀的事情…… 这个真没法拒绝。 不过唐知律这个游刃有余的做派,杜彦泽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杜彦泽立刻松了手,眼里装出点心疼。 他乖顺地侧躺回唐知律身侧,还主动搂住唐知律的脖子,慢慢吹气装夹子:“疼吗?我不是的故意的呀。” 他睫毛浓长,笑容柔软小心翼翼,柔软的浅色发丝衬得脸白,圆圆的小鹿眼又灵又亮,无辜又委屈极了。 “唐总,不会怪我吧。” 唐知律会顺坡下驴,撑在他身侧敛眉垂眼盯着他,指指喉结。杜彦泽立刻沁出水光,凑过去亲亲他的喉结,唇瓣柔软,软舌湿润。 “可以吗?” 唐知律伸手,却没碰到他的脸颊,杜彦泽主动凑过去蹭蹭他的手心,被他手心里的茧子磨的一皱眉。 枪茧吗?不像。 杜彦泽心里猜着,不耽误他无辜地看着唐知律,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讨好,不谄媚,倒是很惹人怜。 唐知律喉结滚动,不在意脖颈上的指痕了,垂头窝在他肩颈间环住他,像是累极了,闭着眼睛要睡了。 杜彦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悠长平稳,手臂搂着不让他走,像个抱着心爱娃娃的小孩。 杜彦泽被自己想法雷的一抖,什么玩意,一米九的八岁小孩吗?下一秒,杜彦泽就感觉到他脊背上有一只手慢慢拍着他,像在哄他。 这个动作熟悉的感觉让他一愣,身体却放松下来了,甚至也起了瞌睡,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 杜彦泽越深想越抓不住纷杂的想法,却无法解释内心里安然平静,甚至淡淡带着酸楚的欢愉。 算了,有本事就趁他睡着了把他杀了。杜彦泽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竟睡沉了。 * “小昭,我们先走咯。明天见。” “嗯嗯,路上注意安全。” 叮铃铃…… 杨昭正收拾着桌面准备下班,手机突然响起。她略扫过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数字里也没有sdd的暗号。 她思索了片刻毫不犹豫地挂断了。对方却坚持打进来三次,杨昭随手开了录音,接了电话。 “喂?” “后庙街永源小区五栋四楼七号。fa向hunter问好。” 11、口腹之欲 “后庙街永源小区五栋四楼六号。fa向hunter问好。” 经过处理的粗噶声音无法辨认男女老少,手机录音里经过电流声音又是一重失真。屋内坐了四五个人,此时所有人却都一言不发兀自沉思。 杨昭忍不住一拍桌子,一边的杜彦泽抬眼轻飘飘地看了过去,她顿时一泄气坐回去了。一边坐在最前的穿便服的短发女人随手把录音暂停了,看向屋子里的众人。 “技术科那边怎么说?” “陈姐,电话号码的号主是冯尤……”她刚问完,后边板寸的青年就举手汇报,一脸困惑不解。 此话一出,大家都开始议论,似乎对这个结果都相当意外。杨昭一脸状况外,杜彦泽一直站在窗边沉思一言不发,她也不好意思问。 陈霜看出了杨昭的困惑,走到最前方白板前道:“这次的案件涉及到fa,案件走到这一步,我们有必要和sdd的同事们进行完整的案情同步。” “四起失踪案目前我们已经进行了并案处理,经过走访调查他们的社会关系,一直没能发现其中的交叉的联系人。” 陈霜说话简洁明了,一直看向杨昭,应该是猜到杨昭还不知道具体的案件信息,她说话中气很足,不急不缓。 “但我们查了他们的社交网络,倒是发现了一点共同之处。”杨昭还以为她会提到唐氏,结果她直接敲了敲白板。 “几位受害人都有一个共同网友,当然,是四个不同的小号,技术部花了点功夫确定是同一个人。主要的疑点还是在这个神秘网友都在他们失踪前半个月突然消失。” “根据聊天记录,这几个受害人都和这个网友出去过……” 杨昭听着听着了然,警方介入案件自然主要还是以他们常规刑侦手段,短短的一个月不到,还是在有fa背后强大技术的阻挠下,他们查到这种程度相当惊人了。 “昨天我们刚刚查到这个共同网友大概率就是这个冯尤,刚准备今天去传唤他。” 杜彦泽转过脸来,看向大屏幕上的冯尤,那人看着不过二十四五岁,五官长相都没什么特点,也没什么独特的气质,是个不容易记住的长相,存在感不高。 “这个地址查了吗?”杜彦泽听着陈霜简要介绍了一下冯尤的信息,问了这么个问题。他心里有猜测,但不好现在说。 “查了,永源小区,是拆迁还原小区,靠近郊区,住的人也不多,人口成分复杂,好几栋都是鬼楼。地址所在的楼栋就是。” 这个小区的位置,距离工厂、公司,甚至是公交车站地铁站都非常远,就算是骑电瓶车也不方便。又是拆迁还原房,人口流动复杂,一般人不愿意租也不愿意买。 有能力的拆迁户,用赔偿款,大不了添一点钱搬进新小区。这种勉强称之为小区的小区很多一楼里都没几个住户,称之为鬼楼。 “这个冯尤名下有房产吗?” “没有。”之前汇报的青年举手回答:“户主是一个叫韩娴的女人,暂时联系不上她。” “她不会还有个弟弟,叫韩怀吧?”杨昭惊讶地问。 “是,不过她弟弟也联系不上她,据说是常年在国外。而且她弟弟似乎并不知道这套房子的存在。” 陈霜思索了片刻,看向一边的杜彦泽:“sdd有查到什么吗?如果涉及海外,sdd会比我们更快。” 杜彦泽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同步信息:“韩娴已经在国外确认失踪,很大概率已经遇害了。sdd清剿时,收缴证物收缴到写有韩娴的标价牌。” 在场的所有人后背一凉,一时间静了下来。 找不到尸体在有关fork的案件那是常态,在场的都是知道一些的,但免不了心里发凉。把人,一个大活人当畜生一样买卖,食用…… “长官,我们按计划去传唤冯尤,这个地址,可能需要你和小昭……”陈霜最先冷静下来,看向杜彦泽。 杜彦泽点头表示理解,这条线警方程序上不好插手。 “等等,他们把电话打给了我,是不是并不确认究竟谁是hunter,这会不会是一个诱饵,想让长官暴露身份。”杨昭拧眉劝道。 杜彦泽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对方的确有这个想法,但到这个地步,隐瞒身份也没有意义了。” “而且别忘了,唐知律那边我几乎是半暴露了。如果他是fa的人,应该知道我是sdd的人,知道具体代号对我们也根本不重要。” 杨昭却听出了潜台词,长官很有可能准备舍弃“杜彦泽”这个身份了,所以不重要了。事关唐知律那边的进展,杨昭现在还不方便多问,只得点头。 他们两个人暂时还没法在国内配-枪,但陈霜和杜彦泽都预感这个地址,可能比他们去找冯尤更重要,因此留了警力方便两边支援,又保持两边交流畅通。 事不宜迟,简要商讨完行动细节,杜彦泽就带着杨昭先出发了,毕竟他们去郊区,路程远,很有可能陈霜那边先出结果。 杨昭一直做情报工作,又在华国,工作一直危险性都很低,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场面。 杜彦泽坐在副驾上检查装备,软片刀刃滑过一线冷光,犹如寒星,杨昭看着更紧张了,随口想和他聊天活跃气氛。 “您和唐总怎么样了?自从您去了唐宅,唐总心情明显特别好。” 杜彦泽也笑:“要是邓珊,她就会说,唐总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杨昭也想起了邓珊,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笑着应和,但又想到什么轻声问杜彦泽:“长官,珊珊是不是也是cake。” 杜彦泽没有回答,只是说:“她很幸运,我希望她一直幸运下去。” 邓珊她自己不知道,她已经受过一次袭击,但还以为是遇到了疯子。后续杜彦泽从林霜那知道之后就雇她看店,放她在眼皮子底下。 其实应该告诉她,但只要杜彦泽还在,邓珊就很安全。因此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多说,但杜彦泽离开之后,小姑娘就不得不要面对了。 “喂,冯尤在我们这边,这孙子一见我们转头就跑,正在追。” 杨昭听完松了一口气,冯尤在他们那边,他们这边说不定不会有什么特别惊险的事了……追犯人她还真是有点慌。 杜彦泽却没有放松警惕,临下车给她一片刀刃嘱咐她藏好。 永源小区是个还原小区,周边甚至还有杂草丛生的荒地,来往的路上有市区不易见的渣土车和货车,小区里连个带小孩出来玩的老人都没有。 从外面看,楼外边的刷色更是肉眼可见的敷衍。杜彦泽一早嘱咐了杨昭把车停远一点,他不急着进小区,反而是走进门口的小卖部。 “老板来包烟。”杨昭目瞪口呆地看着杜彦泽走路的姿势,神态完全变了,跟个叛逆的精神小伙一样,走到柜台边还随便一靠,掀开冰柜拿了瓶水就喝。 老板不悦地看他两眼,扔了包烟,杜彦泽也不急着走,扫码先付了水和烟的钱,又扫过店里摆在前面的盒装奶。 “你这怎么买?我.操,老板这杂牌子吧。”杜彦泽随意巴拉两下,叼了根烟在嘴里点了含着。 老板当即就不乐意,嗤笑一声:“就是杂牌子,你别买啊。” 杜彦泽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冲着杨昭喊:“姐,这都是杂牌子,还买不买啊,待会拎这几箱送奶奶不会锤我们吧?” 老板听他这么说反倒是来了兴趣:“你们看奶奶?这边就那点人,没见过谁家有老人。” “你警察啊,哪家你都知道。我奶奶住五栋四楼。” “五栋?五栋除了几个年轻人,哪有什么老人。”老板嗤笑一声“用不着我是警察,这里能住下的全是我们原来村里的,哪家互相不认识。” “五栋不就几个生面孔年轻人进出过吗?诶,刚刚还有个男的也说自己亲戚住五栋四楼,还来打听。五栋哪那么多人。” 杜彦泽跟杨昭对视一眼,随便说了两句就买了点东西离开。 “走,直接去吧。看来有人走我们前面了。”杜彦泽拎着一箱奶,看着真像是走亲戚的。 “老板说的进出的年轻人……”杨昭思索着,有点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不至于说冯尤他们把人都是绑在这里的吧。” 杜彦泽平静地看了脸白了的杨昭一眼。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待会看见什么都有可能。 “到了,站我后面去。”还原小区没电梯,两人是爬楼梯上去的,一路上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痕迹。 终于到了四楼,杜彦泽拎着一箱奶,走到前面敲门,杨昭跟在身后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他边敲边大声喊:“奶奶!我和姐来看你了,奶奶!”门被他敲的咣咣的,竟然也没邻居出来说,而且看痕迹,的确是四周都没人住。 “奶奶!”杜彦泽坚持敲门,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杨昭刚想问会不会里面没人,就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顿时咽了一口口水安静等着。 杜彦泽也听见了,但继续敲门,扮演一个脾气暴躁的精神小伙。 门,突然开了一条缝,杨昭瞳孔一缩,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要失态。 12、口腹之欲 竟然是韩怀,他一脸苍白,干咽了几口看向一脸镇定的杜彦泽:“你找谁?” 杜彦泽脸上半点破绽也没有,惊讶,疑惑,而后不耐烦又不得不礼貌。 “你谁啊?我来看我奶奶的。” 韩怀和杜彦泽对视一眼回答他:“我也不认识你,你走错了。”说着紧闭了一下眼睛,眼珠稍滑向一边。 杜彦泽面色不改嘀咕道:“怎么可能!你等等,我让我姐打电话问问。” 杨昭收到暗示,立刻要求通话,增派警力。 “喂,人抓到了,但不是冯尤,我们被耍了。你们小心,我们正在往那边去。”杨昭心瞬间提起来,留了个心眼保持通讯畅通,但开了静音。 “没……没空跟你胡搅蛮缠。”韩怀瞳孔一缩,作势要关门。杜彦泽却立刻手一扒拉,一只脚伸进去了。 “说谁胡搅蛮缠!” 下一秒杜彦泽一把把门拉开,拧住韩怀身后男人的手腕,冷声对韩怀喊:“先出去!” 冯尤的身手意外地很不错,跟杜彦泽都能过个几招,眼看就要拿下他。韩怀却白着脸又冲进来,冷声道:“我帮你。” 杨昭没想到平日里的老好人还有这个胆子,想拉没拉住。 ……你作的好死啊,哥们。 果然冯尤立刻抓住了韩怀挡在他身前,杜彦泽猛地收手,刀锋擦着韩怀的脸颊过去,差点就划到他了。 冯尤毫不犹豫地把刺伤韩怀的手臂,又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看向他们的眼神跟看鸡鸭鱼肉没有分别。 “增援很快就到!收手吧。”杨昭无奈地看着屋内的情形,心里已经骂开了。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前面还被人挟持着,怎么就你觉得你又可以了,上去帮个大倒忙。要是不冲上去,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把他绑了先审了。 “退出去!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他。”冯尤倒是满脸冷静,直直看向杜彦泽。 杨昭忍不住又吐槽,看了两眼眼神灰败的韩怀。人家歹徒都知道谁牛逼,你不知道…… 杜彦泽倒是心态良好,这场面见多了。不过他觉察出这冯尤的确训练有素,知道撤到哪里是安全距离,刚刚的交手也很有章法。 “你先冷静,你看你被堵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要不然我们都出来?我手里现在没武器了。” 杜彦泽举起手,把手里的刀刃甩到门外,慢慢向后退。 “hunter,久仰大名,我还没那么蠢。没有武器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冯尤说的很镇静,就连自贬的话也说的毫无波澜,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我今天才知道,你竟然是个cake。”他突然笑了,做了一个夸张的嗅闻动作。“不知道你尝起来怎么样,闻着真不错。” “喝了你的血,一定能让我恢复味觉吧。” 杜彦泽眉头都没皱一下,轻啧一声:“那你不想挑战一下吗?来劫持我,我让你划两刀,尝尝味道。” 冯尤眉头微动,似乎意动了,杨昭心脏砰砰地跳,虽然知道长官牛,但是对方有刀,鬼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凶器。 如果他跟fa有关系的话,有枪都是很有可能的。 杜彦泽见他犹豫随手拿过杨昭的刀,毫不在意地往手臂上划了两道,路上为了以防万一,他注射了药剂。 鲜血涌出,清甜的味道充盈在整个空间内。杨昭只闻到血腥味,不理解fork对这些的渴望,但冯尤竟然被这味道冲昏了头脑,答应了换人。 韩怀却赤红着眼睛看向杜彦泽,摇着头让他不要这样。杨昭都无奈了,偷偷给他使眼色,让他镇静。 杜彦泽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冯尤虽然警惕,但已经压制不住兴奋和躁动,刀锋在韩怀的脖子上划出了血线。 不过一步之遥,冯尤推开韩怀立刻抓住杜彦泽,杜彦泽刚准备动手,韩怀没跑反而去夺刀。 杨昭气的要跑上前,但又怕添乱,果不其然,杜彦泽来不及躲闪,替韩怀挡了一刀,就伤在后背,差一点就是脖颈,幸亏杜彦泽反应快。 韩怀被推到一边,杨昭这回立刻按住他,省的去添乱。 没了韩怀,杜彦泽早把刀夺了下来,两人纯拳脚相拼。冯尤闻到这血味受了刺激,神情几近癫狂,身上挂彩好像也毫无感觉。 杜彦泽游刃有余,一招一式一点没留手,拳头挥到皮肉上的闷响听的人牙酸。 但杜彦泽搞不定就不是首席了,很快就把他按住了,这时林霜带着人也赶到了,合力把他给拷上了。 冯尤这时却诡异地安静下来,垂着头吐出血。他们一时也没太在意,杜彦泽的拳头没留手的,杜彦泽却总觉得不对。 “你还我姐姐命来!畜生!畜生!” 一边的韩怀却根本按捺不住,顾不得有伤,甚至想拿刀冲上去,一边的警员自然赶紧按住他。 “哈哈哈哈”冯尤低着头低声笑着“你姐姐?韩娴吗?她味道不错,可惜我只尝了一口。” “畜生!畜生!” 杨昭从没见过他这样,一时之间也有些不落忍,难怪,他大概是想亲自给姐姐报仇的。 杜彦泽顾不上包扎,他心里有数,皮肉伤罢了。他总觉得冯尤状态不对,林霜走过来劝他去一边包扎,里外鉴证科的同事正在赶过来勘察现场。 “快叫救护车!里面有幸存的受害者!”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杜彦泽不妙的预感却愈发强烈,看了一眼那边就看向垂着头的冯尤。 他却已经耷拉着头一动不动了,杜彦泽立刻走上前去,听见他喃喃:“唐知律……” 他含糊不清,像是最后一口气散了,了无声息。 杜彦泽猛地摸向他的脖颈和手腕脉搏,已经没有脉搏了。 “冯尤死了?” 在场的人脸色难看,冯尤一定知道不少东西,这下死了。里面搜出了三个受害人的遗骨,甚至还有残缺的遗体,作案工具等等真是给他们定案留了完整的证据链。 甚至还有个活口供他们拿口供。 却没人高兴得起来,这就像是fa扔了一个凶手过来,告诉他们别折腾了,该结案结案。 杨昭看向敛眉沉思的杜彦泽:“长官,您今晚还回唐宅吗?” “为什么不?” “可是……”杨昭就在旁边自然听见了,那一声含糊不清,但不至于让人误会。 杜彦泽却摇摇头,向她要走了一支sdd的cake诱导药剂,他一直在用的就是这种。 “当然要回去。” * 晚上的唐宅前院的灯光未歇,但繁茂的树木倒是遮挡着光源,只有树影在地上晃荡着,白日里清晰的路都昏暗不清了,远处的房子也模模糊糊的只有轮廓。 “先生还在三楼等您。”管家站在门口接他,对他被划烂的衣裳也不多问,只是在看到了他手臂和锁骨上包着的纱布时多问了一句。 “需要叫医生来吗?” 杜彦泽神色泰然,好像只是在外边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不了的,温声拒绝了。 “您直接上三楼吧。”管家停在二楼,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请他上去,杜彦泽乐得配合。 这几天唐知律偶尔让他上去陪他睡一会,字面意思。虽然杜彦泽不理解他这种抱着好吃的睡觉的行为,但全程配合。 不过他也是替唐知律麻烦,每次还要看着他洗刷干净了,要不然他不仅要擦,还要把床品扔掉一套。 杜彦泽没有敲门,但靠坐在一边的唐知律立刻就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今天只穿着睡衣,眼镜还架在鼻梁上,黑发垂下,看着有种等着情人回家的人夫感。 “你受伤了?” 唐知律脸色变了一变,杜彦泽歪头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在考量他的惊讶是真是假。 杜彦泽的短袖衬衫后破了好大的口子,暗红的印记干涸在了布料上,他站在门口没有急着走向唐知律。 “是啊,我现在很脏。”杜彦泽补充说明“只随便包扎了,没有洗漱,在外边跑了一天,身上估计也有灰尘。” 唐知律深吸一口气,搭在书页上的手指一颤,声音低了很多:“伤在哪里。” 杜彦泽却并不接话,只低头笑了一下,转身走向浴室。 唐知律站起身,冷声提醒他:“伤口不能沾水。” 杜彦泽当作没听见,直接进了浴室。 他随手关了门却没有反锁,只要往下一压门把手,就能打开浴室的门。 杜彦泽只是待了一会,清甜的味道充盈着整个空间。也许味道没那么重,但唐知律无法克制地心跳加速,指尖发麻莫名亢奋,这是身体的本能。 浴室里传来水声,唐知律知道一旦进去,里面的味道只会更浓郁。他下好了套,试探他会不会忍不住。 杜彦泽所有的算计,心思,唐知律都清楚,他不该上套的,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他受伤了。 怎么伤的,谁伤了他,严不严重,上药了没有,都受伤了怎么不消停一点,跟他较劲就比什么都重要吗? 咔哒一声,浴室的门开了。 唐知律看着自己的手推开了门,心焦的感觉仿佛有火燎烫。 夏天里,热水没有白雾,只有浓郁到心惊的香气网住了他的嗅觉。但唐知律的眼睛却根本离不开目前的人。 染血的纱布被他草草和衣服扔在一边,后背肩膀上一道血痕宛如最残忍的画笔,硬生生在白皙靡丽的画布上添上最惨烈的一笔,淡粉色的水流蔓延开来,流向唐知律。 杜彦泽似乎笑了一声,侧头看向唐知律,根本不在意被他看光了。他的手臂上也有浅淡的血痕,只不过显然不深,已经结了血痂。 他的皮肤肌理纤秾合度,水流湿淋淋地包裹缠绕着,顺着他的身体曲线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唐总,这不好吧?” 唐知律的确是个视觉动物,他一直以为他的审美应该是那种完美,宏大有某种固定韵律的美感的一切事物。 但他今天发现了,他原来喜欢着能牵动他心跳的,比如正半侧过身体,眼含挑衅地看着他的杜彦泽。 他以为他会失控的,也许杜彦泽也这么想他。 但他听见自己只是问他:“不疼吗?” 杜彦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逃避似的转过脸去,但很快他似乎平静了,而后摸出那支针剂。 杜彦泽转过身来,眼神犹如狩猎前冰冷镇静的猎人,他抬手当着唐知律的面,毫不犹豫地将针剂送入脖颈。 清甜的香气铺天盖地,疯了一样地扑向一步未曾挪动的唐知律。频繁使用针剂让他的心率不断加快,体温升高,身体产生了类似兴奋的情绪。 他也无意分辨那些情绪是源于生理,还是脸色骤变的唐知律。 杜彦泽靠在墙上,背上的刺痛让他微微皱眉,面上却勾唇一笑,伸手逗狗一样向他勾手。 “不过来吗?” 13、口腹之欲 话音刚落,唐知律步伐称得上急促地走了过去,他的神情比平时更要冷,毫不掩饰他作为肉食动物的掠夺意味。 热水自淋浴头哗啦啦的冲刷下来,沾着他的香气,热腾腾的在缭绕。看着无害透明的水流四溅,沾在唐知律的衣物上贴着皮肉,沉重湿热。 杜彦泽挑眉吹了声口哨,流氓一样,跟他那张漂亮乖顺的脸蛋极为割裂,他笑着赞叹:“身材不错。” 这么说着背地里却已经绷紧了肌肉,警惕着唐知律的动作。 唐知律没在意被热水淋湿贴在身体上的衣服,倒是随手甩掉了眼镜,镜片磕在地上发出些声响,并不大,但杜彦泽心里莫名一紧。 一向懂分寸,知道克制的人一旦放纵就是没有底线的。 唐知律动作很快,钳制住了杜彦泽正要抬起的手,他手劲却是很大,也很有技巧捏着麻筋钳住了他,但还给他留了个左手。 “别作,老实点。我不想对你动手。”唐知律冷声警告,但将他带离了墙壁,挡住了水流没让他的后背受一点罪。 杜彦泽就正等着唐知律对他动手,注定不会老实。他顺势向后贴在他身上,光-裸的后背,线条收紧的腰-臀带着明晰的温度和香气,靠近他。 杜彦泽侧回过头,唐知律黑发上滴答掉落水珠,浓黑的眉毛和睫毛,下颌都挂着水。离这么近,唐知律表情里每一点细小的变化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但相应的,他需要始终待在唐知律触手可及的地方,任他揉圆搓扁。 杜彦泽喜欢他绷紧了忍耐的样子,他的体温已经不低了,但唐知律的温度还是会炽烫到他。 “我忘了。”唐知律伸手屈指用指腹蹭过杜彦泽酡红的脸颊,轻叹了一口气,引得他们呼吸交融,冷声无奈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杜彦泽刚问出口,唐知律就放开了他的手,但他刚放下就又动不了了。 唐知律抓住他的腰将他抱起硬生生转了一面,大掌手指用力,捏起那点白腻的软肉。唐知律没把他放下,只让他脚尖要落不落的点着地,根本踩不实。 他低头凑到他的脖颈,伤疤很长,唐知律鼻尖闻到的不是血腥味,只有浓郁的清甜味。 杜彦泽忍不住收紧搭在他身上的手指,感到柔软的舔舐和牙齿蹭过的危险,他揪着唐知律脑后的头发,心里莫名预感到有什么要在失控的边缘。 似乎不仅仅是唐知律,还有他自己。 “放我下来。”杜彦泽的心跳声鼓噪地都吵到自己了,生怕他借题发挥,使劲向后拽他。 “硌。”杜彦泽轻了点声音,给他留了点余地。 唐知律倒是真的停下了,放他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但没让他离开怀里。 “我还以为你多冰清玉洁呢,怎么随便对别人耍流氓啊。” 唐知律看着杜彦泽酡红的脸颊,发颤的肩膀,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鼻音,听着倒是软和了。 觉得情况不对,惹到硬茬了就想撒娇揭过去,谁给他惯的。 “想休战了?”唐知律的手掌漫不经心地往下滑,垂了点眼睛,欣赏似的。杜彦泽后背汗毛直竖,手里拧他的肩膀,受不了他这个带着点色的眼神。 “不给你长点记性,你能老实?” 杜彦泽终于知道他那句“我忘记了”后半句是什么了,他以为唐知律这么说了,应该就是算了,刚想拉开距离就被他拉回来了。 “我说了,你得吃点亏。”唐知律语气罕见地温柔了些,只是他唇角还带着点血渍,眼里带了点温度,让杜彦泽呼吸略急促。 “唔。”接下来杜彦泽除了偶尔唇齿间露出的,几句无伤大雅不成句子的骂就是喘气声。 唐知律单方面地觉得还能让他有力气扑腾,还有心思骂人,像个猫一样不收爪子挠人,那都是因为他还没吃够亏。 那自然是要捋顺了他,什么洁癖,什么绅士君子,都不如把他弄老实了重要。 夏夜里潮热烦闷,只有微微透出条缝吹进来的凉风惹的人舒爽战栗,闷热烦躁也都有了宣泄纾解的出口。 这样高的温度,热水也不会有白雾升起,但水声作响,水珠不成线地滴溅,水汽四散凝在摸着生凉的瓷砖上。 手搭上去只能摸到一手的水印出一个模糊的掌印,但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 杜彦泽的脑袋软软地搭在唐知律肩膀上,粉色的发丝滴着水,疲惫地半眯着眼睛,红唇可疑地肿了,唇角破了点口子。 唐知律给他裹上了浴巾,单手就让他挂在身上,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就耷拉在两边,晃荡着。 “老实了?”他声音还哑,非要撩他。 杜彦泽突然发狠咬在他肩膀上,又觉得丢脸放弃了,哑声回他两个字:“放屁。” 唐知律拿了条毛巾垫在洗手台上,把他放上去让他老实坐好。杜彦泽被热水冲的浑身发软,药效过后也会有疲惫的副作用,乐得唐总伺候他。 唐知律身上只随便半披了一件浴袍,原来那套跟杜彦泽沾了水跟咸菜一样的衣服混在一起了。 唐知律看着他随手拢上浴袍,那些被他挠的乱七八糟的痕迹都遮住了,还有刚刚被他着重侮辱的第三条腿。 唐知律不知道从哪还能把眼镜捡回来擦干净戴上,首先拿着干浴巾擦他的头发,这手指这时候倒是显出他的好处了,不止能干些畜生事。 杜彦泽被弄的更困了,心里悚然,他真是养成了个不得了的习惯,在唐知律这里困的真快,哪天他吃了自己都没防备的。 “伤还是要处理,忍着点。”唐知律进进出出,弄干了他的头发又拿着药箱来了,怕他冷着又去开了大灯。 杜彦泽看他敛眉垂眼,神色认真,大灯烤的他额头上出了汗,明明刚刚还发狠了紧盯着他的眼睛,他撇过头还要掐着掰回来,现在又这么……温柔。 “疼了?”唐知律下意识吹了一下,杜彦泽立刻捏紧了他的手臂,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光斑。 “你看着不会想咬一口吗?”杜彦泽问唐知律,这时候他已经拿着纱布一圈一圈地包扎了,闻言只是笑了一声。 “我让你没食欲吗?”杜彦泽用一种纯粹疑惑的语气问他。“你口味挺刁钻。” 唐知律仍是认真地处理他的伤口,弄完背上的,弄手臂。 杜彦泽先受不了了,他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像是心里破开的大口痒痒地在长新肉。他抓住唐知律的手腕,不去看他的眼睛。 “你到底想不想吃我。” 唐知律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又隐隐地察觉到什么不对劲,那有关于杜彦泽他本人。 不关乎他的身份,他的秘密,只是有关于那个睡觉喜欢侧躺缩成一团的杜彦泽。 唐知律平稳地打好结,屈指一推眼镜,随手抽了两张纸半跪下去握住他的脚腕擦着水珠,看不出一点洁癖的样子。 杜彦泽越来越慌,想缩腿又被拉回去了,他就那么让他踩在他的膝盖上了。 “想吃啊,今天没吃到嘴里,只尝到了点味道,准备下次继续。” 杜彦泽听着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什么不对。 他想跳下来,唐知律却扶住他,不急不缓地擦完另一边。 “我鞋呢?” “用不着。” 杜彦泽从不内耗去想想不明白的事,他平时工作就够让他把所有的心眼都掏出来了。 此时杜彦泽陷在柔软的床铺里,空调的冷风徐徐吹着,被揽在怀里,手掌轻哄一样地顺着。 “睡吧,该折腾够了吧。” 杜彦泽蹬了唐知律的长腿一下,以示他的叛逆,然后心安理得让他继续哄睡。 “你等着,早晚把你抓起来吊着打。”说着说着,杜彦泽自己睡着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不合常理的依赖感。 唐知律低声笑了,伸手一蹭他的脸颊。 * “呀,老板回来了。” 邓珊正好刚到店外,眼睛止不住地在杜彦泽和坐在车里的唐知律之间打转。杜彦泽转身敲敲车窗,示意他赶紧走。 唐知律却没动,抬眼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眼神暗含点警告,似乎说了什么。 邓珊也不好过去听,但她现在恨不得躺在他的车底,最好晚上带她回去躺他们床底。 不管他说了什么,那个唐总看起来气场确实很强,长得看起来像是那种小说里冷冰冰不懂感情的精英男主角? 而她老板,显然不是小说里典型逆来顺受,默默付出的纯情坚强小白花。他老板不耐烦地一甩手,又笑嘻嘻地说了句什么才迈步走过来。 “唐总走了?” “怎么,你还想留他吃饭。” 杜彦泽进店准备从后门走,昨天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后续受害人的口供,还有现场勘验的结果,以及韩怀的情况他都需要赶紧去了解。 邓珊习惯了老板来了店没一会,就从后门离开一段时间,打趣他:“啧啧啧,背着唐总出去找别人私会了?” 杜彦泽似笑非笑,这态度让邓珊差点当真了,忙的捂嘴。 杜彦泽走后,她还以为一大早上没什么人,还不急着开门,没想到一位带着鸭舌帽的男人进了店。 邓珊没多想,来人虽然装扮不太一样,但是她有印象,这个人似乎从开业后就经常来买东西,不过都不怎么坐着吃东西,都打包。 似乎每次来都没遇上杜彦泽,开口称她就是老板,什么什么打包。 邓珊笑着把东西打包好递过去,递过去的一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神,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倒不是什么猥琐的眼神,就是有点无机质的凶? “我知道你还对韩怀有疑虑,但目前就我们得到消息来看,他没什么疑点。” 陈霜连夜急审,估计昨天忙到很晚,眼圈下面乌青一片,今天一早还得叫上杜彦泽一起往医院去。 “麻烦的是冯尤。”陈霜皱着眉头,焦心地捏捏鼻梁骨,简要向开着车的杜彦泽说明情况。 “他的死因法医初步认定是中毒,昨天法医的同事排查了现有毒物都没找到符合的。我想申请sdd的毒物排查。” 杜彦泽点了头,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猜想,只不过不好说出来让他们先入为主。如果跟fa相关,常见毒物又没有排查出来…… 神迹3.0 14、口腹之欲 杜彦泽很难不联想到这上去。 说起这个神迹3.0,杜彦泽就想起那个sdd特别行动组新来的蠢货,那个一骗就上当的fork。 那天他被注射了神迹3.0,幸亏sdd的在编fork都有注射过神迹2.0的抗体,还能保有理智。 不过也亏的他,sdd抽取他的血液获得了一部分神迹3.0的样本。 “sdd会全力协助的,但我只能说结果出来了,可能也不会是一个突破点。” 陈霜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有了点数,八成能拿到结果,但可能对案情帮助不大。 陈霜皱起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向冷静严肃的神情里流露出些不忍。 “冯尤死了。虽然从现场勘验、犯罪侧写角度来看,他的确是凶手,但他背后没有人帮助,没有人指点,他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在一个月内作案四起,又囚禁受害人还不被发现。” “现场能找到的遗体,已经几乎拼不全了。唯一幸存的受害人林叶失去了一条胳膊,终身残疾。” “她现在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她父母怎么喊怎么哭都没反应,一句话不说。医生说了,暂时还不能接受问询。” “畜生。” 陈霜办的案子算多的,见识过各种各样人性的至暗,原本是很难有什么事情让她接受不了,但昨天跟着痕检进到现场差点就绷不住了。 她颤着手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紧闭了下眼睛,面含悲戚。 “陈警官知道吗?fa招揽来的fork,必须要求他们认同一个理论。”杜彦泽没有安慰她,只是冷声对她说道。 “fork是人类进化出的新物种,是真正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cake是祝他们完成进化的药人,是他们的食物。” “放屁,这就是狗叫。” “而sdd一直认同的理论是,fork是病人,属于dysgeusia,或者pica患者。” “听说过,是说味觉失调症和异食癖。” 车子转过一个弯,转到中心医院的住院部后门,光线被建筑物遮挡形成阴影,随着车子唰唰地从他的白皙漂亮的面容上略过。 “而我的看法跟他们都不一样。”杜彦泽突然笑了一下,只是眼神依旧冷的像一把利刃。 “fork?都不是人了,那就都是畜生。能套上嘴套的算是家畜,其他的当作疯狗打死最好。” 陈霜听完久久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她以刑警的敏锐,嗅到了他尖锐偏激的话里的隐痛。 这个sdd特别行动组唯一的cake,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他经手过那么多fork的案件,每一次对于他这个曾经的受害者来说难道不算是一次凌迟吗。 他却看起来没有ptsd,也毫不畏惧,甚至把cake的身份当作一个好用的工具。 “当然,个人看法,不代表sdd。”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韩怀的病房前,杜彦泽捧着花束,若无其事地揭过刚刚那一茬。 “杜先生、陈警官,你们来了。” 韩怀靠坐在病床上,眼圈也是乌青,一脸的萎靡不振,受伤的手臂已经被包扎好吊起来了,他这一刀比杜彦泽身上几道加起来都严重。 “伤势还好吗?”杜彦泽把手里的花束拆了,随手拿个水瓶子往里塞。 韩怀神思不属,只白着脸点点头,立刻看向陈霜:“陈警官!冯尤他是不是凶手?!” 陈霜有规定不能多说,只是问他:“昨天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韩怀苦笑一声,看向陈霜:“接到警方的询问电话,我立刻以家属的身份找到了地址。” “作为家属,我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一套房子,我想去找线索。” 杜彦泽没插话,弄好了花束就坐到一旁看着说话的两人,目光平和。 “陈警官,你知道fork的存在吗?”韩怀全盘托出,说话时眉宇间微松动,看着像是有些释然。 “父母早逝,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姑姑资助我们生活和上学,从不管我们。姐姐很早出国上学去了,那时候我还未成年,只能在国内上高中,来往通信也不多。” “在我高考结束那一年,姐姐突然断了联系,我很担心,去了国外想去找她。” “她的室友、同学、老师我都找了一遍。只知道她谈了一个男朋友,经常出去住,跟他们联系也不多。姐姐跟他们也已经断联一周多了。” “我在国外待了一个月,一直没有放弃。直到警局找到我,一群自称是sdd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我姐姐已经确认遇害了。” “我根本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拿不出,我不可能放弃。” “我就守在警局,他们以为我不懂他们的语言,有时候说话不避着我。那天我听到他们说了什么fork相关的案件根本找不出尸体,能找到骨头都万幸……” 说到这韩怀已经泣不成声,杜彦泽抽了两张纸递过去,没有说话。 “他们不告诉我真相,我就自己找!他们说案件正在侦破,但我知道姐姐的那个男朋友一定有嫌疑。我找到那个人的社交媒体,又找了私家侦探查他。” “最后只找到了一个网址。”韩怀说着从一边的抽屉掏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杜彦泽,杜彦泽打开翻了两眼,就递给陈霜了。 “我登录进去,全篇都是什么代号。表面上看着是个什么pica病友网站,我装了几天,摸清了什么是fork、cake,还查到一些所谓的捕猎指南。” “韩娴的案子我们调阅过,已经结了,凶手就是她的男朋友。还有这个网址,g国那边已经顺藤摸瓜捋了一批,网站也敲掉了。所以,为什么回国后你还在调查?” 陈霜查看着笔记本,淡声询问他。 杜彦泽倒了杯热水,递给韩怀,像是来听故事的。 “回国前,有人绑架了我。”韩怀声音低了下去。 “我全程被绑着,眼睛也看不见。他们逼问我,想问出我姐姐有没有给我邮寄过什么东西。” “我的行李、护照、证件全部被他们拿走了,他们后面问不出什么就把我打晕了扔到警局门口。” 韩怀抿了一口热水,缓缓说道:“我的调查瞒不过警方,后面他们一联系到姑姑,就急着遣返我回国。但也因为这件事情,我笃定了我姐姐的死不简单。” “这不是只抓一个人的事情。” “但回国上大学读研这些年,我一直没什么进展,姑姑也不许我再掺和危险的事。” 说到这,韩怀有点欲言又止地看向杜彦泽。 “说实话我不知道唐总究竟是不是,我只是怀疑,但你小心点……总是没错。” 杜彦泽叹口气略一点头安慰一般地拍拍他的肩膀,率先走出去了。陈霜留下又问了一些细节,还有昨天的详细情况才出去。 陈霜一直下到住院部的一楼小花园走廊才看到杜彦泽,他靠在柱子旁,出神地看着前面,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 “怎么样?”杜彦泽没回头,显然是早知道陈霜来了。 “细节都能对的上,根据g国那边调的官方档案文书,大体上都对上了。但当时韩怀满几天成年,案件也不大,有些信息模糊处理了。你知道的,g国那边……” 杜彦泽懂她没说完的意思,g国的警方文书系统和政界是最乱糟的,他们能拿出东西来都已经万幸了。要不然不至于fa在那边最猖狂,还拔不掉。 “他那个姑姑我们也查了,暂时没看出什么问题。做国贸的,常年国内国外的跑,国籍七年前已经变更成g国了,更详细的信息问询还要等。” “韩娴,我记得她学的生物制药?”杜彦泽当时没接手这个案子,但也记得sdd系统内部似乎重点关注了一下这个受害者。 似乎正是因为她敏感的专业,而且生前和男友同在一家制药公司研发部实习,杜彦泽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陈霜听杜彦泽解释完也沉默了良久,半晌才说道:“我总感觉有条线隐隐的清楚了,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你这边sdd的情报来看,韩怀说的话……” 杜彦泽敛眉轻声出口气,啧声道:“sdd重点关注在韩娴,关于他弟弟,只略提了一下。” “怪不得之前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陈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认真地看向杜彦泽:“我们下面重点会去查冯尤的毒物来源,还有申请sdd和g国有关于韩娴的档案,捋一捋韩娴。你有什么建议吗?” 杜彦泽只赞同地点头,就目前情况来看,韩怀算是彻底干净了。在他们来看韩怀之前,警方已经去了韩怀家里,得到的信息跟他刚刚说的也大致对的上。 目前的线索焦点回到了,一个证实已遇害的受害者身上,还有一个中毒身亡的凶手。 要命的是,这两个虽然是向sdd申请,但是都要经过g国,相当麻烦。 杜彦泽能做的也只有帮忙催促,拿长官的身份压一压他们走快一点流程,以及继续跟进唐知律。 陈霜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杜彦泽:“你现在觉得,唐知律干净的可能性有多少?”她也知道了冯尤死前的话,看着像是很低劣的泼脏水,但他们不能放过一点。 杜彦泽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膝盖,笑了一下,回答她:“再等两天,我也许就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 “你来了?” 杜彦泽忙完了手里的活才搭理他,围裙还没摘,一身的面粉,身上带着烘焙室里浓郁的甜香气,蛋奶的醇厚,还有香草的甜蜜香气。 这回他身后跟了个唐知律,他拐进狭窄的清洁区唐知律还要挤过来。 杜彦泽摘了身上围裙,满手挨的都是面粉,瞥了唐知律一眼。 “粘人精,快点滚蛋。” 唐知律一身的黑色西装马甲配衬衫,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半黑框眼镜,额发半梳上去。一米九的大个在这确实有点委屈。 “你好香。” 杜彦泽一噎,看着一脸冷静自然的唐知律,有些欲言又止。他这么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他现在说什么都显得是他自己心思脏。 杜彦泽伸出沾满面粉的手,作势要往他身上糊,赶他走开。唐知律却面不改色地凑到他跟前,黑色的西装马甲胸口上印出一个白色巴掌。 他倒是一点不在意,低头揽住他的腰去挨他的唇,但他鼻梁上的眼镜抵了一下杜彦泽的脸颊肉,只碰到唇角。 唐知律微皱眉,挂在杜彦泽腰上的手一点没松,只又垂头看向杜彦泽。 杜彦泽心说,这人还挺会勾引人,一脸冷静精英的样子,却做这么急色的事情。 他长得帅,杜彦泽被他亲的也舒服,乐得配合。杜彦泽伸手勾掉他的眼镜,忍不住笑他鼻梁上的印子。 唐知律任他笑话,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急不可耐似的。杜彦泽偷偷把另一只手上的面粉也蹭到他身上,却笑的柔软,仰头亲亲他高挺的鼻梁,又奉送一吻。 这个吻比起昨天晚上都更有缠绵的意思。 昨天唐知律只管让他服气,用了点力气,今天倒是温温柔柔的,轻舔他的唇瓣,纠缠也轻了,抚慰似的,时不时还留给他间隙喘气。 杜彦泽比以往更要沉醉,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臂膀上,要不是唐知律托着他的腰,他早都化在地上了。 “唐总……伺候得不错。” 杜彦泽有点受不住了,他们都有点起反应了,便立刻推开了他,声音懒洋洋的。 “赏你回去吃两个大嘴巴子。” 唐知律指腹擦过他水红色的唇,眼神专注,看着跟平时认真批文件一样,就是脖子已经被情.欲蒸腾红了。 “行,你说的。回去吃嘴。” 15、口腹之欲 “今天怎么从花园后门进?” 杜彦泽趴在车窗边往外看,一只手还被唐知律拉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唐知律对他的忍耐程度高了很多,还黏糊了很多。 难道是他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胡思乱想间,车子已经进了庭院前的小路。 杜彦泽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个子挺高,一身工装看着很高壮。他正忙着整理花园里的草坪,杜彦泽越看越眼熟。 “那是新来的。” 唐知律淡声解释,杜彦泽把车窗半开,看了一会忍不住嘴角抽搐,就说这几天怎么眼皮直跳。 前段时间他申请了支援,上头竟然把那个叫什么奥利弗的蠢货打发过来了。 打发过来了也就算了,sdd使劲了好几个月都没渗透进来,这个蠢货都不想想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就进来了,还有自己那张混血的脸,怎么想起来给自己弄个这身份。 “怎么,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了。” 唐知律捏着他的手指,随意把玩着,一点看不出他威胁的意思,倒让杜彦泽以为他是吃醋了。 “当然,找个身材这么好,又年轻又帅的,不允许别人多看两眼?”杜彦泽滴水不漏,心里快把奥利弗骂了三遍了。 g国那次行动之后,接应的大部队过来清扫,他坐在敞开的救护车后座给自己处理伤口,正忙着查看上峰消息,还没来得及骂他,他倒是自己傻兮兮地送上门。 他拿着外套一脸欲言又止的,还脸红着,一米八的壮汉娇羞,杜彦泽看了一眼就想起他干的蠢事。 于是直接把他和他的上级全叫过来公开处刑了一遍,直接把他年终考核定了c。 “当然不允许,你要是趁我不在跟他搅合在一起了,让我怎么办。”唐知律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幽怨的话。 “那就跟他玩,寂寞的夫人和健壮帅园丁的故事?我想想,联手谋害老爷变寡妇应该在第几集……” 杜彦泽不知道哪个词戳到唐知律肺管子了,刚说完他连车窗也不关就压着他亲过来,手指掐着他的脸颊,也不要脸了,不顾及草坪上还有人看着。 杜彦泽把他推开一段距离,余光注意到这蠢货一点没沉住气,下巴快掉在地上了,人家都知道回避,就他一个劲的看,似乎纠结要不要过来。 “园丁在看着老爷欺压夫人呢,看来这个园丁真的有二心,你呢?夫人。” 唐知律人看着老实,玩倒挺花。 杜彦泽啧声,捏捏唐知律后颈,转过头冷冷地向奥利弗瞥过去,暗含警告。 这一瞬间的气势危险得让人心惊,但他一点也不避着唐知律饶有兴趣的眼神。 下一秒他就笑着屈指刮着唐知律的下巴,主动挨得很近,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奶油、果酱、甚至打发的奶油的甜味。 浅淡的清甜味如暗流潜藏其下,诱人凑近,但他上一秒还眼神冰冷,变脸变的太快,让人疑心其中的危险。 “那要看老爷能不能满足夫人了。” 浴室的水流声不停,杜彦泽正大光明地转着唐知律的卧室和书房,甚至连唐知律偶尔办公的房间也进去看了几眼。 当然,这些都是唐知律默许的。甚至有时候唐知律在批文件,开线上会议,他就趴在一边的小沙发上看书,累了就起来四处转转。 而今天唐知律的书桌上,只放了一张黑底烫金的邀请函,就在正中间。 封皮上花体烫金的fa分外扎眼,打开里面只有短短两行字,用的g国语言。 “尊敬的唐先生,神迹已有新进展,万分期待您莅临克洛诺斯号参加神圣晚宴。” “克洛诺斯……” 杜彦泽手指轻点,轻声念出这个名称。 “克洛诺斯,古希腊神话里第二代神王,大地女神盖亚和乌拉诺斯的儿子,他杀死了父亲乌拉诺斯,却被预言终将被他的儿子杀死。于是他一个一个吞食他的儿子。” 唐知律披着浴袍,边走边随意地用腰带拢起,走到他身边,身上还有刚洗漱完的热气。 杜彦泽想起在赏鉴会内部看到的《农神吞噬其子》的油画。不是常见的戈雅那幅,是更为写实的鲁本斯的版本。 那里的克洛诺斯的形象跟人无异,不像是戈雅那幅着重在吃人的阴森恐怖。 “真自恋。”杜彦泽啧声,变态就变态,还给自己蹭上神话搞上仪式感了。 “时间呢?” “一般都是确定了接受才会告知。我可没有答应要去。” 唐知律从背后抱住杜彦泽,他现在就跟洁癖消失了一样,一点不嫌他。 只在他们偶尔亲亲蹭蹭弄完之后,杜彦泽困的不想睁眼,这人还不厌其烦地收拾,又给他擦干净,还能看出来这人是个洁癖。 杜彦泽转身揪住他的衣领,眼神冰冷:“你们fork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变态就是变态,还什么神。” “你呢?唐知律。我是你豢养的储备粮吗?” 杜彦泽被抱坐在红棕的书桌上,双腿岔开耷拉在唐知律身侧。 “想和我撕破脸了?”唐知律的手掌始终搭在他的肩膀上,不在意他已经有杀意的眼神。 “是你,忍不住了吧。”杜彦泽拉长了语调,捏起邀请函直视着唐知律。 “一封邀请函,第一次拿出来为了引我们现身,这一次,你想干什么。” 唐知律没戴眼镜,黑色的眼睛恍若深潭,里面的情绪让杜彦泽摸不透。杜彦泽承认,在看到邀请函的那一刻,他不觉得窃喜,反而背后直发凉。 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 唐知律是商人,一个相当自负的商人,偏偏他的聪明足够让他自负到底。他会评估每样事物的价值,衡量筹码,不掩饰掠夺贪婪的本性。 他给的越多,谋求的东西就越多。但如果他是个单纯贪婪血肉的fork,事情反倒好办。 杜彦泽隐隐意识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已经发生了,而他此刻才意识到一点苗头。 唐知律贪恋地去吻他的唇,那里已经被他磨的水红,但似乎怎么都不够。他顺着脸颊轻吻到他耳畔,动作温柔。 他的语气也轻柔,但说出的话却让杜彦泽紧绷起来。 “你是sdd的人吧。” 唐知律依旧像他在床上那样,温柔地轻拍他的背,唇齿温热亲吻在他的侧颈,那里有血管搏动在皮肤之下。 “sdd里能执行这样的任务的,只有特别行动组的长官。” “特别行动组里唯一的cake,久仰大名了。” “hunter” 杜彦泽在他喊出口代号的一瞬间手指就收紧了,他指腹下就是跳动的血管。 唐知律此时没有任何防备,完全向他敞开了怀抱。他可以选择掐断这个自以为是,想要把他捏在手里的fork。 但在他考虑这一点的时候,唐知律选择用柔软的唇齿轻轻触碰他的脖颈,手掌环抱他的肩膀。 “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唐知律就像是和爱人温存一样,只把他的杀意当作-爱意,威胁当作-爱抚。 “杜彦泽。”杜彦泽回答他,又接着警告似的重复:“杜彦泽。” 唐知律沉默了一会,这令人不安的沉默让杜彦泽第一次觉得忐忑不安。唐知律抱紧了他,深深在他颈侧吸了一口气。 “好,就只是杜彦泽。”他的语气很不同寻常,杜彦泽一时间看不透,松开了手。 唐知律的脖颈上已经有了淡淡的淤痕,但他自己浑不在意。 “杜彦泽,你害怕了。为什么?” 杜彦泽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也一点不惊讶唐知律的敏锐。当一个人长久而专注地注视着另一个人时,对方任何细小的变化都足以惊天动地。 这一点唐知律适用。但他此刻恍然,无论什么原因,他不知不觉中注视太久,也深入太多了。 他们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猜忌怀疑的基础上产生了致命的契合。 杜彦泽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就试图推开唐知律,手臂撑在他的书桌上,微微垂头拒绝和他有任何对视。 杜彦泽粉色的发根已经长出一截黑色的发茬,很短的一截,但唐知律每晚手指都轻轻拂过那里,比它们的主人更密切地关注着。 唐知律知道他如今只有资格和他说到这个程度,立刻明智地摆出谈判的架势淡声继续说:“我之前不能确定你的身份,很多话不能说。” “现在能确定了,我想我有很多可以帮你……” 杜彦泽抬头冷眼打量了他一圈,打断他的话:“帮我?你觉得你很干净吗?怎么?还是你觉得我会信任你?” 唐知律听他这么说反而笑了,他黑发垂下,凌厉俊美的皮相本该是凶的,但笑起来倒是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我的长官,你已经在信任我了。”唐知律话说的很笃定。 两人的距离拉远,唐知律也没有做任何越轨的动作,只是用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哪怕杜彦泽撇过脸去。 杜彦泽从不口是心非,只要他意识到的事情,再难堪再离谱,他也不会死撑着不承认。但恰恰他难搞就难搞在这,他承认但只看心情给什么脸子。 “你说的对,感谢你提醒我。” 杜彦泽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他,不急不缓地说:“我忘了,你跟别的fork有些不一样。” “看来比起吃了我,你似乎更想睡了我。” 唐知律是个下流的,当即笑着点头:“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所以,可以吗?” “我会让你舒服的。” 这狗东西除了在这询问他意见,之前都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喜欢通知不喜欢询问。 所以,这次是询问,还是通知? “可以怎么样?不可以又怎么样?” 16、口腹之欲 连日里的晴天炙烤的唐宅后院的草坪上草木无精打采的,奥利弗拿着水管掐着出水口往树木的叶子上喷点水。 草坪上有自动的,自然轮不到他管,他却忍不住频频抬头看向草坪外的那条路,恍惚又看见那辆黑车。 黑车缓缓驶入,远远地就能看见车窗半开内的粉头发青年,发丝浅淡轻盈地、绒绒地如小鸟雀的细绒。 他撇过一眼这边,很快收回眼神在跟里面的人说什么。 他的确很适合粉发,比起刚见面他柔顺的黑发,他看着像个蓬松香软的绒花。 很快这和谐的画面被硬生生破坏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探过来,手腕上白衬衫裹住手腕,银色的机械表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他的脸颊被掐着转回去,脸颊肉被那手指捏起,有种异样的强制又暧.昧.情.色的暗示。 果然下一秒,一个男人就压着在亲吻他,舌头交缠,唇瓣湿红,一个强制,一个纵容,他惊诧地移不开眼睛。 水珠四溅,手里水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手了,四溅的水花将他大半个棉质背心都浇透了。 “蠢货。” 奥利弗回过神,刚刚在回忆中被掐着脸颊亲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 他一身短袖白t恤配黑色短裤,短裤在膝盖上一截,露出来的四肢修长白皙,白的晃眼,正抱着手臂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杜彦泽比他矮一个头,但这个眼神却让他差点立正站好。上次他就是用这个眼神把他年终考核打成c。 “谁派你来的?杨昭告诉你我在这的?” 奥利弗讶异地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没想到他装都不装,连暗号也不对。 杜彦泽抱着手臂往前又走了一步,奥利弗闻到那股阔别以久的气味,舍不得后退避开。 “我看你的年终考核想变成e,你来华国之前不了解一下情况吗?”杜彦泽额头青筋直跳,看着傻呆呆地奥利弗。 “长官,我暴露了?” 杜彦泽一脸你觉得呢?好歹这奥利弗算比较能打的那一类,要不然他想办法也要把他退回去。 “你已经撤不走了,老实在这待着等我吩咐,不要再自作主张。” 杜彦泽冷声说完,眼神示意他还有什么要表示的。奥利弗从他知道暴露开始就欲言又止的,他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他能这么说,潜台词就是唐知律也已经知道了杜彦泽的身份。 但看昨天那一幕,似乎也不用担心他。 杜彦泽转身准备离开,黑色的短裤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上移,一枚鲜红的吻痕露出半块痕迹,在大腿后。 “长官,唐知律是fork吗?” 杜彦泽停住脚步略一点头,奥利弗脸色有些难看,古怪地只说:“您清楚就好。” “聊完了?” 一身灰蓝衬衫黑色西裤的男人缓步从草坪一边走过来,但衬衫袖口上的宝蓝色袖扣都没摘掉,应该是刚回来。 “聊完了。” 杜彦泽完全没有被抓包应该有的反应,也就奥利弗脸上流露出点没掩藏好的警惕神情。 夏日树荫斑驳摇晃,唐知律看见他的头发被吹散,伸手揉乱了他的额发,脸上神情很安然。 杜彦泽则抓住了他被吹起的领带,报复性地往下一拽,唐知律只是松弛地笑了几声配合着往下躬身。 只是他有意无意地回头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奥利弗,眼神很淡,连警告的意味都没有。 “夫人和园丁的游戏好玩吗?” “好玩啊,可惜现在只能和你玩老爷和夫人的游戏了。” 唐知律主动欠身帮他倒茶,像个仆人。杜彦泽一回到空调房就没骨头一样趴在小沙发上,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又随手扔在一边。 “不好喝。” 唐知律对他的挑剔不评价,只伸手把他抽上去的t恤下摆拉下去。杜彦泽刚想夸他,唐知律就伸手箍住他的大腿。 “考虑好了吗?” 他们该做的都做了,但都默契地没有做到最后。 “白日.宣.淫?唐总冰清玉洁的人设呢?” 杜彦泽嫌他的手心太热,伸脚威胁他松手,冰清玉洁是假的,洁癖倒是不假。 唐知律配合地松开了手,只是抓住了他的脚腕,但也只是克制什么似的捏了一下,又松开了。 “你不是说我下.流吗?”他淡声开玩笑似的回答他。 “好,那把你的筹码拿来吧。” 杜彦泽心没那么大,屁-股冲着他,坐起来,一脸的公事公办。 昨晚下流的唐知律提出了新的交易。 其实杜彦泽在他问出可不可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答应的。 但就是烦他那个死装的样子,好像他唐知律总能得到他想要的,就算是他在跟你直白的玩阳谋。 杜彦泽选择直白地点破他故作绅士的皮囊。 “可以怎么样?不可以又怎么样?” 唐知律说什么可不可以,实际上不过只一个选择。 但唐知律和缓语气,不去正面回答杜彦泽直白尖锐的问题,只是抛出诱饵。 “我不介意吃点亏,先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唐知律张开怀抱,声音有些低,贪婪的眼神绕着杜彦泽打转,似乎在决定从哪里开始入口。 “跟我做交易,你不会亏,就像前几次那样。” 杜彦泽没有急着答应,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和他直白的眼神对视,冷声问他:“别那么多废话,先拿来再说。” 那时候杜彦泽以为他还得要几天才能拿出来,没想到第二天就拿出来了。 “放在桌上了,东西很多,你可以慢慢看。当然,我最希望你把它们拍下来直接传给杨昭,因为我可能等不及你看完了。” 唐知律随手把腕表解开抹了下来,拿着一瓶红葡萄酒拆封,淡声建议他。 杜彦泽习惯了他一脸冷静地说下流.急.色的话,还能同样冷静地回答:“你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坐你身上看。” 哐当—— 他话音刚落,唐知律放在酒柜上的腕表就不小心被他扯掉了,杜彦泽头也没抬,一目十行地看着,发出一声嘲笑。 啵,一声轻微的脆响,酒瓶塞被拔出来了。 两个高脚杯被摆在杜彦泽面前,唐知律不急不慢地倒了两杯。 “fa的医疗药剂项目,你参与了多少?” 唐知律拿过来的资料超乎了他的想象。 从资料里看,fa是通过唐氏旗下一个医药公司的项目找过来的。唐氏的医药项目是研究治疗dysgeusia的药品,看来是这个词引起了fa的关注。 于是他们通过一个g国的制药公司,以商务合作的方式接触唐知律,表示他们目前正在研制一种新药,作用于dysgeusia,目前已经进行到二期。 他们期望能和唐氏合作,无论是在资金,还是技术层面。 “我回绝了。”唐知律一心一意地在醒酒,手指搭在透明的酒杯上。 唐知律看到杜彦泽的手指点着合作公司的名称,主动开口解释:“阿勒克托,复仇三女神之一的不安女神,主要负责瘟疫和战争,又是一个希腊神话。” 他的语气意有所指,恰到好处地勾起杜彦泽的兴趣。 “你去了一趟g国,参观了他们的实验室,也听了项目会。为什么没有答应?拒绝之后他们还在继续和你接触?为什么?” 杜彦泽看得很快,听到他的解释也只是略一皱眉,看向唐知律问道。 唐知律却递给他一杯酒,哪个问题都不回答。 杜彦泽冷着脸和他对视一瞬,而后转身把散落在桌上的资料都收好,才接过酒杯晃了两三圈。 “下药了?” 唐知律眼也不眨,拿他的话回敬:“下了,下的春.药。” 杜彦泽看着他拆封的红酒,这么问也就是逗他玩,反倒是被他噎住了,还是被自己说过的话噎住的。 杜彦泽闻了一下,是很很醇的香气,看色泽酒也醒好了。 “如果我想反悔,唐总好像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反正我已经拿到了资料,再把你抓走带去审讯,我想一样能得到答案。” 唐知律淡定地举起酒杯和他一碰,抿了一口暗红色的酒液,专注地看着杜彦泽。 “如果我想得到你,你同样不能拿我怎么样。但我还是给了你想要的东西,选择了最温柔的方式。” 杜彦泽同样抿了一口,没有作声回答。 他绕不过唐知律的,无论唐知律的说法是真是假,在他拿出这份资料之后,他就必须死死盯住唐知律。 如果他说谎了,他是fa的人,那说明他在局里需要走到底将计就计;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唐知律已经被fa重点盯上了,利用他或许能揪出fa的人。 无论如何,杜彦泽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了。 杜彦泽低声笑了,仰头灌了一口红酒,抱住了唐知律的脖子,一吻送上,强渡给他暗红色的酒液。 fork尝不到正常食物的味道,但cake的体.液对他们来说是有味道的。 唐知律从没说过他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但想来,以后他每次喝到红酒都会想起这个吻。 这或许也是他第一次尝到红酒的味道。 红色的酒液顺着两人相接的唇瓣间漏下,顺着唐知律的唇角流到下巴,杜彦泽不断后仰,唐知律不断地躬身逼近。 杜彦泽又坐到了那张红棕色的书桌上,后背被唐知律的手掌稳稳地拖住,压向他的胸膛。 这次唐知律不会再往后退一步,给他留下空间。他等杜彦泽上半身的重量都不得不压在他的手掌上,又猝不及防地松开手。 杜彦泽一直没有回抱的手立刻如愿抱住他,但后脑还是往桌上倒去,只不过正好撞进唐知律早早张开手护住他的手心里。 杜彦泽的眼睛弥漫出水意,唇瓣红肿,脸颊边,下巴上,甚至是脖子领口都有酒红色的酒渍。 他就躺在唐知律的书桌上,看着居高临下的唐知律,急促地喘着刚刚接不上的气。 唐知律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衬衫算是废了,半黑框眼镜早不知道甩到哪去了,只有领带还装模做样地系在喉结下方。 杜彦泽啧声,伸手拽住他的领带往前拉,催促一般地说道:“怎么停下了?” 唐知律没说话,只是伸手把衬衫上的袖扣和领针抽掉,也不管他们不菲的价格随手扔在一边。 杜彦泽了然,唐知律是好.色,但算得上是个体贴的床.伴,于是他体贴地问他:“我先去洗澡?免得你嫌我。” 唐知律倒是笑了,手指从轻薄的衣服下直接触碰他的肌肤,带着目的性地挑.逗。 他神情称不上热烈,目光却带着他独有的认真神情,专注地有些色.情。杜彦泽反而受不了这个,别过头去。 杜彦泽忍不住捏住他的手腕,紧绷起来,皮肤更是直接贴到木质桌面,冰得他不安地想翻脸。 不过在他翻脸之前,唐知律单手拎起他,让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坐在他的手臂上。 “我说了,我很急。一起洗吧。” 杜彦泽不免回想起上次在那里发生的事情。 现在他回过味来。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唐知律什么时候忍不住吃掉他,而这下.流.胚想的是把他睡了。 怪不得! 杜彦泽的顿悟来的太晚,只能扒开唐知律的衬衫咬他的肩膀泄愤。 唐知律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脾气,于是干脆卖力气让他只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里里外外地把他涮干净了。 到最后只能像面条一样被他裹着浴巾挂在手臂上,像上次一样。 但这次没那么容易结束。 杜彦泽被抱着被迫把唐知律看光了,刚吹完口哨准备调戏他,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型号不匹配,可以现在申请退货吗? 唐知律只笑了一声,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而后很讲礼貌地用了一些手段,让杜彦泽收回反悔的话。 作为报复,杜彦泽弄脏了他的浴室,洗手台的镜子,甚至还有他的那张书桌。 杜彦泽像游魂一样脚也不用挨着地,任他搬来搬去,实在生气了就咬他肩膀,抱怨声也支离破碎的,伸手去摸他的后背。 他总疑心在那摸到了什么印记,但意乱情迷间又觉得是错觉,似乎是一个简化的沙漏,但笔画折角锋利又不像。 他额头的汗珠滴在他的肌肤上,睁眼去看又似乎没有。 落地窗是单向的,窗外晚霞绮丽绚烂,但屋里的人无心欣赏,唐知律表情依旧很淡,但黑色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杜彦泽。 好像他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都是那样值得关注,只要杜彦泽紧闭的眼睛看向他,就能得到一线和缓的机会,并一个温柔安慰的吻。 这是行之有效的手段,杜彦泽无论想要怎么样,都要看着他。 只看着他。 17、口腹之欲 “啊,早。韩先生今天要点什么?” 邓珊笑着和走进来的韩怀打招呼,他前段时间天天来,有几天不来了她还觉得有些奇怪呢。 只不过他今天的造型有点别致,胳膊上还打着绷带。 “注意身体啊。”虽然韩怀每次过来爱和他们聊几句,但邓珊懂分寸没有多问,只是多问候了一句。 “早上这么忙,老板还没回来吗?” 韩怀见她忙,也起身帮她打包东西,只是很快被邓珊赶回去坐着了。 “哎呀,不可说不可说,老板现在忙着呢。他只偶尔晚上来,上午马上有人来帮我呢。” 她话音刚落,杨昭就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着和邓珊打招呼,一转头竟然看见了韩怀,还愣了一下。 “不在家好好养伤,这就赶着回来上班了?” 杨昭熟练地摸出围裙系好,在前台帮忙,她和邓珊配合还挺默契,看得出不只是一两天了。 韩怀脸上笑意加深,只是随口说:“在家待着闷,出来走走。” 杨昭也笑了一下,抓捕冯尤当天两个人都在场,她也不方便和他多聊。 “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吧,有时候做多了不如什么都不做。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多操那么心做什么呢。”杨昭笑着对韩怀说道。 杨昭这几天和陈霜同步了信息,还负责sdd和警局的信息同步,她猜韩怀还是挂心他姐姐的案子。 但她真是怕了他了,生怕他再多掺和几下。 邓珊只当他们在说工作上的事,也没有在意。直到杨昭去了后厨,邓珊一个人在前台时,韩怀突然问她。 “你小昭姐怎么有空来帮忙啊?” “啧啧啧,小昭姐她是被她上司派来的。她上司把我的老板霸占了,就派她这个打工人来顶上了。” 韩怀笑笑,了然地一点头,这次不再多做纠缠拿上东西转身离开了。 杨昭看着他离开了才转身从拐角出来,看了两眼韩怀的背影。 “没有了?” 杜彦泽长衣长裤斜靠在沙发里,慢慢地翻着杨昭带过来的资料和卷宗,听着杨昭向他一五一十地重复早上韩怀的事。 “就这些。我看他是还想过来打探消息。” 杨昭说着瞥了一眼眉宇间流露出疲惫意味的杜彦泽,而后时不时不安地看向门口,紧张地战术性喝水。 开玩笑,虽然大家的身份基本都是明牌,但也不至于直接让我打两份工吧。 早上唐总直接没来上班,他们还在吐槽当老总就是好,又不用上班打卡,没人扣他工资。 过一会,唐总直接给办公室打了内线电话,指名让她今晚把公司里要批注的文件都送到唐宅。 总裁办的同事都觉得是她和老板娘混好了关系,这是打算重用她了。毕竟要不是杨昭,唐总怎么会注意到那家甜品店呢,又怎么会认识老板娘呢。 只有杨昭腿都软了,只觉得唐知律这是准备秋后算账,或者就是骗她过去,然后劫持逼杜彦泽就范什么的…… 结果过了一会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唐知律还没说话,电话那边传来点动静,还有一声模模糊糊低哑的“别不高兴了”,紧接着是一声懒散的“起开”。 “你来吧,顺便把最近的资料和进度都和我同步一下。” 杨昭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她有朝一日竟然能正大光明地打两份工吗? “我……我能去吗?唐唐……唐总他……” “不用管他。”杨昭确信听出了杜彦泽语气里的几分火气。 “冯尤的毒物化验报告给陈霜发过去了吧?”杜彦泽后腰还靠着一个软枕,垂着脸哗哗地翻着。 “发过去了,证实了。是神迹,而且推测剂量很大。” “不对。”杜彦泽冷声说道,杨昭一听他的语气立刻正色起来。 “配方不对。”杜彦泽翻到最后一页,果然sdd化验室那边也给了小字风险标注。 “恐怕已经不是神迹3.0了。” 杨昭下意识想反驳,fa的神迹3.0才不到一个月,sdd的大规模清剿行动也让他们处于不利境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从哪变出新版的,又出现在华国。 “这不可能。” 杜彦泽把资料全翻完,扶着沙发站到窗前沉默着,他穿着轻薄的有些过于宽大的长衣长裤,在冷风很足的室内倒是不热。 但杨昭还是能看见他手腕上的淤痕,还有后脖颈上的鲜红吻痕,更不用说他跟上火了一样红肿的唇瓣。 天杀的,她是口嗨,但长官是真成老板娘了…… “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杜彦泽神情淡漠,在杨昭期望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反而不说了,只是继续问她。 “陈霜她们查得怎么样了?” “如您所料,冯尤的案子只能结案了。韩娴那边,她们又过了一遍,sdd和g国警方联合办案,案情、证据、证词都没什么问题,除了嫌疑人同样畏罪自杀……” “韩娴和嫌疑人生前实习的生物制药公司叫什么?” “alekto” “阿勒克托。”杜彦泽语气里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 “阿勒克托,复仇三女神之一的不安女神,主要负责瘟疫和战争,又是一个希腊神话。” 唐知律昨天特意和他解释过。 杜彦泽什么都没说,把放在一边的资料递给杨昭。他确信只要唐知律不想,杨昭就完全没机会接触这份资料。 “……长官。”杨昭看完脸色刷一下白了,声音低了些:“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不该说。” 杜彦泽站在窗前,窗外明媚的天光笼罩在他周身,手里捧着杯热茶,是唐知律离开之前泡好的。 他嘴上嫌弃,但越喝越喜欢,因此脸上始终缭绕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现在一共两条线,一失踪案,二韩娴。” “第一条线,失踪案的嫌疑人疑似因新版神迹死了。” “第二条线,韩娴生前是alekto的实习生,这家公司已经被sdd列为高风险,是我们内部都默认可能在研发神迹的公司之一。” 这些也是杨昭心里想的,目前所有的焦点都汇合在了一个点上——神迹。而偏偏,杨昭看向神情始终冷静的杜彦泽。 “而这家公司曾经向唐知律寻求合作,他去参观了实验室,听了项目会,还拿到了部分内部资料。” “更不用说,冯尤死前脱口而出的名字,还有那封邀请函。” “可是,这里显示唐知律并没有同意合作,后续也没有回执,会不会……” 杨昭倒不是感情用事,只是本能地提出资料的漏洞。 “这份资料是唐知律给我的。”杜彦泽打断了杨昭,缓声继续说道:“自然是他说没合作就没合作,他说没参与就没参与了。” “相反,你把唐知律参与了fa这件事代入,很多事情反而顺畅了。” “比如,给冯尤注射神迹新药的是唐知律。以他的能量,在国内建一个同样的实验室也不奇怪。” “时间也对上了,或许正是一个月前来到华国的巴奈特的加入,让他能在短时间内拿出神迹4.0” 杜彦泽在唐知律的房子里,穿着唐知律的衣服,喝着他泡的茶,直接了当地怀疑唐知律是幕后黑手。 “也许打那通电话引我们去抓冯尤的也是他,失踪案拖得越久反而会让我更加死抓他不放,只是没想到冯尤死前还能反应过来。” 杜彦泽说的也全是杨昭想到的,频频点头,却更提心吊胆,这么说唐宅岂不是反派老巢,他们这么自在真的没问题吗? “又不是实质证据,我们不能拿他怎么样。” 杜彦泽说完喝一口唐知律给他泡的茶,赞了一句:“真会伺候人。看来下辈子适合做奴才。” “嘴这么坏?” 唐知律的声音压着杜彦泽的话音响起。他今天在家办公,只一身半袖衬衫和西裤,头发垂落,鼻梁上夹着金丝边眼镜,看着整肃一股精英味。 但他侧脖颈还有乱七八糟的抓痕和牙印,就半遮在衬衫领口下,暗示这个精英昨晚上夜生活挺丰富。 “是啊,我嘴就没好过。” 杜彦泽面不改色,挑眉看向他,将茶杯往旁边一放,走到他身边伸手轻碰那些红色的暧昧痕迹。 “不仅嘴坏,手还坏。这么可恶,看来你得离我远点。” 杨昭在一边疯狂一遍又一遍整理资料,装作很忙,她心都快跳嗓子眼了。这比背后说人家坏话,一转头看见本人还刺激。 “我哪舍得。” 杨昭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诧异地抬头看向唐知律,而后赶紧低下头。 “时间不早了,待会让管家送你回去。”唐知律却揽住杜彦泽,看向杨昭淡声说着,这回是平时那个冷淡的语气。 杨昭心里一紧,如果他们的推测都是对的,那杜彦泽现在岂不是很危险。双拳还难敌四手,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杜彦泽。 杜彦泽却一脸淡定,略一点头:“带好东西去吧,等我电话。” 杨昭只得迷迷糊糊地离开,走之前和花园的奥利弗对了个正眼,稍稍放心了些。 怀疑归怀疑,无论哪一方,就算是要动手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吧? * “你忙完了?很闲?” 杜彦泽忍无可忍,回头看着唐知律。他跟了一路,时不时黏黏糊糊地上手扯扯他衣服,又摸摸他的。 之前那个洁癖高冷的唐知律呢,他现在比较怀念。 “我忙完了,你刚刚不是也忙完了。” 唐知律凑过来,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同他一起往外看。 这个公共的二楼小阳台在黄昏中景色相当宜人,从这里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太阳西沉,瑰丽的色彩将光影和绿叶都涂抹上不同寻常的颜色。 “什么意思?” 杜彦泽装作不懂他的暗示,抓住唐知律的手腕。但唐知律心里清楚,真的听不懂就不会反问他“什么意思”。 唐知律跟昨晚一样,尝试温柔却发现他吃硬不吃软,最重要的,他本来也是个拙劣的绅士,学不会矜持。尝过了一点放纵的甜味,克制就如虚假的薄纸。 杜彦泽后腰靠着栏杆边,转过身仰头配合,甚至主动搂住他的脖子。 黄昏光线透过薄绿的树叶,投在两人身上,杜彦泽没有闭上眼睛,唐知律更是从没有这个习惯。 唇舌纠缠,眼神也要纠缠,要难舍难分,要藕断丝连。唐知律在杜彦泽专注而纵容的目光里沉醉,也许是黄昏时刻天光太暧昧,他愿意相信他此刻全情投入。 “一切都要结束了。” 杜彦泽靠着唐知律站立,搅弄过的唇舌还沙哑着。他回抱住唐知律,交换重重阻隔下的体温,就像试探着彼此皮囊后的那一点真心。 唐知律自然听见了,但他什么也做不了,说不了。 此刻他能做的只有抱紧他,和他一起看着太阳西沉,日光隐没,黑夜降临。 * 半夜里夏雨突如其来,下得又猛又急,从半夜就开始迫不及待地下。这一场雨轰隆作响,并没有很脆的响声,只有一声叠着一声闷吼一样的动静。 邓珊从睡梦中惊醒了,睁开眼是宿舍的窗帘顶,耳边比起雷声更清晰的,还是空调嗡嗡的运转声。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摸到身旁的手机看时间。 3:40 她缓缓闭上眼睛试图重新入睡,脑中却沉沉地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回想刚刚做的梦。 好像是个噩梦?梦里有紧追不停的脚步,还有一个苍白的人脸飞扑过来,赤红的眼睛,好像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算了,赶紧睡吧……明早还有早八,这个老师超级爱提前五分钟点名,绝了。 不过是一个噩梦…… 18、口腹之欲 “先生,到了。” 车缓缓驶入唐宅,从昨晚一直下到现在的雨在地面上形成了薄薄的水流。唐知律自己撑着伞,皮鞋踩着地面上啪嗒啪嗒地带水。 “明天就是周末了,让底下的人都提前回去放假吧。” 唐知律说完,一旁的管家诧异了一瞬,而后斟酌着要不要开口劝。 唐知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淡声说:“不用担心,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去吧。” 进了门还有一小截室外的内庭要走,只是一楼的落地窗是双面的,里面灯光透亮,一拐角就能看见小厨房。 唐知律没有急着进去,站在窗前看着里面的杜彦泽。他正低着头往手里成型的酥皮上抹奶油,手边的几个裱花袋和碗碟里装着颜色各异的馅料。 窗外风雨如晦,灯光昏暗,他站在暖黄的灯光下,摆弄得认真,睫毛盈满柔光,那种具象化的香甜气息似乎就要透过窗户飘过来。 杜彦泽抹平了这一层夹心才转头看向窗外的人,他们隔着一层玻璃,说话也听不见。 唐知律一身黑色正装,额前碎发半搭,带着半黑框眼镜,见他看过来唇角带了笑。 杜彦泽瞪了他一眼,直接把帘子摁下,刷一下把他的笑脸挡住。 定了定神,他继续把手上的东西完成。 第一次他做了欧培拉,金箔和光面的巧克力淋面,切开了才能看见红丝绒的肌理,朗姆酒和咖啡的醇苦悲欢交织,宛如一场戏剧开场。 第二次是勃朗峰,层层交叠着向上的山峰缀着糖霜的细雪,甜蜜的香气直白而柔和,切开来却是微苦的伯爵红茶味。苦涩与清香交织,潜藏其下,只在舌尖上留一丝余味。 可惜他怎么都尝不到味道,只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但他却能在每一次的相遇里带给他惊喜。 杜彦泽承认,在那些试探和交锋的时间里他曾偶尔尝到一丝甜味,只不过他清楚,这不过有害无益。 “这次是什么?” 唐知律早已经打理好自己,收好伞,不过他这次没有取下袖扣领针,只是主动把餐具摆好,垫好白色的餐巾。 “拿破仑,喜欢吗?” 唐知律挑了一瓶红酒开,闻言手顿了一下,笑着随意提起:“你似乎对法甜很熟悉,以前去那特意学过吗?” “可以这么理解。”杜彦泽端着盘子走近,神色如常,模棱两可地挡回他隐晦的试探。 “用不着特意开红酒。”杜彦泽面色始终很平静,有些空旷的餐厅内白光鲜亮,屋内的陈设就像落了一层霜。 “我尝不出味道,你不还是特意给我做了甜点?”唐知律倒出两杯,语气很淡。 “这次下药了吗?”唐知律递给他其中一杯,带着些笑意。看着只是把曾经的交锋拿出来调侃。 杜彦泽一笑,这一笑第一次有种温柔的感觉,他给了相同的回答:“下了,下的春.药。” 这一次唐知律却没有就此打住话头。他拿起一边擦得银亮亮的叉子,看向杜彦泽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 “甘之如饴。” 杜彦泽感觉到了心脏瞬间满胀的酸涩,同一时间理智又在隐隐示警。 他有意所指吗? 拿破仑并不是蛋糕,而是一种类似酥点的甜品,一层一层,里面有什么馅料都明白坦荡。 卡仕达酱和香草的香气混着微酸的蓝莓果酱,夹心很多,还有一层粉红色的桃子果酱有种近乎嫣红熟透的蜜桃香。 唐知律拿起餐刀准备切下一小块,餐刀分离细腻的奶油和微凝固的果冻层发出细响,又在接触到酥层扑簌簌地掉渣。 “听说法国有些餐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拿餐刀切拿破仑不掉渣,就可以免单。” 杜彦泽摇晃着手里的红酒,看着绯红的酒液在冷光下的色泽,不去看他,回答他。 “那你已经失败了,不能免单。” 唐知律却看着他的侧脸,将切下的部分吃完才开口:“吃了就要付账,免单是意外之喜。” 杜彦泽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看着他将整个拿破仑吃完。期间他喝了两三杯的红酒,喝得太急脸颊都熏红了。 “味道如何?” “很好。” 杜彦泽摇着头笑,又看着唐知律的眼睛,凑近他的脸吐出两个字:“蠢货。” 红酒的味道混着他身上令人熟悉的清甜味,唐知律捧着他的脸亲吻,尝到了味道,那也是他关于红酒味道的所有的答案。 他最喜欢的答案。 “书房里锁起来的柜子里有什么?” 唇瓣分离,热气还没散,杜彦泽就直接问他。 “以前书房里没有上锁的柜子。又想拿你的小秘密钓我?” 因为冯尤的事情,杜彦泽没有去他唐氏的办公室,唐知律却遵守约定,让杨昭自便两个小时。自然如他所料,一无所获。 在明牌局,这些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态度。他暗示,他说过的都算数,只要遵守他的规则,就能尝到甜头。 只要满足他的要求,就能满足自己的要求。 所以在看见那个突然上锁的柜子的时候,杜彦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身上还有什么他想要的。 很高明,但杜彦泽不想再遵守他的规则。 “你想看吗?” 杜彦泽只是摇头,笑着离他远了一些站起来,他慢慢绕到唐知律身后。 影子交叠,他似乎要拥抱唐知律,他身上熟悉的清甜味充盈在他鼻尖,温热轻柔而美好。 “别动。” 现在轮到杜彦泽用一种命令的语气下达指令。 话音刚落,唐知律就感觉到脖子上抵住了冰冷的刀锋。 唐知律没有起身,坐在原位,全程配合松开餐具,仍由手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武器的叉子被推远。 “我问,你答。” 杜彦泽被酒气蒸红的脸晕红一片,眼角和唇瓣是刚刚舔舐亲吻过留下的颜色,他此时却冷漠地抽离了,冰冷的审视目光如有重量。 “明白吗?” 唐知律镇定如往常,哪怕脖子上抵着一把刀刃,他只提醒唐知律。 “酒喝的太猛容易晕,你可以先把我绑起来去喝点水。” “谢谢。”杜彦泽声音冷淡,依旧站在原地。 “关于韩怀,你查到多少了?” “很多,学历,背景,家庭情况,以及出入境记录。我还知道你和他不是同路人。”唐知律说的很缓。 “你的意思是他是fa的人。”杜彦泽没有反问。 唐知律笑了一下,轻声纠正:“我猜他是。我不是fa的人,怎么会清楚他的身份。” 杜彦泽对他的自表忠心不作评价,只是继续问。 “你什么时候明白自己是fork,或者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名称的。”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唐知律摊开手,看着倒像在和爱人交换过去。 “你猜的很对,我是后天的fork。从十五岁开始,我的嗅觉逐渐变得不同寻常的发达,味觉却在一天一天退化,不到一年我就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这样的情况在fork里并不少见,fork最先增强的是嗅觉,味觉最后消失,很多人会以为自己换上了味觉失调,寻求生理或心理方面的治疗。 “一开始我以为是味觉失调,但检查的结果都是一切正常,直到父亲带我参加了一个宴会,认识了一个人。” 唐知律从小受到的是最严苛的精英教育。同一般常理不同的是,他并不觉得被束缚,反而如鱼得水,不费劲地就成长为唐氏最满意的继承人。 只是有这么一个瑕疵。 其实他父亲并不在意,但他格外在意,他将这一变化视为生理的残疾,一度无法接受。 直到十八岁那一年,他在一场不同寻常的商业宴会上遇见了那个自称“巴奈特”中年男人。 巴奈特好心地告诉他们,这并不是一种病。相反,这正是他高贵优秀的另一种佐证。 他气质儒雅,有着华国人的面孔,身边带着一个男孩。那个孩子比他小一些,脸上笑容的弧度都和巴奈特一模一样。 只是显然他不懂如何收敛自如,唐知律都能一眼戳穿他的冷漠。 巴奈特告诉唐知律,他是人在食物链上进化的结果,是天生被神选中的肉食者,如果他愿意,也可以成为生理意义上的上位者。 作为证明,巴奈特随意在下方舞池里选择了一位女士。温柔儒雅又多金,他很快俘获了这位小姐的芳心。 实际上,她因为自己能意外受邀来到这,一直抱着如灰姑娘的童话幻想。巴奈特很快取得她的信任,甚至在他割破她的手腕时,她还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巴奈特一边轻声安慰惊恐的女人,一边拿酒杯接她的血液,而后递给他。 不用多说,唐知律从闻到那个味道起,就产生了强烈到无法自控的食欲。但他到底不是和他一路,他一挑眉擦净了手,转身就走。 巴奈特并不生气,反而拍着手笑起来,他挥手让人把女人拖走,亲自送他出去。 “你是个很特别的孩子,比起顺从fork的本能,你似乎更希望解决你味觉失灵的小瑕疵。” 巴奈特说对了,他轻声提醒:“听说当一个fork吃到一个优质cake足够多的血肉时,他就能恢复味觉。” “或许你可以试试?” 但在唐知律眼里,这一切不像是进化,倒像是返祖,茹毛饮血,肮脏又恶心。在他从fa拿了解了一切关于fork和cake之后,他仍是这么认知。 巴奈特心知肚明他的想法,反而更欣赏他,主动在和他父亲的商业谈判里让步,以表示他对唐知律的欣赏。 自此每年fa都会定期给他寄来邀请函,但他从不理会。 可与此同时,唐氏旗下的医药公司始终没有突破。他的味觉已经完全消失,嗅觉的敏锐程度已经到了一种令人难以忍耐的地步。 此时如先前那部分资料,g国的alekto带着资料接触到了他,并为他注射了一种药剂,短暂地让他恢复了味觉。 可在alekto的实验室里,他和巴奈特又见面了,他诚挚邀请他加入神迹的开发。唐知律没有急着拒绝,却也拒绝再服用任何alekto出品的任何药物。 回国后,没过多久他就听说fa已经被官方定性为极度危险,一个名为sdd的官方组织对fa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扫。合作自然不了了之。 可近几年,唐知律身边却会不断出现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查也查不到底,有的似乎是和他一样的人,有的甚至是他们口中所称的cake。 无一例外他都处理掉了,只是最近他又换了想法…… “你怀疑是fa派来的?” “也怀疑是你们的人。”唐知律坦然地回答:“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没错。” 杜彦泽松开手,将手里的刀扔回桌上,一把银亮亮的餐刀。 “很好,感谢你的配合。”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杜彦泽没有绑起唐知律,直接转身开门。 “接下来,希望你能继续配合他们。” 陈霜身后跟着几个警员走了进来,玻璃窗外红蓝交织的灯光显眼醒目。 “唐先生好,这里有一起案件需要您配合,不妨移步警局。” 19、口腹之欲 “我喂了点东西,他现在手脚麻着,待会找两个人给他架出去。” 杜彦泽看向唐知律,两人的目光无声地相触又分开。陈霜接手之后,杜彦泽就退到一边,看着他坦然接受回警局问询。 雨还在下着,雨势更是丝毫没有减小。唐知律坐在警车后座跟坐自己家商务车一样自如,杜彦泽没有上车,撑着伞站在原地。 “需要我们动静再做大一点吗?” 陈霜看着杜彦泽,实际上他们今天只是传唤唐知律回警局问话。 但杜彦泽找到了她,要求尽量看起来像是逮捕。 “不用了。”杜彦泽察觉到唐知律的视线,语气平淡。“你们带回去该怎么办怎么办,该知道的人一定会知道。太明显了,看着就假了。” 陈霜只得点头,但上车前她突然一笑,意有所指:“你这么对他,不怕他记仇?” 杜彦泽笑了一下:“他聪明着呢,该记谁的仇他心里清楚。”而后他最后看了一眼唐知律,神情冷淡继续说:“他记不记仇也不重要了。” 的确不重要了。杜彦泽离开了唐宅,只让奥利弗这个拙劣的园丁继续留在这。 “你放心让他一个人在那?” 杨昭表示不理解,唐知律还能留他继续在那?就算是留下他,又能拿到什么消息? 杜彦泽手里把玩着那张黑底金字的邀请函,眼都没离开面前写满线索的白板。 “他不会的。相反,fa那边有消息,他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说完杜彦泽莫名笑了一下。奇怪,他也会赌唐知律的舍不得,直觉告诉他,唐知律就是舍不得。 他赌赢了。唐知律回去以后,奥利弗留了下来。 现在杨昭已经完全明白了杜彦泽的打算。送资料的那天,杨昭还以为杜彦泽在怀疑唐知律,可紧接着杜彦泽就嘱咐她接下来看好韩怀。 她也反应过来了,唐知律和韩怀其一,杜彦泽其实一直更倾向于韩怀。 通过正常查案和调查的手段,他们只能被牵着鼻子走,倒不如像唐知律一样将计就计。 反正他们完全没有证据,没有实质证据,没有他嫁祸唐知律的动机。韩怀在他们这完全是滑不溜手,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们眼前晃。 “既然您选择相信唐知律,为什么不干脆和他合作?” 杜彦泽奇怪地看向杨昭:“一个他这样的fork,很值得相信吗?” 杨昭笑着随意问了一句:“那不值得相信,你觉得值得冒险一试吗?” 杜彦泽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但他立刻决定先扔在脑后,反正已经不重要了。 他最重要的是思考除了等,他还能做什么,是否能从韩怀入手…… 陈霜配合着他们,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地调查着唐知律和唐氏旗下的医药公司,这些风声让唐氏的股价都往下跌了些。 但唐知律一直很配合,只偶尔听杨昭告诉他,唐知律最近经常来店里坐坐,他没有问起杜彦泽。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在等谁。 不过杨昭和陈霜都觉得他是来找麻烦的,只有邓珊一个人在为绝美爱情流眼泪。 但杜彦泽已经去了g国,关于韩娴的案子和韩怀的事情,他没亲手过一遍还是不甘心,如果能发现韩怀的端倪,也许就可以直接拘捕他。 还有唐知律提起的那位巴奈特,一个华国面孔的中年男人。 sdd上一次的清剿行动中,最大的收获就是击毙了fa那位所谓的会长。杜彦泽亲自动的手,巧了,同样是一个华国面孔的中年男人。 杨昭已经拿照片让唐知律认过了,确定是同一个人。那他是巴奈特,那位情报里来到华国的巴奈特又是谁? 杜彦泽没有证据,但他有□□成把握是唐知律提到过的那个男孩。 杜彦泽的头发已经染回去了,黑色头发短了一些,但他稍一低头就能很好地隐没自己的存在感。 他坐在广场的喷泉边,身边几只鸽子踱着步,偶尔飞上来啄食他随意洒在长椅上的鸽食。 “听说在华国你遇到了很有意思的人?”从报亭拿过报纸的一位老人走了过来,笑着坐在他旁边。 “私事,不谈。”杜彦泽自如地说着g国语言,面不改色地喂着鸽子。 “好吧,那就谈些正事。”老人一抖报纸,耸耸肩:“我这老胳膊老腿替你亲自跑过一圈了,唐知律的说法九成成立。” “你提过的那个韩怀,我只能说按官方记录大致能对上。但有个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个叫韩怀的小朋友当年通过正常或非正常的手续,更换了几乎所有的证件。” “在华国一个身份不好换,尤其是一个参加过高考的孩子。但在g国,这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他唯一的监护人还全力协助……” 杜彦泽知道他能这么说就是已经查到了什么眉目,很快反应过来。“出国的是韩怀,回来的不一定是韩怀了。” 这对于fa来说,不是难事。只不过这就意味着,fa早在那时就在准备断尾求生,准备转移自己的阵地。 “综合来看,我建议你可以选择和那个唐知律合作了。”老人说着又笑了一声“你不是已经用美人计把他招安了吗?” 杜彦泽却只回答他:“他是fork,所有的fork都不可信。” 听他这么说,老人一叹,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告诫他:“你已经亲手了结了他,试着往前看吧。” 杜彦泽笑了一声,起身拍拍手:“我一直在往前走。但这不耽误我讨厌所有的fork。” *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星期,只偶尔有几天天放晴了半天,阴云依旧笼罩着,气压都低了很多。 傍晚又开始下雨了,杨昭依旧来了店里看看邓珊。杜彦泽临走前交待了,邓珊是个cake,现在fa的人还没抓到,要小心提防他们在物色cake,再次对邓珊下手。 “小昭姐,现在才九点你还担心什么。九点夜生活还没开始呢。” 杨昭帮她简单收拾了店里,笑着敲她脑袋:“多大点人,一口一个夜生活。” “没看新闻?最近报道了好多袭击事件,别不注意安全。” 邓珊在华江大老校区,位置没有想象的那么偏,但老校区确实在老城区一片,小巷很多,晚上自己一个人走确实考验胆量。 邓珊不在意地摆手,在她看来那些都离她的生活太远了,一路上忙着和杨昭炫耀她diy的新手机链,展示上面花纹特别的蓝色珠子。 杨昭早过了喜欢零碎小东西的年纪,但笑着夸了两句。 杨昭一直看着她进了校门才走,摆着手让她快点回宿舍。 “完了,u盘忘在店里了。明天还要做小组汇报。” 邓珊刚进校就想起这事,短暂地纠结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回去拿。 ppt好办,但是u盘里有收集好的视频,一个一个找同学重新发麻烦死了,还不如回去拿。 路灯亮着,那点豆大的灯光在丝丝缕缕的雨中那么苍白无力,冷风吹过,邓珊拢了拢外套裹紧,莫名想到几天前模模糊糊的梦境。 “不怕不怕,我是唯物主义战士,任何牛鬼蛇神不能接近我。” 拐进巷子,邓珊长呼一口气,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灯光直射过去很快消融在黑暗里,聊胜于无。 但她印象只要转两道弯就能到后街,路并不长,只要看准两道熟悉的门牌号就行。她壮胆往前走。 咔嚓 似乎是有谁踩碎了什么东西,邓珊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心跳加速,转头就跑,管他是不是无辜路人,我先跑了再说…… 跑了几步,身后没有任何动静,邓珊心里松了一口气,慢慢停下来扶墙大喘气,指尖摸到了什么凹痕,她立刻收回手。 伞骨流下的潮湿水滴甩到了她的脸上,因为奔跑额前的碎发也湿乎乎的。 她立刻举手机看巷子的门牌号——8号。诶?她闷着头往前跑的,竟然已经拐过弯了吗? 不过反正她没走错,那就是该往左拐…… 啪嗒啪嗒啪嗒…… 在雨声中邓珊又听见了脚步声,似乎来人鞋子沉重,踩在了水坑里发出声音。邓珊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她也说不清是冷还是害怕。 邓珊立刻放轻脚步,不断告诉自己镇静,反正还有一个弯就能出去了。 不过以防万一,她开始回想这巷子往那边走能最快摸到别人的家门,哪怕被骂一顿,大不了她就大喊失火了…… 胡思乱想着,邓珊不停地摩挲着按记忆的方向走去,那脚步似乎永远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她也没勇气停下来去看。 邓珊深呼吸,按亮手机准备联系杨昭,她想尽量做的不是很明显。她担心万一真的有人在跟着她,发现她准备掏手机求救会突然发狂。 邓珊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脸上被雨水濡湿了一片,她躲着那脚步声走,一旦声音大了一些她就慌张地跑快一些。 会不会是我误会了?我是不是太敏感了?万一不是坏人呢?我是不是自讨苦吃。 这条路有这么长吗? 体力快速耗尽,心跳声快要没过这雨声,邓珊下意识摸了一下墙壁,却摸到了一块熟悉的凹痕。 她举起手机去照门牌号,还是刚刚那个! 8号 有人在猫戏老鼠一般遛着她兜圈子!夜晚灯光昏暗,慌张下根本不注意周围。 真的,是真的有人在跟着她! 邓珊不再犹豫,快步离开,手心里滑腻腻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她现在改主意了,她不能喊叫。 这样除了让对方更快地发现自己,没有好处。她立刻编辑了短信报警,又去拨杨昭的电话,手机上的珠串啪嗒啪嗒地滴着水…… 啪嗒啪嗒啪嗒…… 声音渐渐在耳边越来越清晰,邓珊告诉自己一定要镇静,但脑子已经完全一片空白。 她也不敢再开手电筒,只借着昏暗的路灯努力辨认路牌,不停地走。 可平时白天没多久就能走到头的路突然跟迷宫一样,她越绕越心急,甚至壮着胆往回走了一段。 歹徒还没把我杀了,我要先迷路了……邓珊苦笑,想缓解自己紧张过度的心情,她的手脚紧绷得发软。 “邓珊,你还好吗?” 天太黑,邓珊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温和轻柔,邓珊几乎要哭出来了。 路口前路灯下韩怀撑着伞站在那,一脸的惊讶。 邓珊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她腿软地扶着墙,往站在前面的韩怀走去。 太幸运了,幸好他在这边…… “你没事吧?” 邓珊胡乱地摸着脸上的水,模糊间看见了韩怀的脸,他一脸关切。如鬼魅一般的脚步声终于在此刻消失…… 邓珊说不出话,一个劲地摇头大喘气。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韩怀走到她的身边,将手里的伞倾斜过去。 邓珊感觉手脚过度紧张发麻的酸胀渐渐好转,韩怀也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她。他脸上带笑容,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 “我我……找不到路了。” “你不是应该很熟?怎么还走错了。” 邓珊慢慢直起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刚刚那种恐惧的感觉骤然松懈,她恨不得给韩怀磕三个。 “你认得路吗?” “你忘了?我跟你是校友,我也是华江大的。” 邓珊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一瞥,是杨昭姐回电话了。 屏幕亮起,邓珊下意识看向韩怀,韩怀笑着伸手帮她挂断了。 “我送你。不用麻烦她。” 邓珊心里一紧,手指紧缩,她很想镇定,尽量语气平稳地问他。 “这么晚了,韩哥,你怎么也在这呢?” 雨还在继续下着,邓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韩怀的半张脸掩藏在夜幕下,轻声笑着。 “怀疑我了?还以为你会乖乖地跟我走呢。” 20、口腹之欲 “长官,是我的失误。” 杨昭眼圈红着,快步引他往华江大学门口走去,那里陈霜正在忙着和校方调取门禁和监控记录。 “多的不必说,我们尽快带她回来。”杜彦泽脚步匆匆。 他直觉这件事跟fa,更直白一点跟韩怀有关。他这边在g国刚抓到一点韩怀的尾巴,这边就出了这样的事。 但如果这两件事有关联的话,那sdd内部也并非全然可信了。 “昨晚我明确是看着她扫了门禁进校的。但她的室友都明确表示她不在宿舍,而且寝室楼前的门禁和监控记录里没有她。” 杜彦泽扫了一圈华江大的门,这边是华江大西门,不是正门也并不临近小吃街和商圈,离宿舍楼不算近,但从这里抄小路就能很快走到后街,平时邓珊就是走这边。 杜彦泽从校门一路往后街的方向走,一路上留意了几个监控。 “外边的监控都在调取了吗?” 杨昭沉声应了,陈霜手底下的一部分警员在查沿路的监控。 失踪案不比明确的凶杀案和拐卖案,这么短的时间,正常都立不了案。但杜彦泽提前和警局报备过邓珊的特殊身份,这样才能特事特办。 杜彦泽一路走到巷子,停下了脚步,头顶几个监控都是灭着的,还有几个明显头歪过去了,有的甚至只剩个架子。 “这边的监控常年是坏的,以前还有一个能用,但是最近连日的雨水,能用的摄像头失修基本都坏了。” 杜彦泽没说什么,只是抬脚便走了进去。巷子里不算太狭窄,只是有的小道挤一点,后面有电瓶车来,行人必须要贴着墙让才行。 几条小道走着门户不多,好几条都是纯院墙,宽阔的地方还能看见自家砌的电瓶车棚。 但为了看着好看,整体粉刷的色调样式都高度相似,不是看着门牌号就已经迷路了。 杜彦泽和杨昭都受过专业训练,又是白天,自然不会迷路,探了一圈很快就走了出来。 “这里的人口构成不算复杂,老城区左邻右舍住的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人,这里也很少对外租卖,住的大多都是老人。” 现在是早晨,雨已经停了一会,但阴云不散,天光昏暗不明,一切都灰沉沉的。杜彦泽站在出口往里看,阴暗错综的街道宛如一个迷宫。 “我想不明白邓珊为什么又出来了,要好的朋友仅限于同专业的同学。平时就是和室友一起出去吃饭逛街,没有晚上冒着雨突然出去的理由。” 他们现在不能确定邓珊到底是在哪里出的事,但好在能确认她最近没有接触什么新朋友,一个能让她在大雨天一个电话就单独叫出去的朋友。 杜彦泽一直没有说什么推测,只是一直在观察着地形,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他转头又走进了巷子,才边走边和杨昭说道: “校门口有来往的学生,有保安,从学校出发一直是大路,街边有店铺,路上也有来往车辆,又有监控,动手的可能性太小。这里倒是很有可能。” “这里有几个口?” “四个口,这个口监控坏了,其他三个都是正常的,正在调监控。” 陈霜看来也是重点锁定在这里了,动作很快,想来不久就会有结果。 “昨晚一直在下雨,我怕……”杨昭深吸了一口气,自己都没发觉手在颤抖。 她是sdd的人,虽然是新人级别不高,侦办的案件也不多,但她充分了解cake落在fork手上是什么下场。 不是所有人都是杜彦泽,能在fork手底下全身而退,大多是救出来也缺胳膊少腿了。 冯尤案里救出来的林叶,到现在还没恢复神智,一天没有清醒的时间,一接触生人就尖叫躲避。 她曾经也是像邓珊一样的女孩子,抱怨上班太累,吐槽加班,但一点抽象的小视频都能乐半天,偶尔也会打扮精致出去吃饭约会。 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杜彦泽没有安慰她,只是沉声让她跟上:“冷静下来,邓珊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们也不会那么快动手,我们还有时间。” 小巷交错横杂,杜彦泽和杨昭分开探查,没一会从学校调查结束的陈霜也赶了过来。她分人跟着两人勘察,另一组走访群众。 街区内是用水泥铺的路,很多地方甚至没有那么平整,下过雨的地面甚至汪汪地形成了浅水坑。 墙壁地面,甚至房檐上的瓦都被一场雨洗得干净。 杜彦泽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突然问身边的一个警员:“华江大的学生都常走这边吗?” 警员思索了一会回答:“从这边走应该是往后街和中心商业街最近的路,学生应该都会走这边。” 杜彦泽想了一下,掏出手机打开常用的地图app搜索路线。 这时一边的一个警员看见他的动作突然说道:“我妹妹华江大的。她好像提过,这一片出了名的好迷路,每年新生想出去玩,走这边都有拿着导航都走错的。” “之后,华江大的新生群里,很多学长学姐都会特意做个攻略。别的人不好说,华江大的学生应该不至于会迷路在这里乱走。” 他是想说,邓珊是华江大的学生,应该熟悉怎么走,可能就在最常走的路上出的事。 杜彦泽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是带着他们绕回了原来的入口,按照杨昭告知的路线重新再走一遍。 其实刚刚杜彦泽和杨昭就是走的这条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杜彦泽突然叫出那名警员:“那份攻略能找到吗?” “不难,我直接找我妹妹要过来。” 杜彦泽打开了那份攻略,有文字描述还有实景配图,不过看得出来图片不新,图片里墙壁都没有粉刷过。 “萌新们认准这路牌哦,第一段直走,直到看见8号门牌,不要犹豫下一个路口向左拐……” 杜彦泽按照攻略走着,一路上留意提到门牌号。 这些门牌号并不是高挂在墙内的房子,这里甚至是带院子的平房,门牌号是一块长方形小牌钉在墙边突出的墙柱上。 杜彦泽一直走到8号前停下脚步,这里他们检查过几遍,一切如常。这次杜彦泽却凑近了墙壁,皱着眉头戴上了手套去碰门牌号的边缘。 杜彦泽凑近了那块门牌,手指轻触门牌边缘,这块路牌似乎贴得没有其他的紧。 手指按两下还能漏了点水,杜彦泽一拽就能取下一角钉子。 “长官,居民都反应没听见过什么动静。” 杜彦泽点点头,指指这块牌子,另叫了一个警员跟他往回走。 7号门牌,杜彦泽依旧碰了两下,发现这块砸得很紧,几乎平在墙壁,杜彦泽用手指拨了几下连钉子头都没办法往外拽。 杜彦泽很快放弃,继续往前走。 6号门牌前,情况和八号有些类似,杜彦泽甚至能整个拆下来。 “这里是什么时候翻新的?” 跟在他身后的警员立刻回答:“去年开始的,今年春天刚结束,门牌也是今年春天才装好的。” 新装的门牌,几个月的时间应该大部分都像7号门牌一样钉得死紧,偏偏6号和8号不同,取下来还能看见背后潮湿的墙壁。 杜彦泽没有急着下结论,只沉声让所有人留心门牌号,没人再提出有门牌号松动的事情。 杨昭听说了消息,很快赶了过来,来不及多说她就带着人开始仔细查6号附近。 这里原先只是搜过一遍,没有重点排查。 杨昭走向向左边的巷子查看,连随意放在一边的电瓶车也不放过。从痕迹看这车应该是早上才放在这里的,杨昭蹲下往墙边看去。 一颗花纹特别的蓝色珠子静静躺在墙角,就泡在水洼里。 杨昭瞳孔一缩,昨晚那串手机链啪嗒啪嗒地似乎还在眼前。 “找到了!” “这是珊珊新换手机链上的珠子,昨天她还特意递给我看过。她说过这些珠子很特别,每一颗颜色一样,花纹不一样,她特意挑的。” 杨昭知道这太苍白了,就像杜彦泽发现了门牌号不对劲,但也没有轻易说结论,只是尝试着重点搜索…… “珠子多吗?”但杜彦泽选择相信她,让她装在证物袋拍给所有人,留心还有没有类似的。 杨昭努力回想,赶紧点头。有了具体的目标和方位,很快就有了结果。 “地图。”杜彦泽沉声拿过地图,按照找到的地点标注着。 一个开头和结尾几乎闭环的路线展开在所有人面前。 如果他们猜的没错,邓珊昨晚的路线应该是绕着巷子走了一圈又一圈,迷失了方向。 这只可能是邓珊故意的。她可能是在迷路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 杜彦泽和杨昭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向她灌输一些自救方法,还告诉过她短信报警的方式,反复提醒她宁可误会,不要后悔。 邓珊有时候嫌他们啰嗦,但现在看她至少关键时刻能想到。 “那如果确定在巷子里出的事,他们只可能是从没监控的那边出去的?”立刻有警员顺着提出猜想。 这时杜彦泽的手机响了,是返回警局查监控的陈霜。 “我想,您需要亲自来看看。”陈霜的语气让所有人的心都一沉。 杜彦泽没有耽误时间,但临上车之前对要跟去的杨昭说:“你去一趟店里查昨天的监控,尤其留意有没有可疑的人。” 杨昭愣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猜测,邓珊是自己又从学校里出来,往店里走回,路过这一片街区。有人刻意换了门牌,导致邓珊迷路,然后带走了她。 如果是这样,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邓珊返回是临时起意。 这边每天有学生居民,提早换换门牌很容易被发现。但对方很确信邓珊今天会回去,并且路过这里。 这相矛盾了,除非,他们做了什么让邓珊今天不得不回去。 那去查店里的监控说不定会有收获。 外边的雨渐渐开始下起来,杜彦泽梳理着手里的线索。 “监控在北边的巷口拍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影子,经过还原,是邓珊。” 杜彦泽凝神去看,监控调慢了,只能看到画面下角一个撑着伞的影子晃过去了,还能隐约看见手臂。 “我们比对了她当天的衣物,基本可以确定是她。其他角度的监控我们反复看了,这是唯一能拍到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更是没人觉得这是突破点,这么一点画面…… “不过,倒是能确定,她不是一个人。这个伞的角度和画面占比,技术那边的同事可以确定,以邓珊的身高不太可能是这样。大概一米八到一米九左右。” 陈霜又示意调出另一段录像。 “这是北边巷口出口的录像。” 警员轻敲键盘,停住了画面,画面渐渐解析成功,露出一张笑脸。 是韩怀。 “凭这个,我们可以带他来问询,你知道规定,最多一天。” 陈霜这都多说了,按照常理,她最多是带人上门走访询问。 杜彦泽慢慢出了一口气,看着屏幕上韩怀侧过脸直直看向监控镜头的笑脸。 “长官,我想我知道为什么邓珊又返回了。” 这时杨昭的电话打了过来,发来一段监控视频。 画面里邓珊在柜台里在看着电脑,她的作业大多数都趁着店里没人的时候做的。过了一会,她拔出u盘,把电脑收起来了。 没多久,韩怀出现了,此时正好是下午五六点下班的时候。 店里慢慢人多起来,韩怀走到柜台旁帮她,因为杜彦泽的嘱咐,邓珊也不多和韩怀说话。 很快韩怀就把u盘拿走,自然地藏在一边的盆栽里。 杜彦泽把视频传给陈霜,但心里也清楚,聊胜于无罢了。 杜彦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反而确定是韩怀,邓珊相对还算安全,韩怀至少不会急着伤害邓珊。 他转身走到一边拿出手机给奥利弗发消息。 韩怀已经撕破脸了,唐知律那边很快该有动静了。 * 如他们所料,一天的时间,韩怀全须全尾地进来,又全须全尾地出来。 杜彦泽站在警局门口看着雨幕,罕见地叼着一根烟,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隐约露出一双带着寒意的眼睛。 韩怀笑着快步走过来,站在杜彦泽身边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杜先生。” 杜彦泽叼着烟,闻言只是一笑,没有接话的意思。 韩怀倒是不在意,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打火机,造型很别致,黑色通体,只用金色描出两个花体字母:“fa” 韩怀熟练地打着,一簇火苗窜起,他伸手替杜彦泽点上了。杜彦泽只是扫了一眼,面色如常地让他点烟。 “这个火机是我的父亲的,不过不是他送给我的。他告诉我,他只喜欢最优秀的孩子,只会送他们东西。” “看来你很缺父爱。”杜彦泽嗤笑一声。 “你说的对。我既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也不是他所认为最优秀的那一个。”韩怀那张时常露出笑的脸上突然空白了。 他转头看着杜彦泽,眼睛里有种无机质的冷漠,和唐知律那种万事皆在掌握的松弛不同,是一种嗜血的威胁。 “不过,很快我就是了。” 韩怀说完转身就走,杜彦泽却笑出声,轻声说道:“他都被我亲手杀了,你还要争一个死人的宠爱?” 韩怀转头看向杜彦泽,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又慢慢诡异地平静。 “因为我到底和你不一样。我不会选择背叛我的父亲。” 20-30 第21章 口腹之欲 我讨厌你,唐知律。 唐知律站在窗前往外看去, 顶层办公室有最好的视野,白天看下去有种凌驾于整个城市之上的感觉。 连日里的阴雨天,让他想起了那天, 在世界都如出一撤地沉闷,灰扑扑时, 转头就看见了那一抹亮色,他规律生活里的变数。 “唐总, 法务那边送材料来了。” 唐知律再看一眼手机,那个一走了之的人依旧是什么都没有留给他,哪怕一句问候。 “进。” 唐知律坐回去, 挑了一支钢笔捏在手里把玩。来人径自把手里的资料交了过来, 站在一边看着唐知律翻看批阅。 “警局的事解决了?”唐知律看得很快, 很快批完了合上笔盖, 一推眼镜看向面前的人。 “唐总也去过,应该知道这些事情解决起来说难也不难。” 韩怀笑着回答他的话, 一扫往日恭敬谨慎的样子。 “说起来回来之前,看见了一个熟人。”韩怀脸上摆出那种温和的笑来。 唐知律双手交叠,冷静地打量着他, 看他这个笑容越看越觉得眼熟。 “奇怪的很, 杜彦泽不是做甜点的老板吗?他却能自然地出入警局, 不知道唐总知不知道什么。” 唐知律仍是不为所动,眉宇间甚至流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似乎是想听什么重点, 但对方硬是拉着他废话了一通。 “我还以为你是诚心来和我谈谈的,而不是东拉西扯说我不感兴趣的东西。” 韩怀笑了一声:“前段时间看唐总那么喜欢杜先生,还以为你会更感兴趣他的事呢。” 唐知律没应声,随手把文件扔在一边, 低头另拿了一份,看着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就差直接让他出去了。 “看来唐总已经认出我了。那我说些唐总感兴趣的,比如恢复味觉?” 唐知律这才抬头看向他,合上了笔盖,手指轻敲桌面。 “不论唐总所认为的Fork到底是什么,你无法否认,现有的常规医疗手段无法帮助您恢复味觉。” 唐知律知道FA一定对他这些年不断的各种尝试了如指掌,没有反驳他的话。 “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一个传言,只有完整吃掉一个Cake,Fork才能恢复味觉。” “这个传言一部分没错,但必须吃掉一个优质的Cake才行,所谓的优质就是……” “他能散发出一种不同于任何食物的味道,但会让闻到的Fork意识到,他很好吃。” 韩怀一耸肩:“这样的人,我只见过两个,一个已经被分吃了。另一个太扎手了。” 唐知律一挑眉,只是淡声说:“我以为你为了获得我的支持,会向我吹嘘你们的神迹。” 韩怀笑着说道:“我和父亲不一样,他讲求一个信,我和唐总一样讲求一个利字。” “说到底唐总最想要的是恢复味觉,两种方法无论哪一种,你都绕不过我们的。明确告诉我们的盟友,想要的利只有从我们这才能拿到,这才是合作的诚意。” 唐知律却表现得兴致缺缺,韩怀笑着提醒他:“唐总现在还不急,难道真是觉得只活到40岁也可以?” 从知道自己是Fork的时候,唐知律就已经被明确告知,没有不吃任何Cake的Fork能活到四十岁以上。 事实上,他们大多还没等到那个年纪就已经被日益增强的食欲折磨发狂了。 唐知律始终没有明确表态,就算是韩怀说出这种明确威胁的话也没有恼怒,只是冷静淡漠地打量着韩怀,等着他拿出更多的东西引起他的兴趣。 韩怀终于拿出一份资料递了过去:“如果唐总还有顾虑,相信看完应该就不会对我们的能力有任何怀疑了。” 唐知律接过,翻开就是照片。 一个粉雕玉砌的小男孩正趴在母亲怀里哭,身旁的男人苦笑着逗他,温柔的暖光充盈着画面。 那男孩在哭着,但仍然可以看出不俗的五官,黑色的圆眼睛紧闭着,哭得长睫毛湿成一缕一缕。 紧接着是几张长大了一些的照片,有几张笑得很开心,眼睛眯成了月牙,胖乎乎的手紧抓着融化了一半的冰淇淋。 这些照片大多数都有母亲或者父亲入境,他们或是宠溺或是无奈,脸上总洋溢着淡笑。 直到一张长大了一些的照片,黑色头发的少年蜷缩在类似病房一样的地方,露出的手臂上全是鲜红的抓痕,犹如被逼到绝境却无计可施的小兽。 后面的照片大多是这样的,偶尔能拍到,也只能看见少年掩藏在常常额发下空洞的眼睛。 最后一张看着少年已经长大,五官已经张开了,黑发雪肤,五官精致美好,睫毛黑长,但他只是安静漠然地盯着镜头,完全没有一丝脆弱稚嫩的神情。 是杜彦泽,或者说是SDD的Hunter。 唐知律慢慢地一张一张看过去,指尖从一张张照片上滑过,看完后又取出第一张照片。 画面中的男人只露了半张脸,但唐知律一眼就认出来了。 “巴奈特?这不是你说的父亲吗?看上去,他不是你的父亲。” 韩怀的眼神一瞬间阴冷了下来,只冷笑了一声:“他根本不算是父亲的孩子。” 唐知律扫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反正多问也问不出。 唐知律翻到后面,发现这里详尽记录了杜彦泽在SDD参与过的案件,甚至是每年的内部评级,还有几张体检报告和血液化验报告。 详尽程度已经远超了正常手段能获取的地步,更不用说还有盖着SDD公章的文件。 “现在可以和唐总谈谈合作了吗?” 唐知律把资料合上,手指就搭在封皮上不紧不慢地说道:“邀请函,失踪案,药剂,你们忙了不少事情。” “件件往我身上撇,玩得这么开心。现在杜彦泽去G国揪你的小尾巴了,开始急急忙忙找我谈合作了。” 韩怀一笑,不怕他这样说,就怕他始终不表态。 “唐总不高兴也正常。但没有一点小麻烦,又怎么能把他钓过来呢?” “您也试过了,他很扎手,警惕心强,不好得手。既然你自己搞不定,为什么不答应和我们合作呢?” 唐知律没有急着答应,反而皱起眉,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 韩怀笑着抽出一只钢笔,在纸面上留了一个日期,推向唐知律。唐知律手指按住另一边,抬眼看了韩怀一眼,没有扔掉只是放在了手边。 “作为诚意,今晚也许有些小惊喜。” 韩怀欠身准备出去,脸上的笑容愈发夸张。 “合作愉快。” 唐知律没有应答,只是忙着用纸包着他用过的笔扔进垃圾桶,擦干净了手,翻开了那份资料,小心把上面的照片都裁了下来。 * 杜彦泽从G国回来后一直不眠不休地和警员一起排查。虽然有七八成把握,但他们还必须一一排查监控。 而且他还要继续跟进G国,调查韩怀真实身份的进度,还要警惕着SDD内可能潜在的叛徒。 “长官!”杨昭从外边冲了进来,这几天她也是忙的飞起,连休息也不肯,谁劝也不行,巨大的恐慌和愧疚要把她淹没了。 “是用珊珊的手机给我发的,你看。” 杜彦泽捏捏鼻梁骨,强打了些精神,接过她的手机。 发来的是一小段视频,画面里邓珊被绑在了椅子上,但双手是自由的,面前摆了很多精致的饭菜,正在用餐,一边吃一边低着头倒处瞄。 邓珊看上去除了有些黑眼圈,别的看着还好,估计是精神紧张。看背景像是在哪个豪华宾馆的房间里。 除了这段视频,还有一个日期,后面署了一句话。 “只欢迎被邀请的客人们。” 杨昭念出声又烦躁地揉揉脑袋:“又他妈的在装神弄鬼。” 杜彦泽思索了一会,立刻站起身,转头嘱咐陈霜:“待会还是麻烦你们去查一下定位IP,跑一趟尽量搜查一下。” 陈霜一点头,现在有这段视频,邓珊的案子才算是正式立案升级,能有更多的资源和人手参与。 “你去哪?” 傍晚雨很小了,风吹来有丝丝凉意,杜彦泽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薄外套,边往外走边回答。 “去找被邀请的客人。” 丝丝绵绵的小雨落在伞面上都没有声音,只是雨越小,水汽越弥漫,水雾一样的蔓延在草木繁茂的地方。 唐宅外亮着灯,在雨雾里忽明忽暗的,杜彦泽撑着伞一路畅通无阻,管家恭敬地引他进来,甚至还拿出原来他的那双鞋子。 “先生在三楼,您可以直接上去。” 路过餐厅,杜彦泽下意识看了两眼,上一次他下手挺狠,粗暴地撕裂了他们之间或明或暗,或真或假的暧昧。 一个Fork和一个Cake,多可笑也多荒唐的组合。本来就不可能有结果。 “你回来了。” 唐知律站在三楼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他打量着杜彦泽,看着他慢慢走过来。 几天而已,他们都是聪明人,再怎么样都不会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隔着一段安全的,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着。 观察对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什么微妙的,不在自己掌控范围的变化。 唐知律一身衬衫马甲,领带配饰都拆下来了,衬衫领口的扣子散开两颗,三七分的额发还有些凌乱,跟他处处要求齐整洁净的作风不相符。 杜彦泽在看见他以前,从不知道自己想他了。 唐知律很快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杜彦泽却本能地警惕着他,一个危险的Fork。 唐知律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抱住他的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我明知道你那么做是为了让韩怀来找我合作,我对你来说还有价值。但还是每天都在害怕你就此彻底消失。” 唐知律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杜彦泽的手指蜷起又放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但将奥利弗留下,赌他舍不得的人又是自己。 “你不想想我为什么回来吗?”杜彦泽想了半天,说了一句他自己也不明白对错的话。 唐知律单手将他带离了地面,摸摸他有些潮湿的头发,手指向下轻触过脸颊和唇瓣,专注而温柔的目光随着指尖,带起灼烫的温度。 “能猜到。”语气从容安宁,听着并不在乎那些背后的原因。 杜彦泽猛地揪起他的衣领,线条圆润的眼睛亮亮的,浓烈的情绪近乎恨意,但唐知律却笑着。杜彦泽狠狠地撞上他的唇瓣,像是在发泄一般地去咬他的唇瓣。 唐知律只是伸手托着他的后背,顺应着他,温柔地搅弄他的唇舌,更像是在安慰。 杜彦泽伸手去揪他的头发,闷声喘着气,脸上明明没有泪水,却好像要哭了。唐知律静静地抱住他,距离那么近的时候,一点点雀跃跳动的心都会被对方察觉。 “我讨厌你,唐知律。” 杜彦泽揪住他的衣领,被他抱起,这回他需要垂下一点头去看唐知律。 唐知律却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无波的黑色眼睛此时温柔又平和,唇角翘起,笑得都有点傻。 “好。”听上去他已经神经错乱了。 杜彦泽的心却像是被轻吹了一口气,麻到了指尖。他立刻又揪紧了,恶狠狠地重复一遍。 “最讨厌你。” 第22章 口腹之欲 你分不清的,唐知律 窗外的雨声淅沥, 杜彦泽裹着唐知律宽大的白衬衫困倦地缩在窗边的沙发上,黑发湿着在往下滴水,晕在衬衫上一块一块的。 唐知律从背后走过来, 手掌从后颈往上一捋他的头发,笑了一声。杜彦泽抬头, 后脑勺磕在他身上,直接向他瞪过去。 之前他一头粉发, 看着整个人很精致,衬得他整个人粉白粉白的,现在变成黑头发了, 杜彦泽也觉得好看, 只是失去了观察他发茬长出来的机会。 这项无聊的活动没有任何意义, 但这些天他一直在想。 吹风机暖风送出, 他的手指轻蹭过他的脸颊,发丝和后颈, 杜彦泽却越发放松了下来,等到被唐知律整个抱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快睡过去了。 直到挨到床, 杜彦泽才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眨眨眼睛, 困的眼皮变成大宽双,迷迷顿顿的。 唐知律觉得好笑,伸手拨弄他的睫毛, 俯下去亲吻他的脸颊。 他正要直起腰离开,杜彦泽却伸手环住他,眼睛半阖问他。 “做吗?” 唐知律一直没有回答,杜彦泽不得不看向他,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唐知律重重地亲过来,却只是浅尝辄止。 “那天,你问我书房那个上锁的柜子里是什么。” “你现在还想看吗?” 杜彦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事情可能要和他设想的不同了。好像牵扯到唐知律的一切事情,总是不能按照一个规定好的轨道进行。 唐知律带着他走到书房,手指轻拨,当着他的面按了密码,那个小柜子弹了出来。杜彦泽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仔细去看。 然而里面只有一圈素银戒指。 看得出是手工磨的,而且是个笨拙的工匠磨的,内侧有刻痕。杜彦泽却突然看不下去了,放回抽屉里。 “我困了,回去睡觉吧。”他的声音很低。 唐知律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拉住他的手,又拉开了抽屉。 “磨的不好,但是再磨就太细了,什么字都刻不去了。” 唐知律摩挲着他的无名指,一字一顿,但语气犹如宣誓效忠。 “彦泽,我爱你。” “够了。” 杜彦泽碰也不敢碰那枚他递过来的戒指,急切地往后躲,小腿直撞上了后排的书柜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一遍。 “够了。” 这像是一重骗局。 唐知律没有逼紧他,只是将戒指收紧了在手心里,耐心地等在原地看着他。杜彦泽低着头,只能看见他的发旋和洒落在脸颊边的发丝。 “韩怀找过你了吧。” 杜彦泽很快冷静下来,靠着书柜看着他。 “他对你说了什么?优质Cake的神奇功效,还是寻求合作。” 说完他笑了一下,听起来却像是一声哽咽,但他始终神情冷静。 “或者两者都有。” “这就是你们商量的新手段吗?”杜彦泽没有看向唐知律,更无从得知他的表情。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喜欢唐知律,但从一开始他们就失去了走下去的可能。 也许唐知律没说谎,但那又怎样。 我喜欢你,但我永远不能信任你。 “终究是你赢了。”杜彦泽没有等到唐知律的话,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了。 他知道他自己已经暴露地彻底了,如果真的不喜欢,就应该顺水推舟,顺势把真正的目的和盘托出,将他利用个彻底。 也许他只是故意说些这样的话,试探关系,评估他的筹码。 而他暴露最不该暴露的真心。 唐知律只是摇头,这不是手段,也不是缓和,其实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该得意的,如果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为博弈,他无疑是上风,谈判桌对面的人已经暴露了他的咽喉。 或许该说些好话,或者作出承诺,就按照一般的常理那样,也许能将这一不该现在出现的冲动环节揭过去。 但分开的几天里,唐知律独自一个人坐在三楼的书房里看着外面的雨幕,无数次觉得一转头应该能看见窝在小沙发里的人。 有时候是拿着书,但眼已经闭上了,有时候是蜷着背对着他斜架着书在看,长腿就搭在一边,没骨头一样。 只不过,雨还在下,三楼却一直安静了,不过一天,连一丝气味都没残余。那个时候,唐知律就明白他需要做些什么,至少不能放纵他来去不定。 但现在真这么做了,他却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谈判、威胁、恐吓、商谈,他哪一个不是个中好手。 唐知律只是握紧了戒指,一步一步地走近他,俯身抱住他,强行把戒指塞进他的手心。 “没关系,没关系。” 他应该是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像个蠢货一样看不懂眼色。 “我可以亲你吗?”很好,他在继续说错话。 他没戴眼镜,额发全都散了下来,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块滑稽的眼镜印。杜彦泽不记得有在他的脸上看见过这样无奈又温柔的神情。 “不可以。” 杜彦泽告诉自己,他终有一天会杀了自己……他们之间,是豹子和羚羊的关系。 而下一秒在唐知律只是眼睛垂下,露出一点委屈的神情时,他又主动撞上去和他唇瓣相贴。 手心里的戒指硌着,书柜被撞得一晃,杜彦泽睁开眼睛,越不过他的双眼看向别处。 唐知律每一次都很重很急切,似乎只会在床上的时候亲得温柔,以此安慰他不要紧咬唇瓣。 聪明人都知道真心珍贵,不能暴露在外,生怕它磕碰损伤一丝一毫,因此习得口是心非,谎言和试探。 可即使这样,也没人保证能在这场博弈里全胜。那只好抵死纠缠,哪怕只是镜花水月,春梦一场。 杜彦泽抵着他的肩膀,急促地喘息着,垂着头缓和着呼吸和心跳,但他始终紧紧抓住这枚戒指。 唐知律伸手捧住他的脸颊,感受到过高的温度时又蹭蹭眼角。 杜彦泽抬起头看向唐知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他:“每次亲吻的时候,是进食的快-感还是悸动。” “抚摸我的时候,你的心跳是因为怜爱,还是难以克制的食欲。” “你诉说的喜欢和爱,是因为怕失去我,还是Fork的本能催促你留下美味的餐食。” “你分不清的,唐知律。” “我们就先这样吧,如果你说的是真话,就到此为止吧。” 唐知律呼吸一沉,手指紧缩,紧紧抱住不让他推开。杜彦泽没有给他辩白的机会,没有给他倾诉的机会。 “那你扔掉戒指,如果你扔掉,我就答应。” 唐知律紧压着他话,紧逼着杜彦泽,一步不肯退。 杜彦泽只是别过脸去,淡声说:“邓珊被FA带走了,我怀疑是韩怀但没有证据。他发给我一个日期,就在明天晚上九点。” “他说只欢迎被邀请的客人,唐知律你是吗?” 唐知律看着他紧攥的手,妥协一般地回答了他:“是。他也给了我同样的日期。”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谈这件事。” 杜彦泽眼角、脸颊和鼻尖都还红着,但他已经完全收敛了情绪。 “我要你的邀请函,开个价吧,唐总。” 唐知律笑了一声,线条锐利的眼皮在眼尾利落微垂,立体的眉眼让室内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投出淡影。 这个样子才更让杜彦泽熟悉,莫名的,这样危险性和侵略性外露的样子才更让他心安。 他身后是整面的红棕木书架,右手边就是那张书桌。几天前杜彦泽还躺在那里,皱着眉反手紧抓住他的手臂,眼角的泪水和额头的汗水一同湿淋淋地砸落在桌面。 “交易是各取所需,你觉得,我会想要什么。” 唐知律的手掌就随意搭在桌面上,手指细长筋骨起伏。那块地方杜彦泽曾经也撑在那里过,光滑冰凉的桌面沾上液体,让他抬起腿时贴住的皮肤撕扯得疼。 “唐总需要什么,我怎么会清楚。”杜彦泽站在他面前,热气散尽后他想拢衣领,下意识抬起手,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紧攥的手。 “不过我想你不会拒绝,无论是我赢,还是FA赢。对你都有好处。” “如果我死了,吃掉我,你就可以验证那条传言……唔” 唐知律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死死扣住他按在桌面上,他面色还那么平静,但明显是真动怒了,手背上筋骨崩起。 “只有这个,别再说。” 唐知律松开手,又掐住了他的脸颊,杜彦泽被迫张开嘴,水红色的唇瓣,整齐雪白的牙齿,还有殷红的舌头,像一只皮毛漂亮的猎物正接受评估。 “韩怀能拿出来利诱你的,告诉你共赢的条件不外乎是这个吧。” 杜彦泽仰躺在桌面上,慢慢说着。无论唐知律做什么,他的手始终护住他不磕在桌边,杜彦泽张.开.腿夹住他的腰。 “在你们的局里,我是猎物,是没资格上桌的人。” “明天晚上九点,克洛诺斯号,我缺一个同行的人。” 唐知律凑近了他的脸颊,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暗藏怒火灼烧,淡声一字一句地重复。 “我和你一起。不同意就都别去,交给那些警察。” 反复向没有信任的人承诺剖白是无用的,唐知律选择从前惯用的手段——强制,只是这次更粗暴了。 “这张照片,眼熟吗?”唐知律拉他坐起来,递给他那张有一家三口的照片。 杜彦泽接过来,只是慢慢用手轻抚照片中笑得无奈的女人。 “是韩怀给你的吧。” “还有你从进入SDD的训练和参与案件记录,还有定期的体检报告,你想看吗?” 唐知律的语气很冷,抬眼看着他的侧脸。 “从SDD派你来华国起,你就已经被当作是猎物摆在砧板上了。” 唐知律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SDD内部有人和FA联手,从最开始织了好大一张网,迫不及待将他摆盘上桌。 甚至商定好了卖家——唐知律。 “你现在打算认命,自寻死路了?” “自我亲手杀了巴奈特起,我就在自寻死路了。”杜彦泽笑了一声“很可笑吧,他还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 唐知律早猜中了,但他亲口这么说,心脏像是被人捏住往外撕扯。 “他是SDD行动组的fork,而他的妻子是他救下的一个Cake。10岁以前一直是好丈夫好父亲,直到亲手杀了她,吃了她。” “就在我的面前,亲手戳破关于Fork忠贞忍耐的可笑谎言。” 10岁生日那天,很多事情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下午放学妈妈提早下班接他,去取了蛋糕。 他在后座一直拽着不放手,时不时拽开缝隙闻奶油香甜的味道,还想伸手指进去蹭一点尝尝。 “馋了?就这一点路忍不住了?”妈妈从后视镜抓他个正着。 梦境总是从这里开始,紧接着就是如血雨一样喷洒出的鲜血,他呆愣着站在原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妈妈。 “藏起来!” 妈妈的喉咙里发出了他从没听过的声音,带着婚戒的那只手,捧着他脸颊的那双手已经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她的身后就是爸爸,他趴伏着地上不断地舔舐着喷出的鲜血,伸手去抓那只手。 “走!” 她用仅剩的左手扇了他一巴掌,狠狠推他出去。他如梦初醒,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他被塞进了狭小的柜子里,手边就是他的生日帽。 血腥味浓重,他去抹脸上的泪水却糊了一脸鲜血,妈妈的血。 他不是先天所谓优质的Cake,至少那时候他还不是。妈妈站在发了狂的那个男人面前,毫不犹豫地割开喉咙,血喷溅出去,源源不断香味浓郁的血液让他只顾得上吃了他的妻子。 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同样是Cake的儿子。 杜彦泽浑身发抖,用力推开唐知律的手臂,闭上眼睛用力去慢慢回想他的父亲亲手被他杀死的场景,以及死前不甘后悔的眼睛。 “我的父亲说他只是想活下去,他太饿了,太馋了。” “就当是你爱我,以后别再提这句话了。” 杜彦泽冷得发抖,终于松开手将那枚戒指扔回唐知律手里,手心里却早硌出一圈红红的印子,有点疼,也有点烫。 “明晚见。” 杜彦泽深呼吸着,转身便走。没有看见唐知律掉了一滴泪,他呆愣愣地看着手背上的湿痕,站了很久才去拿回那枚掉落在地上的戒指。 “明晚见。” 第23章 口腹之欲 请君入瓮 “一组待命, 二组跟进……” 杜彦泽按住耳边隐形耳麦,测试接受的声音。今天坐的唐知律的那辆加长豪车,里面足够宽敞, 他侧坐在唐知律对面拉开了距离。 “长官,为什么SDD的人撤到后面。” 奥利弗坐在杜彦泽身边, 他这次也参与行动。虽然SDD有问题,但至少不会在前期的营救上使绊子, 而且完全把他们脱离出去容易打草惊蛇。 “服从命令。”杜彦泽不跟他多解释,他额发半梳,黑色的眼睛扫过去淡然但充满压迫感。 “你只需要记住, 你们一切行动听陈霜指挥。” 奥利弗立刻收起疑问, 低头低声应是。他扫了一眼对面的唐知律, 他始终盯着长官看, 时不时还眼神不善地看看自己。 “长官不需要也嘱咐嘱咐我吗?” 唐知律和杜彦泽同色系的正装,两个人全是完全两种风格。杜彦泽的西装细节处更精致一些, 衬得腰细腿长,是个悠闲的贵公子。 唐知律的西装没什么多的花样,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加上昂贵的定制, 衬得挺拔优雅, 半黑框的眼镜更像是一种相得益彰的斯文伪装。 这种站在一起看着莫名相配的感觉,自然是唐知律刻意挑选出的结果。 “唐总自便。” 杜彦泽说着,但还是摸出一个耳麦, 只不过递给了奥利弗。 “单向只接受我的频道,看唐总您的意愿。”杜彦泽没动,只示意让奥利弗去。 唐知律扫了奥利弗一眼,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对面的杜彦泽。 奥利弗知道还不能得罪唐知律,下意识地停住看向杜彦泽。杜彦泽和他视线相接一瞬,而后垂眼拿回耳麦,摆弄了两下,坐到唐知律身边。 “低头。” 唐知律这回比奥利弗还配合,让低头就低头,配合着倾身躬着,像个听话忠诚的大狗。 唐知律学的很快,按住耳麦看着面前的杜彦泽,轻声说道。 “服从你的一切命令。” 低哑的声音通过耳麦清晰地传过来,如同耳语。杜彦泽却面色不改,没急着坐回去,只是看着奥利弗。 “如果发生什么,你跟在唐总身边,不用管我。” 奥利弗一挑眉,挑衅似的看向唐知律,这话潜台词不就是让他看住唐知律,长官还是更信任他。 此时已经到了地方,车缓缓停住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说。只是唐知律突然抓住杜彦泽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 杜彦泽的身体远比心更信任他,只是收紧了手指摸到了一枚环形的戒指,他甚至来不及去看,面前的车门就被唐知律按开了。 “唐总,好久不见。”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正装带着游轮的胸牌,躬身做邀请的姿势。 奥利弗是保镖身份,立刻最先下车。唐知律略一点头当作应答,拉住杜彦泽的手下车。昨天他们就已经把游轮查了个底掉,还有这场宴会。 这场宴会在克洛诺斯号上举办,但明面上只是一场跨国的慈善晚会,这场晚会几乎大半个商界金融界有头脸的都来了。 克洛诺斯号是私人游轮,查来查去只查到Alekto上,跟G国牵扯上了,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打报告再走外交,再联系上去搜查。 最后陈霜的上级只能拍着脑袋,要求他们尽量动静小一点,只解救人质不要做多余动作。 陈霜的人混不进晚宴,但都分散在外围接应着。 “拍卖会的位置给您留了最好的。” 唐知律显然对这种场面相当熟悉了,只拉着杜彦泽的手,缓步跟随着前面的人走单独通道进去。 一路上,杜彦泽留意过,黑金的邀请函目前只看见他们有,其他人都是白金邀请函,他们走的通道也很隐蔽,一路上都没遇到其他人。 “餐饮会单独送到您房间,拍卖会晚十点开始……” 杜彦泽仍由唐知律拉着,一路上留意方向和摄像头,没注意到唐知律已经把他整个拦腰揽住,倒是前面引路的服务生多看了两眼。 房门关上,奥利弗被留在外面,杜彦泽立刻看向唐知律指指嘴唇,又比划了一个手势。 唐知律只是垂头盯着他比划,点点头似乎是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刻揽着他的腰偏头亲了一口。 杜彦泽严肃的神情没端住,立刻不轻不重地威胁式的咬了他的舌头。 杜彦泽推开他的肩膀,迅速在房间里排查,检查完没有摄像头和窃听设备才说话。 “你在这里先老实待着,韩怀来找你第一时间联系我。” 今晚他们出发前,对方又发来一条视频,内容和上一条差不多,周围的陈设和这里的装饰很相像。 房间太多,不可能逐一排查,但他总要趁拍卖会开始前提前摸排一下路线。 “别跟过来。”杜彦泽抢在唐知律前面阻止他,说完又下意识软和了语气:“我很快就回。” 唐知律拉过他,这次没有偷袭,杜彦泽看着他,清楚地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没有推开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他温柔地一吻。 “注意安全。”说完又敲敲耳麦。“我没你想的那么废,有麻烦找我。” 唐知律其实说的还真是有道理,无论是遇到谁了,他们总要给唐知律一个面子。杜彦泽想通,也不跟他客气。 “杜先生,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杜彦泽开门出去,一路上根本遇不到人,整个一层都是给唐知律一个人准备的。 “一切正常,能确定邓珊应该是被带上游轮了。你那边怎么样?” “一切顺利,人员都安排好了,但是人都在服务区那边,等级不高,可能接应不到宴会里,一切小心。” 克洛诺斯号是豪华游轮,虽不是高吨位的大型游轮,但分区划分,而且他们不能确定船上有没有改造过别的空间。 杜彦泽坐着电梯下到甲板附近,此时人来的不算多,甲板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拍照聊天。 杜彦泽注意到里面有几个手腕上绑着一个手牌,有男有女。 他刻意接近去问了,他们住的楼层都比较靠下,都是被某个朋友邀请来的,而且都没听说还有拍卖会这件事,只是来体验的豪华游轮的服务。 这个手牌他一点也不陌生,他以杜彦泽的身份充当过“定制商品”,当时就被拴上过一个类似标签牌的东西。 只不过他那个比较露骨,基本信息都明白写在上面了,就差盖个检疫章,他们这个只有一个名字。 杜彦泽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陈霜,这一次他自顾不暇,不可能顾得上他们。好在陈霜……杜彦泽回过味来,这未尝不是韩怀故意的一手。 这样陈霜的人就被牵绊住了,SDD的人又不可靠…… 但就算是杜彦泽知道他有这个意思,也不可能让陈霜放弃这些人,谁能保证在那些衣冠楚楚的精英里没有混迹着准备饱餐一顿的Fork。 “长官,技术那边,通过画面大概能确认珊珊的方位在6到9层左右,不过不清楚是否会被转移……” 杨昭等级不够,但让她干等着实在担心,杜彦泽让她跟着陈霜负责联络接应。 时间紧迫,杜彦泽没有在甲板多待,6到9层是全是客房,房间还是很多的,不能急着上去。 “先生您好,请出示手牌。” 杜彦泽下来的电梯和这边公共的不是一部,电梯里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电梯门一开就直直看过来,打量的意味很隐晦,但杜彦泽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电梯需要刷手牌。”他脸上的笑容突然真诚了许多,杜彦泽却注意到他的手背上被遮一半的标记。 奥利弗可能很眼熟,当初他装服务员的时候也被打过这种标记,表明“Fork”身份。 杜彦泽充分表现出一个骄纵的富家少爷的做派,眉宇间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不悦。 “什么手牌,你们经理办入住的时候可没有提到过。” 杜彦泽自然地走进电梯,下巴一抬:“去15层。” 那人立刻躬身说道:“贵客,这部电梯只能上到9层。” 杜彦泽流露出一丝错愕,而后皱着眉头一抬下巴:“那你在前面带路。” 没想到那人只是按住耳麦叫了服务生来,没有离开电梯。杜彦泽也只是试探一下,他能不能被引走,倒也没有太意外。 过来的服务生没有带胸牌,更没有标记,杜彦泽随意打发他离开了。 电梯不可以,又只能走楼梯了,他刚刚在那边刷过脸,更不能想办法找人带自己上去。 杜彦泽找了个角落简单说了一下情况,直接闪身往楼梯走去。楼梯内有监控,全全部被关掉了,楼梯间内灯光还常亮着。 请君入瓮。 杜彦泽脑中闪过这个词。 刚刚问过那些戴手牌的人,他们有住在六层七层的,八层往上的没有。杜彦泽倾向于邓珊是清醒的,很可能在八层往上。 刚走到八层,杜彦泽就看见楼梯间安全门前散落了一颗蓝色珠子,静静散落在红色的绒布地毯上。 杜彦泽没有急着确认,过去这么多天,韩怀精心设计了这么久。珠子这件事,杜彦泽倾向于他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现在在这里冒出这个东西,□□成不是邓珊在求救。 叩叩叩…… 唐知律抬头看向门口,一身深蓝色西装的韩怀拿着一瓶红酒站在门口。 “应该不打扰吧。” 韩怀自顾自地走进来,接上他的话。 “毕竟Hunter应该正忙着去拯救那个可爱的姑娘。” 第24章 口腹之欲 究竟有没有Fork能忍住不…… 游轮的结构图来之前, 杜彦泽已经记下来了。八层一整层从船头、船中、船尾,甚至还有舱内房,一个楼层上百个房间。 八层有住着参加晚宴的客人, 基本上都会安排在视野比较好的位置,发来的视频里, 邓珊既然能有光线变化,大致可以排除内舱房。 杜彦泽迅速盘算着。韩怀既然请君入瓮, 也许会引他到正确的地点,但他不能拿邓珊去冒险。 就怕是配合了他们,邓珊也不能安全, 不能完全被他牵着走。 他们是第一批入住的, 整个八层还没有人, 走廊里静悄悄的。杜彦泽绕了半圈不到就在地上又看到了蓝色的珠子, 是在一间套房前。 叩叩叩…… 杜彦泽冷静地单手叩门,不急不缓三声, 里面很久都没有动静。 “谁?” 是邓珊的声音,杜彦泽却没急着应答,低声回答:“客房服务。” 里面沉默了一会, 杜彦泽确认里面除了邓珊应该还有其他人。 “不……不需要。” 杜彦泽听了却没有离开, 继续轻声敲门。里面静了一会, 很快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杜彦泽配了枪,只是在这里动静太大,万不得已不能用。 对方也是同样, 至少现在会顾忌到这一点。 门猛然打开的一瞬,杜彦泽毫不犹豫地撑住门,一脚踹倒来人,反手一刀划在后面冲过来偷袭的人身上。 邓珊被反绑在地上, 大声冲杜彦泽喊:“有三个人!” 杜彦泽抽空赞许地冲她一点头,这两个人不算难缠,或者说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是难缠的,一个下手重了点已经躺倒在地上了。 邓珊喊破了第三个人,另一个人很快不藏,这三个人果然同样没有枪,只近身搏斗。 杜彦泽抽空甩了把刀扔给邓珊,邓珊赶紧挪着握紧了反手磨,但显然没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简单,杜彦泽都卸了其中一人的两个胳膊,她还没磨开。 “卧槽!我弄不开啊啊……” 邓珊这几天一直绷住了没崩溃,这时候却绷不住了,一边磨绳子,一边哭。泪眼朦胧间,杜彦泽身上沾血,三个看守她的已经躺地上了。 “别哭了,没指望你自己能解开。”杜彦泽单手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提溜到椅子上坐着,蹲下来先把脚上的绳子解开了。 “这不是怕你无聊,给你找点事干。” 邓珊哭笑不得,但杜彦泽这个语气,让她也没那么怕了,反倒感觉只是来玩了一趟。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杜彦泽,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着说话。 “呜呜呜,老板,以后我给你打工打到死……呜呜呜” 杜彦泽眉头一跳,邓珊有时候心真的大,难道不是该疑惑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吗? “啊,老板……那个韩怀他他他……他不是男二,他是反派啊……”杜彦泽让她一边待着,迅速处理好现场。 “我知道我知道,好了,下面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杜彦泽背靠墙壁往下观察着,游轮上的游客已经上的差不多了,不远处的谈笑声越来越近了。 邓珊满脸鼻涕眼泪,杜彦泽抽了两张纸给她,继续嘱咐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以自己活命为第一。谁都不要帮,保护好自己。” “你也不帮吗?” 邓珊擦完了也冷静了,看着杜彦泽问。问完了又扫了一眼一边生死不明的人,好吧,她不添乱就可以了。 “跟紧我,待会外面有人会接应你。” 接到邓珊这一步顺利的不可思议。但杜彦泽心里清楚,他们目的不在邓珊而在他。 杜彦泽带着她往外走,通知了陈霜在外面准备接应。他们的动作必须快一点,游轮很可能马上就会开船。 到时候麻烦就大了,陈霜也鞭长莫及。 刚走出八层的安全门,杜彦泽就听见了隐约的脚步声,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追上来了,他直接带着邓珊往六层跑。 六层窗户外是绑救生艇的地方,万不得已还有退路。 果然刚走到七层,杜彦泽就听到了上下两层楼梯间的动静,他果断推开安全门,拉着邓珊先往七层去。 “他们都往六七层走了,尽快离开那里。”奥利弗快速重复他看见的情况。 六七层住的不是他们的“贵客”,搜查起来肯定是没有顾忌的,而且他们人多,能接触到救生筏的房间可不多。 好在陈霜的人有几个混进了服务生,提前藏了房卡,杜彦泽和邓珊前脚刚进房间,后脚手上带着“F”标记服务生打扮的人都追到了这里。 杜彦泽能刷开这间房,他们自然也能。邓珊反应很快,立刻搬起能搬的重物堵门。杜彦泽直接走到窗口推开窗户。 邓珊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立刻跟过来,下一秒差点被吓个半死,六层外是救生筏不错,但没人跟她说中间还中空啊,没有阳台,只有遮阳棚的立柱。 “卧槽,我觉得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邓珊话音刚落,就传来了门锁被刷开的声音。不用杜彦泽劝说,邓珊感觉她又可以了。 杜彦泽意识到时间不多了,立刻探身抱住柱子,整个人悬空在游轮外,伸手去按救生筏的紧急旋钮。 但已经来不及了,救生筏还没拧开,门外已经传来砰砰的撞击声。 “上去!” 杜彦泽翻身下来,转身将邓珊托举上去,整个人藏在救生筏后。 “你认得字,拧开紧急旋钮,不要上去,就在这里躲好。” 杜彦泽动作很快,三两下把邓珊身上的救生衣套好。 “那……那你呢?” “我去拖住他们,现在就去。”杜彦泽的额发散落,袖口和衣角还有血,但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始终都很冷静,这跟她认识的那个老板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也是他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但莫名,她选择相信他,即使杜彦泽告诉她不要上那辆代表希望的救生筏。 砰!一声巨响过后,门已经开了。 杜彦泽随意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袖口里藏起来的蝴蝶刀滑了出来,杜彦泽面色始终冷静,黑色的眼睛只是扫过他们手背上的标识,毫无波澜。 纤长的手指翻飞,蝴蝶刀精巧灵活,在他手里更是快速,如闪过银光的蝴蝶,但他们只能看见寒光一闪,往往还没反应过来就先看见自己的鲜血涌出。 人越来越多,杜彦泽也挂了点彩,但刚刚耳麦里已经传来了陈霜的好消息。 他们已经派遣救援船靠近了。 此时警报却突然响彻整个游轮,面前还能站着的几个Fork都很快接二连三地瘫软下来。 “老板!他们来救人了!!” 抱着柱子的邓珊高兴地叫了出来,杜彦泽却觉得这个把戏越看越眼熟了。 但船外的海域上的确来了几艘救生艇,还有SDD的喷涂字样。 “增援?”奥利弗也意识不对劲,整个十层往上,似乎对底下的动静完全不知情一样,该拍卖拍卖,该宴会宴会。 警报声响起,他们也只是暗自交流了一阵又镇静自如。 陈霜他们靠近了游轮,游轮的工作人员全程相当配合,逐一安排往外疏散。邓珊都做好了跳海的准备了,但这下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邓珊裹着毯子,站在甲板上往上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还能听见小提琴的声音,还有说笑声,好像完全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一切……都结束了?” 她看向手指还在往下滴血的杜彦泽,他面色沉静地站在一边,黑色的西装半披在身上,看着他们不断往外走。 杜彦泽只是拍拍她的头。“别想太多。让杨昭送你回去,她会告诉你所有事情。” “你……”邓珊意识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甲板上风很大,夜晚灯光也很昏暗,身边路过的人有的还戴着那个手牌,一脸不安茫然地跟着疏散登船,全然不知跟什么擦肩而过。 “去吧。”杜彦泽没有多说,只是让她跟着赶来的陈霜先离开。 “杜先生……我们都被下达了撤离……” “长官,上级发来了撤离指令?”奥利弗快步从后面走过来。 杜彦泽后退一步,此刻的内心竟是意外的平静,转头看向救生艇外SDD的标识。 “长官?” 六七层住满了戴手牌的“商品”,不可能每个人都是Cake,所以当时杜彦泽认定是韩怀故意的障眼法,现在看来也许是藏木于林。 这里是全部的“商品”了? SDD来的竟然比陈霜她们还快,之前他以为是SDD内部有人和FA有勾结。今天这一出,他算是明白了,这是把他们之间隐秘的合作关系掀给他看了。 如果接受,就撤退,继续去做SDD的Hunter,如果不接受,那就擅自行动死在FA手上。 “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韩怀就坐在唐知律旁边,晃着手里的酒杯,轻抿了一口问唐知律。 他们面前清晰地是一整块屏幕,好像底下人的一举一动,生死搏命都只是一场精彩的电影而已。 韩怀一饮而尽杯子里的红酒,而后轻抬手示意他已经喝完。唐知律随手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 “他十岁后,是SDD找到了他,资助他培养他进入SDD。”韩怀兴致盎然地向唐知律解释。 “他以为自己被父亲背叛了,选择走向SDD跟FA作对,可现在呢……” “又被SDD背叛了。 “阳光普照下,万物皆有阴影,他就是不懂。” 唐知律捏着指节看着屏幕上的杜彦泽,他往后退了一步,影子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他脸上的神情隐没在黑暗里。 他们都上去劝他,他也没多说,只是轻摇了摇头,最后伸手摸出来一个徽章抛给了奥利弗,转身就走。 “看来他做出了选择,最愚蠢的选择。” 韩怀站起来一耸肩,随意拍拍唐知律的肩膀。 唐知律坐在位置上没动,他身后站着一个人,稳稳端着一把枪抵住他的后脑,他平静地看着韩怀从桌上取出一支针剂。 “神迹?”他的语气依旧平稳。 “父亲很欣赏你,一直希望能和你合作。也请你不要误会,我也一直期待着你的加入。” 韩怀边说着边手指轻弹,慢慢排出空气,利索地将所有的药剂推到唐知律的体内。 “这只是增强我们之间合作友谊的一种小方式。” 唐知律明显地感觉到心脏的跳动突然增快,他忍不住皱起眉头看向韩怀,很快前所未有的饥饿感从心口一直燃烧到大脑。 额头上的汗珠啪嗒滴在了手背上,他才恍然找回一丝理智。 “他应该马上就到了,唐总,稍等一下吧。” 唐知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身后一直端着枪的人立刻警惕地伸手去抓他,但没想到唐知律反手泼了他一脸红酒,钳制住他手腕的力道大得离谱。 枪直接脱手,却立刻被唐知律另一只手接住了。 下一秒他直接对准了始终站在一边的韩怀,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细小的声音响起。 枪里没有任何子弹。 “我说了,唐总是我们的朋友。”韩怀笑了一会,又看着单手扶着扶手喘着气的唐知律。 “其实我也很好奇,究竟有没有Fork能忍住不吃Cake。” 第25章 口腹之欲 防火墙已启用 杜彦泽一路几乎畅通无阻, 耳麦里现在只有他清浅的喘息声。 “别来。” 唐知律的声音通过耳麦传了过来,他的气息不稳,但语气近乎命令。耳麦的收音没那么好, 但唐知律一句话没说,他七七八八听得算清楚。 他知道唐知律被注射了神迹, 也知道韩怀的打算。 他就是要唐知律亲手把他杀了,吃掉。 “闭嘴, 找个地方平躺深呼吸。” 杜彦泽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冷硬,但赶回他身边的意图一点没动摇。 “你该撤退的, SDD有问题你一早就知道, 回去从长计议, 你根本没必要……” “你再多说一句, 待会见面我会直接杀了你。” 杜彦泽紧攥着戒指,听着耳麦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竭力去冷静思考韩怀真的杀了唐知律的可能性。 “你说的对,我分不清。” 杜彦泽已经站在了门前,一路上没有任何人为难他, 甚至还有人笑着为他引路。只要他想, 就算是现在掉头就走也完全没关系。 他不应该来的, 唐知律没有看着那么单纯,他动起手奥利弗根本过不了几招,如果发狂, 他也没有把握。 更何况,他下不了手。 “我分不清,也许我真的只是想吃了你。你忘记了?我和你那个父亲一样,都是不可信的Fork。” 唐知律冷静又平淡地缓缓说着, 呼出来的气息通过耳麦缭绕在耳畔,杜彦泽顿住了动作,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杜彦泽只是听他说完,手掌下压打开门,看着迅速离开门边的唐知律,一字一句亲口对他说。 “那就我就自认倒霉,父亲、爱人都是只会背叛的怪物。” 唐知律靠在一边垂着头,衬衫西裤依旧整齐,只是领口能看到有几滴红色血迹,无声酝酿着失控的风暴。 他露出来的脖颈和耳朵,小臂红得发烫,青筋鼓起。他听了杜彦泽说的话,只能发出几声短促的笑声。 杜彦泽摸到手心里的缓解剂,没有急着轻举妄动。 来这之前他身上挂了点彩,血虽然止住了,但是血液的味道在唐知律那里必然是浓郁到无法想象的。 唐知律本能地转向他的方向,只踉跄了一下,下一秒速度快得惊人向杜彦泽伸手。杜彦泽早有防备,擦着他的胳膊躲过去。 同一时间毫不手软地伸手去抓他的手腕试图反制。 但他稍微一试就明白,他们的力量悬殊,立刻放开手,躲过唐知律抓过来的手,闪身一偏翻到沙发后看着唐知律。 这样下去不行,运动越大,心跳越快,药效对他的影响就越大,最后下场就是像冯尤一样。 杜彦泽停了下来,握紧了手里的注射针剂,他只有这一根,只有一次机会。 杜彦泽脱掉了那件唐知律挑的黑西装外套。 衬衫袖口被他卷了起来,露出一截小臂,他皮肤白皙没什么印子。唐知律总是盯着他看,明明眼神里没什么色-气,但下一秒就会凑过来亲吻他的手指,掌心。 杜彦泽转了手里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的手臂,他知道从哪下手,血液涌出恰到好处。 血液流出的同时,杜彦泽握紧了手里的针剂。 唐知律受到蛊惑一样抬起头,极度的饥饿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食欲是人类始终的基础需求。 这是杜彦泽很早就被迫学会的道理,从不妄想有任何的情感、规则、信念能约束。 执行过那么多次任务,也遇到过坚持一直不吃Cake的Fork,只不过在日益高涨的饥饿感前发狂起来都一个样。 明明强迫着吃了很多东西,但旺盛的食欲让胃都要烧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内脏都消化赶紧来填满。 那位SDD的Fork死去前,恢复了一丝神智,对着他们说完就举枪自杀了。 杜彦泽举起流血的手臂,殷红的血流涂满了半个手臂,染红了白色的衬衫。 他向唐知律伸出手,双臂张开,索求他的拥抱,露出脆弱的胸膛,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过来。” 杜彦泽第一次没有任何闪躲和遮掩地看着唐知律,他终于停止不停地思考猜测那些真心假意,反复约束那颗越界的心。 如果药剂失效,或者失败了,就这样被他杀掉吃了…… 杜彦泽被冲过来的唐知律抓住手臂揽进怀里,这么近的距离,他急速跳动的心跳声快到不正常,充血的眼睛估计都看不出眼前的人。 杜彦泽的手臂被他紧抓,伤口的血液像挤盒子里的果汁一样被挤出来。他仰躺在地上,手搭上了唐知律的肩膀,很轻很慢。 唐知律只是紧攥了一下他的手腕,慢慢放手了,凑近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臂。唐知律却只是凑近了攥住他的手腕,没有咬他,不断地舔舐着他的伤口。 杜彦泽搭着他的手立刻从袖管滑出针剂,猛地扎向他的脖颈。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反折捏住,针剂脱手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杜彦泽看向嘴唇染血抬起头的唐知律。唐知律额头上的冷汗滴下来砸中了他的脸颊,杜彦泽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没有恐惧。 “韩怀有一点说的没错,摄入足够优质Cake的血肉,就能一定程度上恢复味觉。也能迅速缓解你的饥饿感,吃掉我吧。” 杜彦泽几乎是叹息着说出口,眼前水光模糊,泪水沿着眼角流淌下来。他只是有些害怕,害怕万一唐知律是真的爱他。 万一他对他自始至终就不是食欲,该怎么办。 “别哭。” 唐知律紧闭上了眼睛,说出的字句被气声吐露出来,听不清楚。他的手指温度灼烫,正屈指从他的眼角刮过,是他之前做过无数次的动作。 唐知律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睛,摸到他脸上滑腻腻的泪水,只有饥饿的大脑突兀地穿透一丝清明。 “别哭,睡一觉吧,醒了你就能见到我了。” 脑海中闯进来一段莫名其妙的回忆,一个男人紧抱着闭着眼睛流泪的杜彦泽,喃喃自语着,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脸, 是谁? 他似乎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说了一句什么,但无论怎么都回想不起来。 这是他的记忆? “七号,计划开始了。保护他。”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但他完全没有印象。正当他努力思考时,这些记忆立刻像被按下了“enter键”一点点被删除销毁了。 唐知律的昏沉的理智却被划开一般,他立刻看向泪眼朦胧的杜彦泽。 因为不停地失血,他的嘴唇脸颊都白了。唐知律缓缓松开手,捧着他的脸颊去擦他脸上的水渍。 “别哭了。” 杜彦泽仰躺着看着他,睫毛被泪水打湿,湿淋淋的,鼻尖眼角水红色晕开,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另一只手刚摸到药剂,猛地扎向唐知律的颈窝。 唐知律自然感觉到了,只是笑着抱怨了一句:“一点没手软,手真黑。” 杜彦泽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只专心看着针剂舱里的药剂排空才松手。 “这个能有多大作用我不清楚,可能只能暂时缓解你的饥饿感。” 杜彦泽被他拉起来,伸手去摸他颈窝冒血的地方,用力一挤,纯纯报仇。 “戒指,你扔了吗?”唐知律垂着头让他报复,侧着头凑近他的脸颊,喉结不住地滚动。 药剂生效,刚刚他的理智几乎全无,就算是清醒了他也根本不敢再靠近他一点,饥饿感和理智反复拉扯着脑中的那根弦。 现在他就是觉得杜彦泽像个香香甜甜的小蛋糕,嘴巴一开一合,浅淡的水红色唇瓣轻抿挤出一点弧度,似乎有什么甘霖藏在里面。 他脸颊上挂着泪水,肌肤上散发着温度和浅淡的香气,他忍不住向舔干净。 “你干什么?” 杜彦泽瞬间警惕,注意到他越凑越近的脸,眼睛倒是清明了很多,但那个垂涎的眼神他很熟悉。 “让我……亲一口……” 说着他已经紧抱着杜彦泽的腰,凑近了他,呼出的热气激的杜彦泽后背发麻。杜彦泽伸手推他的肩膀,但犹豫着就没太使劲,反而让唐知律又凑近一些。 “没……没说不让,你凑……滚!” 杜彦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唐知律直接掐住他的下巴舔走了,温热湿润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抖。 “你不是洁癖?!我没洗脸!” 杜彦泽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脸涨红着一脸的不可置信。唐知律却只是笑,他的额发被冷汗洇湿了,唇角还有血渍,禽兽味很冲。 “不一样,你比较香。一点也不脏。” 唐知律按住他的后颈,把他脸颊边沾的碎发都拨开,语气淡淡的,嘴却已经挨上了,等不了一点。 “你脸都花了。” 他手很重,亲的也很重,杜彦泽一开始准备拽开他,但感觉到他很轻地舔过他的下唇,安慰一般。 他第一次确信,这是唐知律的温柔,不是Fork的障眼法。 杜彦泽放下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放任他进食一般的攫取,湿热的气息让他有些头晕,舌头被追着含,紧贴着他的胸膛喘气的起伏都是颤动着的。 直到他掐着唐知律的肩膀,咬他的舌头,唐知律才堪堪抬头,杜彦泽生理性的泪水滑落,又立刻被他舔掉,好像一点不累,还意犹未尽的。 “我的味道很好?” 杜彦泽脑子发晕,突然想起来在Cake的体-液对于Fork来说都是有味道的,脱口而出。 唐知律抓住他的右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身上摸出了那枚素戒。 “和那天的红酒是一个味道。” 他抓住了他的手,缓缓将戒指推进无名指,低着头,神情很认真。 “我爱你。” “叮——已完成阶段任务——即将脱离小世界07-01,请尽快促使目标人物黑化。” 杜彦泽的手指一蜷,无措地看向唐知律的眼睛。 “锚点已激活,脱离程序启动……正在删除本消息提醒……” 杜彦泽下意识地垂下头,银色的素戒正好契合他的手指,没有多余的花纹。 【防火墙已启用】 “删除成功” 杜彦泽听到了提示音,但随着那一声所谓的任务提醒想起的记忆,却依然存在在他脑海。 反派……攻略任务……谋杀七号主系统的罪名 杜彦泽抬头看向唐知律的眼睛,一抹蓝色的流光如错觉一般划过他的眼睛,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心里那股莫名的酸胀情绪没有出口。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唐知律皱着眉头,不确定地看着杜彦泽。杜彦泽立刻捂住他的嘴,轻声说道。 “别去回想,也别再说。” 唐知律亲吻他的掌心,看着他的眼睛轻点头。 黑化?成为反派? 杜彦泽站起来,捡起一边的匕首,摸了一下后腰藏着的手-枪。 脱离程序? 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莫名其妙地正在被抽离,他趁着唐知律转身拿医药箱的时间擦掉鼻子里流出的鲜血。 他会完成所谓的任务,但在那之前,有人必须先死。 第26章 口腹之欲(完) 我们会再见的…… “先生, 这里是拍卖的名录和竞拍人名单。” 韩怀随手翻着,几个重点的人名已经被单独画了出来。他的脚下就是拍卖的现场,身侧的单向玻璃方便他从上俯视底下会场的一举一动。 当然, 这些拍卖品是文明的,合法的。 只有少数懂得内情, 看得懂暗示的人竞拍下指定的商品才有资格留下来进入内场。 这次的动作大了一些,但FA现在急需来自各方面的支持, 将自己的根系延伸出去。 父亲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神迹上,期望神迹能不断迭代,克服所谓的副作用。有朝一日能尝出味道, 不受难以抑制的食欲控制。 他却觉得父亲是走错了路, 那样的Fork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能容忍父亲年老后的错误想法。他注射了神迹, 却因为副作用发狂吃掉了妻子, 在他眼里,能克制食欲的Fork才是接近完美的存在。 但他自己也清楚, 没有那时候吃掉妻子,他根本活不到50多岁,还能有机会被他的儿子亲手杀死。 食欲是捕食的本能催促, 何不拥抱它, 利用这样的“副作用”让唐知律这样的Fork清楚, 自己到底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不喜欢唐知律这样的Fork,披着人皮努力做个正常人,白白浪费神赐予的机会, 装模做样。 人类进化的方向应该掌握在Fork手里才对。 “清场吧,将那些无知的贵客们请下船。” “下面才是属于Fork们的盛宴。” 整个克洛诺斯号,灯火通明,拍卖会和宴会已经结束, 衣着华丽的人结伴笑着扶着舷梯往下走。 杜彦泽整个人靠在阳台,看着下面走了一批客人和服务生。夜已深,风吹拂他的脸颊,额发散开了轻轻摆动着。 他右手无名指上还带着他的银戒,细白的手指搭在栏杆上,手臂伤口已经被妥帖处理好了。 他侧过脸来看向他,黑色的眼睛藏了一点远处的灯光,忽明忽暗。 唐知律突然预感到了什么,沉默着站在他的身边,双臂揽着他的腰,低头嗅闻他的发丝间的香味。 杜彦泽的笑容几乎柔软,坦然从容,他从前也摆出这样的表情,但无一例外都是伪装。唐知律紧紧抱住他,不打算松手。 “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和你赌一个未来。” 他完全没有从前的记忆,除了所谓的“谋杀七号主系统”罪名,他没有任何过去可言。 恢复关于主世界的记忆后,他明白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可能不过是一场“故事情节”,但他却不觉得这一切是虚假的。 杜彦泽的喜怒哀乐是真的,唐知律也是真的。 他看着唐知律心里总有种酸胀的熟悉感,好像他们都各自走了很远的路,才有一个相交的点。 “我会保护你,你要活着。” 杜彦泽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答案,他真切地能许诺的只有这一句。 唐知律低着头靠在他身上,远处甲板的灯光已经熄灭,舷梯已经收起,发动机的轰鸣震颤着。 杜彦泽将阳台的窗关上,夜风也吹不进来了。 “你要离开了,我知道。” 杜彦泽手一顿,转头看向唐知律,他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线熟悉的蓝色流光。 很快那光芒又消失了,恍若幻觉。杜彦泽伸手摸摸他的眼角,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想。 叩叩叩 门被敲响了,杜彦泽撤开握紧了手中的刀刃,他回头看向唐知律无声示意他躲开。 按照韩怀的做事风格,唐知律吃掉了他,门口的人就是来迎接唐知律前往拍卖内场。 如果没有,那就是来杀他的。 唐知律却轻摇了一下头,走近了门边。 “谁?” 他出声之后,门外明显传来细微的动静。杜彦泽看了唐知律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埋伏在门边。 “唐总,拍卖马上开始了,主人请您过去。” “可以,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杜彦泽速度很快,拉着来人的手臂往前一送,另一只手抬起瞬间悄无声息地抹掉了他的脖子。 他的侧脸染血,但动作很快地搜遍了这个人的身上,拿到了房卡,还有通讯耳麦,还有一把枪。 唐知律给他递来毛巾让他清理,杜彦泽稍稍擦了一下就对唐知律说道:“他给你注射的应该是新药,那针缓解药剂我不确定能生效多久。” “待会你直接去六层,那里有应急逃生筏。” “你要怎么去找韩怀?”唐知律没有急着表态,只是问他这个问题。 “一个人,你觉得你能杀上去?” 唐知律很快从房间里翻出一套服务生的套装。 “我可以帮你。” 杜彦泽看向他,知道不可能说服他,当即换好衣服,低着头带着唐知律走出房间。 杜彦泽将这里的地形摸得差不多,很顺畅地带着他往电梯前走。 电梯前守着两个人,转头看着他们过来。杜彦泽扫了一眼,这两个没有Fork的标记,但还是悄然摸住了刀刃。 唐知律却突然拽着他扔他到身后,很不耐烦地抬起下巴看着电梯口两个人。 “你们的主人派这么多人过来是来押送我的?” “韩怀在哪?” 唐知律先发难,面前的人自然不敢得罪他,自然注意力都集中在唐知律身上。 说白了,他们都不相信注射了神迹的Fork能不对Cake下手,更不会去考虑杜彦泽有活着出去,还和唐知律联手的可能。 他们立刻欠身低头请他进去,淡声说道:“主人已经在上面等您了。” 杜彦泽始终跟着唐知律,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扫过他们一眼,扬声:“带路。” 杜彦泽立刻拿出搜到的卡走到一边刷亮了屏幕,守在门口的两人立刻躬身转过去。 “难怪杨昭那么怕你,平时就这个语气和员工说话的?”杜彦泽扫了一圈电梯的,察觉到了隐蔽的摄像头,低着头恭敬地跟在他身后,嘴上却这么说。 唐知律的表情维持着冷淡,眉宇间充斥着烦躁,嘴上却回答他:“现在你知道你有多特别了。” 叮—— 电梯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却是正对着一间大厅,坐在沙发上的宾客们都带着面具,最前方的韩怀端着酒杯看过来。 唐知律挡住了身后的杜彦泽,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他身上。 “看来唐总已经进食结束了。不知道SDD的Hunter尝起来是什么味道,感觉又如何。” 显然韩怀也对他们介绍了有关“优质Cake”的说法,他们都有一种夹杂着羡慕和希冀的目光看着他。 他身上还带着那个Cake的气味,一丝余味就有让人上-瘾的魔力。 杜彦泽参与任务之前就已经做过伪装,身上的味道很浅淡。刚刚在房间里,他放出的血都抹在了唐知律身上。 但杜彦泽不能离开唐知律身边,如果拉开距离,以Fork的嗅觉一定立刻察觉到不对。而且他们现在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旦他们进入了那房间,看过一圈也能反应过来了。 “敢问在座的各位遇到过几个Cake,而这些Cake中,又有几个能有达到这种程度?” 韩怀坐在首位,似笑非笑地看着唐知律,又挥手让人带上来一个昏倒的男人,手腕上绑着之前见过的手牌。 唐知律带着杜彦泽走进了宴会厅,唐知律坐在最前面,离韩怀很近,很适合下手。但同样的,持-枪-警-戒的人也越多,他暴露的可能性也越大。 “此前FA的研究总是围绕着Fork,但明明研究作为食物的Cake,才更有趣,不是吗?” 韩怀挥手让他们划开了带着手牌的人手腕,血液流出,却没有任何味道。 他,是普通人。 “这还要感谢Alekto的一个实习生,她非常天真的提出注射药剂使得Cake变为普通人……” 现场适时发出一阵低笑,杜彦泽笑不出来。韩娴——那个遇害的Alekto实习生…… “不过得益于她的研究成果,我们研究出了针对Cake的药剂,目前能让普通人短暂变成Cake。” 很快有人给他注射了针剂,不过说话的工夫,流出的鲜血渐渐有了味道。 “这才是我们的希望。” 杜彦泽瞬间明白了当初韩怀说的那些话,恐怕一多半还真的是没撒谎。只不过,他假借着韩娴弟弟的身份,恐怕已经拿到了韩娴生前藏起来的资料。 也许真的有一个叫韩怀的少年,为了姐姐只身来到了G国,但最后死在了异国他乡,还被假借了他的身份生活下去,糟蹋了姐姐的研究成果。 砰! 远处突然传来了闷声的碎裂爆炸声,整个大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杜彦泽早有预料,这是他拜托奥利弗撤离之前做的,他立刻闪身掐住韩怀。 灯光很快恢复了,但也足够杜彦泽钳制住韩怀。他将手里的枪抵住了他的后脑。 韩怀立刻不可置信地看向唐知律,唐知律已经同一时间跟在了杜彦泽身边。 “怎么可能!你没吃掉他?!” 当初仅仅是神迹初代,就已经足以让杜彦泽的父亲发狂吃掉了他的妻子,他注射的是放大副作用的新药。 “现在你不妨试试他的枪里有没有子弹。” 唐知律语气相当平静,正是这份神智正常的平静才让所有人确认,唐知律已经摄入了足够的血肉,否则只会发疯,紧接跟冯尤一样心速过快猝死。 “别动,我的反应有多快,各位也深有体会。”杜彦泽说着毫不犹豫地捅了韩怀一刀。 “我只想和唐总一起安全撤离,各位千万不要逼我鱼死网破。” 在场的FA的成员都知道上一任首领“巴奈特”是谁杀的,毫不怀疑杜彦泽的手有多黑。 杜彦泽说着转动了刀柄,让血流的更多,韩怀咬着牙根也忍不住发出压抑的痛呼。他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唯一的筹码被他提前弄死了。 唐知律始终护在他身边,一直退到六层的应急逃生筏。 “各位就送到这里吧。” 杜彦泽救过无数次被劫持的人质,虽然是第一次劫持人质,但相当熟练。他看向跟过来的保镖,作势要拔出匕首。 他们立刻都停住了脚步。 克洛诺斯号因为那一声爆炸,正在缓缓减速停下。 “唐知律,拧开安全阀,剩下的不用我教你了。” 唐知律看着杜彦泽的侧脸,额头上的青筋崩起,先拧开了安全阀,沉闷的声过后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充气滑梯已经呲呲地充盈着。 “Hunter,下次……我会……直接杀了你。替……父亲……报仇。” 韩怀迅速失血,已经惨白着一张脸,更不用说他肚子里插着一把刀。 杜彦泽看着充气梯子已经好了,看向唐知律。 “如果一分钟之后,你没有来,我会直接自杀,你可以赌我能不能做到。” 唐知律扶住梯子,看着杜彦泽警告他。杜彦泽没忍住笑了一下,只是看着他安全登上逃生筏。 “还有没有要说的,趁现在,一次性多说一些。” 杜彦泽拔出匕首,血液喷溅出去,看向远处的保镖。 “你……” 砰!杜彦泽毫不犹豫地开枪,了解韩怀。 “算了,不想听。” 他立刻拽着逃生梯顺着外壁往下跳,身后的枪声紧着跟上,漆黑的海面上什么都看不清,杜彦泽却没有犹豫过。 灯光四处扫着,他们在搜寻救生筏的位置,杜彦泽却高喊一声。 “唐知律!” 而后松手纵身一跃,同一时间灯光照到了他的身上,几声枪响过后,杜彦泽落进了冰冷漆黑的大海里。 灯光照过去,只残留鲜红的血迹在游轮的白漆上,海面晕开了几缕鲜红。 “叮——检测到宿主生命值下降——请尽快完成黑化任务……”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彦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唐知律。 “为什么不带着韩怀一起跳,把他扔到海里,他很难活下来。” 唐知律把他拖了上来,摸到了一手血,迅速地脱掉他身上沉重的衣服,拿出毯子裹着他。 他头发上的水珠甩到了杜彦泽的嘴唇上,带着他身上的体温,杜彦泽觉得很安心。 “陈霜他们明面上撤走了,但杨昭和她想办法派了救援船……”杜彦泽轻声絮叨着,没有察觉到鼻子和嘴唇都在不断往外冒血,直到被呛住了。 唐知律立刻捧起他的头,防止呛咳,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是受伤造成的。 “唐知律……我要走了……我…” “叮——脱离程序倒计时开始30秒。” “什么声音?!” 唐知律的泪珠滚烫灼热,砸在他的脸颊上有些疼。 杜彦泽越说血呛的越多,唐知律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神迹的药效,因为大量的鲜血开始慢慢起效。 饥饿感和食欲瞬间灼烧着他的理智和胃,他摸到了一边的刀。 “十秒……请宿主尽快完成黑化任务……” 杜彦泽反手夺下了唐知律的刀,因为不设防,他也没想到他能做到,杜彦泽已经吐着血骑在他身上。 他拿着刀,抵在了脖子上,让他别动。杜彦泽眼神温柔明亮,黑色的发丝柔软只是沾了水软趴趴的。 他低头凑近了唐知律的唇,将鲜血都度给他,听着系统的倒计时。 “别成为和韩怀一样的人。” “五” 他最后笑了一下,像唐知律每次那样摸了摸他的脸颊。 “四” 杜彦泽反手抹开了脖子,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滴在他的脸上。 “三” 杜彦泽强撑着趴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唐知律越抱越紧,他已经说不出安慰的话了。 “二” “吃……了……我吧” “叮!已完成黑化任务,已脱离07-01小世界,正在清洗记忆……Error……” 唐知律抱着渐渐冷掉的身体,他全身都是杜彦泽的鲜血,宛如最深的噩梦。本该让他难以抵抗的诱惑,此刻却如穿肠毒药,让他不断干呕。 片刻后,他的眼睛突然阖上了,再睁开是是一双墨蓝色的眼睛。 “唐知律”的面色突然平静,温柔地将怀里的人平放到地上,擦拭他脸上的血迹,轻轻抚摸过他的脸颊,无奈又心疼地叹了一口气。 “你啊”万般情绪都只汇聚在了这一声里。 他拿起毯子裹住他,看着他的宛如沉睡的面容,触摸着那枚素戒,一抹蓝色流光划过又没入戒指内。 “我们会再见的。” 第27章 番外:霸道总裁狠狠爱 好赌的爸,生病…… “面团要注意它的表面湿度, 像这样……” 粉色头发的青年正忙着在厨房里揉面团,又时不时耐心地停下来讲解,而后看向一边手忙脚乱的邓珊。 邓珊欲哭无泪, 双手投降:“老板,我真的没力气了……” 杜彦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这样的美人,含笑总是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尤其是他的睫毛长,略一抬看过去,眼睛含光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但邓珊一见这个表情, 已经完全双腿立正哀嚎了。 叮铃…… 门口的铃声响起, 邓珊立刻如获大赦。 “这么晚了, 还有人来, 我去看看。”说着麻利地脱了围裙,洗了手逃一样的飞奔出去。 “啊, 老板娘来啦!”邓珊扬声一喊。 杜彦泽抬头看过去,发现人已经走到玻璃窗前了。唐知律竟然完全不反驳邓珊的话,反而是看着杜彦泽一挑眉。 他今天是一副金色边眼镜, 竖纹的西装马甲配衬衫斯文清俊, 这眼镜也冲淡了很多他眉眼间的攻击性。 他屈指敲敲玻璃窗, 又点了两下,黑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明明是那么沉静的人, 眼神却有种灼烫的温度。 杜彦泽只得处理好手上的东西,赶紧推门出来。 “干什么?” “想你了。”唐知律的语气很平常,好像完全不觉得这话有点肉麻,说出来有点羞耻。 邓珊耳朵一动, 恨不得脖子伸到他们两个中间,听他们在说什么。 “没记错的话,早上是你送我过来的,中午我们一起吃的饭还午休了。”杜彦泽已经习惯了唐知律时不时冒出来这种话,一边洗手一边絮叨着。 “不过,我还挺喜欢听这话。”杜彦泽接过他抽出的纸巾擦了手,笑着凑近唐知律。 唐知律不躲,反而凑近他快速地在他脸颊上轻吻一下,而后淡定地问他。 “这样呢,喜欢吗?” 邓珊瞪大了眼睛,扒拉着墙壁,脖子伸得老长。 杜彦泽往后靠在洗手台边上,伸手一拽唐知律的领带扯得他低头,而后笑着凑近了他的唇,眼睛盯着他的,欣赏一样地看他瞬间隐忍又期待的眼神。 但他只是一蹭,轻轻磨蹭了一下就推开他了。 邓珊满脸通红,脖子恨不得再长一点,下一秒,就看见杜彦泽转过头看着她似笑非笑。 “还没看够?” 邓珊猛地点头,又摇头。 杜彦泽拽着唐知律的领带笑出声,唐知律伸手揽着他的腰,只是看着他笑,唇角带着浅笑,手指轻轻理了他的鬓角的发丝。 “好了好了,下班了。” 邓珊啧啧两声,回到宿舍了忍不住打开电脑,怒敲一篇小短文,最后想来想去发给了杨昭。 杨昭立刻回了,她看的还挺快。 “啊哈哈哈哈,笑死,这个霸总真的是唐总吗?不过我觉得你写的挺不错嘿嘿嘿,继续继续。” 杨昭盘腿坐在沙发上敷面膜,忍不住又看一遍。 “啧啧啧,肉挺香。” 叮—— 杨昭心里一紧,打工人的噩梦——消息提醒。 “小昭,最后那份文件发唐总一下,唐总要的急。” 杨昭骂骂咧咧,找了一会随手把文件发过去了。 片刻后,唐知律坐在书桌旁,迷惑地看着手里平板上的那份文件。他额发散落,刚洗完澡,穿着黑色的柔软浴袍,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他单手拿着手里的平板,皱着眉头满脸不可置信。 “看什么呢?” 杜彦泽擦着头发,赤着脚向他走来,难得见他脸上这个表情,笑着绕到他旁边。唐知律扫了他一眼,拦腰将他放在面前的书桌上,抽了两张纸握住他的小腿仔细地擦着。 杜彦泽伸脚踩在唐知律的膝盖上,拿起平板看看,扫了两眼后立刻息屏了看看唐知律。他正低着头擦他的小腿,手掌收拢又轻柔,黑发柔顺地搭在额前,见他看过来抬头看着他。 这个角度……看着就很浓重的乖顺人夫感,他抬起唐知律的下巴,挑眉戏谑地看着他。 “跟了我,一个月给你五百万。” 唐知律扬眉轻笑了一声,抓住他的脚腕往上抬,让他两只脚都踩在他的膝盖上。 “你一年能挣五百万吗?”唐知律淡声问他,没有阴阳怪气的语调,只是陈述事实。 杜彦泽轻啧,用力踩他的大腿问他。 “那你问我,反正里面写的这个巧取豪夺还玩包养的霸总是你。” 唐知律抬头看他,笑着说:“我这么说,你不会给我一巴掌吧。”杜彦泽眯着眼,沉吟了一会,又笑了。 不过他的演技是专业的,立刻调整表情,一脸的泫然若泣,眼睛睁圆了氤氲着水汽看着唐知律,鼻头还有点红。只是他脚上恶劣地踹了唐知律一下,催促他。 “快点,我要玩。” 唐知律捏捏他的小腿,抬头看向杜彦泽,手指轻推眼镜,绷着脸抬眼看过来真有点内味了,只不过看着莫名的冷淡风,跟邓珊写的那种狂傲风严重不符。 “跟我睡,一晚五百万。” 杜彦泽脸一僵,狠踩他的腿根一下,唐知律却抓住了他的脚腕慢慢站了起来,让他不得不抬着腿往后靠,手臂撑在桌面上。 “你乱改,霸总变成变态了。” 唐知律挑眉看着他,眼睛却很沉静专注,只是领口散乱了,看着莫名很色-气。 “入戏。” 说着唐知律轻压他的腿,低头吻在他的小腿上,杜彦泽手指蜷缩,立刻入戏,紧张地看着唐知律。 “你……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才不要……” 唐知律微微垂下眼,眉间微皱着,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杜彦泽。 “你确定?五百万足够你还清你父亲欠下的赌债……还能让你那个在医院里治疗的妹妹手术。” 唐知律语调从容和缓,只是手指不正经地在解他的浴袍腰带,目光犹如实质地逡巡着,像在盘算待会从哪开始。 杜彦泽脸颊微红,脸上已经绷不住了,呼吸稍稍急促起来,最后自己把衣带拉开了。 “迫不及待了?小……” 唐知律除了第一句,完美还原邓珊写的小说,只是这句还没说出口就被杜彦泽捂住了。 “你说这句我是真的会忍不住扇你。”杜彦泽拉住他的手臂,看着唐知律笑着说。 杜彦泽这个被迫的小可怜,自己主动把浴袍脱了,随意扔在了一边。他撑着桌面,又看着唐知律侧身像是只慵懒的小猫萎顿,侧躺在他的黑棕色书桌上,可怜地看着他。 又伸手拉住唐知律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自己蹭蹭,做作地夹了一下。 “唐总,享用我吧。” 唐知律掐住他的腰,单手取下了眼镜,没忍住掐住他的脸颊亲了上去,手指忍耐似的搓搓他的肚子。唐知律很快起身,微喘了两口气,弯腰去捡他丢在一边的浴袍。 “桌上凉,直接躺上去不舒服,先起来。” 杜彦泽啧声,立刻坐起来了,伸手去拽他的耳朵。 “唐知律!这是你这个人设该做的吗?” 唐知律伸手把浴巾铺在他身后,捏捏他的手指:“这是纯情可怜小白花该做的?” 杜彦泽立刻收回手,撕下了可怜小白花的假面,伸手去解开唐知律的腰带,手从他的领口伸进去摸他的肌肉。 “快点的,别废话了,跳过那些戏份。” 唐知律搂抱住他的后背,亲亲他的耳朵、脸颊,低声说了一句遵命。 空调的风有些冷,但杜彦泽迷迷糊糊地只会喊热,身上还出了薄汗,皮肤上透着薄粉。刚刚撩拨的起劲的人一个劲的小声咕哝着说不行了。 唐知律确实有先见之明,出了汗的皮肤粘在光滑的桌面上一动就疼,于是杜彦泽果断喊暂停。 他裹着浴巾怏怏地坐在桌上,长腿也不乱晃了,交叠着乖乖地斜躺着放。杜彦泽半眯着眼睛看唐知律勤勤恳恳地收拾地面,又整理东西,还忙着拿湿巾擦擦他的腿。 “你这个死洁癖,真的没救了。” 唐知律脖子耳朵还是通红的,露出的一点颈窝还有个牙印,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负责收拾,主要是收拾他。 弄的时候那么过分,杜彦泽威胁他要弄脏他的书桌,他也只是淡声宣告,待会他会收拾干净,现在不用考虑那个。 “我的五百万呢?” 杜彦泽脸颊太烫了,贴着桌面降降温,伸手去揪唐知律的头发。 “待会给你签支票。” 唐知律说的太认真,杜彦泽反倒是愣了一下,真有点什么肮脏的成人交易的羞耻感,但唐知律低着头擦净了手,那么平静,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 “不要脸。” 唐知律带着询问的意思看向杜彦泽,屈指轻蹭过他的脸颊,笑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 杜彦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摸摸有点破皮的嘴角说:“是啊,马上应该把管家叫来,然后他对我说,少爷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然后我被你弄的半夜生病了,你要把家庭医生半夜叫过来。他会劝你要节制……” 唐知律沉默着看着杜彦泽,似乎在思考什么。杜彦泽怕他加什么不该加的戏,立刻捏他的鼻子。 “我这都看杂了,你别细想了。” “唐总,抱我去床上,困了。” 唐知律只是撑着桌子垂头看着他,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的杜彦泽浑身发毛。 “你好像挺喜欢这些,前几天你好像就在看这些书。” 唐知律不知道得出了什么想法,笑着抱起他,但说了一句让杜彦泽差点掉下来的话。 “下面到带球跑的剧情了。” 唐知律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肚子,紧揽住他的腰不让他动。 “不过你想跑有点困难,不过我们可以进行前面剧情。” 杜彦泽倒在被子里,后背一凉,看着一脸认真的唐知律:“什么?” “带球。” 第二天早上按理说该有的小可怜起床打领带,然后被五百万支票羞辱的剧情因为杜彦泽完全睁不开眼而跳过了。 唐知律扣着衬衫袖扣,低头去看半张脸陷在枕头里的杜彦泽。 “起来吗?五百万还没拿……” “怀了……真的已经怀了……” 杜彦泽皱着眉头睁不开眼睛,咕哝着往被子里缩。唐知律没忍住笑了一下,顺手拍拍他的背,蹭了一下他的脸颊,想了想还真的签了一张五百万的支票压在床头柜。 杨昭发现她昨晚把邓珊发过来的文当文件发给唐知律了,一个晚上没睡着,后面唐知律也没回她…… 杨昭双眼无神,失魂落魄的样子,二助忍不住想安慰她,但想想她干了什么又拍拍她的肩膀。 “吉人自有天相。” “唐总好。” 杨昭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问好,唐知律略一点头,准备离开,杨昭顿时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唐知律又走了回来。 “你昨晚发的那个……” “我下次再……” “不错,还有吗?其他的都发给我。”唐知律语气太平常,一时间她还以为自己发的是什么商业文件。 “啊?啊,行。” 但邓珊被杜彦泽严肃批评了一下,主要是因为他个人不喜欢这个带球跑剧情。邓珊欲哭无泪,双手投降,答应亲爱的老板帮他写个霸道甜点师强制爱柔弱总裁?的故事。 “这么邪恶的XP只有老板你喜欢了吧……” 第28章 七月花 我早晚会杀了你。 “07-01小世界数据回传中……” “正在判定…任务失…Error……” “恭喜, 你已完成任务。正在回收07-01……已完成。” 脖颈上明晰的冰冷触感,炽热的血液喷涌而出的窒息感,还有抱着他的那个人……许彦泽像是掉进了一个蜂蜜罐子里, 思维迟滞,困顿地甚至感觉不到四肢。 唐知律……唐……???谁? 许彦泽猛地惊醒, 下意识去摸右手的无名指,但什么都没摸到。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恭喜你,已经完成了07-01号小世界,协助我们收回了它。” 许彦泽摸到了后颈的链接线, 还有颈环在微微发烫, 大脑却一片空白, 像是做了一场梦, 醒来模模糊糊地只能感觉到,残存的情感如风扫过脸颊, 不那么真切。 “我的记忆呢?” “小世界里的一切……” 许彦泽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白色墙壁,打断回荡在空间中的机械音。 “我是说,以前的记忆。” 机械音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 似乎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提出这个要求。 “你们答应的条件, 不会忘了吧。” “当然, 但不是现在。” 许彦泽半阖着眼睛,眼尾眼皮薄红,也没有多要求, 只是主动要求继续任务。 只有往前走,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失去意识前,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我们会再见的。” 纯白空间内灯光骤然灭去,整个空间陷入了黑暗。 突然一团淡蓝的光晕出现在他的身侧, 徐徐散发着光芒,如同小夜灯一样,照亮着缩在睡眠舱的许彦泽。 只是一瞬,下一秒光团就消失了。 “07,你醒了。” 就在一墙之隔,巨大的睡眠舱突然亮起,上方的弹盖发出嗤的一声,白色的雾气向两边喷出。 在白雾缭绕中一人静静地沉睡在其中,他没有颈环,但后颈连接一根长长的黑色链接线。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睛是浓郁到发黑的蓝色,眼里一丝情绪也无,有种非人的质感。 但仔细看他的面容竟和唐知律有七八分相似,同样立体高挺的面部骨骼,皮相却不太一样。 他的右眼下有深蓝色的标识,像是一个沙漏,又像是手写体大写“Z”中间刻画了一条斜杠。 “07,看来将他唤醒是正确的选择,你终于苏醒了。” 07不知道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手边的那道墙,深蓝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很快收回了视线。 “我醒不了多久,暂时苏醒是感应到意识体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团淡蓝色的光晕浮现在了他的面前,它似乎是被迫禁锢在这里,不断地四向乱窜。 07伸出手,那团淡蓝色的光团立刻躲开,最后绕着他转了一圈就飞向另一边的墙壁。07循着光晕的方向,看向那面墙壁,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那个能进入内线的人。” “你的内线数据,我们无法查看。他虽然把你的意识体带回来了,但似乎它不愿意回归。” “我似乎也没办法强求。” 07再次伸出手,那团光晕光芒一亮飞窜逃开。 “全部意识体回收之后,他不能留。” 07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波动,他的脸庞俊美如完美的造物,眼睛却空洞,表情情绪也欠缺。 “有这样的风险,现在就应该销毁他。” 系统沉默了一会,07也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那团靠近墙壁的光晕。 明明是他的意识体,却似乎更亲近别人。 “他激活了您的内线数据库,他离开小世界后,数据库又立刻关闭了。” 07垂下眼睛,思量了一会,似乎在思索这种情况下还要不要放任他继续任务。 “我需要亲自去看一看。” “正在载入07-02:七月花……Error……” * 阴云笼罩在铅灰色的天空之下,在这样的昏暗的天光里,似乎酝酿着一场不同寻常的风暴,不远处哥特式高耸的建筑明明由砖块垒成,却有一种金属质感。 十几位黑袍大法师严阵以待,他们分散在整个广场的角落,不断默念法咒。 地上显现出一个巨大的防御法阵,一团团柔和的白光输入法阵,一阵冲天的光芒拔地而起,地面上显出一个繁复的花纹。 一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巨大蟒蛇自法阵中心而起,它的眼睛足足有旁边的两个屋子大,鳞片上的花纹构成一朵金色的花。 它的身体却异常灵活,随意盘旋了两下,灰色的天空顿时一清。它在整个广场上盘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是不喜欢这个逼仄的空间,蛇尾烦躁地一颤。 “都保持戒备,侵蚀随时会来。” 站在最前方的法师胸口挂着一块金质徽章,花纹正是一只鳞片光洁的蓝色蟒蛇,盘绕着护着中心的一抹金色的花朵。 天空突然裂开了一条黑色的缝隙,一团黑色的多足怪物正从那条缝隙里爬出来,边爬行边往下滴着浓稠的黑色液体。 那些液体滴落在地上立刻腐蚀出一个大洞,那液体直接侵蚀了地面的防御法阵,四散的雾气四溢出去,低阶的法师们露出的手臂立刻沾染上黑色的印记。 沾染上黑色印记的人很快血肉都溶化成了腥臭的血水,皮肤开始溃烂,惨叫声打破了宁静。 “加固法阵!一定要支撑到圣子殿下来!” 站在中心的法师振臂,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手中飞散出去,抑制住了地面防御法阵腐蚀的扩散。 但那裂缝散发出的雾气,让施加在他们身上的防御咒像纸一样被戳开,众人的身上已经出现了迅速扩散的黑斑,他们都没办法调动法咒。 “不能退!” 不断有人力竭倒下,但天空中的巨蟒一时间也牵绊住了那怪物。地面腐蚀的空洞下是一双双惊魂未定的眼睛,防御法阵的地面之下竟都是一些衣着华贵的人。 那里是按理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空中滴落的黑色液体不断滴落下来,一个一个的大洞出现,露出惊惶无措的人们。 下一秒,天空中的巨蟒俯冲向那条黑色的怪物,蓝色的光芒大盛,众人心里都一松,光芒外溢,隐隐盖过这阴霾的天空。 然而那巨蟒却在半空中一僵,突然自空中坠落下来,蓝色的光芒迅速消散下来,同一时间防御法阵也在快速溃散。 “怎么回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脸上还残存着庆幸的笑容未变。 怪物昂头长啸,悠闲地在天空中打了一个摆,俯冲下空洞打算钻进去吃人,四个法师一起施法咒却只是被它吞噬了,它喷出的黑色雾气,瞬间将两个挡在前面的人溶化成骨架。 “情况看来不太妙啊。”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那类似蜈蚣的怪物前,四周缭绕的黑色雾气和腐蚀液体就跟一滩水一样被他踩过去了。 只是这个人双手被铁链反绑在身后,嘴上套着铁质的止咬器,黑色的半长发随风四散着,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满是恶意地扫过空洞下的惊惶的人们。 但自他出现,那怪物就像是被无形中的什么东西捆绑起来,扭曲地在半空中挣扎。 他制住了那个怪物,却操控着那怪物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欣赏乐曲似的听着他们惊恐的尖叫。 任由四溅的腐蚀黑液飞溅出去。 他黑眸扫过去的视线冰冷充满恶意,明明是相当英俊的面容,却让人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踱步走到负伤的黑袍大法师面前,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抬起脚来。 他周围的人立刻警惕起来,刚想挡在前面,就有黑色的雾气逼近,沾染到皮肤上迅速溃烂起来。 “泽尔萨!你要做什么!” 很快他面前就无人阻挡,他抬起脚就想踩向昏迷的大法师。 然而下一秒,一道道金色的丝线将那个肆意的黑发男人捆了起来,一道戴着兜帽的白袍金织的身影缓步走了过来。 “禁。”他只举起手说了一个字,那声音却响彻了整个广场。 昏迷的大法师立刻惊醒挣扎着看向那个白袍身影。 “圣子殿下!” 金色的光芒四散开来,一朵重瓣的金色花朵浮现在整个空间之上。 “净化。” 语出令行,所有被腐蚀的人身上黑色的斑点都消失了,残留在空气中的黑色雾气也被涤荡一清,天空水洗一样蓝了起来。 “仁慈的圣子殿下,是不是该把我放下了?”那黑发男人被金色丝线捆着悬在空中,旁边就是那个像蜈蚣一样的怪物。 白袍的圣子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风吹过,兜帽下几缕铂金色的发丝散了出来,他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纤长雪白,没有一丝瑕疵,指尖有淡粉色,下一秒他掌心向上一收紧。 被绑住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抽搐着身体,他却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 “解决它。” 这次是他在给那个黑发男人下命令,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倨傲和自然,就好像在花园里命令自己的狗转个圈给他看。 “遵命。”他说的像是想要了圣子的命。 下一秒那怪物就在空中炸裂开来,无数细小的黑色雨滴飞散,地面上立刻传来惨叫声。 “怕什么,你们的圣子不是会治吗?”他慢慢站到地面上,看着那个身影举起手再次施展净化。 他走到圣子的面前,夸张地弯腰去看兜帽下的人的脸。 “他们都感谢死你了吧。” 他戴着的止咬器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他缓缓地说道:“这么好心的一个人,怎么就对我这么狠?” “07-02七月花……Error……” 黑发男人表情突然一顿,盯着白袍的圣子:“叶彦泽,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下一秒,空中的黑色裂缝突然扩大,黑雾扩散,广场上的人突兀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整个世界毫无预兆地在他们眼前崩裂…… 叶彦泽猛地看向黑发男人,浅紫色的瞳孔紧缩。面前的男人似乎是预感到他要做什么,立刻皱眉。 “不是我……” 但还没说完,一抹金色的刀刃贯穿了他的胸膛。 “任务目标死亡……Error……世界重启中……” 叶彦泽浅紫的瞳孔对上了他黑色的眼睛,他黑色的眼睛里浓烈的恨意几乎溢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早晚会杀了你。” “世界已重启,07-02:七月花” 第29章 七月花 重生 “前天、昨天负责圣子殿下饮食起居的所有仆人, 出列。” 高耸宽阔的前厅内整体是白色的墙壁金色勾边,神圣洁净,日光透过上方的彩色琉璃窗柔柔地照射在室内, 墙上精致的浮雕托举着壁灯,整个大厅透亮得晃眼。 厅内此时站着五六排身穿白衣仆从, 皆是拱手垂头,没人发出一点动静。等到最前方黑色短发男人发话才动。 这人穿着和他们同样的白衣却着滚金边, 神色堪称愠怒,冷冷地扫视着出列的两排仆从。 “你们可以自裁了。” 他脸上的愠怒很淡,没有再多说别的话。即使是仆人们立刻跪下恳求饶命, 他也不为所动, 甚至越求越恼怒。 “圣子殿下不能有一点闪失!他就算是掉了一根头发, 拿你们所有人的命也不够抵!你们竟然让殿下卧病了!” “艾德大人!请饶过其他人!都是我的失误!昨天殿下在窗边看书, 是我忘了关窗!我罪该万死!” 一位棕色的头发的仆人几乎是爬了过来,不停地磕头, 额头触碰光滑洁净的地板发出闷响。 艾德立刻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拎起来,冷声说道:“你的确该死,殿下现在高烧不退昏睡不醒。” “艾德, 够了。” 一道声音从内庭传来, 声音还有点恹恹的低哑, 他的声音不大,此刻却让这里的所有人都噤声了,求饶的人也自觉闭嘴只蜷缩着颤抖。 艾德立刻松手, 即使他没有出现在这里,依旧快步走向连向内庭的走廊躬身行礼:“圣子殿下,惊扰到您了。” 走廊直直纵深,两道洁白绣金花的纱帘隔着, 影影绰绰地有一个身影走出来。艾德立刻快步走上前,一道一道撩起纱帘。 外边的人只看见纱帘扬起又飘飘然落下。 隐约的声音和低咳传了过来,低语的声音不同往日清亮温柔,有气无力的。此时外厅的仆人们都忍不住向那里张望,就连性命不知是否能保全的棕发男人也不例外。 他们脸上的神情残存着恐惧,但此时却满满地都是愧疚,恭立在一边的仆人们全都朝着那个棕发男人投去愤怒的打量,像是在看一个亵渎了神明的人。 棕发男人脸上满是灰败,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把餐刀就要自裁。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没人阻止,反而脸上都隐隐期待着。 “啊!” 一道金光闪过,棕发男人手里的餐刀脱手飞了出去。 纱帘掀起,一角金色的花朵扬起,在琉璃窗投射的彩色柔光下熠熠生辉。外厅内所有的人都躬身低头齐声:“圣子殿下安。” “咳咳咳……”闷声的咳嗽清晰了,跪伏在地上的仆人们只能看见白色拽地的织金袍子。 脚步声渐进,有仆人忍不住抬起一点头看见素白的一截手指露出袖袍,指节纤巧,指尖泛红。 “汉特,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做。” 憋着闷咳的声音温柔平静,声线那么年轻,却有种无限包容的溺爱感。棕发仆人眼里满是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了面前的地板上。 他整个人蜷缩跪趴在地上,双手掌心向下贴着地面,此时猛然抬头看向那个身影。 圣子殿下一头铂金色的长发编成了辫子垂落到胸前,一身白色袍子将他脖子以下遮挡,金色的绣花繁复贵气,但在他的身上却只觉得圣洁,甚至暗叹这样的俗气配不上他。 他的睫毛和眉毛都是铂金色,眼瞳却是浅紫色,挺翘的鼻尖下是薄粉的唇,他生的太好看,让人根本不觉得这些与常人的不同妖异或者夸张,只觉得他像夜昙,纯净又美好。 “殿下……殿下……您记得我的名字……殿下!” 汉特声音嘶哑,看着他低垂看过来的浅紫色眼睛,呼吸急促起来,悔恨和痛苦的欣喜快把他淹没了。 “汉特,不要这样,我不喜欢你们跪拜我。”圣子殿下望向仆人的眼睛温柔平和,雪白的脸颊上因为低烧泛着浅红。 “艾德,是我前几天想看看风景让他们把窗打开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就快赶不上宴会了。”他伸手让所有人都起来。 汉特立刻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快步上前捏住圣子殿下的指尖想行吻手礼,艾德立刻上去拂开他。 圣子殿下闷声轻咳了两声,扫了仆人们一眼,什么都没再说径自向前走远了。身后艾德免去了他们的死罪,却让他们即刻收拾东西离开圣殿。 他刚走出前厅,就淡声对旁边的侍从说道:“帕子。” 守在他身边的人立刻恭敬地递过来手帕,圣子殿下的侧脸纯洁美好,不紧不慢地擦着刚刚被汉特碰到的指尖,而后随手扔给身边的人。 他紫色的眼睛半点情绪也无,似乎那些温柔和怜悯只是一场错觉。 他慢慢走向门口恭候多时的豪华马车。他一路都有人跟在身侧,似乎他是什么易碎的水晶,多咳两声都有担忧的目光如影随形。 “殿下,处理好了。”艾德掀开马车的帘子,低头汇报,然后坐到前面车夫那里。 “殿下!殿下!” 马车刚走出一段距离,后面突然传来汉特撕心裂肺的声音,然后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后只有马车缓缓的嗒嗒声。 “汉特自刎了。”前面传来艾德的声音。 独自坐在马车里的圣子殿下依旧半垂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点波澜也无,只是淡声嘱咐了一句:“处理干净。”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手指轻抚心口,感受体内完整的元素力量,又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谁能想到,他竟在那场终局里没有死,重生回了一切浩劫没有发生的时候。 马车驶过平坦整洁的道路,马车哒哒的声音有节奏的声音真实了起来。他抬起那双紫色的眼睛,伸手半挑起帘子,向外看去。 前方是种满重瓣金色花朵的黑色栅栏,隐隐约约能看到不远处的大门上蓝色蟒蛇护花的家徽在日光下闪着光芒。 随着马车的行驶,能看到的东西就更多了,不远处的花园,还有稍远一些的城堡一样的庄园房子,门口已经候了一群黑白西装的仆人,甚至还有黑袍法师。 “殿下,希尔特的新任家主亲自在门口迎接您了。” 闻言圣子微微皱起眉,放下了帘子,微微闭上眼轻呼出一口气。低烧磨人,他毕竟还是肉体凡胎,身体还轻颤着,脸却愈发烫了。 而让他坚持过来的原因是这个所谓的新家主,路德。 在他的脑海里,希尔特家族根本没有一个叫路德的人,更不存在所谓家主易位。 马车停稳后,他才挑开帘子,看向站在最前面的身穿墨蓝色法袍的男人。男人个子太高了,他站在马车边都不能俯视他。 他面容深邃,高挺的鼻子和优越的眉骨让人第一眼惊艳,一双泛着墨蓝色的眼睛形状优美,眼尾下拉一点有种内敛的优雅,波澜不惊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是一种平淡的冷意。 他伸出手,食指上是家族徽标的戒指,修长骨节分明,一丝瑕疵也没有。 “圣子殿下安。” 圣子伸手搭了上去,缓步下了台阶,站在他面前,才能明白他的压迫感。他站在圣子面前能完全遮挡住他,目光自上而下天然带着一种隐隐掌控的心惊肉跳。 “恭喜,希尔特的新家主。” “路德,叫我路德。”他的声音低沉咬字从容平和,护在他身边的一举一动优雅矜贵,突然轻笑了一声。 “看来是我惹你不快了,是因为我自作主张在您身边放了人?” “殿下不是已经处理干净了。” 两人在最前面,没人敢凑过来偷听,后面的人只能看见希尔特的新家主侧着身在和圣子殿下说话。 圣子看向盯着他的路德,淡紫色的眼睛剔透明亮,铂金色的眼睫轻抬就是风景。 “路德,如果希尔特还需要我的净化能力,就别把手伸这么长。” 路德停下脚步,垂着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轻出了一口气,赞叹似的,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他的眼睛微垂,双眼皮褶深有种深情的感觉。 “殿下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多谢。” 这次的宴会是希尔特家主发起的,毕竟他刚继任,需要让整个贵族圈都知晓三大家族之首的新任家主究竟是怎样的。 他身穿墨蓝色法袍站在台上,宽大的手掌蕴含力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完成最后一项仪式——点亮家徽。 三大家族的继任仪式都是这样,以此彰显家主纯正强大的元素力量,越明亮越好。 艾德走到圣子身后,竟然看见殿下微皱着的眉,不由得上前询问。 “路德是上一任家主的私生子吗?为什么以前从没听说过他。” 艾德惊诧地看着圣子殿下,立刻上前低声回复:“殿下?路德是希尔特家主正妻的独子,从小被准许出入王庭,还经常去圣殿看望您。” “看来您的病情很严重了,待会您还是提前回圣殿吧。想来希尔特家主一定会理解的,毕竟他是那么在乎您。” 此时大厅内所有灯光突然熄灭,一条蓝色的蟒蛇衔着金色花朵的标记突然亮起,光芒将整个大厅竟照得如同白昼。 底下众人的窃窃私语传入圣子的耳旁。 “这纯粹的元素力量真是令人惊叹,果然是因为和圣子殿下关系亲近能时常得到净化吧……” 那条蓝色的蟒蛇突然动了起来,飞速游向圣子,它环绕着他的周身,缠绕着他纤细的腰身,蛇吻就搭在圣子雪白的脸侧,淡漠的目光看向众人。 “天哪。竟然能唤醒守护兽,不得了不得了……” 圣子猛地抬头正对上台上路德的视线,轻皱起眉头,心头猛地一跳。 果然下一秒路德走向他,垂着眼睛笑看着他,手指轻抚他的脸颊,扬声道:“诸位,王庭已经将我和圣子殿下的婚约定下。” 圣子的手指突然攥紧,却突然被男人宽大的手掌包裹。 “我以后就是你的未婚夫了。” * 贫民窟就在上城区的另一边,这里哪有什么正经的房子,都是挨挤的棚子,错综的小巷到处都是垃圾。 勉强几栋房子也是靠近了上城区的边缘,门口是半-露-酥-胸的长裙女人,胸-口塞满了纸币,也有颜色不错的少年,青年半敞着胸口,裤子松垮翘着屁-股,紧箍的腿环上插-着纸币。 就在这样的房子后的巷子里,一伙地痞围着那个藏在垃圾桶后的人。这伙人穿得流里流气,但露出来的胳膊腿都有点肌肉,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 “死了?” 其中一个伸脚踢了躺在垃圾推后的紧闭着双眼的男人,见没动静本来准备扇那人一巴掌,却嫌弃他身上的脏污。 “晦气东西,碰上我算你倒霉。” “贱狗一条,死了算你赚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去做贵人吧。” 那人嬉笑着又狠狠踹了两脚,摸了一边一块石头扬手就砸向他的头。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幽深又充满戾气的黑色眼睛。 “竟然回到了这个时候……” 第30章 七月花 我身边不需要你 “殿下, 殿下……” 圣子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转身离开的衣袍扬起一个弧度,肩膀上的金色流苏颤摆着, 铂金色的散发柔顺垂下挡住了他的侧脸。 “回圣殿。” 艾德在他身后紧随,见他已经上了马车也收起了提醒的意思。圣子殿下一向和路德阁下交好, 今天又是公布婚约的日子,明明强撑病体也要参与, 怎么又不高兴了。 “路德,圣子殿下先离场了。” 一位身穿正装的金发中年男人踱步走到路德身侧,他端着酒杯, 语气随意, 称呼圣子殿下也是毫无恭敬, 甚至有些戏谑。 “格罗特阁下, 殿下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是为了我他都不会来了。” 路德正式继任后墨蓝色的法袍肩头压着金蓝两色绶带, 整个人姿态优雅挺拔,不紧不慢地回答着。 “哦?那就好。该哄圣子殿下还是要哄,订婚了也不是万事大吉, 多哄哄有好处。”格罗特面容深邃立体, 眼角有些细微的纹路。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路德, 和他轻碰酒杯。 “路德……” 坐在马车里的圣子因为低烧头脑昏沉,他忍不住低声念出那个名字。怎么回事,上一世没有这个人, 更没有这个所谓的婚约…… 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和路德的关系,甚至他的近侍艾德都这么说……这根本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让我和某一个家族的家主绑定这样的关系…… 前世今生,还有路德扶他下来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搅得他头脑发晕。他忍不住扶着一边的扶手, 将滚烫的额头贴在手背上。 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一从眼前划过,最后定格在一双幽黑的眼睛,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忍不住急喘出声,铂金色的睫羽轻颤。 “泽尔萨……” “殿下,前面我们要经过科林区了,我们会尽快离开。” 艾德的声音将他的意识拉回,傍晚阴沉的天气让马车前早早掌上了灯,潮湿的水汽和各种古怪难闻的气味冲了过来。 为了尽快赶回圣殿,他们要经过王都的贫民窟,当然贫民窟只是人人心照不宣的讲法,它的正式称呼是科林区。 “我是从科林区爬出来的贱民,能得圣子殿下如此对待,倒是我值了。”记忆中的那双黑色眼睛紧盯着他,那种充满戾气和蠢蠢欲动的狠劲不像人类。 科林区路边随处可见蜷缩在一边的乞丐,还有衣衫不整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露出的肌肤上都有明显的黑斑,有的整条手臂已经只剩一层黑皮包裹着骨头,神情麻木地靠在街边。 是元素侵蚀病。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无论是否能运用元素力量,是法师还是普通人,都可能患上“元素侵蚀”。 法师会渐渐失去力量退化成普通人还能留一命,普通人患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被腐蚀死去,清醒地忍受巨痛。这一过程漫长而残酷。 无药可治。除了,圣子的净化。 只有圣子的净化。 “殿下,请不要出来。”艾德一直紧绷着神经,将马车的纹饰和衣物都稍作了改变,生怕有认出的扑上来。 圣子放下了帘子,闭眼靠在后座上。 那个人现在也会在科林区吗…… 砰—— “哪来的贱民!” 圣子被突然勒住的马车一送,来不及稳住自己的身体。他撩开帘子,向前面看去,只看见一个浑身脏污,黑发一绺一绺地糊在脸上的乞丐蜷缩在车前。 “快滚开!冲撞了贵人你的贱命哪够抵!” 艾德气急,此时下起了雨,街边的乞丐和拉-客的人早都走的没影了,但圣子身份特殊,他不敢赌。 那个人摇摇晃晃的,雨水冲刷着他,污水沾在他的身上,昏暗的光下能看见殷红的血迹。 艾德扬起马鞭就要抽在他身上。 “艾德。” 圣子轻柔的声音在雨幕里朦胧迷离,艾德立刻住手,小跑着回到马车窗边。他没有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听见圣子的声音突然睁开了眼睛。 “殿下!” 艾德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烧的脸颊通红的圣子殿下撩开帘子,亲自撑伞出来了。他赶紧接过伞,护在他身侧。 “殿下!是这个贱民自己冲出来的,您没必要救……” 无论他怎么说,圣子只是缓步走到蜷缩在地上的人面前。科林区不缺垃圾和狼狈得不如垃圾的人,雨水的泥腥味和血液的铁锈味融化着科林区的垃圾臭味。 艾德看着圣子殿下踩在科林区肮脏的地面上,甚至还走近了科林区肮脏的人恨不得自裁谢罪。 “叶……彦泽……” 男人低声的呓语被风吹散,只有圣子一人听见。 他垂下洁白的睫羽,紫色的眼睛垂下,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叶彦泽……重新回到这个时候,他又一次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最恨他的人,又一次提醒了他,他是谁。 朦胧的灯光下,铂金色的头发和洁白的衣袍,金色的流苏绶带压在他肩头,紫色的眼睛在光芒下含光,他的身后是肮脏杂乱的街道。 他像个圣洁的神明一样出现在这里。 叶彦泽伸出一只雪白的手,金色的光芒倾泻而下,笼罩在他周身,立刻驱散了凉风,温柔温暖地让人沉醉,所有的疼痛都那么不值一提。 “治愈。” 泽尔萨透过脏污的头发死死盯着他,看着那只伸出来的手,看着如同救苦救难的悲悯天神一样对他伸出了援手,不在意脚面染上了脏水。 真是个善良的美人……只可惜,剥去那层雪白的皮,那颗心是脏的。 泽尔萨按住胸口回忆上一世的痛楚。 叶彦泽,我知道,你回来了。 这才有意思呢,否则我怎么报复你呢? “好了,快离开吧。” 叶彦泽结束疗愈,忍不住在凉风中打了一个摆子,他缩回手,像个羽毛洁白的小雀轻颤,他转身离开也不在意他。 “大人!” 泽尔萨坐起来,扬声喊住了他,那声音粗哑,竭力藏着什么情绪。 “大人救了我的命,我愿效忠大人。” 叶彦泽侧过身还没说什么,艾德先怒极。 “贱民!大人收留了你都是玷污了大人的府邸,你一个下等的贱民能为大人做什么,不过是为了求大人庇护。贪得无厌!” 泽尔萨隐晦地瞥了那个聒噪的艾德,低头掩饰自己的冷笑,却装出了一副被恩人嫌弃的受伤模样。 上一世叶彦泽发现了他的能力不惜以半身的力量施咒,将他像狗一样留在身边使唤,这一次送上门来的机会 叶彦泽,都重生了,这次机会摆在你面前了,你怎么会放过…… “你走吧,我身边不需要你。” 泽尔萨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差点没压制住自己的戾气。 叶彦泽接过手帕擦手,又按住鼻尖,轻皱着眉,看起来像是在嫌弃他。 道貌岸然,装圣父都不装到底。 “大人!我能施展出法术,有元素力量,没有感染元素侵蚀。” 艾德瞬间变了脸色,在科林区的贱民,没有任何训练和基础教育,甚至在侵蚀最严重的地区还能施展法术,甚至没有元素侵蚀…… 这回他犹豫地看向叶彦泽,如果是真的,这人的天赋和初始能力已经达到恐怖的地步,多这样一个人养好了守在殿下身边也不错。 “嗯,那很好。”叶彦泽随手扔掉了手帕,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似乎都已经意兴阑珊了,转身就回了马车。 “回圣殿。” 艾德遵从一切圣子殿下的命令,只看了两眼地上的泽尔萨,立刻扶着殿下上了马车迅速离开。 原本萎顿在地上的泽尔萨立刻站了起来,他身量很高,露出的四肢肌肉线条明显,破烂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他身上,显出极佳的身材,莫名有种攻击性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他看着跟避瘟神一样离开的马车。他一定是重生回来的,否则他根本不会下马车还给他医治。 这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决定放过他。 他这个圣子看着风光无限,却没有实权,没有自由,实际人人都拿他当羽毛漂亮的小雀,听话的救命药,连生他养他的王庭也只拿他当示好三大家族的工具。 他想破局就应该明白还是要像上一世一样,把他这个武器攥在手里,让所有人为他让步。 难道他是在欲擒故纵? “快!去叫医师来!殿下昏过去了。” 折腾了一晚上,叶彦泽已经烧的发抖,昏沉地缩在柔软的床铺里,一张雪白的小脸通红滚烫。 他紧闭着眼睛,眼前一会是路德那张笑脸,轻声说着“你的眼睛好漂亮”,一会是泽尔萨那双充满恨意的黑眼睛,低声说:“叶彦泽,我早晚杀了你。” 很快,圣子殿下生病的消息传开了,圣殿外聚集了一批一批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还有带着孩子来的父母,他们脸上的担忧完全不作伪。 他们送的金色花朵快将圣殿淹没了。 “嗤,不知道究竟是紧张他,还是担心没人帮自己净化了。” 圣殿外头发剪得坑坑洼洼的泽尔萨站在人群外。他一身的衣服老旧,头发也乱糟糟的,但那张脸和身材太过卓越,衬得没人觉得他是科林区的贱民。 “各位的心意圣子殿下已经收到,殿下说无论如何下周五他会如期举行净化仪式。” 艾德扬声说完,人群很快散去了,个个脸上的担忧都消失了。泽尔萨靠在一边,黑色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他们离开,良久忍不住嗤笑一声。 只有一个被妈妈牵着的小姑娘挣开了大人的手,跑回圣殿门前。她紧握着一只漂亮的重瓣金色花朵。 这是七月花,是圣殿的代表花。 她闭着眼睛,嫩生嫩气地慢慢说着:“圣子殿下快好起来吧,生病很难受的。”然后快步走到圣殿门前,吃力地踮起脚,似乎还想站到圣殿前的围墙上,身后两条小辫子晃着。 泽尔萨抱着手臂看着,没有动作。最后还是没忍住抱着手臂上前,轻咳了一声,语气硬邦邦的。 “你想做什么。” 那小姑娘竟然不怕她,只是仰着头看他,睁大眼睛。 “你好高啊,那你能帮我把这朵花放到柱子顶上吗?” 圣殿外的一截栏杆都有一个四方的柱子,泽尔萨皱眉看着她,最后认命地把她抱起来。 “哇!我好高!” 泽尔萨一米九几的个子,单手举个小豆丁,帮她圆了梦。 “你也是为圣子殿下祈福的吗?” 泽尔萨把她放下来,冷着脸弯了点腰凑到她面前吓唬她:“我是来折磨他的。” 小姑娘睁着圆眼看了他一会,小皮鞋踩了他一脚立刻转身跑开了。 “你……” 艾德错愕地看向还在圣殿门口没走的黑发男人,总觉得有些眼熟。 泽尔萨立刻露出感恩的表情。 “您和殿下那天晚上救了我一命。” 艾德一愣,那天雨夜看不清他的脸,没想到这个人长了一张好脸,身量这么高,露出的小麦色皮肤上有疤,肌肉线条倒是漂亮。 “我听闻圣殿需要新的仆从,希望能有机会报答殿下。” 说着他抬手凝聚了一团红光如同红焰,很快又掐灭了。这样精纯的控制力,艾德这个接受了多年训练的人都做不到如此自如。 “这件事需要请示殿下,殿下最近拒绝所有的新仆从进入圣殿,我也不能保证。” 艾德对他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好了一些,领他到了圣殿外厅,转身撩开纱帘往里走。 几声低低的咳嗽声伴着花园里啾啾的鸟鸣钻进他的耳朵里,泽尔萨没有打量,这里的一切他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 他看向纱帘后,他从没进过圣殿内庭,所有圣殿的仆人都有资格,唯独他像只看家护院的狗一样被拴在外院。 那股躁郁的气闷伴随着记忆呼啸而至,几乎淹没他的喉咙,戾气横生。 “殿下让你进去。” 泽尔萨错愕地看向艾德,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准备进内庭。 那股戾气半点未消,一种古怪的情绪突然冒出来。 内庭可以随便让陌生人进,上辈子却不让他踏入一步。 30-40 第31章 七月花 贴身仆人 走廊里的装饰没什么区别, 只在墙壁上挂了一些勋章,那些或是王庭授予,或是来自各个感谢他的贵族自发赠予的徽章。 泽尔萨跟着艾德往前走, 见他扫过那些徽章,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倨傲的神色, 向泽尔萨解释。 “殿下从不在意这些东西,只是挑了些他觉得好看的挂在这。” 泽尔萨适时流露出敬畏和感恩的神情, 心里却在暗嘲。这些是他的荣誉?倒不见得吧,在他心里,恐怕那些都是捆缚他的绳索, 一遍又一遍提醒他, 做个安分的药就有糖吃。 “咳咳咳……我不喝, 拿走。” 低哑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传来, 这条走廊根本没有几步,那声音里每一点细微的情绪都清晰入耳。 艾德加快了脚步, 带着他一转弯,走进了内庭的小花园,四面半开放式的走廊柱子上都缠绕着鲜红色的花朵, 往中间看更是花木掩映, 色彩秾丽, 像是厚重的油画色彩。 泽尔萨站在最后,跟着艾德的脚步看见了缩在躺椅里晒太阳的人。他侧身缩在毯子里,伸出手指捏住墨绿色的叶片要拽不拽, 头偏过去。 一边的白衣侍从急得快出汗了,一直不住地在喊圣子殿下。他偏过头铂金色的睫羽半搭,顺滑的浅色发丝散落在身前,他色彩那样浅淡, 偏偏窝在一片秾丽的色彩中。 “殿下,您好容易退烧了怎么可以就出来吹风。” 艾德上前捏起毯子盖住伸出去的脚,一脸的痛心疾首。叶彦泽却偏头视线直直穿过那些脸上焦急不安的侍从,看着灰扑扑的泽尔萨。 他脸上讥诮的神情没收干净,目光相接,泽尔萨却突然心间跳快指尖发麻,他没再伪装,露出一个笑来。 那笑容看着就不怀好意,似笑非笑,更像是一头野兽择人而食的蠢蠢欲动。 “他是谁?” 叶彦泽脸色不变,躺回了躺椅上,手指玩弄着鲜红的花朵,却始终没有拽下它的一片花叶。 艾德哽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还没有问他的名字,连忙向后招手示意他上前。叶彦泽没有看过去,只是让人都退下,那碗药就放在一边的小桌上。 “这个人是那晚被您救下的人,他倒是知恩图报想效忠您。我看过了,他的确能施展元素力量,或许是个当法师的料子。” 艾德在一边说,泽尔萨始终紧盯着叶彦泽那只伸出的手,皮肤雪白细腻,没有一点瑕疵和小痣,线条优美,如同精心雕琢的完美造物。 “上前来。” 叶彦泽听艾德讲完也没有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也不在乎一个科林区的人竟然有这样的天赋,只是伸出那只手逗狗一样随意。 泽尔萨磨了磨后槽牙,低着头恭敬地上前。叶彦泽却完全没看他,只是让艾德先下去。 苦涩的药味缠绕着花朵的馨香一同入鼻,泽尔萨却在想圣子会不会病死,拥有那么强悍的治愈和净化的力量却连自己的小感冒都没办法,废物。 “你来圣殿能为我做什么呢?” 低哑的声音虚浮着没什么情绪,好像他真的是在见一个陌生人。 “我能保护殿下。” 话音刚落,叶彦泽抬手放出金色的丝线迅速袭向他,泽尔萨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但他反应很快,红色的火焰燃烧尽捆绑向他的金色丝线,只剩红色金色的小光粒在花园里消散。 偶尔落在花叶上的红色光粒烫出一块疤,金色的光粒落在上面却立刻又能恢复原样。 “如何?殿下。” 泽尔萨走到叶彦泽身边,顺手把他一直在拨弄的那只花朵拽下来了,花树颤动叶片和花瓣掉落下来。 他的手不好看,腕骨粗大,指节也粗,手指长但是肉眼可见的粗糙,皮肤小麦色手背有纵横的伤疤,娇艳的花朵抓在他手里简直像是一场凌-虐。 叶彦泽扫过他的手,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看了他一会问他。 “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有这种不同寻常的吞噬能力又是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的语气没什么情绪,似乎只是找个话,对他展现出的能力也没有很多的兴趣。泽尔萨却确信他只是欲擒故纵,他永远记得上辈子他知道了他的能力的表情。 一贯高傲冷漠的神情像是被打碎了,他像是喝多了,雪白的脸上浮出红晕,那双紫色的眼睛不再是虚伪的悲悯和温柔,满是令人心惊的贪婪和渴求。 泽尔萨还是喜欢他那个表情。 “殿下不知道吗?” 泽尔萨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想从他眼睛里找出什么想要的东西。他为什么出现在他的马车前,而本心高傲冷漠的圣子殿下又是为什么亲自下车。 他们都该心照不宣的。 “啊,那看来是我想的那种了。泽尔萨。”他的名字还没有说,叶彦泽却笑着轻念了那个名字。 “那殿下留下我吗?” 叶彦泽靠回躺椅上就那么看着泽尔萨,他身量太高,将他完全笼罩在了阴影下,反倒像是叶彦泽是个被他咬住咽喉的无助小兽。 “你上赶着回来给我当狗?上辈子当狗没当够啊。”叶彦泽说话总是和风细雨,一个温柔包容的完美圣子。 泽尔萨的眼神瞬间危险起来,伸手掐住他的脸颊抬起来。麦色算不上黑,但叶彦泽的皮肤太白了,细腻柔软,被他这样粗糙劣等的手一捏有种奇异的色-情。 泽尔萨不知怎么了,眼皮一跳,看他被迫张开的薄红嘴唇和舌头,触电一样收回手。手指上残留的温热柔软触感让他搓了一下。 “这次我们是合作。”泽尔萨声音低了一些,看到他脸颊上的指印眉头又一跳,娇气,随便一弄就是印子。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圣子殿下。你应该清楚,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 叶彦泽却没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只是用依旧温柔的语气说道。 “可我不喜欢合作者,我的身边只留忠诚的狗。”叶彦泽瞥了一眼放在小桌上的药,皱着鼻子转过头。 “那种无论爬到多高的位置,我只要喊一声就能自己叼着狗绳跑回来的狗。” 叶彦泽抬头直对上他的眼睛,似乎压根没察觉到面前这个人此刻危险的情绪。 “你是吗?” 泽尔萨将手里的花枝几乎捏碎,上面的花刺划不破他皮糙肉厚的手指,那孱弱的花朵只能颤抖在他手里。 “殿下,我有很多选择。但你只能选择我。” 泽尔萨不明白他此刻的底气,叶彦泽身边那么多人,却没一个能真正为他所用,圣殿这些仆人来自各个世家。艾德倒是忠心的好狗,但他只能叠叠衣服,烧烧水。 还是只能做世家手里的工具,等到裂缝再次出现,没了他的庇护,叶彦泽会更惨。 而他可以去投靠世家,利用他们的资源往上爬,最后吃掉他们。 “嗯,那挺好的。”叶彦泽笑了一下,他的眼睛形状前面圆润后面却像个小狐狸一样微挑,被颜色欺骗的世人却觉得他圣洁单纯。 泽尔萨见不得他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眼神一顿,直直看着他的心口。 “我是被你杀了回到这里,叶彦泽,你又是怎么死的。”他的语气突然轻了,却满是愉悦的语调。 “啊,让我猜猜。他们终于还是活祭了你吧。抽干你的力量,生生剖开你的胸膛取出你的心脏。”他伸手点点他的心口,又捏着手里残破的花枝划过他的脸颊。 “而你,唯一能保全你自己的只有束缚这一个法术,不会杀人,也逃不远,只能绝望地看着所有的人期盼你死的眼神,没人救你……” “是这样死的吗?尊贵的圣子殿下。” 泽尔萨在说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他五官英俊硬朗,眉骨高鼻梁挺直,内双的眼睛锋利黑亮。 这样笑像个坏笑逗哭心上人的混小子,是不加掩饰侵略本性的魅力,哪里像条狗,更像是野性难驯的狼。 叶彦泽脸色一点没变,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问他。 “那你是想说,你能改写我的结局?”他只是陈述的语气,却莫名有种嘲讽的意味。 泽尔萨手一动,花枝停留在他的耳畔,鲜红的花朵色彩明艳,衬得圣洁的圣子殿下无端有种勾人的姝色。 “殿下,除了我,没人能做到。你只能选择我。” 叶彦泽伸手接过那朵保守蹂躏的可怜花朵,手心金光亮起,花朵恢复如初,风吹过,在微风中轻晃枝叶像在亲吻他淡粉的指尖。 “你只是想借我的手喂饱你自己,好让你最后有能颠覆世家贵族和王庭的力量,杀光那些你痛恨的上等人。而你有这样的能力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这个上辈子杀了你的人吧。” 说着又轻叹口气,眉宇间却一点愁色不见,浅淡的睫羽半搭掩住一丝漂亮的光彩。 “萨萨啊,你怎么这样。”他轻叹的语气戏谑,却那么轻柔,这种嗔怪不轻不重的。 泽尔萨被他这声叫狗一样的称呼一勒,额头的青筋都跳了一跳。 “叶彦泽,如果我去找其他人,将我这个威胁不放到你眼皮子底下,你又能安心了吗?” 叶彦泽捧着花朵抬头看着他,仰视着他的脸庞。 “反正怎么都要死了,不如死在你手里好了。萨萨,我很乐意呀。” 他语气做作的要死,泽尔萨心里想着,谁信谁傻逼。 “你手快,杀我的时候一点轻一点快一点,你知道我怕疼。” 假死了,真是会装,这是做什么?恶心我? 泽尔萨却想起上一世他触碰到他的红焰后疼的红了眼睛,不声不响地直掉泪。 “你……你答应和我合作,我可以不杀你。”泽尔萨告诉自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可以这样先骗骗他。 他肯定是要先折磨他,再杀掉他。到时候要给他拴个狗链子,脖子上挂个狗牌,让他在地上爬,不高兴了就踩一脚,再把他杀了。 他这样想,语气却软和了。 叶彦泽笑了两声,说道:“萨萨,你人真好。可是我还是不想留你在圣殿。” “为什么?”泽尔萨皱起眉头。 叶彦泽举起花朵,金色的光芒一闪,枝叶花朵被绞杀得粉碎飘散下来。 “我今天心情不好。” 泽尔萨忍耐的限度被他轻而易举地踩破了,但下一秒叶彦泽又抬起头笑眼盈盈地看着泽尔萨。 “可是你说的都对,我想要你了。” 泽尔萨瞬间理智回笼,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被他来回拉扯了情绪。 “这样吧,你看这里。”叶彦泽转过身直直桌子上的药,轻声细语地说道:“萨萨,因为要喝这碗药,我心情才不好的。你有办法吗?” 他话音未落,泽尔萨端起药就随意燃起红焰,将药和碗烧没了。他一挑眉看向叶彦泽,却被他发亮的浅紫色眼睛一蛰,皱起眉。 “可以了?” 叶彦泽坐起来,笑着扬声将艾德喊过来。 “把他留在圣殿吧。” 泽尔萨一挑眉,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下一秒就听见他继续说道。 “就做我的贴身仆人吧。” 第32章 七月花 喜欢吗? 他这话说完后, 泽尔萨还没来得及发作,艾德先高声惊叫了一声。 “殿下!” 叶彦泽瞥了他一眼,艾德瞬间像是被掐住脖子闭嘴了, 刮了泽尔萨一眼,躬身应是。 “贴身……男仆, 是什么意思。” 泽尔萨不至于立刻翻脸,以他的身份留在圣殿不外乎是男仆的身份, 可叶彦泽这话说的就像是专门招他进来伺候的。 叶彦泽将毯子往上拽了拽,发丝垂落,浅紫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纯然的疑惑。 “字面意思呀, 离我近一点不好吗?” 艾德的视线钉在泽尔萨的脊背上, 好像他是在质疑殿下赐予的某种荣耀, 不识好歹。 泽尔萨看着他良久,最后露出一个笑。“我的荣幸。我一定尽心尽力。” 叶彦泽笑着点点头, 懒散地躺回椅子上,随意摆手让他们下去。 艾德却上前低声劝他:“您的烧刚退,不能在外面吹风了。” 叶彦泽皱起眉头不乐意了, 只转过脸去。泽尔萨在一边玩味地看着毯子下起伏的身体曲线, 突然上前毫无征兆地打横抱起叶彦泽, 转头看向艾德。 “殿下的寝宫在哪边?” 艾德一时间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拦,惊异的目光在这个胆大包天的仆人脸上打转,说不出话来。最让他惊讶的还是殿下只是皱着眉看着泽尔萨, 没有过多表示,似乎默认了他的行为。 “这……这边。” 泽尔萨几乎没感觉有什么重量,他稍一低头就能看见这个狡猾又心黑的家伙被掌控在他手里。 前世叶彦泽碰到他一点都要擦手,现在怎么样, 有本事把自己浑身擦一遍。他突然开窍了,察觉到这个身份的一大好处。 没人比他更清楚叶彦泽是怎样的一个人,自私黑心,尤其讨厌和别人接触,多碰一点就会沾上什么脏东西一样。那他还不得好好贴身照顾他。 叶彦泽轻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悦,却最后被塞进床铺里缩着了。他只能不轻不重地骂他:“滚下去好好学学怎么伺候人。” 泽尔萨随手拍了两下他的枕头,小指触到几缕冰凉顺滑的铂金色发丝,随意挑起来摸了两下又放回去了。 “遵命,圣子殿下。”这语气却跟调戏没什么两样。 艾德对于这个意外一飞冲天被看上的家伙没什么好脸色,更是对于他竟然不打招呼就搂抱殿下的行为气的额头直跳。 偏偏殿下格外纵容他,只让他随意跟在艾德后面学了一天就把人要过去了,还让人给他头发都收拾了一遍,又是吩咐将卧室旁边的小房间收拾出来了。 贴身仆从晚上都是睡在主人卧室一墙之隔的小房间,只不过殿下从来不要所谓的贴身仆从,那间房一直空置着,这回竟然让他直接住进去了。 不光是艾德,圣殿上下的仆从都用一种哪来的小妖精真有手段的眼神看泽尔萨。 狐狸精泽尔萨头发被收拾了以后确实赏心悦目,没有那种潦草的感觉了。额发剪短,后脖颈的碎发修短修齐了,英挺的眉眼,薄窄的内双眼睛有种令人心脏砰跳的雄性荷尔蒙。 叶彦泽还病着,他穿着丝质的睡衣披着披肩靠在枕头里,一边小声咳着,一边翻看手里的书,时不时抓过一边的颜色漂亮的羽毛笔在上面写点什么。 他面前的卧室暗门开着,已经换上仆从的衣袍的泽尔萨正研究着那道门。 这暗门竟然可以从他的房间里直接打开,打开门就是叶彦泽的卧室。泽尔萨诡异地感到了一丝窃喜,上辈子他连内庭都进不去,现在连卧室都随意进出了。 “这么放心我?又不担心我杀你了?” 泽尔萨一身的白衣白裤,简约的金色花纹压在肩头,纽扣和衣边都是金色,是统一的圣殿仆人的制服。 穿他身上跟什么神圣高贵之类的词却一点不沾边,黑发顺了,看着却老是有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叶彦泽抬头扫了他一眼,低声咳了两下。 “现在杀了我,你将面临世家和王庭的追杀,你想要的资源也没了。你会这么蠢吗?” 泽尔萨看着他因为喘咳憋红一点的脸颊,莫名察觉到了他的心情很糟糕。他双手插兜走到床头桌前,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叶彦泽又扫了他两眼,还是接过了茶杯,只是喝了一口又毫不留情地皱着眉头扔回了桌子上。 泽尔萨一摊手,他不是故意的,尽力了。视线随着杯子看过去却看见了一封信,纸张细腻摸着丝滑,还有一个家徽暗纹。 “路德·希尔特?这人是谁?” 泽尔萨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叶彦泽肉眼可见的心情愉快了一些。 “希尔特的新家主。还据说和我关系密切,从小认识。” 泽尔萨眉头一跳,看向叶彦泽浅紫色的眼睛,找不到一点玩笑的意思。 “你能这么说,我可以理解为,目前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路德是个凭空冒出来的人?” 叶彦泽喜欢他的措辞,微微向他一颔首认可这个说法。 “希尔特、科林、伊莱三大家族通过联合会议实际架空王庭,希尔特势力最盛,拥有法师数量最多,吉恩领地最多,现任家主是格罗特,伊莱掌握医疗制药最多,现任家主希拉。” “一点没错。” 叶彦泽随意一点头。泽尔萨思索了一会,继续试探说道。 “王庭目前是霍普在位,那个脑子挂在下半身的蠢货。王后是来自伊莱家族的贝拉夫人,不大参与议事,倒是很会做慈善。” “都没错。” 霍普是叶彦泽的亲哥哥,不同的是霍普是上一任王后生的继承人,叶彦泽是上一任王来自东方的情妇生的。 “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元素侵蚀各个地区的污染程度和上一世这个时候差不多,南边有异化的魔兽出没,但总体上各个世家的法师都能解决。” 泽尔萨笑了一声,捏起那张精美的信函。 “所以,重活一次,什么都没变,就是突然冒出来了这个家伙。”他看了两眼封面,上面的字迹是花体,写得相当漂亮,典雅优美看着就赏心悦目,有种大贵族的涵养。 “最诚挚的歉意,致最亲爱的圣子殿下……”泽尔萨语气算不上好。 “你竟然认得?”叶彦泽抬起头看向泽尔萨,眼睛因为讶异瞪圆了一些,看着莫名可爱。 泽尔萨咬牙切齿:“怎么?殿下认为我是文盲吗?” 叶彦泽上辈子察觉到了他能无视法则毁灭和吞噬其他人的元素力量,主动出现在他面前轻声提出为他净化一次。 他使用这样的能力不是没有代价,虽然不会被元素侵蚀,但多了体内的力量会凝滞,严重到会像个普通人一样使不出力量。但他的净化却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们合作地很不错,直到叶彦泽以自己半身的本源力量使用束缚,金色的丝线永远地捆绑住他的心脏。 从此,他就变成了叶彦泽手里的一条狗,必要的时候放出去为他咬人。 看来叶彦泽对他费的最大心思就是以半身力量使用的束缚,竟然还把他当文盲。 “生气了?”叶彦泽合上手里的书本,又仔细地将手里的羽毛笔放在一边。 他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斜绑在左肩,丝质的白色长睡裙领口和袖扣都有荷叶边,看着柔软无害。他掀开被子,随手拿过披肩一拢,脚背轻点露出清晰的青色血管。 他低声咳咳了两下,泽尔萨面无表情一点伺候人的意识都没有,恶意地打量他的小腿,猜他里面穿没穿裤子。 “看你的表情就能想到,是想起上辈子的事了,不高兴了。” 叶彦泽走到他的身边,他们身高差明显,叶彦泽在他面前就像皮毛雪白的兔子站在一头成年健壮的头狼面前一样。 “气性真大。除了多让你帮我打打架,你的反抗军我可是一点没动,还帮了你们一把。小气。” 泽尔萨气笑了,略低了一些头紧盯着这个脸上挂着笑的善良圣子。 “托你的福,我的反抗军倒是变成你手里的东西了,帮你削弱世家势力,扶持听话的傀儡皇帝上位。” 若不是突如其来的那场灾难,这个笑吟吟的圣子殿下很快就能一口气吃掉所有的世家、王庭甚至他这个平民阶层的反抗军。 “小心眼。”叶彦泽心情似乎不错,仰头笑看着他,一双眼睛弯弯的,眼尾上挑像个小狐狸。 “不过谁让我现在又回到孤立无援的境地了呢,我得讨好讨好你了。” 泽尔萨立刻伸手掐住他纤细的脖颈,温热细腻的皮肤手感真是不错,他眯着眼收紧手指看着他张开唇瓣勉力呼吸的样子。 他很快松手了,看他的眼神里含着炽热翻滚的浓烈情绪,总不是爱,恨意也并非全部。泽尔萨上辈子中计的那刻,他承认他几乎是佩服叶彦泽的。 “脾气好差,手也好糙。”叶彦泽摸摸脖颈抱怨着,他眼里一点对于死亡的恐惧都没有,好像只是刚刚和他打闹了一会。 他转身拿过放在床头的那本书,双手捧着,正面朝向泽尔萨递给他。叶彦泽这几天在床上养病,但一刻没闲着,一直拿了几本书看着写着,艾德几次来劝他都只是摆摆手。 泽尔萨以为他是在研究什么类似上一世使用的束缚这样的法术,说不定想着暗戳戳再阴他一手。 结果他竟是为了他吗? 泽尔萨将信将疑地接过书,随意翻了两眼就惊诧地看向叶彦泽。 这里面是基础元素魔力法则,这些是法师的修习基础。修习法术相关的书籍和卷轴只在特定阶层流通,甚至是基础的觉察和激发元素力量的方法和说明都不会向外流通。 世家贵族间有自己的学习方式,有独特传承,一般平民能接触到通用的觉察和激发方法,而像科林区这样的地方,能认识字就是奇迹了。 这种垄断的方式无疑是有效的,世家的法师最多,而有能力的法师又必须投靠世家才能精进能力。 一旦使用了他们的资源,接受了某个世家的资源,就不得不修习他们的法术体系,为他们做事。 而叶彦泽给他的是贵族间流通的版本,而且上面被他标注出了各个世家从哪个地方派生出自己的体系,还标注了他的一些建议,解释了一些晦涩难懂的部分。 毫无藏私,甚至可以说是掰碎了喂嘴里。 泽尔萨的天赋很强,他是全靠野路子和强行在危险前激发能力搞出来的。就这样上一世他竟能拥有抗衡世家大法师的力量。 这样的好处在于不同于常规的法术让他们奈何不了他,劣势也很明显,跟个定时炸弹一样,手底下的反抗军也没几个能按他的路子觉醒的。 “喜欢吗?” 叶彦泽没有打扰他翻看,等他合上了书页才出声。泽尔萨告诫自己,叶彦泽做事一向无利不起早,总之不是他说的为了讨好他。 叶彦泽全心全意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温柔期盼的光彩让他的紫色眼睛像流光溢彩的宝石,但那些蠢石头又没有他那样的灵动。 泽尔萨喉结反复上下滚动,最后干巴巴的说了一句蠢话:“真给我的?” 叶彦泽笑着回答:“是啊,等你再把那些可爱的贫民窟小伙伴们聚集起来,就可以教他们了。” “上辈子你那么厉害,我以为你不需要呢。这次想想,也许你能摸索出你自己的法则,然后帮你那些小伙伴都会法术。” 撒谎。明明是怕他力量增强了,冲破他的“束缚”。 “他们就能更好地帮你了。你也不会那么辛苦了,更不用受那么多伤。” 虚伪。他那些苦都是谁让他吃的。 “喜欢这个礼物吗?这几天我没有做别的,只想着这份给你的礼物。” 他在骗你。 泽尔萨脑子格外清醒,嘴上小声蹦出两个硬邦邦的字:“喜欢。” 叶彦泽却立刻听见了,笑得好开心,仰着头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一点躲闪,明明白白地愉悦。 我真是有病了,为什么会觉得好荣幸。 第33章 七月花 灌进去 叶彦泽这场病一直没有好起来, 王庭、世家那边都有源源不断的告慰信送过来,叶彦泽全都扔在一边没有理会。 他一天大多时间都躺在床上睡觉,艾德来喊他用餐也不理, 拿来的药也不愿意多喝。泽尔萨忙着看那本书,一直不想理会的, 反正一大群人上赶着伺候他不差他这个。 只是…… 没见过这么难缠娇气的人。 泽尔萨站在仆从们的身后看着躺在床上的叶彦泽,他烧红的脸颊藏在柔软的枕头间, 铂金色的发丝凌乱,紧紧闭着眼睛躲着外边喊他的仆从们。 “殿下,坐起来喝些药吧。” 叶彦泽侧躺着蜷成一团, 拉起被子往里缩, 一句话不说, 全是拒绝配合。艾德和一种仆从急的团团转, 又不敢去拉扯他。 泽尔萨轻啧一声,喝个药都要人哄, 真是个公主,下一秒就意识到他要是个女的,某种意义上还真是公主。 只不过他这个公主一肚子坏水。前两天他看着书, 手指轻点过那些批注时突然反应过来, 叶彦泽那时候说他不认识字是在故意逗他。 “殿下, 喝了药才能好起来……你干什么?!” 泽尔萨终于看不下去了,拨开人群直接接过艾德手里的药。叶彦泽烧的迷迷糊糊的,转头眼睛眯了一条缝看向泽尔萨。 “起来喝药了。” 语气硬邦邦的, 艾德刚要发作,叶彦泽先一步有气无力地拒绝。 “滚开。” 好歹殿下愿意回应了,这个狐狸精有点东西。艾德扫了其他人一样,躬身带着他们离开了。 “他们都离开了, 这里只有我和你。所以你最好自己起来把药喝了,不然……”泽尔萨脸上的表情很混,完全就是威胁。 “我不像他们,哄着你捧着你。” “我说了,滚开。” 叶彦泽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裹紧了被子就漏了几缕浅色的发丝在外面,整个人闭着眼蜷在里面。 咣当。 药碗磕在桌面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动作粗鲁,圣殿的仆从动作都轻根本不像他放个碗还响一下。 下一秒他身上的被子就被掀开了。 泽尔萨单手撑在他的床上,躬身探过来,一只手就猛地把他剥出来了。叶彦泽回头不悦地瞥了他两眼,不想说话,只当他是报复。 但泽尔萨只是笑了一下,笑得不像个好东西,伸手把他拽了起来,拖着他坐到床边。叶彦泽烧的晕晕乎乎,挣扎的力气在他看来跟挠两下没区别。 他侧身坐到床边,把叶彦泽按在怀里,单手捏他的脸颊让他张嘴,另一只手端过来药。叶彦泽自然不愿,但他只能靠在他的怀里,脚只能在床面上蹬,除了把被子蹬远了也没什么作用,扒拉他胳膊的手没让泽尔萨晃一下。 “往下咽,不然就这样灌到你喝进去。” 泽尔萨的手指忍不住摩挲他滚烫的脸颊,这样完全把他制住的感觉让他愉悦地脊背发麻,尤其是看他眼角泛红,漂亮的紫色眼睛里残存着泪光。 “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该怎么选吧?” 说完了,泽尔萨用药碗抵住他的唇,黑褐色的药液往里面灌进去,粉白的唇瓣被压的可怜,仰起来的脖颈上小巧的喉结滚动着。 泽尔萨笑着欣赏他此时受制于人毫无办法的情形,药灌完了,他眼角的那滴泪水终于坠了下来,砸在了他的食指上。 泽尔萨心里莫名一颤,立刻收回了手,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这才哪到哪,早晚他会亲手捅穿他的心脏。 “滚出去。”叶彦泽急喘了几声,抬起头看着泽尔萨,他此刻脸上的狠劲是泽尔萨从没见过的。 泽尔萨搓着中指,脸上难得有些不自在,又是觉得自己多余管这件事,又是暗骂自己为什么不使一点更狠的手段。 “殿下!格罗特阁下带人来圣殿了。” 叶彦泽垂下脸,不大有精神,低声回绝:“不见,让他改日。” 艾德却没有立刻退下,反而一脸的焦急惶恐。泽尔萨眉头一跳,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殿下还没退热,刚喝了药该休息了。大人不会不谅解的吧?” 艾德看向坐在床上的叶彦泽,嗫嚅了两句,最终什么都没说。叶彦泽突然猛咳了一阵,磕到干呕,最后整个人趴在床边把药都吐出来了。 泽尔萨难得什么都没做,像个真正的男仆抱着他洗漱干净,拿了冷毛巾擦他的额头脸颊,一根根捋平他的蜷起来的手指。 艾德全程插不上手,惊异地看着殿下堪称温顺地任他摆弄,眯着眼睛放松脊背窝在他怀里。泽尔萨自然感觉到了他肢体的放松,却什么都没想,只关注他的身体。 “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泽尔萨擦拭他脸颊的手一顿,等到艾德退了出去,叶彦泽撑着起来往衣帽间走,他才缓过神来。 “你现在这个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能干什么。” 叶彦泽半掩着衣帽间的门,什么都没说,解着睡衣上的绑带,背对着门。 泽尔萨莫名有些烦躁,想也不想就推开门。直接看见了他雪白光-裸的肩颈,顺着细窄的线条勾勒的腰-肢,以及相对丰-腴的…… “你不是都知道情况吗?我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知道泽尔萨推门进来了,却只是偏过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下移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反应后,单手将拢到肩膀一侧的发丝放了下去,像丝质的帘子遮住了好风景。 他伸手将平日里那套白衣金花的衣袍穿戴整齐,保守整肃的衣袍将他脖子以下的肌肤包裹住,宽大的袍子一点不勾勒腰身,禁欲圣洁。 这显得堵在门口的人,相当禽兽。 叶彦泽神色如常,好像没发现泽尔萨的窘境,反而走到他面前背过身去,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力气。 “帮我把头发束好。” 泽尔萨感觉自己是有点昏头了,大概是因为打了两世光棍,又天天忙着斗智斗勇的好久没发泄了。叶彦泽这么淡定,如果他要是弄出点动静倒坐实了他比较卑劣。 他杂七杂八的想了一大堆,摸上他有些凉的顺滑发丝,拢起来的时候又能看见他的耳朵、后颈和一小截侧脸。 “你就别跟过去了,自己解决一下吧,别弄脏我的衣服。” 叶彦泽即使被他不小心扯了两根头发也没恼,弄好了就转身离开,语气平淡地留了这么一句。 泽尔萨顿时感觉从头顶到脚底都烧起来了,人走远了才缓过神来。 “几个意思……这么自恋,以为自己有天大的魅力吗。” 他猛地推开衣帽间的门,手指僵住了垂在一边。泽尔萨烦躁地回到叶彦泽给他的小小房间里,焦躁地原地走了一圈,最后涨红了脸垂下脸闻了一下指尖残留的香气。 然后他像是见鬼了一样,呆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一转头又看见他留在书上的字迹,意外的笔画凌厉。 泽尔萨立刻闭上了眼睛,用劲咬了下牙,下颌线绷紧,额头青筋崩起一瞬,想把那种不该起来的意动憋回去,良久却认命地咬了一口触碰过他发丝的食指指节。 “骗子……”语气低哑似叹。 * “殿下让我好等啊。” 一身深紫色制服的金发男人站在外殿,仰头看着上方色彩绚丽的琉璃窗,像是看得入了神,都未曾回头看向叶彦泽,戏谑地开口。 叶彦泽脸上仍是平静从容的表情,并不被他几乎挑衅的语气挑动情绪。 “身体不适,还望阁下谅解。” 格罗特转头扫了他两眼,笑了一声。 “我看殿下精神还行啊,又是收留了一个新仆从,又是闹着不喝药。” 艾德下意识看向叶彦泽,他们在圣殿里的一举一动,科林的家主都一清二楚,只能说明,那些忠心的仆从里有他的人。 叶彦泽低咳了两声,表情未变,语气依旧和缓。 “阁下这么急着来圣殿,想来是有要事了。” 格罗特的打量的目光从他面上一扫而过,缓步走来,不自觉用命令的语气说。 “跟我走一趟。” 艾德看着靠在马车边垂着头闭着眼睛的叶彦泽,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将带来的毯子披在他身上。 “不用。” 他的声音还是哑,艾德心里莫名一沉。 “殿下,格罗特阁下应该是为净化而来,我们快去快回。” 叶彦泽作为圣子,需要定期举行净化仪式,那是掏空他的力量通过法阵将净化的力量向外辐射,靠近法阵的民众就能得到元素侵蚀的缓解。 而实际上,那些世家只要想就可以把他叫过去,随意使用他的净化,哪怕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元素侵蚀的迹象。 叶彦泽没有答话,一言不发地跟着格罗特进了庄园。在格罗特要求艾德不许跟随的时候,也只是随意一点头让他离开。 “听说你跟路德生气了,都已经有了婚约,就多体谅他吧。”格罗特语气淡然,看着他静默不语时显得柔顺的侧脸。 “以后就算是成了希尔特家的夫人,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要做的事。这些我从小就教你的,不会忘吧。” 叶彦泽浅色的睫羽一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只是轻声细语地回答:“不敢忘的。” 格罗特满意地点点头,随意挑起他的发辫,皱眉多说了一句。 “这奴仆笨手笨脚,不该留的就别留了。” 叶彦泽笑笑,紫色的眼睛里满是宽和的宁静:“总要给他们犯错的机会。” 格罗特哼笑了一声,只是递过一边放着的一个银碗。 “十个碗,不需要我动手吧。” 叶彦泽垂下眼睛,接过碗拿过一边的匕首,翻手毫不犹豫地在手腕上划了一道,鲜红的鲜血滴在碗里,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 格罗特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太慢了。” 叶彦泽眉头都没皱,又是一刀,低声称是。 第34章 七月花 我的爱人心就是太软了 即使他天生拥有这样一份与众不同的能力, 血液也同常人一样是鲜红色,只不过他割开手腕并不会死。 格罗特将他带到了吉恩家族的庄园,这里他一点也不陌生。在他还不是圣子殿下, 只是王庭里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叶彦泽时,这是他苟活的地方。 甚至这次取血格罗特特意带他来了花园边的这间破屋, 这里四面漏风,只有一盏可怜的油灯挂在墙上。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没有床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只有堆在一边乱七八糟的杂物。 还没到晚上,叶彦泽知道, 等到了晚上这间屋子就完全黑了下来, 只有躺在地上能感觉到一缕月光漏在他的脸上。 “很好。”格罗特早不耐烦待在这间又破又脏的木屋里, 看着他乖顺地按照他的吩咐放完了血就略一点头。 “圣子殿下, 不要忘记你现在的生活是谁恩赐给你的。” 叶彦泽轻笑一声,高热让他的脸庞不正常地潮红着, 大量的失血又让他的脸和嘴唇白了下来。 “不敢忘的。” 他的治愈术对自己没有效,鲜血滑腻地从手腕滑到手指手背,他熟练地擦净, 处理好伤口, 始终情绪平稳。 “走吧, 希望你明白我带你故地重游的良苦用心。” 取血完成还没有结束,叶彦泽跟着格罗特来到他独子的房间前。 戴纳·吉恩,吉恩家族的唯一继承人, 也是格罗特早逝的妻子留下的唯一孩子。 他已经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六年了,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别人, 最多能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嗫嚅声。 众多医师、法师都来看过了,甚至是伊莱的家主,那位最好的医官希拉都来为他诊治过,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 除了……圣子的治愈。 每次叶彦泽为他施展完治愈,他似乎就能多动两根手指,偶尔能抬抬手臂。不过也仅限于此,格罗特曾经压着叶彦泽几乎将他的力量掏空,也只是能让他的呻吟声能更大一点。 他不得不容忍叶彦泽定期为他的儿子施展治愈,提供鲜血给医师研究,找出救他儿子的方法。 叶彦泽站到床边,一屋子的年轻漂亮的少年男仆都退下了。他慢慢抬手,那双平静温柔的紫色眼睛扫过他的脸颊。 戴纳继承了他父亲的金发和深邃面庞,也有挂在墙上的那位夫人的优点,只可惜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连个翻身都要别人帮。 他那双绿眼睛在看见叶彦泽后竭力地紧缩了一下,脖颈肌肉急速收缩,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看不出他是什么态度,只能让人觉得似乎圣子的治愈真的有效。 “如果戴纳没出事,也许你的订婚对象就是他了。” 格罗特在警告他。 叶彦泽头也没抬,只是平静地说道:“阁下说的什么话,我不是和路德阁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吗?” 格罗特冷笑了两声,似乎听见了什么很好玩的东西。 “你们两个私生子,一个当上了圣子,一个成了希尔特的家主,倒是相配。” 他就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双手放松地搭在扶手上,略略前倾了一些看向叶彦泽。 “编造出的遮羞布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你以为你搭上了希尔特家主就能摆脱你那低贱的过去了?” “你总不会期望路德真的对你情根深种吧……那个小子可不是个善茬。”他说着抚掌笑起来,似乎叶彦泽表演了什么愚蠢有趣的戏码。 “大人。” 突然管家敲门快步躬身走了进来,附耳在格罗特身侧说了什么。 叶彦泽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去管,转过头对上了戴纳那双绿色的眼睛,他刚刚不知道听了什么嘴唇颤动着,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叶彦泽。 他背对着格罗特,对着他笑了一下,浅紫色的眼睛因为高热有些迷蒙,但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恶意明白地让躺着的戴纳看见。 “下午好,我来接我的未婚妻。”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叶彦泽下意识转头看过去,看见一身墨蓝色制服的路德站在门口看着他,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手上的戒指。 他身后跟着的人拦住了守在外面的仆人,路德畅通无阻地直接走了进来,站在叶彦泽的身边。 他瞥了一眼床上的人,伸手直接抓住了叶彦泽伸出去施术的手,金色的光芒被拢在交握的双手间。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紧扣着叶彦泽的手,又强-迫着插-入他的指间,十指相扣。他面上依旧是温和的表情,只是那双泛墨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情绪,他看向稳坐在一边的格罗特。 “我的未婚妻还没有痊愈,还请阁□□谅,我要接他回去了。” 格罗特饶有兴致地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哼笑了一声。 “路德,救治是圣子殿下的职责,他不能不做,再说了,我也并没有强迫他。” 路德也笑,他眼尾微垂,双眼皮的褶线流畅优美,笑起来总有种亲切的感觉,但一个刚上下清洗了希尔特家族,亲手杀了亲哥哥上位的人又是什么善茬。 “阁下说的是,我的爱人心就是太软了,总是不考虑自己的身体。但作为他的准丈夫,我总得多为他想想。” 他说着揽过他的腰,将他扣在怀里,又将肩上的披风细致地给叶彦泽罩上。那不是随便的什么披风,上面还有希尔特的家辉和肩上的红蓝白绶带。 “提醒您一句,我现在已经是希尔特的家主,请您称呼我为阁下。毕竟我们都是要在联合会议做事的,您能理解吧?” 格罗特抬眼直直看过去,对上路德带笑却充满压迫感的眼睛,良久后竟笑了一下。 “是我糊涂了,阁下请便吧。” 叶彦泽没有挣脱路德的怀抱,反而缩在他怀里。路德几乎跟泽尔萨一样高,他想摆弄他就跟摆弄棉花娃娃一样,但他只是虚扶着他的肩膀,没有得寸进尺。 路德偏头躬身靠近叶彦泽的耳边,他的唇离叶彦泽的耳朵很近,但没有碰到,只是一个表示亲昵的动作。 “跟我走?” 叶彦泽转头看着他轻点头,手指紧抓了两下他的手指,像是飘萍抓到了根。他苍白的脸颊恍若上好的羊脂白瓷,紫色的眼睛迷蒙含光,他仰着头只看着他,全心全意地依赖着。 “嗯”他的鼻音有些重。 路德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伸手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向格罗特告别,又记着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祝您早日康复,不带我的爱人多打搅了。” 说着揽着叶彦泽的肩膀就往外走,床上的戴纳竟硬撑着抬起了整个手掌,最后却只是打在被子上,压出点布料的褶皱。 两人走后这间卧室突然静了,只有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喉咙里发出的细微声音,格罗特哼笑了一声,突然抓起了一边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听见了吗?当一个躺在床上的废物只能看着别人夺走你的东西。” 路德的马车宽敞舒适,还特意铺了一层绒毯,塞紧了窗户,显然是特意吩咐过的。 叶彦泽几乎是靠着一口气撑着的,大量失血、高烧,还有大量调动力量,他到现在还没晕过去已经算他意志力惊人了。 路德一路将他抱到马车上,披风将他快步走动带起来的风都挡住了,叶彦泽撑着不肯睡过去,昏沉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殿下!” 艾德焦急地冲过去,本想着接手,却被路德避开了。 “多谢阁下,还要麻烦您将殿下送回圣殿了。” 路德一步不停,像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身边跟随的两位仆人竟是也将艾德拦在一边。 “回圣殿?”路德只是瞥了艾德一眼,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垂下扫过来,有种不容忤逆的气场,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敢替他做决定。 “我带出来的人,当然是跟我回去。” 叶彦泽攥紧了他衣服上的金质纽扣,皱着眉勉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睫轻颤着。下一秒却被一只手挡住了,他盖着他的眼睛,轻声诱哄似的。 “睡吧,安全了。” 叶彦泽听见了他们的话,竭力想开口,但他心里却明白,说了也是白费力气。 路德将他托起来,靠在他的肩膀上,手掌张开一下一下地在他的脊背上顺着,食指上的戒指也被他取下了放在一边。 他这样体贴,只是另一只手玩弄似的,捏了两下他的睫毛,而后新奇地笑了两声。 “浑身上下的毛不会都是这个色吧。” 叶彦泽抓紧了他衣服上的纽扣一拽,却被他拍得莫名放松了下来,直接昏睡了过去。 * 书桌上的书摊开着,窗户半开,风轻轻吹动书页作响,直到书页蹭到了他的食指尖,泽尔萨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虽然清楚叶彦泽此时的处境,却不知道是到了就算叶彦泽发着高烧,他们一叫,就要送上门的程度。 上辈子他了解那些内情时已经是南部暴动之后了,那时候只知道圣子实际上受世家挟制,当元素侵蚀病和裂缝控制不住时,他们会将圣子献祭。 那时候他不是没听说一些风言风语,大致是说圣子是王室的私生子,出生的时候就没了母亲,老皇帝又没有多宠爱那个东方情妇,是直接把他当奴仆对待的。 当然,那些都是野史。 皇帝的宠妃诞下了一个天生白发紫瞳的孩子,因为他的神力,王庭将他保护起来密而不发,直到后来元素侵蚀的出现,他挺身而出连续净化了三个城的元素侵蚀病人后,封为圣子。 这中间有大段大段的空白,不过这是官方让大家相信的版本。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在他不是圣子,只是叶彦泽的时候,究竟…… 泽尔萨突然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这用力,都在他不白的脸上隐隐弄出个印子。 好奇这些干什么,只要知道他是前世杀了我的人,把我当狗的人不就好了,我只需要利用他…… “大人!殿下呢?” 打开的窗户正对着圣殿的后门,泽尔萨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往那辆马车看去,零星交谈的话语飘了过来却听不真切。 他别是病死在路上了,他要是现在死了,算什么…… “殿下被路德阁下带走了……” 泽尔萨心里一紧,不知为什么,一听见这个名字,他本能地就绷紧了脊背。 出去一趟,你还真是招惹个大麻烦。 第35章 七月花 见不得光的姘头 昏沉地睡了一觉后, 醒来也觉得不真实。叶彦泽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他卧室的床帏顶,而是白色石膏雕花的天花板。 他抬了一下手, 摸到了柔软的发丝,他一激灵往旁边看去。路德蜷在他的床边, 半长的黑发散乱,他似乎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 只有领口开了扣子。他身量高,蜷在这里手脚都伸不开。 “醒了?” 路德直起腰来,探身用手背试试他的额头, 姿态亲昵自然, 他松了一口气似的叹了一声。 “退烧了。” 叶彦泽被他半抱起来, 他又是垫枕头又是塞被子, 一点没叫人来动手,亲力亲为。叶彦泽注意到他衣服有些乱, 袖扣还有些水渍,看来他是真的没让别人经手。 “幸好你让艾德来找我了,不然可怎么办呢。” 他伸手拨开叶彦泽脸颊边被汗润湿的发丝, 动作一直注意分寸, 就算是做这些事也始终不慌不忙, 保持他的仪态。 只是要撤回手时,他狭昵地用手指拨弄他的睫毛,惹得叶彦泽往后一仰。 “殿下, 你原谅我了吗?” 路德说的时候,叶彦泽还想了一下是什么事,但他反应很快,半垂下眼睫轻声说道:“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呢, 对您来说,这并不重要。” 叶彦泽重生的那天,他从床上醒来,看见了那个仆从——汉特,前世他死前才知道他是希尔特家主派来的眼线,他下意识就示意艾德处理。 很快他搞清楚了现在的情况,他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自己都没有自保的力量,现在处理掉他们只会换来一批新的眼线,还会他们背后的世家的注意。 没想到这辈子希尔特家主都换人了,这个汉特还是希尔特派来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除了这个路德。 路德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坐在床边看着他,他那双无情也似有情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似乎有无限的柔情。 “这很重要,殿下。”路德当着他的面取下了家主戒指,放在一边后才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你的感受很重要。忘了吗,我们之间还有婚约呢。” 叶彦泽看着他的眼睛,而后转过头去皱起眉,胸口幅度有些大地起伏着,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情绪。 “你将成为希尔特的一份子,作为家主,保护你自然也是我的职责。” 路德的视线从他泛起红晕的耳朵,一路滑到脸颊,测过脸去显得挺翘的鼻尖,再是轻抿的唇瓣。 “这次就做得很好,知道该寻求谁的庇护。” 叶彦泽始终没有转过脸去看他,只有紧抓着被子的双手和通红的耳朵暗示着他不平静的思绪。路德伸手抓住他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手背。 “我们的婚约……” 叶彦泽猛地转过头,抬了点头看着凑近他的路德,苍白的唇瓣轻抿,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水光。 路德欣赏似的伸手摸摸他的眼角,轻拍他的后背。 “我知道你是为了摆脱吉恩家族的钳制,也是为了找一个可靠的盟友。” 他的眼睛带点墨蓝色,垂下睫毛专注地看着他,语气很轻,低沉的声音那么动听和真挚。 “但亲爱的,你真不应该低估自己的魅力。” 叶彦泽涨红了一张脸,几乎是惊惶地看着他,喉头哽咽了两下:“我……抱歉。” “我不能信任你,你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叶彦泽说的支支吾吾,但他单薄的肩膀缩着,没人会忍心责怪,只想抱住他安抚……或者更恶劣地玩弄。 路德没有生气,只是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轻易地就抱住了叶彦泽的手,凑近了一点垂下头说道。 “我理解,毕竟我们并不是真的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对吗?” 叶彦泽猛地抬头,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路德稍一偏头,眼睛却还在他的脸上打转,还是那么温柔绅士,但专注得让人脊背发麻。 “殿下的秘密很多,我的秘密也很多。那些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我们要有共同的秘密。” “婚约一直都有,是希尔特的上一任家主和先王在你被封为圣子当天秘密订好的,这个婚约只有希尔特继任的新家主才有资格知晓,决定要不要履行。” “我想要你。”路德稍压了眉头,那双眼睛流露出一丝属于掌权者势在必得的压迫感。 叶彦泽愣怔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睛对视着而后先别开了脸,低声说道。 “就算是在圣殿养病,这些天我也听说了阁下的事迹。以您的手腕,没必要多此一举,如果您想要圣殿的支持,那我很愿意和阁下合作。” “没必要真的履行婚约。” 所有人都知道路德是私生子,原来是有一个真正的继承人哥哥。但自他继任家主,所有人都改口称他是独子,是一直以来的正统继承人。 这意味着他背后难以想象的权柄、狠绝的手段和血腥的镇压。 当然,散播和营造他和圣殿关系密切的流言,以及承认和圣子殿下的婚约能迅速让他站稳脚跟,让处于交接时刻动荡的希尔特家族站得更稳。 “殿下想错了。”路德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叹了一口气,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是想要殿下,其他的那些对我不过是锦上添花。” “婚约会履行,婚期就定在今年的冬花节。”路德的语气很平淡,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宣告。 叶彦泽急促地喘息了两下,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但被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路德站起身,轻笑一下,手指张开撑着他坐着的床边,靠近了叶彦泽。 “亲爱的,现在亲一下你的未来丈夫,表示你的喜悦好吗?” 叶彦泽迟迟没有表示,他也不急,一直笑着看着他,真像个等待心爱妻子亲近的丈夫。叶彦泽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却磕到了床边,紫色的眼睛立刻溢出水光,但没有得到路德的宽容。 良久,他像是认清了情形,慢慢靠近了路德,他的目光太专注,这让他不停地颤着眼睫,最后伸手挡住了他的目光,飞快地在他的脸颊边蹭了一下。 路德垂下头凑近他的颈间嗅闻了一下,低声笑着,最后说了一句:“这就害羞了,那以后殿下可怎么办呢。” 叶彦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起身出去给他拿药来。 咔哒,门被带上了。 叶彦泽脸上的羞窘立刻消失了,放松了脊背靠在后面,拿了一边的帕子反复擦拭自己的手,尤其是手背,又沾湿了帕子擦了一下唇,最后随手就扔掉了帕子。 这个路德,不是个好对付的。 他在路德面前的这些伪装根本没什么用处。路德现在配合,却有着可以随时撕破脸吞吃掉他的资本。 可……路德也向他展现了相当高的可利用价值。 这不就是风险越大,收益越高。 叶彦泽自嘲地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指尖,他大致清楚了路德这边,现在还要看泽尔萨那边究竟进展如何了。 咚! 叶彦泽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痕,手指自然地搭在手腕上,像是在遮掩,转头向窗户边看去。 “你翻窗户来的?” 泽尔萨倒是知道把圣殿的那身衣服换掉,翻身进来之后立刻走到他床边。 “来看你死了没有。” 叶彦泽转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在这样的目光下,泽尔萨突然心虚了。 他一屁股坐到坐到他身边,扫了一圈,最后伸手用手背试了一下他的额头。 “退烧了。” 他刚想找点什么话题,就看见他挡住的手腕,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又下意识松了手。 “怎么回事?还有人敢对你动手?” 叶彦泽没有回答只是语气平稳地问他:“你为什么来。” 泽尔萨听见他这么问,皱着眉随口说:“不是说了,看你死了没。死了我就带着东西可以先跑路了。” 他没有路德那双含情眼,内眼角尖尖的,内双的眼睛冷而锋利,眉毛睫毛和眼睛浓黑,是有攻击性的俊美,脸也不白,一点脸红是看不见的。 只是他此刻颓着身体,迁就叶彦泽的身高,下意识凑近了抬眼看他,睫毛长直看着倒像个围着人打转的狗狗,释放不出路德那样掌控的强势信号。 他似乎更关心这些伤口是怎么回事。 “很冒险,你没必要来的。你不是知道吗?无论他们想怎么作践我,都至少能让我全须全尾地回圣殿。” 泽尔萨霍然站起来,转身就往窗户那走,他后颈的头发剪短了,摸起来扎手,但叶彦泽伸手摸了一把。 “但你来,我很高兴。” 泽尔萨背对着他,身体相当诚实地坐了回去,语气还是那么生硬。 “高不高兴我想来就来,你欠我一条命,总不能让别人先拿走了。” 叶彦泽笑了一下,低声答应。 “是,这辈子我这条命是你的。” 泽尔萨冷笑了一下,暗道他真是个合格的骗子,这时候还不忘花言巧语。 叶彦泽掀开被子下床,低声咳了两声,不轻不重地拉着泽尔萨的袖子,泽尔萨由他牵着,脑子里一闪而过个怪念头。 手确实糙了点,不会刮他疼了吧?要不然怎么不拉手。 叶彦泽拉开一边的大衣柜,转头示意他进去。 “马上路德会来,你先在这躲一下,藏匿的法术你用的很在行,不需要我帮了吧。” 泽尔萨本来脸黑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叶彦泽后面的话又挺好听。 这时门外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叶彦泽转身就回床上,泽尔萨也躲了进去。 几乎是同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仆从跟在路德的身后,将吃食和药都放好就出去了。路德把那身正装换下来了,现在只一身衬衫西裤。 “先吃点东西,再喝药,好不好?”路德亲自端起一边的粥,语气像是在哄他。 叶彦泽任他去了,反正路德的问句只是一种礼貌说辞,实际上他只会做他想做的事。 泽尔萨从衣柜的缝隙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床上的情形。 这个叶彦泽,原来是会乖乖吃饭的,还会笑着谢谢。 路德细致地帮他擦擦嘴角,端起药,叹了口气:“不爱喝药就少生些病吧。” 泽尔萨看见叶彦泽通红的耳朵,不知道怎么了,咬紧了后槽牙。这个路德什么语气,说的什么话,他和叶彦泽很熟吗? 路德将碗递过去,笑着说道:“这个就不能喂你了,还是一口气喝完少受点罪。” 泽尔萨轻嗤,他能喝?他接过碗不砸了就算好的。 然而下一秒叶彦泽皱着眉接过碗,一口气喝完了,苦得趴在床边干呕两声。 泽尔萨没注意,手指甩到了衣柜,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动静。 路德立刻转头看过去,站起来要往这边走。 “路德……路德,别走……” 叶彦泽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干呕的生理性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下。 从泽尔萨的角度,完全看清了路德脸上从面无表情到露出一种让人心惊的笑容,他回身抱住了叶彦泽,像是摆弄一个娃娃,伸手擦掉他的泪水。 “好了好了,我不走。” 泽尔萨感到了一种古怪的气氛,却说不上来。 外面路德已经脱了鞋子坐在他身边,将叶彦泽整个圈在怀里,低头亲了他的头发。 泽尔萨立刻从头麻到脚底……他是叶彦泽的姘-头? 下一秒原本蜷在路德怀里的叶彦泽背过路德,突然睁开眼睛,直直看向衣柜里的泽尔萨。 那一眼没什么特别的,他只是眼睛还包着水,一眨就掉。 泽尔萨却突然意识到,现在这个情况…… 他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姘.头。 第36章 七月花 济世会 路德没有强留他, 只多住了一晚,叶彦泽提出回圣殿他就欣然同意了。 泽尔萨跟着圣殿的马车来的,站在艾德后面做一个尽职的仆从, 只是那双眼睛总是忍不住转向前面被簇拥的两人。 他看着叶彦泽乖乖地站在路德身前,微微扬起了下巴, 让他给他系好了披风带子。路德又伸手给他捋了头发,笑着凑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叶彦泽的脸红了,抽回他的手。 下一秒路德又躬身似乎在跟他赔礼道歉,叶彦泽脸色和缓了一些, 只是耳根还红着, 伸手让路德轻吻了他的手背。 泽尔萨不知不觉握紧了手, 叶彦泽的反应八成是装的, 但仍有那么两成的可能。这种可能让他像梗了一根鱼刺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贱。 他真跟这个路德搞在一起又怎么样, 跟他有什么关系。 也不对,如果他跟路德搞在一起,叶彦泽岂不是随时可以把他踹走, 毕竟希尔特家主, 当然比目前一无所用的危险分子更有价值。 叶彦泽和路德终于黏黏糊糊地准备分开了。泽尔萨低垂着头, 紧紧盯着叶彦泽,他倒是淡定,走过来甚至主动伸手让泽尔萨扶他上马车。 “殿下, 如果您有需要,下个月的南巡希尔特会保证您的安全。” 路德站在马车旁看着叶彦泽,提高了些声音,面带微笑。 元素侵蚀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 定期的净化仪式就是保证王都附近地区元素侵蚀不会太严重,而紧接着的南巡就是圣子殿下亲自前往南方巡城进行净化。 不这样做,一段时间内一个地区的元素侵蚀病人就会急剧增多。 往年南巡都有众多法师随行,毕竟被元素侵蚀折磨的病患不是所有都乖乖等在原地等他拯救的,比如大名鼎鼎的济世会。 南部有很多重度侵蚀区,最严重的加亚城,几乎人人都有元素侵蚀病,派遣过去的法师不出一年就会开始力量退化,出现黑斑。 那座城对于世家来说没什么资源油水可捞,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放弃了那座城,不允许城里的人出来,不提供供给,不派遣法师医师救援。 一批从那里偷跑出来的人,秘密组建了济世会,原本只是劫掠世家的资源送进加亚,自从叶彦泽被封圣子,他们多了一项活动,抢走圣子。 路德的话看似轻松,实则暗示着无论是联合会议、世家,还是济世会,他都不用放在眼里,因为路德有能力保护他。 泽尔萨下意识捏紧了他的手,脸上绷着,叶彦泽却手指轻轻在他手心轻挠了一下,泽尔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有种隐秘的欢喜。 泽尔萨打量路德,竟隐隐能从他头上的黑发能看出点绿。 “多谢,需要阁下帮助的时候,我不会找别人的。” 路德笑笑,似乎被他这个回答取悦了,只是退开的时候直直看向站在一旁的泽尔萨,墨蓝色的眼睛里的倨傲让泽尔萨再熟悉不过。 那些贵族老爷看见了纠缠上来的贱民就会是这样的神情,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但又并不值得在意。 “泽尔萨,你进来。” 马车驶出了希尔特的庄园范围,叶彦泽才掀开帘子把他叫进来。之前那一点点的欣喜早都没了,留下的是种隐隐的烦躁。 “你动作很快啊。”泽尔萨一进来就坐在叶彦泽的对面,冷笑了一声。“一天一夜的时间,你用了什么手段把路德变成你的人了?” “纯洁善良的圣子?他们都不知道,圣子殿下擅长靠皮相勾引……” 叶彦泽往他脸上泼了一杯水,但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愠怒,甚至说话还是和风细雨的。 “现在冷静了一些吗?”他甚至从袖口摸出一条帕子递给他,看着泽尔萨垂头接过他的帕子擦着脸。 “看来是冷静了,那就听我说。”叶彦泽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收敛了,垂眸看着指尖的姿态有种冷然的疏离感。 “路德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只不过这一世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偏差,让他这个私生子篡位成功了。” “他不好对付,但现在他寻求合作的意图很明显,不能确定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可以利用。重生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手里能用的牌太少,只能先利用他。” 叶彦泽的话都是真话,只是隐去了一部分他不打算和泽尔萨说就是了。 “合作?”泽尔萨额发上还有在往下滴的水,他抬头,那双黑眸紧盯着他。“叶彦泽,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被你耍着玩的。” “小心过火了,被人抓住了吃干净。” 叶彦泽轻笑了一声,他似乎觉得他说的这话很有意思,又笑了起来,稍稍偏头看向泽尔萨,毫不退缩地同他对视。 “你说的好像有人心甘情愿地在被我耍着玩。谁啊?” 泽尔萨脸上带着点狠意的表情收敛了,这样让他看起来更危险了。 “你不是最清楚我是个不择手段的烂人吗?只要合适,我没什么是不能拿出去交易的。” “好了,这些问题多谈有什么好处呢?”叶彦泽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笑得很看,就像是那天他看着他问,喜欢吗?喜欢这个礼物吗? “说些让我们都开心的吧。” “泽尔萨,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成为皇帝……” “像你那个哥哥一样,被圈养起来的皇帝?” 泽尔萨毫不意外叶彦泽会说出这样的话,冷声打断他。叶彦泽不急,神色间有种莫名的笃定。 “我是指把赫尔曼姓氏的王室变成你的,至于之后,你会不会被夺权成为傀儡,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泽尔萨和他都用着一种淡然的口气,他们本质上都是狂妄的野心家,没人觉得一个科林区的贱民成为皇帝是天方夜谭。 “如果我拒绝了你的提议,我们的合作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叶彦泽笑了,比起路德那个用一大堆垃圾话掩藏自己意图的阴谋家,他还是更喜欢这个直白狂妄的野心家。 “你可以拒绝看看会怎样。” “殿下,到了。” 叶彦泽看着泽尔萨,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他伸出右手,手腕上还包着绷带。他将手搭在泽尔萨的手臂上,轻捏了一下他的胳膊,太硬,手感一点也不好。 “不急着告诉我答案。” 泽尔萨没有跟过去,他站在圣殿前的树荫下,光影交错,年轻立体的面庞投下淡淡的阴影。 叶彦泽刚刚说出口的一瞬间,他隐隐感觉到了那张笑脸后的疯狂。他徒有一张好脸,心思肮脏,毫无怜悯心,不,是根本没有心。 除了隐隐的毁灭欲和恨意,他有什么情绪是真的。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 “殿下,那个艾德竟然没有陪侍,需不需要……” 叶彦泽坐在餐桌前用餐,艾德在一边找机会就给殿下上眼药。叶彦泽抿了一口红茶,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了些不自觉的笑意。 “随他去吧,他本身也不是能做的来这些事的人。” 艾德不知道是品出了什么,突然沉默着拧眉思索着。 “殿下似乎很喜欢他?” 叶彦泽一挑眉,随意点点头,拿起一边的餐巾回答:“可以这么说,他很讨人喜欢。” 怎么不讨人喜欢呢?有能力有野心,却意外的纯情,但不至于被蛊到头脑发昏,清楚自己的地位。 不知道为什么,叶彦泽想起泽尔萨就会想起路德,明明没有一丝相像的两个人却总是在某些瞬间,让他觉得相似。 “那路德阁下呢……您不喜欢他吗?”艾德似乎觉得什么事情很棘手,低声问他。 叶彦泽擦擦手,笑着摇头:“怎么会呢?我也很喜欢他啊。” 位高权重,还是靠自己的手段坐稳的第一世家的家主位,很会演很会装,跟他对着飙戏有来有回的,算得上知情知趣。 这两个都扎手,但价值都很高,叶彦泽放下餐巾,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眉梢眼角间都是笑意。 既然都有价值,就没必要扔掉其中一个了,他照单全收。 彩绘的琉璃窗透过的光,轻柔地笼罩着他。艾德总觉得殿下像是有什么很兴奋的事,脸颊边都有些红,他擅自定义为情窦初开。 可……路德阁下能接受殿下还有个情夫吗? 叶彦泽不知道他忠心的近侍艾德,已经在思考殿下的两位情人打起来该怎么处理了。他在准备三日后的净化仪式。 这个仪式,王庭和世家贵族都会出席,还有王都的民众。谁不怕死,就算是没有元素侵蚀病症的平民们都想尽量凑近仪式举行的地方,尽可能地接受到那净化的力量。 人会很多,很多人都会看着。 除了他施展净化,还有皇帝上前点亮法阵。力量越强,越会受到法阵的认可,会将他的净化力量传到更远的地方。 “殿下,这是贝拉夫人的回信。” 叶彦泽一身常服,正站在书柜前翻看着魔药百科全解,那么厚重的一本书,他不得不双手捧着。他没有回过头,只是让艾德放在一边。 “还有一件事,殿下。”艾德有些欲言又止,看向叶彦泽的背影:“是关于您的贴身仆从泽尔萨。” 叶彦泽笑了一下,挥手让他说。 “您之前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泽尔萨似乎原本不是王都科林区人,据说是南边重度侵蚀区过来的。所以……所以他似乎跟济世会有些关系。” “进入圣殿后,他一直在和济世会的人保持联系。” 说完艾德就低下头,等着圣子殿下动怒,然而只听见一声合上书页的沉闷声音,而后是一声轻笑。 “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艾德震惊地抬头看向叶彦泽,最后低头称是退下了。 殿下是动真感情了? 叶彦泽只撑着下巴看向窗外,那扇窗户四四方方,最远不过能看见王都中心的钟塔尖,一群毛色灰白的鸟绕着飞了一圈,始终没有突破他这扇四方的方寸天地。 怪不得他下意识地就来找他合作,原来是等着这个机会接近他,假意寻求合作,实际上是取得他的信任加入南巡队伍,里应外合把他绑走。 净化仪式后就是南巡,他还真的有点好奇,泽尔萨要怎么做,把他绑到加亚,强迫他不停使用净化?还是就像他说的,剖开他的胸膛进行献祭? 怪不得听说路德要保他,一下就慌神了。 叶彦泽完全不伤心震惊,都是逢场作戏,聪明人又怎么会当真。他只是纯粹地好奇,他如果得手了会怎么做。 因为无论泽尔萨原本的计划是什么,现在都只会按照他的计划来了。 * 净化仪式的前一天,王都的大街小巷就开始自觉清理街道,家家户户门前都会放上鲜花,越往举行仪式的中央广场走,越是能感受到那种近似节日的气氛。 走在街上的男女老少胸前都佩着七月花,那是圣殿的象征花,重瓣金色,既不妖媚也不雍容,只是简单纯洁,没有香味,只是根茎细软,很孱弱。 高耸的钟塔还有尖顶的建筑物顶端有色彩绚丽的绸缎装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法师们来来往往,在四周进行施咒,他们胸前的家徽什么都有,基本都是蓝色——希尔特家族的法师。 也有一些身穿天蓝色法袍的年轻人,他们胸前只有一个学院的标志,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脸上的表情都很生动。 “他们是圣托比元素学院的学生,见习法师。很可爱,不是吗?” 叶彦泽需要提前一天到中央广场的钟塔入住,他靠在窗边往下看,身边是最近愈发寡言少语的泽尔萨。 “不过是贵族的孩子过家家的地方。” 泽尔萨一身配色和他相似,只是一个身着法袍,一个是立领的制服,只是他似乎天生适合制服,宽肩窄腰,腿长身量高,有种气势摄人的掠夺者气场。 “偏见,不过你会有机会打破你的偏见的。” 叶彦泽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没等泽尔萨问他,讨人厌的路德就走过来了。 他的一身制式和叶彦泽那么相像,一个肩压金色流苏,一个肩压红白蓝丝绸绶带,手上戴着白手套,额发三七分,一举一动优雅从容。 “殿下,明天就是仪式了,您的身体怎么样了?”他快步走到他身边,摘了手套轻轻抚了一下他的碎发。 泽尔萨下意识地上前紧跟叶彦泽,路德抽空扫了他一眼,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无声的敌意心照不宣。 “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路德的食指上是希尔特的家族戒指,他低下头理了理叶彦泽的领口配饰,睫毛垂下,轻叹一口气。 “你知道,我很难不担心你的。” 泽尔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手,眉眼间的冷意快满溢出来了。 叶彦泽轻笑一声,主动拿过他手里的白手套,亲自帮他戴好,他垂着眼睫,戴好了又抬着头看他,天光温柔,格外钟情他。 “阁下,明天您会看到很不错的场面。” “哦?那我拭目以待。” 第37章 七月花 乖狗狗 上辈子泽尔萨跟在他的身边不知参与过多少次净化仪式, 真正的流程早都烂熟于心,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场能繁琐到这种地步。 清晨叶彦泽就已经迷迷糊糊地被喊起来,作为他的贴身仆从, 泽尔萨跟随着一众端着衣服和饰品的仆从走进来。 晨光尚昏暗,他半眯着眼斜靠在一边, 长长的发丝滑落遮住他的面容,随着呼吸起伏他的胸脯缓慢起伏着。 身边的仆从自觉上前, 有的拉起他的手擦拭,有的捧着纯露梳理他的头发,一边的侍从正紧张地逐件点着衣服和饰品, 人很多, 但没人发出很大的动静。 泽尔萨什么都不被允许做, 他就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半趴着的叶彦泽。不知道为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叶彦泽半睁开眼撑着坐了起来,一眼就对上了站在最后的泽尔萨,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就向他伸手招招。 “可以了,下面让他帮我,你们先下去。” 泽尔萨自然地接受一众人或不解或探究或嫉恨的眼神, 他实际上已经很久没和叶彦泽说话了, 他最近脑子里的思绪很乱, 万般头绪找不到一根能抽丝的线头。 “你得意什么?” 叶彦泽没睡醒,声音还有鼻音,语气也很轻, 可泽尔萨被点的一哽。 好在他也没逼着要一个答案,只是大方地伸手自己拖过来最里层的衬衫,低头解开睡衣的系带,当他不存在一样开始脱衣服。 “我还在这, 你脱什么?又想耍什么心思。” 叶彦泽对此只是坦然地将上衣脱了干净,随手往床上一扔,拿起衣服就开始穿,动作自然,甚至因为有些怕清晨的冷意动作快了一些。 “我承认之前有用过这样的手段试你,但这次还真不是。” 泽尔萨自己背对着他,语气很冷,拳头都捏得手背筋起,只是头扭过去的弧度过于夸张了些。 “过来,帮我更衣。如果你心有芥蒂,就出去把他们叫进来。”叶彦泽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但泽尔萨的注意力全在后面。 “不愧是贵族老爷,穿个衣服要这么多人伺候。” 但说着他就走过来,转头见他已经自己换好了内衬还愣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不道德的遗憾。 “如果不是因为想和你说话,一般内衬都是他们帮我换的。你也没必要这么扭捏吧。” 泽尔萨第一次体会自己的阴晴不定,竟能在叶彦泽短短的一句话里从窃喜到恼怒,最后羞恼。 泽尔萨冷着脸给他系扣子,一件一件给他穿上法袍,柔软的织物细腻光滑,他摸上去都害怕将料子摸坏了,每每凑近他时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总让他心神不定。 叶彦泽很配合他的工作,甚至主动转身,单手撩起头发,垂头看着泽尔萨单膝跪地给他整理衣物。 白金织花的披风系上时,泽尔萨和他面对面,手指偶尔能撩过他的喉结和脸颊,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缭绕过来。 “你笨手笨脚的,下次还是不麻烦你做这些了。”叶彦泽突然出声,他的手指还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震颤。“反正你也不是我的仆从……” “不行。” 泽尔萨想都没想,突然冷声蹦出这两个字,说完抬眼冷着脸威胁似的看着叶彦泽。他对上了一双笑眼,怎么能不知道叶彦泽刚刚在耍他的心思。 既然是耍,恐怕真正被搅乱心脏的人只有他这个冤大头。 “我一天是你的仆从,就会做好该做的事。”他今天还没说过过脑子的话,但这句说完他心里好受多了。 叶彦泽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声轻声应了。 他只是在想,一个反骨两百斤的反抗军首领开始讲起仆从的职责了?真够新鲜。 “这个时候净化仪式还是一年一次,不像后期几乎一个月两三次。所以无论是王室、贵族,还是平民都很关注这一天。” “这也是皇室为数不多能展现皇家威严的机会。” 泽尔萨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那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但暂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你要跟紧我,看着我。”叶彦泽笑着补充一句,意味深长地说:“万一有什么事,你还能帮我。” 叶彦泽肩上的绶带佩戴好之后,他就将仆从们都叫了进来,泽尔萨没走开,看着艾德小心地将他的长发编成一个长辫,梳理整齐他的头发。 下一次,总要让他们插不了手。 叶彦泽带着兜帽来到外边的时候,除了王庭,三大家族的家主们都已经到齐了。吉恩的家主格罗特在一边喝着茶,见他过来也只是轻飘飘扫过一眼,深紫色的衣袍垂下。 一位红头发的女士一身墨绿色长袍,肩膀上压着红蓝绶带,戴着一顶插着长羽毛的贝雷帽,她转头停下和路德的交谈看向叶彦泽。 她缓步走过来,叶彦泽迎了几步,她年纪跟格罗特差不多大,岁月给了她一种沉稳睿智的深沉。她主动摘下了手套抬起,让叶彦泽行了吻手礼。 “殿下今天似乎格外有精神,看来不必担心您今天身体会撑不住了。” 她是伊莱的家主,希拉女士,也是王庭现任王后贝拉夫人的姑姑。 “毕竟今天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 “皇帝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到现在还没来。”伊莱神色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听不出是个什么态度。 叶彦泽却只是笑了一下:“无论怎么样,他总会来的。仪式还需要他完成重要的一环。” 希拉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跟着轻笑一声。 直到仪式开始前不到一小时,皇帝才带着他名义上的王后——贝拉夫人赶来。他一身红色滚白边的衣袍,金质的皇家勋章和绶带流苏倒是齐全。 霍普长相不差,皇家培养的仪态也挑不出毛病,身旁的贝拉夫人一头红发,翠绿的眼睛如湖水一般,一身红白衣裙和皇冠,尽显皇家风范。 “王庭还是离这太远了,竟让陛下现在才赶到。” 格罗特甚至没有站起来行礼,只是一点头,接着就开始呛声。霍普是皇帝,却不能反驳他的话,只是直说路上耽搁了些。 “诸位,时间不早了。” 维持仪式秩序的法师主要是希尔特家的,路德跟一边的属下说了两句,出来打圆场。 “请陛下和圣子殿下走在前面。” 叶彦泽刚走到他身边,霍普就压低了声音冷笑了一声。 “你勾引人的手段不减当年,竟是搭上了希尔特的家主。” 叶彦泽不搭话,对于他这种面对世家唯唯诺诺,对他极尽嘲讽的变脸已经很熟悉了。 霍普见他没有反应,又侧了点身子居高临下地用视线打量着他的侧脸。 “你让他睡了吗?像下-贱的女表子那样张开腿……” “陛下。”叶彦泽始终表情平淡,甚至眉眼含笑像个悲天悯人的慈悲天使,他只是不轻不重地截停了他的话。 “不是我这个女表子,您今天还要被吉恩的家主羞辱一顿呢。”叶彦泽甚至侧过脸一点头笑了一下,外人看来似乎是跟兄长叙旧。 “不然你有那个面子让希尔特的家主为你打圆场吗?” 霍普率先伸出手,他们面前就是塔楼的门,打开就是通往中央广场的道路,两旁都是观礼的民众。 叶彦泽也戴着白手套,所以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将手搭上去了,要不然这个piao虫的手碰到他,他要把手都洗脱皮的。 “赫尔曼王庭的脸算是被你毁了。” “那种东西原来还有吗?” 叶彦泽几乎是踩着他话音的尾巴,要不然侍者已经上前开门了,他就没机会说了。 一扇高高的红棕木双开门被侍者推开,一瞬间阴沉着脸的霍普变成了亲切的笑脸,两只只碰到一点的手举高了一些让众人看清。 只有霍普向民众挥手。世家们不需要那些认同和褒扬,圣子不做什么就能让所有人高呼。 他废了半天力气,四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也都是圣子殿下。 赫尔曼王庭名存实亡,但圣子殿下毕竟是赫尔曼王庭出身。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丝颜面,霍普哪怕再恨,也只能笑着将那只拉着圣子殿下的手举高,毫无芥蒂的样子。 不要紧,不要紧,还有那个法阵,只承认皇帝的法阵。 这一小段路没有很长,但路上铺描着金边的红毯极尽尊容。 但叶彦泽始终没有多余的反应,路德跟着贝拉夫人和希拉走在一起,他很有风度的示意女士先行,眼睛始终看着最前方的人。 贝拉夫人亲昵地揽着她姑姑的手臂,脸上带着笑,希拉却没什么笑容,路德隐晦地分出些眼神给这个不起眼的王后。 却意外地发现,在场笑得最真诚的,恐怕就是这位贝拉夫人了。 泽尔萨作为近侍可以走在他们后面,人太多了,他看不见他,甚至看不见一点他的衣角。似乎前世今生,他始终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泽尔萨,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成为皇帝……” 泽尔萨握紧了的手又松开。 法阵就在中央广场的中央,那里有块专门高出一截的圣坛,贵族们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观礼,不需要上前。 泽尔萨和一个王庭装扮的侍从反倒是得以上前,这时他才看见叶彦泽。 他们上前接过他脱下的白手套。叶彦泽转头没有急着让泽尔萨走,反而笑着很轻地说了一句。 “你就站在下面,别走远,好不好?” 泽尔萨没法拒绝他。 此时先需要圣子施展净化,皇帝催动法阵。所有人都很关注这里,却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同往年的。 叶彦泽抬手,声音平淡温和,什么也没多说:“净化。” 金光冲天而起,一阵一阵无形的波动自中央广场外扩,天空似乎都一清,透亮的蓝色。 嘈杂的环境忽然一静,空气中浮动着金色的小粒如梦似幻,轻柔温和,随着一阵阵温柔软和的风向外散去。 “殿下的大净化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个力量也很精纯。”看台上带着见习法师的大法师感慨着说了一句,他身后身穿天蓝色法袍的学生立刻把头探过来。 “老师,怎么以前殿下……” 他立刻讳莫如深地不再说,对上众多好奇的眼神也只是瞪了他们一眼,低声让他们好好观礼。 “怎么到现在了,法阵还没有亮起?”一个男生压低了声音询问。 这时人群中也传来了窃窃私语,法阵需要在殿下施展净化之后亮起,这个法阵会将净化的力量迅速扩散传导到其他的城池法阵中。 圣坛之上,霍普也抬起手,尽力调动自己的元素力量,不知怎么了他却一点也调动不了,甚至隐隐感到了一种堵滞感。 “怎么回事?!” 叶彦泽偏头看向霍普,脸上是明显的疑惑,语气却慢悠悠的。 “哥哥,怎么连个激活法阵的力量都没了?啊,是不是来这之前忘了喝药增强自己的力量?” 霍普勉力维持住他的表情,额头上已经出汗了,下意识看向台下,却接受到一双双怀疑和鄙夷的目光,他快要维持不住他的表情。 他收回视线,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脸庞他很熟悉,那是他那个无趣又死板的王后,但这样畅快又饱含恶意的笑容他从未见过。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来这之间女人低眉顺眼端上来的药剂,他心下大骇。 他转头看向法阵,再次闭眼全力尝试,却看见兜帽下叶彦泽嘴角讥讽的弧度。 下一秒金色的光芒自他手中亮起,他顾不得许多,欣喜地向法阵引导而去。 然而那金光就在他的面前生生炸开了,那一声惊天动地,良久才传来一声声尖叫声。 始终端坐在位置上的路德一直看着叶彦泽,他一直期待着所谓有趣的场面,此刻他满意地勾了唇角。 下一秒冲天净化的光芒迅速消失了,这次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圣坛被炸了一角,冲天的灰尘看不清人影,却看见了鲜血自石台流下。 路德眉头一跳,自己都没意识到小指轻颤了一瞬,下一秒又恢复了冷漠的姿态坐在原地。 泽尔萨早在那一声巨响之后,就头也不回地飞快跟着法师往圣坛飞奔而去,人还没到就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他顾不上藏拙,立刻冲到了最前面。 “叶彦泽!” 他赶到时,却看见安然无恙的叶彦泽笑着看着地上那个被炸断了手臂,半边焦黑的皇帝,他身上的冕服破破烂烂,残留着灼烧的痕迹,像块破布。 泽尔萨确信他是第一次见到叶彦泽如此快意的表情,他转头看向泽尔萨,看着他一步一步飞奔到他面前。 “现在,你把手伸出来。” 泽尔萨心脏没来由的砰砰直跳,他看着他侧脸被划出的血痕,伸出了手,却是向他的脸颊。 叶彦泽没责怪他,只是握住他的手腕按向正中间损坏的刻有法阵的石台。 “我的陛下,别让我失望。” 下一秒冲天的红色光焰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法阵,同一时间金色的净化重新出现,一朵金色的七月花绽放在法阵中心。 “乖狗狗。” 第38章 七月花 挺舒服,但下次不要这么用力…… 众人瞩目的净化仪式出了这样的事, 很快仪式上发生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圣托比元素学院环形教室内坐满了学生,他们都身着天蓝色法袍,佩戴着学院的徽章。所有人都知道教授快来了, 但都在兴奋地交流着前几天在净化仪式上的见闻。 “来个人告诉我,最后那个法阵真的是个仆从激活的吗?” “真的真的, 你趴窗户那里不是还能看见那个红焰法阵。” “一个仆从?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一道声音打破了正在议论的两人热火朝天的氛围。 “大少爷,你爸应该在现场吧, 他回去有说什么吗?” 少年一坐下,周围的人都凑过来问,他不急不缓地整理了衣袍, 而后接着他自己的话, 压根不回答他们的问题。 “仆从就没有出身高贵的存在, 都是连元素力量都觉醒不了的人, 怎么可能上前激活了只承认皇帝的法阵。” “出身高贵?你的意思是只有出身高贵才能觉醒力量?” 一位绑着独马尾的棕发姑娘包着书本坐到不远处,看着被簇拥起来的贵族少爷。 “莉迪亚, 这时候就别忙着和大少爷吵架了,你不想知道仪式上的事吗?” 莉迪亚手指轻拂过书页,抬手摸出一块留影石, 这下没人围在少年身边了, 全凑过来看。 爆炸后烟尘很浓, 画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清楚,只能看见有很多法师和仆从在往圣坛跑去。莉迪亚手指一指最下的一个身影。 “就是这个人,你们自己看是不是圣殿仆从的制服。” “哇!还真的是” “看不清人, 但是能看见他的手按在法阵上了。” 冲天的红焰将灰尘冲破,金色的光芒紧随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黑发男人和他身边的圣子殿下。 当然还有生死不知的皇帝,但说真的, 没人太在意他。 “八成是因为圣子殿下,殿下也是赫尔曼王室出身的。你们根本不清楚那个法阵是什么才敢这样猜测。” 黑发少年轻嗤一声,立刻让大家都看向他。 “那个法阵的历史比赫尔曼王室还要悠久,原本也只有元素力量强悍的法师才能激活,元素侵蚀后只认赫尔曼王室的元素力量。” “平民就是平民,见识浅薄。” 莉迪亚却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勾唇一笑:“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是这个男人催动的法阵,而且法阵从没有过这种形态,你只是不敢承认出现了一个你们贵族瞧不起的奴仆被法阵认可了。” “而且还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莉迪亚说着,众人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还在运转的法阵,红金两色光芒运转不停,两种光芒颜色从未黯淡,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往年经由霍普激活的法阵最多两天。 “开心吗?你这下出名了。” 叶彦泽靠坐在沙发里,伸出一只手搭在半蹲在他面前的男人手臂上。他没有被波及到,但碎石划伤了他的手臂,还有脸颊边浅浅的一道划痕。 这比起那位昏迷未醒,还断了一只手臂的霍普当然是算不得什么,但叶彦泽还是贴心地对外称伤得不轻,需要静养。 泽尔萨始终一言不发,垂着脸给他包扎换药,真像个沉默寡言的合格仆从。这几天他一直是这样,那天从他把他从圣坛抱出来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叶彦泽难得有些想不通,因为这几天泽尔萨伺候人的功夫是让艾德都没挑出错的程度,而且不多说话,只做事,只在他迷迷糊糊想睡时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 纱布刚解开,白藕似的一截小臂划开了长长的一道伤口,血早都止住了,毕竟是希拉女士亲自处理的。 只是对比强烈,看着触目惊心。泽尔萨的手有多大力气他是清楚的,这时候倒是很轻,甚至他似乎在刻意不让他的手碰触到他的皮肤。 “你这样是生气了?啊,是因为我擅自帮你做决定了?” 泽尔萨帮他包扎好了,又起身准备离开。 “我的耐心不多。泽尔萨。”叶彦泽的声音冷了下去,他一身松散长袍,长发是泽尔萨帮他编好的,垂下眼眸掩饰了情绪。 “如果你把我晾在这里,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泽尔萨放下手里的托盘,转身大步朝他走过来,那气势和眼神让叶彦泽下意识缩了一下。他伸手像是抱起一只不听话的猫,将他整个人单手扛着,手的虎口卡住了他的大腿。 他对于一米七的叶彦泽来说太高了,叶彦泽抱着他的脖子完全没有安全感,但他很快放松了坐在他的胳膊上又找回了一些胆子。 叶彦泽看见他另一只手还拿着那只托盘,立刻伸出腿踹他的手臂,没把他怎么样,但是把自己脚踢痛了。 他找不到机会泄愤,伸手去抓他的头发,却一点也不好抓。这头发还是他找人帮他剪的,叶彦泽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放下!我命令你,放下!” 泽尔萨将托盘交给目瞪口呆的艾德,他实在是太震惊了,他没想到这辈子还会看见这一幕,直到泽尔萨把他的殿下抗走了才反应过来。 “净化仪式的事,是你做的。” 泽尔萨将他扛回了房间,掐着他的腰让他坐在他腿上,这才看向他开口。 叶彦泽面对着他,叉开腿,本来是很容易起身的,但泽尔萨箍着他的腰,完全动不了。 “是。怎么?你心疼我那个哥哥?” 泽尔萨胸口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深呼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是反复想起那天漫天的烟尘,还有他不断流着血的手臂和脸颊。 叶彦泽很快控制住自己那点没来由的生气,伸手贴住他的脸颊,露出一个笑容。 “不是说了要帮你做皇帝。这才第一步,你知不知道现在外边有多少人想让你死,现在真想当我的仆从可不行了。” 泽尔萨什么都没有说,垂下头将脸埋在他的肚子那里,叶彦泽眼睫一颤,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下一步我会举荐你去圣托比,那里不止有贵族孩子过家家,还有很多平民上来的法师,像你上辈子那样只想着那群贫民窟的小伙伴是不行的。” 叶彦泽不想梳理泽尔萨此刻翻涌的思绪,对他来说,那些不重要。他淡声告诉他,下一步的决定。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放心,我很乐意配合你的。”叶彦泽想到即将开始的南巡,捏捏他的耳朵,没想到堪称烫手。 在这装什么?济世会的首领。没想到他倒也是个演戏的高手。 叶彦泽掩住神色中的嘲讽。重活了一辈子,他的确更有手段了,知道动手前要麻痹敌人的警惕心了。 “殿下,贝拉夫人来访。” 艾德小心翼翼地敲门,生怕打搅了两位的好事,没想到殿下喜欢的男宠是这样的,路德殿下还是输在了太温柔。 叶彦泽扬声应了,一抬下巴发号施令。 “看你最近当我的奴仆当得很开心,现在伺候我更衣吧。” 泽尔萨只是抬头凑近了他,叶彦泽被他眼里的浓烈的欲望烫到了一般,皱起眉头。泽尔萨的目光移到他的唇瓣,他慢慢凑近了,甚至偏了一些头。 叶彦泽的眼神从惊讶到跃跃欲试,手指擦过他的唇瓣,手指漫不经心地按了两下,像在犹豫什么。 “这个舒服吗?” 叶彦泽眼里是纯粹的好奇,没有情愫,也没有泽尔萨的情不自禁,这样的单纯让他看起来有些纯稚的可爱,但也薄情的割人。 良久,叶彦泽垂下脸捧着他的脸颊主动亲吻上去,先只是蜻蜓点水的浅尝,他似乎很快觉得这种唇瓣贴唇瓣的感觉一般,伸出舌头舔食一样弄的泽尔萨的唇瓣湿淋淋的。 泽尔萨任他动作,并不回应,他太清楚叶彦泽了。除非你想要的东西和他想要的东西一致,否则很难尝到甜头。 “你的仆从也会做这种事?” 叶彦泽觉得他在狗叫,这话像是在问他要什么盖章的关系。于是他不轻不重地扇了他一下,冷声:“没意思。”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整就被吞没在彼此的唇舌间,泽尔萨的吻很急很凶,叶彦泽的手指抓皱了他的衣服,却始终不离开,脸颊泛红,眼睫扑闪一点也不回避他的眼神。 叶彦泽捧着他的脸颊抬头准备结束,泽尔萨却又追上来,很馋地向前伸,叶彦泽觉得他是有点像尝到荤腥的狗。 “还挺舒服,但下次不要这么用力。”叶彦泽一抬下巴碰碰自己的下唇,继续发号施令。 泽尔萨看着他转身走进衣帽间,原地深吸了一口气,警告自己叶彦泽现在只把他当工具而已,不要因为那个下次头脑发昏。 下一秒他又跟着走进了衣帽间,仔细地帮他打理好衣物,又握着他的脚腕单膝跪地帮他穿好鞋子。 叶彦泽看着灯光落在他的头顶,他背肌的起伏,莫名觉得熟悉,下一秒又恢复了冷静,那种思绪像是被擦除了,惹得他一时间愣在原地。 贝拉夫人在小花园里喝茶,身边没有跟着的人,她眉宇间没有一丝愁绪,反而唇角带笑。 “让您久等了。” 叶彦泽坐在她的对面,微微颔首。贝拉夫人的视线扫过他和身后跟着的黑发仆从,举起扇子轻掩笑意。 “不急不急,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好操心的。” 叶彦泽跟着笑了一下,同样忽略了现在躺在床上还不能动的皇帝。 “亲爱的,他就是那个激活了法阵的人?看着真不错,您的眼光真好。” 贝拉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她长相和希拉有四五分相似,只是她的眼睛更圆,皮肤象牙白,稍显丰腴,像颗丰润的白珍珠。 “夫人今天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叶彦泽只点头笑笑,没有多说,只是端起茶杯喝茶。 贝拉这才惊醒一般,但她很快笑着看了泽尔萨一眼:“看来你是得了殿下的喜欢呢。” 她略有些讶异,明白这个泽尔萨恐怕不只是叶彦泽手里的棋子那么简单,这是一个他允许可以上桌的人。 因此她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看向叶彦泽说道:“下药的事情,我姑姑已经知道了。” 霍普的天赋很差,如果不是靠着每年仪式开始前,喝下短暂提升的药剂根本完不成仪式。 他真应该感谢上一任王,他在明白王庭的衰退后立刻暗中将法阵修改,只能赫尔曼家族的人激活。否则,他以为他这个皇帝还能安然稳坐吗? “夫人还以为能瞒过希拉阁下吗?”叶彦泽作为那个出谋划策的人,一点都不慌张。贝拉见此也放松了脊背,她和姑姑曾经是唯一彼此陪伴的家人。 只是在她为了家族利益,强逼着她嫁给那个霍普之后,她就和姑姑淡了关系。 “无论如何,殿下是救我出苦海的人,我不会把殿下暴露出来。” 在霍普登上王位以前王庭就在衰落了,在他即位之后,王庭已经彻底变成吉祥物。他终日活在担惊受怕和愤恨里,他只敢向贝拉发泄。 没人帮她,连姑姑都无视她的痛苦,直到叶彦泽笑着向她伸出手,提醒她,她精通草药魔药,这样的才华不能浪费了。 她不是没想过这样做,只是没有契机和勇气,只要法阵还需要霍普激活,他就不能死也死不了。 叶彦泽只是告诉她,放手去做。 “不用这样,就像是你以前不能杀死霍普,现在他们怎么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没有价值的废人伤害我。” 贝拉懵了一下,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了。 她小声:“有价值……哈,原来是这样。”她紧抓着扇子轻声:“原来的我除了嫁给他做王后就没有别的价值了,所以被舍弃了。” “您看得很明白。”叶彦泽颔首,他继续说道:“夫人没做错任何事,只是在这里,价值就是生存的法则。” 泽尔萨在他身后凝视着他,眉头微动。 贝拉夫人脸很苍白,但还是笑着看向叶彦泽:“您会帮我,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着我暂时对您还有价值?” 叶彦泽但笑不语,只是用一种平淡宽和的目光看着她。 “我明白了。我可以猜测您是需要我暂时维系王庭,不至于让王庭被直接取消,直到您认可的人来入主王庭,是吗?” 贝拉起身欠身行礼,缓声说道:“既然我还有这样的价值,那请您答应我,无论您是否成功,两年之后,您帮我获得自由。” 叶彦泽这次满意了,轻声说道:“您能这样要求,就证明我选对了人。” 贝拉走后,叶彦泽还坐在原地慢慢喝茶看着不远处的玫瑰,似乎忘记了他身后的泽尔萨。 “你觉得她能做到?” 泽尔萨站在他面前完全挡住了阳光,叶彦泽抬头看向他,第一次用一种欣赏皮相的眼光打量他,漫不经心地解释。 “她不能做到,她姑姑也会帮她。” 希拉的确当初把她硬推了出去嫁给霍普,但那时格罗特强硬地逼迫希拉将贝拉嫁给他那个瘫在床上的独子,要贝拉为那个废人生育下一任继承人。 霍普很会伪装,温文尔雅英俊有谈吐,甚至主动放下身段求娶,那时王室还没完全衰微。 她后来又想办法让霍普不能留下孩子,没人能越过她这个王后,维持贝拉在王庭的地位。 “你是说,伊莱的家主会为了她……”泽尔萨听完这一件陈年往事,皱眉说道。 “错。”叶彦泽讥讽一笑,手指摩挲着他的眉眼,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皮相很不错。 “不要相信王都任何贵族的廉价感情,希拉只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已。吉恩家族和王庭,她选了王庭而已,吉恩有一个格罗特压着,贝拉过去真的就只是生育工具带不来任何价值。” “而王庭……希拉有机会也有把握,通过贝拉分得更大的蛋糕。” 叶彦泽温柔地轻蹭他高挺的鼻梁,用温和的语气说着冰冷的话。 “你是要成为皇帝的人,不要这一点也需要我提醒。” 泽尔萨何尝不清楚,只是刚刚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了叶彦泽在暗示他什么。他脑子一时发昏,索求他这个野心家的一丝温情。 第39章 七月花 你太贪心了 霍普的情况不容乐观, 自仪式那天他一直昏迷在床上,圣子、伊莱的医师,甚至是希尔特的法师们都没有办法。 王庭没有实权, 但大大小小的政治事务不算少,联合会议上的席位也不能一直空缺。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那个总是性情柔和钟爱慈善的王后,竟是迅速一手接管了内外大权。 她甚至出席了世家的联合会议, 接受了一场又一场关于王庭的质询。但她背后站着伊莱家族,圣子殿下也公开表达了对于贝拉的支持,为她又拉了一波民众支持。 一场关于王庭的风暴泯灭于无形, 实际上真正能搅弄风云的几位都心知肚明这样的结果。希尔特不表态, 吉恩只是暗中支持跳出来废王庭的人, 伊莱自然是支持自家人掌握王庭。 拥有实权的人站完了队, 结果只是或早或晚。 实际上,所有人更关注的另有其人。自然是那个激活了法阵的局外人, 那个来自圣殿的奴仆。 “刺激吗?听艾德说,你出趟门遇险三四回了?” 叶彦泽刚从王庭回来,正在卧室里更衣, 泽尔萨一进来就自觉走到他身前, 叶彦泽也不跟他客气抬起下巴站在原地。 “你让我不用藏拙, 我也没客气。” 泽尔萨离他很近,他说话早不像之前那样夹枪带棒,更沉默了一些似乎除了伺候他就在思考什么重大人生问题。 他半跪下来伸手一件一件先取下那些金质徽章和装饰物, 然后伸手解开披风的流苏系带。 冷白的灯光落在他的脸庞上,眉眼立体,一双野性难驯的眼睛藏在暗影里,真像个乖狗。只是凑近又走远时, 叶彦泽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发丝略乱有些薄汗贴在额头。 泽尔萨靠近了一些,半跪着低下头去解他的刺绣腰带,碎发滑落,扫过耳朵和鬓角。叶彦泽突然伸手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白手套还没有摘掉,这让泽尔萨看过来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危险。 叶彦泽轻啧两声,又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随意靠坐在沙发上,似乎又对他失去了兴趣。 “不用了,马上有客人要来。” 泽尔萨却立刻站起来,扣住了他的后颈,低头直接亲吻上他,唇舌碰触又撕咬,试探又分开,叶彦泽很配合,或者说是很投入地接受了。 泽尔萨慢慢和他分开,黑色的眼睛滑到他的唇瓣上,露出了有些迷离沉醉的眼神。 “是那个路德。”泽尔萨没有询问,只是陈述的语气。 叶彦泽因为这个吻似乎开心了一些,笑着点头:“要把你推上去,第一步就要摆脱奴仆的身份。进入圣托比,坐实你法师的身份,这是最好的选择。” 泽尔萨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因为他激活了得以运转一周的法阵,他如今在平民中算是名声大噪,相对的,贵族则视他为眼中钉。 贵族一直传达一个理念,这个元素侵蚀的时代,贵族的血脉会更多觉醒元素力量成为法师,因此资源需要倾斜贵族,贵族生来比平民高贵。 原本底层暗流汹涌的反对声这下就能找到口子了。 但如果这时负责仪式安保的希尔特家族出来说,他是一名伪装成圣殿侍卫的大法师,原本负责保卫安全,情急之下和拥有赫尔曼血脉的圣子殿下激活了法阵…… 这样合理的解释,不管可不可信明面上都把这件尴尬的事过去了。 “我明白,没有想着现在就推翻贵族的血统论。”泽尔萨当然也明白他话里的警告意味,没有筹码和实力,就算是他能力强悍也必须先遵从旧的游戏规则,利用它才能成为改变规则的人。 他只是不爽那个路德。 路德难道看不清其中的关窍吗?这么多天,他一直没有发声明,在联合会议上不表态,也并不主动调查泽尔萨的身份,一直拖到现在突然拜访叶彦泽。 他显然是盯的是幕后的叶彦泽,蠢蠢欲动着不知道想借此谈什么条件。泽尔萨永远能想起被迫藏在衣柜里,叶彦泽躺在他怀里看过来的那一眼。 好像他只是个阴沟里的老鼠,永远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拥有自己抓不住的东西。 “你不喜欢路德?”叶彦泽不至于察觉不到泽尔萨快溢出来的怨念,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劝他:“别不喜欢他了,你我现在有人有资本讨厌他吗?” “他现在动动手就能碾死你,所以别把他变成敌人了。” 叶彦泽的语气像是在教训一个不开窍的学生。泽尔萨半跪在地上没有动,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眼睛里的怒火和快要挠破他心脏的戾气全都藏下了。 “殿下,希望你不会怪罪我贸然拜访。” 路德一路从外厅走过走廊,再一路向内走到圣子殿下的小花园,一路上没人敢阻拦,只低头躬身跟在他后面,更没人敢跑去向圣子传一声。 叶彦泽正坐在花丛前捻着花叶,听见了路德的声音也没有多做声,泽尔萨就站在他的身边倒着茶水。 “阁下到访,我怎么会怪罪。” 叶彦泽露出一个笑,小花园里有风,花叶攒动,发出轻响。他的额发也轻晃着,眼睫微抬,笑容礼貌但又有些疏离。 路德坐到他身边,随手挥退了侍从,泽尔萨却留在原地没有动。路德这才转头看向了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和压迫的意思,只是单纯不耐似的。 “先下去吧。”叶彦泽偏过头开口,看向了泽尔萨。 这一副窝囊丈夫马上要被戴绿帽的脸色叶彦泽不想看。 “等等。”路德突然凑近了叶彦泽,手指捋过他的发丝,又很幼稚地伸手拉他的辫子,语气跟他如出一撤的漫不经心。 “既然不想离你的殿下太远,就不用退太远了,就站在那里吧。” 小花园不大,他和叶彦泽坐在花墙前,一条铺满白色石头的平整小道隔着种着各色小花的泥土地,路德就让他站在泥土地里。 叶彦泽抬眼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泽尔萨,不知怎么,心里一紧,明明想要下狠心利用他对自己的那点好感,放任路德羞辱他,逼他快点成长起来…… “慢着,他会踩坏我的花,让他下去……” “殿下。”路德突然起身,笑着打断了他,施施然起身折断了一只红花放在他的鬓边,另一只戴着家族权戒的手暧昧又轻挑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殿下想要多少花,都是我一句话的事,不要着急。” 路德垂下眼睫看着他那双浅紫色的眼睛,语气不急不慌,似乎只是在闹着玩。直到泽尔萨踩在泥里路德才放手,叶彦泽的脸颊边被他手上的戒指硌出了红痕,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眼睛不太高兴。 “生气了?”路德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绅士,坐到他身边伸手要轻抚他脸颊上的印子,叶彦泽却一偏头躲开了。 “你在我这耍什么威风?你不就是看不惯激活法阵的人是我的侍从吗?” 叶彦泽说着,紫色的眼睛里有了些水光,嘴唇气得发抖,声音发颤。路德立刻举手投降,无奈地凑过去轻声哄。 “我错了。别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哄着,眼里还是愉悦的情绪,没有半分慌乱。 泽尔萨背对着他们,只能听见声音,他明知道叶彦泽都是装的,但听着他们近乎打情骂俏的对话,他还是不可遏制地生起暴虐的情绪,但他什么端倪都不能表露。 他痛恨自己连转过身的资格都没有,却庆幸背过去不会暴露。 “亲爱的,你想好要拿你这个侍从怎么办了吗?”路德一条手臂搭在他的椅背上,凑近他缓缓问他。 “最近希拉阁下来找我,说想除掉他。对外就说是意外觉醒了力量,但亏耗太过已经死了。” “格罗特阁下的想法一如既往的大胆,说是认他为赫尔曼王室的私生子,干脆推举为新一任王储。他真是太不把赫尔曼王室当回事了。” “亲爱的,我想知道你的想法。”路德那双有点墨蓝色的眼睛在暖光里也没有一丝温情,只是他垂着眼睛显得深情温柔。 叶彦泽没有回答,只是疲惫似的闭上了眼睛:“我有什么说话的余地,这件事圣殿也被推上风口浪尖了,我又敢说什么。” 路德皱起眉,心疼似的碰碰他的眼角,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心软,不想杀掉救下来的人。” “那认他做弟弟吧?”路德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甚至捧着他的脸顶了一下他的额头。 “反正你那么在意他,就认作弟弟。王庭现在被伊莱把控着,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当好你的弟弟就好。” “路德!”叶彦泽伸手推了他的肩膀,根本没推动他,但是他还是配合着向后仰了一下。 “你把王庭当什么了?我不允许。” 路德看着他脸颊泛红的生气样子,手指轻抚他的唇瓣,眼神暗藏了些晦暗的情绪,淡声说道。 “我还以为是殿下不舍得呢,进了王庭可就不能日夜陪着殿下了。” 叶彦泽拍开他的手,皱着眉:“你究竟想做什么。” 路德又伸手反复揉弄着他的唇瓣,凑近了一些,几乎要贴上了他的唇瓣。 “殿下,我不喜欢你跟别人走得太近,这么漂亮的人可不能沾上了泥。” 叶彦泽知道他是听了什么传言了,反而放松了下来。 “殿下想为他挑选一条最合适的路,我可以帮您。但一味的付出是得不到爱的,我需要看到您的付出。” 叶彦泽垂下眼睫,似乎在思索什么,然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侧过一点脸几乎就要碰到路德的薄唇,却擦了过去。 “你明明已经有决断了,分明也有利于你,还要来讨我的赏?”叶彦泽褪去了脸上那种为难纠结的神色,紫色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审视。 “你太贪心了。” 叶彦泽推开了路德,起身走向站在泥潭里的泽尔萨,向他伸手。 路德坐在位子上垂头笑着,看向叶彦泽。 “殿下不装了?” “好吧,看来是我惹恼了殿下。可殿下放心,我会按照您想要的那样做的。” 叶彦泽充耳不闻,握上了泽尔萨的手才察觉到他的手竟这么冷,黑色的眼睛里情绪压抑,却克制沉淀了下去。 “只是,殿下您不要忘了我们之间亲密的关系,不要让我伤心。” 叶彦泽拉他出来了,泽尔萨的鞋和裤腿上都是泥土,他似乎没站稳,稍一歪到他身上,可叶彦泽这个身量差点被他压得一趔趄。 路德伸手抓住了叶彦泽的手腕,毫不费力就将他拉过来揽在了怀里。 “毕竟,只有我才能真正帮到殿下。” 泽尔萨下意识抓他的手不松开,叶彦泽冷着脸看了泽尔萨一眼,避开了。 叶彦泽也推开了路德,什么都没有回应,转身就走,只是转身对着泽尔萨说道。 “送客。” 路德的眼里没有恼怒的意思,满是一种兴奋的赞叹,这让他情绪似乎高昂了不少,破天荒地看向泽尔萨。 “他真欠-操。”感叹似的。 泽尔萨额头青筋崩起,最后只是扬手示意路德往另一边走。 “想得到他这样的人,只有笼子和锁链,不然他就会拍拍翅膀飞走了。” 泽尔萨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一紧。他厌恶路德,却总是隐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隐秘的联系。 他说的最后一句,分明是刚刚一瞬间他内心的想法,一字不差。 * 路德没有食言,很快按照叶彦泽先前所预料的那样做了,泽尔萨得以获得了法师的身份,为了可信他需要获得圣托比的认证,也有了进入圣托比的机会。 叶彦泽毫不担心泽尔萨的能力,毕竟他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继续和济世会联系,秘密组织整合了一大批上辈子反叛军的核心成员。 现在他有了正儿八经的身份和民众的威信好感,自然会更加顺利。只是泽尔萨却迟迟没有搬离圣殿,叶彦泽随他去了,装作没有察觉到他一日比一日压抑的情绪。 叶彦泽抬起头看向镜子里垂下眼睫为他编头发的泽尔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爆裂的情绪都展露在脸上的人时常让他猜不透了。 他喜欢这种变化,就没有插手的打算。 泽尔萨似乎是突然察觉到了叶彦泽的视线,突然抬头看向镜子,对上了叶彦泽的视线。 “为什么不搬出去?” “不想。” 叶彦泽扫了一眼一边的书桌,那里还散着几封信件,加亚城的元素侵蚀很严重,据说已经到了蔓延周边城池的地步,魔物急剧增多,已经开始袭击主城区了。 因此他最近联系济世会越来越频繁了。南巡快开始了,这是泽尔萨对自己下手的绝佳机会。 或许比起做皇帝,这才是他想做的。 来吧,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第40章 七月花 是不是情人 王都是所有城池中划分区域最为严格的, 贵族的庄园、王庭和圣殿,平民区域,最下等的贫民窟, 以街道划分严格。 只有圣殿的位置最靠近平民区,甚至没有拦住偶尔停在圣殿前歇脚的行人。 此刻一位长裙盘发的女士挎着身边的西装革履的男士坐在长椅上, 这长椅面对着穿王都而过的河,左侧就是圣殿。 “泽尔萨不是说了不要贸然接近圣殿, 今天幸好我跟来了,不然你想做什么?” 女人脸上还带着身在王都的富裕平民恬静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身边的人说道。 “我能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男人一头短棕发, 轻嘲。“那位圣子殿下被护得密不透风, 我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是焦心, 加亚城里一个法师都没有,我们的同伴只能拿自制的火-药-枪和刀抵抗那些魔物, 城里还有感染元素侵蚀生不如死的镇民。”说到这里他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和缓内心喷涌而出的愤怒。 “你看看这里,萨妮,美好地让人想要撕碎这里。”他垂下头不再说话, 身边的萨妮久久没有说话, 同样沉默着。 “可距离南巡只有几天了, 我们只要将圣子……”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泽尔萨?他现在身份可不一样了,已经成了法师,背后靠着希尔特和圣殿, 他只差娶个贵族的女儿真的成了人上人。” “闭嘴,泽尔萨跟我们一样是加亚出身的,他对那的感情不比你我少。”萨妮因为怒气声音大了些,霍然起身, 看上去是个跟丈夫吵架的夫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们现在除了选择相信他,没有别的路。” * “殿下?这是路德阁下送过来的道歉信。” 叶彦泽坐在书桌前翻着一本封皮漆黑的书,闻言只是指指一边的架子,上面已经放了七八封同样的信,只不过他一封都没拆。 泽尔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他刚从圣托比学院回来,天蓝色的法袍还没有换下。他看了一眼一边未拆封的信件,很快又收回了视线什么都没多说。 “回来了?” 叶彦泽接过泽尔萨泡好的茶,又是喝了一口皱着眉头扔到一边,但也没让别人接手,只是头也不抬地淡声问候了一句。 泽尔萨走到他身旁半蹲在他身旁,叶彦泽这才看向他。泽尔萨从前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像条狗一样蹲在他身边,只是这样稍稍一伸头就能趴在他的腿上,他那双眼睛透着日光恍若温柔。 “你说对了,那里确实不止是贵族少爷们过家家的地方。” 他按捺住翻涌着不满足的心思,先说了这么一句。 “圣托比经常有试炼和实践,只要你有心获得那些平民法师的好感和支持没什么难度。” 叶彦泽没有赶走他,只是看着书页,拿起羽毛笔在书页上继续写着什么,浅淡的眉眼透着光。他什么都不做,也不用看向他,与日俱增的不满足快要把他的心吞吃。 叶彦泽似乎终于写完了,随手合上了书页,终于对上泽尔萨的眼神,略一挑眉看着泽尔萨。 “你总不能也像那个路德一样来讨赏吧?你们还真的很像,明明做了一件有利于自己的事,只是因为是我的安排就敢来讨赏。” 叶彦泽说话的语气永远是温和从容,没有上位者冷漠的架子,语气甚至有些亲昵。泽尔萨抓住了他的小腿,心底的酥麻和嫉妒一同涌了上来,但他已经学会了忍耐和伪装。 他只是慢慢从他宽松的裤腿钻了进去,手指摩挲着他的皮肤,他的手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法变得光滑,粗硬又有茧子,刮蹭着皮肤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叶彦泽轻出了一口气,抬脚踹在他肩膀上,面色冷淡却脸颊泛红,想了想冲他一勾手。泽尔萨站了起来,揽着他的腰抱起来,手伸向他的腰带。 叶彦泽却拍开了他的手,声音低了一些:“你知道艾德怎么说你的?” 泽尔萨揽着他的腰,扣在怀里,又半抱着他转身,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没有去解开他的腰带,但撩开了衣袍,抽开里面的系带。 布料摩擦着松开发出了点声音,泽尔萨的额头沁出了些汗,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回答。 “怎么说的?” 叶彦泽向前倾着,明明还没被他碰到,身体却先发麻了,绸缎光滑垂坠感很好,此时反倒是方便了泽尔萨掀开。 “说……说你……出卖色相……是我的男宠。” 叶彦泽咬字支离破碎,双手搭在他的脖颈,无力地垂着头搭在他的颈窝。泽尔萨听了只是低低地笑了两声,手指放轻了摩挲着他的皮肤,探索着。 叶彦泽侧过头眯着眼看他,只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直直下垂的睫毛,薄薄的眼皮半垂着,黑色的眼睛复杂汹涌的情绪好像并不全是愉悦,他也出了汗,叶彦泽呼出的灼热气息熏着他的脸。 “怎么不是情人?”泽尔萨说话低了一些,跟他毫不留情的动作相比,显得温柔,他侧过脸凑在他耳边说的,听着耳朵发麻,说完似乎还轻轻用唇瓣擦了一下耳廓。 叶彦泽扯乱了他的法袍,领口开了,他腿发软,总是往下滑,却贪恋他带来的酥麻和神经愉悦,抖着腿勉力撑着。 这个姿势,他没有坐上去,随便一退泽尔萨就什么也不能继续,倒像是他这个欲求不满的圣子强-迫了这个可怜的见习法师。 “嗯?我是吗?是你的情人吗?”他故意老实了,什么都没做,侧过脸轻声哄他,似乎只要他答应了一声,他就做什么都乐意,自然也不为难他。 叶彦泽抖着手难耐地掐了他的脖子,却怎么都不行,他下意识哼了两声,咬住了他的喉结。可泽尔萨这个皮糙肉厚的疯子最不怕的就是威胁,怎么都不肯放过他。 “是不是?”他很善良地简化到只需要叶彦泽发出一个音节。 叶彦泽攀着他的脖子急促呼吸着没有动,眼角滚落的生理性泪水一颗颗往下滑,沾湿了他的法袍,他散落的发丝早都揉乱了,他抬起头看向泽尔萨。 泽尔萨差点就心软了,但他急追着问他:“是不是?” 只是个最不值钱的情人,那些贵族老爷身边最不缺的次抛用品,也都叫情人,只是一个情人而已。 叶彦泽看见了他脸颊边掉下来的一滴汗,慢慢凑近了,伸出舌头卷走了。同一时间,泽尔萨不再坚持,叶彦泽终于塌下了腰闭着眼平复着鼓动到心口疼的心跳。 泽尔萨笑了一声,单手帮他整理好了衣袍。叶彦泽翻脸就不认人,起身往卧室走,瞥了一眼泽尔萨一身的狼藉和明显鼓胀的地方。 “你自己处理吧。” 泽尔萨却立刻起身跟着他进了卧室,叶彦泽皱着眉刚要说话,就看着他盯着自己进了那间他自己安排他住下的小房间,门没有被他关上,留了不大不小的一条缝。 叶彦泽愣愣地站在原地,难得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直到突然听到了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压抑的呼喊,高低音节顿挫,每一声都是他的名字。 叶彦泽想起他没有擦手,脸热得发晕。 叶彦泽洗漱玩换了一套衣服,又回到书桌前看了会书才没听见动静,他下意识端起了那杯已经冷了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次却都喝完了扔在一边。 手边是参与南巡的法师名单,叶彦泽翻开仔细看着。南巡因为各方利益的牵扯,会带上各家出的大法师各一个,剩下的会在圣托比进行选拔。 他看着名单上泽尔萨的名字,以及他名字后半数以上来自平民的法师名,立刻明白他在圣托比一定收获颇丰。 就连他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已经变成了反叛军,有多少已经对泽尔萨唯命是从。 * 南巡当天出发的排场不比仪式上差,只是皇帝只能昏迷在床上,来的是披着白色毛边红色丝绒披风的贝拉,她凑近了叶彦泽,小声说道:“陛下醒不来了,只能我来送送您。” 叶彦泽微笑着颔首,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并且愉悦地给予肯定。 “辛苦您了。” 路德等在一旁,贴心地给他们留下了说悄悄话的空间,等到贝拉走开才走到他身边。 “亲爱的,有看过我的信件吗?” 叶彦泽眼也不眨的撒谎,笑着点头:“自然。” 路德笑着俯身靠近他,亲昵地捏了两下他的发辫,轻声:“小骗子。”叶彦泽没有给任何的回应,只是装作没听见。 路德拉着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低垂下的墨蓝色眼睛似乎有些深情的忧郁,他这样英俊的面容露出这样的神情半点不惹人厌烦。 “会有很长时间看不见你。” 他掀起眼睫,凝视着面前面色毫无动容的叶彦泽,最后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好在等你回来后,我们的订婚宴就可以举办了。再等个一两个月,我每天都能看见你了。” 叶彦泽轻笑了一声,没有对他动听的情话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回答:“如您所愿。” 叶彦泽心里一直清楚路德对自己毫无感情,那些伪装的深情就像是水面上的泡沫而已,吹去那些,只有冰冷的打量和一种隐隐的兴趣。 但除此之外,他一直很难明白路德这个人,和他的婚姻并不是必需,他却那么在乎。也像是此刻,他明明给出了他要的答案,他眼里却泄露出了不餍足的冷光。 似乎他想要更柔软温暖的答案,但被他点明了这个亲密关系的实质。 路德脸上还带着笑,眼睛却冷了下来,扫了一眼退在后面的泽尔萨。 “阁下,南巡结束后我们再谈婚约。阁下放心,在我们双方达成共识前,你我都是自由的。” 叶彦泽话说的够明显,他转头将泽尔萨叫了过来,当着路德的面,搭着他的手准备上马车。 然而就在他撩起衣摆时,却感觉到头皮一紧,他转头错愕地看着路德抓住了他的发辫。路德自己的眼睛里都飞快掠过一丝错愕,似乎他是本能的动作。 “阁下,您失态了。” 泽尔萨姿态谦卑,眼睛里满是宝贝被人觊觎的戾气。路德松开手,看都没看泽尔萨,只是看着叶彦泽。 “早去早回。” 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句话暗藏的意思,叶彦泽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40-50 第41章 七月花 红花 南巡其实是前往南部九城进行净化, 原本是包括加亚的十个城市,只不过那里已经完全被放弃了。 南部的城池距离王都较远,一直一来是遭受元素侵蚀最重的地区, 又靠近海域和森林,这些地方都是魔物出没最多的地方, 因而南部城镇也并不繁华,大多都是小村庄。 线路不是叶彦泽能决定的, 这一路上能去哪里,见什么人,甚至是停留多长时间都不是叶彦泽决定的。希尔特、吉恩和伊莱三家的大法师达成了一致就没人能更改了。 正巧希尔特这次派遣来的大法师, 就是上辈子泽尔萨格外痛恨的那位。叶彦泽现在还记得, 如果那时不是他赶到, 那位大法师恐怕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叶彦泽有心想问他, 泽尔萨却好像完全不认识他,只一心一意照顾他, 偶尔大法师给法师安排事务时,他也大多会听。 这一路上他们大多路过草甸、森林和河流,但经过了八个城池, 一路上基本没遇到什么险境, 最多碰到些来往逃难的人。 原本第一次参与南巡的见习法师们都神经紧张, 一个多月的时间也都放松下来了,大法师不在的时候都是有说有笑。 “泽尔萨,你这是准备去找殿下?”一头棕发的姑娘见泽尔萨骑着马快了几步向前, 摆手打招呼。 还没等泽尔萨说话,一边黑发,衣着精致考究的少年就先抢话:“莉迪亚,你这么关注他去不去找殿下做什么?” 莉迪亚脸沉了下来, 向泽尔萨一摆手示意他不用管这里。泽尔萨的视线掠过两人,莉迪亚一脸不耐,黑发的韦恩眼睛里难掩在意的神色。 一个自诩高贵的少年已经喜欢上那个伶牙俐齿的平民姑娘还不自知,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总是对她做出些出格的事。 泽尔萨往前看见了那辆宽敞的马车边,今天阳光正好,他坐在车外,小腿耷拉在外面,懒散地靠着,正专注地翻着手里的书。 他轻呵一声,马立刻加快了,他得以走到他身旁,他铂金色的长发散开了,几缕自然垂在胸前。泽尔萨突然想起走之前,那个希尔特的家主,情不自禁急切地伸手抓住他的发辫。 一个在上层玩弄权、利、钱的佼佼者,做出了那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举动。 “你也是来劝我回马车里的?” 叶彦泽似乎总是不停地翻着书,泽尔萨几次扫过,都是一些关于元素侵蚀研究相关的书籍,这次他扫了一眼,是一本关于力量运转和元素侵蚀的讲解。 “不是。”泽尔萨翻身下马,不费功夫地就坐上了缓慢行驶中的马车,他随手一拍,那马立刻转头回到后面。 他从里面取出茶具,叮叮当当折腾了一会,端出来一杯茶,叶彦泽眉头直皱,在他端过来的时候还是认命地接过来尝了一口。 当然不可能让叶彦泽满意,他随手递了回去,合上书页偏头看着泽尔萨。泽尔萨一点没有自觉,抬手就两口喝完。 叶彦泽装作没看见他故意贴着他喝过的地方,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大家都知道泽尔萨受过圣子殿下的恩惠,自愿做殿下的仆人,可到底不能过分亲昵。 叶彦泽适应良好,却能感觉到泽尔萨与日俱增的焦躁和不安分。 临近夜晚,他们才达到一个了一个小镇,这里以前南巡也时常落脚在这,因此都有专门的楼栋和房间提前打扫好了迎接他们。 这个小镇人口不算多,大多都是小商贩住在这里,达到的时候,一位衬衫西装戴着礼帽的体面绅士站在最前迎候他们。 当然是三位大法师上前交涉,叶彦泽缩在马车里,挑起帘子冷眼看着他们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泽尔萨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因为疲倦懒得做任何表情的样子。 那个体面的绅士是这里的镇长,他拄着拐杖。几年不见,似乎腿脚轻便了很多。前几年他左脚是微跛的,虽然不明显,但叶彦泽在他身后看久了能察觉到一些。 他带着他们往堪称整个镇上最豪华的那栋建筑里走,这次他走路倒是完全正常了。 叶彦泽察觉到街道上别说商贩,就是行人都不算多,来往的人都不往这一行人看去,只是做自己的事。 叶彦泽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泽尔萨,看的时间有些长,惹得泽尔萨先是错愕地盯着他,而后突然扣住他的后颈,轻贴了他的唇瓣。 “我晚上去找你,留个窗户。” 叶彦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抬手想扇他,却被他这个纯粹贴了一下的吻弄的也有点意动。 最后只是轻拍他的脸颊让他注意别摔死了,要摔死了记得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他反正丢不起那个人。 显然以泽尔萨的身手想摔死也是有些难度的,叶彦泽正对着窗户,坐在沙发上继续翻着白天那本书。 房间里灯光明亮,沙发正对着那扇从里面上锁的狭窄落地窗,落地窗外就是一个小露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叶彦泽没有刻意往那看,只是这间屋子里的陈设他都很熟悉,围着轻纱的大床,造型华丽的灯台,中古竹节椅,圆桌上勾画着大团花朵的描金茶具。 华丽精致的东西有棱有角,他们融在室内点起的灯光里,银质的汤匙和冷白的瓷器亮着光,端庄华美到无趣。 笃笃笃 三声叩响窗户的声音,无声敲碎了这里的冷光。叶彦泽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的书页一页未翻,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入目最先注意到的却是他怀里的一捧鲜红。 那鲜艳到扎眼的红花搅碎了这张泛黄的古板油画,叶彦泽不知道自己也有为半夜敲开窗户的登徒子开窗的一天。 双开的窗户一打开,夜风猛地吹送了进来。 泽尔萨一身白衬衫黑色西裤,已经把那身表示持重庄严的法袍换掉了,他敞着领口,额发被夜风吹得散乱,怀捧着一束热烈的红花。 “你去哪弄来的。” 叶彦泽接过了那一捧花束,手指意外地被刮到了,没有破皮流血,只有刺疼残留在手指上,他低头捻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泽尔萨满屋子找水瓶,除了几个茶杯茶壶一无所获。 “街口有人在卖玫瑰,我记得你喜欢,就全买下来了。” 叶彦泽没有追问为什么单独出去,至少此刻他还能单纯享受此刻的热烈。他坐在床上垂着头看着它们,手心亮起治愈的金色光芒。 泽尔萨回过头正好看见这一幕,一时间安静下来久久地看着他掩映在花束后的面庞,平静而又宽和。 施术结束,叶彦泽冲他勾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仰头亲吻,又很快垂下眼睫,专心了一些,唇瓣轻轻碾过,唇缝张开露出一线湿红,浅浅交换唇瓣的触感和唇舌的柔软。 窗户没有关上,夜风吹拂进来,窗户摇晃着发出吱呀的声音,室内只有细微的水声,湿软相触又分开,一下一下的声音。 花香并不浓郁,只是凑近了才能闻到,叶彦泽和他分开时,立刻垂下头去闻花香,朵朵鲜艳的红色遮挡住他脸颊上的红晕和唇瓣的红肿。 泽尔萨撑着不肯离开,躬身始终凑近他,呼出的急促热气让花叶轻颤了两下,黑色的眼睛藏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 “圣子殿下……圣子殿下……您已经就寝了吗?” 门外突然传来试探性地敲门声,听声音不像是队伍里的人。叶彦泽看向泽尔萨,突然笑了一声,将手里的花束强塞还给他。 终于还是动手了。想来也是,加亚城再耽误不起了。 叶彦泽站起身来,泽尔萨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只是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叶彦泽却先一步替他做了决断,抽回手淡声问他。 “怎么了?外边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泽尔萨哽了两声,最后松开了手。叶彦泽没几步就走到了门口,紫色的眼睛里满是一种奇异的冷静。 手掌下压,向内开的门刚开了一个缝,迎面有粉末喷了过来。叶彦泽只来得及看见是位脸生的姑娘,浑身一麻,不受控制地向地上软倒。 但一双手从背后接住了他,打横将他搂抱在怀里,叶彦泽的眼皮很沉重,四肢无力地垂下,正对上泽尔萨那双黑色的眼睛,顶光照射下来,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紧抱着叶彦泽,将那一捧热烈的红花再次塞进他的怀里,轻声哄他:“睡吧。” 轻拍在他脊背上的力度那么熟悉,叶彦泽最后昏倒在他的怀里,额头抵着泽尔萨的肩膀。 萨妮早将门关好了,回头看见了泽尔萨不算好看的脸色,他动作那么小心,还拿上了厚实的披风整个将他裹好了不让他受一点风。 萨妮欲言又止,从他前所未有堪称温柔的动作里,她凭着直觉嗅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 来不及多说,萨妮领抱着叶彦泽的泽尔萨大摇大摆地直接走了出来,整栋楼里静悄悄的,大厅里喝酒的几个都趴在桌上睡死了过去。 一边整套西装的中年男人看见他们下来松了一口气,发出的声音这次倒是很年轻。 “他们都服用了我下的药剂,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那几个大法师也暂时没有怀疑,但趁现在我们必须转移了。” 泽尔萨抱着他直接从正门堂而皇之地走入夜风中,远处暗淡的星光落在他的眼中,柔光和万千的思绪混杂在一起。 他将叶彦泽扣得更紧了一些,一声轻叹飘散在夜风里,只有不小心掉落出来的玫瑰花瓣落了下来。 第42章 七月花 假意和真心 玫瑰浅淡的香气一直浅淡地缭绕在梦境之中, 叶彦泽什么都看不见,向前摸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每向前走一步都犹恐坠落万丈悬崖。 叶彦泽冷汗淋漓, 怀捧着一束红花,花刺被用力地抓紧, 刺入皮肤。叶彦泽突然精疲力尽,停在了原地, 一瞬间他像是被抛下了悬崖一脚踩空,他惊醒着睁开眼睛,一大片红花占据了他的视线。 知觉渐渐恢复, 他才意识到自己双手被反钳着绑在身后, 脚腕也被绑住了, 拴在这辆马车上, 嘴里咬着绑在脑后的布料,他甚至不能张开嘴, 否则就会犯恶心。 叶彦泽没有挣扎,只是翻过身来蜷缩着仰面朝上,马车外透过来的风有青草和泥土的气味, 这里已经不在城镇了。 冷汗粘着发丝蜷在额头上, 叶彦泽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梦里一脚踩空残留下的剧烈心跳声减缓了。 马车的行驶速度很快,偶尔有一男一女的低声交谈声飘进来,都不是泽尔萨的声音。 “醒了?”面前的窗帘突然被掀开了, 外边的强烈日光刺在他的脸上,只能看见一个青年大致的轮廓。他声音充满了讥讽,甚至有种隐隐的恶意。 “殿下真是镇定,我还以为殿下会不顾一切地挣扎呢。”他的目光始终流连在的脸庞上, 语调轻慢。“不过,挣扎也是白费。” “穆尔,不要对殿下无礼。”一道女声轻呵了一声,青年被赶到了一边,窗帘落下又被掀起。 “殿下,我们需要您帮一个小忙,这样的失礼举动也是被迫无奈,请您谅解。”叶彦泽认出了她,是昨晚敲门的那位。 叶彦泽的脑袋靠着软垫,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浅紫色的眼里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泽尔萨还需要扫个尾,很快就能赶上我们……” “哈,萨妮,他恐怕是恨死泽尔萨了。不是因为他,我们能这么顺利地把他绑走?现在他也是正忙着把救他的队伍引走……” 叶彦泽听到这些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躺在地上,长辫散乱,发丝半挡着他的侧脸。萨妮看着他平静的浅紫色眼睛,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总之,一切等他回来再向您解释。” 窗外又飘来几句抱怨,叶彦泽放松了脊背,尽量不揉搓绳子,他摸到了那个绳结,很熟悉,他知道越挣扎会越紧。 这样的状态还不知道要多久…… 叶彦泽这样想着,突然听到了一个更沉的马蹄声,马车一晃,车门被人打开了。叶彦泽知道是泽尔萨,很平静地眯着眼睛看向他。 他逆着光,完全看不出此刻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利落地斩断绳子,挑开绳索,又小心地松开绑住他嘴的布条。 “抱歉。” 叶彦泽的手脚还麻,只是平静地任他将自己揽在怀里抱着,只是他这两个字说完,叶彦泽就伸手扇了他一巴掌。 手臂血液不流通,他的手劲当然不可能多大,泽尔萨却像是狠挨了一巴掌。走在旁边的萨妮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又迅速把帘子放了下来。 “已经做了就不要再说抱歉。” 叶彦泽明明是被关的那一个,此刻却镇定地用平淡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更像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 泽尔萨轻声嗤笑没有回答,只是从后面揽住他,伸手抓住他的发辫,声音很低。 “头发乱了。” 叶彦泽伸手推开他的手,没有成功后就自然地没有再动,任由他解开发辫。 泽尔萨垂着头,很有耐心地一缕一缕整理整齐,没有扯痛他的头皮。他身上还残留灼烧过什么的味道,又沾染了露水和草木的气味,经他的体热包裹住叶彦泽的身体。 一旁的玫瑰已经被扔在角落很久,香气浅淡,花叶零落,边缘因为缺水皱缩了一些,不复之前的亮色。 “坏了一些。” 泽尔萨只散了他的头发,手指捋着发丝,迟迟不肯帮他整理好,反而拿起花束塞在他怀里。叶彦泽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逡巡着,焦躁的情绪裹在温柔的语气里。 叶彦泽垂头看了两眼,只用手指拨弄着,完全没有再用治愈的意思。他随手又将它丢了回去,淡声回答:“所以该扔掉了。” 泽尔萨似乎不能接受这个回答,手的虎口掐住了他的下巴,用力将他抬起,手臂肌肉崩起,手指克制什么似的轻颤。 直到对上他那双紫色的眼睛,才低下头半垂着眼睛,磨蹭着他的唇瓣,那层假面的温存摇摇欲坠,他的力度一下比一下重。 “你生气了。” 他第一声很低,而后碾上的时候似乎是偷-吃到了他的唇舌,又笑了,低声在他的耳边重复,声音急促着发紧。 “你生气了。” 泽尔萨从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叶彦泽是重利益的野心家,而他是个重欲望的掠夺者,都不是好人,都该下地狱,但合该在一起。 泽尔萨抬起头,手掌在他的腰身难耐地磨-蹭着,不再掩饰任何他的欲壑难填,黑色的眼睛用锁定猎物的冒犯性眼神一寸一寸舔舐他的脸庞。对于他面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都感兴趣似的。 他都明白,撩拨和慰藉,聪明人都明白不该当真,但无奈最终明知虚情假意还是陷了进去。 但拿自己作为诱饵的野心家也该付出些代价。 “你不该生气的。” 叶彦泽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这段时间,他一度以为这头狼已经成了夹着尾巴的家犬,就算不小心咬他一口也会愧疚不安地围着他打转。 撩拨玩弄一头恶狼的心意收益高,却同时有恶狼选择一口将人和陷阱都吞吃下的风险。 叶彦泽一早明白的这个道理,是不应该生气,总不能是在那些假意中动了真心,忍受不了一点可能的利用了。 叶彦泽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带了笑,伸手推开他揽在腰上的手臂,却没有拒绝他从衣领伸进去的手。 “你还记得你要报仇吗?怎么?真被我用那些低级的手段迷住了?” 泽尔萨不是要体面的人,想明白要什么后完全顺应内心,也毫不羞于承认:“是啊,被你那些低级的手段勾引到了。你这身好皮肉我没吃到嘴里总是不甘心的。” 他的手指用了些力气掐着他的脸颊肉,指缝间挤出柔软白皙的脸颊肉。粗糙的小麦色手指仅是放在他身上就像是亵-渎。 他说完就彻底放肆了,另一只手也不老实直往衣领里钻。叶彦泽很难克制身体本能,轻颤着扭动身体躲开。 “叶彦泽,我应该提醒过你,小心玩脱。” 叶彦泽轻喘着缩起来,抓住他的手臂,却捏到一手硬邦邦的肌肉,拧也拧不动。他立刻改为搭在上面,喘着粗气勉力直起腰,抬头亲吻他的下巴。 “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在这里。”他一向轻柔温和的语气变了,似乎经由浮动着春情的风吹弄过。 泽尔萨手里捏紧一下,他就紧张地双手抱着他那只手臂直哼,一滴一滴的泪水浸湿那只粗糙的手,他带着哭腔轻声送进他的耳边。 “求你了,求你了……” 他一叠声地求,泽尔萨知道他表演的可能占九成以上,却还是心软了下来,松了手,手指带着他身上浅淡的香气和温度从衣领钻出来。 “你作践够了?”他真是疼到了,泪水就没断过,冰冷的语气蒙上鼻音怎么都像撒娇。“你就会作践我。我现在落你手上了,满意了?” “你要做什么?把我带到加亚剖开我的胸膛祭天吗?”叶彦泽打开他伸过来整理衣领的手,继续控诉。 “明明是你利用我,绑架我,你怎么敢摆出这样理所应当的架势?” 泽尔萨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没一句是他的真心话,只有撒泼和想要试探他的底线才是真的。 但怎么办呢,他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满肚子算计,踩着底线的叶彦泽,他一早明白,试过收心,却一败涂地了。 “我错了,没作践你。你不同意我不会做的。”泽尔萨只能伸出手蹭着那些泪水,他手重,也不够好看,怕他脸疼,只能伸手一点一点撇。 “我只是请你来加亚帮忙净化,只要激活城中的净化法阵我就带你回去。” 泽尔萨将底全交出去了。叶彦泽果然见好就收,眼泪还挂在眼角,脸上已经平静了下来,收拢了衣领,一抬下巴。 “不早点说,想吓唬我?” 叶彦泽也知道装模做样骗不过泽尔萨,毕竟他们纠缠了两辈子,虽然上辈子他们是单纯的使用者和工具的纯粹关系,但现在他们却莫名成了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泽尔萨看着他变脸,再次用些不值钱的眼泪和劣质的示弱让他被踩在脚底下,这次内心却很平和。 这样也好,他总归是花了心思,人也在他这里,没有打着什么离开他的算盘。 他最好没有,如果有最好是别让他知道,否则,他总会让这个骗子真的哭出来。 “你是加亚人?不是科林区的流民?”叶彦泽接过沾湿的丝质方巾擦着脸颊,直接开始问起加亚。 泽尔萨抽开了一边的小柜,里面竟是叶彦泽马车里备下的小物件,茶壶茶叶,丝巾方巾,换洗衣物,甚至有木梳。 他拿出木梳开始梳着他的长发,手指粗笨,但练出了灵活度,叶彦泽舒服地眯眼。 “生在加亚,10岁以前也长在加亚,后来一路逃亡到王都在科林区混。” 泽尔萨抓着他的头发,轻描淡写地将他家破人亡,幼年奔逃,最后像过街老鼠一样被赶到科林区的事情说完了。 “别的呢?”叶彦泽知道这些,这是上辈子就查到的事情。“需要我提醒你?济世会,反叛军?” 泽尔萨低声笑着:“你不是都猜到了,济世会就是反叛军的一部分。济世会大多是加亚奔逃出来的流民,反叛军却是所有对贵族、对血统论不屑一顾的人集合起来。” “而你是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首领。” 济世会和反叛军实际上一直存在,济世会在加亚被抛弃后逐渐形成,反叛军却是历史悠久,两个都一直不成气候,但也比泽尔萨年龄大。 只有叶彦泽这个重生的人才知道,这两个势力早被暗中拧在一起,集结了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这背后就站着这个年轻的头狼。 只可惜还没开始,就先出现了浩劫,元素侵蚀突然加重,各地凭空出现黑色的裂缝,各色魔兽从其中掉落下来大肆屠杀。 在这样的时刻,生存成了头等要事,再之后就是叶彦泽强行绑定了他。 “你想让我做皇帝,是想借我的手颠覆贵族世家,也是借机寻求浩劫来临时你的安全。”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是……现在就从改变加亚的命运开始。” 叶彦泽撩开窗帘,远远地看见铅灰色的阴云笼罩在天空中,体内的元素力量运转也明显开始迟滞。 他没有回应有关泽尔萨对自己意图的猜测,只是轻笑一声:“改变命运。” 第43章 七月花 圣子殿下 加亚这座城市, 位于整个王国的最南部,临近海洋,往东又有森林, 还有大面积的草甸。在元素侵蚀出现之前,这里优美的风景吸引了很多贵族在此建城堡, 修别院。 而现在加速的元素侵蚀吸引了魔兽,加亚将城池的大门越修越厚, 人们的居住地也已经完全撤入主城区内。 泽尔萨从背后把他拉回来,将窗户放了下来,不许他再探出头去看。 “马上进城了, 你不能露面。” 叶彦泽意外地一挑眉, 泽尔萨这是担心他一露面就被认出来了, 到时候会有大量感染元素侵蚀的病人冲过来。 可这不是他将他带过来的目的之一吗? 萨妮和穆尔在前面开路, 马车很顺利地就进入了城内,几乎是一瞬间, 叶彦泽就猛地胸口一窒,他尝试着在手中聚集起金光,调动体内的元素力量, 明显感觉到迟滞的闷胀。 叶彦泽瞳孔紧缩, 立刻转头错愕地看着泽尔萨。这种程度的元素侵蚀是前世大浩劫之后才有的, 叶彦泽从未来过,并不知道这一层。 泽尔萨一点头:“这种情况从元素侵蚀出现就开始了。吉恩家族的法师和希尔特的那位大法师在加亚城布置了一个法阵,将侵蚀锁在城内。” “城内的加亚居民患病, 某种程度上就是在承担这股侵蚀能量,所以他们做得隐蔽,只有贵族撤走了。” 叶彦泽很快反应过来了,如果加亚城被魔兽毁灭, 结界被损坏,被锁住的元素侵蚀就外散出去,加重元素侵蚀,这也是所谓的大浩劫。 “即便抵御住魔兽的攻击,元素侵蚀不能缓解,过不了多久,魔兽还会卷土重来。而就算我使得城内法阵运转,将加亚加入城池间的净化之中,也没办法很大程度上缓解这里的元素侵蚀。” 叶彦泽抬眼看着泽尔萨,浅紫色的眼睛冷静理智,于是他直接告诉他。 “元素侵蚀不解决,加亚城毁灭的结局或早或晚而已。” 而元素侵蚀持续这么长时间了,没人能解决,所以这是死局,无用功而已。 泽尔萨和他一样都是重生回来的人,同样见证了世界的终局,怎么可能不清楚。叶彦泽半垂下眼睫,穿上他递过来的披风。 下车之前,泽尔萨又拉住他,帮他扣住了兜帽,仔细地将他的帽子系带系紧了。 “至少将加亚眼前的危机解决,我们才有寻求解决的时间。” 叶彦泽主动抓住了他的手,轻声蛊惑似的:“所以你更应该去争,只有成为上位者才能做决定,而不是做被决定影响的人。” 叶彦泽没有等他的回答,打开马车门就准备下车。穆尔对他这种俘虏还怡然自得的样子有些不满,萨妮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恭敬地走到他身旁伸手引路。 泽尔萨紧随着他身后,还像是在王都那样是跟在身后的仆从。 砰——砰!砰! 叶彦泽还没来得及观察眼前的三层小白楼,后方突然传来猛响,紧接着是两声爆炸的声音。 “是魔兽来袭。” 萨妮骤然往后方望去,神色凝重,下意识看向泽尔萨。 叶彦泽却闭上了眼睛,抬手凝聚金光,垂头默然。而后睁开眼侧过脸看向泽尔萨:“是蝎尾。” 穆尔皱起眉:“打什么哑谜?” 泽尔萨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是大浩劫后裂缝中才出现的一种魔兽,体型庞大,有一条长长的蝎尾,高度腐蚀性,明明现在还不该出现。 叶彦泽一秒都没有耽误,大步走向萨妮,伸手夺过马绳。泽尔萨却二话不说拉着他往自己的马那去,拉着他上马,让叶彦泽坐在他前面。 “你不知道路,老实坐好。” 叶彦泽的兜帽被他的手掌扣下,泽尔萨转头对着原地发愣的两人轻声喝到:“来犯的这个不是他们能解决的,让艾达和尼尔直接疏散那里的居民,然后护送后撤,尽快清场。” 说完他勒住马绳,脊背挺直,沉声喝了一声,马蹄飞奔而向前,踏起尘土飞扬,他轻忍不住迎着风笑着,胸腔震着他的后背,惹得叶彦泽没法集中精神。 “你记不记得,上一世都是你捆着我跑去战场,然后就像放狗咬人一样让我动手解决。” 叶彦泽没说话,他嫌风刮脸,按住兜风的兜帽,只冷笑一声让他闭嘴。 马蹄飞驰,越往动静发出的地方走,两边倒塌的废墟就越多,叶彦泽抬起头望去,远远地看见灰暗的天空中,一条黑色的长影猛地掠过天空。 远远地能看见那黑影,甩出滴滴答答的黑色滴液,大团大团往下砸,惨叫声和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快!”叶彦泽皱着眉头,转头呵斥泽尔萨,双手交握,已经聚起了金光。 周围倒塌的建筑物太多,在高高的阴云和灰雾之下,只有一团小小的金光亮起了,刺破了这晦暗的世界。 烟尘和灰雾越发浓郁,几乎看不清前路,只能看到一截截黑影刷刷掠过,他们抬头看过去只能看见一小截。 泽尔萨没有半点停顿,就像是完全能看见地上的阻碍,自如地在废墟间穿梭着,飞溅的碎石和崩出的黑色滴液在接触到他们前就被红焰烧掉。 很快,他们都看见了趴在高墙之上的蝎尾,蝎尾本体足有四层楼高,尾巴更是长而粗壮,一眼看不到尾针。他的尾巴在空中扫着,时不时能听见远处传来楼房坍塌的声音。 叶彦泽已经翻身下马,眼睛扫过满地支离玻碎的尸体,前面有几人正架起老式长“火药桶”,那东西形状很特别,但本质上就是火药。 但眼看蝎尾已经伸出手来抓向几人,叶彦泽没等跑出去挡下坍塌楼房的泽尔萨。那边是刚逃出来的平民,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还有一个孕妇他暂时走不开。 “后撤!那东西对它没用!” 叶彦泽踩着楼房的废墟站到高处,伸出的右手凝聚金光,同时对几个坚持不走的人吼到。但那几人显然不信,没有半点反应。 叶彦泽半点不意外,好在金色的丝线在半空中出现,捆缚住它挥出的手臂。同时那火药终于砰的一声飞向那只手臂,但只有火花亮起一瞬,蝎尾毫发无损。 火药的硝烟和燃烧的硫磺味弥漫下来,混着地上的血腥味,对叶彦泽来说是久违的味道。 “禁。”这一声低沉,但莫名传入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言出令行。 他翻掌收拢手指,白色的兜帽被鼓动着吹向身后,兜帽落下,铂金色的发丝随风后扬,浅紫色的眼睛里是冷静的狠劲。 更多的金丝在空中不断浮现,缠绕,捆缚在脖子,手臂和脚腕,还有那条尾巴。 蝎尾烦扰地不断挣动,地上飞石四溅,已经有站在前门架火药的人被砸到倒下。 “他说的是真的,全部后撤!去帮助撤离疏散人群。” 还不算太蠢,叶彦泽听见一道男声高呼,他的地位似乎不低,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向后撤了。 叶彦泽艰难地喘息着,冷汗自额上滴落,五指强行在向手心收拢,金丝也在不断地收紧,金丝四散发出金属摩擦的“铮铮”声,钉向了地面。 “殿下,多谢。”领头的那个男人在跑到他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叶彦泽连个余光都没分过去,他只扫到是个独眼,立刻认出了。 “去叫泽尔萨滚过来,别的别废话。” 他脸上糊的全是黑灰,但还是能明显看见脸上错愕的表情,是看见品种高贵的猫突然呲牙亮爪子,还抓了只老鼠的感觉。 铮!一声金属丝崩断的脆响让所有人的心都一沉。 他立刻加快速度带走所有人,不给他拖后腿。叶彦泽立刻伸出左手,再次凝聚起金光,金丝再次捆缚右爪向后一拉,没让它抓到他。 但它身上滴落的黑液已经摔落了出去,一大团向叶彦泽身上袭来。叶彦泽没有躲,也没有放松一只手去抵挡,一旦躲开后面撤逃的人群就被暴露在它面前了。 这时红焰突然燃起,将飞溅下的黑液都燃烧干净。 “叶彦泽!仗着有净化不当回事是吧。” 泽尔萨紧张地摸摸他的脸颊,语气急的都劈叉了,叶彦泽只冷冷偏头撇他一眼。 “你手脏。”而后他命令式地开口:“动手。”跟放狗咬人没半点区别。 泽尔萨却因为他这一声而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他搭上他的右手手腕,红焰灼烧上他手心金色的光芒。 金丝上一路燃烧起红焰,红金两色光芒交织,灰暗的画面里,这是唯一的亮色。 红焰烧着整个蝎尾,金丝越收越紧,叶彦泽白皙的手背上筋骨暴起,额头上冷汗涔涔。在这样高元素侵蚀的环境下,他们还能运用力量已经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了,更不用说,同时要抗衡它的力量。 泽尔萨将手指和他的纠缠,十指相扣,叶彦泽被他手心的热度烫了一下,但到底没有拒绝。 红焰伴着金光越来越盛,蝎尾只能被钉在原地焚烧。 “净化。”叶彦泽低声轻语,声音却同样如撞钟,沉而实。 净化的光芒作焚烧的红焰燃料,黑液撞上后只残留灰烬,金色的光点四散在空中浮动,被风吹向整个加亚。 但叶彦泽已经脸色惨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无,剧烈地深呼吸着。泽尔萨半搂着他,急切地加快燃烧。 “你不是生气我强行让你来救加亚吗?现在这么拼做什么,不管能不能自己承受……” “吵,闭嘴。”叶彦泽站不稳,但依旧不能放松,灰尘沾上他的披风和衣袍,脸上头发上也蒙了一层,像是在灰里滚了一圈。 泽尔萨知道此刻心疼是最矫情的行为,但不可遏制的产生了让他受罪了的愧疚,是他让金尊玉贵的人沾了泥。 “灭。”泽尔萨低声施术,声音在空气中震荡出去,这是同叶彦泽完全不同的感觉。 红焰没有热量,但亮光突然冲天刺亮起,蝎尾从叶彦泽的金丝存存灼烧断开,一块一块的尸体在往下掉落。断裂口的黑液喷出,红焰灼烧着,金光似乎也在烧着,温柔的金光似乎也散发着强烈的进攻性。 “我送你回去休息。”泽尔萨直接打横抱起叶彦泽,他自己也猛烈喘息着。 拥有力量的法师们会对元素侵蚀更加敏感,这种灰雾会让普通人诱发元素侵蚀病症,但不像法师会感觉到窒息。天赋越强的法师,越是强烈的排异。 “别狗叫。”叶彦泽越是憋闷也是忍不住脾气,语气都坏了起来,拍了他的肩膀。 “刚刚最后撤离的那批人里有个孕妇,她在捂着肚子,估计是快生了。” 泽尔萨看他手指一直不自觉地在颤抖,立刻沉声:“有懂医术的人,用不着你,回去休息。” “那你是打算让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感染元素侵蚀,你觉得这种情况他能活过一个月吗?” 元素力量再强,新生儿是不可能调动元素力量的,自然没有可侵蚀的。直接出现黑斑,皮肉腐蚀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关于这一点,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泽尔萨现在才知道,当即就快步抱着他向安置区跑。 叶彦泽抓紧时间闭眼恢复,双手攀着他的脖子,长发散乱搭在泽尔萨的肩膀上,喘息的气息纠缠着。 路上还有腐蚀的黑液,还有如影随形的灰雾,但那些叶彦泽都不需要担心,一道道红焰不断燃起又灭下,他只安心地缩在泽尔萨怀里。 一路上全是废墟和鲜血断肢,风里只有灰暗的灰尘,天光透不进铅灰色的云层,是只有绝望和死亡的末日景象。 即使他们都有战胜魔兽的力量,也只是画面中的一粒亮起的红光。 马早承受不住逃窜走了,幸好安置区还不算太远,主要是孕妇已经发动了,根本不可能走远。 一个低矮的破帐篷支起,外边全是围着的人,里面没有动静,只有偶尔能听见里面传来萨妮鼓劲的声音。 最显眼的还是那个独眼的男人,他脸上全是冷汗,不停地在外边走动,自己流泪了都忘记擦。 但泽尔萨这个架势还是让所有人瞬间盯过来了。叶彦泽睁开眼睛,跳下来,将他往后一推,没推动。高度紧张的泽尔萨,下意识地就抓紧了他。 “情况怎么样?”叶彦泽没空安抚他,只看他一眼,飞快向帐篷走,偏头问尼尔。 他气场太强,发丝随着走动轻摆,紫色的眼睛里很镇定。刚刚净化的金光未散,现场没有人再不信任他,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没有一步是被迫的。 人群不知是谁先起头,而后是异口同声的呼喊。 “圣子殿下!” 泽尔萨只看见他扬起的发丝和稍偏过头看向他的紫色眼睛,那情绪太深,他看不明白。 他只是低声喊了一声,低得几乎无声。 “叶彦泽。” 第44章 七月花 真心和假话 “情况怎么样了?” 叶彦泽不方便直接进去, 隔着一层帘子低声问萨妮,手上聚起了金光,金丝绑在躺着的孕妇手腕之上。 “莉莉是刚刚跑的时候催动了, 现在有些脱力了,但孩子位置没问题。”萨妮下意识就说了, 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叶彦泽应该是在问元素侵蚀的事。 “莉莉和尼尔曾经都是法师, 所以还没有黑斑,但是体内元素力量不多了。” 叶彦泽过度使用力量已经完全站不住了,他找了地方靠着, 紧闭着眼睛, 感受莉莉和她的孩子体内的元素力量。 这不是他单纯施展净化就能解决的事情, 净化能一定程度上缓解元素侵蚀, 但在加亚,等于是一边往池子里防水, 一边他用碗往外泼水。 母体内有活跃的元素力量在保护母亲和孩子,但孩子出生后就没有这层保护了。 萨妮久久没听到下文,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是医师, 虽然不懂法术, 但在这里或多或少对元素侵蚀也了解一些了。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殿下……是有什么问题吗?”她不敢说的太明显, 影响了莉莉的心情。 “你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做你擅长的。”叶彦泽语气很平稳,这种冷静让所有人都心里安定, 既然殿下在这,那就不会有事。 “殿下……殿下……是不是孩子……”莉莉的声音很轻,隔着帘子。 叶彦泽还是听见了,只是沉声回答:“你放心。” 随后手指翻动, 一缕金光顺着金丝输入莉莉的体内。 守在她旁边的萨妮看的最真切,莉莉苍白如纸的脸和唇色红润了一些瞳孔都聚了光。 叶彦泽探查完,转身撩开帘子出去。他一出来就被围住了,尼尔冲在最前面,嘴唇抖得说出不话,显然是在泽尔萨那知道了现在的危险,最后还是泽尔萨问出口。 “殿下有办法吗?” “元素侵蚀会不会影响莉莉?”尼尔首先想的是他的妻子。 没人不期盼这个孩子,甚至在加亚知道的人都将这个孩子视为希望,这是加亚十年来唯一的孩子。 但怎么样都不能大过他的妻子。 叶彦泽因为他这句多看了一眼尼尔,只是看向泽尔萨伸出手。 “有办法,但只有六成把握。对莉莉不会有任何影响,主要是孩子。” 泽尔萨搀住他,听他这么说,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但什么都没说。 叶彦泽拉起他的手,声音不高不低,但周围的人都能听清楚。 “泽尔萨的元素力量很特别,也许他可以一定程度燃解元素侵蚀。” 泽尔萨注意到叶彦泽这句话一说,周围人都纷纷变了脸色,一向看不惯他的穆尔之流都眼神炙热了些。 泽尔萨的燃解不是叶彦泽的净化,他象征的是力量和征服。这种强大的力量,足以改变现在的格局,就像当年叶彦泽成为圣子一样。 但他会选择哪边?贵族?做老爷们手里另一个压得他们死死的王牌? 还是选择他们,带领他们重洗所有的高低贵贱排序? 按理说他的首领身份就已经是选择了他们,但今天就能看出来了。 尼尔有威望但没有能力和做首领心,穆尔一众人不服他,一部分反叛军的人对于掉头支援加亚也持不支持态度。 这次泽尔萨没带来的反叛军成员都离加亚的人很远,生怕感染加重。 这种情况下,泽尔萨又对圣子殿下态度明显很暧昧,那个手一闲就黏在圣子身上,眼睛就除了圣子就看不见其他人。 泽尔萨对于他们现在明显热切多了的态度心中有数,只是向尼尔点头。 “尽我所能。” 在转身跟着叶彦泽进去之前,他忍不住躬身凑近他耳边。 “好聪明啊。” 叶彦泽没有如他想的害羞躲开,只是冷笑一声,反而瞥他一眼。 “蠢东西。你总不能觉得那些信念和兄弟情谊就能帮你坐稳位置吧?” 泽尔萨当然知道,只是他展现出那样的能力威慑众人,其实不如叶彦泽承认的这一句。 他就算是拯救了加亚,这里的人会把他视为敌对的贵族老爷,毕竟他是赫尔曼出身的圣子。 有什么比敌人极力招揽和恰到好处的倚重,更让同伴信服他就是成事最大的筹码?而此时,敌人的招揽让他们意识到,这个王牌不仅可以是他们的,还可以是更优越的敌人的。 好一手上位者的施压权术,叶彦泽使得恰到好处,毫无痕迹。 “好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成为尼尔的大恩人。”叶彦泽一抬下巴,脸色苍白,但眼睛里却有种凛然鲜活的神采。 “如果失败了,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是你的问题,成功了他们也不会视你为朋友。” 泽尔萨轻声说着,抓着他手腕的手指上燃起红焰,顺着金丝燃烧,但没有直接作用到莉莉身上。 他们现在还帮不上忙,孩子还没生出来,所以他还有时间向叶彦泽讨一句好听的。 叶彦泽感受着力量的融合,脸颊被红焰的光芒沾染上红霞,他笑了一声。 “我是为了你来这里吃力不讨好的,也是为了你,耍这些手段。”叶彦泽太知道他想听。 泽尔萨宁愿自己真是个蠢货听不出真假,但还好他会自我蒙骗。因此他从身后整个抱住他,一颗真心为他的假话揉皱了又展平。 “殿下!孩子头出来了!” 叶彦泽抬起左手,低语一声:“净化。”点点光点在里间亮起,为那个孩子争取时间。 “尽快把孩子生出来,带给我。”叶彦泽的右手已经反抓住泽尔萨。 金光和红焰交织,却很温和,泽尔萨的红焰始终在金光的外围缭绕,跟随着光点跃动,像个忠诚的骑士。 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整个帐篷,萨妮却惊叫了一声,但立刻反应过来交给身边的人清洗包好交给叶彦泽。 就这一小会的功夫,交给叶彦泽的孩子脸上已经开始隐隐浮现黑斑,这是成年人都承受不了的腐蚀剧痛,婴儿没力气,哭都像个细弱的猫崽一样哭不出声音。 叶彦泽不耽误,一缕一缕金色的丝线没入孩子体内,婴儿脆弱,对于这种净化承受力也不会很高的,他需要很谨慎。 泽尔萨看着婴儿的脸逐渐恢复正常,适时引导着金红交织的光缩小成一团,逐渐飞入婴儿的额头。 叶彦泽抱孩子的姿势意外地标准。额发无风自动,微垂的睫羽盈光,婴儿的哭声也渐渐得大了。 最后叶彦泽伸出手指搭在婴儿的额头上,感应到那光团渐渐融入,又引导着飞入那小小的心脏安家。 “你的六成把握还是这么靠谱。” 泽尔萨收了手,低笑了一下,叶彦泽上辈子的老习惯了,说六成把握就是九成把握,有办法就是能解决。 叶彦泽最后撤手,金光渐灭,小婴儿闭着眼睛睡着,表情安定,也没有出现黑斑。 “毕竟我听你说过,尼尔有多耿耿于怀那个出生夭折的孩子。冒一些风险保她们母子平安,换来是巨大的利益。” 叶彦泽在冷着脸解释自己完全是冷血的野心家,但手臂却稳拖着宝宝轻哄,垂下的目光柔软温暖。 泽尔萨这下接受不了了,直接要接过来,还被叶彦泽以手劲太大不会抱小孩为由拒绝了,绕过他直接叫来萨妮交给她。 “殿下!莉莉想当面向您道谢……” “他要休息了,什么事都不急着现在。” 泽尔萨满眼都是叶彦泽疲惫的脸色,他一路颠簸甚至没休息,直接对上蝎尾,又帮忙净化,还救了个孩子。 泽尔萨直接抱起叶彦泽,按住他无畏的挣扎,转头在萨妮惊讶的目光中抱着就往外走。 “你是想所有人都觉得你被贵族老爷包养了?”叶彦泽自觉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泽尔萨抱的太多,他竟然有点诡异的习惯了。 “所以我是你的情人了?”泽尔萨不死心,开玩笑地问他。 叶彦泽什么都没说,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泽尔萨不管他们惊疑的目光,只告诉尼尔母子平安,就带着他上马策马回来时的那三层小白楼。 叶彦泽已经完全陷入沉睡,这是元素力量空耗太过的症状。泽尔萨知道他醒来发现自己没洗就上床睡觉会不高兴,让他躺好仔细地擦脸擦手。 这小白楼是撤出去的贵族留下的别院,卧室内的大床和圣殿的一样豪华,围着轻纱床帷。 黄昏的光芒透不进阴云,烛光映在轻纱上朦胧又静谧,泽尔萨蹲在他床边,想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又下意识攥起来。 他的手是不够好看,糙了些,黑了些,不够纤细,手指长指节粗。怪不得每次他都会哭着说磨的疼,会发脾气,低声下气地跟他撒娇,只求他放手。 就当他是恶人吧,他不仅不想放手,还想整个吃掉他。 同一时间的王都希尔特庄园里,路德手里拿着一支金色的七月花,修长匀称的手精心保养得当,指甲平整光滑。手指随意拨弄着花瓣,挑动着花蕊,金色和白色互衬,莫名地色.气。 突然他心口一窒,脸上呆愣了一瞬。他长直的睫毛半垂,弧线柔和多情的眼睛在灯光中半明半昧,唇线平直,冷然的表情这样竟和泽尔萨七八分相似。 难忍又找不到源头的恼怒和戾气无处发泄,他看着自己的手,久久未动。 “家主,圣子殿下的下落确认了,殿下被带去了加亚。” 第45章 七月花 咬着狗绳跑向你的小狗 这一觉叶彦泽睡得很沉, 醒来时只感觉到纱帘床帏随着被风吹动,一下一下轻抚他的手,有温柔的日光斜照进卧室里, 被纱帘格挡,柔柔地蒙在他脸上。 叶彦泽撑着坐起来, 却仍是觉得力竭,瞬身酸软头发涨。他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 闭目微垂着头,点点金光在明亮干净的日光里浮动,他能感受到心脏处运转发烫的元素力量。 那里如溶金一般, 流动着运转着, 和他在别的地方完全不同。 “终于醒了。”泽尔萨抱着熟睡着的小婴儿走了进来, 他肢体僵硬, 动作也生疏看着就很笨拙。 叶彦泽没有伸手接过来,只是手指先搭上宝宝的心脏位置, 心脏微弱但有力的搏动就在他的手指下,红金双色的力量纠缠着旋转,源源不断地在抵御外界的元素侵蚀。 泽尔萨将包好的宝宝强塞给他, 叶彦泽抬眼看了他一下, 到底没有说什么, 泽尔萨却坐在他床边歪倒在床上,头就侧躺在他的大腿上。 “这孩子体内有我们的元素力量保护,算不算我们的孩子?”泽尔萨圈住他的腰, 懒懒地说着。 叶彦泽垂下眼睛看着这个幼小的婴孩,下意识回答他:“那怎么能算?” 泽尔萨直起身笑着看向叶彦泽,低下头凑近他的脸颊边。叶彦泽愣了一下,看着他的坏笑着的脸, 突然就知道他等着的下一句是什么了。 叶彦泽脸一黑,把孩子交还过去,掀开被子拿过放在一边的衣服进了一边的浴室。 泽尔萨抱着宝宝,低声笑了一下。 他独自一人坐在阳光里,运转着力量,明明是静谧圣洁的一幕,叶彦泽的表情却是那么冷淡疏离,像是厌倦了一切的疲惫,但似乎还不止。 “叶彦泽,莉莉和尼尔给她取了名字,奥罗拉,取新的开始,希望和活力的寓意。”泽尔萨靠在浴室外说着。 泽尔萨说完没有接着继续,耐心地等着里面那个人的回应。 “是个女孩?” 泽尔萨仰头抵在墙壁上,立体深邃的脸庞沐浴在阳光里,他笑着低声应答。 “我告诉了他们,这股力量只能保护她到十岁,十岁以前要么帮助她觉醒力量,要么就让奥罗拉离开加亚不能回来。” “蝎尾消灭后没有新的魔兽来了,因为你的净化,加亚今天一天都是晴天。” 浴室里只有细微的水声,他没有再回应,像是没听到,也像是不在意。 “整个加亚今天都把窗户打开了迎接阳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们都很感谢你。” “这里很穷困,没有办法给你漂亮的勋章,但真的,谢谢你。” 泽尔萨眉眼含笑,怀里还抱着个熟睡着的宝宝,阳光晒过来,脸上身上都暖融融的,他缓慢地说着。 最后他第一次真心地,没有任何意味地喊了一声。 “谢谢,圣子殿下。” 叶彦泽浸在热水里,浅紫色的眼睛被热气迷蒙,他静静听着泽尔萨的每一句话,最后只是闭上了眼,手指轻抚着心口那团运转的光团。 灾难刚过去,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忙着去清理那里的街道,乱中有序。加亚的人早都习惯了死亡和痛苦,他们有顽强的韧性。 叶彦泽散着头发坐在窗前,他偏头看向一边的泽尔萨,难得称赞:“你很厉害。” 加亚早都没了什么执政官,这里的事情一直是他在统筹安排。这种情况下没有乱起来,还支撑了那么久,完全是他的能力。 泽尔萨早把奥罗拉交还给的尼尔,打发他赶紧把孩子带回莉莉那。 此时他正忙着给他擦头发,闻言却叹了一口气,意味不明地用手指捏了他的肩膀一下。叶彦泽直觉他没什么好话,撇过头看向远处。 泽尔萨哪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讨嫌地贴过来,眼神堪称下-流,挑起他脸侧的头发亲了一下。 “这声夸奖要是能在床上听见就好了。” 叶彦泽长得是种凌然圣洁的美,别人看见他连脏话都怕说,泽尔萨非要这样市井流氓做派,不知道发什么癫,突然找机会就耍流氓,一点也不沉默了。 “你知道在圣殿里,对圣子不敬的下人是什么下场吗?”叶彦泽眯起眼睛,伸手推开他的脸。 泽尔萨哪舍得不拱这颗水灵灵的白菜,又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煨在皮肤上,相当不敬圣子。 “什么下场?被你吊起来抽吗?”泽尔萨贴在他的颈侧亲吻,叶彦泽轻颤了一下,抬起头皱着眉忍耐似的。“那我肯定会硬,这又是什么罪名?” “叶彦泽,告诉我,这是又什么罪名。” 叶彦泽的睫毛轻颤着,喉结被人含允了,粗糙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他不放手,他动作温柔,却比起之前似乎都少了什么东西。 泽尔萨将他整个面对面拎起来抱在怀里,他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也不是为了好看练出的花架子。他从小流亡,肌肉是在横冲直撞的搏命和街头卖力气挣钱练起来的。 太轻了,泽尔萨总得躬身弯腰低头吻他,此时这样抱起他,正适合吻他,他这次却停了一下。 “玷污圣子吗?” 他眉毛和头发都粗硬,浓黑的颜色,叶彦泽的手指逆着他的后脑勺跟搓狗一样搓乱他的头发,他上眼睑内双笑起来却有卧蚕,黑色的眼睛全是铂金色的剪影。 叶彦泽沉默着不说话,也不反抗,又伸手碰碰他的眼角。 落地窗大开,风和阳光都正好,美好地像是幸福快乐的童话结局。但奈何这里没有王子,只有一个街头混起来的小子,求爱不讲动听的情话,只会说荤话。 “看到你换衣服那天,我后来是闻着手指上的发香才出来的。” 叶彦泽根本没有不好意思,手指顺着他的耳廓摸着,垂着眼轻声:“这样啊。” 泽尔萨突然眉头微动,黑色的眼睛里满是不遮掩的嫉恨。“那个路德说的其实都是对的,我只会也只想着弄脏你,玷污你,学不会让你永远脚不沾泥。” 他顺着叶彦泽的腰带,猛地抽开前面的衣结,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垂涎和势在必得的凶光。 “叶彦泽,我做你的狗,就像上辈子那样,不,我会比上辈子更让你满意。” 叶彦泽的衣袍分开,一侧衣袍滑下肩膀,光裸的脊背落在阳光里。他的侧脸也融在柔光里,浅紫色的眼睛看着泽尔萨,脸上没什么表情,如一座无悲无喜的神像在倾听信徒恳求。 “你会答应我,是不是。” 泽尔萨再次帮他简化,只要他的一个音节。他早都输得彻底,只是今天才坦白在他面前,他不怕输,只怕他放开牵在他脖子上的绳子。 因为他清楚,他血液里涌动的天性就是掠夺和抢占,科林区底层爬出来的混混对于那些高尚的,虚无飘渺的爱,就是那么理解的。 叶彦泽没有回答他,只是下命令:“我冷了,帮我穿好衣服。” 泽尔萨用那种毛骨悚然的渴求眼神看着他,但对视了良久后拎起了衣服帮他交叠着穿好,又把他放到床上,弯腰捡起腰带帮他系好。 叶彦泽垂头看着他单膝跪地,脸上满是满溢的欲求不满,笑着随意地回答他:“是。” 泽尔萨先是一愣,然后叶彦泽抱住他奉送了柔软的唇齿,学着泽尔萨的样子主动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的下唇,轻咬他。 “好狗狗。” 叶彦泽嗓子很哑,脸颊泛红像是喝多了葡萄酒。泽尔萨放松脊背,双膝跪地躬身将头埋在他怀里,感受着叶彦泽的双手就那么搭在他的后背上。 泽尔萨知道就应该趁现在索要什么,但他突然抬头仰视着他,几乎是夹着声音说话了。 “晚上,可不可以?” 叶彦泽半点没有扭捏的意思,伸脚踩在他的肩膀上,试探着踩了两下,然后很随意地答应了。 “嗯。” 几乎是一瞬间,泽尔萨就伸手抓住他的小腿,握住他的脚腕,茧子摩擦皮肤,叶彦泽立刻紧张起来。但泽尔萨只是低头轻吻他的小腿,脸上露出一个笑。 三层小白楼的后面是一大片草甸和树林,甚至有溪流穿过,没有什么花朵,却很幽静。叶彦泽踩着草甸坐在溪流边的石头上,泽尔萨就在他身边,像个忠诚的骑士,目光却是贪婪的。 叶彦泽遮着日光,抬头看着风景,这里是野蛮和恣意的生长环境,跟他在王都见到的精致完全不同。 他偏过头无意间扫过白楼的窗台,似乎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鸽子扑闪着翅膀,一枚蟒蛇衔花的蓝色家徽闪了一瞬。 叶彦泽镇定地偏过头,看着面前的水流流动着掠过草叶,他看向泽尔萨,开口说道。 “加亚的法阵有损毁吗?方便的话,一会我就去试试激活法阵。” 泽尔萨第一反应就是他的身体,没等他拒绝,叶彦泽就提醒他。 “如果拖下去,后面再来几个高阶魔兽,我的力量会再次空耗,到时候就真的没有能力激活法阵了。” 泽尔萨这才没再阻止,只是这样他就必须现在就带着人去中央广场查看,他俯身抱了他一下,又不舍地偏头亲吻他的唇瓣。 “去吧。” 他走远后,叶彦泽随意地一伸手,那只白鸽消失又出现在他手上。 “三天之后,接你回去。” 白色的字条上还有家徽暗纹,明明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内,甚至主动促成,为什么到现在又感觉到浑身发凉。 那天他在房间里,他打开房门前伸手催动了手背上的蓝色家徽,漂亮的蓝色光芒亮起又隐没,而后手掌握住门把手下压,一脚踏进泽尔萨的圈套,也写好了他们的结局。 斑驳树影漏下的那一点光彩,风一晃就遮住了,只留下阴影留给树下静静看着流水的叶彦泽。 法阵是加亚一直的希望,广场上的法阵被保护得很好,虽然已经是傍晚,他们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准备现在试一试激活法阵。 但广场前却聚集了几乎所有的加亚人,能四肢健全的站在那的人几乎找不到,也没有一个儿童。他们神情肃穆庄重,所有人都很沉默,没有鲜花和绸带,更没有欢呼和喝彩。 泽尔萨一直牵着他的手,人群自发分开了一条小道,目送着他们走向广场中央的法阵。萨妮歉疚地看着叶彦泽:“我们没有告诉他们,他们……没有向你施压的意思。” 叶彦泽戴着兜帽,笑了笑,只是摇头:“是什么都没关系。” 泽尔萨心里莫名慌乱,紧抓了他的手,凑近他小声:“没成功也没关系,我们就试一次就回去休息。” 叶彦泽拍拍他的胳膊,松开了他的手,缓步走到空旷的广场中央,那里有一块石头雕刻成的书台,上面没有书,只有一个雕刻的法阵。 叶彦泽的手指缓慢描摹这法阵的走向,抬手亮起金光强行改了几道。已经打算放弃加亚,又将这里视作是献祭,城外布下法阵的法师怎么可能不做手脚。 这就是现在的贵族,这就是现在的上位者们。 叶彦泽抬手掌心向下压,净化的金光刺眼到锋利,心脏处的元素力量飞速运转着,闷疼的感觉瞬间让他失去了血色,另一只手按住心脏。 泽尔萨变了脸色,忍不住就要上前打断,却被萨妮一把拉住了。 “我们等不起,泽尔萨。”不仅有魔兽来袭空耗他力量的可能,还有外界疯了一样搜寻失踪的圣子殿下的贵族世家们。 法阵亮起了微弱的光芒,却迟迟不能与王都的法阵共鸣,叶彦泽看着这熟悉的法阵,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收起了手。 而后伸出手指在锋利的石台边缘划破,点点鲜红的血液顺着法阵纹路吸收消失,完成最后一笔之后,冲天的金光冲破云层,金色和红色交织的法阵在整个加亚上空亮起。 黄昏阴霾的天空被照亮地如同白昼,泽尔萨看着他还在滴血的手指,不好的预感愈发催促他抓紧这个人。 沉默的人群终于爆发出欢呼声,他们在漫天飘落的金光中相拥,流泪,大笑。与王都共鸣的法阵有他们熟悉的红焰,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加亚的净化,更是为了那隐隐预示着颠覆的力量。 泽尔萨没有为他的名望和簇拥者更多更忠心而快乐,他只是拉着叶彦泽的手,小心检查他的伤口,拉着他回家。 “泽尔萨。” 叶彦泽被他拉着,四周是断壁残垣还有激动的人们,突然喊他。 “你要做皇帝,你要做一个记得加亚的皇帝。” 泽尔萨偏过头,在漫天的夕阳下亲吻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在意那些隐藏的猜忌和怀疑。 “但我永远是咬着狗绳跑向你的小狗。” 叶彦泽也想起了那时他说的话,头一次笑出声,笑得很开怀。 “小狗?真会装嫩。” 第46章 七月花 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傍晚时分, 一道冲天的金红两色法阵让整个天空似乎都亮起了一瞬,无论是路上准备收摊回家的商贩,还是睡在街头的流浪汉, 无一例外都扭头看向南边天空上的法阵。 “那边不是加亚的方向吗?那……”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几个大法师都脸色难看, 垂头躬身面向骑在马上的路德请罪。 “是属下办事不利。”说话的自然是希尔特家的法师,另外两个隶属吉恩和伊莱, 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拱手。 路德虽然笑着,但所有人立刻躬身垂首。他带来的全是黑袍法师,只有原本护送队伍里有圣托比的见习法师。 “圣托比的学生还在?”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路德没有发话处置一个人, 反而是问起了圣托比的见习法师们。学生们知道目前是出了大问题, 甚至惊动了路德阁下亲自带着人来, 一时间没人敢上去回话。 只有一个双麻花辫的棕发女孩抬头回话,她身边衣着考究的男孩一抓她的衣袖, 却被躲过去了。 “回阁下,圣托比学院随行的法师皆在,除了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泽尔萨。”莉迪亚语气平静, 有条不紊。 “殿下失踪的当天晚上, 他也不见了。” 路德却没有多问, 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跟印象中那个绅士宽厚的家主完全不同。他最后翻身下马,随手将手里的绳子扔给请罪的大法师。 他头也不回, 淡声吩咐所有人休整,明天直接动身前往加亚。然后偏过头看向拿着他马绳的大法师,似笑非笑。 “劳烦?” 让一个大法师当众牵马显然是一种羞辱,但他根本不能有异议。刚躬身应是, 紧接着就听见路德用相当平静的语气命令。 “另外两个大法师保护不力,以死谢罪吧。” 他们霍然抬头,却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快到所有人都没察觉,两个大法师就这样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飞溅出的鲜血崩到周围人的脸上,但没人敢擦。 路德皱眉啧声,似乎是觉得脏,扫了一眼手套上沾到的一滴血,随手脱下来扔掉。 “散了吧。” 莉迪亚的侧脸溅到了鲜红的血液,她呆站在原地一会,嘴唇煞白,慢慢呼出一口气。韦恩快步上前拉住她,却又被甩开了手,她已经恢复了镇静,只是嘴唇仍在抖。 “别……别怕,路德阁下不至于降我们的罪……” 莉迪亚似乎心不在焉,只是道了声谢,用袖子擦了脸甩开他走远。韦恩将手里的帕子塞回袖子,黯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莉迪亚换了身衣服,七拐八拐地走到小巷深处,催动手心的红焰法阵,而后整理好表情离开。 * 叶彦泽和泽尔萨走在路上,黄昏最后的灿烂已经完全隐没,泽尔萨燃起红焰照亮,一点不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什么问题。 “法阵闹出来的动静这么大,有好处也有坏处,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叶彦泽很少用这么真的温柔语气说话,泽尔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紧紧拉着他的手。 “那些贵族老爷其实也不会理会这里。现在加亚也只是得以苟延残喘,这里仍旧是死地,对他们没什么价值。” “至于我……”泽尔萨低声笑了一下,完全没什么烦恼的意思:“既然要站在前面争,成为他们的焦点不是或早或晚吗?” 叶彦泽低声笑了,提醒了一句:“他们在王都待久了,看不到加亚这样的地方。而这恰恰就是你的机会。” 小白楼隐约的轮廓在夜色朦胧中有种妩媚风姿。泽尔萨突然拉着他跑了起来,叶彦泽迫不得已跟着他跑起来,兜帽被吹翻,心脏扑通扑通的,拉着他的手始终有力滚烫。 “跑……跑什么?” “我等不及。”说完他的笑声就从夜风里直烫他的耳朵。 叶彦泽立刻要挣开他的手,泽尔萨突然停下,等着叶彦泽停不稳撞进怀里,而后抄着膝弯抱起来。完全像个野蛮的流氓一样急色。 进门了他也没有开灯,月光朦胧,呼吸声急促交响伴着加速的心跳声。叶彦泽觉得这样的夜色正好,似乎不用控制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数着心跳,享受现在。 泽尔萨实际看见了他的神情,嘴巴在笑,眼睛却是化不开的悲伤,他没有拆穿,只是伸手摸索着他的脸颊,手指拨弄着他的睫毛。 他突然拉过叶彦泽的手到他的大腿,叶彦泽一惊,但没躲开,结果他只是拉着他的手伸进他裤子口袋,似乎摸到了一个圆铁盒。 泽尔萨根本不解释,只是低下头亲吻他,手指灵活地将他的披风剥了,抱着就往楼上浴室去。楼上意外亮着灯,一浴缸的水早放在那,叶彦泽这下明白他是真的很急。 所以是早都放好水在这,口袋里还装着工具。叶彦泽难得有些肃然起敬,泽尔萨伸手往水里放了红焰,很快水就热起来了,泽尔萨一脸得意地看着叶彦泽。 叶彦泽皱着眉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为了堵住他的嘴手指搭上了腰带,只是他还没解开,泽尔萨就抓住了他的腰带。 “这种事情,殿下只要吩咐属下就好。” 说的好听,没有哪个仆从敢这么胆大包天从背后贴着主任,还顶着主人的腰。很早之前,泽尔萨就见过他的背,纤秾合度,长发半搭,衣袍就挂在臂弯,遮住挺-翘的臀。 叶彦泽光脚踩在扔在地上的绸裤上,背对着他,细瘦白皙的腰上一双粗糙的小麦色手握住,粗糙的茧子刮蹭着皮肤,叶彦泽完全站不住地往下滑。 泽尔萨却扶住了他,脸颊蹭着他顺滑的发丝,咬着他的耳朵,低声嘱咐:“站好。” 叶彦泽前面没有可撑的地方,脚趾在地上蜷缩咬着唇站直。泽尔萨立刻松开了手,叶彦泽看不见他的动作,面前水雾弥漫不算冷,只是光-裸着,只有搭在臂弯敞开的衣袍还是让他忍不住缩肩膀。 很快他就察觉到泽尔萨做了什么,他拎起掉在地上的衣服下摆,任由两边垂下,只一只手从下摆探进去,手腕上自然堆叠了柔软的布料。 叶彦泽猛地睁大眼睛,差点腿软摔倒。但被泽尔萨另一只手扶住了,他脸上脖子上都是汗,体温高的吓人,伸手摸摸他的肚子像是在安慰又像是不怀好意。 “站得稳吗?”泽尔萨很好心地问他,只是问完就凑到他脸侧亲亲,黏黏糊糊地咬了一口,又觉得过分了舔舔他的泪水。 “站不稳就往下坐,我接着呢,殿下。”他一边说一边低笑,惹的叶彦泽反手想扇他,又反手扇不到。 叶彦泽浅色的眼睫微闭着,睫毛上挂着水汽,浑身红起来了。最后终于被放到浴缸里了,只是水温明明适宜,但他坐下去一瞬间就惊叫一声,气得猛地向泽尔萨泼水。 泽尔萨正忙着扣小铁盒里最后一点东西,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睫毛额发眉毛处处挂水,衣衫潮湿贴在身上,隐隐能看到肌肉轮廓。 叶彦泽又觉得好笑,又看着他的眼睛,隐隐有点怕,慢慢并着腿滑下水。像闯祸了就像躲进海里的美人鱼,只不过这条鲜美的鱼已经被逼着变出双腿,被小流氓困在浴缸里哪也去不了,只能想办法讨好了。 泽尔萨抹了一把脸笑了,半点不脸红地在他面前脱衣服,还盯着他。叶彦泽先是真有点臊了,而后是脸白了,下意识转过身背对着他瓮声瓮气:“要不然我们慢慢来吧,今晚我们都累了。” “早点睡吧。” 泽尔萨意外地低声应了一声,然后挤进了浴缸,摸了两下他的头发,凑近了低声安慰他:“所以抓紧时间,才能早点睡啊。” 浴室一边有扇小窗紧闭着,但被人擦得透亮,能看见月亮。 白天晴朗无云,晚上的月光就明亮而温柔,只是叶彦泽眼里包着水看着总觉得是花的,亮光一晃一晃很快就觉得晕,他闭着眼,听见水声满溢晃了出去。 啪嗒啪嗒,浇落在瓷砖上了。 见他闭眼皱眉,泽尔萨凑近他的耳边一直话就没停过,叶彦泽实在受不了了,红着耳朵咬他的手臂,却只摸到他手臂崩起的肌肉线条,一点没造成伤害。 叶彦泽改变策略,转头看向他发红的黑色眼睛,无情地支离破碎吐出几个字:“好土的……流氓话……闭嘴。” 泽尔萨似乎真受到打击了,硬生生让他面对面看着他,认真询问:“你觉得我土?”这下惹得叶彦泽软着趴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哭,发狠了去咬他的喉结,哭得眼睁不开。 “你就是……土,蠢货,流氓……” 叶彦泽颠三倒四地骂,睫毛沾湿了打绺,眼皮鼻尖都晕红。泽尔萨不住地拍着他的背,低声下气地道歉,一一复述并承认圣子殿下骂的每个称号。 叶彦泽情绪去的也快,掀开眼皮看他。泽尔萨脸上没有笑意,是真的慌了,眼尾都要垂下了,额发往下滴水,像个落水狗,见他看过来又亲热地凑过来亲亲他的嘴角。 “是我不对,还好吗?”说着还想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检查,叶彦泽立刻背一直拉住他的手,主动亲吻他的唇。 卧室的大床一圈床帏裹地细密,轻纱笼罩,床是上好的木料,只是也不堪重负地带着纱帘晃动,风晃过,偶尔能听见几声低泣和轻哄。 夜深了,室内很黑,一边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张纸条,亮起了红焰又灭下。 叶彦泽发誓没过过这么长的一个夜晚,早上愣是被热醒的,一醒来就看见小麦色的胸肌,一抬头看见他的下巴和带着笑意的睡颜。 他眉骨高,鼻梁挺直,帅得很凌厉,上眼皮内双又薄,眼尾长,不笑的时候就有点冷冷的凶,但他最近总在他面前笑,卧蚕一挤,像个傻狗。 “傻狗。” 叶彦泽声音低哑,半垂下睫毛,遮住眼睛中的复杂情绪,低声又骂他。 “傻狗。” “睡完就翻脸?”低哑的声音响起,带动胸腔震动贴着他的,他低声笑了,在被子底下伸手摩挲着他的腰,轻拍他的背。 “殿下好狠的心。” 泽尔萨追着他的脸亲,还不忘了搭着他的长发小心扯到了。叶彦泽被他长腿夹住了,无力地弹了两下,直接放弃,以免吃更多的苦。 泽尔萨也老实了,立刻转变态度,追着问他觉得怎么样,现在累不累,有没有可能要求一个早上的白.日.宣.淫。 叶彦泽冷笑着批判了一边,拒绝了他的邀请,但奈何实力不济,最后委屈地不得不答应了泽尔萨退一步的要求。 白天光线充足,他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里炽热又真挚的情谊几乎要将他灼烫,叶彦泽能看到他脸上痴迷沉醉的神情,却莫名垂下了眼睫不看他。 “如果我是皇帝,那你就是我的王后,我的主人。”他低声喘着承诺,而后郑重地告诉他。 “我是你的。” 泽尔萨其实更想说另外三个字,但他直觉那三个字对这个小骗子来说毫无分量,不如这么说,他总会信一点。 叶彦泽不出所料地没有回应,只是半垂着眼睫踢开了被子,抬起下巴命令他:“擦干净。” 泽尔萨爬起来先把自己干净的外袍拢在他身上,然后随意套了上衣裤子转身去拿东西过来收拾。 床帏落下,朦朦胧胧只能看见他的剪影,叶彦泽静默了很久,掀开这边的帘子,看见了桌上字条,金光闪过,那张字条到了他的手上。 看来泽尔萨动作很快,圣托比里已经有他一大批的追随者,想来也是,否则他带走他的计划不会那么顺利。 金光闪过,字条消失在他手里,下一秒纱帘就被掀开了,叶彦泽手指一颤。 泽尔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看,脸上已经没了笑,轻声问:“怎么了?冷了?” 路德的动作比他想的还要快,他说三天之后,叶彦泽猜到他一定会提前,但看这张传给泽尔萨的字条,今天路德就到了。 叶彦泽张开手臂让泽尔萨帮他穿好衣袍,他现在是越来越熟练了,还有点乐此不疲的意思。 叶彦泽坐在窗前,身后泽尔萨正慢慢梳着他的头发,手指摩挲又仔细地编成辫子。 砰! 叶彦泽眼皮一跳,一道蓝色的光芒直直从空中撞向那还在运转的红金两色法阵,强大的元素力量相撞,气流让云层都变形,无形的压力在加亚上空蔓延。 泽尔萨继续将手里的头发编好,蹲在他面前,伸手摸摸他泛白的脸颊。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黑色的眼睛紧盯着叶彦泽。 “希尔特的家主亲自来了。”泽尔萨又拉起他的右手,捏捏他的食指,正是刚刚烧毁字条的手指。 “为什么偷偷摸摸地不想让我知道呢?”泽尔萨平静地不像他,黑色的眼睛垂下看着他指尖泛着粉的细长手指。 他似乎低笑了一声:“怕我吃醋?”他看着叶彦泽,又笑了,只是紧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半点笑意:“总不能是怕我提前知道了有防备,就不能脱身了。” “你怕我会永远把你关在这里?” 叶彦泽一句不解释,只是看着他提醒:“法阵最多承受他三次攻击,我们该走了。” 泽尔萨低笑了一声,原来他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直在想着如何脱身,他选择了自己,也并不代表他会留在他身边。 先看来来加亚一直在他的算计中,来的路上他一直看的书籍,到这里快速的反应能力,甚至是对加亚的法阵如此了解,在加亚做的每一件事都想好了如何从中取利。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敢深想,因为接着就是,他求来的一时欢愉是否也是他算计好的一步? 泽尔萨妥协一般低声问他:“是我们该走了,还是你自己。” 叶彦泽喉结滚动,最后只看着泽尔萨:“你不适合继续留在王都了。” 泽尔萨脱力一般趴在他的肩头,语气平静无波:“你预料的一点没错,我不仅可以咬着狗绳去找你,也能把你圈住。” 砰—— 叶彦泽颈侧是他吐出的温热气息,他抬头看向天边只说:“路德不会在意加亚的死活,别逼他。” 泽尔萨平静的面容终于被他一句话敲碎,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他的唇瓣,直到见了血才放开。 “是你在逼我。” * 小白楼外,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就连刚生了孩子的莉莉也抱着奥罗拉坐在客厅,他们都听见楼上杯子被摔碎的声音,见两人一前一后下来了,立刻都担忧地看着他们。 尼尔一脸不赞同:“有话好好说,摔什么东西。”莉莉看出了什么,一拐子让他闭嘴了,只是笑着看向叶彦泽。 “殿下,这几天您对我们的恩情,加亚所有人都不敢忘。” 叶彦泽仍是来时的那一身白底织金的衣袍,他看上去除了下唇破了口子没有什么区别,倒是泽尔萨,看上去魂都要丢了,手上还有划痕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萨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提醒他处理一下伤口。 叶彦泽走到莉莉身边,看了一眼哭闹起来的奥罗拉,闭眼在她的额头画了一个金色的法阵,很快她就安静了下来。 莉莉刚要道谢,他就率先迈步走了出去。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脸色难看的泽尔萨,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出去接过马绳。 突然他大步走到叶彦泽身边,翻身上马,一把把他拽上了马背,喝了一声向着城门飞奔而去。 路上他们没人开口说话,泽尔萨也没有故意跑慢些拖延时间,相反,他几乎是发了狠地往前冲,让叶彦泽只能贴着他的胸膛。 “你不该来。”叶彦泽突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泽尔萨冷笑了一声,淡声:“看来这不在你算好的范围内。” “我都把你送到这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泽尔萨扣住他的腰,遥遥地同远处同样坐在马上的路德对视。 路德手中的蓝色光芒淡了下去,略一欠身笑了一下,而后看向被紧抓着腰的叶彦泽,一道快到看不清的蓝光飞了过去。 下一秒红色的光在正前挡了一下,众人才看到那道蓝弧,而后泽尔萨的侧脸伤了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汇到了下巴滴着。 第47章 七月花 他亲你的时候,你也哭吗? 路德一身墨蓝色衣袍, 肩上的绶带流苏随着他的摆手簌簌轻撞,指节上的家徽反光。他保持笑容,看向叶彦泽轻声道:“不敬圣子, 我代你教训他了。” 泽尔萨低笑了一声,将手上的鲜血蹭了一些在叶彦泽的脸颊上, 他额发垂落,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摇摇欲坠的冷静。 叶彦泽没有擦掉, 只是抬头看向路德,开口说道:“我遇袭后,泽尔萨一路追到加亚外才将我救了出来, 而后他协助我进行了加亚净化。” 当然是漏洞百出的说辞, 但路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泽尔萨, 而后竟略一点头认可了这个说辞。他翻身下马, 缓步走到叶彦泽身边,向他伸出手。 叶彦泽感到泽尔萨的双手控制不住地痉挛, 强拽着他的腰,面前是始终保持得体笑容,眼里却暗藏着怒意的路德。 叶彦泽伸手搭上了路德伸出的手, 他一使劲就要将叶彦泽拽下来, 伸手泽尔萨却死扣住他的腰。 叶彦泽还坐在马上, 手却被路德抓住了。他正想说什么,路德先开口说道。 “别做这么难看的事,我已经对你相当仁慈宽容了。不是他, 你觉得你能活到现在?” 泽尔萨侧脸还残存血迹,他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一字一句回奉:“阁下做的事才更叫难看吧,以加亚威胁……” 路德打断他的话, 笑着说:“愚蠢。你总不会是觉得,他是因为我对加亚出手,才不得不跟我走的吧?” 泽尔萨自然知道不是,但他不清楚路德在这件事内知情权有多少。 路德低头在叶彦泽手背上一吻,笑起来不像是掌握一整个家族,玩弄政治的世家家主,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亲爱的,这个奴仆竟不知感恩,我不禁怀疑你的眼光。但没关系,如你所愿,他已经被封为加亚的新执政官了,委任书现在就可以颁发。” 泽尔萨下意识松了手,路德立刻抓着叶彦泽的手腕将他拽下来,抱在怀里,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你应该感谢殿下,殿下在出发之前就为你向联合会议递交了申请。” 所以这又是一次叶彦泽为他铺的路,生怕他脱钩,这次没吝啬用他自己将他们钓得死死的。而路德才是始终站在他身边的盟友,或者根本不止…… 泽尔萨下了马,看着叶彦泽,下一秒路德就将他拥在怀里,拿着手帕擦拭着他的侧脸,眼睫低垂着,唇角含笑。 叶彦泽抓住他的手腕,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了,尽快结束。路德却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确认血迹干净了随手将手帕扔在地上,手指揉搓他唇瓣上的破口。 “我说过,小心沾一身泥,你看看现在弄的。”路德手上的戒指冷硬硌人,他咬字很轻,眼底的墨蓝色却透亮。 “好了,我不想我的爱人站在这里太久,不劳烦您恭送了,执政官大人。”路德低头轻笑一声,亲吻叶彦泽的眼睛。 “爱人?”泽尔萨的黑发沾着血迹,眼睛赤红,竭力维持平静,看向叶彦泽。 路德却始终揽着叶彦泽,不让他回头看一眼,轻笑着回答他。 “不太确切,我应该称呼,未婚妻。等回去再几个月完婚,应该称夫人,希尔特的家主夫人。” 泽尔萨冷笑着,手上的血滴溅到地上。 “阁下也在说冒犯殿下的话。” 话音未落,一道红焰掠至路德身前,他笑着手都没抬,叶彦泽急忙伸手,金光格挡在他身前,两道光芒消散。 凌厉的风割断了叶彦泽的发辫,他抬头警告似的看他一眼:“泽尔萨,冷静。” 路德说了再多,做了再多,远没有这一刻让他绝望。他早上才从他身边醒来,昨晚还用泛着水意的紫色眼睛看着他,现在他就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警告他。 路德笑着将叶彦泽抱回来,躬身靠在他脸侧,看向泽尔萨继续说:“亲爱的,不如你来告诉他,我们是什么关系吧?” “婚约又是什么时候定下的,到底谁才是那个做梦的人。” 叶彦泽紧攥着路德的手腕,看着他带笑的墨蓝色眼睛,路德一挑眉,手指伸进了他的衣领使劲按着他锁骨上的吻痕。 叶彦泽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路德改变了主意要把泽尔萨现在按死,把桌子掀了,他们都没有招架之力。 “救下你的那天晚上,我和他的婚约就定下了。” 叶彦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他第一次唇瓣轻颤,深吸了一口气说出口。 “今年冬天,我会和他完婚。” 叶彦泽看见他赤红的眼睛里终究是掉下了一滴泪。 “好了。” 路德捂住了叶彦泽的眼睛,皱眉不悦地啧声说道:“一个奴仆能让我们陪你耗这么久,也算是你的造化。” * “你太过了。” 叶彦泽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他眉头微皱着,眼睫半搭,散乱的铂金色发丝垂在身后。手边路德递过来的热茶他一口没动,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 路德已经解下了披风,坐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地倒茶。他将衬衫卷到臂弯,露出了肌肉线条漂亮的小臂,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描金的瓷杯,半边额发搭下挡住了眸色,唇角始终带笑。 “茶要凉了。”他提醒了一句,声音低哑。 叶彦泽没有理会,偏头看了他一眼。路德轻笑了一声,没有强求,随手拿起叶彦泽面前的茶杯,而后将手里的茶杯一扔,茶水飞溅,沾湿了他的裤腿和叶彦泽的衣袍。 碎裂的瓷片崩得到处都是,甚至擦过路德的脸侧,他却眼也不眨一下盯着叶彦泽。而后他直接伸手将他抵在后面的软垫上,脸上带笑,眼底却满是难以止息的暴虐。 他挑开了他的领口,解开他的扣子,抽掉了他的腰带。叶彦泽始终冷静地看着他,手臂自然垂在身侧。 路德还带着白手套,戒指也未取下,他拽掉了叶彦泽的衣袍,伸手砰的一声关严了窗户。 叶彦泽光裸着上身,密密麻麻的吻痕和粉点上浅淡的牙印都很新,路德垂着头,唇角平直,一点笑容都没了。白手套粗糙,戒指很凉,他顺着叶彦泽的肩颈滑到胸前,一一点过那些暧昧,像是圈地盘的痕迹。 “我和他睡过了,所以为了你的面子,我建议取消婚约。” 叶彦泽语气平淡,说到底只是互相利用的合作伙伴。他用不着发火,这样的事情在联姻的世家贵族里太多了,路德应该见惯了才是。 或许是觉得丢面子了。 “你刚刚不该刺激他,对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叶彦泽很冷静,即使在他伸手拿腰带把他的双手绑在一起,拴在马车上。路德抓紧了他的小腿,紧盯着他笑着说:“需要好处的人才论好处,我只凭想不想。” “殿下的心真狠。他就是不明白,像你这样的骗子除了抓在手里,谈论感情就是浪费时间。” 叶彦泽冷笑了一声,一脚踹向他,但被他立刻稳稳抓住了。路德端起一杯茶水,他抵着他的腿.根,茶水冒着热气端到他的面前。 “喝茶。” 路德额头的青筋崩起,那张俊美的脸上却很平静,他身上冷冽带点药感的雪松木质香调被灼热的体温化开了一样,叶彦泽鼻尖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抬眼看着他,线条柔和漂亮的眼睛暗含警告。 叶彦泽厌烦地别过脸,冷声提醒他:“我不是你的所有物,别要求这么多,惹人厌烦。” 路德下颌线一紧而后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将手套摘下了扔在一边。 突然,他那只修长的手掐住了叶彦泽的脸颊,笑着将手指伸了进去按了按他的湿红的舌头,笑着将那杯茶水灌了进去。 叶彦泽以为会是一杯滚烫的茶水,但入口温度却是刚刚好,但他应激地干呕了,眼尾掉落下几滴泪。 路德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接住了他的泪,手指在他的眼尾揉搓,然后垂下眼睛,视线滑落到他的唇瓣,手掌托住他的后颈,偏头含住了他的唇瓣。 他很忘情,手指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脖颈,高挺的鼻梁时常戳到他柔软的脸颊,不知满足地入侵和索取,含吮在他这里都是一种安慰,他分开一瞬又狠贴上。 直到叶彦泽的眼角越来越多的泪在掉,他垂着长直的睫毛,看不清神情,只感觉到了他急促的气息。他微张着唇,猛地一抬眼对上叶彦泽的浅紫色眼睛。 他明明在掉泪,但眼神始终冷静无波,只有生理性地泛红,对上他不知餍足的危险眼神也没有躲闪。 路德轻笑了一声,亲吻他的眼角,吻去了他的泪水。 “他亲你的时候,你也哭吗?” 又捏住他的喉结,淡声询问:“那他干你的时候呢,有爽得哭出来吗?” “我们是要结婚的,最重要的就是要坦诚。” 叶彦泽一律不回答,只淡声:“回到王都就解除婚约。你如今能捏着这么多大法师,想来是站稳了,应该也不需要圣殿了。” 路德笑着点头:“你说的没错,现在的联合会议被我抓在手里了。” “所以得罪我,下场会很惨。” 路德说着捡起披风裹在他身上,却不把手给他松开,他用那双含情眼盯着他,叹着气说道。 “我都不在意你那点小荒唐了,所以不要试探我的底线了。弄哭了你,我也会心疼。” 他那样英俊的面容皱眉叹气,总有种优雅的忧郁,他捧起他的脸颊轻轻一吻。 “别逼我,乖一点。” 叶彦泽对于这种威胁适应良好,垂下睫羽不说一句话,似乎是默认了。路德变得异常好说话,根本不要叶彦泽先提,他会做到最妥帖。 相应地就要忍受他寸步不离的跟随,和每天定点发疯。他强行把叶彦泽的双手绑起来,给他上药。每次他的脾气就会很坏,不借机把叶彦泽折腾到哭出来不愿意结束。 “最近好乖啊。” 路德靠在床头,额发全散落了下来,一身松散的黑色睡袍领口半敞,能看见肌肉轮廓,他伸手挑起叶彦泽的长发,一手张开撑在被子上,手臂线条绷紧。 叶彦泽侧躺着蜷缩在一边,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在睡觉,路德偏要捏着这一撮头发去挠他的鼻子,直到叶彦泽睁开眼看着他。 路德笑着掀开他身上裹着的被子,叶彦泽下意识抓了睡袍领口,冷声警告:“适可而止。” 路德随意敷衍地点点头,拎起他睡袍下摆,没费多少劲就整个剥到他的手臂,柔软的布料盖在叶彦泽的脸上。他用手指勾起裤.腰,轻拍他的腰侧。 “抬一点。” 叶彦泽什么都看不见,手腕上一圈蓝色的光他动不了,浑身紧绷着,呼吸渐促。 路德踩掉了他的绸裤,翻来覆去地触摸,是不是叶彦泽能感觉到,有湿热的触感接触到他的身体。 “好白,现在一点印子都没有了。” 叶彦泽并着腿,莫名有些紧张,胸膛颤抖着起伏,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等着他。路德却捏住衣服帮他穿好了,只不过一边的绸裤被他随手扔远了,只剩的睡袍像件长裙套在身上。 路德伸手擦擦叶彦泽额头的汗,整理他的头发,好像很规矩。他这样看着比泽尔萨还要嫌小,虽然同样身量高肌肉线条漂亮,但不让人察觉到压迫感。 他躺在叶彦泽身边,手臂将他捞过来。淡蓝色的光芒消散,路德抓住叶彦泽扬起的手,笑着塞进被子里,拉着一直往他那伸不知道想干什么。 叶彦泽的手很软,他胳膊被强行举了一会现在还麻,只能随路德的手的心意。他半搭着睫毛,侧躺在枕头上被迫面对着路德。 路德身上的香气和他身上的如今是一样的,他凑在他耳边不吝啬夸奖,也不将每一声急促的气息声漏下。 “你看我一下。”路德咬字很轻,如同耳语。 叶彦泽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路德有点红就上脸,墨蓝色的眼睛里是细碎的沉醉,他这样会让人觉得他还是个会害羞的少年,跟那个城府极深的家主反差很大,招惹着容易心软的人沦陷。 “亲一下。”路德得寸进尺,拽着他的手腕贴近,头非要挨到他的枕头上,低声要求。 “帮帮我,亲一下。” 叶彦泽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场独角戏。路德低笑着,凑到他唇边亲吻,同一时间他的手被他攥得一紧。 路德不放开他的手,抓着他的手捞起他的睡裙,贴在他的小腹上。 “这下脏了。” 叶彦泽被这样三天两头的骚扰已经快忍到尽头,好在他们出了加亚地带后,将最后一个漏下的城池完成净化后就能抄近路,加上众多大法师加持,很快就能返回王都。 返回王都,他至少还能躲路德几天。 路德进了王都,联合会议和王庭都没去,直接将叶彦泽送回圣殿,这个做派却没人质疑。而且叶彦泽早发现出发时,两大家族的大法师已经不在队伍了。 他这样直接处决了,没人敢问责,甚至没人提起,足以说明路德这一段时间是让吉恩和伊莱吃了不少苦头。 叶彦泽看了一眼一身墨蓝色法袍的路德,转身就准备离开。等待多时的艾德站在圣殿门口快哭出来了,他身后的人竟大多都是生面孔。 “殿下。” 路德翻身下马,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他的唇,无人敢发出声音,自觉低下头回避,只有站在后面的莉迪亚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路德笑着说:“这几天可能会比较忙,要准备订婚仪式,还要送您一份合心意的礼物。所以,不能来看您。” “千万注意身体,如果您在这时候病了,我一定会很生气。不过当然不能生殿下的气,一定是仆从们不够好。” 他的语气轻柔,垂下眼睛时专注而深情,却字字暗含威胁。 “殿下累了,这几天好好休息。” 叶彦泽深吸一口气,低声应了一声。 他最好能拿出能让他满意的礼物。叶彦泽一路忍到了圣殿,这不代表他真能随心所欲地对他,而不付出任何筹码。 第48章 七月花 我知道你想要,所以就给你了…… “殿下, 路德阁下已经在殿外等您了。” 艾德低着头敲门,身后跟着的仆从全是生面孔,叶彦泽扫了一眼没多说。只是坐在原地, 看着窗外开满红花的花园。 叶彦泽背对着他们,任由他们折腾。原来这些都是一个人包圆了, 有时候穿外袍叶彦泽忙着看书手也不抬,他就胆大包天地将他整个拎起来。 叶彦泽很少会做些根本没有必要的事, 但有时候他就是夹着胳膊不抬手,装着半睡不醒的样子左拧右拧埋进枕头里。 也只有他敢直接掀开被子,伸手进去捞他。告诉他今天的早餐有什么, 花园外哪些花朵开得正好, 所以好好坐在床边不要再软倒。 叶彦泽被头发扯动头皮的感觉惊醒, 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 正对上路德墨蓝色的眼睛,叶彦泽说不上来那一瞬是种什么感觉, 只是半垂下睫毛回过头。 “在想什么?”路德今天没有戴手套,手指一下一下地捋顺他的头发,低着头漫不经心地问他。 叶彦泽脑子里下意识过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沉默着看向窗外。清晨的日光明媚, 从高耸的半扇落地窗透进室内, 这里没有圣殿内的琉璃彩窗,只有一层淡光落在他的周身。 “歪了一些。”路德将发辫搭在他的身侧,笑着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凑近他叹息着问他:“是不是不如那个奴仆让你满意?” 叶彦泽手指摸了一下发辫:“你这技术跟谁比都不如,不要自取其辱。” 路德没生气,反而笑着牵着他往外走。今天是王庭牵头的接风宴,各个世家贵族都会到场。 宴席在晚上, 但白天他们要去王庭,本来只叶彦泽一个人就行。但路德将订婚的消息放出去了,这下叶彦泽走哪都要带着他了。 早年王庭极尽奢华,宫殿、园林、森林、人工花园,甚至还有前院的议事厅,随着权力中心转移,王庭只留华丽的外表保持体面了。 又因为王庭的开支逐年缩减,王庭只有前宫的宫殿漂亮华丽,喷水的池子水清澈见底,瓷砖都刷得闪亮。而后殿的那片森林已经半遗弃了,成了真正的森林草地。 “殿下小时候住在哪座宫殿?” 路德一直牵着他不放手,从前院的草坪往殿内走,似乎是随口一问。 “和陛下住在同一处宫殿吗?” 叶彦泽随口嗯了一声,这样说也没有问题,怎么不算是同一处宫殿。只不过一个是皇太子殿下,一个是“那个贱种”。 “殿下一直住在这里?” 路德凑近,挡住了一部分的阳光,肩上的绶带和流苏轻晃,那不仅仅是象征着王庭的认可,如今也可以算作凌驾王庭的象征,权力的象征。 “你不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时常来王庭看望我?” 叶彦泽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说起这个笑话。造出这条谣言的人就在他面前,他这样说,路德了然地笑笑。 真真假假,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前殿,远远地看见一身白裙红绶带的贝拉迎在门口。 “圣子殿下,路德阁下日安。” 没等两人行礼,贝拉就率先打招呼,姿态放得很低。她看上去比净化仪式上更加美丽动人,气色也很不错。 “路德阁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能拉走殿下说几句话吗?”她笑着掩唇调侃道。 路德揽住叶彦泽的腰,垂头亲吻他的额头然后看向贝拉,略一点头。 “当然,总不能让您伤心。那我先去看望陛下了,不过别让我等太久了。” 贝拉凑近了叶彦泽,眨眨眼睛看着路德的背影小声道:“你们两个谁玩真的?” 叶彦泽轻笑一声摇摇头:“谁都没玩真的。” 贝拉看向叶彦泽,想起在圣殿见到的那个黑眼睛仆从,直觉叶彦泽南巡回来后有些不同了,但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也谈不上是好还是坏。 “您这位准丈夫这几个月快把王都搅的天翻地覆了。” 贝拉带着叶彦泽往偏厅走,自从成了王庭的实际掌权人,她就将偏厅变成了她的书房,至于霍普的东西——当然是扔掉,烧掉,还要在他面前让他看着。 “不过,我很喜欢这种变化。”贝拉嗓音甜美,像是在撒娇,但语气中那种恶意掩藏不住。“希尔特也算不上多好,但看他们倒霉我总是觉得开怀。” 贝拉转身站在立式书架前,右手边就是魔药书籍,左手边是象征王庭的金质徽章。在那些存在了几百年的古物面前,她显得是那么娇小,眼里却已经没了之前的胆怯。 “你也一样吧,圣子殿下。” 叶彦泽看着她笃定地说道:“你查过我了。” 贝拉欠身一行礼,绸缎上的花纹繁复,裙摆展开,她盘发上压着皇冠,优雅而从容。 “虽然我和殿下合作了,但总不能一直做那个没头脑等答案的小姑娘。” 叶彦泽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她,贝拉成长得很快,但她始终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在此之前什么诱惑都只是脚下的尘土。 “殿下心里有恨。”贝拉声音低了一些,手指碰触到书籍的烫金封皮,看向叶彦泽继续道:“您手里是温柔的治愈和净化,但内心里却充满了复仇的烈焰。” 另一边路德大步走向了寝殿,他身后是王庭的仆从,他们自然现在都是贝拉的人。贝拉没有自作聪明,甚至在路德推门进去后全都悄声退下了。 路德看着他们低眉恭敬的样子,走到床边看着面色灰败的霍普,曾经的皇帝陛下。 “您这位王后比起您来说,真是个人物了。” 路德言辞间毫无尊敬,完全不理会霍普。床上的年轻帝王瞪大眼睛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他的右手臂已经被炸毁,吃力地挪动着侧身伸出左手想抓住路德的衣袍。 “陛下要注意身体啊。”路德却扫了一眼他的惨状,往后退了一些。 “今天来看望您只要是想通知您,我和殿下已经准备正式订婚了。可还差了一份合他心意的礼物,想来找陛下求证一件事。” 路德说着伸手,淡蓝色的光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那不像是平常他使用力量的样子。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看见了王庭的花园,一阵热气铺面而来。 他抬头,发现自己坐在纳凉的棚子下,面前是一壶凉茶。他靠在椅背上,一抬头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捧着一铜盆的冰块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 那少年裹着厚实的夹棉的仆从的旧冬衣,一头参差不齐的铂金色短发被汗湿了,他也不敢擦,只是端着一大盆冰块在太阳底下跑着。 他拍手笑着,高声让他跑快些,端起一边瓷盘扔在地上,带着奶油的几块被咬过的甜点掉在地上,甜甜圈上满是灰尘。 “贱种,再跑快些,否则你连这些东西都吃不上。” 少年终于脱力地摔倒在地上,沉重的铜盆摔在地上发出闷响,冰块化水,浇了他一身。 他几乎是暴怒,吩咐身边的仆从将他拖过来,等他到了面前,才发现少年是赤着脚的,铂金色的睫羽沾湿了,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吩咐人将他架起来,随手拿过旁边马鞭抽在他脸上身上,他只发出了一声从喉咙里挤出的呜咽。 “别装死,现在爬起来把地上的东西吃掉,否则再饿你三天。” 少年蜷缩着,脸侧一道红肿的鞭痕将他那张美丽的脸凌虐,他强撑着几乎是爬着抓起地上的甜点就往嘴里塞,手掌被瓷片划破了也不在乎。 似乎是觉得腻味了,他一挥手,让仆从把他身上的衣服扒掉。少年手上和脸上混着脏污,光裸着上身低头颤抖着,胸膛和后背露出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你就跪在这个花园里,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看你这个贱种,至于什么时候起来,等我睡醒了再说。” 少年被扒光了,几乎是赤身裸体地跪在太阳底下,他低着头,双臂紧抱着自己不住地颤抖着。 面前的画面如水波一样模糊,路德浮在上空看着小小的少年,周围是来往的仆从,没有一个人敢阻止,只是抬头一扫,快步避开他。 就在这时,他似乎看见不远处一个金发绿眼的青年站在廊下看着,画面逐渐消失,他只看见那个人解下了披风向少年走去,但脸上却是一张病态的夸张笑脸。 路德骤然睁开眼睛,墨蓝色的眼睛涣散又渐渐聚焦,搭在膝盖上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他紧闭上眼睛一瞬,然后立刻盯住床上半死不活昏睡过去的霍普。 他霍然起身抓起他的衣领,扬手将他扇醒,随手惯到地上,后脑磕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了牙酸的声音。 “啊,怎么回事。” 贝拉扬声说着,从门外大步走进来,只不过她没带一个仆从进来。她甚至笑着提着裙摆,走到摔在地上费劲翻身都翻不过来的霍普面前,伸脚将他踹到仰面朝上。 “陛下,这样您好些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边动手的路德衣摆还没整理,额发掉下了几缕在额前,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霍普。 叶彦泽站在门口,神色淡漠,霍普伤到了手臂,元素力量震荡已经伤及内脏,但不至于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这必然是有贝拉的手笔。 路德突然上前抓住了叶彦泽的手,好一会他才松开,心口的闷痛和无处发泄的恨意让脑中突然空白一片,那种情绪和一瞬间的思绪突然被人按下了删除。 只有心口茫然的余悸让他紧紧抓住这个人。 叶彦泽扫了地上的霍普一眼,伸手亮起治愈金光,淡声嘱咐:“别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贝拉笑着欠身一行礼,曼声说道:“放心,他这辈子的苦还没吃完怎么能死?” 叶彦泽收回手,垂下眼睛看着霍普那双眼里不再是怨毒和不甘,而是充满了畏惧和乞求。 叶彦泽同路德出了宫殿就是开放的走廊,正对着花园,草地被修剪地平整干净,看起来甚至有些湿漉漉的,道路上铺着圆石子,只有外围一圈是平整的道路。 路德抓紧他的手,侧过头看着他静静地看着这一片花园。 “在王庭住的时候,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这。”叶彦泽语气平静,略带了些笑意,好像真是那个受尽保护从小养在王庭的圣子。 “好久没回来了,一点也没变。” 路德被他简单的两句话挑拨了心绪,很久才问他:“是戴纳带你走的?” 叶彦泽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路德:“看来您对我的过去也很好奇。” “为什么?”叶彦泽皱起眉头,看起来有些疑惑不解。“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能改变现在的任何事。” 路德反倒是笑起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取下了手上的希尔特权戒,那枚戒指除了上面的宝石纹样,底下是个素圈戒指。 他低头握住叶彦泽的手,将戒指缓缓戴上他的无名指,不算很合适,只是戴上了也不至于会掉下来。 “太早了吧?”叶彦泽没有摘下来,垂头看了一会。 路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摆弄着那枚戒指,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要,所以就给你了。” 他身上的木质调雪松气味笼罩着他,他抬眼看着叶彦泽,长直的睫毛黑浓投下自然的阴影,形状好看的眼睛微弯,眼尾平拉。 “我还知道你更想要的是什么,我也能给你。你应该也不会质疑我做不到吧?” “这样,你愿意了吗?” 叶彦泽手指蜷缩又伸直,最后看着路德的脸庞缓声道:“冬天举办婚礼太迟了。” “这个夏天结束之前,你完成承诺,秋天也许就可以有一场婚礼。” 路德搂住他的腰,低下头亲吻他的唇,浅尝辄止的一吻,叶彦泽很配合。 晚上的宴会如期开始,希尔特的家主和圣子殿下肉眼可见的黏糊,更让人瞩目的还是殿下手上那枚权戒。 吉恩的家主远远地扫了两人一眼,不屑地哼声,想起家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儿子又是一阵暗恨。 戴纳最近清醒的时间又少了,正好他也回来了,是时候把他叫来了,正好刺激刺激那个不成器的。 格罗特盘算着,全然不知路德扫了他一眼,笑着在叶彦泽耳边说了什么,叶彦泽听了后也浅笑了一下。 受邀参加的宴会的圣托比学院的法师们没有贸然去接触那些大人物,有家世的自然迅速找到了圈子,乐得清闲的莉迪亚坐在角落,看向场内亲密的两人叹着气。 戒指都戴上了,殿下也一改往日的态度,看来婚约是一定会履行的了。 第49章 七月花 开不开心? 这一段时间内王都新鲜事真不少。希尔特家主和圣子殿下正式订婚, 婚书已经下发到各地方张贴告知,在此之前除了贵族圈内几个权力核心的家族成员知道,基本属于秘密。 现在动静这么大, 显然是认真的了,公布的婚书甚至是上一任皇帝和希尔特老家主定好的。对于平民百姓, 这只是一桩街头巷尾的贵族八卦。 但对于王都的权力圈内却是起了一阵风暴,联合会议上伊莱和吉恩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 连续几次对希尔特发难。 一直不参与政治的圣子破天荒地应邀进了联合会议旁听,虽然他始终不发一言,但这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震撼。 “下一项议事内容是关于南部日益频发的反叛军活动, 提起人是格罗特阁下。” 圆形阶梯形状的联合会议厅, 按照身份和家族席位区分的泾渭分明, 只有一身白金衣袍的圣子单独一个席位坐在第一排, 但他身边就是希尔特家主路德。 “南部叛乱活动近期已经到了不得不重视的地步,在地方上的执政官报告, 反叛军中竟大多数能运用元素力量。” 格罗特说着,席上传来窃窃私语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反叛军一直存在, 但都是一些普通人, 成不了什么气候。 各地的执政官和法师都是隶属于各个家族, 一般不用动用法师就能解决,实在是不好处理,一名法师足以解决。 如果消息为真, 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路德阁下,您听了这么多,不该有所表示吗?” 格罗特找了不少人轮流上去汇报,从南部几城近日来的元素侵蚀病人, 到反叛军活动,还有济世会的相关线索,以及目前南部躁动的人心,最后又拐到了加亚的新任执政官身上,批判他消极管理,让大量感染元素侵蚀的病人逃到周边城市。 路德在桌下玩着叶彦泽的手指,偶尔摸摸他手上的戒指,闻言抬头伸手一点示意发言,开口道:“对于南部的情况,我深表同情,对后续事务的处理我会密切关注。” 路德说完就略一点头,靠回了椅背上。 “希尔特拥有最多的法师资源,上一次迎回圣子殿下的行动,您一路上不是很顺利吗?还能在济世会和反叛军手下畅通无阻。所以此次……” 吉恩家的一位发言人举手向路德发难,只是他还没说完,路德身后,希尔特的一位法师站起来就打断。 “南部九城,啊,原来是是十城,一直是吉恩家族统辖,此前其他家族的领地内出现魔兽袭击事件,吉恩以各自管辖领地,不方便逾越地区为由拒绝出力。现在又来谈互帮互助了吗?” 叶彦泽略一挑眉,看见是一位短发的女士。路德注意到他的视线,凑近叶彦泽小声道:“当初提拔她进入联合会议就是看中她的口才,怎么样?” 叶彦泽扫了一圈对面铁青的脸,低声笑了一下。 双方又是各自吵了好几个来回,吉恩就是一句话,要求希尔特出人出力解决,至少是协助解决。 希尔特这里,因为路德最先回应的说辞,一律表示需要避嫌,不能派遣法师。 吵着吵着还是回到贵族间根本的矛盾,属地问题。 “当初路德阁下带着法师入南部,一路上无视各城执政官,现在又谈起避嫌。再者,圣子殿下每年都南巡,来去自如,如今殿下和路德阁下缔结婚姻,难道不算是你们干预南部九城?” 吉恩这边一番话,将矛头引向了叶彦泽,会议上不少人偷瞄向稳坐在位子上,似乎只是来看戏的叶彦泽。 一方面是观望圣子是否会参政发言,一方面是想试探他和希尔特的家主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从属,不得不绑定,还是双方有某种共识,在进行合作。 还是那位嘴里很厉害的法师,当即站起来。 “您说得没错,这样的确是不妥,那我当即向联合会议,也向圣子殿下提请,将每年的南巡改为北巡,地点变更为希尔特属地。” 此话一出,偌大的联合会议竟是静了足足五秒,然后是叶彦泽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南巡去的是主要几个大城市,但途径的小城有各家属地,并不仅仅是吉恩利益相关,他们这些世家本来是在隔岸观火,这下是被全拖进水里了。 南部元素侵蚀较为严重,法阵感应不强,吉恩这样的大家族能撑,但那些小世家的属地就指着南巡能蹭到照应。 而北部城池元素侵蚀日益严重,魔兽攻击频繁,早都有人一直再提北巡。这下北部的世家们也蠢蠢欲动,各自盘算利益了。 一个联合会议,各怀鬼胎,各位高贵的贵族老爷在面对利益划分,此时在灯光下竟是差不多的表情和贪婪眼神,偶尔胆子大的看向叶彦泽,又忌惮着他身边的路德,装作不经意地瞥向他。 路德靠在椅背上拉着叶彦泽的手,侧过脸看着他笑,满眼都是笑意,看那样子若不是人太多都要立刻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叶彦泽笑了多久,整个联合会议就等了他多久,这不是给圣子脸面,这是忌惮着他手上希尔特的权戒。 “抱歉,失态了。”叶彦泽摊开手,笑着说道:“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 这一句话可以理解为,对于他们的提议不发表任何意见,没有倾向。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他对于南巡改为北巡,没有异议。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路德凑到他耳边咬耳朵:“开不开心?好不好玩?” 叶彦泽转头对上他的墨蓝色眼睛,温柔又暗藏锋芒,他是这名利场里最顶级的野兽,却又是凑在他耳边逗他的温柔情人。 叶彦泽略一点头,也凑近他的耳边轻声:“很开心。”离开时唇瓣有意无意地蹭了一下他的耳朵。 路德这才低声笑着,直起腰来,屈指轻叩桌面。 原本正吵得火热的联合会议内突然静了下来,无论是官员,还是世家的贵族家主都停止了交谈。 “各位今天都辛苦了,难得还能搏殿下一笑。既然这件事谈不拢就先搁置吧。” 格罗特死死盯着路德,这是不打算让了。但再讨论下去,他们也不一定能占到巧。 联合会议散去后,路德拉着叶彦泽往外走,看见那位口才颇好的女士倒是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干事提醒可以多重用。 贝拉远远地对他们一行礼,就转身带着侍卫和仆从离开了。贝拉走时脸上也带着笑,显然是今天的乐子看得也过瘾。 路德护着叶彦泽正准备上马车,突然有人从背后喊住两人。 “殿下!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闲为我的儿子看诊?” 格罗特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弯腰躬身结实行了礼,一丝不苟的额发垂下竟有了些卑微的姿态。来往都是世家贵族的人,全都停下脚步关注这边的情形。 在圣子没和路德缔结婚姻之前,他们自然不必这样谦卑,所有人都想看看圣子是否已经决意借着希尔特踩在他们头上,如果是这样…… 路德不悦地皱起眉头,这样的软胁迫,当众把叶彦泽架起来了。不是没有办法,路德刚想说话,叶彦泽按住了他的手臂。 “明日吧,您这样诚心,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叶彦泽南巡回来后,所有送到圣殿通传要求过府的全被叶彦泽拒了,这是南巡回来第一次同意了这样的请求。 路德笑了一下,看着叶彦泽又说道:“难得明天有空,你说好了陪我的。” “不如我同殿下一道?” 格罗特本想拒绝,他跟着来还怎么取血,但路德一脸皮笑肉不笑,眼里暗含警告意味,他只得应下。 “不过,近日身体一直不适,明日既然先为您的儿子看诊,那后天……”叶彦泽皱起眉,似乎有些苦恼,看向站在一边观察局势的一位女士。 “后天就不能过府为您的母亲诊疗了。”叶彦泽歉意地看着她,他挑的人选很巧妙,是个几边不沾的家族,势力不至于在吉恩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她能站在这里怎么不算是人精,早都明白过来这是圣子在同所有的贵族谈条件。既然现在圣子属于希尔特,再像从前那样轻慢,像传唤医官一样传召就根本不可能了。 他的能力珍贵,以前没有让它贵的资本,现在有了,就得贵。 她立刻姿态放得比一边的格罗特低,躬身行礼又是许诺好处:“本应该亲自拜访圣殿请求您,实在是失礼了……” 叶彦泽垂眼看向两人,过后看向路德,皱着眉头似乎很烦恼,头稍一歪:“不如您替我拿个主意?” 路德自然明白他的打算,一直站在他身旁笑看着他使坏算计的样子,笑得让人牙酸。 “我?我觉得一个都别答应了,至少求人帮忙不该在这里直接拦人,耽误我们一会的私人时间。” 路德扫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你心软同意的话,我也不好说什么。” 效果显著,用不了多久,所有贵族都会切身体会,什么是珍贵。 但第二天叶彦泽还是决定去一趟吉恩家,路德站在他身旁,低声诱惑:“待会你就算是直接动手杀了戴纳也不会有事,要不要玩?” 路德今天一身便服,额发随意散着,随手从一边的描金花瓶里抽出一支红花,手指随意摆弄着,密直的睫毛自然垂下,眼含笑意,像是在单纯调情。 “那他就可以风风光光体面地被埋进土里,不太好。” 叶彦泽没说那些麻烦和得罪格罗特那些话,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早不是问题了。 路德看着他平静的表情,手指下意识掐断了红花的花茎。 那些不能改变现在的过去,他现在很想知道。他们之间除了利用,他竟看不见一点别的东西,明明就在他身边,却总觉得他随时转身就会彻底离开。 路德不明白这种蠢蠢欲动的不满足是什么,每当他深想总是一阵空白,他只能全凭心意去做。想要他多不择手段地利用他,想他狐假虎威,想他肆无忌惮。 自从那天看见了那些过往,路德下意识地不再强迫将他弄到哭泣,想要亲吻也学会了讨要。好在他大多数时候都能讨到。 路德的手贴在他的脸颊,指尖还残存着花朵的香气,叶彦泽看着他慢慢靠近,无声默许了他的靠近。 路德温柔地亲吻着,却无法克制地想要深入,一定要含到舌尖,想看他脸色酡红轻皱眉的样子。叶彦泽有时候恍惚之间,闭上眼睛竟下意识觉得熟悉。 “夏天快过去了。”路德用拇指摸着他的眼尾,轻声说道。 叶彦泽靠在他身上,慢慢平复着气息,声音沙哑:“需要我多给你一些时间吗?” 路德只是低声笑了,宣告式地回答他:“婚礼会如期举行。” * “首领,王都的消息,你现在要看吗?” 萨妮对这个称呼从不适应,到如今不说还不习惯。他变得有些多,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作为渴望胜利的下属乐于见到这样的首领,但作为半个朋友,她时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切的源头就在她手里。 “放下吧。” 泽尔萨瘦了很多,半张脸隐没在昏黄的烛光外,萨妮看见他眼里难以遮掩的痛苦。 萨妮斟酌着放在他的手边,几次想说点什么,最后只说起已经会含糊发出咿呀声音的奥罗拉。 “奥罗拉今天哭了好一会,估计是因为好久没见到您了。” “那么小,怎么会记得这些。” 他好歹是回应了,说完就挥手不愿多谈。萨妮转身下楼,没忘记他看着王都消息时的眼神,又渴望又抗拒。 刚走到一楼,她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而后这漂亮的小白楼里如同死寂,没有别的声响。 萨妮叹了口气,习惯了这样的情形,只是忍不住想起那个看上去温柔可亲的圣子殿下。走出小白楼,萨妮才警觉小白楼前种的红花已经快要凋谢枯萎。 加亚气候适宜花朵生长,这里的花大多花期很长,泽尔萨当初那么精心地种下,打理着,萨妮曾以为会不一样。 但花开花谢,还是终有尽时。 第50章 七月花 去看看 “殿下, 你选中的人还真是不简单。” 路德靠在叶彦泽身后的书柜旁,看着叶彦泽的侧脸。他正坐在书桌前,拿着一只羽毛笔在纸上画着一个法阵, 只有些基础的花纹,还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他很专心地画着, 时不时翻开手边的书查看两眼,手上还带着希尔特的权戒, 似乎什么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趣。 两个月的时间,南部就出了所有人未曾预料到的颠覆性事件。 反叛军一路占领了南方的十城,而一手完成这件事的正是加亚的执政官——泽尔萨。当然, 他能这么轻松, 也有路德背后不遗余力地在打压吉恩家族。 一个底层贱民, 一步一步从奴仆到一城的执政官, 再到占领南部十城吞掉吉恩的属地成为新贵,他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偏偏他现在被民众极为推崇, 圣殿的背景,为底层民众谋求利益的态度,南部十城现在甚至开通了贸易关口。 没有贵族的盘剥, 或者是地区间的严格限制, 现在就连北方的各城属地都纷纷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 唯一还没那么令人担忧的是南部还是需要圣子的净化, 王都的法阵,这就让他们处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泽尔萨今日给王庭递来了信件,要求前往王都授勋。” 路德坐到他旁边, 手支着下巴,脸上没什么紧张和不安的神色,就像随意聊些八卦。 “贵族世家们现在可是松了一口气,立刻想也不想就答应, 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蠢?” 叶彦泽权当没听见,手上一刻不停,根本不在意路德在说什么。 直到路德突然笑了一下,突然说道:“昨天管家来问我婚礼宴会桌上要放什么摆花,我不好决定,你怎么想?” 叶彦泽这才笔尖一顿,抬头看着路德皱眉思考了一下,而后拍板:“蓝金色调就可以,让他们看着先布置。” 路德盯着他的眼睛,从中找不到一点虚假的迹象,他突然伸手环住叶彦泽的腰,靠在他身上深呼吸了一下:“太狡猾了。” 你这样,会让我真的以为你很期待。 叶彦泽只是笑笑,没有接话。阳光斜照进了书房里,他笼罩在轻柔明朗的日光里,笑容未达眼底,他只是什么都不在乎而已,没有真的愿意为谁停留。 路德明白,他始终未变,是他自己和那个奴仆渐渐贪得无厌了。 “格罗特现在在泽尔萨手里,戴纳已经失去吉恩的保护,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叶彦泽闭上眼睛沉吟了一会,轻声做了决定:“自然是他做错了什么,就让他受到什么惩罚。” 没等路德问他,叶彦泽就在纸上画了简易的图纸,路德一眼认出是吉恩家的庄园,最后在花园的位置他随手圈了一下。 “找人挖一挖,相信里面的东西能送吉恩最后一程。” 吉恩赖以生存的资本就是领地面积最大,而现在没了这个资本,格罗特又在亲自领队时被擒,继承人又是个躺在床上的瘫子,吉恩只剩最后一丝体面。 贵族们现在都期望格罗特已经死在泽尔萨手上,或是吉恩彻底废掉。因为没人能预料泽尔萨会用他做什么文章。 但如果是一个死人,或是吉恩已经彻底败落,那这个隐忧自然会不存在了。吉恩被废,在王都的一些资源利益还可以提前被他们瓜分,不至于等到泽尔萨来全便宜了他。 现在确实到了最好的时机。 叶彦泽这么笃定,又如此明确地这么说,显然是准备以久。叶彦泽就是这样,在他这里,没有不顾一切的豪赌,或者情绪上头的肆意妄为。 他一贯等待,藏在幕后轻推,等待最好的时机。 路德半点没有被利用的恼怒,反而低头亲亲他的唇瓣,赞叹似的:“好聪明啊。” 叶彦泽看着他转身准备派人去查,鼻尖有熟悉的木质香调,叶彦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住了他。 但这一刻,他的确是随性了一次。 他没有看着路德,手指轻轻搓着书页的边角。 “那里有不能改变现在的过去,也许你会想知道。” 路德很想看看他的眼睛,在他喊住他的那一刻,心就不可遏止地生出许多妄念来。 他从没在叶彦泽面前遮掩对于他那段过去的好奇,但他没有再动用手段去查,一直抱着一种和他的理智相违的期望。 “去吧。” 路德如梦初醒,却不敢多说一句,等他走出了房间才低声自嘲一笑,他也有不敢的时候。 没过多久,王都内流传了一件怪事,连连有民众在夜半看见有伤痕累累的少年在王都的大街上游荡,等到凑近又很快不见。 最先见到的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贵族,甚至是法师都有遇到这样的事,无论用什么方式,总是出现了又消失。 他们无一例外一身破烂的白色长袍,右脚上拴着铁链,浑身是血目光呆滞。 几个大法师也没什么头绪,圣托比的几个大导师也找不到缘由。最后不得不请圣子殿下尝试施展净化。 这件事奇异又惊悚,偏偏没有伤到任何人,而且大部分王都人都见过了,一时间成了街头巷尾最关注的事件。 圣子殿下答应了下来,并且允许王都的民众们在一旁围观。 因此这一天傍晚时分,在鬼影们最常出现的街道灯光如昼,这场景比净化仪式还要热闹,仪式平民无法凑近,周围都是大人们,而这次他们都能近距离接触到圣子殿下。 路德始终护在他身侧,今天到场的贵族不多,他们最近几乎夜夜都能在自家门前看见鬼影,实在是睡不好了。 叶彦泽偏过头同路德咬耳朵:“你怎么办到的?”路德也凑过去:“一点光影的小把戏而已,你直接随便敷衍两下就好。” 黄昏一过,街道的唯一光源只剩下了手里提着的灯,人群越聚越多,叶彦泽注意到其中有许多人身上裹得很紧,见他扫过来脸上有些怯懦,但更多是一种充满希冀的隐晦眼神。 叶彦泽扫了一眼没有声张,感染了元素侵蚀的人,在王都这样的城市是过街老鼠的存在,无论这个人在之前是怎样的为人,有怎样体面的工作,瞬间就会被人赶去科林区。 没人知道元素侵蚀如何传播,但人性上就是会认为这是一种瘟疫一样的存在。 “快看!出现了!” 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渐渐所有人都能看见了,许多看不清人脸的少年鬼影出现在这里。 他们特征各异,但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稍微近些有人能看到几个脸上没受伤的少年长相。 无一例外都是容貌精致,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身材纤细瘦弱。 叶彦泽静静地看着他们,浅紫色的眼睛映着澄黄的灯光,包含了温柔和悲伤,路德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握。 身边的几个大贵族小跑过来,求他赶紧处理掉,但叶彦泽只是笑着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总要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贸然出手万一解决不了,还是您府上受罪。”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悲鸣,小声的交谈声都被震得一窒,一位身着素色长裙的女人披头散发地飞扑过去,人们不明所以,但纷纷让路。 “尤亚!那是我的孩子!尤亚!”她语无伦次,状若疯癫,很快一个男人拨开人群走过来搂住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双眼空洞游荡着的一位少年。 叶彦泽看了路德一眼,抬步就准备往那走,一边的贵族立刻惊慌失措地拦他。开玩笑,是他们请来的圣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没人担待得起,但路德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就让他们咽了回去。 “怎么了?”叶彦泽已经走到他们身边,拦下了要飞扑过去女人,温声说道:“别惊扰他。” 这一句让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涕泪满面地痴痴盯着不远处游荡着的少年。叶彦泽看向同样脸面泪水的男人,直接问他:“你们能确定那是你们的儿子?” 男人一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但紧接着缓了几口气,将事情说明白了。他们一家是平民商户,也没有什么元素天赋,尤亚不想一直待在王都,一直想着能四处游历。 学院放假后就说是出去找份工作,可不知什么时候联系就渐渐断了,家人在他失踪后,百般打听只知道是去了哪个贵族老爷家做仆从,可从此没了音讯。 这一找就是六七年,因为涉及贵族,没人肯帮他们,他们现在都不清楚尤亚究竟是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如今他们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儿子,这也意味着尤亚已经去世了。 周围都是平民,纷纷露出不忍的表情,感叹唏嘘。 而身后的贵族们已经变了脸色,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这一圈守着的除了几个治安官,都是希尔特的人。紧紧盯着前面的人,生怕听见哪个大人的名讳。 要是知道还能惹出这样的麻烦,真是就算吓死他也不敢闹这一出。 他只稍微听了一些早都心知肚明是什么事了,这在贵族里根本算不上新鲜事,估计是哪家老爷少爷玩出来的事。 叶彦泽已经安抚好他们,承诺会一查到底,他脸色有些冷。治安官都欲言又止,也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 叶彦泽站在中间,那是离民众最近的地方,抬起左手,右手还仍让路德牵着。路德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指尖有些凉,收拢了手掌包着他。 “净化。” 这次的金光柔和而飞散,颗颗光粒像是小萤火虫在黑夜里飞散,闪着光亮。它们分散到人群中,落在民众的身上,一部分融入那些徘徊着的少年。 众人沉浸在这样的景象时,那些徘徊的少年突然停下了,这场面着实有些惊悚,因为他们开始飘着一路向远处走去。 众人纷纷跟过去,但没走几步就要进入贵族区,这个时候傻子也猜到点什么了。但民众们不敢大声表示不满,只是用一种隐晦的视线打量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和治安官们。 “去看看吧,所有看见过这些少年的人都有资格知道真相。” 叶彦泽淡声允许他们进入,路德也略一点头,这下没人敢说什么。 牵头请来圣子的那人知道这是捅篓子了,立刻出来阻止。 “如此不妥吧,将这么多平民直接带进大人们的居所。” 路德直接笑了一声:“有什么意见,明天联合会议就可以公开弹劾我。” 有他这一句话,他又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祈祷别是什么伊莱,或者扯出哪个不好惹的大家族…… 不过要是吉恩就好……他猛地反应过来了,脸上立刻换了表情,甚至带笑。他立刻小步上前,走到两人身边,说道。 “看这些少年好像在往吉恩的庄园那边去啊?” 他这句话演技拙劣,但民众都听见,纷纷猜测起来。叶彦泽没有理会他的临时投靠,只是看着他们的背影,让光粒伴着他们,照亮了路面。 结果不会有什么意外,但真的看见那些少年飘进吉恩的庄园,一边的贵族们还是松了一口气。 当这些人的利益同公理正义站在了一起,他们一定是最维护公理正义的那批人。 很快就在吉恩的后花园里挖出了少年的骸骨,而且是一连挖了三天还没有结束。叶彦泽没有去看他们挖尸体,反而是站在花园边的破木屋前。 路德站在他身边,看不懂他的眼神,只看出了一丝解脱似的笑意。 一向昏聩无能的治安官们突然调查迅速,思维敏捷了,很快就从仆从嘴里问出了答案。 吉恩家的独子,戴纳在没成这样之前命令下面的人搜罗一些容貌不错的少年供他取乐,当然很多不是自愿,所以手段激烈,弄死的就这样成了花肥。 后来这样的事捅到了吉恩家主格罗特耳朵里,他当然震怒,不过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儿子连这样的事都没处理好,还让人捅到他跟前了,做事不干净。 紧接着就是戴纳出事,成了彻底的废人,格罗特就用他的方式帮自己儿子全部“处理干净”了。 联合会议上准备弹劾路德的贵族一听这样的事,态度立刻转变了,纷纷督促严办。为审判和量刑,各个世家又吵了几轮,但不过是关注那些财产的分配和吉恩的余党处理权。 在那些面前,戴纳就是躺在床上等死法的人。 叶彦泽撑着头听着他们吵来吵去,神情冷淡,路德看出了他的情绪,拉着他的手公然提前离场。 但有谁敢说什么呢?泽尔萨来势汹汹,如果后面谈不拢,武力弹压方面可全看希尔特了。 联合会议外是漂亮而神圣的高耸立柱和拱形雕花柱子,花坛里种满了适宜这个时节盛开的花朵,处处透露着典雅和神圣。 但里面实际上每天都是一群贪婪的鬣狗在分食而已。 叶彦泽看着路德的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这么长久地注视着他,墨蓝色的眼睛沉静而优雅,他习惯带笑,有些做惯了上位者的人的高傲。 但最近他似乎越来越会用一种暗藏恳求的目光看着他。 叶彦泽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慢慢让他抵住他的额头。 “那天在王庭我看见你做什么了。” 路德手指碰触到他的额头,竟有些颤抖,他看着叶彦泽,最后问他:“我对你来说是不是……” 他没说完就笑着不说了,他不是泽尔萨,他一直清楚叶彦泽的度在哪,不会强要对方不给的东西。 叶彦泽慢慢闭上了眼睛,路德也闭上了眼睛,淡蓝色的光芒亮起。 路德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勉强从木板的缝隙看见了一点月光漏在他的脸上,他看见“自己”伸出手试图在抓住那缕柔和的月华,那手臂瘦的吓人,全是旧伤。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石子砸地的动静,一块小石头砸到了他身上,他下意识看过去,一个穿着白袍的少年趴在门口轻声喊他。 “喂!你……你死了吗?” 光线昏暗,他转头看见了一张神色焦急和害怕交织的脸,烛光轻移,路德认出来了,那是尤亚。 50-60 第51章 七月花 玫瑰 “喂!” 尤亚对上了他的视线, 明显愣了一下,而后不再犹豫了,小心推开了破木门挤了进来, 一手拿着一个小烛台,一手拿着一个小包, 鼓囊囊地包着什么东西。 “你真是死脑筋,你冲上去做什么。”尤亚一边念叨一边抓住他的手臂扶他起来, 摸到他身上那么瘦的感觉着实震惊了一下。 “这下好了,从大房间扔到这里了,舒服了?” 尤亚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又掀开他衣服看伤口, 又是震惊了一次。“你也是顽强, 我还担心你伤口发炎会发热。” 只有一缕月光能透进来的破木屋里什么都看不清, 一切也静得很,只有尤亚压低声音絮絮叨叨的动静。他也没什么药, 只能拿出帕子轻轻擦擦脏污,拿出包着的小包。 “听说你是从王庭带出来的,在王庭还吃不上饭吗?饿了两天不声不响的, 真能忍。” 他顾不上回答, 根本不管他带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把油纸吃进去了自己都不知道。 尤亚长叹了一声,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似乎是觉得有些新奇,笑着拨了一下他的眼睫。 “慢点塞。你记着,不想挨打的话, 下次就不要冲上去动手,我们都习惯这种事情了,好歹聘期结束了我们还能走,就当是被狗啃了一……好几口。”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尤亚嘴上说着轻松,脸上已经笑不出来了,突然抢过他手上的面包。“你还是少吃点吧,他也就是觉得你太瘦了还没对你下手,你就保持住……” 手上的食物被抢走了,他也没有反应,也不反抗,只是用手指抹嘴上的渣子舔进嘴里,伸手从地上捡掉下的残渣往嘴里塞。 尤亚叹了口气,又把面包塞进他手里。“算了,也不差这一顿,你吃吧。” 尤亚一直絮絮叨叨地在和他说些有的没的,有时候是一些外面新奇的东西,有时候说起他的理想,先游历一边南部,再去北边,然后他要做一本详尽介绍所有城市的一本书籍图册。 他只顾着吃,吃完又忙着捡渣子,就跟没听见一样。尤亚完全不在意,越说越兴奋,好像已经做成了这么一本书。 “时间不早了,我不能久待。你记着我说的话了,千万千万不要再冲动了。” 他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声音沙哑,很冷硬,听起来不像道谢。 尤亚惊奇地折回来揉乱他本来就乱的头发。“你竟然不是哑巴,我的天啊。” 尤亚蹲在他面前,逗着他再说一句。 “谢谢。”他又蹦出来这两个字。 “你的声音很好听,但是语气要轻一点,柔一点,语调也有一点奇怪,你试着慢一点。说一句谢谢哥哥。” 这回他没再说话,尤亚笑了一下,一耸肩:“好吧,没占到你便宜。” 面前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崩裂,再重新凝实清晰了之后,面前已经不是那座小破屋。他身边有很多同尤亚差不多的少年,他坐在尤亚身边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吃的。 “我能确定,管家说的是这一批处理掉,不能放出去走漏消息。他们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我们不能赌他们大发善心,真的等聘用期结束放我们走。” “呵,我早说过了,外界一点消息没有,进来后我们从没见过之前那批仆从,还不够清楚吗?真是给了一大批补偿金?” “那怎么办?要逃出去吗?这根本不可能。” “我听说是吉恩的家主格罗特不在这里,他才那么嚣张,我记得家主是去南部了,要两个月,这个月底他就回来了。” “我听闻他只有一任妻子,没有什么情人,在贵族里算是洁身自好的人,而且这次他去南部据说是为了解决元素侵蚀对南部十城百姓的侵害,应该算得上好人,不如……” “馊主意,你是想说他会站在我们这群奴仆这边,而不是他的儿子?” “那还能怎么办……怎么样都是死。”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加亚失落地用手搓着他的头发,看着手里的几根铂金色发丝心虚地捏捏他的脸,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那就杀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或惊讶,或惊恐,或是若有所思。尤亚也半天没缓过神来,低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三楼尽头是魔药室,我能调出毒药,只是没办法让他喝进去。” “不行!我不同意,你是想拉着我们一起死吗?那是杀人。” “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他抬头看着他们,平静地下了结论。 “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回去再想想。” 尤亚拉着他避着人偷溜回去,到了那间破屋子,地上放了一份丰盛到极致的餐食,荤腥的味道令人作呕。尤亚脸色一白,又嘱咐他不要贪嘴,又担忧地捏捏他的脸颊,似乎是觉得有点肉了。 “不能一点不长,他会怀疑,而且一定会找人看着我全部吃完。” 尤亚愣了一下,又一拍他的小身板,夸赞他真是脑子灵活。 “我可以动手杀掉他,不会逃,留下来再放一把火,你们混在救火的仆从里换好衣服逃走。” 尤亚脸上立刻没有笑容了,第一次冲他发火。“哥哥们会想办法,不要你操心,你给我老实减肥装傻,听见没有!” “听见了。” “吉恩的家主是不可能放我们走的,他只会杀掉我们,做的比他儿子还绝。” 尤亚无奈地拍拍他的头,只是说:“别操心这些了。” 不是他们太蠢,想把期望都寄托在一个可能是个好人的大贵族身上。而是在这里的生活除了戴纳的折磨,他们有最好的条件,一定程度上凌驾于仆从上的权力。 即使有人说再不改变就只有死路一条,嘴上不说,已经有很大一部分人心里悄悄在想,万一不是呢?而不得不面对时,下意识就会寻求那条看似最为温和的路。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尤亚就选择了逃跑那一方,但让他们选择杀人,那太难了。原本看似团结的团体出现了裂痕。尤亚没有在他面前说这些,但他每天都在看着,听他们的计划,却看不到一点希望。 当尤亚看见毒药出现在他手里的时候,他惊慌地恳求他不要这样,至少选择相信他,选择相信哥哥们。 他犹豫了一瞬间,最终选择相信哥哥们。 这一次感情用事的相信,让他亲眼见证了惨烈的终局。 粗糙的逃跑计划还没实施,就被自己人告发了。选择等待格罗特的正义审判的那批人,不能看着他们“打草惊蛇”,更不能接受他们真的成功。 戴纳还是舍不得,包括尤亚在内,选择逃跑的五六个人被绑起来扔进了地牢。选择告密的人没有对他下手,带着他去地牢看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几人。 “你们就是在找死,我会证明我是对的。到那时,我会救你们出来。” 人性的毒素平等毒害每个人,施害者,加害者,受害者。 站在地牢昏暗的烛光前,他突然看见了他们的终局,也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残酷生存法则。 他成日躲在花园的那间破屋里,不去管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只要送来饭菜他就拼命地吃,他开始蓄长发,不再偷偷绞断铂金色的头发,将那瓶毒药握紧在手心。 他们视作救星的格罗特回来了,他的确震怒,让戴纳当众跪在地上,一共二十鞭,血肉模糊。 他们只以为正义降临,在格罗塔反手洞穿他的心脏时,脸上还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尖叫声让他烦躁地揉揉耳朵,挥手让手底下的人堵住了他们的嘴,鲜血喷溅到草地上,白色的花园小路上,血腥味冲得让格罗特烦躁地转身离开。 他低头混进仆从,跟他们一起洗刷花园里的血迹,十个人没有一个是闭着眼睛的。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主动低着头跟着仆从们去了那间装修华贵的屋子,里面是躺在床上不停咒骂摔东西的戴纳。 他惶恐地抬头躲避,这让戴纳想起了这个一直没尝过的玩意,从王庭带过来的玩意,还是他父亲怎么都不会杀掉的好玩意。 看着比之前瘦脱相的样子有意思多了,只是他现在力不从心。 他逗狗一样地摸着他的脸,见他怕得发抖又大发慈悲地温声:“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从你的哥哥手底下救你出来的。你要好好长大,报答我。” 他的口袋里那瓶透明颜色的药水就贴着他的腿侧,他颤声应了一声。 地牢的人早被他们遗忘了,弄到钥匙并不难,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尤亚并不愿意配合,但他只是站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里告诉他。 “我不是王庭的仆人,是赫尔曼王室的皇子,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而且,我也不会真的杀了他。” 尤亚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能配合,他握住他的手:“哥哥,出去以后带上我一起吧,我很会画画。” “……好,哥哥听你的。” 一切计划都很完美,他们出了地牢,他将一整瓶毒药都放进了戴纳敬酒的酒杯里。而戴纳也打算今天就尝尝鲜,所以没有拒绝他端来的东西。 为了取信,他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戴纳果然相信了,他亲手端着酒杯坐在他腿上,将一整杯酒给他喝了下去。 在他被按在床上刚被扯掉了上衣时,他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就滴溅在他脸上。倒在地上的时候,戴纳才看清楚他那双浅紫色眼睛从没有怯懦,只有嘲讽。 吉恩家的独子出事了,整个庄园都乱了起来,他觉得还不够,亲手点燃了大火。他们从地牢往原本他们就探好的路线逃出去的时候,他们真觉得自己就要成功了。 只是他还不清楚,拥有元素能力是什么概念。 在他看来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的大火,只是一个初级法师抬手的事。而他们探出的“生路”也果然是一条死路,法阵波动,不停奔逃一夜的结果就是被传送回了花园正中。 格罗特不打算立刻杀了他,但他已经准备好要给他一个更残酷的教训。 在见识到法师的手段时,他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喝进去的那口毒药麻痹了他的手脚,他不停地在往外吐血。 格罗特走到几个被绑回来的少年面前,从第一个开始说:“记住了,你是被他的愚蠢害死的。” 鲜血飞溅到地上,也溅到旁边人的脸上,尤亚平静地坐在地上,苦笑着看着他:“我们都尽力了。” 他猛然抬头,金色的光芒从心脏炸开,金色的丝线捆缚住他的手,他感觉到浑身一轻,伤口全都快速愈合消失,麻痹的感觉也消退了。 格罗特讶异地看着他的手,他冷静地谈条件:“要想救你儿子,就放了他们。” 下一秒,金丝崩断,鲜血四溅,他的脸上发上全是鲜血。格罗特冷笑了一声,告诉他同拥有绝对实力的人谈条件是一件愚蠢的事。 画面破碎,眼前鲜红粘稠的鲜血似乎还黏在身上,路德抓紧他的手指,半天说不出话。 叶彦泽眼里早已无波无澜,对他来说,那已经是两辈子前的事了。而且无论走了多远,最后他还是做到了他该做的事。 “你尽力了。”路德突然说了和记忆中尤亚同样的一句话。 叶彦泽没说话,也没回答。 在他们的婚礼前,这场墙倒众人推的戏唱完了,各方都有收获。戴纳行刑的那一天,叶彦泽没去看,只在圣殿内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尤亚的父母决定离开王都,临别前特意在圣殿前跪拜感谢。叶彦泽也没露面,只是将一本写了一半的游记给了他们。 上面是关于南部十城各地的见闻,还有精细的插画,能看出是有一段时间的积累了。可惜只有一半,其他地方只是写好了标题但全是空白。 是路德想动手添上北方几城,被叶彦泽按住了,只让他写了标题。 王都热议之后,紧接两件大事就要来了,婚礼就要举行了,泽尔萨也将抵达王都。 婚礼的前一晚,烛光全都被熄灭后,叶彦泽侧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突然感觉到有人站在他面前,可意识昏沉,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只感到一个带着凉意的拥抱和玫瑰的香气。 第二天一早,叶彦泽坐起来,看见枕边放着一只玫瑰。 第52章 七月花 回来了 日光正好透过正上的琉璃窗洒下, 圣殿外殿的大门敞开着,空气中悬浮着微小的尘埃,这实在是个晴朗美好的天气, 从外殿平整的绿茵到殿内摆满了金蓝两色的花朵。 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正装,披挂着象征身份的披挂, 金质的勋章和佩花。叶彦泽和路德竟是一同出场,一身墨蓝色披袍肩头是三色绶带和流苏。 他身边的叶彦泽同样一身白金披袍佩戴绶带和流苏, 只在头上披着一层白纱,金色橄榄叶头冠压在额头上。 所有在场的人都感慨,希尔特当初是做了一笔好买卖, 看准了元素侵蚀的影响力, 也掐准了这个关键人物。 将他掐在手里, 这等同于拿到了珍贵的资源, 未来元素侵蚀一严重,他的身价会更高。 仪式很简单, 交换信物,承诺宣誓,他们没安排无关的人站在他们前面。 路德再一次将权戒戴在他手上, 叶彦泽拿出了一枚蓝宝石胸针, 金色的七月花, 中间却镶着一颗蓝宝石。 到了宣誓的这一步,路德却伸手制止了下面的唱令人,笑着说道:“你不必宣誓。我来就好。” 路德拉着他的双手, 脸上没有笑意,眼里甚至流出不安的紧张。 “我将成为终生成为你的信徒,宣誓奉献从生到死的忠诚和爱护,愿你爱我。” 这不是任何一句安排好的誓言, 四目相对,叶彦泽听见他最后四个字时不自觉的颤音,恍若每个字都是重若千钧。 叶彦泽手指下意识蜷缩,却立刻被路德紧抓住了。 叶彦泽闭上眼睛,而后低声回他承诺:“我将奉献你,我今生心的……” “怎么各位也不等等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未竟的话,席上的贵族们看过去,皆是满脸讶异。路德和叶彦泽却很平静。 泽尔萨几个月时间就变了很多,或者说同上辈子那个阴鸷癫狂的人更像了,但他却学会了收敛和伪装。 他一身黑色正装,胸口别着一朵鲜红的玫瑰,黑发长了些,他随意绑在脑后。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路德身边的叶彦泽。 “我有一个问题想询问各位,如果违背誓言没有任何惩罚,誓言还有意义吗?” 泽尔萨边说着边大步走进来,没人敢拦他,如今都知道他的分量,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皮鞋敲在光滑坚硬的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咔哒声,他随手脱掉手上的白手套,一个响指就将场内所有的蓝色花朵无声烧掉了。 红焰亮起又灭去,众人都在这三人间打量,权衡着利弊。 “当然有意义了。”路德揽着叶彦泽的腰,笑着看向泽尔萨,继续说道:“您可能不明白,誓言意义就在于谁说的,和谁说的。” “如果不是您的打扰,我将听见世界上最美妙最有意义的誓言。” “看来是我打搅你们了?”泽尔萨紧紧盯着叶彦泽,只等来了他的一句:“请就坐。” 萨妮和尼尔一直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下一秒就冲动做出什么事来。他却因为叶彦泽这一句话安静了下来,只有他身边的萨妮看清了他眼里的痛楚。 叶彦泽表现得太平静了,反倒显得他太歇斯底里,路德的手指不停地紧缩着,但等到他看过来的时候又是一张笑脸了。 叶彦泽握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路德笑着伸手捏着白纱掀开了,目光从他的眼睛一路到鼻尖、唇瓣,而后弯腰在众人面前亲吻他。 “冷静点。” 泽尔萨被萨妮按住了。这是他们的婚礼,他们在所有的人的见证下成为彼此的爱人,这是具有排他的关系,容不得旁人插足。 不论路德拿出什么条件,用了什么手段,至少他选择了这种方式绑定了这种关系。而他,什么都不是。 他们的身体亲密契合,但关系永远止步于主人和奴仆。 他连一句爱都没得到过。 众人都在举起手鼓掌,只有泽尔萨坐在坐前排,呆呆地看着他。 仪式结束,叶彦泽和路德一起退场下去换衣服。萨妮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但意外地发现他并没有要跟过去的意思。 他只是静坐在那里,目光虚落。 侧厅里,叶彦泽还没转身就被路德从背后抱住了,他勒得很紧,又骤然放手。叶彦泽目光却停驻在书桌上画了一半的法阵,他默不作声地收回眼神,似乎只是不经意地一瞥。 “留在我身边,你才能完成你想做的。”路德扶着他的肩膀,莫名说了这么一句。 叶彦泽愣怔间似乎看见他眼里掠过了一抹蓝色的流光,他直觉路德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你是我的爱人。” 叶彦泽低声回答他,虽然他似乎只是在陈述他们这间缔结关系的结果,但路德这一刻格外心安。 他紧抱住叶彦泽,撩开白纱,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知道你选定了他做皇帝,也明白原因。”细碎的亲吻落在耳朵上,侧脸上。 “不能再有贵族的联合会议了,也不能再有全贵族的议政。”路德轻笑着捧着他的脸颊,亲昵的姿态不像是在说一场密谋的政变。 “你的心思不难猜。” 叶彦泽不意外路德知道了他的意图,他更期待路德会怎么做。他们现在是整个帝国身份最高的一对贵族夫夫,一个大贵族家主,一个王室血脉的圣子。 圣子选择背弃这所谓高贵的血脉,那家主呢? “刚刚我已经向你许诺,奉献我从生到死的忠诚和爱护。这就是我的答案。” 路德低声说完,偏头轻轻蹭蹭他的唇瓣,耐心十足,而后温柔地舔舐等待他的回应,叶彦泽微合眼睛,继续了这个吻,靠坐在书桌上让他帮他“更衣”。 白纱还未取下,叶彦泽上身的衣袍已经扯乱了,半边肩膀光裸在外面,路德终于不需要躬身弯腰了,只需要托着他,让他手撑住后面的桌面就好。 光影错落,眉弓阴影投在他脸上,叶彦泽恍惚地看着他,总觉得恍若前世今生一般的错觉。 他们不能闹太久,路德低头从肩膀一路咬出印子,最后要吻他的扬起头突出的喉结。叶彦泽像是惊醒了一般,推了他肩膀,低声说:“别留这,遮不住。” 话音刚落,他就摁住了叶彦泽的后脖颈,牙齿咬合,眼睛紧盯着他眼睫紧张地快速眨动两下的样子。 炽热的气息纠缠,叶彦泽才捕捉到他从始自终藏得很好的嫉恨和愤怒。 叶彦泽摸摸唇瓣,低声向他反馈:“肿了,还有印子。” 路德泄力一般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笑了一声,而后轻轻在他的碎骨一吻,伸手拉好他衬在里面的衣服。 “等到事情结束,我带你回北边的属地,那里也有树林草地,还有四季的鲜花,你会喜欢的。” 叶彦泽看着他低着头露出来的发旋,轻声嗯了一声。 * 傍晚时分的宴会不在圣殿,转而放在了希尔特的庄园,像是为了昭示什么,从门口一路到内厅,甚至是后花园全是蓝金两色拧在一起的花朵。 傍晚的霞光绚丽多情,每个人都会驻足看一会这样的盛景。 泽尔萨一反之前的外显,现在倒是平静地略过那些,稳步走进去。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他第一次来这是为了一个人。 今天再走进这里,还是为同一个人,可是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来得还算早,一路熟门熟路地走到敞开的走廊,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吹过树叶花丛的响动,还有不远处池子的细微水声。 站在花园内往上看去就能看见卧室的小阳台,泽尔萨从不是喜欢回忆的人,但那种针扎一样的思绪让他不得不会回想起那时的场景。 同样是个不光彩的时刻。但现在他却想做不光彩的人,或者说他本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你回来了。” 踩在草地上难免发出细微的声音,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水池边,一身白袍,脚边全是金蓝交织的花朵。 他转头看见是他,惊讶了一瞬,而后一点头跟他打招呼。 泽尔萨快步走到他面前,他没有注意那些鲜妍的花朵,一脚碾碎了在青草地上,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他。 他伸出手想碰他唇上的印子,却被叶彦泽笑着躲开了。 “你回来了。”泽尔萨低声重复了他刚刚的那句话。 “什么?”叶彦泽抬头只看见他眼里晦暗的情绪,但脸上却是平静,他看着瘦了些,明明还是那样的五官和面部轮廓,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同了。 “你还没有对我说这句话。”泽尔萨只是站在他的面前,身影完全笼罩他,隔着一段距离。 “你该说的。” 叶彦泽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 他抬起头笑了一下,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回来了。”语气很轻,尾音似叹。 “你看起来变了一些。”叶彦泽伸手亮起金色的治愈,被踩倒的花朵渐渐复原,又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快半年时间,你很厉害。” 他们都心知肚明对方在说什么。 泽尔萨再次伸手触碰他,粗糙的手指刮蹭皮肤带来的酥麻,这感觉很熟悉。但叶彦泽却笑着再次避开,淡声提醒他。 “不合适了。” 泽尔萨额头青筋崩起,终于忍不住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冷笑着问他:“睡都睡过了,现在跟我说不合适了?” 叶彦泽感觉到他没用劲,举起右手,那枚权戒已经调整了大小,合乎尺寸地戴在无名指之上,宣誓着他的归属。 泽尔萨被烫到一般,立刻松开手,嘲讽似的问他:“对你来说,这难道很重要,是个拿出来说的理由?” 叶彦泽却十分认真地点了头,看着他说道:“这就是唯一重要的理由。” 泽尔萨笑了起来,笑得躬身蹲下抵在他的膝上,很久之后,他才问:“那我呢?” 叶彦泽喉结滚动,手指碰到他胸口的那朵玫瑰。 “你对我实在是太狠心了。”泽尔萨赤红着眼睛抬头看着他,不像是乞求,更像是谋求报复的眼神。 “没有主人像你这样的。” 叶彦泽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之间会不知不觉产生这样强的情感链接,他以为泽尔萨见识过更多的风景,体验过强权,遇见更多的人后,早该放下他这个不真诚的骗子。 “是我错了。”叶彦泽低声回答他。“但回看每一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放下我吧,不要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绊在我这。” 泽尔萨早不会说没必要的赌气的话,他早已在无数次的明争暗斗里明白叶彦泽给他定下的目标的意义。 上辈子,叶彦泽同样选择了政变,他在世家贵族之间游走交际,玩弄他们,让世家间内斗,削弱他们的力量,杀了霍普。他自己来做这个等同于皇帝的掌权人。 可还没等制衡世家势力,大浩劫来了,元素侵蚀全面爆发,裂缝出现……世家自保又添乱,平民不满情绪升到极点。 叶彦泽还没完全掌握实权,抓住他这根稻草苦苦支撑了几年,最后还是迎来最惨烈的结果。 这一世,他放他自由,一步一步推着他往上走,成为皇帝。他选定了他做那个救世主,一步一步告诉他,上位者这三个字背后到底是什么。 要他从救一城,变成救一国。 “我可以认为,你现在做的每件事还是为了我吗?”他说的并不直白,叶彦泽却知道他在存什么侥幸。 他是想让他告诉自己,我答应和路德是为了帮你制衡希尔特,都是为了你。 叶彦泽叹了一口气:“抱歉,不是。” “自始自终,我做的每件事目的也并不在你。”他非要戳破泽尔萨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搭建好的美梦。 泽尔萨松开了他的手,一滴泪砸在叶彦泽的手背上,他沉默了一会。高大的身体委屈地蜷缩在他的面前,手搭在他的膝头。 明明他比以前风光了那么多,外边无数人恨不得贴在他身上,他此时却看起来像条弃犬。 “我明白了。”泽尔萨慢慢站起身,低声笑了一下。 他踉跄了一下梦呓一样地重复一遍:“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了,叶彦泽深呼吸了两下,抓住自己颤抖的手。 “这是最好的选择。” 第53章 七月花 小狗要怎么获得主人唯一的爱?…… 叶彦泽清楚他为什么正好选择现在回来。浩劫降至, 他必须拿到主动权,加亚的情况好转并不意味着浩劫就消弭了。 元素侵蚀一月比一月严重,北方魔兽的活动已经到了无法继续忽视的地步, 希尔特的旧住宅竟在几日前的袭击中坍塌了。 反而南部,因为泽尔萨提前预知防范, 情况竟是前所未有的好,只有元素侵蚀的问题没法解决, 至少没有大规模袭击造成大损失。 路德这时候倒是不得不前往北方属地平息事态,他原本是想带着叶彦泽一同前去,但联合会议上突然出现激烈的反对声。路德看着进入联合会议, 占据半壁席位的泽尔萨。 会议僵持了整整一周, 最后竟将风声走漏了出去, 圣殿外全是自发静坐的民众, 请求圣子殿下在这样的时刻不要离开王都。 路德握紧了他的手,猛地将窗帘拉上, 脸上难得有那么外显的阴沉。 “是他做的。”路德揽住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摸到了他手上的戒指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越是这样, 我越不能将你留在这。” “他想政变了。”叶彦泽完全可以肯定, 他拍拍路德的肩膀:“出于政治考虑, 他想要我留下来最终承认他政变的合法性,如果我不在,他的政变不能算成功。” 路德冷笑了一声:“他恐怕百分之百是出于私人考虑。他想做什么, 想对你做什么。” 叶彦泽却不那么认为,他慢慢坐到路德腿上,靠在他肩膀上:“他不会那样做。”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爱人,婚约正当合法。你代表目前势力最大的家族, 他不能和你叫板。他什么都不能做,一个刚政变上位的平民皇帝要一开始就背上强占希尔特家主的爱人,亵渎圣子的罪名吗?” “他现在明白孰轻孰重,而且他清楚解下来他要面临什么,这个时候他也经不起任何来自贵族的猜疑,或者是来自平民的质疑。” 他也是重生回来的,没人比他们两人更清楚,秋天刚过,寒冬降至的时候,第一条大裂缝出现在了王都上空。 那是一场真正异议上的灾难,数百万平民死伤半数不止,半个王都成为废墟。 路德知道他说的都对,但直觉却一直警告他,他们两个本质上是一样的。 “不能再拖下去了。”叶彦泽比他更清楚现在北边的局势,上辈子是他前去处理的。“路德,早去才能早回。” 路德静了一会,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托着他的大腿,亲吻着他的唇。他今天格外急躁,高挺的鼻梁不断地碾到他的脸颊,手越收越紧,呼出的热气灼人。 叶彦泽格外温驯,浅色的睫羽颤动着,张开唇瓣稍前倾着,他上脸很快,脸颊耳朵很快就湿红了一片。 叶彦泽眯着眼稍稍同他分开,目光纠缠,湿红的舌尖刚往回收,唇间似乎还连着一道。 路德皮相精致很多,眼睛生的温柔多情,睫毛密直垂下看着他,却是毫不掩饰坦荡的侵占欲望。 他手指从他的衣摆伸进去,摩挲一样地抚摸着侧腰,有些痒,还有些凉,叶彦泽一瞬间就绷紧了肌肉。 路德轻吻他的耳朵,仔细听着他的呼吸声,手指一遍一遍地肆意游戏,这一切 的默许和顺从都在于他手上那枚戒指。 “他对你动手,我会知道。” 叶彦泽听不懂,下意识偏头看向他,滚烫的脸颊贴了上去,瓮声瓮气地问他:“什么?” 路德却低声笑着,伸出一只手摸着他顺滑的长发,低声继续说:“他也是一样的。” 叶彦泽没听清,敞着衣领躺在床上,四周的床幔落下,叶彦泽下意识腿抖了一下。路德没有安抚,只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垂着眼睛摆弄几根丝质的绸带。 路德很少会直接展现出他的凶狠,大多数时间他很喜欢哄人,虽然哄骗更为恰当,但这件事无论成不成功总会让他心情愉悦。他话也很多,明明平时也不是多话的人。 叶彦泽看着距离他那么近的那张脸,眼底赤红,额头上的汗珠,运动的潮红和额角忍耐的青筋,共同交织成高低起伏的韵律。 秋天已至,夜风还是很凉爽的,叶彦泽眼皮快睁不开了,戴着戒指的手被他紧紧拉着,恍恍惚惚间看见窗外的月亮,光晕晃的眼晕,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拉着靠在他肩膀上。 被子揉作了一团被蹬了下去,叶彦泽躲进他痛苦又欢愉的堡垒里汲取温暖。 路德撑住他的腰,深深浅浅地呼吸着,静静抚摸着他汗湿的背,一点一点整理他的长发,爱惜地将它们拢在一起拎起来。 路德亲亲他的肩膀,好心温声劝他:“没事的,坐下来歇一会就不会累了。” 叶彦泽埋头咬着他的肩膀,怎么说都不愿意。路德不忍心看他累到,松开了另一只手去挠他蜷缩的脚趾。 叶彦泽怕痒,几乎是失声惊叫了一声还是坐着休息了,只是不情不愿地掉了一连串泪珠。 侧头看过去的月亮似乎都是水淋淋的。 浴室里浴缸的水满溢地浇在地上,泽尔萨闭着眼睛缩在里面,黑发濡湿贴在了脸颊边,眉头紧皱着似乎做着一个不安的梦,可慢慢半睁开的眼睛里又是未曾消退的潮热。 他愣怔地伸手摸着肩膀,却没有摸到该有的印子,胸膛腹部湿漉漉的,却只是浴缸里的水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他起身赤脚站在瓷砖上,滚烫的脸颊热度未曾消退,弥漫的热气勾勒出他精壮身体的线条。他低头皱眉啧声,想起一张潮红的脸,浅紫色的眼睛盈满水光看人总是那么动人。 可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心狠却擅长让别人心软的骗子。 水声滴答,除了水汽和温暖的香波味道,一丝古怪的味道从半开的窗户散去。 * “回去再多睡一会。”路德牵着马,低声同叶彦泽嘱咐着。他眼皮还有些红肿,困倦的神色遮掩不住,仰头看他时也是怏怏的。 “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叶彦泽眼皮沉重,但仍打起精神来。 路德将手上的白手套摘了,摸摸他的眼角,而后低声嘱咐他:“暂时不要回圣殿了,需要什么都吩咐艾德去拿。家里留了人,要注意安全。” “阁下今日出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泽尔萨一身黑色正装,他已经受过封,有了爵位,但他不喜欢披挂那些东西,奖章更是从来没戴过,他胸前照常佩了玫瑰。 路德站到叶彦泽身前,略一点头,眼里却是冷意,但面上自然不会表露太多。泽尔萨扫了他一眼,唇角微勾,似乎喜欢他脸上这种惶惶不安护食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他也曾有过。 泽尔萨看向他身后的叶彦泽,躬身一低头,笑着和他打招呼:“殿下。” “殿下看着没休息好……” “不劳阁下费心了。”路德打断了他的话,两个身高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不可能谁俯视谁,对视的一瞬都能看清对方眼里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戾气。 “是我多话了,可能从前服侍殿下多了,一看见殿下就想着怎么让他舒服些。” 泽尔萨勾唇笑着,毫不避讳服侍这样的字眼,说起来像是某种荣耀。 路德拉着叶彦泽的手,权戒闪过一抹银光,细长的手指指根的地方箍着,又和谐又有某种奇异的禁忌色彩。 他一句话没有多说,低头亲吻他的手背。叶彦泽没有看向泽尔萨,拍拍路德的手,低声答应他:“我会在家里等你。” 路德明白这是答应了他的安排,揽住他的腰,低头亲吻了他的唇角。 “一切小心。” 泽尔萨竟是平稳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看着叶彦泽手上的那枚戒指。 路德要先看着他转身回去才出发,叶彦泽就先上了马车。他看着留在原地没有去追的泽尔萨,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野心,低声说了一句。 “我劝你不要用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强留他,否则你会后悔。” 泽尔萨轻笑了一声:“我尽量。” 路德看着他,眼里一抹蓝色流光闪过,泽尔萨看着那抹光芒,下意识皱起眉头,一瞬间心里出现了一道声音,跟他和路德的声音都不同,但他却觉得那是他自己。 那声音更低,一字一句坚定,像是要用劲力气告诉自己,刻在心里。 “不要伤害他,无论如何,别让他再哭。” 泽尔萨愣了一下,越是细想却越是什么都抓不住,直到完全遗忘。 * “殿下,按照家主的吩咐,已经将家主离开的消息传播出去了。” 叶彦泽点点头,路德将他身边的大法师留下了一个,他也住进了老宅,偶尔出席一些王庭的聚会和联合会议。 但联合会议他已经尽量能少去少去,上下的路上免不了要碰见泽尔萨。但为了掌握动向,也为了让贵族们安心,他不得不时常去一下。 “艾德回来了吗?” 他坐在窗边,书桌上随意放着几张草纸,都是一些花纹繁复的图案,看着像法阵,又不完全像。 “您让取来的东西,他都已经拿回来了,等在门外了。” 叶彦泽略一点头,继续画了两笔。 “殿下……这是王都的法阵?”这位大法师自然实力强劲,看出了一些门道。 “走向又似乎不太一样。” 叶彦泽略一点头,递过去一张纸,上面只有一部分花纹。 “您能看出这是什么吗?” “这个图案看着像是‘吞噬’” 叶彦泽手指紧握起又慢慢松开,继续问他:“这几张元素力量的纹路有‘释放’吗?” 大法师凝神仔细看了很久,拎出其中一个,又皱眉说道:“跟这个有三成相似,但总感觉还有些不对。” 叶彦泽点点头,道了声谢。 “殿下研究这些是想弄清王都法阵链路的运转原理?” 叶彦泽没有回答,大法师却思考了片刻告诉他。 “那个法阵的来历已经不可考,原本是已经废了。上一任王曾召集了一批法师研究其中的链路。” “后来只有几位资深大法师继续,后面您也清楚,他们将链路拓印了下来,激活了法阵,但只承认王的元素力量,如今陛下继位后也被法阵承认……” “您是担心法阵有改变,只承认泽尔萨吗?这样这个筹码就被他握死了。” 叶彦泽只是思索着,而后问他:“您知道当年参与研究过的法师有哪些吗?” 大法师犯难了:“时间太早,其中大部分法师后来感染了元素侵蚀已经退化去世了……” “不对,还有一位。”他说到一半,提起了圣托比。 “圣托比的一位导师,沃利,他参与过,只是后来主动退出了,他从不提起这件事,但我的导师知道他曾参与过。” 正说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叶彦泽伸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殿下,泽尔萨阁下送来了一封信。” 大法师立刻施术确认没什么手脚,而后递给了叶彦泽。 火漆封口,封面上只有他的名字。叶彦泽握着裁纸刀的手竟犹豫地一顿。泽尔萨最近动作很大,从联合会议到王庭,已经快成了他的一言堂。 前几天他在联合会议上已经将他的反叛军变成了他正规的私兵,又进一步要求让他们进驻王都。 这自然戳到他们的肺管子,没人同意,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竟是直勾勾盯着他,笑着一耸肩摊开手,妥协似的。 “好吧,你们都不愿意就算了。” 叶彦泽却眉头一跳,几乎可以肯定他已经把人弄进了王都,只不过他们还不知道罢了。这一点,他竟然毫无所觉,希尔特的人也一无所知。 叶彦泽虽然觉得路德的担心没有道理,但他越来越有种脱离掌控的不安。 他思考着目前的安排,霍普已经弄死了,贝拉过几日就可以“病逝”安排离开,伊莱那边在属地还没回来,自顾不暇,他政变后会先忙着稳定局面,腾不出手…… 他拆开了印着玫瑰的鲜红火漆封,里面只有一张折起来的纸,展开后只有一句话。 “小狗要怎么获得主人唯一的爱?” 一阵莫名的寒意从他的指尖窜到心口,他揉皱了纸张随手扔到一边。 第54章 七月花 你丢不掉我的 “殿下, 已经安排好了。” 叶彦泽端坐在书桌前,身后的落地窗已经拉上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他出神地看着桌旁点起的烛台。 他原本是打算等泽尔萨政变后, 安排贝拉假死离开的,但自收到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件后, 强烈的不安预感让他想要早些把贝拉安排出去。 不光是为她,也是为他自己。 就算是安排好了, 也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万无一失。但他不好出面,更要在这段风雨欲来的时期降低存在感。 “沃利有消息吗?” 叶彦泽已经写信递到沃利那去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没办法贸然前往面谈。 “信递过去了, 还没有消息。” 已经三天了, 以他的身份, 就算是拒绝也该回信了,那一定是有人横在中间故意的了。叶彦泽靠回椅子上, 闭上了眼睛深呼吸,让自己沉住气。 大法师同他之前想法一致,无论他想对圣子做什么, 他想要政变就需要与他交好, 至少在这几个月, 叶彦泽是很安全的。 第二天一早,大法师就匆匆赶到他身边低声汇报:“他有动作了。恐怕就在今明两天,贝拉王后那边……” 叶彦泽还在思索, 仆从就从外面拿着一封同前几天一摸一样的信封快步跑了过来。 “泽尔萨阁下召集了所有联合会议成员,特意请您今天务必出席。” 这是今天就要动手了。 大法师看向叶彦泽,等他的决断。叶彦泽接过信封,但没有拆开看, 转头吩咐大法师:“将消息传给贝拉,等她的决断,做好准备。” 情况有变,这个时候贝拉反而比较危险,按兵不动有危险,做多余的动作也是危险。贝拉自己有能力,他不打算替她做决定。 “你们听贝拉的吩咐,我去联合会议。” 叶彦泽不能不去,他大致已经猜到了泽尔萨的布置,他必须在联合会议代表赫尔曼王室做最后的见证。 大法师明白他现在待在联合会议,比待在无人保护的希尔特老宅要更好,只躬身让他万事小心就立刻前往王庭。 叶彦泽到的时候,人基本已经到齐了。可泽尔萨却一直没有出现,贵族们还在轻声交谈着,气氛轻松。 毕竟最近没有路德在,叶彦泽也低调行事,吵架和博弈的场面少了很多。至于其他的,一开始连希尔特的人和叶彦泽都没能察觉到的动作,他们自是还乐颠颠的,不知道一场政变就要来临。 叶彦泽端坐在位子上,身边路德的位置空了出来,身后希尔特家族相关的官员和小家族都纷纷过来向他问好。 那位嘴很毒的短发女人真是得了重用,席位靠前了很多,特意等到最后向叶彦泽问好,然后明显欲言又止。 “殿下您今天没必要来的。”她先是这么说,叶彦泽还没回答,她又继续道:“但您还是来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今天会有大事发生。” 她说着看了一眼对面一身戎装的萨妮,几天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泽尔萨身边的一把手。 叶彦泽喜欢她政治上的敏锐,只低声提醒她:“待会不要出头,静观其变。” “不是所有事情政治都能解决,在既定结局前不要多做无谓挣扎。” 她骤然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而后低头若有所思。 九点,联合会议外的报时钟响起了几声,这时众人才环顾四周发现泽尔萨不在席位。 不断有人跳出来向萨妮质疑,毕竟不是泽尔萨提出要求,这次联合会议不会来这么齐。渐渐有人回过味来,整个王都所有掌握实权的贵族们全在这了。 萨妮坐在位置上,突然站起身,现场一静各种惶惑不安的眼神齐集她身上。萨妮掏出一块带链子的怀表,大拇指拨开发出一声脆响,在这数百人的联合会议上清晰可听。 她看了一眼,站在中间,面向叶彦泽稍一欠身,而后一扬手。 一队身穿和她同款制服的人马直接进入这里,在座的不乏大法师,刚想要施术,藤蔓就缠上了四肢,将人牢牢绑在位子上。 叶彦泽有预料,却很不赞同他粗鲁直接的方式,他稳坐在位置上,身边的人都被藤蔓控制,却没有禁锢他。 “各位稍等,陛下很快就到。”萨妮一出口就是惊人。 四周就跟炸开了锅一样,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次政变。 “你们有把圣子殿下放在眼里吗!赫尔曼王室还没死绝呢,你们想做什么!” 叶彦泽伸手阻止身后希尔特的人应和,为他说话。这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没有泽尔萨篡位,他们就不是这个说法了,只会赞成废王庭,而后又是一场利益分割。 现在泽尔萨摆明了吃了吉恩,又吃掉王庭,这样下来倒真的让他做成了实权皇帝。 “殿下!”很快有人选择推他出来,等着希尔特的人去碰碰钉子。 叶彦泽却提早跟她说过,连她都不说话,聪明人都琢磨过来了,希尔特这边一片平静。 “圣子不干涉政治。”叶彦泽只淡声接了这么一句话。“这是各位在这个地方通过的决议,我会一直遵守。” 萨妮欠身向着叶彦泽一行礼:“您的身份依旧是帝国第一尊贵的人。” 这话说的古怪,但他们只顾着琢磨风向,都没想到希尔特竟没有进一步的想法。 嗒嗒嗒…… 皮靴敲在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了有节奏的咔哒声,现场安静了下来,皆是惊疑不定的一张张脸。 这么多天打交道下来,这个主是一点不好说话,让他抓到机会就会被狠狠咬下一块肉。 谁能想到,半年前他们还能在这里决定他的生死。 “各位聊得这么热闹。”泽尔萨一身黑色制服,戴着白手套,手里还把玩着一个带封的纸卷。 他身量很高,从穹顶漏下的光倾泻在他身上,他胸前依旧插着一朵玫瑰,但这一点不能让他看起来更亲切,脸上光影半明半昧,谁也捉摸不透他脸上是否是真的笑意。 “聊什么现在也说出来让我听听?” 他径自走到中央,明明四周的环形阶梯都比他位置高,但四方却都是慑于他威势的人,没人敢开这个头。 “那该我说了。”泽尔萨嘲讽的笑意毫不掩饰。 “从即日起,各位可以称呼我为陛下了。”泽尔萨随手展开了手里的纸张,随意丢给身边的萨妮,看不出一点郑重。 萨妮首先递给叶彦泽,他只扫了一眼,发觉是贝拉的字迹,但还不清楚是贝拉选择留下,还是计划失败了。 不过这个印章是赫尔曼王室的,没半点虚假。 “没有册立外姓的道理,更何况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你的出身。” 泽尔萨看向那位出声的贵族,随手一摆,红焰从他的头顶开始灼烧,瞬间他发出惨叫声。 “殿下救我!” 叶彦泽眉头一跳,按捺住了。泽尔萨却意兴阑珊地随手一挥,红焰消失,那人的头发烧完了,却安然无恙。 “开个玩笑。”泽尔萨笑着一耸肩,然后脸上笑容消失了,扫过众人:“还有什么想法吗?” 泽尔萨满意地看着他们畏惧的眼神,让人拿来了王冠和王室标志的红色披风,三色绶带和金色的流苏一应俱全。 “那我们节约时间。” 泽尔萨转过身直直看向一言不发的叶彦泽,眼带笑意。 叶彦泽脊背上压上了众多的目光,最无法忽视的还是来自泽尔萨的。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所有人都等着他表态。 叶彦泽绕过了长桌,站在他面前,抬眼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而后接过王冠。泽尔萨接受良好地向他低头,这动作倒像个等着拴狗链的狗,不像是帝王加冕。 叶彦泽为他加冕,抖开了鲜红色的长披风罩在他身上,垂眼为他系好缀着流苏的系带。泽尔萨垂头差点就要凑到他侧脸边,视线紧黏在他手指上。 叶彦泽系好就要后撤,他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叶彦泽抬眼看他,眼含警告。泽尔萨只是抽出胸前的那朵玫瑰,轻挑地用修建好的花枝挑开他的衣领插了进去。 叶彦泽听见了倒吸冷气的声音,立刻转身离开他身边。 “殿下,我替您扔掉。” 她凑近叶彦泽,眼带愠怒,这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不仅是挑衅希尔特,更是亵渎圣子。叶彦泽却只是拿在手里,淡声问她:“现在我能扔吗?” 她唇瓣轻抿,无话可说。实权王庭,他这个略显草率的加冕,加冕的却是一个实权皇帝。 泽尔萨达成了目的,直接宣布联合会议结束,聪明的反应过来,他这样毫不畏惧,只能说明他的人已经接管了王都。 没反应过来的,一回府邸看见门口守着的人也明白了。 叶彦泽没有刻意快些离开,只是被希尔特的人簇拥着离开,身后泽尔萨竟没有追过来。 叶彦泽没有放松警惕,但一直到上了马车,他都没有来,这才稍稍放下心防。 马车轮子碾过平路,没有什么颠簸,叶彦泽靠在一边闭上眼睛思索着,大法师还没有回来向他复命,贝拉的情况不知如何,到这一步她就对所有人都毫无价值了。 泽尔萨还算不上是个嗜杀的人,又亲眼见过她和自己的交易,大概率不会动她。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叶彦泽猛地睁开眼睛,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萨妮骑着马赫然跟在他身侧。 凑近了,才发现萨妮脸上多了一道疤,她向叶彦泽一点头。 “殿下。” 叶彦泽此刻心却落回了原地,只问她:“他让你把我带到哪?” “陛下让我送您回圣殿,还让我转告您。贝拉已经安全离开王都了,只是您身边的大法师不好再留在您身边了。” 叶彦泽轻笑了一声,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看着萨妮说道:“你一向知道分寸,不要纵着他胡来。” 萨妮一欠身,平静地回答他:“从始自终,能决定陛下的,只有您而已。” 叶彦泽重新回到圣殿,已经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了,艾德等在门口,担忧地看着他。叶彦泽没在圣殿发现看守的人,萨妮注意到他的打量的视线。 “陛下说了,您是自由的。” 叶彦泽一笑,反问她:“那送我回希尔特。” 萨妮却平静地答应了,只是提醒他:“如果您不介意陛下……” 叶彦泽眉心一跳,立刻伸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转身就进了圣殿。他坐在大厅内的主位上,低头拧眉思索着,手指节奏烦乱地轻敲桌面。 “沃利那边有消息吗?” 信件是叶彦泽让艾德亲自去送的,以彰显诚意。 “没有。” 叶彦泽闭上了眼睛,让他下去,一个静静地坐在这里,从下午坐到晚上,也没有让人准备晚餐,殿内也不点灯。 他少有地迷茫了,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想办法立刻离开王都,沃利那也不一定就了解很多关于法阵的事情,他大可以放弃……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叶彦泽就为自己感到诧异,他不觉得泽尔萨会伤害他,他只是清楚地明白,这样放任纠缠下去,受伤害的只有泽尔萨而已。 或许他应该像一开始那样,他很擅长不是吗?现在的他更是听话,只需要给他一些甜头,甚至只是顺着他…… “殿下不开心。” 叶彦泽抬头看见他的一瞬间,那些想法全都散为灰烬,一股莫名的气闷让他抬头毫不退让地紧盯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泽尔萨。 “跪下!” 叶彦泽的声音并不大,但很低。 泽尔萨却立刻毫不在意自己还披着想着帝王的鲜红披风,肩膀上挂着最高权力象征的绶带,他立刻跪在了大殿之上。 叶彦泽看他这样更是气得脑子晕了一瞬,他斜靠在扶手边按住额角。 泽尔萨跪着,垂着头一点一点向他爬过来,只有从琉璃窗透进来的冷光,叶彦泽感觉到了小腿被人抓住了,他低头看着跪在他脚边的泽尔萨。 “我都不要你了。”叶彦泽伸手捏起他的下巴,俯视他的那双浅紫色眼睛满是冷然的不耐,他脊背挺直,甚至不愿意俯下身体靠近他,只是就这样看着他。 “所以我咬着狗绳来找你了。”他就靠在他的腿边,甚至拉着他的手摸向他的脖子。 叶彦泽摸到了他藏在衣领下的项圈,手指一紧提着他凑近。 “听不明白吗?我不要你了。” 冷色的月光透过琉璃窗,将叶彦泽身上白色的圣袍染上暧昧的颜色。色块斑驳,落在泽尔萨锋利俊美的眉眼间,他在笑。 “没关系,你丢不掉我的。” 第55章 七月花 说坏话 叶彦泽松开手, 无名指上的戒指蹭到他的喉结,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阴沉了下去,伸手去抓他的手。 叶彦泽却预料到了他的动作, 一扬手,他抓了个空。叶彦泽垂眼看着他, 将他面上怨恨不甘和蠢蠢欲动尽收眼底,他此时算是冷静下来了, 靠回椅背上。 “贝拉的事处理好了?” 泽尔萨没回答,手撩开了他的衣袍下摆,手指粗糙的触感刮蹭过他的小腿。叶彦泽刚冷静下来又被挑起了火气, 伸脚将他踹远了一些, 鲜红的加冕衣袍印上了不雅观的脚印。 “我警告你, 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我不想在这时候和你算这些。” 叶彦泽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看见他跪坐在地上, 半垂着头,黑发垂下半遮住了他的脸侧。 泽尔萨突然笑了两声,伸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下巴抵在他的腿上, 他对叶彦泽说。 “殿下, 你没明白。” 他将他的衣摆撩上去,看着他笑。叶彦泽眼皮一跳,立刻出手, 金丝就要捆缚住他的手臂,却被红焰烧尽,散落的光子将他眼里流露出的惊慌暴露了。 泽尔萨手指轻弹,叶彦泽的手腕被固定在了椅子扶手上, 他尝试挣了两下,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手指紧握成拳。 泽尔萨一直跪在地上,忽略那些捆缚,像个忠诚的奴仆在侍奉他的主人,只不过这种侍奉显然不是什么可以拿到台面上说的。 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动静,而后很快被甩到一边,叶彦泽手心汗湿了紧抓着扶手又下意识蜷缩掰着木扶手,留下了一道道湿痕。 他额头上全是汗,眼角湿红,铂金色的发丝黏在脸侧,眼角,衣袍顺着掉落下来,看起来这里只有一个脸颊潮红,端坐在位置上的圣子殿下。 叶彦泽终于忍不住高声叫他的名字,让他适可而止。 “泽尔萨!” 泽尔萨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他的衣袍,额头同样汗涔涔的,只是嘴唇下巴和手指都潮,伸手摸到他的衣料能留下一道痕迹。 “殿下有什么吩咐?” 叶彦泽头脑发晕,脊背蜷缩在软椅子上,掀起眼睫垂眼看他,对上他毫不掩饰欲望的黑色眼睛。 “殿下现在明白一些了吗?是我想对殿下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相对的,殿下想要什么我都能给殿下。” 叶彦泽如果服软,就不是他了。他冷笑着光脚踩在他肩膀上,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给?你错了。” 叶彦泽稍稍挺直脊背,凑近一点,琉璃窗下的冷光透进他浅紫色的眼睛里。 “你有的都是我给的,你有资格这么说?” 泽尔萨看着他,这就是他喜欢的,用尽全力爱的人。骨子里就是不肯低头,不肯妥协,少了哪一样,都不是他。 可正因为这样,他才这么狼狈,他认了。他攥紧了他的脚腕,慢慢站起身,叶彦泽只能仰头看着他,他垂下头,额发顺下,压着他。 他用手掌难耐地一下一下搓磨着他的脖颈,他压着凑过去要亲他,叶彦泽猛地偏过头躲他。 “嫌我,还是嫌你自己?” 他用了点劲强逼着他看过来,咬他的唇瓣,手指捏他的脖颈,感受他皮肤下脆弱的颤动,细碎的声响在圣殿大厅内回响。 泽尔萨还记得曾经无数次在这里看着他被人簇拥着,他被挤得离他很远,连一点衣角都摸不到。后来他以为站在他身边了,他又将手交给另一个人。 站在前面淡然地瞥过来,这些场景又同那些旖旎的纠缠和抵死的缠绵混在一起,足以让人恍然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泽尔萨起身,垂眼看着他张着唇瓣略有些失神的表情,手指一动,让叶彦泽的两只手捆绑着并在一起,伸手解开了他的披风。 他打横抱起叶彦泽,将披风盖在他身上,大步抱着他往后殿走。守在外面的仆从只看了一眼就讶异地将头低下,恨不得自己没看见过。 艾德追了过来,看见了殿下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泽尔萨侧头看了一眼艾德。 艾德最后只说了一句:“殿下一天都没休息,也未曾用餐。” 泽尔萨脚步未停,只淡声回他:“知道了。” 没到半夜,叶彦泽浑身滚烫发热了,烧得昏沉睁不开眼睛,泽尔萨贴着他自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只是怎么叫都叫不醒他。 泽尔萨知道他很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只是捆着他洗了澡抱着他睡觉,就这也惹出事了。泽尔萨披着睡袍坐起来,伸手去捞背对着他缩起来的叶彦泽。 手刚贴上他的脸颊,叶彦泽迷糊地打开他的手,泽尔萨深呼了一口气,伸手扯着他的睡衣将他整个人拽过来,抱到怀里才发现他烧的很烫,一直闭着眼。 泽尔萨顾不上闹自己的情绪,起来摇了铃,艾德匆匆赶了过来,泽尔萨知道他懂医,之前叶彦泽生病都是艾德处理的。 艾德当时就颇为怨怼地看着泽尔萨,一脸看着强盗的表情,没好气地像从前使唤他一样使唤他。 泽尔萨半抱着他,一一记下了东西,没说什么转身按他的吩咐拿东西。艾德看着只露出一张烧红的脸的叶彦泽,轻声叹口气。 “殿下,你究竟怎么打算的呢?想要什么呢?什么事都不说,全憋在心里。” 卧室内只点了一盏灯,暖黄的灯光静谧,他却睡得不安稳,泽尔萨按照艾德的吩咐让叶彦泽吃了药。 艾德离看着低声哄着叶彦泽张嘴的泽尔萨,看着那么凶的人原来耐心十足,也很温柔。他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殿下在乎他。 “你不要逼他,殿下是个很倔强的人,你要顺着他。” 泽尔萨以为他在说喝药的事,想起之前他喝药的样子,反倒是平静地笑了一声。 “总顺着他,就把他惯坏了,下次就越难灌进去。” 说着支起他硬是灌进去了,叶彦泽的不配合不激烈,只要灌进嘴里就往下咽,但他不断干呕,眼角掉泪。艾德还没说什么,泽尔萨自己就承认错误了。 “确实应该顺着一点。” 艾德将冷水端了过来,泽尔萨就让他回去了,艾德一步三回头,相当不放心。泽尔萨拨开了长发亲亲他的额头,暖黄的光跳进他的眼底,满是无奈和心疼,但他一直死死抱住他怎么也不愿意撒手。 “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叶彦泽浑身发软,抵着额头发现自己睡衣半褪,脖子上还有点潮,看向放下手里文件端着吃食的泽尔萨。 “我又发烧了?” 他下意识按住了心口,眉毛微皱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泽尔萨听见了那个又字,没等他仔细问问,叶彦泽就直接问他:“关于裂缝,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叶彦泽不干亏待自己的无意义撒泼行为,反正做了也是徒劳,他接过食物自己就慢慢尽量吃进去。 泽尔萨看着他吃,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等他擦好嘴又漱了口,他也没回答。 叶彦泽随手把一边的枕头扔过去砸到他身上,泽尔萨的身手当然能躲,但他没躲开,捡起来放在一边。 “你什么意思?真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做你的性-奴?” 他捡最难听的说,这回泽尔萨倒是没被轻易激怒,反而摊手似笑非笑:“随你怎么理解。” “你没有拒绝我参与的理由。” “对,没有。”泽尔萨走到他身前,伸手先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不烫了,而后才低头亲亲他的唇角。 “没有理由也不耽误我不让你插手。” 叶彦泽不能理解,裂缝出现的污染,还有大规模的伤亡很难避免,还有元素侵蚀的情况,这些不是他能解决的。 “你是打算自己施展净化?” 泽尔萨油盐不进,反而勾起他的一缕发丝,提醒他:“你不是说是我关在这里的性-奴吗,那你就做好这件事。” 叶彦泽忍无可忍,头一次这么失态地大声呵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滚出去!” 比起他,更像是性-奴的泽尔萨笑了一下,收拾好这里,默默地带上门出去了。 门外艾德站在这听完了全程,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泽尔萨脸上的巴掌印,殿下是下了狠手。 “你这是何必。” 泽尔萨没解释,手指碰了一下被打的地方。“他憋着气在心里,让他发泄一下也好。” 艾德对他这种服务意识震到了,愣怔地看着他抄起披风,随手捋整齐绶带就顶着那张脸出去了。 他这个皇帝做的,也是与众不同。 叶彦泽撒完了气反而好了一些,自己起身走进浴室里洗澡,然后发现自己大腿-根那里有个印子,又气得手猛地一拍水面。 泽尔萨将联合会议直接粗暴地取消了,直接改为议事会,没有什么投票决议,直接改成他吩咐底下的人做事。 他做的比老皇帝绝,如果有没做到他满意的,直接带着人上门抓过来好好“谈谈”。 他哪有什么亲戚情分可讲,甚至之前还是个恨贵族的奴仆,偏他吞了太多势力,拳头硬,没人敢造次。 王都的贵族开始盼着伊莱的家主赶紧回来,结果等来了伊莱的家主退位,由“已故”的王后接任,还大摇大摆地带着人投靠了泽尔萨。 现在他们就开始盼着希尔特的家主路德赶紧回来,这个肯定是不会倒戈。毕竟谁没看见泽尔萨脸上那个巴掌印,他不在王庭住,反而日日留宿圣殿…… 这是明晃晃的强-占了圣子殿下,这谁能忍? 叶彦泽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反复发烧,想出去也做不到了,“禽兽”泽尔萨还真没来得及做什么,光忙着照顾他了。 艾德看着也是揪心,反复这样折腾,怎么也不见好,可请了其他医官来看还不如艾德能让他退烧。 叶彦泽半夜又惊醒了,感觉到额头上还敷着凉帕子,自己枕在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拍着他的背,眼睛已经困顿地闭上了。 也许是夜晚人容易脆弱,叶彦泽放松了身体缩进他的怀里,借着月光看着他的眉眼,突然想掉泪。 “蠢货,稍微骗一下就上钩。记吃不记打,忘了上辈子是我亲手杀了你……” “半夜偷偷说别人坏话?” 泽尔萨闭着眼睛,哑着声音笑着说,他刚要睁开眼睛,叶彦泽就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警告他不许睁眼。 过了一会,泽尔萨摸索着摸摸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 “烧退了。” 他乖乖地闭着眼,看不见叶彦泽,继续哑声絮叨:“你不会是因为怕我睡你才发烧的吧?” “那如果是这样,你就快点好吧,我可以考虑暂时不睡你。” “为什么是暂时?” 泽尔萨闷声笑,然后摩挲着捏他的脸,似乎摸到了什么潮潮的。 “那你想憋死我。你知不知道,和你分开之后,我闲下来就在想见面了怎么把你干到哭不出来,让你走路都岔着腿。” 叶彦泽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打在他嘴上,泽尔萨亲了一下他的手心,感觉到了他手指上的戒指,气闷地搓着那个指环。 “你真是想把我气死。这样你就高兴了,小骗子,小坏蛋。”泽尔萨始终闭着眼,拍着他的后背。“我才应该半夜起来在你耳边骂你。” 叶彦泽抓着他的手臂,手指越收越紧,也不回答他,最后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有什么潮乎乎的,泽尔萨摸到了一片水渍。 “你脏了,全是我的口水。”他的声音很小,瓮声瓮气的。泽尔萨笑得胸腔直震,叶彦泽拱进他的胸膛,胡乱蹭着。 “你口水这么多?”泽尔萨睡袍前濡湿了一片,他还没再多说什么,他突然捧着他的脸颊亲亲他的唇瓣。 泽尔萨急切地加深这个吻,他低声问他可不可以睁眼,叶彦泽再次拽着他的耳朵,啄了一下他的下唇,小声说了一句不可以。 叶彦泽趴在他身上,从没这么急切地索取过,像个急切索取水分的濒死之人,手指紧紧抓住他。 良久黑暗里传来急促的两道呼吸声,交织又错落,就在两个挨着彼此的耳边回响。 第56章 七月花 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是你主动亲过来的。” 良久黑暗的卧室里呼吸声又平静了下来, 泽尔萨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意味。 叶彦泽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 转过身去,捂着发胀的心口, 闷声回他:“睡觉吧,困了。” 路德摸到他手上的戒指, 那么多次,他每次想要把它取下来扔掉,却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那么做, 这是源于本能的直觉。 就像有时候他能莫名感觉到路德的状态一样, 他不敢细想下去, 他不会忘记, 路德是个突然冒出的人物,来历成谜。 叶彦泽的这场病断断续续一直到, 王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叶彦泽瘦了很多,无论用什么办法似乎也只能这样。 除了反复发热, 也没有别的症状, 只是泽尔萨发觉了他日渐衰弱的元素力量, 还时常背着人捂着心口出神。 可他不想说的事,怎么逼问都没用的。 卧室里很暖和,地上也添了绒毛的地毯, 光脚踩上去就很舒服。叶彦泽披着毯子,脸色有些苍白,手边放着一杯热茶,味道一如既往的难喝。 他腿上搭着几张画了些图案的草纸, 他此时无心去看这些,一直趴在窗边看着雪飘下来。 这扇窗户正对着圣殿后山林,那里种着长青的松柏,雪积了薄薄一层,花园里却已经是满眼萧瑟了,所有色彩绚丽的花朵都免不了成为枯黄萎顿的残叶一片。 他趴在胳膊上,余光却扫到了一边小花瓶里孤零零插着一支红玫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也许真是有心人天不负? 叶彦泽探身连带着花瓶一起拿过来,凑近了才发现柔软的花瓣边已经皱缩缺水了。他闭上眼睛,手指间亮起治愈的金光。 泽尔萨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叶彦泽自己不知道他现在脸上唇瓣,一点血色也没有,每一次眨眼似乎频率都慢了下来,铂金色的睫羽像沾了水的蝴蝶翅膀。 这金光光点黯淡,连一边的烛光都比它耀眼,他的身侧围绕着浮动的淡光,不再四处飞散。 叶彦泽慢慢睁开眼睛,张开收拢的手,花朵依旧萎靡地垂着沉重的花朵。叶彦泽愣怔着看着手里的花朵,最后将它们放了回去。 “尼尔和莉莉带着奥罗拉来看你了,你想见见吗?” 泽尔萨捧着一支鲜妍的红玫瑰走了进来,他随手换了花瓶里那支不好看的。叶彦泽靠在软沙发里点点头,一脸平静,好像无事发生。 泽尔萨抓住他的脚,摸了两只红色的厚毛线袜子给他套上。叶彦泽伸手捏捏,怀疑地看着泽尔萨。 “你哪来的时间织的。” 他低声轻咳了一下,捏着他的脚腕左右转转检查,这袜子丑的伤心,跟叶彦泽哪件衣服都不相配,但他是个搞强制的,所以恶狠狠地挑眉看他。 “不许脱下来。” 叶彦泽往后一靠,立起腿踩踩,又盘着腿好奇地摸摸捏捏。他眼睛就没离开过,问他:“很难想象你一边批公文一边织毛袜的样子。” 泽尔萨想迅速略过这个话题,夹着他往外走。“快点快点,奥罗拉等急了。” 卧室楼下的一楼是会客厅,原来都是些装潢华丽的家具,现在全换上了毛毯,还有软沙发,壁炉里火烧得正旺,热的楼下的人都脱了外衣。 艾德跟着地上乱爬的小奥罗拉,一脸的紧张,反倒是她的父母一脸的不在意,坐在一边吃小饼干喝茶,时不时看向一边的落地窗外的雪景。 不仅是他们一家,萨妮也在,她难得穿了一身便服,在低声和身边棕色头发的姑娘说话,那姑娘叶彦泽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南巡队伍里圣托比来的见习法师其中之一。 他退开了泽尔萨,自己扶着楼梯下去,走了几步才看见一边小圆桌旁还坐着一个人,她一头红发,但是很短,也是一身利落的衣裤,叶彦泽看着背影没认出来。 “殿下!” 艾德最先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叶彦泽,眼眶有些发红。前几天他反复发烧,足足三天没什么清醒的时候,今天看着总算是好些了。 他这一嗓子,所有人都看过来了,就连小奥罗拉也好奇地要爬向楼梯边。 叶彦泽略一点头,轻笑了一下,也不管身后的泽尔萨,蹲下来抱起奥罗拉。奥罗拉一直转着眼睛看他,尼尔过来要抱走,她却一转身抱着叶彦泽不愿意离开。 泽尔萨半蹲下来看趴在叶彦泽肩膀上的奥罗拉,伸手捏她的脸,不满意她这个赖着别人的行为。叶彦泽转过脸就给他一巴掌,而后闭着眼睛将手掌贴在她的后心。 感应共鸣,奥罗拉的心口亮起一瞬,叶彦泽看向莉莉和尼尔,伸手要将奥罗拉交给他们,她却一直不肯。 最后只好他坐下来,奥罗拉趴在他怀里。 “我们从加亚搬出来了,最近一直在王都。听陛下说您病了,想着带她来看看您。” 莉莉已然修养好了,之前没有和她见过很多次面,如今才发觉她的气质很特别,说话中气很足,一身装扮也很利落,但说出的话都很妥帖。 有莉莉在交流,反而尼尔就懒得多说话了,时不时笑着看着身边的妻子,坐在她身边还要贴着。 叶彦泽问了一些奥罗拉的情况,才发觉小家伙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奥罗拉脸滚滚的,眼睛形状和莉莉如出一辙,但颜色又和尼尔一样,头上长出来的薄薄一层软发颜色和莉莉一样,还有点自来卷。 泽尔萨看他小心地抱着奥罗拉,伸手就接走了,还给两个乐得自在的父母。 “她现在可不轻,抱久了会累。”泽尔萨坐在他旁边,又小声凑近他:“你觉得空空的就抱我不行吗?” 叶彦泽瞥了他一眼,一个一米九几的几百个月大的肌肉宝宝,嫌弃地转过头去。他这才认出来,那坐在圆桌旁的女人竟是贝拉。 贝拉笑了一下,只不过同她原来的笑又很不一样,不是原本时时刻刻绷紧了的礼节性笑容,淡然又从容。 “怎么没离开?是他把你扣住了?” 叶彦泽心里猜到七七八八,泽尔萨说已经将她送出王都就不会食言,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去了伊莱的属地,又在那继任了。 贝拉浅淡地笑了一下,看着叶彦泽说道:“到底我还是贝拉·伊莱。” 伊莱的属地在南北交界,属地面积并不大,但那里是有名的医都,周边丛林茂盛,还有很多魔药师。 但那里元素侵蚀是全面爆发后最严重的地区之一,魔兽袭击,还有满心绝望,即使是死在魔兽手下,也要来到这里求诊治的病人。 贝拉出了王都才发觉这世界不是自己想象那样,她一路回到曾经的家乡,那里残破的模样已经认不出了,残肢鲜血,哀嚎,灰尘。 她仇恨的姑姑为保存伊莱的属地,带人不眠不休地抵御着侵袭,在那些人眼里那个冷漠自私唯利是图的伊莱家主是救世主,是他们的守护神。 她不曾停止仇恨那个无数次选择牺牲她的姑姑,但贝拉选择剪去长发,撕破了那些质地柔软的衣裙包扎伤者。她没有选择表明身份,但姑姑还是发现了她。 希拉毫不留情地训斥着她拥有王后的身份,守不住一个王庭,让一个贱民篡位成功,让伊莱家损失了多少利益,堂堂伊莱家的大小姐活成现在这么狼狈。 贝拉从小被她抚养大,一边从她身上学习独立果敢,一边又被教导顺从牺牲,她从没想过她应该怎么样,下意识选择了最不费力的那条,可现在…… 贝拉看着屋子里被她包扎好的病人,她身上脸上全是脏污,皮肤粗糙了很多,但没了那些鱼骨束腰的裙子,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轻盈。 “姑姑,您应该清楚,弄权这件事我从来就学不好,否则不会让霍普折磨了我那么多年,姑姑您现在还能以伊莱家主的身份在这里指责我。” 贝拉头发剪的匆忙,短发乱糟糟的贴在她脸颊,她笑着看着满脸震惊的姑姑。 “如果你还是我的姑姑,应该为我骄傲。现在请伊莱的家主离开这里。” 她恨希拉,但又怎么纯粹,是希拉亲手将她抚养长大,从路都不会走时,甚至她现在的医术都是她交给她的。她从来不懂姑姑,不懂希拉。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蠢笨,不够好,不够坏,不够无私善良,也不够自私无情。 直到一个艰难的晚上,魔兽来袭,伊莱的家主拼尽全力,与那怪物同归于尽。贝拉坐在地上,没有听见幸存者们的笑,只听见他们高喊希拉的名字。 英雄,家主,自私,无私,贝拉这一刻放声大笑,又哭得泣不成声。 希拉的下属找到了贝拉,请她继任伊莱家主,贝拉恐惧那枚权戒,但她最后颤抖着戴上了。有的做得好,有的做得不好,至少等到了泽尔萨派过来的支援。 叶彦泽始终以耐心等待地目光看着她,贝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对他问道。 “如果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应该怎么办呢?” 叶彦泽却摇摇头,笑着回答她:“我也不知道。”说着他垂下眼睫,虽然在笑,却看起来在落泪。“我在这件事上,也很少做对。” 贝拉深吸了一口气,又笑了一下,一摊手:“好吧。”她看着叶彦泽,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泽尔萨。 “本来应该单独给你的,但看样子你的跟屁虫甩不开。” 她拿出了一封有些皱巴巴的信件,上面是希尔特的徽记。“不是想故意挑起你们的矛盾,只是受人所托,路德也帮了我们很多。” “想来,陛下也不会那么小心眼。” 她欠身行礼如同之前一样优雅标准,只是她一身利落的衬衫西裤,手指粗糙了很多,一枚镶着绿宝石的伊莱权戒戴在她手上。 叶彦泽接过了信件,转头过看向黑着脸的泽尔萨。 “如何?陛下不会那么小心眼的吧?” 泽尔萨没回答,只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贝拉今天就是来送信的,送到了就转身离开了。 她真是成长不少,特意选择泽尔萨允许莉莉和尼尔探望的时间点来,还会把握时机确保将信送到他手上。 叶彦泽没急着拆开信看,看向一边等在不远处的萨妮和她身边的棕发女孩,看了一眼泽尔萨。 “你安排的?” 泽尔萨没明说,只是小声提了一个名字:“沃利。”叶彦泽冷笑了一声,看了泽尔萨一眼:“难为你最后没选择拿这个威胁我。” 莉迪亚上前行礼,她带领着圣托比的一众平民学生跟随泽尔萨,现在泽尔萨手下能有那么多法师她更是功不可没。 “殿下,沃利是我的老师,他最近在学院忙着联合各院系力量收纳灾民……”说着她就不说了,歉疚一笑。 “总之,您想知道什么尽可以先问我。” 叶彦泽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莉迪亚,按住了泽尔萨,说道:“能让你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这样透风,看来王都的情况突然恶化了。” 叶彦泽怎么会不清楚,他有着两世记忆,只是现在这件事不是他按照原来的方式能解决的了。 “是,王都的元素侵蚀加重了,各地涌进来大量难民,收了引起冲突,不收也有冲突,不仅这些,还有元素侵蚀病人和正常人之间……” “行了。”泽尔萨暗含警告,莉迪亚没有再说,这些事情一直都是泽尔萨一力承担,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圣子出来,至少能安抚人心,还能缓解这些棘手的情况。 泽尔萨将他身上的毯子给他掖了一下:“但总体都在可控范围内,你一手把我推上来,我总不会让你太失望。还没到非你不可的地步。” 叶彦泽抓住了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那么凉,他什么都没多问,只是又看向莉迪亚。 “跟我来。” 叶彦泽松开他的手,看向莉迪亚一直进了小书房,叶彦泽抽出几张图纸,淡声吩咐。 “关于王都法阵,把沃利让你传的话都告诉我。” 莉迪亚拿出几张泛黄的脆弱图纸和几张写满字的草纸递了过去。 “元素侵蚀早在您的父亲在任前就已经出现了,只是当时有四位大法师共同研究出这个法阵,他们以王都为主阵,在各地设立法阵共鸣。” “法阵以吞噬和释放共鸣为基础,他们以心脏运转的元素能量献祭,抑制元素侵蚀,只可惜还不够,没有彻底解决。” “您的父亲召集了法师研究,将法阵改动,减缓效力,又为了保全王室,限定只有王室血脉能启用法阵。” 莉迪亚一口气全说完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叶彦泽要了解这些,在她看来,只要他像往常一样进行净化就好了,向法阵输送净化,至少能很大程度缓解元素侵蚀的情况。 叶彦泽听后沉默了很久,久到莉迪亚以为他走神了。 “好,你先出去吧。” 叶彦泽手指轻轻描绘法阵上的纹路,而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早都猜到了,只不过非要再问问。 他体内的元素力量运转和别人不同,他的力量不在体内循环,而是聚集在心脏里,使用时向外辐散。每年的净化仪式,注入净化时隐隐心脏疼痛的感觉。 父亲,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闭上眼回想起来只记得他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侧头听着他拿自己稀有能力做交易,要求地位时他透过来的淡淡一瞥。 也许有一些怜悯,也许是嘲讽,他记不清了。 原来从他成为圣子,进行第一次净化仪式时,他就在找死了。可笑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在搏一条生路。 但他不后悔,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走上这条死路,就算是那时知道终局,他也同样会走上这条死路。 叩叩叩…… 泽尔萨从不敲门,今天倒是敲门了,他走了进来,跪在他面前,伸手揽住他的腰。 “你不能再过度使用力量了,我只是想让你缓一缓,没有别的意思。” “我能感觉到,你的力量运转集中在心脏,长期损耗你会身体不好。你看,你最近就生病了,我不耽误你出风头……” 叶彦泽想笑却扯不出一个笑脸,他在想,如果是他不必死,现在只是需要他牺牲自己献祭,他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早就没选择了,他是死路一条。 “泽尔萨。”叶彦泽平静地喊了他一声,听见了他紧跟着的应声。 “嗯。” 叶彦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应该放声大哭,怒骂命运弄人,但他此刻却在想泽尔萨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他忘掉,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难过。 “泽尔萨。” “嗯。” 叶彦泽揪着他身上的衣服,垂下眼睫,又喊他。 “泽尔萨。” 这次过了好一会,他才应声。 “嗯。” “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第57章 七月花(完) 抱紧我 “你还是骗我吧。” 泽尔萨垂着头抵在他小腹, 苦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你还是骗我吧,骗我你至少有那么几个瞬间是假戏真做。” “我不会骗你了。”叶彦泽看向窗外的落雪。 这里有两个懦夫, 不敢看着对方说真心话。 “你……在加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想过就那么和我在一起。” “想过。”叶彦泽闭上了眼睛, 然后继续说道:“离开加亚那天,我也在想。” 泽尔萨低声闷笑着, 然后肯定地下结论:“你喜欢我。” “你可喜欢我了。你这个骗子。” 叶彦泽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转头靠在他肩上,抱紧了他的脊背, 低声承认。 “被你发现了。” 屋外王都一场雪还在下着, 一望无际的绿色松柏林覆盖上了白色, 屋内是那么温暖。叶彦泽问到了他身上暖融融的阳光味道, 还有一点苦涩的药味。 “我还知道,你没在路德的婚约上签字。” 叶彦泽真是没想到他发现了这个。 泽尔萨却哼笑了一声, 从仪式上叶彦泽没宣誓那刻他就开始怀疑了,在没有婚约签署这个条例之前,宣誓就是婚约本身, 只一方宣誓从前是可以裁定婚约不成立的。 后面又急着让他解除婚约, 主管的法官怕了这个平民皇帝, 将那份婚约给他看了。 泽尔萨不放心,又翻阅了他们的登记簿,确定了没有他们的名字。 也就是这样, 他才没干出什么更不靠谱的事情,苦了萨妮,因为这个被迫快成半个婚约专家。 “但我想过和路德在一起,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放弃你了。”叶彦泽不想骗他。 泽尔萨却接受良好, 低声告诉他:“没关系,反正他才是那个小丑。” 叶彦泽沉默了一会,转头正对上泽尔萨的笑脸,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也在笑。 泽尔萨蹲在他身前,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见他的笑声,不知道有泪在掉。 * 路德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的蓝宝石胸针,成沓的公文就扔在他手边。 “想过。”“离开加亚那天,我也在想。”“被你发现了。” 他捏紧了那枚宝石胸针,又在最后时刻骤然松手了。 “败给自己的感受如何?” 一道散漫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突然响起,能听出是个青年男人,咬字韵律很舒服,从容和缓。 “不是只来看看的吗?三次违规动用主系统权限,你已经违规了。” “他到底是谁?”路德一字一顿。“我以前认识他,是不是?” “你觉得呢?一个能进入你的核心数据库的人,一个让你连自己都不能容忍的人。” 路德沉默着,看着手心里的蓝宝石。 “再给我最后一点时间。” 那声音轻嗤了一声,而后拖长了声音哎呀一声笑了。“好吧,谁让我欠了人情。” * 王都的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还好只是时断时续下了一些,没造成什么困扰,只在后院的林子里积了厚厚一层,其他的道路很快就铲干净了露出黑色的道路。 叶彦泽对着烛火仔细看着路德的来信,同他想的不一样,他没有提起泽尔萨,也没有洋洋洒洒的好几页纸,只是信里反复告诫他不要出面使用净化,尤其不要提前开启法阵。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梦,那么我会将你温柔唤醒,不流下一滴泪。” 浅淡的墨迹晕开了一点,叶彦泽看着他写在最后的这句话,手指蹭过上面的字迹。 除了刻意模仿,这世上会有两个字迹一模一样的人吗? 叶彦泽很快将这件事放下了,多思无益,关于路德的谜团他没机会解开了。有时候他看着他,总觉得他们都隔着重重迷雾互相摸索,很多时候他会惊觉他和泽尔萨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又是那么一致。 可能正是因为这份相似,他也没法做到真的接受路德。但借了他的势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总要还他什么,他想要婚礼,他也尽力给了。 叶彦泽仔细数来,两辈子加起来利益交换,真心假意,到最后他也没能给泽尔萨一个好结局。 这几天他清醒的时间不多,总能看见他守在身边,叶彦泽总是告诫自己不能再拖,现在就告诉他,不要让他高高站起又亲手推他下去,那会摔得很疼。 但怎么他都没法说出口。 “背着我偷看什么呢?”泽尔萨的声音很近,叶彦泽没有藏的意思,泽尔萨却只是瞥了一眼发现是路德的署名又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泽尔萨抽出他手里的纸扔一边,猛地贴过来胡乱亲了几口,叶彦泽感觉到他没凑太近,手臂撑在一边,闻到了一点灼烧的气味。 叶彦泽搂住他的脖子,靠近他的脖颈闻闻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又松开了手。 “陪我躺一会吧。” 窗外阴沉昏暗,虽然是黄昏时分,却没有一点绚丽的云霞,窗帘拉上了大半,屋里只有床边的一盏烛台亮着。 “我身上凉,刚从外边回来。”泽尔萨反而老实了,话说的都不像他了。 叶彦泽耐心比绿豆还小,直接命令他:“快点,哪那么多话。” 泽尔萨看见他白了他一眼,尖了一点的脸陷在枕头里,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了。他脱了外衣,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脸庞藏在阴影里,看着烛光下的人。 叶彦泽在被子里摸到他的手,才发现他身上真的很凉,不过他也不嫌弃,翻个身放到他的睡衣里。 温暖柔软的肚子冷得一颤,叶彦泽小声抱怨着他。其实泽尔萨一贯体热,元素力量又是红焰,身上这样凉其实是种反常,只可能是透支了力量,又在雪地里站久了。 泽尔萨受不了这样,想把他捞过来抱紧了亲到他再翻白眼打他,但他只是撤回了手,搓热了才凑他近一点。 “你是不是被我抓到看路德的信才对我这么好的。” 叶彦泽侧躺着,脸颊压了头发闻言一皱眉,而后伸脚摩挲着一脚踹到他腰上,没踹动,但他白了一眼又转过去不想理他了。 泽尔萨伸手捞他回来,又凑过去道歉。叶彦泽枕在他胳膊上,看见他黑色的眼睛里有一点无措,也有一点不安。 “你最近对我真好。”他低头忍不住亲亲他浅色的眉毛,眼睛和鼻尖,他笑了一声。“总有种在吃断头饭的感觉。” 叶彦泽闭上眼睛抵住他的胸膛,听着他鼓噪的心跳声和细小的呼吸声,他伸手搭着他的腰,没摸到一点软肉,最后只拧到肌肉。 “你以为我想吗?” 叶彦泽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泽尔萨听见了,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挤出这么一句。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叶彦泽贴着他的胸膛,拉起他的手捂住他的心口,低声像是在哄奥罗拉一样温柔。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也不知道的。” 黑暗里,泽尔萨搂紧了他,手掌下心脏的跳动缓慢迟滞,他能感到里面旋转汇集着元素力量,它们被锁在里面,一丝也不肯供养这副身体。 烛光轻晃,豆大的光芒模糊又清晰,又很快沾了水一样的晕开,泽尔萨低头还能闻到他发间的浅淡香气,他身上还温热着捂着他,呼吸清浅的动静还能感受到。 “叶彦泽,你真是太坏了。” 叶彦泽听见他发颤的声音,一字一音都竭力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才能说完整。 “不许说我坏。”叶彦泽把眼泪鼻涕报复性的全摸他身上。 “你上辈子为什么不早点勾搭我。” 叶彦泽听见他这么控诉他,颤声反驳他。 “上辈子我还是会走到这一步,有什么不同?” 泽尔萨没回答他,只是语无伦次地反复说着:“太短了,没有时间,太少了……” 叶彦泽终于告诉他了,才发现那个没法坦然的人不止泽尔萨,他也那么不甘,那么不舍。 叶彦泽终于揪着他的衣领子哭了出来,他不会放声哭泣,那是从小生存的本能,他浑身捏着劲不停地哭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泽尔萨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叶彦泽终于哭出了声,但也只有很小的一声。 泽尔萨捏住他握成拳的手,捏着他的后颈亲他流泪的眼睛,叶彦泽眼前的画面水晕开了一样,粗糙的手指蹭过他的脸颊,冰凉的水滴也砸在他的鼻尖和唇瓣上了。 叶彦泽搂着他的脖子,要他一起尝这苦涩的味道,夹杂着来自神经末梢酥麻的满足和欢愉。 距王都初雪两周后,王都的道路仍然保持清洁一新,只是大街上有些过分安静了。泽尔萨站在广场上迎接路德。 泽尔萨站在最前面,红色滚白毛边的披风沾上了雪粒子,他瘦削了很多,显得脸上折角更明显锋利,但他的神态已然有种内敛的威严。他没有戴着王冠,却没人会错认。 路德身后跟随着一众大法师,他大步向泽尔萨走过去。随行的两边人马都很紧张,都担心对方动手埋伏。 他风尘仆仆,一路骑马赶回来的,额发上被雪浸的有些潮,墨蓝色的披风下胸前的宝石胸针被保护得很好。 “让我去见他。” 路德别的不想和他多废话,他尽量克制住敌意,告诫自己他不过是自己的一部分,没必要同他置气。 “没必要,他现在需要多休息。”泽尔萨的口吻平静地诡异,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如果不是不能,我真想杀了你。”路德揪住他的衣领,立刻传来铁剑出鞘的嚓声,两边的神经都很紧绷。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一样的。”泽尔萨反倒成了那个冷静的,他拨开路德的手,嘲弄着笑了一声:“如果不是每次想要对你下死手,我脑海中都有一个奇怪的警告声,你也活不到现在。” “你到底是谁?” 路德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嘲弄地笑了一声:“你没资格知道。” 泽尔萨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问道:“怎么救他?” 路德先是一愣,而后冷笑了一声:“他的死亡不是他的终结,只是你的终结而已。” “你要自私地将他留在这吗?” “我们都曾经死过一次……” “我知道。”路德打量着他的神情,真是忍不住再多从他身上看到更多的痛苦。“不会再有重来了。” “带我去见他。”路德不耐烦地再次提起。 泽尔萨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你不是来救他的,那就更没必要让你见他了。” 泽尔萨回到圣殿的时候,叶彦泽还在睡,艾德蹲在床边在给他擦刚退烧后的汗。泽尔萨站在外边先散了会身上的凉气,走过来接替了艾德。 拧干了帕子擦他的脸颊,干脆坐在地上轻轻拨开发丝,手指拨了一下他的睫毛,看他皱眉迷糊地打开他的手,他才松了口气似的收回手。 “再陪我一会吧。”泽尔萨压低了声音,想了想又更小声地说:“反正我说了算。” 艾德悄声离开了,边走边发愣,手里的药碗快掉了都没发觉。还是萨妮伸手扶了一下,轻声提醒他。 “啊。谢谢。”他才回过神,他轻声道了声谢,说完有些新奇地笑了一下,只是显得有些勉强。 萨妮靠在廊边的柱子上,雪花扑簌簌地比前几天下得大了一些,圣殿里很安静,花园里那些枯萎的花叶也早铲掉了,只是这样时候很难养活什么,只好翻了土块晾在那里。 “殿下以前这样过吗?”萨妮轻声问他,以一个闲聊的口气,她只是觉得每天压抑着快要疯掉的人最好别再多一个,那个死心眼,这个还能交流。 “殿下以前很瘦,吃饭也很快,但再难吃他都能吃下去,也不怎么生病。”艾德脸上浮出一点笑意,萨妮没有插话,看着雪花静静听着。 “那时候他不爱说话,不理人。都是圣子了,分过来的下人对他摆脸子,他也不管,好像只要有吃的能活着就很好。” 艾德原以为没什么特别好说的,结果渐渐想起了好多事。 “以前很多人看不起他,后来又有很多人崇敬他,视为神明。他也有点不一样了,会笑着温柔地和人说话,也渐渐让人参不透心思。可他怎么变,都还是不爱喝药,偶尔有些任性,很乖的孩子。” “他温柔一点,我就必须要坏一点,否则早让欺负死了。我这医术也是后来学的,防止有人买通了医官下药,时间久了真练出本事了。” 艾德看着手里的药碗,一点棕褐色的药底在瓷碗里漾着。“可还是没找到不苦颜色也好看的药。” 他之前是霍普的仆从,仆从卑贱一点不顺心了打死也就是逗个乐。谁也不知道他图个什么,还得罪太子,空耗自己的力量,用治愈救活了他。 后来才知道,只是因为他曾挨饿的时候,自己偷给他塞过一块饼。 “他的治愈救活过那么多人,却帮不了自己。”艾德轻笑了一下:“这是什么神降下来的惩罚?” “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萨妮突然问他。 艾德没有生气,因为叶彦泽已经靠在床边问过他一次,那时候他生平第一次失态,在他面前气得砸了碗。 叶彦泽轻声哎呦了一下,笑着告诉他:“自由了是件好事,以后要少想我多想自己。”艾德当即把手边的茶杯也摔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明天殿下就好了。”艾德欠身行礼,拿着药碗转身离开。萨妮少见地叹了口气,离别是件很残酷的事,见证别人的离别也是。 萨妮又等了一会,然后才整理好手里的文件和衣袖。这是作为朋友萨妮的温柔,她一路走到紧闭的卧室外轻声叩门。 “您最好是过去一趟。”萨妮压低了声音,泽尔萨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边穿外衣,边结果文件看着,而后略一点头匆匆下楼。 圣殿后的柏树林里,路德怀里抱着一条厚毯子,眼里蓝色的流光一闪而过,而后旁若无人地进入了圣殿,他一路走到内殿,守在外面的人就像是没看见他。 路德熟门熟路地打开卧室门,屋内拉上了窗帘算不上亮,床边还点着烛台。叶彦泽醒了,迷蒙着眼睛看见路德走到他身边。 “你回来了。”叶彦泽看见他还带了条毯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路德揽住他坐了起来,路德先是问他。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收到了,除了最后一句没懂,前面都明白了。”叶彦泽没什么精神,说话也有些费劲。 “是不是挺可笑,算来算去,也就这样了。” 路德捏住他手指上的戒指,摇了摇头:“那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叮——已完成阶段任务——即将脱离小世界07-02,请尽快促使目标人物黑化。” 叶彦泽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想起了上一辈子那声莫名的机械音。 “你到底……”路德却给他套上了衣服,又裹了毯子,摇了摇头。 “没时间了,他要回来了。” 泽尔萨手里的资料散落了一地,萨妮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转身上马转头回圣殿。 他刚进外殿,就停了一瞬,转身向花园跑去,顺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往树林里跑。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不远处的身影。 路德给他扣上了兜帽,叶彦泽站得不稳,只能靠着他,远远地看过去。 “你疯了?” 泽尔萨往他的方向赶了几步,呵出来的热气很快成了白雾,焦急地看着他冻青的手指。 路德抓住叶彦泽的手,低声在他耳边哄道:“杀了他。” 叶彦泽手指蜷缩起来:“不可能。” “你听见了刚刚的声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杀了他,你就能醒来。” 路德紧抓着他的手,叶彦泽指尖凝聚了路德的蓝色光芒,泽尔萨愣在原地,怒不可遏地看着路德,手里凝聚起了红焰。 不管后果如何,一定要杀了他。 “你不是问我怎么救他吗?”路德看着他,爱怜地低头在他冻白了的脸颊上一吻。 “杀了你就可以。” 叶彦泽控制住了手心里的元素力量,冷声:“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知道,上一世你亲手杀了他,但一切重来了。这次不一样,你听见了那个声音,只差最后一步了。” 叶彦泽潜意识里在赞同路德说的话:“黑化任务?” “是。”路德抬起他的手,看向不远处若有所思的泽尔萨。 “黑化任务,没必要杀了他。”叶彦泽很快冷静下来:“你在骗我,这是你的私心?” 路德低声笑了一下:“死之前,他的黑化值一定会满。” “我很快就死了,他一样黑化值会满。”叶彦泽很快找到突破口。 “你就那么笃定他对你的爱?你又怎么保证在你死前满值。”路德不紧不慢地堵回去,他撒谎了,但叶彦泽不会知道的。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大了一些,四周的松柏翠绿,泽尔萨站在不远处,手里的红焰突然熄灭了,沉默着站在那里看着他。 叶彦泽闭上眼睛,颤声问他:“完不成任务会怎样?” 路德拧眉,忍不住收紧了手,哈了一声:“如果我说,你会死呢?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呢?” 路德搂住他,强迫叶彦泽看着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没必要舍不得。”叶彦泽颤声反问他:“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路德缓和了语气:“对,你不是都感觉到了吗?”他看向始终沉默的泽尔萨,眼里是藏不住的嫉恨,扬声:“到现在了,你还不清楚我是谁吗?” 泽尔萨低声笑了一下,看向叶彦泽:“他也是我,现在他脑子里的所有想法我都知道,大部分他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彦泽仰头感受着雪花落在他的脸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那就任务失败吧。”他轻声说道。 路德下意识反问他:“什么?” 叶彦泽挣脱他的手,垂下眼睫又看着他:“那就任务失败吧。” 他身上的毯子掉在雪地里,他很平静地看着路德:“我不喜欢你安排的结局。” “我有选好的终局。” 话音刚落,一切突然按下了暂停,将要落在他睫毛上的雪花一滞,浅紫色的水光定格在了这一刻。 “死心了?” 那道声音再度出现,这次是毫不掩饰的嘲笑。 “我不明白。”路德茫然地看着叶彦泽,伸手撩去他睫毛上的雪花。“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不明白明明都是你,为什么他就是更喜欢泽尔萨?还是不明白他宁愿死也不想接受你安排的结局?” “都不明白。” “就是因为你不明白,所以你输了。”那声音拉长了声音,字字句句往人心口戳:“好了,你该回去了。” 路德沉默着走到叶彦泽面前,低头亲吻他的眼睫,而后身影逐渐虚化直到完全不见。 半空中突然凝实了另一个身影,他深棕色的头发半长,还有些卷,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笑起来无辜又温柔,鼻梁上有颗小痣。 他的身影绕着叶彦泽看了一圈,伸手拍拍他的头,笑着叹口气:“真不容易啊。” 而后他又曲起手指一弹他的脑门,板起脸来,只不过看着没什么杀伤力。 “不过你也是活该,该放下的人放不下,注定受罪。” 这一切不过短短一瞬,雪花继续飘下,叶彦泽眨了一下眼睛,转头看向泽尔萨。泽尔萨变了脸色,还没脱下披风,叶彦泽就扑进他怀里了。 “我们怎么在这?”叶彦泽从他的上衣下摆钻进去,冰凉的手贴在他腹肌上。泽尔萨嘶了一声,裹紧了他,抱起他飞快往回走。 “冷不冷?” “冷死了,快点快点,从后门绕,别让艾德看见了。” 艾德看见两人这样出现在屋里吓了一大跳,推着他们坐在壁炉边烤火,忙前忙后地看叶彦泽脸上有了血色才停下。 泽尔萨抱着他给他捂手,脱掉脚上丑陋的红色袜子放在壁炉边烤火。 “不是让你避着点艾德。” 叶彦泽靠在他身上,小声埋怨。泽尔萨切了一声,小声咬耳朵:“是你让我绕后门,完全是你判断失误。” 艾德气的又摔了两个杯子。 “我们为什么出去?”叶彦泽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下意识看向右手。 泽尔萨拉起他的手,低头在他手上银色的素戒亲了一下。“不知道,只记得有个很讨厌的人。” 叶彦泽摸了两下手上的戒指,那么熟悉,又很奇怪。 一天一夜的雪停后,泽尔萨从背后搂着叶彦泽坐在壁炉前,他们都没有先说话。空气中充盈着焦糖和奶油的味道,还有蛋奶熟透的香甜。 手边的红茶冒着热气,一旁的碟子里还有个咬了一口的可露丽。 “裂缝就要出现了。” 叶彦泽向后靠在他胸膛上,泽尔萨低头压在他头顶上,长腿圈住他。 “明天,你不要跟去好不好。” 泽尔萨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回答:“不好。” 叶彦泽清醒的时间很短,又有些困了,歪在他身上:“那你抱紧我。” “就不。”泽尔萨现在抱紧了他,手掌抚上他的心口。 第二天注定不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元素侵蚀浓度陡然增高让王都看着那么像当时的加亚。 叶彦泽扶着墙壁走进衣帽间,泽尔萨眼睛很红,他已经好几个晚上不睡就干看着他,他知道。 叶彦泽褪下睡衣,露出瘦削的肩膀,发丝垂下挡住了腰臀,他回头看泽尔萨,笑了一下。 泽尔萨这次却很平静地拿了一件衣服帮他穿好:“睡都睡过了,一点也不诱惑了。” 叶彦泽趴在他的肩膀上拧他的耳朵。 他穿着白底织金花的衣袍,绶带和流苏压在肩膀上,泽尔萨平静地帮他把辫子编好,突然拿了一顶金橄榄叶头冠,还让他戴上白纱。 “又不是结婚,为什么?” 泽尔萨愣了一下,意外地坚持。叶彦泽没有拒绝,撩开白纱主动仰头拽他亲了一口。 泽尔萨和他骑了一匹马,还是加亚那匹,这次同样是送别,泽尔萨走得很慢,路两边挤满了探头探脑的人,萨妮和艾德在一边跟着他们。 他们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只是以为殿下要成婚了,即使这段时间他一直没露面,他们也高声激动地喊着圣子殿下。 而后突然有鲜红的花瓣飘了过来,叶彦泽捏住了一片,发现是布做的,忍不住笑着回头举着给泽尔萨看。 他垂头看着他笑,好像真是一场婚礼。 “殿下!” 叶彦泽下意识抬头,漫天的绸布花瓣飘散而下,很多人自发地站在楼顶上往下散着。马蹄踏着满地绚丽多彩的布花瓣,铅灰色的阴云下是明媚的笑声和祝福声,还有彩色的花瓣。 圣坛边站着他熟悉的那些人。贝拉笑不出来,躲在了抱着奥罗拉的莉莉身后,尼尔也绷着脸,但他们看着始终在笑的叶彦泽,也笑着看着他。 泽尔萨始终拉着他的手不放开,叶彦泽站在圣坛上转过来看着他。 泽尔萨始终在笑,而后看着他浅紫色的眼睛低声说道。 “我向你宣誓,许你我从生到死的忠诚和爱恋,愿你爱我。” 叶彦泽认真地听着,而后握紧他的手,看着他黑色的眼睛。 “我向你宣誓,许你我从生到死的忠诚和爱恋,许你只此一颗的真心,愿你幸福。” 他笑着看着泽尔萨,等着他撩开白纱,泽尔萨的手一直在抖,可是一直在笑。他弯下腰,叶彦泽踮起脚,在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里亲吻彼此。 泽尔萨凑在他耳边,压抑着声音颤抖地放开手:“走吧。” 叶彦泽转过去,闭上眼睛,心脏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伸出手低声 “净化。” 这次金光自他的胸膛发出,指尖流光点亮了法阵,漫天的光粒冲散了阴云。叶彦泽拿出了袖子里的匕首,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匕首刺破胸腔又拔出,鲜血洒在法阵之上。 泽尔萨踉跄了几步,扶着石柱走到他身边。 “已完成黑化任务,已脱离07-02小世界,正在清洗记忆……Error……” “抱紧我。” 叶彦泽脱力地软倒在地,泽尔萨接住了他,手掌按着他的心口,一点一点感觉到他的心脏停止跳动。 他手上都是鲜血,漫天的金光久久不曾减弱,他低着头伸手拨他的眼睫,他却不再皱眉拍开他了,只是笑着闭上眼睛睡在他怀里。 “07-02,已回收,恭喜你,已完成两个世界任务。” 第58章 贪吝1 我是你爹,还用认识吗?…… “07-02, 已回收,恭喜你,已完成两个世界任务。” 意识渐渐回拢, 许彦泽呆愣着躺在舱中,直到感觉脸颊上有些痒痒的才抬起手去摸, 是透明的水渍。 强烈的不甘和不舍快要把他冲垮,尤其是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许彦泽侧躺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掉在手背上。 他再次去摸右手的无名指, 同样是什么都没有, 他举起手看看,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已经完成两个世界的任务了?”许彦泽鼻音有些重, 但声线却有种诡异的平静。“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完成就完成, 要是说不完成我也不知道。” 空间内突然传来一声嗤笑,然后是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哎哟声,充满戏谑。 “下一句就是所以能不能保留你小世界的记忆?”许彦泽能确认系统播报的声音不一样了, 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换成人了。 “宝贝, 别这么搞笑。你这还没怎么样呢, 眼泪快把自己淹了,要是留了记忆你直接就废了。” 他说完,隐约有一声低咳, 那声音更低,似乎有些不悦。而后他切了一声,又继续说道。 “所以明白了吗?任务者,这是为你好。”这次他特意将任务者这三个字咬重了。 “再说了, 你现在小命攥我手上呢,你谈什么都没用,给我好好干活。干好了就把记忆还给你,运气好还能被释放。” 许彦泽越听眉头越皱,这个系统的声音…… “放出去继续做任务?”许彦泽莫名放松了下来,翻了个白眼。 “总比死了强。” 许彦泽看着从上方悬下来连接他后颈的数据线,手指戳一下晃了一下,要是能顺着这根线爬上去会看到什么? “给你三十分钟休息会,结束了就抓紧时间去干活。” 许彦泽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倒计时,鲜红跳动的数字让他立刻闭上眼睛转头,够缺德的,也太刺眼了。 “看我干什么?” 深棕的微卷发被他在头顶上扎起一个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狐狸眼笑着真是顾盼生辉,不会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只觉得灵动狡黠。 “尹索诃,以毒攻毒这个馊主意是你提的,现在七号主系统意识彻底陷入沉睡了。你本事挺大,越帮越忙。” 他靠在椅子上,支着头转着椅子晃来晃去,右手无名指上黑底红色花纹的戒指紧箍住他的指根。 “那你之前商讨的时候怎么连个屁都蹦不出来,现在怎么?屁股刚长好?” 他说完,面前的五个悬浮着的电子眼都静了一下,被他纯辱骂的沟通方式噎到了。 “很好,看来大家都非常支持我从现在开始全权接管,又是同事们互相友爱的一天呢。”他突然放下了吊儿郎当支着头的手,笑着一拍手,语气温柔。 “如果你们不满。”他站起身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悬浮电子眼,眯着眼睛笑了一下,露出了虎牙。 “那就去和庄聿怀告状啊。” “找了个上级结婚说话就是硬气。” 标着一号的电子眼传出一道笑着揶揄的声音,它上下晃了一下。“我没什么意见,索诃都接手了,我们就等着看结果就好。” 说完就消失了,一边的四号也上下动了一下,撂下一句“同上”就消失了。二号那边飘出来一句很小声的“索诃你加油。”立刻光速下线。 尹索诃抱着手臂扫向五号、六号,脸上笑眯眯的,出手快得令人咋舌,直接捏住了五号电子眼。 “就你有意见?小嘴挺会说。” 六号一句话没说,光速消失。尹索诃收紧手指,银白色的球体已经被捏出一个坑,刺啦刺啦地往外呲电花。 “咳咳。” 尹索诃不耐烦地松了手,顺手往地上一砸,而后抬头:“咳这么多声,看来要死了?” 那个声音低声笑了两下,低沉又有种很舒服的感觉,让人耳热。“索诃,别做太过。”语气轻叹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有点纵容兜底的意思。 “庄聿怀,我什么时候和你结婚了?”尹索诃抱着手臂靠坐在身后的会议圆桌上,脸色有些阴沉。 说完庄聿怀也不回答他,尹索诃伸出右手试着把指环拽下,却怎么都没办法,他连把手指切掉的方法都试过了,浸入修复液后指环跟随着手指再次复原。 “对不起,我设定好了,就算是我也不能取下。”他话说的客气,语气也是哄爱人的温柔,还颇有点黏黏糊糊的,只是尹索诃脸却白了一下。 “算你狠。”尹索诃看着黑色指环上红色的花体英文“My destiny”,最后换了张笑脸。 “老公,我这边还要忙,这两天都不回去了。再见,拜拜,不送你了。” 说完脸上虚伪的笑容立刻消失,伸手调出权限,蓝光扫过他的瞳孔,一道暗门开启。 他走到巨大的睡眠舱边,里面是沉睡着的07,两团蓝色的光晕贴着另一边的墙壁,从这里看能清楚看到隔壁纯白空间内皱着眉头的许彦泽。 “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明白。”尹索诃伸手抓来两团光晕,揉吧揉吧给弄成一团。“你不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对那个机械一般的自己这么自信吗?” “那让我看看,你们能不能给我惊喜。” 尹索诃坐到睡眠舱上,随手把光晕扔了出去,右眼闪过数据流。 同一时间,许彦泽被刺耳的嘀嘀声唤醒,还没睁开眼,后颈的数据线一紧,意识昏沉了下去。 尹索诃扫了一眼07的睡眠舱,左上角灰色的屏幕亮起了蓝光,又看向对面皱着眉头昏过去的许彦泽。 “正在载入07-03:贪吝” * 小观澜建在半山腰边,环山的路蜿蜒平整,没多少坡度,满足了豪宅要的私密又方便来往。孔家家底没法跟几个显贵的比,但这宅子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好。 盛夏里,小观澜这里听不见什么蝉鸣,都是远远的只能听见个大概,这里一路走过来只能听见花叶摩擦的声响,还有水流的声音,两旁的绿植看得出找人设计过的。 “哟,瞧瞧,王少可算是驾临了。” 王之砚抬头望过去,身边的下人却愣神没及时抬高遮阳伞。他伸手按了一下伞柄,看见个穿红裙的贵妇人站在宅子前的浓荫下招手。 “常姨,劳你大驾了。” 女人身材曼妙,一张脸上连口红都没擦,但无端就觉得她容貌绮丽,什么表情都好看,她长卷发松松挽在脑后,又素又艳。 “天,之砚说这种客气话我怎么就听着这么开心。” 常秋逸亲昵地笑了一下,却没有主动凑近他,两人隔着两道伞,都不靠近。 “小景早到了,都在泳池里游完两三圈了,小宇一个人躲在院子里喝茶,别惹他,最近心情正不好呢。” 王之砚随意地扫着四周的风景,小观澜实在是让这个有情调的女人打理地相当好。 本身就是新中式的宅子,一步一景,盛夏里日光晒得人发晕,但一进小观澜就好像凉快了些。姿态优美的树多花多,又是绿藤也多,垂下的姿态都柔美,偏偏就盘在圆形的灰色月亮门,一点不小气。 走过这里就另一番天地了,前面都是些现代的陈设,折叠沙滩椅,遮阳伞,还有泳池。 “王之砚,你小子真是够墨迹,等你多久了。”一个身影突然在他们凑近时破水而出,水花四溅,王之砚反应很快,但还是有水滴溅到眼镜上。 他好脾气地笑笑,摘了眼镜接过身后的人递来的布擦拭,他戴着无框眼镜嘴角总含笑,看着斯斯文文的矜贵,只是摘了眼睛低垂眼皮才觉得他眼皮单薄锐利。 “哟!还甩水,真是讨厌死。” 常秋逸笑着递给上岸的青年毛巾,他一头红发,小麦色皮肤,露出的身体年轻精壮,肌肉紧实。 “小景快去换衣服吧,一会来小花厅。” 方子景随手一捋额发,呲牙笑着应声,白毛巾一盖头上,转身就走。 “常姨,不是说最近嘉宇弟弟回来了吗?今天他不在吗?” 王之砚发现自己浅卡其色的裤子上滴溅上了水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着,有点烦躁,主动问起把他叫过来的由头。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小花厅,木架上紫藤垂下,墨绿浅绿的叶片藤草冲淡日光,透过来都薄了。一路走过来又能闻见栀子香气,一边的照壁上橙红色的凌霄花点缀,草丛种着薄荷,没有一点虫,清幽雅致。 “谁能有那个面子把他叫过来?”穿着半袖衬衫的青年靠着椅背,捏着茶杯冷笑了一声。 “嘉宇,别那么说弟弟。” 常秋逸的脸色是真的冷了一下,王之砚却没什么所谓,坐在一边,面正朝着过来的另一边,花叶间隙能看见那边有条小道,还有棵桃树。 孔嘉宇脸色黑了一下,但到底没说什么站起来和他问好,常秋逸给他倒了杯茶,将一盘颜色漂亮的紫葡萄朝他推推,上面还飘着白色的凉气。 王之砚眉眼松动了些,擦了手捏起尝了一颗,又恢复了笑脸,不急不慢地说道:“常姨,天这么热,您费了那么多心思把我和方子景都叫过来是为了孔叔的事?” “锦南的项目,孔叔当初是冒进了才有今天的困境。商场上的事都是一时风一时雨的,当初看着是块大蛋糕着急往下咽,到嘴里了发现自己咽不下……” 王之砚说得慢悠悠的,用慢慢徐徐的语调明显在挖苦一个长辈,但这里的人没人有资格说他一句不是。 “说是找人合作,但总归是吐出一半找人帮忙吃掉点,还是难听。”王之砚摇摇头,笑了一下。 说着,方子景走过来了,他一身敞开口的polo衫和长裤,他姿态随意多了,但他是方家独子,早已经接手大半产业。 “难听还是其次,万一白忙这一趟呢?”他坐到王之砚和孔嘉宇中间,往椅子上一靠,扫了两眼对面的景致,也看见了那棵孤零零的桃树。 “常姨,做到我们这个份上,过手的没有小打小闹的,锦南是大蛋糕不错,相应的风险也不小,入场要投进不少呢。” 他说着喝口茶,全然不管孔嘉宇越来越差的脸色,最后笑笑。“这一点,孔叔应该已经体会不少了。” 常秋逸没那么沉不住气,笑着给他们都倒了杯茶水。 “你们左一句右一句,常姨都听不明白,商场的事情我什么时候也不管的。这不是嘉宇弟弟回来了,想着让你们几个平辈的都见见嘛。” 突然静谧的小花厅远远传来隐约踢踢踏踏的声音。 王之砚耷拉着眼皮喝了口茶,听见了这个动静,像有人在踢石子,踢了一路。方子景笑了一声,拖长了声音。 “成,常姨您都这么……” 声音戛然而止。 同时间那声音突然好近,王之砚抬头看过去。常秋逸抿唇笑了一下,一边的孔嘉宇突然脸黑了,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刚要说什么就被常秋逸抓住了手臂,给了一个眼神。 实际上王之砚没看见什么,只看见一颗石子被踢到小路上,紧接着一个人闯入花藤掩映的月亮门后。 盛夏过曝的日光肆意地照在他身上,他急步往前走,浓郁的黑发在微风里吹动看不清脸,皮肤白得盈光。轻薄宽松的白色绸子被风勾勒了形状,也有他身体的优美曲线。 脖颈修长,腰臀比相当惊人,长腿走动频率姿态有种独特的韵味,不像是少年的浮躁,轻盈又好看,像是舞步,双手自然伸展勾着一双舞鞋。 即使看不清他的脸,这样的人物……王之砚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即使意识到不礼貌,还是很难移开目光来。 “彦泽!”常秋逸突然脆声叫了他一下。 距离不远不近,他自然能听见,正准备拐到桃树的背过去的人侧过去一点,而后伸出手挡在额头。 一边的方子景捏烂一颗葡萄,王之砚明白他什么心情,好奇他的脸能否配得上他们的期待,但他又挡住了,一急就露丑了,倒显得自己是个什么没见过世面的。 王之砚低头喝茶,指尖捏紧了茶杯,看着映在茶水里的树影花影。 “刚练完舞回来?彦泽,这有两个哥哥,你不过来见见吗?” 那人站在桃树边,拧头看见人多似乎打算走了,常秋逸这么说了,他才原地站了一会挡着光往这边走。 方子景已经打听上了。“嘉宇,这就是你那个弟弟?听说是跳芭蕾的?” 孔嘉宇没回答,低着头喝茶,他也没怪罪,忙着看人的脸,满脸好奇。 “我有那么多哥哥?”人还没走过来,夹枪带棒的话先送到,他声音有些冷。走近了月亮门,就有树荫了。 他身上还有点刚洗完澡浅淡的香波味道送过来,他靠在月亮门边,白的手臂边是红艳的凌霄花。 他放下了手,一双黑色的眼睛扫了过来,王之砚立刻抬眼看着他,手指抬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方子景就比较直接了,直接站了起来,嬉皮笑脸地绕过小桌,伸手。 “好漂亮的弟弟,认识一下?” 孔彦泽看向方子景,伸手像是要握手,下一秒直接抱住了手臂,细密又浓黑的睫毛一抬,那双线条流丽漂亮的眼睛露出点嘲讽的意味,唇珠明显的水红色唇瓣开合扔下一句话。 “我是你爹,还用认识吗?” 第59章 贪吝2 叔叔好! 常秋逸和孔嘉宇下意识紧张起来, 看向方子景。他就算是直接找人把小观澜砸了,现在孔家还要捧他砸得好,孔嘉泽一来就挑个最不该得罪的得罪。 “哈哈哈哈, 天啊。”方子景瞪大了眼睛,伸手撑在月亮门边, 笑出声来,伸手似乎要靠近孔彦泽。“弟弟说话真有趣。” 孔彦泽这张脸, 生得有些过分精致,不至于让人看成女人,但确实有种雌雄莫辨女相的精致漂亮, 同样简单的五官, 他生得一分一寸恰到好处。 嘴那么坏, 但稍一偏能看见类似婴儿肥的脸颊肉, 就让人觉得他说什么话都没挑衅的感觉。 方子景暗自咋舌,是那些整容弄出来的一流货色看了会抑郁的角色, 是盘他心坎上的菜。 “弟弟加个联系方式?” 孔彦泽完全是看见常逸秋不好的脸色才没立刻甩脸就走的,他烦躁地躲到孔嘉宇那边。方子景拽了一朵凌霄花,很粗暴, 花叶震了好久, 叶子都落到他头上去了。 “没手机。”他也没靠孔嘉宇太近, 冷笑了一声,但看见了常逸秋的眼神又不情不愿地添了一句。“没带在身上。” 方子景一点不介意,甚至主动退了一步, 只是视线一直是不加掩饰的冒犯,他坐了回去。 “看来弟弟不喜欢我,还是太生疏了,下次带你出去玩。” 孔彦泽捏紧的手一松, 立刻看向常秋逸,声音和顺多了:“常姨,我累了,先回去了。” 常秋逸笑笑,拿了一张纸擦擦他额头上的汗,他竟是乖乖地躬身凑到常秋逸身边,脸上有些属于大男孩的别扭。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就是从小怕生。”常秋逸拍拍他的脸颊,拎了一下他宽松的上衣,唠叨了两句:“松松垮垮的,摸着也不是好料子,给你买的衣服一件也不穿。” 他一躲,一道细窄的腰线被衣料贴着勾勒出来,王之砚一派局外人的姿态,闲散地喝茶吃葡萄,偶尔扫过去一眼,从他的角度能感觉挺翘的臀,还有长腿。 他垂下眼,一整颗葡萄连同葡萄籽被他咬碎,和皮一起咽下了。 “常姨……我不是……”孔彦泽低声赶了两句,而后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见方子景直勾勾的眼神,立刻转身就走。 “常姨,哥,我先回去了。”常秋逸一拍他的肩膀,孔嘉宇看都没看他。 孔彦泽没了踢石子的兴致,拎着鞋子踩过草坪走到桃树下仰头仔细查看果子,已经能看到很多青果了才满意地拍拍树干往回走。 小观澜离前院最远的次卧是他的房间,这里比起他们当然不算大,但就在一楼。这里没有那么多精心的布置。但卧室里有半开放的小阳台,有时候他能直接从阳台走进小院子,当然能看见他的小桃树。 孔彦泽放松地坐到藤编的躺椅上打开了面前的投影,画面里是芭蕾舞剧,他没在看情节,而是专注地看着每位演员的动作。 看着看着就有些跑神,孔彦泽想起了刚刚方子景紧追着他的眼神,心烦意乱地起来坐到地上,伸手打开抽屉,摸粘在上面的几张硬质的卡片。 叩叩叩 不多不少三声叩门声,孔彦泽浑身一抖,立刻拿出来的杂物都塞进抽屉里去,把抽屉推回去。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打开了。 孔彦泽没看,直接站起来低头喊了一声:“父亲。” 他只看见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踩在木地板上朝他走过来,他下意识立刻紧闭上眼睛,缩了一下脖子。 “先生。”常秋逸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两个少爷我刚送到门口了,先生,晚饭好了,先用饭吧。” 孔彦泽没抬头,空调的凉风吹着,他的额头已经出汗了。在等着他开口的半分钟里,孔彦泽始终紧捏着手指。 “晚饭过后,来书房。” 孔彦泽肩膀一松,看着那双黑皮鞋在他视线里远去,门传来被带上的轻微咔哒声,他才脱力一般地跌坐在地上。 还没过关,还要去书房。孔彦泽仰靠在床腿旁,轻声骂了一句:“老登,怎么还不死了净化地球环境。” 没人过来送饭,也没人过来叫他去吃饭,孔彦泽反而松了一口气,说明这老登还没更多的事,要是哪天对他那么好,他还真得担心担心。 他就那样靠着床柱坐了好一会,落地窗很通透,但霞光过后的夜晚来临就显得莫名阴森。 叩叩叩 “小少爷,您可以去书房了。” 孔彦泽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往前院走,那老登的书房在三楼,他还要坐个电梯。电梯门一开,孔彦泽余光扫到一个身影。 他小声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哥?” 但他走到书房前都没看到人影,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他走进书房,看见那老登端坐在位子上,手里捏着一张合同,还戴着眼镜皱着眉头看着,耳朵还塞着耳机,应该是在听汇报。 孔恒都五十多了,看着其实也只是头发上有了白色夹杂,眼角眉心有些皱纹,没什么中年发福的肚腩和秃头。 长书桌上一边是文件另一边还放着一套茶具,孔彦泽知道这老登对他的爱护程度,不到他那些珍藏的瓷杯茶具十分之一。 “知道了,你们继续跟进,先不要轻举妄动。”孔恒放下手里文件,扫了一眼站在那没动的孔彦泽。 “周先生明天落地,你们安排一下,接到小观澜,不用我提醒你们重要性了。” 他这才摘了耳机,扔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孔彦泽耳朵一麻,迅速回过神,低声打招呼。 “父亲。” 孔恒就端坐在椅子上,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的脸,面无表情,而后手指轻在桌面上点了几下。 孔彦泽脊背一松,走到一边,那里有个高夫球桶,里面除了球杆还有一根长竹条,长方形,有些弹性也有点硬。 他亲手拿出来放到桌上,又站了回去。 孔恒起身拿过来随手甩了两下,破空声就耳边响了两下。孔彦泽紧闭了眼睛,脊背不自觉绷紧了,而后是来不及反应的火辣辣的疼痛。 “知道为什么吗?” 孔彦泽在心里翻白眼,立刻回答因为你自己项目失败了亏钱,找不到人帮忙收拾烂摊子,找到机会朝我发泄。 “不该对方少出言不逊。” 叩叩叩…… 书房突然响起敲门声,孔恒这才停手,孔彦泽的冷汗顺着额头掉进眼角,但他不能擦。 “父亲,方少明天请我和弟弟一起去骑马。” 孔嘉宇走了进来,站到孔彦泽前面看向孔恒。孔恒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孔嘉宇和孔彦泽,低声应了一下,随手把手里的竹条扔回了球桶。 “彦泽,你们剧团已经确认了第一次排演的时间,就在你生日前一天。你的十九岁生日宴,常姨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还是更重要一些……” “来得及!”孔彦泽急忙上前一步,有些着急忘了这是在孔恒的书房,他很快低声了一些。“来得及的,父亲,不会错过生日宴。” “是吗?”孔恒笑了一声。 “你好容易在家多待一段时间,家里有事你也要懂得分担。今天你见的方子景和王之砚随便哪一位多跟孔家有生意上的来往,父亲现在都不至于这么难做。” 孔恒倒了一杯茶,看着他的脸,欣赏着他苍白的脸,满意地继续说道。 “你和你母亲一样,很讨人喜欢,彦泽。” “这是一件很难得的好事。你大了,多体谅父亲吧。” 孔彦泽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疑地一口应下:“我明白,我会尽力。” 孔恒这才一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机:“那就和你们舞团的人联系一下吧,正式排演前多在家里的舞室练一练,不是还要最后选拔?” 孔彦泽深呼吸了两下,才克制住欣喜,拿过手机。 “明天多和几个哥哥聊一聊。” 孔彦泽手指一颤,低声应下了。 孔嘉宇和孔彦泽一起往外走,直到进了电梯,孔嘉宇才冷笑了一声。 “你今天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自找苦吃。” “谢谢。” 孔彦泽没接他话,这让孔嘉宇脸憋红了,最后等电梯门开了撂了一句。 “今天不是我告的密。” 说完人瞬间没影了,孔彦泽愣了一下,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 * 第二天一早下了大雨,而且孔恒一早就离开了小观澜。 方子景只好说推到后天再去骑马,孔彦泽神清气爽,多吃了一个鸡蛋当作庆祝。常秋逸喝完了粥,看着脸色由阴转晴的两个孩子,轻叹了一口气,可又忍不住跟着笑。 “你们啊,都还是小孩子!” 孔嘉宇看一边孔彦泽埋头往嘴里塞东西,皱着眉头切了一声,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常姨,只有他才是小孩,连二十都没到。” 常姨捂嘴哎哟了一声,站起身一人拍了一下:“都还是小孩呢。”说完,她又垂下眼去看腮帮子鼓着的孔彦泽。 柔软的黑发,搭下来的睫毛,鼻子挺翘,他抬头看向常秋逸,含含糊糊地喊她:“常姨?” 太出色的一个孩子,在一个不该这么出色的身份里。 “彦泽,今天还要去练舞吗?”她飞快地掩饰过眼里的哀色,笑着问他,手指捏捏他的脸肉。 孔彦泽咽下嘴里的东西,笑着一抬下巴:“那当然,要不然怎么保持我首席的身份?” 孔嘉宇嗤笑一声:“怪不得是首席,一个嘴巴里能塞两个鸡蛋。” 常姨不轻不重地拍他后脑勺,笑着说:“不许取笑弟弟!” 孔彦泽得意地冲他一笑,反而翻了个白眼,也得到一个拍拍。 “不许对哥哥翻白眼!” 这雨没下很久,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停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兄弟两个脸色又不好了,生怕方子景打电话过来。 下午的日光又是那么晒了,叶片被洗了一水又烘干了,雨后的小观澜处处好看,薄荷多,加上设计和养护用心,一点虫子都没有。 直到下午三点多方子景都没打电话过来,孔彦泽一算,这算是彻底安全了,一来一去到那都到晚上了,今天算是闲了。 他正对着镜子扭头给自己抹药,想想今天没用折腾那一趟,直接笑出声。 “受虐狂。” 孔嘉宇对他翻了个白眼,手里拿着药膏。孔彦泽嘿嘿一笑,立刻趴到床上撩开上衣。 孔嘉宇突然不说话了,只沉默着给他涂药。 “你就不该回来。” “我能不回来吗?那老登派人堵在我公寓下,还在剧团那派人抓我。我人直接被从F国架回来的。” 孔嘉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听他还带笑意地夸张描述,一拍他的鞭痕。 “什么都不懂!” 孔彦泽嗷了一声,然后很久之后才轻声说:“我懂。” “孔恒是商人,我现在就是那个商品,他想找个合适的人把我卖出去换钱。” 说完他又轻笑了一声:“果然我从小都是最帅的那一个。” 孔嘉宇没顺着他的玩笑说点什么,猛地一拽下他的T恤,转身就走。 孔彦泽趴着转头看向庭院里的小桃树,轻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只要他还能上台跳完舞蹈,之前什么他都可以忍受,也没到那么糟的时候。像方子景这样的少爷,好就好在他要脸,还不至于把他怎么样的。 晾了一会脊背,他随便扒拉出一件跨栏背心,一个宽松的短裤就套上了,胡乱地把额发扒拉到脑后去,打开阳台门去看他的小桃树。 小桃树长了八年年了,按理说四五年就该结果子了,但之前怎么精心弄,都只有可怜的几朵小粉花,更不要指望还有桃子。 今年不一样,也许是今年他在家的时间长,孔彦泽美滋滋地这么认为,这么想着就忍不住摸他能够到的小青果。 这是个毛桃树,上面还有小绒毛。长条的翠绿叶间漏下阳光,叶彦泽眯着眼睛,笑着伸手不住地搓搓那颗小青桃的皮,摸了一手小绒毛。 “周先生!您怎么走到这了?” 孔彦泽吓了一下,整个人一激灵一下,下意识蹲在树下,而后才想起来这里什么都没有遮挡,又扶着树站起来了。 他转头才看见不远处紫藤花架那边有个下人,在躬身跟里面的人说些什么,那个周先生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绿荫和花藤遮挡住了,孔彦泽只看见一点灰色的西装衣摆。 “周先生,您原来在这欣赏风景。如何?小观澜的风景还不错吧?” 这么客气还带着难以掩饰的讨好,这种语气是那个老登能说得出来的?不过这个周先生,什么来头,能让…… “彦泽!还不过来问好,没规矩。” 孔彦泽一激灵,眼这么尖,这老登果然是老花镜。孔彦泽才被他打过一顿,现在还处于夹着尾巴做人的阶段。 他顶着明媚的日光踩着草坪走到垂花紫藤花架那,先看见一众正装的精英们跟在老登身后,孔嘉宇也在,见他一身跨栏背心小短裤就过来了,露出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这里的佣人都比他穿得像模像样,孔彦泽没半点不自在,唯一不自在的是那老登的冷眼。他冲孔嘉宇皱眉挤眼了一下,才想起来转身去看那位周先生。 “孔彦泽?很好的名字。” 孔彦泽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初见的陌生人夸赞他的名字的,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垂眼含笑的黑色眼睛。 周先生一身深灰色西装,胸前有个小花蓝宝石胸针,头发二八侧分,半长的头发抓在脑后,露出一张一看就是混血的英俊脸庞,高眉挺鼻,眼窝有些深,眼睛含笑又有点深情的错觉。 孔彦泽是一米八二是他们剧团收芭蕾男演员的最低身高要求,但在华国已经算不矮了,看这个周先生竟然还是要抬一点头。 周先生伸出手,略一眨眼,孔彦泽才发现他双眼皮褶里有颗小黑痣。 “啊?”孔彦泽好奇地看着他,又看他伸手了,然后回头看孔嘉宇。 孔嘉宇瞥了一眼孔恒,走过来轻声道:“握手问好。”而后看向那个周先生,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弟弟,他还小不太懂事。” 孔彦泽伸手和他的大手一交握,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手上还有毛桃的毛…… “叔叔好!”孔彦泽一慌,在他笑眼下扬声问好。 第60章 贪吝3 小青桃 说完孔彦泽自觉没错, 可周围人都静了。孔嘉宇也一脸没救了,你自求多福的表情。周先生被他爸这么舔,难道还能都不是一辈?跟他爸一辈, 喊叔叔不对? 孔彦泽的求救视线被孔嘉宇屏蔽了,他只得又抬头看着笑意加深的周先生。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眉眼, 孔彦泽仔细看才发现是幽蓝的瞳孔,很特别。 难道是太自来熟了? “那?周先生好?” 孔彦泽又晃了一下他的手, 有些进退不得,尴尬地冲他笑了一下。这个周先生先松了手,手指下意识搓了一下。孔彦泽脸又一白, 一急又高声说道。 “哈哈, 周先生, 您您……” 他却眉头低了一下, 意味深长地看着孔彦泽,突然开口打破这个尴尬的氛围。 “周柏乔, 我的名字。别那么客气,叫周叔叔也没什么。” 周柏乔脸上的神情很淡,只有那一双眼睛落过来像是有重力。但孔彦泽也只感觉到打量和疏离, 是个陌生长辈看年轻人的态度。 察觉到了他干的小坏事, 感觉到了他的尴尬和无措, 从容地纵容了小辈的不懂事,给了一点面子,也揭过一篇。孔彦泽感觉到了他俯视的态度, 却并不觉得讨厌。 “那周先生移步,我带您去看看房间?” 孔恒上前,说话很客气,不过他站在周柏乔面前, 方方面面感觉矮了人家一大头。孔彦泽趁机撤了,站到孔嘉宇旁边。 “怎么回事?” 他说着,眼睛还看着周柏乔,主要是心虚,他刚沾了大佬一手毛,现在被轻轻揭过了,他又觉得心里跟也沾了毛一样,有点愧疚,有点不好意思。 “你问周先生?我只能说,你给我在他面前低头夹尾巴做人。不对,你给我离他越远越好。” 他们乌泱泱一大群正装的精英又走了,孔嘉宇留在他身边嘱咐他。孔彦泽正准备多问两句,就看见站在最前面,格外显眼的周柏乔突然看向他的小桃树笑了一下。 “听见没有,离他越远越好。” 孔彦泽一屁股坐到架子边,撑着脸看孔嘉宇。 “轮得到我凑他近吗?老……咳……咱爸舔得正热呢。” 孔嘉宇也坐下了,绷着的脸破功了,忍不住了趴在桌上笑。 “叔叔,也就你敢喊。” 孔彦泽翘了个腿,摊手一笑:“咱爸那么捧着人家,要不是看着那么年轻,我还以为他是孔恒的叔叔呢,那我得喊叔公。” 说完想起了周柏乔那张英挺俊美的脸,孔彦泽也笑出声:“超级加辈。” “什么这么好笑?” 常秋逸今天一身中式的天青色旗袍,长卷发盘在脑后,难得今天化了点淡妆,看着韵味有致,光彩动人。 “常姨,你今天怎么敢出门的,进院子里花都被你美的不愿意开了。”孔彦泽立刻好话奉上,孔嘉宇嘀咕他一句油嘴滑舌。 常姨拿着小扇子在扇:“就是这么美,所以赶紧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 孔嘉宇立刻把孔彦泽老底掀了:“常姨,这个人刚刚就穿成这样见了周柏乔,还喊人家周叔叔。” 常秋逸却拿出纸巾递给孔彦泽,一点不以为意。 “喊周叔叔也没错啊,他今年应该快三十了,有二十九了,你弟弟喊一声叔叔也没什么呀。” “常姨,你知道那个周先生?”孔彦泽有点好奇,他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人物。 “是不是看你爸跟孙子一样伺候他感觉特别好奇?”常秋逸捂着嘴笑,拿扇子敲他,一回头看见孔嘉宇也一脸好奇,又给了他一下。 “周柏乔你们不知道也正常。他们本家在B国那边,发家也早,往上数几代都有拿过勋爵的,还有受奖章的。” “这一代周柏乔年纪轻,但是个狠角色,上一辈叔伯多是非多,父母走的早,硬是一个人拼杀上去的。他接手周家应该也就是这两三年的工夫,权势独揽。” “那么庞大的财团,随便动一下都是你想象不到的金钱,那里根本不是钱,就是串数字。硬生生切断内部那么复杂的派系根脉,能独揽掌权。这个人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常秋逸说完,看见兄弟两个都是一脸痴呆表情,像是在听什么传奇故事。 “你们这两个小子!”她忍不住笑,揉揉他们的头发,孔彦泽不在意随手一捋,孔嘉宇哀叹着整理造型。 “人家来华国清点产业的,在这边的房产荒了太久没打理完,就在这住一天。” 孔嘉宇立刻问:“那他是不是能帮……” “他不是你爸能攀上的人物。而且人家华国这边产业都放着玩的,这次来算是半休假,没必要为了孔家开罪王家和方家。你爸只是想着能搭上一点是一点。” “开罪王家和方家?”孔彦泽不懂商业,他只懂得八拍和舞蹈,不明白只是帮或不帮,怎么就会开罪? 孔嘉宇给他解释:“锦南的项目风险大,收益也大,他们不帮未必没有等着孔家被拖死再入场抢肉的意思。而且锦南出问题,未必没有他们的手笔。” “强龙还难压地头蛇,更何况周柏乔都没有吃华国这边蛋糕的意思,只为一个人情,入场了得罪两个世家。他怎么都不划算。” 常秋逸赞许地点点头,孔彦泽其实似懂非懂,但他也懒得再追问,这些离他太远了。他眼里除了芭蕾,就只有他的小桃树、常姨和哥。 那些商业上这个项目,那个合作,就算是告诉他,也像是远远冲心不在焉的人喊话,听不清,漏不进他的世界来。 “彦泽都快听睡着了。”常秋逸见孔嘉宇收不住了,笑着看趴桌上偷偷翻白眼的孔彦泽。 孔嘉宇突然收声了,脸上的笑容一淡。“他哪懂这些,说了也听不懂。” “天书一样,没意思。”孔彦泽没睡午觉打了个哈欠,脸颊肉挤在小圆桌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来转去。 “还是常姨说的故事有趣。” 晚饭时孔恒又不在,周柏乔自然不至于过来和他们一桌吃饭。孔彦泽咬着筷子猜他是不是吃的都是B国厨子做好了,再用直升飞机运过来的。 “一脸蠢样。”孔嘉宇今天心情明显不错,嘲笑他咬着筷子走神的样子。 孔彦泽不和他一般见识,吃完饭从前院的花园溜达到小花厅,过了照壁,月亮门往他的院子走。 当然是看他的小桃树去,夜风很凉爽,小观澜里灯都亮起来了,月亮就没那么大用处。孔彦泽走走跑跑,到草坪上又轻盈地跳了几步,正好手揽住了小桃树,像个王子抱住了公主,姿态舒展随意,又轻盈灵动。 “很不错。” 声音从他身后突然冒出来,孔彦泽吓得又是一蹲,然后又扶着树干站起来,回头看见一身松散休闲装的周柏乔。 他头发散落在额前,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在夜风里忽明忽暗。 “啊,周叔叔你晚上好。”这一句被他说的有点不情不愿的。 太尴尬了,佣人都在前院,这个点这边都没人来的。 “看来你晚上看见我觉得不是很好。”周柏乔单手插兜,姿态闲适,玩笑话也说得随意,似乎只是为了缓和他的尴尬。 “看来他们没和你说。”周柏乔转身一抬下巴,抬手又放下呼出一口烟:“暂时叨扰你们,我住在那里。” 孔彦泽跟他的视线往那看,原来是安排住在那边的独栋小楼了,就在他院子对面。他也不知道该些什么,下意识回答他。 “真巧,我住在那。” 周柏乔略一点头,没有往那边看,只嗯了一声,垂下眼睛在看桃树,似乎不是很在意,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下。 “呃……那个周叔叔,白天那时候,对不起。” 孔彦泽走也不是,又觉得不自在,突然想起了白天沾了他一手毛的事。周柏乔愣怔了一下,而后转头低了点头看着他,抬手在他面前搓了一下手指。 “这个事?” 叶彦泽刚听说他大杀四方的龙傲天故事,又见过他爸那么舔他,此时看他这样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周柏乔视线下移了一点,扫过他抿起来的唇。 “没关系,不过……我能要个赔礼吗?” 周柏乔又看向小桃树,走了半圈,说道:“等熟了,我要这颗桃子。” 孔彦泽完全忍不住笑了,哈了两声,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很好玩,走过来一探脑袋发现是他白天搓的那颗小青果。 他没想多,赶紧点头:“好!我回去找个纱网罩起来。” “不用。”周柏乔似乎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咬着烟嘴看他一眼,说道:“让它自然生长就好,无论长成什么样都会很有滋味。” 孔彦泽似懂非懂,反正就什么都不干。这么一闹,他彻底没了对周柏乔那种似有似无的畏惧感,说话也大胆起来。 “这是它第一年结果,周叔叔你来得巧。” 周柏乔看着他说话,嗯了一声回答他,又说道:“它果子不多,舍得吗?” 孔彦泽笑了一下:“舍得啊,但我肯定只会送给你。” “为什么?” “因为…”孔彦泽抬起右手学着他刚才那样,搓了一下。“这个。” 周柏乔笑了一声,垂了一下眼,孔嘉泽又看见了那颗小痣。 “那你要记得。”周柏乔抬眼看着他,他皮相有些东方,长直的睫毛,头发眉毛睫毛浓黑,眼尾平拉出去。 “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来拿了。” 孔彦泽觉得他在开玩笑,却有种莫名被长辈重视的感觉,他袖子上的一颗宝石袖扣都够卖多少个山头种桃树了,现在这么认真地在和他讨论这么个小桃树上的青桃子。 “到时候您全拿走,我也绝对配合。” 周柏乔低头笑了一下,转身乘着夜风捏着烟头往回走,随意和他拜了拜手。 孔彦泽看看那颗小青桃,慎重地记住它的特征以免认错桃,他伸出手指轻轻一碰 “你出息啦,被大佬看上了。” 60-70 第61章 贪吝4 共同的小秘密 清晨的小观澜就已经忙起来了, 不过主人们都没起来,佣人们来来回回忙碌着,人虽然多, 却仍旧静悄悄的。 “先生,客人那边……”管家一早就来询问孔恒, 小观澜上下都绷紧了招待这位开罪不起的客人,不知道那边什么时候会走, 也生怕准备的餐食他不满意。 孔恒觉得只能留周柏乔这么一个晚上也太可惜了,低声问他:“周先生那边的宅邸派过去修葺的人怎么说?” 管家明白他的意思了,一鞠躬说道:“大体上都好了, 只是最要紧的水电弄起来麻烦, 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孔恒稍一点头, 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 没再多说什么。 “今天你多注意,有别的客人来小心招待, 别冒犯了周先生。” 孔彦泽一早就被叫起来了,一脸没睡醒的模样,睁着眼睛看着脸色不好的孔嘉宇敲门进来, 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佣人。 “方子景打电话过来了。” 孔彦泽下意识问了一句:“谁?”孔嘉宇坐在他床边瞪了他一眼, 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佣人。 孔彦泽看见他们送了衣服过来, 清醒了一点,立刻看向孔嘉宇:“啊,我想起来了。哈哈哈, 骑马是吧,能骑马了,肯定很好玩,哈哈哈。” 孔嘉宇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孔彦泽看向几个佣人,脑子清醒了,又下意识看向孔嘉宇露出个无措的神情。 “我看着他,你们站在这干什么?” 这几个佣人才稍一躬身退出去了,但能感觉他们都在门口。 孔彦泽一掀被子,胡乱抓抓头发,黑发乱蓬蓬的,爬起来的时候还反手伸进背心挠挠后背。 他长得太精致好看,是种金质玉相的美,让人下意识就觉得他该佩满了华贵的宝石,金银钻石,再浮夸也能压得住。 但他本人一点没这种自觉,甚至隐隐感觉到相貌上为自己招来的某种危险,于是像是躲避危险的小兽一样,怎么随意怎么来,却不明白这种不浸染的纯稚本身也是一种危险。 孔嘉宇看他踢着拖鞋一边刷牙,一边对着镜子随手扒拉两下头发,显然是觉得看着没那么乱了就行。 “今天爸叫你去前院吃早餐,周先生好像也在,你悠着点。” “周叔叔?”他正刷着牙,含含糊糊地反问一声,这语气比起昨天那种带着距离感的礼节称呼,多了一点暧昧的熟稔。 孔嘉宇眉头一跳,也闹不明白是他不懂那些胆子大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你除了打招呼,别跟他多接触。” 孔彦泽刷完牙,看着镜子没看见什么胡子长出来,就随意冲冲脸一抹干。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那么怕他啊。” 孔嘉宇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有点来气,又喜欢他这样。“小屁孩,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根本就不会骑马,小心被马飞脚踢你。” “切,好歹是学舞蹈的,我可灵活了。” 今天孔彦泽没敢不穿佣人拿来的衣服,他摸不准是常姨直接送来的,还是被那老登特意嘱咐过的。 深蓝色的宽松短袖衬衫,上面还有几道明黄色的花纹,白色的长裤搭了一条腰带。一看就知道是常姨帮他搭好的,颜色鲜亮又不喧嚣,很衬他的少年气。 常秋逸在门厅外就看见兄弟两了,孔嘉宇不用她操心,衣服都齐整得体。孔彦泽笑着张开手臂。 “常姨!你今天真好看。” 常秋逸啧了一声,不领他的甜嘴,皱着眉伸手抽出他的衣领,又让他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最后让他低头理了他的额发。 鲜亮一点的颜色才能衬他,他肤色白,细窄的腰身线条漂亮,挺翘的臀线和又直又长的腿展露了出来。长期练芭蕾,他挺拔优雅的仪态是不自觉,光是站在那就是移不开眼。 “该剪了,都有点戳眼了。”孔彦泽乖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后发表一个意见还被常秋逸否了。 “你懂什么,不许乱剪。” 太漂亮耀眼的孩子只要站在那就是风景,但装扮还是会增色的,不能让他自己瞎造。 “周先生。” 孔嘉宇本来靠在一边嘲笑他,脸上一肃,看向孔彦泽身后打了声招呼。他身后跟着两个秘书,看上去站在那有一会了,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常秋逸很稳,转过头颔首打招呼。孔彦泽先伸手捏捏低久的脖颈,不慌不忙地转身挥挥手:“周叔叔早啊。” 他说完,周柏乔才略一点头,他站在浓绿的香樟树荫下,穿得看着很休闲,额发侧搭下来一点。孔彦泽本来还想多聊几句,被孔嘉宇一拽,闭上嘴去了饭厅。 “彦泽,周先生单独找你说话了?”常秋逸似乎随口那么问了一句。 “没有啊。”说完孔彦泽想起昨晚,但只是偶遇,而且关于小桃树是个秘密,他也懒得多解释。 常秋逸的神情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略有点遗憾。孔嘉宇伸手拧他的胳膊,瞪了他一眼,却也来不及多和他说什么。 孔恒在,孔彦泽吃饭都是绷着的,为了不惹他。他除了跟着孔嘉宇打招呼,就是低着头小口小口吃饭,头也不抬一下。 周柏乔就坐到了他对面,孔恒虚伪地劝了几下就算了,用餐时孔恒时不时会提起一些听不懂的商业,金融话题,周柏乔一句话没回。 孔彦泽头低着,觉得场面肯定很爽,偷偷掀起眼皮偷瞄对面的周柏乔,却正好对上他移过来的眼神,没什么意味,只是垂了点眼似有似无笑了下,恍若错觉。 孔彦泽觉得有点怪怪的,总不能周叔叔在逗他玩吧? 这些小动作自然没被其他人察觉到,孔彦泽却莫名觉得又和他有了点什么共同的小秘密。 孔恒说话并不频繁,但周柏乔真是一句不回,完全懒得考虑对方的场面,或者说他能坐在这里就是天大的场面已经给过了。 “看好弟弟,他不会骑马。” 吃完没滋没味的早餐,还要去赴更烦的约。孔彦泽有点蔫蔫的跟着孔嘉宇上了车,临走时下意识往里面瞧了一眼。 孔恒虽然坐主位,但躬身企图凑近一点的姿态真是卑微,周柏乔终于吃完了,正在擦手,脸上神情很淡,意兴阑珊的。 孔彦泽就乐意看孔恒这孙子样,差点笑出声,转过头去升起车窗。错过了里面的周柏乔将手里的手帕扔回了桌上,看了一眼开走的车。 “所以,小南苑暂时您住过去还是不方便,您看……” 周柏乔没急着回答,转头叫来一边的秘书,秘书躬身说了些什么,听起来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语,孔恒脸上忍不住露出点不安。 其实对于周柏乔来说,如果他想离开,住在哪根本不是个太大的问题。这个机会是孔恒运作了很久才抓住的,能和周柏乔算是搭上一点关系。 就这么一点关系,最近都让他好办事了不少。 “那只好再多打扰几日了。”周柏乔说得客气,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眼神落在对面,手指虚虚地搭在桌面。 孔恒松了一口气:“后院那里景致算不上最好,您看要不要……” 周柏乔一抬手,孔恒就噤声了,起身离开:“那就这样,先失陪了。” * 方子景请他们去的自然是他的私人马场,等他们到的时候却看到不少人。孔彦泽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是还挺喜欢这马场的景致。 “今天来的都是方子景的朋友,圈子里的,你跟紧我别乱跑。” 孔嘉宇来来回回地叮嘱他,孔彦泽也没烦他,一一应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格外乖巧。 “你们先跑着。漂亮弟弟来了,我得去接。” 方子景一头红发,身量又很高,骑在一匹高壮的黑马上。周围人没一个不是人精,都是世家的少爷,围着他,他转头一眼就看见跟在孔嘉宇身后的人。 “漂亮弟弟?”“景少怎么回事啊,还把人带到这玩。”“那景少今天是没心思骑马了……” 方子景笑着呵斥他们:“都滚蛋,他嘴可不饶人。” 他轻呵一声,轻勒缰绳,黑马听话地小跑过去。他一身骑装,但穿得随意,领口还随意敞着。 “弟弟,又见面了?” “谁是你弟?” 孔彦泽下意识就怼,烦他那个骚包的调调,一股子搭讪美女的感觉。孔嘉宇拽了他一下,孔彦泽才闭上嘴往孔嘉宇身后站站。 方子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站在底下的人,有意无意都会有点压迫感,他打量着孔彦泽,真是什么角度看都漂亮。 “你哥哥都喊我哥呢,你不是我弟弟吗?” 方子景笑着说,一扯缰绳让马绕着走,又到孔彦泽面前,唇角勾笑,眼神犹如实质从他的腰身滑到长腿。 他不加掩饰,却姿态随意如同赏玩,没有一点淫-邪的猥琐样子,像在逗弄好玩的宠物。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爹。”他故意提这个事,孔彦泽在这个事上吃了苦头了,意识到他不仅不能怼,还要讨好顺从。 “抱歉,我那天没礼貌了。”孔彦泽说得充满了不情不愿,眼睛看着马,像是跟马说的。 孔嘉宇立刻把他拉到身后,淡声道:“他还小,不懂事,景少多包涵。” 方子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睨着孔嘉宇:“嘉宇不去牵马?他们都等着想和你跑两圈呢。” 孔嘉宇脸一白,看向孔彦泽,孔彦泽不想他被为难,比了一个嘴上拉拉链的姿势,保证自己会管住嘴。 孔嘉宇一闭眼,这就不是你的嘴的事。 “我弟弟不会骑马,来之前家里让我看好他。” “弟弟都是个成年人了,我看也不小了,不用哥哥时刻看着吧。”方子景脸上已经有了点不耐烦,“不会正好我教,嘉宇还不放心我?” 孔彦泽拉住操碎了心的孔嘉宇,对他龇牙一笑:“不会闯祸的,哥你放心。” 孔嘉宇一捏他的手腕,无奈地只能离开。 方子景心情似乎好了些,看着他那个有点傻气的笑容,向他一伸手:“弟弟上来玩两圈?” 孔彦泽下意识想翻白眼,但又想起来什么,伸手搭过去,以为他要告诉他怎么上来。却被他整个一提,孔彦泽柔韧性不用说,下意识就调整姿态稳稳翻到马背上。 “弟弟的舞蹈一点没白练。”方子景带着笑意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送来。 孔彦泽一躲,没想着怼他,但那个语气满是不耐烦:“能别叫我弟弟吗?” “那你告诉我名字,要不然我只能叫你弟弟。”方子景轻恰一声,黑马开始小跑起来,孔彦泽没骑过马,有点觉得新奇,注意力都被分散了,下意识就答。 “孔彦泽,反正你别乱叫了。” 方子景的目光从他的睫毛滑到脸颊,好说话地轻声应了一声:“好。”说着又一扯绳子,黑马突然一加速把孔彦泽一带撞到方子景身上。 “现在知道了,彦泽。” 孔彦泽一点不怕,立刻就坐直了,他没感觉出什么不对,全部注意力都在人生中第一次骑马上。对方子景也没那么尖锐了,毕竟他除了轻佻一点又没干什么。 “你早这么正常说话不就好了。”孔彦泽及时赞许。 “没事也别老为难我哥,他压力很大的。” 方子景笑起来,低头问他:“我逗他玩呢,你不让我逗他,我多无聊。” “你让我逗吗?你答应了,我就只逗你。” 孔彦泽翻他白眼,想想他哥那个谨慎的样子,还有明显压力太大都没睡好的黑眼圈,想想还是他能拿捏。 “你有本事就逗,我不保证态度。”说完又有点心虚:“但你不能因为这个找事。” 方子景心知肚明他在说什么,但疑惑地问他:“找什么事,告家长吗?多没品啊。” 孔彦泽一听觉得方子景还是有点可取之处。 “对,你对我不满冲我来,别没品。” 方子景撑不住笑了,笑出声来,轻呵着,让黑马彻底跑起来,声音贴着孔彦泽的耳朵传过来。 “成,我就找你。” 第62章 贪吝5 有趣的周叔叔 跑了几圈马, 孔彦泽觉得挺新奇,心里对方子景没那么重的抵触了。但到底这样挨着,他觉得有点丢人, 那边的人都时不时伸长脖子看他们。 “哎,我要下去了。”孔彦泽拽了他一下。 方子景低头重复了一遍:“哎?” “景少, 我要下去。”孔彦泽听出他的意思了,想起他听见的称呼。 方子景没答话反而让马越跑越快, 辛亏是他胆子大,从没骑过马也没坐过的马的人肯定会害怕,尤其是方子景还不扶他, 就是等着他害怕了缩到他怀里。 “那你要听什么?” “自己想。” 方子景没想到他真的不害怕, 而且似乎是仔细观察了别人的姿势, 自己调整了一下坐得很稳。 “方哥, 方哥,行不行?” 虽然是夏天, 但跑起来的风带的不好受,方子景慢慢勒绳渐渐让马慢了下来,绕着这片马场慢慢走起来。 “还行吧。”方子景笑了一下:“今天手机带身上了?” “带了带了, 让我下去, 方哥。” 马走得很慢, 方子景非让仆人把他手机送来,又看着他加了联系方式。 方子景看着头像上那个剪影,似乎是在台上谢幕, 脖颈修长肩膀平直,因为是剪影看不出是谁,但想想也能猜到了。 “以后叫你出来玩,来不来?” 其实就是句服软的话, 孔彦泽也心知肚明,但他一想到这件事就浑身竖起刺,又不能再惹他不高兴。 “我还要训练,很忙的,得看情况。” 方子景没说什么,只是突然翻身下马,孔彦泽上马都是拽上来的,想下来没那么容易。方子景随手把手套摘了,随意扔给佣人,抬头看孔彦泽。 他低着头想去看马镫,明显有些僵直,但没露怯。 “我说了,我喊你,你就得来。”方子景收了笑容,他站在底下,却没有一点弱势,一字一句说的口气充满强势意味。 孔彦泽坐在马背上,对上了方子景的眼神,心里直发毛。孔彦泽抓紧了马鞍,深吸一口气,翘腿过去,抓住了马鞍就直接往下跳。 姿势很狼狈,也不优雅,落地还撑了一下地,如果不是一边黑马有人牵住了,受惊踩到他都是很有可能的。 孔彦泽拍拍手上的土,还没站稳就被方子景拉起来了。方子景满脸的不悦,伸手掐住了他的脸颊,一直看见他露出吃痛的表情才眉头一松。 孔彦泽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也恼怒了用力去挣,但只是徒劳,他捏住他的脸颊拧过去一点,他垂下眼头也不低,脸上是一种冷然的赏玩神色。 “真笨,该让你吃点教训的。” 孔彦泽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但受制于人的弱者这样的神情,只能被称为倔强,徒增一点赏玩的情-趣。 他们在的地方并不隐蔽,周围人看见却只是神色自若地转过脸去,像是都没看见,开玩笑归开玩笑,没场合的乱说话只会得罪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孔嘉宇换了骑装,牵着马刚出来,转头看见了这一幕,下意识就松开了缰绳想过去。他身边的一位却开口了:“景少正在兴头上,你过去什么都帮不了他。” 孔嘉宇顿住了脚步,回头看说话的那人,那人一脸见怪不怪,反而觉得孔嘉宇这个神色好笑。 “又不是同一个妈的亲弟弟,你不至于舍不得吧?不过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你说什么吗!” “演上了?”那个人拍拍马背,露出点嘲讽的意思。 “别对我叫,这是你们孔家的主意。劝你回去劝劝弟弟少拿乔,早点上了景少的床对你们家也有好处。” 过盛的日光下孔嘉宇却从头凉到脚,他转头看见了孔彦泽不情愿地推搡方子景,强压着怒气在说什么,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放手!”孔彦泽掰他的手指,说话也含含糊糊的,最后看着方子景压低了一点的眉,又看看不知为什么脸色惨白的孔嘉宇。 “行行行,以后你叫我,我就出来。” 方子景立马笑了,低头凑到他脸侧,孔彦泽能感觉到他的鼻尖抵到他的脸颊。 “然后呢?”他说话时的热气挠他的颈窝,孔彦泽忍不住缩了一下。 “方哥,方哥。” 方子景松了手,笑眯眯地替他整理了下衣服,孔彦泽全身绷紧了但没敢躲。方子景瞥了一眼呆站在那的孔嘉宇,很快不感兴趣地收回眼神。 “这才对,我们刚交上朋友,别闹不愉快啊。对你多不好。” 孔彦泽没忍住小声脱口而出:“神经。”方子景听见了,只是伸手捏起他的黑发捻了一下,笑了一下。 “都十九岁了,还是该懂事一些的,省的你哥哥总担心。” 孔彦泽想翻个白眼说轮得到你教训我,但他看了一眼孔嘉宇,只是哼了一声。方子景又盯着他,似乎他什么表情都想看。 “今天就当是正式认识一下,过几天带你去玩好不好?” 孔彦泽只听出可以撤的信号,立刻顺着他答应下来:“好,但你别打到我家。”要不然那个老登会按着头,找人看着他去。 方子景知道内情,笑了一下只说:“看我心情吧。” 孔嘉宇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很久,没人去喊他,也没人再搭话。这样的情况在圈子里根本不算个稀罕事,稀罕的是孔嘉宇倒是护着这个小老婆生的弟弟。 孔嘉宇看着孔彦泽走到自己面前,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但他还是对自己笑了一下。 “咱们回家吧,不用在这了。” 孔嘉宇喉咙里哽了两声,没第一时间回答,撇开眼逃避了他的眼神,这样让他立刻就缓解了身体的某种隐秘的羞耻和疼痛。 “你哥哥还没骑几圈呢,你这就让你哥哥走啊。” 后面一个牵着匹棕马的青年笑着凑过来,眼神定在孔彦泽身上,惊艳之色毫不掩饰,而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不算礼貌的笑。 孔彦泽完全不理他,只看向孔嘉宇,孔嘉宇却察觉到了跟在孔彦泽身后的方子景瞥过来的眼神,低声让他先回家。 孔彦泽担忧地看着他,却也没办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又让他早点回家。 方子景坐到遮阳伞下,看着他的背影,眯着眼睛没说话,一时间也没人说话。他收回了视线,低头一下一下地用手里的马鞭敲着手心。 “刘京。” 他把那个牵着棕马过来和孔彦泽搭话的人叫出来了,孔嘉宇跟其他人一样就站在一边,没人说笑。 “他漂不漂亮?”方子景笑着问他。 刘京看了他一眼,笑着回他:“漂亮。”他话音未落,鞭子破空的声音震了一下,有落在人身上的牙酸声音。 夏天衣服薄,所有人都看见一道血痕浸透衣服。 “他漂不漂亮?” 刘京叫都不敢叫,抖着嘴唇:“不……不”他还没说完又是一道,他整个人受不住跪倒在地上。 “他漂不漂亮?” “漂不漂亮,都是您的。”刘京已经说不出话来,先前提醒过孔嘉宇的人笑着说了一句。 方子景一笑,随手把鞭子一扔,看着孔嘉宇。 “嘉宇觉得呢?” * 孔彦泽一上车就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找了个镜子左右照照,看见脸颊边还有指印,脖颈上有道浅浅的痕迹。 “傻逼。哥什么哥,连你爹都敢掐,不孝子。” 孔彦泽憋了一上午,这时候骂个爽,又忍不住担心孔嘉宇。但他一再说了要留,孔彦泽也没法说什么,他都说了不为难,不至于那么小气…… 回到家的时候,中午刚过,孔彦泽没什么心思吃饭,一肚子烦闷没处发泄,他坐到院子里的小桃树下。 中午最晒了,但下午两三点钟也日光强着,小桃树枝叶并不算茂盛,但足够遮阳。他把鞋子蹬了也懒得换衣服,坐在草地上靠着树干,一抬头就看见树上的青果。 孔彦泽拍拍小桃树的树干,闭上眼似乎还能想起,妈妈带着他挖坑埋土浇水的情形,他刨了一身土,还蹦蹦跳跳的。 妈妈被他逗得很开心,日光晕晒,他想不起来那张脸笑起来嘴巴的弧度了。那些零星的记忆,他刻意只去想那些好的。 可最后回忆又停留在她赤红着眼睛,举起剪刀对着他的脸,嘴巴一开一合和他说: “宝贝对不起,妈妈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孔彦泽猛地睁开眼睛,一块透过绿叶的光斑晕在眼睛上,他坐起来往旁边一看吓了一跳。 “周叔叔?” 周柏乔站在桃树的另一边,咬着烟,听他喊了一声才转头看过来,略一点头打招呼。 “嗯。” 孔彦泽挠挠头,脊背放松了,扶着树干站起来,然后想起来什么,直接问他。 “周叔叔你怎么还在这?” 周柏乔看过来,伸手取下烟,淡着脸开个玩笑:“不欢迎我?” 他眼窝深,皮相英俊,眉眼生得好看,可他偏偏就算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气场太强,让人不会注意他的长相多英俊多年轻,只觉得开罪不起。 但孔彦泽虽然总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怵他,但自认已经和他混熟了,而且实在觉得他不是个拿腔拿调的长辈,所以说话还挺放松。 “我又不做主。”孔彦泽笑着故意这么说,果然周柏乔只是咬着烟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 “要多住几天,不欢迎也没办法,你爸爸还没把我的宅子修好。” 孔彦泽听完扶着树就笑,这老登还有上赶着给人修房子的这天,周柏乔这口气就像是孔恒是给他糊墙的。 “脸怎么了?” 他还没笑够,就看见他指了一下自己的侧脸,孔彦泽摸了一下,他皮嫩,又白,印子到现在还有。 “跟个傻逼打了一架。”孔彦泽自然挑有面的说辞,说完又心虚地看了周柏乔一眼。 有种在长辈面前不小心说了脏话的心虚感。 孔彦泽咳了一声:“他别的本事没有,手倒是会挠,不过我反手掏了他几拳,没吃亏。” 不知道周柏乔信没信,他只是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孔彦泽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能大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那就好,下次打架你试着扇他。脸上留个巴掌印走哪都能看见,你打在他肚子上别人不知道,只觉得你落了下乘。” 孔彦泽呆了一下,觉得扇脸他可能是打死不敢的,主要还是沉浸在周柏乔竟然在给他出损招这件事上。 他不知道说什么,蹦出一句。 “那周叔叔你打架也扇人吗?” 周柏乔笑了一下,跟他以前那种像是礼貌的笑不太一样,孔彦泽又看见了那颗藏起来的小黑痣,墨蓝色的眼睛落在他眼里。 “还没人敢和我打架。” 不过他竟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给了这么个答案。 “大概是因为无论输赢,他们的下场都会很难看。”周柏乔说这话,就像是闹着玩,但他的语气又很认真。 孔彦泽觉得这样的长辈多好,就算是不过脑子说些傻话他也那么接住了,干出格的事在他那也似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不轻视,还会很认真地出损招。 “周叔叔,你真的很有趣。”孔彦泽忍不住叹了一句。 周柏乔插着兜捏着烟头,侧过脸看他:“怎么说?” 孔彦泽啊了一声:“大概是觉得你应该是那种不爱理人,然后吃的东西都要B国空运,抱着手臂冷脸用鼻孔看人,还要挥挥手就让别人破产,最后掸掸西装撂下一句……” 孔彦泽说着演了一下,一抬下巴歪嘴一笑:“跟我斗,你差太远了。” 说完周柏乔咳了两声,手指虚点了他一下,笑着:“你啊。” 孔彦泽一摊手:“结果周叔叔是个教人扇巴掌的老总。” 周柏乔学着他一摊手:“让你失望了。” 周柏乔抬手看看表,要准备离开了。 “走了,要忙着去把别人弄破产了。” 他说得认真,孔彦泽下意识问他:“啊?真的?” 周柏乔一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窝深的墨蓝眼睛带上了冰冷的压迫感,孔彦泽就算是猜到他在闹着玩,也下意识心一提,手指一紧。 “真的。” 孔彦泽切了一下,朝他挥挥手。 “周叔叔再见。” 周柏乔笑了一下,孔彦泽那种心悸感才放下了,大佬就是大佬,要是他也有那个气场,还不把方子景吓哭。 孔彦泽也勾着鞋准备回去了,刚走进连厅就看见孔嘉宇呆坐在小客厅,常姨低着头满脸的凝重,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 孔嘉宇最后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把手里的水杯都扔了出去,大吼了一声。 “他是我的弟弟!” 吼完常姨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什么,他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捂着脸揪着头发。 孔彦泽转身离开了,踩着晒得热热的木板开放连廊悄声离开了。 晚饭时,只有常姨和他,常姨亲自下了厨,还烧了很多甜咸口的菜,都是孔彦泽爱吃的。孔彦泽笑着甜言蜜语奉上,逗得常姨笑了一会。 孔嘉宇一直没出来,也不吃饭,孔彦泽敲门去喊他,只听见一声把东西扔到门上的闷响声。 孔彦泽坐在他的门口,坐了好一会,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方子景约他后天晚上出去。 孔彦泽把留好的饭菜放在他门口,趴着门缝轻声喊:“哥哥,我走了哦,你记得出来拿饭,要不然蟑螂全跑你床上了。” 他低头看着手机,手指轻点。 “好,我会去的。” 第63章 贪吝6 讨谁的欢心 “之砚, 稀客啊。” 常秋逸在小花厅摆了点茶点,今天月亮门外让她挂上了纱帘,挡一挡太盛的日光。王之砚扫了一眼垂花的月亮门, 镇定自若地笑笑接话。 “被母亲差来给您送东西的。” 他刚说完身后的仆从递上了手里礼品盒,七七八八有不少, 常秋逸都先看了一边赞了赞才让人拿进去。 “难为你天天那么忙还帮着跑腿。” 常秋逸笑着打量王之砚,他简单的一身衬衫西裤, 无边框眼镜,一举一动没有青年的浮燥气,他不像方子景眉眼生得就桀骜张扬, 反而周正温雅, 做事不紧不慢。 “再忙也要跑这一趟。顺道也来看望嘉宇和彦泽。” 常秋逸手一顿, 抿了口茶掩饰神色。 “昨天方子景在马场发了好一顿脾气, 刘家今天一早还一家亲自上门道歉去了。朋友和我说,嘉宇和彦泽走的时候也不大高兴。” 常秋逸笑眯眯的, 王之砚什么都没参与,却短时间摸清楚了这么多事。 “小孩子玩闹而已,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王之砚笑了一下, 点点头赞同:“也是, 我想着如果是受了刘京的气, 总要他也来道歉才好。如果是受了方子景的脾气,还真不好办,他混惯了, 谁的话他也不是不肯听的。” 他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月亮门上随风而动的纱帘,似乎在透过那里看向外面。 “但我想,我的面子他也不会不给,总要他给两个弟弟说抱歉才好。” 常秋逸看向王之砚, 通身清正的气派,听听这话说得真是漂亮,有什么龌龊的事都能在他那说得那么动听。 “嘉宇回来什么都没说,彦泽昨天回来得早,躲他那屋里去了,我是问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我把他叫来吧,难得早上他没跑去练舞。” 王之砚笑着一点头,一点不提孔嘉宇,有些漂亮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是个什么算盘。 “常姨!” 王之砚对着月亮门,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跑过来,他猛一掀纱帘,额头沁出一点汗柔软的黑发贴了一点在额头,唇瓣脸颊沁粉,在红宝石色的凌霄花旁笑着。 “有好吃的?” 孔彦泽一转头看见了王之砚,笑容一滞,轻咳了一下:“你好?” 王之砚站起身伸出手来,笑了一下:“王之砚,上次我们见过的。” 孔彦泽不至于记性那么差,况且他们就坐在上次见面的地方,他伸手和他一握,手指被轻一捏,孔彦泽还没反应过来,常秋逸已经把他按下了。 “你们先聊。”说着就转身带着佣人先走了。 “冒昧打扰你了,本来是想问问嘉宇昨天是不是和方子景他们闹不愉快了,常姨说正好你在。” 孔彦泽理所应当地觉得原来这会面是个巧合,又觉得他还挺热心,应当是和哥哥关系还不错的。 “没关系的,我今天本来也没什么事。” 王之砚一挑眉,主动提起茶壶为他倒茶,似是随口一问:“常姨说你每天要练舞,很辛苦的,不耽误你吧?” 孔彦泽对他印象大好,接过茶杯,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一不留神反让客人为他倒茶了。 “不会,我一般上午做些力量和柔韧训练,很快的,下午到傍晚才会一直练。” “好辛苦啊。” 王之砚笑了一下,他模样周正清俊,又有斯文的气质,让人不会觉得有攻击性,孔彦泽听他说话挺舒服。 只是,他垂眼看茶杯的时候,不知道他眼里流露出的兴趣和赏玩意味。 “啊,说远了,昨天我离开得早,不知道哥和他们有没有什么不愉快,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 “不会。”王之砚摇头笑笑:“说起来,这竟然还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你和嘉宇都是孔伯的儿子,我竟现在才认识你。” “这没什么的。”孔彦泽听出他话里的自责,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区别对待,立刻一股脑地把自己底交干净了。 “小时候和妈妈搬出去过一段时间,不住在这,后来我也不和哥哥一样去考学,一直在学跳舞,在国外跟舞团时间比在家时间长。” 王之砚这才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他很会聊天,从孔彦泽的话里听出点什么,就会顺着问,而且话说得很周密,完全不像是有探听的意思,细细想来全是自己透的。 “哥哥从小上什么课都比我认真,我根本不行,一听数学什么的就困,睡着起来了哥哥都做完一张试卷了……” “孔彦泽。” 孔彦泽正说着,听见了孔嘉宇的声音,立刻站起来看了过去。 “哥!你来了?” 孔嘉宇脚步很急,一把抓住孔彦泽的手臂,脸上的神情有些惶急,孔彦泽有心想问,但顾忌着王之砚没出声。 “都这个点了,你还不去练舞?” 孔彦泽欲言又止,对上了孔嘉宇的眼神立刻噤声了。 “那我先走了。”孔彦泽看了一眼王之砚,他只是笑着摆摆手,很好脾气,也不计较孔嘉宇找的这个有明显漏洞的借口。 “您今天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他的?”孔嘉宇看着对面的王之砚褪去脸上那种温雅的笑意,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这还用问?”王之砚伸手拿走孔彦泽用过的那只杯子,靠在椅背上把玩着。 孔嘉宇冷笑了一声:“您眼光一向高,我弟弟实在不配入您的法眼。” 王之砚垂眼看着小青瓷杯上的细小花纹,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 “你爸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倒是心疼你弟弟。” “可是你们不是已经打算好要推他出去了吗?”王之砚低头摩挲着手感光滑细腻的瓷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笑了一下。 “到这一步,就算不想也由不得你们了。方子景不好伺候,你们也该多想想该往哪靠。” “什么意思?”孔嘉宇放在膝上的手握紧了,竭力保持摇摇欲坠的自尊。 “什么意思?”王之砚叹了口气:“漂亮的东西是很易碎的,他很可爱,我不想他吃太多苦头。” “孔伯最近又遇到点问题了吧?他蹭到周柏乔的那点面子也快被戳穿了,小心死得太难看,最后连带着让他吃更多苦头了。” “一个,总比几个强。”王之砚说着放下了瓷杯,镜片反射了一丝冷光,他却一直在笑。 孔嘉宇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竭力保持住体面。 “聊完了?”常秋逸走了出来,王之砚笑着站起来。 “聊完了,也该告辞了。” 常秋逸拉了一下孔嘉宇,他却跟丢了魂一样。 * 下午的时候突然阴沉了下来,天边的猛响一声,雷声轰隆。 孔彦泽打开阳台的门,屋子里是闷热,只是趴在那已经能隐约闻见水汽的味道,隐晦暧昧,但就是明白有一场雨要来了。 他下意识看向院子里,这个天气周叔叔不会想要出去抽烟的。孔彦泽心里有一丝浅浅的遗憾,不过很快他就翻出鞋子,拎上伞准备去舞室。 今天就提早一点,趁着雨还未落下来。 二楼的走廊尽头窗户开了半扇,烟雾被窗外带着潮气的风卷走大半,周柏乔站在窗前看雨丝酝酿着终于落下来。 “先生,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好了。” 闻言周柏乔侧过脸低声嗯了一下,身后的秘书犹豫着又低声问:“锦南……您打算什么时候出手,方王两家看着是撒手不管,背地里的动作一直不断,我怕孔恒会直接顶不住,万一直接断尾……” 周柏乔随意抬了一下手,秘书很有眼色地直接收声了,他咬着烟嘴隔着细密的雨帘和烟雾垂眼往下看去,一个亮蓝色的伞在灰扑扑的路上像是开出一朵鲜亮的花。 拿伞的人斜着打伞,路过小桃树又过去转了两圈,周柏乔看见他的侧脸。 从白皙饱满的额头到毛茸茸的眉毛,眼睛,从侧面看有点翘的长睫,翘起的鼻尖和唇,侧着看果然脸上还有点稚气的脸颊肉。 他咬着烟嘴,一直目送着他打着伞离开院子。周柏乔垂下眼睛,感觉到水汽扑到脸上来,烟嘴被他咬坏了,他捏着随手捻灭在烟灰缸里。 秘书自然知道他在看谁,周柏乔这样的人,就没什么能入他眼的人。如果入眼了,对于那孩子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奉命去查过,那孩子一直在学跳舞,在刻意的教导下离这些复杂的圈子很远,这么多年的刻意散养和一直的纵容,让他意识不到自己脖子上始终套着根致命的绳索。 周柏乔轻出了一口气,淡笑了一下,却没什么笑的意思。 “孔恒他舍不得,他也没那个魄力。也许,心里还有一丝侥幸。” 周柏乔合上窗户,接过帕子擦手,转身走向房间。 “万一就有冤大头真的愿意,看在玩得高兴的份上帮他一把。” 秘书不敢接这个玩笑话,他不敢确定周柏乔对那个孩子有多少的意思。 “那孔恒盯上王家和方家,真是找错人了。”秘书小心斟酌语句:“那个两个年轻气盛,恐怕是想整个都吞下,无论是锦南还是……小少爷,不肯留一点给别人的。” 周柏乔靠坐在沙发上,捏着几张文件纸,听着他说,也没阻止他这样说。 “那您看要不要找人看着……小少爷?”秘书揣摩着周柏乔的态度,试探着问。 周柏乔笑了一下,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 “他真是讨人喜欢,怎么?你也担心他?”他说得随意,嗓音温和,开玩笑似的。 秘书跟他很多年,知道周柏乔从不开玩笑。“是我考虑不周。” “他还小,玩一圈哭过了,知道疼了,才能明白一些别人怎么教都教不会的道理。”周柏乔说着,也不耽误他看文件,随手在上面标了一下。 “才能知道该去讨谁的欢心,做谁的小-婊-子。”他始终用一种温和宽厚的长辈口吻说着,秘书被那个明显粗俗下-流的词一惊。 周柏乔最近做了这么长时间好叔叔,他差点以为周柏乔这次行事准备收敛了。 * “哥?” 再怎么不安,也要赴约了,方子景还特意打电话过来要接他。孔彦泽换好了衣服,走之前趴在孔嘉宇房门前叫唤了一声。 “哥?我出门了。” 晚上八点多天已经暗下来了,常秋逸卸了妆,素面朝天仍有韵致,晚上风凉,孔彦泽不想让她多待。 “常姨,你回去吧,晚上找人给我开小门就好。” 常秋逸披着一条厚披肩,顺手整理了一下他的丝质衬衫,缎面的光泽在灯光下如同液态金属的光泽。她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孔彦泽没听清,露出疑惑的表情,常秋逸却没再说了,拍拍他的肩膀。 “那我走了,常姨你早点休息。” 常秋逸看着他上了车,站在小观澜花树的灯光下,终于把那声说清楚了。 “别怕。” 孔彦泽小时候不是在练舞就是去疗养院看看妈妈,后来跟舞团了,又一直孔恒的人看得紧,他那时候也是未成年,也没去过什么地方。出去玩只能想到逛商场,看电影,看舞剧类似的事。 他在走进去之前,都还觉得这像什么剧院,外边装修太好了,而且没在什么繁华的商业街,打开门之前没听见过什么动静。 “你来了?今天嘉宇没跟着你?”孔彦泽认出是那天在马场的人,他那天牵着一匹棕色的马。 “谈宣。”他笑着伸出手,孔彦泽也伸出手,谈宣却突然一撤。 “今天都来了,最好别让景少扫兴,他最近心情不好,没什么耐心。” 孔彦泽手指一蜷,心说那孙子心情怎么样干他屁事,又想起了孔嘉宇,小声嗯了一下,又道了声谢。 谈宣看着他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领着他一路往里走,路过大厅,那中间的舞池里全是人,还有人在中央热舞,男男女女都有,镂空架起来的悬台上有人在打碟。 孔彦泽一路跟着谈宣,一路收获或明或暗的眼神,只是没人敢凑上来,这里灯光幽暗,色彩斑斓,每个人的脸都犹如鬼魅,放-荡和沉-迷,眼神是赤-裸的。 孔彦泽忍不住搓了一下手臂,撇过脸去,不敢乱看。方子景没找包厢,就找了个卡座,他坐在正中间,旁边坐着不少人,很多人都想着往他身边凑。 “别看了,景少今天等人呢,怎么看都轮不上你。” 有人笑着起哄:“什么来头,还能让景少等” 方子景听见了,笑了一下,翘着腿捏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说了一句。 “一等一的货色。” “就是不怎么听话。” 孔彦泽一眼就看见敞着领口的红发男人,他抬头冲孔彦泽招手,周围人都一静,一个人转向他的脸上瞪了一下眼睛想吹个口哨,立刻被身边人拽了一下。 “来了?说了去接你,还不愿意。” 方子景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着坐下来,舞池里音乐动感喧嚣,方子景揽着他的腰贴着他耳边说话。 孔彦泽推了他一下,回答他:“不用你接。”方子景指了指耳朵,孔彦泽不知道他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 摇了摇头去推他的手臂,方子景突然一使劲压着他的腰,孔彦泽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在他腿上,下巴磕到了他的腿。 方子景压着他的后背,不让他起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景少,这不是挺听话?” 有人精看出问题来了,这是想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小玩意了。方子景掐着他的后颈拎他起来,孔彦泽拧不开他,手掌撑着椅子。 孔彦泽撑不住脸上的伪装,一脸怒容,方子景看着他,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今天就让他听话。” 第64章 贪吝7 衣服 “又想骂人了?” 方子景手指一用劲抬着他的脸凑近, 看着他的脸,轻声继续在他耳边说道。 “不是不想我找你哥哥的麻烦吗?最近他和孔恒都不好过吧,你哄我开心, 我让他们好过一点。” “神经。”孔彦泽咬着牙挣脱他的钳制,一把将他推开, 站起来下意识就想走。 “你可以试试离开有什么后果。” 方子景没拦,只是让人拿了几瓶酒, 就算是什么都不懂也能看出来每一瓶都价值不菲。孔彦泽转身提起方子景的领子,对上他满不在乎的眼神,心里有根紧绷的弦断了。 谈宣走过来笑着打圆场:“别冲动啊, 出来玩开心最重要, 坐下来好好陪景少喝几杯吧。” 孔彦泽想起了孔嘉宇, 还有常姨四处求人找关系就为了请他来小观澜做客, 上一次他已经错了。孔家承受不起他冲动的代价,他也承受不起。 他还要继续上台跳舞, 还要帮孔嘉宇踢掉孔恒接管孔家。 “抱歉。”他松开了手,几乎是挤出来的两个字。低头这件事,对少年人来说尤其难, 但到底打掉牙也要学着和血吞。 他松开手, 低着头坐回去, 方子景却制止了他的动作,拍拍腿,笑了一下:“坐上来。” 孔彦泽双手成拳, 他能感觉到众多夹杂着恶意的欣赏眼神黏在他身上,似乎成了黏稠冰凉的粘液钻进他的衣领和衣服里,爬过他的肌肤。 谈宣还要再说,方子景把手里的手机扔回桌子上, 磕出声音来,谈宣立刻笑着退后,坐了回去。 孔彦泽心一横坐到他的大腿上,一瞬间周围响起了起哄声,孔彦泽眼睛红着,但没有一滴泪,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方子景搂住他细窄的腰,随手一掐,有点轻佻地笑了一下:“跳舞的就是不一样,摸着紧一点。” 孔彦泽抓住他的手腕:“你别太过。” 方子景一抬腿颠了他一下,周围传来哄笑声,孔彦泽对上方子景的笑眼,似乎还有些无奈,像是疑惑他怎么还不懂。 “宝贝,我就算是在这把你扒光了,都不叫过。” “你敢?”孔彦泽脱口而出,心里却狂跳着,明白他是真敢。 方子景伸手摸摸他的脸颊:“你不应该问我敢不敢,应该问我舍不舍得。” 说完方子景就笑着扫了一圈卡座的人,随手点了一个人。“你,给我的宝贝展示一下吧?” 孔彦泽猛地看过去,那个男孩看起来跟他年纪相仿,一直陪在一个少爷身边。他被指到后吓得摔了手里的酒杯,脸瞬间白了。 “景景……景少,我不是溶金的人,我……” 方子景皱了一下眉,带他来的少爷立刻一扯他的领子。 “快点的,景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的废话?” 孔彦泽看见那个少年泪瞬间就掉下来了,惊恐又无助地看着周围人,这是人格自尊的践踏,他不会被怎么样,没有方子景发话,这里连拍照的人都不会有。 但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就可以被接受,这就不是彻底的侮辱。 孔彦泽看见那个少年怨毒的眼神,他感觉到了和那个少年同样的惊恐。那少年脱掉了上衣,赤裸着上身,周围人催促着。 方子景将手搭在他身上,孔彦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这里的一切把他认知的那一切都打碎了碾过去了。 “不要……不要……” 孔彦泽的声音被淹没了,方子景凑过去,看着他脸上惶然的表情。 “宝贝,你看,他就算是恨,也只会恨你,不会恨我。” 孔彦泽看着他掉着眼泪颤抖着被起哄要继续脱,只敢用怨恨的眼神看他。 “因为他害怕,他比你懂什么叫权势。” “你让他停下。”孔彦泽像是气若游丝,躲开那个少年的眼神,方子景看着他等着他继续。 “求你,我求你,让他停下。” 方子景揽住了他颓然的腰背,笑着开口:“行了,别脱了,别脏了我宝贝的眼睛。” 那少年喜极而泣,都不顾得把衣服穿好,立刻谢道:“谢谢景少谢谢景少……” 方子景没理他,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和眼角:“一句谢都没得到呢,宝贝,他在谢我。” 孔彦泽猛地闭上眼,少年脸上的屈辱和惊恐好像刻存在他眼睛里了,怎么都挥之不去。方子景自然感觉到他的情绪,手掌捧着他的脸,强让他看向桌子那边。 “喝点酒?” 孔彦泽正面看怎么都觉得脸小,侧过脸,或是上手摸就能察觉出那点肉,有点稚气,也有点特别的意味。 “我不……”孔彦泽看了一眼方子景:“我不会。” “啊,那我教你。”方子景一抬下巴,有人帮他开了酒倒上一排。 “宝贝,你想从左往右喝,还是从右往左?” 结果都一样,孔彦泽听出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 “弟弟。”方子景突然这么叫他:“下次把你哥哥叫过来……” “我喝。” 孔彦泽抓住他的手腕,捞了一杯,酒倒得满晃着打湿了他的手背,孔彦泽眼前那个掉着眼泪不得不脱的少年似乎变成了孔嘉宇的脸。 孔彦泽猛得闭上眼,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辛辣的味道,一杯下去就让他有点哆嗦,方子景一抬下巴。 “还有呢,总得喝到你会为止。” 孔彦泽抓着酒杯,一杯一杯喝着,喝到趴在位置上干呕着,他歪倒在方子景身边。 丝质的衬衫抽了上来,露出一截白皙细窄的腰,他的脸颊耳朵都红透了,浓密的黑睫毛慢慢地眨着,眼里含着水光。方子景让他趴在他腿上,低头赏玩他的醉态。 漂亮的人醉了也漂亮,方子景掐住他的下巴,低下头要去亲他。 “景少也在这玩呢?” 方子景被扰了好事,自然满脸的怒气,转头看见了笑着的王之砚,他一身清贵气派,跟这里完全不符。 他扫了一眼皱着眉缩在沙发上的孔彦泽,笑了一下,看向方子景。 “彦泽也在这呢,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去常姨该担心了。” 方子景打量着王之砚:“是常姨担心还是你担心?” “锦南要和我争,这个就别再掺一脚了吧。” 王之砚摇摇头,不喜欢他这话,绕过来拍了两下孔彦泽。 “王……王之砚?”孔彦泽还紧绷着,猛地一睁眼,对上了王之砚暗藏冷锋的眼睛。 “这么晚了,该回家了。” 孔彦泽立刻摇摇晃晃地要起来,听见回家两个字似乎就放松了一点,王之砚笑着看向方子景。 “那人我先送回去了?” 方子景捏住孔彦泽的手腕,孔彦泽就明白方子景还没玩够他,他在这个晚上频繁的试探和逼迫服从里摸到了脖颈上拴着的那根绳子。 王之砚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颤抖和惊恐,满意地笑了一下,而后拉着他,侧挡着他。 “景少,别让人看笑话了。” 方子景怎么会没意识到王之砚打什么主意,好一出英雄救美,倒是踩着他坐收渔翁了。 “去吧,过几天去看你。” 孔彦泽直到被带上了车才松了一口气,他竟还没醉死过去,但头昏脑胀的,要不是王之砚揽住他,连着这几步他都走不到。 孔彦泽靠在车窗旁,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翅膀,沉重地一点一点,从脸颊到脖子耳朵都通红,软乎地趴在车窗边。 王之砚探身过来小声喊他:“彦泽?” 孔彦泽一个劲的摇头,捂着耳朵:“不要,不要……” 王之砚笑了一声,伸手摸到他滚烫的脸颊,随手把挡板升上去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往他这边拖,拽倒他,让他仰躺在他腿上。 “真可怜,不过你要记得今天是谁帮了你,要知恩图报。” 王之砚用虎口卡住他的喉结,贴着他的脖颈往上摸,一直到用手心贴住他的脸颊。 “彦泽?我是谁?” 孔彦泽迷迷糊糊地胡乱推着凑过来的手,半睁开眼看见王之砚的笑容。 “可惜了,你喝醉了。”王之砚粗暴地捏着他的脸颊,手指掐着他的唇瓣。 “孔彦泽!” 车已经停了下来,孔嘉宇猛地拉开车门,看见领口敞开紧闭着眼歪倒的孔彦泽。 “晚上好。” 王之砚手指摸摸他的耳朵,孔嘉宇差点冲上去打开他的手,但他不能,因为他比这个只懂舞蹈的笨蛋更懂什么叫权势。 “你到家了。” 王之砚低头喊了一声,孔彦泽还缩着肩膀不停地在说不要。孔嘉宇一急,拽着他就下来,孔彦泽站不稳撞到了车框。 孔嘉宇手忙脚乱地架起他,旁边的佣人要上来帮忙,王之砚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下,连小观澜的佣人都不敢上前。 孔嘉宇攥紧拳头,架起孔彦泽:“带你回去了,你清醒一点。” “慢走不送了。”孔嘉宇还得咬着牙和他打招呼。 孔嘉宇没让佣人帮忙,将他拖到背上背着,慢慢背回他的房间。孔嘉宇坐在他卧室的地板上,趴在床边看着孔彦泽。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孔彦泽的亲生母亲,一发病就拿剪刀要划烂他的脸。 孔嘉宇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在小观澜的草坪上比赛跑步,他没注意到石头,一头栽倒了。孔彦泽不管输赢,立刻跑回来扶起他,担忧地看着他。 “哥哥?你没事吧?” 孔嘉宇不明白他为什么,问他:“你一直赢不过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住?” 孔彦泽似乎比他更困惑,不过很快又笑了背着他往前跑,到了终点,他扶着膝盖看着他说:“哥哥一直赢就好,我无所谓的,我可以帮哥哥赢。” 那天晚上常姨坐在他身边,拍着他的头对他说:“彦泽的命是一眼望得到结果的,别多想,不是方子景,就是王之砚,或者早晚又是其他人。” “你改变不了,不如想着怎么让他送你一程。” 孔嘉宇忍无可忍:“他是我弟弟!” 常秋逸看着他:“那你能改变什么呢?你告诉我,你能帮他摆脱孔家,还是让他只专心跳他的舞,没人敢欺辱他?” 孔嘉宇快喘不过来气了,他低声几乎是吼出声:“别再说了!别说了!”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他应该走的路。这条路他妈妈走过,我走过,好歹他是个男孩,不会怀孕,这不好吗?” 孔嘉宇像是头一次认识常姨,不,也许是一直认识的是常姨,头一次认识常秋逸。 “你……你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的是你。”常秋逸笑了一下。“如果你至少能把孔家抓到手,你也许还能选择保护他,大不了放弃,总不会怎么样。” “但你不是,孔恒已经做了决定,你连不让他打彦泽都做不到,又何必钻这个牛角尖。” 她嗓音柔和,看着他呆愣的脸,哄孩子一样:“这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也不是你能改变的,何必呢?彦泽那孩子想得少,没心没肺惯了,但你知道的,他在乎你,也想帮你。” “这是他的命。” 月光柔和安宁,孔嘉宇趴在他的床边,就像小时候一样看着他。那时候他不喜欢他,也不接受这个弟弟,直到他有什么都会掏出来给他,就算是自己一个都没有也要给他。 “给哥哥,哥哥笑笑。” 他趴在弟弟的床边,看着他睡得安宁,长长的睫毛和白白圆圆的脸蛋,就算是伸手捏醒了他,也只会对着他笑笑。好像就因为他是哥哥,所以可以给他很多很多爱。 “对不起。” 孔嘉宇终于哭了出来,眼泪掉在地板上,他抓着孔彦泽的手。 “帮哥哥一次,以后我都会护着你。” 孔彦泽睡得正熟,梦里方子景变得好高,他垂眼看着他,笑着让他脱-光,他一个劲地说不要,站起来冲上去撕咬,出拳反抗着,他却像是踩进了沼泽里,一拳打陷进去了。 “这么不听话,那就把你哥哥叫过来……” “不要不要” 孔恒突然拿着戒尺挥了过来,他看着孔彦泽:“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不愿意,我们都要跟着你死。” 孔彦泽坐倒地上,看见被绑起来的常姨和哥哥,他满头大汗,慌不择路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再不计较什么尊严,只恨不得能脱快点。 “不要!” 孔彦泽猛地睁开眼睛,宿醉的头疼让他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一直在跳,梦里残留的恐惧和焦急还在鼓噪着乱跳的心跳。 他扶着墙壁走进浴室里,打开了水龙头,不敢脱掉衣服,抱着手臂蹲在花洒下淋着水。 “先生,昨晚都正如您所料。不过小少爷一直没出来,看来是真吓到了。” 周柏乔刚吃完早餐,正垂着眼擦手,听他说完只嗯了一声。 秘书简要汇报完情况,又递过来一封请柬。 “王家主母办的私宴,她消息倒是灵通,知道该往哪送,您看要不要推掉?” 周柏乔接过来,随手打开扫了两眼,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 “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秘书一挑眉,显然不知道老板看出什么来了。周柏乔站起身,随口问他:“孔家是不是都受邀了?” 秘书一愣,给了肯定的答复。 周柏乔没再说什么,似乎打算出去闲逛去了,只是秘书看见自家老板目的明确,直接往那孩子的小院溜达去了。 第65章 贪吝8 真心真意是不同的 孔彦泽被淋透了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拿, 他坐在浴室的瓷砖地上静了一会,这会衣服沾了水黏在身上的感觉更糟糕了。 阳台的窗帘他好像没拉,但这时候院子里也没什么人, 都在前院忙着。孔彦泽捋了一把头发,将眉眼都露了出来, 发丝随意拨到脑后去,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连带着内衣。 还好在浴室里找到了浴袍,这时候也顾不上潮不潮的,他随便穿上系上带子就走出来准备拿衣服。 咚咚咚。 孔彦泽听见了敲玻璃窗的声音, 他心里惊奇, 刷一下拉开了窗帘, 看见了插着兜的周柏乔。 来的人在意料之外, 又莫名在他预想之中。孔彦泽看见他总有种,被允许可以暂时把那些事情放在一边的安心。 “周叔叔, 你来了。” 周柏乔的视线微凝,从他的修长脖颈,扯动间露出的胸膛, 再到招摇在衣摆外的长腿, 纤细却有漂亮而又力量感的薄肌, 跟腱收拢,白到粉的脚趾趴在木地板上。 好白,也嫩生生的。 其实他现在比起初次见面, 他一身的跨栏背心和短裤,露的的地方实在不算多。 但他穿浴袍,那些裸-露的地方湿淋淋地挂着水珠,皮肤柔软丝绢一样, 那些水珠潮湿,滚动着,滑落下来,在皮肤上舔过湿痕,又滴滴答答的。 就有种打破距离的私密感。 周柏乔没预想这一幕,他下意识摸了根烟咬在嘴里,不为抽,有点瘾上来了。 “周叔叔你先坐会,我先去换个衣服。” 卧室是连着浴室衣帽间的,是半开放式的。周柏乔略一点头,背对着他在看一边架子上的奖杯和乱七八糟的奖状,还有一些照片,似乎看得起劲。 孔彦泽一直是赤着脚,刚刚走过来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走过去又留下一串脚印,周柏乔靠在边柜上,他太高了,这柜子谈不上靠,像个玩具在他身后。 他低着头看着那脚印,猛地一咬了什么,下颌线紧收,粗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搭在桌子边的大手一捏,手背的筋骨起伏,青筋崩起,发泄什么空虚的力道。 他不紧不慢地扫了一圈,边柜最里侧有张照片,周柏乔往里侧走了两步,拿起照片,还没看。 “周叔叔,有沙发椅,你稍微坐会吧。” 孔彦泽抽出来上衣和短裤,站起来解开系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件事,而后听见了他低哑的应声,有些随意心不在焉。 孔彦泽想不起来穿衣服要左照照右照照,衣帽间的镜子甩在一边,他早都完全忘了它的存在。 周柏乔拿着那相框,眼神却没落在上面,躬了点上身,叼着那只看着形状已经有些皱的烟,掀起眼皮藏起了那颗小痣,直直地看见了那一小点镜面的反射。 一个懂礼貌,知进退的叔叔该尴尬地避开,雪亮的镜面反射点冷光,只露出一侧,浴袍先是被脱了半边。 他运气很好。周柏乔的手指摩挲着木质的相片框,额发掉落下两根。 衣摆垂下半侧白皙光滑,线条莹润的肩膀和肩头剥出来了,凹陷下去的惊险弧度,流畅又紧致的薄肌勾出窄腰,可衣带勾连了一点在臀上迟迟没掉下来。 周柏乔目光平稳,甚至是一种冷静。 里面的人转了半边,衣带终于落下。 “周叔叔,你最近不忙吗?” 周柏乔眼神微动,眉头几不可察地一动,如常地回答着他的话,语气还是那样温和随性,是个长辈寒暄的口吻,同时间他稍稍一偏头。 周柏乔面部轮廓立体精致,鼻梁挺侧面看还有点驼峰,是种矜贵优越的骨相。但他眼窝深,长直的睫毛有点垂,眉眼间神采总是冷淡的甚至有点倦怠的意思。 这就让他充满距离感,让人误解他惫懒松弛,有那么点对欲望冷感。到他这个份上,很少需要克制隐忍,过盛的满足总淹没了炽热的欲。 但现在似乎恰恰相反,他身体藏满了躁动和渴望发泄的欲,越是想越是冷,渴求是永无止境的,满足也有尽时。 里面皮肉雪白的鲜嫩羔羊一无所知,舒展他年轻鲜活的身体。 他弯下腰踩住短裤,腰折过去,背上肌肉线条起伏,脊骨突出,挺翘混圆的雪白超出了平常,已经到了私密煽情的地步,是成年人肉-欲的世界。 肉-欲是很难满足的,周柏乔咬着烟嘴,本身这种不满足也是欲望甘美的一部分,就像青桃酸涩稚嫩,饱满的蜜桃汁水充盈甜蜜。 棉质的裤子,柔软贴身,挡住了他年轻鲜活的漂亮身体。周柏乔点到为止,眉眼间带上那么点恹色,像个舔了口生血肉却没能进食的肉食动物。 “周叔叔,你在看什么?” 周柏乔抬头看向搭着一条干毛巾走出来的孔彦泽,他双腿交叠着坐在小朋友给他的叔叔安排的沙发椅上,手里还拿着那个相框。 周柏乔一扬手,这才随意扫了一眼,语气不确定:“这是你?还以为是小姑娘。” 孔彦泽凑过去看了一下,啊了一声,又有点不好意思。孔彦泽发丝上的水珠溅了一滴在他手背上,周柏乔手指一抬没动。 “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学跳舞,身边女孩子多,她们想跳小天鹅,非要拉上我,还给我套了裙子。这不是拍下来纪念一下第一次穿裙子。” 孔彦泽随意坐在沙发椅的扶手上,长腿岔着,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起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些平和的笑意。 “我比她们都高些,站在一起像个呆头鹅,不像天鹅。而且穿着裙子跳多别扭啊,完全放不开。” 周柏乔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照片,脸上是有些尴尬和无措,但看着镜头时又是笑着的,好像在尽力做一只优雅漂亮的白天鹅,可他不知道,他已经是了。 “啊,忘了给你倒水。” 孔彦泽有些手忙脚乱的,除了常姨和哥哥,没有别的坐在他卧室里的人,尤其是个长辈,也许该倒水? “不用。”周柏乔站起来,走到他身后。 他还在找杯子,男人低沉平稳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了。“别动。” 孔彦泽没听出他有压迫命令的语气,但他下意识地就心一紧拿着杯子站在那了。周柏乔拽着他脖颈上的毛巾,碰都没碰到他,一下抽走了。 周柏乔很高,看着至少一米九三,他根本不需要孔彦泽矮一点身子,展开了干毛巾就搭在他的头上。 他没有挨得很近,刻意保持了一个适当的距离,不算亲密,手指隔着毛巾擦着他的头发。 孔彦泽莫名有种心安下来的感觉,有点依赖享受,又觉得是不是有点放肆。 “过……过会自己就干了。” 周柏乔没答话,抽走了毛巾,头发已经擦得差不多了,他垂眼看见他通红的耳朵。 “还是要擦。” 孔彦泽吞吞吐吐地应了一声,等到周柏乔将毛巾还给他,才又自在了一些。 “周叔叔,是不是平常都给你家孩子擦头?擦完了头发竟然没怎么乱。” 周柏乔眼皮一跳:“孩子?我没有什么妻子,也没有什么孩子。” 孔彦泽啊了一声,在他的观念里,周柏乔比他爸还高一辈,再说像他这样位高权重的掌权者一般不是都有家庭,还有好几个小孩。 不过也是,他其实也才二十九,也不一定就结婚有孩子了,而且他说话也没什么爹味。 “啊,抱歉,就是感觉周叔叔你很亲切,像个有孩子的好爸爸?” “你大概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人。” 周柏乔把那支没点燃过的烟随手扔进垃圾桶,没看向孔彦泽,看不出他什么意思。 “昨晚出去玩了?早上没看见你。” 孔彦泽一听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绪低了下去。他还记得是王之砚给他解围,送他回来的。 如果不是王之砚,换成谁,他恐怕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方子景的床上醒来。 他不是完全不懂那种事,他见识过有为了争角色,争赞助的男男女女爬床献身,也见过被看上不得不顺从的。 他们中有他认识的,不止一个人跟他说过,你真幸运,是孔家的孩子,只需要安安静静跳你的舞就好。 真是那样吗?孔恒养他那么长时间,不榨干他身上最后一点价值是不肯放他自由的。 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想,没有切身明白权势,权力,支配。昨晚他具体可感了,那是让你被反复碾压尊严了都不敢怨恨的东西。 他置身其中只是其中的一个资源,不被他们看作一个人,是个漂亮的东西,宠物。 “看来不是很愉快,又和他们打架了?” 孔彦泽越想越发冷,周柏乔平静地这么一问,他又缓过神来了。 “是啊。”孔彦泽强笑了一下。“还输了,只能给人家道歉服软。” 周柏乔略一点头,又问他:“那你想不想就算是你打输了,他们也得低着头向你认错?” 他的语气仍是平静淡漠,孔彦泽却像是在柔软的棉花里摸到了一根针,刺疼了一下。 “要做到也太难了。” “那你只能找爸爸帮你了。”他又在开玩笑了,孔彦泽猜。 孔彦泽强笑了一下:“孔恒那个老……老当益壮的,才不会帮我。” 周柏乔点了一下头,对他的话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情。 “万事万物的关系,细究起来左不过交换一词,有的是感情,有的是物质,但无论怎样都是有拿有给。” “没有只给的关系?或者说一方终止的情况?” “有,站在掌控这段交易的位置上,你就可以随时耍赖。” “对方还只能捏着鼻子认?”孔彦泽下意识接了一句。 周柏乔正看着他放在柜子里的奖杯,还有几张抓拍他舞蹈动作的照片。 “不仅如此,你还能随意取用想要的东西。” 孔彦泽摇摇头,看向院子里的小桃树:“我不喜欢这样,如果是这样,心甘情愿就像是傻子的笑话。真心真意是不一样的。” “爱,是不同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周柏乔,不知不觉讲了点自己都觉得牙酸的话。 “你很可爱。” 周柏乔突然笑了一下,垂下眼睫,又抬眼看向他,房间里的光影投在他脸上,明昧模糊,眼窝的淡影让人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 孔彦泽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周柏乔就起身要离开了。走之前,他和孔彦泽说,孔恒给他房子修好了。 “明天就离开了,算是来和你道个别。” 孔彦泽莫名有些不舍,但也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 “啊,那桃子……” 周柏乔像是早料到他会问,伸手挑了一下他的一缕头发,不紧不慢地回答。 “不急,你会送过来的。” 第66章 贪吝9 有点疼 孔嘉宇的病突然好了, 没人在意是不是真生病了,反正他又恢复正常了。自如地用餐,回到公司上班处理事务, 偶尔问一问孔彦泽。 孔嘉宇坐在餐桌旁还在看报表,抬起手撑在额头手边的粥一点都没动。孔恒这几天更是忙, 孔嘉宇几乎没在除公司以外的地方见他。 常秋逸披着披肩,依旧那么沉静, 垂眼慢吞吞地喝着粥。 “叫小少爷了吗?” 身后的佣人赶紧回话:“叫了,小少爷说等会再来。” 孔嘉宇听见了,手一顿, 而后按灭了手里的平板, 终于端起面前的粥开始喝, 吃得差不多了才看向常秋逸。 “常姨, 他总不好也不是个事。” 常秋逸笑了一下,那笑容没什么笑意, 她一双秀美的眼睛慢慢抬起看着孔嘉宇,沉静而意味深长。 “我会看着他,你忙你的。” 孔嘉宇有些受不了这种莫名的气氛, 捏着眉心又将碗勺搁了回去, 挥手让佣人先走。 “常姨, 锦南的项目现在一期还没进行到一半,谈好的三家合作商突然提延迟交付。连违约金的一半都给我打过来了。” “前几天,一家我们合作了很久的公司, 突然被查了,合作的项目全部要暂时停摆。不仅是锦南,还有别的。” “只要具体一问,他们只提醒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这些事情, 都不是最棘手的,只是孔恒实在分身乏术,不得已放权给我的。” 孔嘉宇眼底有点红,眼圈发青,他一身名贵西装,手腕上贴着一只有些旧的银灰色手表。他看向始终淡然的常秋逸,声音发紧。 “常姨,你怎么想?” “尽力就好。”常秋逸笑笑。“商场上瞬息万变,今天不顺,也许过一段时间什么都顺了。” “可彦泽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我担心他……” “嘉宇,什么事都放心上,什么事都完不成的。” 孔嘉宇沉默了很久,突然笑出声来,而后低声问:“常姨,你从小看着他长大,带他的时间比他亲生母亲还长,你怎么舍得?” 常秋逸笑容未变,只是嗓音温和:“嘉宇,正是不舍得,才要推他一把。你不会明白的。” 孔嘉宇坐在车里一直在想常秋逸说的那些话,想不明白她是为了心理安慰,还是真的那么想。 他只是觉得他们这一家太好笑了,豪门非亲生兄弟,非要情谊深厚,为了堂妹孩子嫁过来的后妈,将两个孩子视如己出养大。 浑浑噩噩生活了这么多年,哥哥要踩着弟弟上去,为了堂妹孩子的后妈现在推堂妹孩子出去给人玩弄,在给这个非亲非故的孩子铺路。 孔彦泽会恨吗?他总说自己懂,真的懂吗? * “别乱动。” 常秋逸一身暗红色高定礼裙,有点中式剪裁的韵致,水葱一样的嫩白手指上是红色宝石戒指。不仅如此,耳坠和项链,还有刺绣镂空的手套上的宝石全是一样净度很高的透亮红宝石。 她此时按着孔彦泽抽掉了他随便系的领带,指挥造型师修改他身上白色西装上的小配饰,又让人换了他这个装大人的背头。 孔彦泽站在原地,一脸地出神,像个漂亮的乖娃娃一样配合着。常秋逸很挑剔,可跟着的造型师没一个不满。 她时不时站到一边沉吟一会,而后拎起孔彦泽正装上的哪里,转头用法语说了些什么。而后几个人动了起来,叶彦泽又得去换衣服。 晚上的宴席,从早上就开始折腾了,孔彦泽还不太习惯,他从不参与这样名利场的交际。 可现在却是躲不掉的,即使他在看见那封邀请函后一直隐隐不安。 王家的庄园前院是中式的情调,里面却是现代西式的房子,前厅自然宽敞到夸张的地步。 水晶吊灯投射下白光,照耀着金黄色透亮的香槟酒液,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香气,巴赫的古典乐曲调融在空气里。 屏风一边的沙发边,叮当的酒杯轻碰声和着贵夫人们佩戴的珠宝亮光,她们姿态舒展地坐着,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怎么找了几个拉提琴和弹钢琴的?” “投其所好罢了。” “这话说的,谁能让王家的太太投其所好。” 身穿墨绿色礼裙的女人笑了一下,她坐在这里可谓是众星拱月,瞥了一眼屏风外隐隐绰绰的正装身影。 “大人物,国外来的,之砚之前组局请了去听评弹,人家都没去。”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女人很快笑了一下,揭过这个话题,扫了一圈看见了拿着酒杯刚走过来的常秋逸。 “呀,可终于来了。好等。”她前倾了身子,笑着伸出双手很亲热地迎常秋逸。 “上次让之砚送的东西拿到了吗?” “瞧瞧这话,之砚还不放心吗?找不出比之砚更好更省心的孩子了。”常秋逸接上话,笑着和她打趣,上次锦南的事情刚出,这位王太太可是怎么都不肯见的。 “之砚那么忙了,还跑到小观澜来,那天都给我吓坏了。” 王太太笑着摇摇头:“之砚想找弟弟玩呢,你以为那么好差遣他?” “母亲说我坏话呢?”王之砚走过来,笑着颔首,淡声说着。 “常姨。” 他只跟常秋逸打了招呼,别的人都不敢说什么,反而是打量着常秋逸,似乎都有些惊讶。 “彦泽呢?” 王太太一拍他的手,笑着骂他:“玩心大。” “跑去二楼露台躲清静了。” 王之砚略一点头就要走,王太太笑着看向常秋逸:“看来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之砚一来就找人。” 屏风外是另一副光景。 西装革履,皮鞋踩碎了瓷砖上的碎金色,低声的觥筹交错是名利场,王之砚对着一切游刃有余又驾轻就熟,一路上不停有人站住转过来向他打招呼。 他步伐沉稳,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样子。只是从不停留,偶尔点头一笑算作招呼,他招来一个侍者问了两句,向着里间走。 里间没那么热闹,淡金色的灯光下,精致的装潢器物有种特殊的昂贵光泽,他一抬头就看见二楼开放的小露台上的那个身影。 他今天的头发打理过了,一身裁剪新颖的白色正装,利落地展示着他的身材,肩颈线条优美,手臂半搭在栏杆边,长腿细腰,颀长不羸弱,年轻又鲜亮的少年人。 王之砚一步一步走到二楼去,听见了里面的另一个声音。 “前几天生病了?真不是躲我?” “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王之砚撩开厚重的酒红色帘布。 孔彦泽坐在沙发边,回头看到了王之砚,他坐到另一边,手边是他,对面是一身黑色西装的方子景。 那天是他帮忙的,但孔彦泽没那么蠢,他清楚王之砚和方子景,本质上没有区别。 只在于王之砚似乎手段更温和? “身体还好吗?” 王之砚轻声问候他,孔彦泽只略一点头,而后轻声道了声谢。他的防备姿态,怎么也瞒不过这两个人,方子景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之砚。 “我们两个似乎都不太招人待见。是不是?” 孔彦泽脸色不太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他也想突然长出一个灵光的脑袋,看透他们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三言两语搅弄风云,解决他的困境。 王之砚瞥了一眼方子景,只轻声说:“这次人是我请来的,这是在王家。” 听着真像个回护的话,孔彦泽却不敢信。方子景倒是真的放下杯子一耸肩,似乎不打算继续在这了。 “宝贝,劝你离他远点,我有耐心,他一贯没什么耐心。” 方子景靠过来抚摸了他的脸颊,啧声说道:“我倒成坏人了。”他又低下头凑近孔彦泽的耳畔当着笑眯眯的王之砚面小声说道。 “跑快点,小心被他扒光了。” 那个词太刺耳了,孔彦泽脸上没了血色,回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 王之砚全程没阻止,看着他离开,而后拿出了手帕,朝他一伸手。孔彦泽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还有些疑惑。 王之砚低头笑了一下,伸手拉着他猛地朝前一扯,孔彦泽手掌按上桌子发出猛响,手掌发麻。 他拿着帕子笑着擦着他的脸颊,始终笑着,手却有点重。 “抱歉,我比较爱干净。方子景不介意这些,我还是在意的。” 孔彦泽悚然一惊,王之砚却满不在乎,如果他懒得再装,只能说明他觉得没必要了。孔彦泽忍了好一会了,打开他的手。 “你和方子景果然是一样的。” “一样的?”王之砚笑了一下。“什么?都想-操-你吗?” “你看起来是真的抵触,不是拿捏姿态。真是有点奇怪。” 孔彦泽明晰地明白他们的观念是并不到一起去的,不想和他说那些没用的废话。 “我没什么价值吧?孔家的公司我都没去过,锦南的项目我完全不明白,没必要在我身上下工夫。” 王之砚推了一下眼镜。“性-价值,也是价值,你很漂亮。” 孔彦泽握着的拳头在发抖,但他还是直视着王之砚。“你想玩什么样的人都有,没必要找我这个不配合的吧?我还是个男人。” 王之砚不赞同地摇摇头:“好笨。” “你有什么用处,我要不要用,都跟你没关系。” 孔彦泽突然想起那天周柏乔和他说的话。 “随意取用。”在他们眼里,他还算个人吗? 王之砚站起身,抬起他的下巴,手指从他的下巴滑到他的喉结。 “今晚就留下吧,方子景没说错,我的确没什么耐心。” “你应该开心的,张开腿,就能让你哥哥现在的麻烦事少一些。” * 孔嘉宇端着香槟游走在人群中,时而停下来相互聊两句,一直没看见孔彦泽。他一转头就看见了被簇拥着的方子景,还有站在一边的同几个长辈交流的王之砚。 哪个动手了吗? 孔嘉宇是小辈,求的人多,喝的自然多,他靠到一边的窗前吹凉风。王家的宅院很大,比起小观澜却简单了些,后花园有玫瑰花丛,还有一个玻璃花房。 他散着酒气,稍一抬头竟看见左边三楼的窗台上坐着一个人。孔嘉宇瞬间吓得酒醒了大半,尤其是看着那个人怎么那么像孔彦泽。 那个骑在窗台上的人拽着一截什么,一转头看见了他。 “哥!” 孔嘉宇快晕了,还真是孔彦泽。孔彦泽冲他比了一个嘘,孔嘉宇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孔嘉宇见这边有人来,下意识把窗帘拉上了。 “那位竟然来了,不是回国了谁请也没去吗?” “周家那位?” “周柏乔啊,他回来那么久了,谁的宴也没来,今天竟是肯赏光了。” 孔彦泽将窗帘撕下来系在床腿上,手臂缠了几道,坐在窗边。那个傻逼敢关他,真当他是什么拿了被霸总巧取豪夺的小白花剧本了? 用脑子斗不过他,他还没长腿吗? 他有把握,外层有很多雕花,还有窗台,他能看见很多攀爬点。小时候孔恒就拿这招对付他了,在小观澜,四楼他都敢爬。 这群体面的少爷,把人当狗一样,他凭什么就要乖乖听话,遵循他们的价值观。 他朝孔嘉宇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吊着窗台已经开始往下爬了。 “周先生,贵客啊。” 周先生?孔彦泽听见有人笑着谄媚地打招呼。 他抓住了墙壁外的平台,伸出一条腿往下踩二楼平台,幸好里面拉着窗帘,要不然他只好吓死一群人。 可心里又有种隐隐的恶念,这里人人有有张得体精致的面具,要是能吓一吓,他觉得畅快。 “周先生?您不去前厅小坐吗?还想给您介绍几个出色的小辈。” 孔彦泽挂在二楼外墙上,松开了窗帘,他低头看了一下,一楼没拉窗帘。 也是,底下就是玫瑰花丛,多好的观光景致,怎么还会拉窗帘。 孔彦泽已经看不见孔嘉宇了,不知道哥哥是不是搬救兵去了。他特意等到差不多快散场才行动,孔恒他不指望,哥哥和常姨一定会来找他的…… “不用了,早有耳闻。” 孔彦泽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说话的语气更冷一些。 周叔叔? 他伸腿踩到墙上的突起花纹上,却没踩稳往下一掉,幸好他手紧抓住了平台,他整个人吊在外面高大的落地窗前,他吓出一头冷汗,长出了一口气后下意识往里一看。 正对上一双墨蓝色的眼睛。 周柏乔没露出什么惊异的神情,只是支走了那个背对着窗的人,他走到窗前屈指敲了两下玻璃。 孔彦泽觉得有点好笑,呲牙冲他一笑,看看底下也没什么着力点,这点高度也完全没事。他一放手,在周柏乔的面前一滚,又从花丛里钻了出来,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花叶。 他坐起来,身上的高定小礼服都蹭得乱七八糟。他随手捏了一片掉下的花瓣晃晃,冲周柏乔笑着,比了个口型。 周柏乔看出来了,他在喊周叔叔。 周柏乔隔着玻璃看着他,笑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酒杯里的香槟,转身走了。 孔彦泽一转头看见孔嘉宇朝他跑过来,脚步有些乱,看着很着急,身后还跟着一袭红裙的常姨。 他一直乱跳不止的心终于安定了,哥哥和常姨来了,可以回家了。 他自己能站起来,却笑着看着跑过来的孔嘉宇,他伸出手喊他。 “哥,拉我一下。” 下一秒,孔嘉宇却静默了,俯视着他始终没去拉他,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他,脸上很僵。孔彦泽的心突然漏跳一拍,蜷起手指,转头看向常在他旁边的常姨。 “常姨,要回去了吗?” 常秋逸背对着里面透亮的金色灯光,姣好的面容藏在暗影里,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动。 她身后,里面的人渐渐已经开始散场,人越来越少,三三两两都在离开。 她低头看着他,突然叹了一声没有靠近一步:“难为你还折腾这么一下,疼不疼。” 孔彦泽收回手,愣着坐在原地,摸了一下被划伤的脸颊和脖颈,看着被摩擦出细小伤痕的手掌,抬头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 “有点疼。” 直到什么砸到了他的手心,他才感觉到他在掉眼泪。 “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 没人回答他。 直到王之砚笑着走到花丛前,站在孔嘉宇的身边,伸手摘掉了他头发上的叶片,转头看向孔嘉宇。 “我看彦泽还是留在我这住一晚吧,嘉宇觉得呢?” 第67章 贪吝10 现在还是听你的 “哥?” 孔彦泽看着孔嘉宇, 他却错开了眼神,哽了一声说:“哥哥在家等你回来。” 王之砚笑着蹲在孔彦泽面前,手指蹭走了他脸颊上的泪水。 “真笨。” 常秋逸一句话没说, 孔嘉宇跟着她一起往外走。 “哥哥!”“哥哥”“哥” “常姨!” 无论孔彦泽怎么喊,他们都没有回头, 孔彦泽在夏夜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向他们踉跄着走了几步,立刻被王之砚抓住了手臂。 “你满意了?” “没睡到你呢,怎么满意?”王之砚笑着说道。“今天这出好戏, 看得我很开心。” 孔彦泽挥手拍开他的手, 扶着墙急促地喘息着, 脸上犹带泪痕, 浑身轻颤。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他们知道王之砚是什么心思吗? 知道吗?或许只是……只是…… 他脑子里嗡嗡的,竭力地在说服自己, 不是那样的,怎么可能呢?他们想过让他帮忙,但怎么可能把他丢…… 还要自欺欺人吗? 孔彦泽看向王之砚, 他笑着等他冷静下来。“你哥哥说你乖, 看来不尽然, 还会跑。” “现在好了?就是睡一觉,有这么难?” “怎么一会不见弄成这样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孔彦泽一惊, 转头看见周柏乔拎着西装外套,插着兜站在他身后。 “周叔叔?” 王之砚很少挂脸,此时却眉头一跳,阴沉地扫了孔彦泽一眼, 率先向周柏乔伸出手:“您是?” “周先生!您还没离开吗?” 王太太有些高的声音传了过来,高跟踩在地上,发出急促而规律的脆响。 “没找到人,耽误了会。” 周柏乔仍旧插着兜,完全没看见王之砚伸出的手一样。王太太笑容一僵,看向自己儿子,还有一边的孔彦泽。 “要不要帮您找找?” 周柏乔看向有些愣愣的孔彦泽,笑了一下,把手里的西装外套扔给了他。 孔彦泽接住了,手指摸到带着体温的昂贵布料,闻到浅淡带着乳香的烟熏调檀木香水的味道,沉稳又冷冽的性感。 “找到了。” “那我们送送您吧?”王太太一点没有尴尬的意思,很自然地一恍然笑着说。 周柏乔向他一伸手,孔彦泽犹豫了一下搭了上去,而后被他拽到身边。 “不麻烦了。” 王之砚站在他母亲身边,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阻止。比起他在酒吧演的那一出,王之砚承认,还是周柏乔更胜一筹。 救,就得掐住最绝望的时候,感觉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 真笨,难不成周柏乔又是什么好人吗? 车门关上了,孔彦泽还抱着周柏乔递过来的衣服出神。 “开车。” 周柏乔将挡板升了上去,看向眼皮晕红的孔彦泽,他的睫毛都被濡湿了,总是明亮快活的眼睛有点呆呆的藏在睫毛下。 “吓的,还是难过的?” 孔彦泽沉默了一会,手指抓皱了他昂贵的西装,他回答:“不知道。” 周柏乔支着下颌看着他,目光散漫,耐心地问他:“或者都不是?” 孔彦泽绞着手指,看向周柏乔犹豫着问他:“你要送我回小观澜吗?” 周柏乔垂下眼睛看着他的手指,那颗藏起来的小痣又出现在他眼前,他莫名有点心慌,但又忍不住紧抓他的西装外套撑着。 周叔叔今天有点不一样,也许是因为现在是周柏乔。 “你想回吗?” 孔彦泽离他有些近,闻到了经过他的体热的檀木味道,有攻击性的焚香和略暧昧的乳香调明显。他想,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真的有点放肆了。 “那不是看周叔叔想不想让我回吗?” 周柏乔猛地抬眼看向孔彦泽,视线一寸一寸从他含泪的眼睛到鼻尖,唇瓣扫过。他真的有些意外,但并不看做困扰,散漫地笑了一下。 “现在还是听你的。”周柏乔的语气几乎有点纵容的意思,像应对个有脾气的孩子。 “那去周叔叔那吧。”孔彦泽看着周柏乔,放缓了语调,尾音的轻颤让他自己紧抓了一下。 周柏乔垂下眼,低声慢慢咬了一遍:“周叔叔。”孔彦泽看不出他什么意思。 他突然捉住孔彦泽有点惊惶不定的眼睛,用一种夸奖的口吻说道。 “这不是很聪明?” 孔彦泽有一瞬间的后悔,他不够会装傻,掀起一点周叔叔的皮,被咬手的还是他自己。 小南苑不是很大,至少相比小观澜算得上质朴,一个连院子带房间加起来五六百平的小独栋。 这里的佣人并不多,车子直接开进了里面,孔彦泽跟在周柏乔身后,紧抱着他的外套,亦步亦趋又警惕地隔着段距离。 “带小少爷去挑间客房。” 周柏乔叼着根烟,偏过头跟身边的管家吩咐,白炽灯的冷光落在他的眉梢,孔彦泽抬着头看他,越来越觉得陌生。 说完他直接转身往偏厅走,孔彦泽下意识跟了两步,而后回过神来跟在管家身后。 “二楼的房间,除了中间那间,您挑挑?” 孔彦泽随意指了一间离主卧最远的,管家没有多话,请他过去了。直到他坐在床边呆愣了好一会,才发觉他还紧攥着周柏乔的外套。 这样的衣服对周柏乔来说,都算是一次消耗品,孔彦泽知道他不会要,但他还是整齐叠好了放在一边,手指竭力地想捋平了。 其实根本没必要,只是他想找点事做,不想松懈下来让思绪蜂拥进来,然后再选择把头埋进沙子里装鸵鸟,活在梦里。 “别活得像妈妈,自私一点,最好够冷血。” 孔彦泽断断续续地做着梦,怪诞的梦境和回忆夹杂,他醒了又睡去,又惊醒又强迫自己睡着。 妈妈,好不容易来看我,为什么又让我想起这句话呢? 孔彦泽已经不知道自己哭没哭,黑沉沉的卧室里安静地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转过身,闻到那丝浅淡的檀木香气。 孔彦泽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在想,家人的梦醒了,关于周叔叔的梦他还能做多久。 没关系,他攥紧心口,没关系,他还能上台,他还有梦想,还有芭蕾。 那是他自己的。 他醒来的时候,竟已经中午了,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时,他还有些呆愣。 叩叩叩 三声敲门声,管家开了门低着头回避,轻声说道:“小少爷,先生说到了中午就得叫您起来吃点东西了。” 孔彦泽这才缓过神,他现在在小南苑,在周叔叔这。 “周叔叔呢?” 管家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孔彦泽,少年低头吃着东西,眼皮晕红,脸颊莹白,睫毛盈光,眼肿了一些显然是没睡好。 “先生今天去开会了。” “开会?”孔彦泽真以为他是不管国内这些产业的,只是度假来了,下意识问了一下,而后察觉到不妥。 “抱歉。” 管家让人拿了一条冷毛巾,摇摇头说道:“小少爷客气,先生最近是有点忙。走之前交代了让我们问您的意思,想多住几天,还是今天回去。” 孔彦泽拿毛巾捂着眼睛,久久沉默着,他总要面对的。他想起抽屉里藏起的那张卡,一个他一直藏在心里的计划跳了出来,离开。 不行,离排演还有半个月,他准备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机会以首席的身份站在剧院舞台上,不能轻举妄动。 冷静,冷静,要冷静。不能急。 “麻烦您了,一会送我回小观澜吧。” 孔彦泽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他总有种脱力的感觉,但还好有根撑住他的绳子,让他不至于真的下坠到他自己都不敢想的地方。 “先生,小少爷回去了,让我转达他的谢意。” 周柏乔垂着眼整理袖口,他看着随和,但身上的正装都是传统的裁剪,基本上套装都是穿齐整的,也不喜欢太夸张的配色花纹,只有袖扣会带点亮色。 或者是配那个花朵的蓝宝石胸针,周柏乔不喜欢花,但却经常佩它,问起来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也想不起它的来历。 “按他的尺码准备一套他用的衣物用品。”周柏乔听着管家的细致的汇报,而后吩咐了一下。 “日常衣服配些舒服的,不用太花哨。” 管家笑而不语,只在最后问周柏乔:“那先生您看先放在哪里?” 周柏乔抬眼看了一眼管家,手指取下袖口的宝石袖扣,笑了一下。 “主卧。” 孔彦泽回到小观澜任何人都不见,每天天还没亮透就揣着鸡蛋,去练舞,整整一天他几乎不出去,饭也在练舞室吃。 汗水滴溅到光滑的地板上,他穿着练功服对着镜子不停地练着动作,旋转,大跳,随着音乐,肢体的摆动仿佛有某种韵律,轻盈自由,肢体顿挫间随着音乐缓急表达着某种不能言明的情绪,好像在讲一个生动美丽的故事。 孔彦泽几乎忘却了一切,这是展示人体美的盛宴,他无疑是最值得欣赏的,而同样也是缔造一个他自己的国度。 他坐在木地板上筋疲力尽,伸长了手臂搭在压腿的木杆上,汗水打湿了衣服贴在他的后背,前胸,头发也水淋淋的。 “彦泽,多歇一会吧。” 孔彦泽没有搭理,只是揉着脚腕慢慢平稳呼吸。 常秋逸走过来,伸手拍他的肩膀,孔彦泽控制不住心里翻涌的寒意打开了她的手。 “谢谢。” 常秋逸也盘腿坐下,没有在意他的冷淡,这么一段时间,他拒绝和任何人交流。但孔恒没有找他麻烦,方子景和王之砚只是打了电话没有多余的动作。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来平静安好的时候,只是他们明白,这些都是泡沫一样,轻轻一吹就露出底下狰狞可怕的面目。 “那天你去了小南苑,周先生带你去的吗?” 孔彦泽仰头灌了很多水,靠在墙壁上,眼皮半眯感受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和煦日光,他嗤笑一声。 “是,周叔叔出面把我接走的,在小南苑住了一晚。” 孔彦泽支起一条腿搭着手,掀开眼皮看着常秋逸,眼神有些陌生的冷淡和嘲讽,他从前从不会让这样的情绪对着他认为的家人。 或许,她也不是家人。 “还想问什么?他上没上我?” 常秋逸忍不住皱眉低声:“彦泽!” 孔彦泽扯出个笑,歪头看向她:“怎么了?嫌我说话太直白?你们都敢这么做,还怕我挑明说吗?” “不是王之砚就是方子景,或者他们两个,或者更多。”孔彦泽哽了一下,转头将眼眶的潮意逼了回去。 “你们不是都帮我选好了吗?” 常秋逸看着他,日光照在她身上,她笑起来却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她轻声像呢喃一样。 “怪我,都怪我。” “我纵得你太天真了。” 这段时间,孔彦泽已经反复领教天真、幼稚、笨,周柏乔说得稍微好听,说可爱。也许都是对的。 孔彦泽苦笑着问:“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常秋逸没回答他,只看着孔彦泽说道:“周柏乔帮了你一次,你觉得要怎么才能让他帮你第二次?” “我不需要他帮。” “那你准备好被孔恒送到王之砚或者方子景那吧。” 孔彦泽看着常秋逸离开,慢慢抓紧手指。 冷静,冷静。 第68章 贪吝11 小粉桃 孔彦泽已经出不了小观澜了, 是孔恒,还是常秋逸,或者孔嘉宇?孔彦泽悲哀地想, 或者他们都是这个意思。 孔恒找他谈过一次,或者说训斥过一次, 他没拿戒尺出来。周柏乔的名号还没好用到这么长时间,方子景和王之砚经常来, 孔彦泽躲了几次,掀桌子摔了几个盘子。 孔恒没教训他,只是告诫他, 如果还想上台跳舞就乖一点。剧团是需要赞助的, 他们随便一个人施压就能把他的梦想压碎。 孔彦泽老实了几天, 又忍了几天, 数着日子等着登台的那一天。 “彦,最近一切都好吗?” 孔彦泽蹲在桃树下, 仰头看着就要成熟的桃子正在和舞团的负责人打电话,明天就是上台的时候了。 虽然他是首席,但依然要竞争上岗, 他喜欢这样, 能者居之, 他也有这个实力。 “一切都好,前段时间一直和您断了联系真抱歉。”他的外语说得流利。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一会,而后说道:“彦, 你的基本功一直很扎实,你还这么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也还会有很多机会。希望你不要太失落……” 孔彦泽突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扶着桃树慢慢站起来,天边黄昏夕照灿烂美丽的晚霞笼罩在他身边,一切美好地不真实。 “抱歉,您是什么意思?” “彦,我们需要赞助商的支持,在美好的艺术世界外,我们还有现实。” 孔彦泽竟没多少意外,他这段时间里疯疯癫癫,大脑一片空白,竭力不去想别的。 此刻,那根悬着的蛛丝终于崩断。 “是谁?我父亲,还是别的人?” “彦,以后你还会有更好……” 孔彦泽挂断了电话,转头看见孔嘉宇一直站在一边看着他,犹豫着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啊,看样子,你早都知道了。” 孔恒、方子景还是王之砚做的?一点都不重要了,他们想给他一点教训,想让他听话,怎么可能不拿出这个手段。 怪不得没动静,看来是等着他去低头了。 “彦泽,别再闹了。”孔嘉宇不敢看他,语气疲惫。 孔彦泽看着孔嘉宇:“孔嘉宇,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孔嘉宇急促地深呼吸,转头看向孔彦泽。 “你该长大了,不是吗?你知道孔家已经被整到什么地步了吗?孔恒可以有事,但孔家呢?这也是你的家!” 孔彦泽哈了一声,像是喘不过气一样扶着小桃树。 “家?”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孔嘉宇:“孔家是因为我走到这一步的吗?是孔恒,是你,是你们,唯独没有我。” “真以为我那么蠢?方子景和王之砚会是为我争风吃醋,为了我才对孔家出手吗?就为了我?!是孔恒不愿意撒手的锦南!是利益,是为了吃掉孔家。” 孔彦泽扶了一下小桃树,有些头晕,他冷静了下来,看着孔嘉宇。 “你看,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孔彦泽看着黄昏中的小观澜,很漂亮,处处是景致,处处精巧,很多地方是常秋逸带着他们设计的,连花树也是。 说完他没看向孔嘉宇,转身就走,天边乌云伴着夕阳,很快就要有一场雨了。 *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孔彦泽生日当天还在下着雨,所有草坪上的活动都被挪了进去。孔彦泽躲在练舞室里,没有换衣服,前院庆祝他的生日,没有他完全不影响。 他躺在木地板上,转头看着外面风雨如晦,远远地看见小观澜里灯光透亮,还有来来往往的人。 那些都不属于他。 没人来叫他,本身生日这件事不过是找个借口进行交际罢了,他爬起来打开了音响,将音量放到最大,悠扬的小提琴丝滑地流淌出来,钢琴顺着节奏蹦出来,低沉丝绒一样的大提琴托着旋律。 孔彦泽勒紧了舞鞋,皱缩煎熬的心熨平了。他搭着压腿的木头,姿态轻盈地站了起来,低着头跟着乐章走了两步,蹁跹轻盈,姿态优美。 “原来躲在这。” 孔彦泽抬头看向门口,孔恒带着两位少爷站在那。孔彦泽一阵恶寒,粗暴地掐断了乐曲,外面风雨婆娑的声音再次充盈这里。 他转身就走,不管两个少爷玩味的视线,雨帘如瀑,水汽迸溅到走廊,隐隐约约地听见孔恒的声音夹在其中。 “最近没法上台演出,正闹脾气呢。” “孔伯,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打个招呼的事。”王之砚看着不远处孔彦泽,笑着说道。 方子景站在另一边,一样看着孔彦泽苍白的脸:“不过总得他来求吧。” 孔恒警告式地看了一眼孔彦泽。 “要不就在这给我们跳一段?让我们瞧瞧。”方子景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着补充:“穿着衣服跳。” 王之砚和他低声笑着,交融着嘈杂的雨声刮着他的耳膜,孔恒陪着笑,用催促的眼神看着他。 孔彦泽转过脸看着他们,当着他们的面将手里换下来的舞鞋用力向雨幕里扔去。 “我不会跳。” * 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后,窗外还是倾盆大雨,天色阴沉昏暗,一丝天光都没有。 孔恒一脸阴沉,餐桌前佣人来来往往的动静都尽量放小,窗外渐急的雨下的声音那么用力。 孔彦泽坐在餐桌前,对面是孔嘉宇,常秋逸坐在他旁边。 “你今天对景少和王少是什么态度。我花钱让你学跳舞,到用的时候,你甩一句不会?” “我不会跳。”孔彦泽嗤笑一声。“从今天开始,不会跳了。” 孔恒气得猛一拍桌子,要佣人去拿戒尺:“这是你任性的时候吗!” “任性,天真,蠢,笨”孔彦泽笑着拿起一边叉子,来回地在瓷盘上划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你们还能说出什么词?”孔彦泽笑着看向孔恒:“我说了,从今天起我不跳了。” “你还想拿什么要挟我?” 孔恒气得脸都在抖,看着孔彦泽咬着牙说:“你最近是有点野,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 而后打量着他的脸,突然嗤笑一声。 “其实你没什么必要弄成现在这样。你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圈子里有名的交际花,她为常家捞了不少好处。她给了你这张脸,还支持你跳舞,也许就是让你……” 他话没说完,孔彦泽已经把手里的盘子砸向了孔恒。 “闭嘴!” 孔恒霍然起身,常姨没拉住他,孔嘉宇拦在孔彦泽前面。孔彦泽一把推开孔嘉宇,看着孔恒那张惊怒的脸。 “你不配提她。” 孔恒后退了一步,扬手就是一巴掌,孔彦泽淡漠地看着他,挑衅他。 “继续啊,把我的脸打烂,父亲。” 孔恒一把夺过了戒尺,抽在他的后背,腰臀,孔嘉宇上去拦,也挨了好几下,戒尺生生劈断了。 孔彦泽嘲讽地看着断了戒尺跌坐回去的孔恒,孔嘉宇惶急地看着他,常秋逸的眼神平静而安宁,藏着一丝心疼,一时间只有孔恒喘着粗气的声音。 “你们以后就当我不是孔家人。” 他踩着断裂的戒尺,走进了暴雨里。天很黑很沉,雨掉得很急很重,打在身上很疼。孔彦泽路过小花厅,草木花树遮挡着雨,孔彦泽翻到了一把刀。 他一路走到小桃树下,发现果子已经成熟了,在连绵的雨里仍能闻到成熟的甜蜜香气,饱满红艳。 “妈妈,你说得对。” 孔彦泽发现他竟前所未有的冷静,心里那团烧着的怒火越盛,他越是清醒。他走到树下摘下了那颗桃子,想起周柏乔说的交换,以及他垂下眼时的那颗小痣。 如果都要卖了,为什么不找个能把价出到最高的。 孔彦泽笑了一下,举起了刀猛然砍向树干,小桃树震颤地一抖,雨水浇灌在他身上,视线模糊。 孔彦泽一直砍到精疲力尽,只砍了个很大的口子,它还是在那。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扔掉了震得手发麻的刀,抱着桃子。 他一路往侧门那走,本来做好了要翻墙的准备,却看见孔嘉宇站在那里。 孔彦泽一步没停,孔嘉宇笑了一下,把门打开了。 “对不起。” 孔彦泽没回答他,也没回头,冒着雨捧着那颗桃子一路沿着小路往外跑,雨大天黑,孔彦泽没有去看方向,只是一直往外跑。 他没注意看脚下,直到被什么绊了一脚摔倒了才停下。 孔彦泽摔得不轻,再爬起来的时候有些一瘸一拐的,桃子也摔烂了一边,孔彦泽原地坐下抱着膝盖,往前看去已经能隐隐看见马路和一闪而过的车灯。 突然有一缕沉稳的檀木香被冰凉的雨水淋冷飘过来,紧接着一双皮面的牛津鞋踩着水站在他面前,孔彦泽抬头,看见挡在头顶的黑伞。 周柏乔垂眼看他,一身墨蓝色西装,大手举着一把黑伞,手腕的白衬衫露出一截,整肃克制。 “又打架了?” 孔彦泽静了一会,低下头看他的皮鞋和裤腿。他踩在地上,却不沾一点污水。而他自己的拖鞋脏得已经不能看。 “嗯”孔彦泽抬头去看他,却撞进他的眼睛里,原来他一直在看着他。 他身后停着的黑色豪车亮着灯,照亮了阴沉的雨夜,将他周身照亮。 “我跑出来想找你的。”孔彦泽说完这句就咬住下唇,不知道怎么继续说。 周柏乔嗯了一声,看着他疲惫地将头搁在膝盖上,因为夜里的凉风发着抖,还是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他浑身都被雨淋透了,那张漂亮的脸蛋肿了半边,眼里不是往日不知愁的洒脱,有些害怕,也有些释然,捧着那颗粉桃子举到他面前。 “周叔叔,桃子送给你。” 周柏乔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黑伞掉在地上,他揽住了孔彦泽的腰,低头偏头轻贴了他的唇瓣。 雨声里,他的声音又低又冷:“张开。” 孔彦泽控制不住地发抖,可能是冷的,他贴在周柏乔的身上,感觉到他冷淡沉稳的外表下炽热的体温,睫毛颤着不敢抬起。 他听见周柏乔命令的声音,张开了嘴巴,温顺地迎接他滑腻的舌头,像蛇,但没这么烫。周柏乔吮住他的下唇,轻轻地舔过又很重地咬住了他的唇珠。 他的手掌顺着手腕爬行,握住他拿着桃子的手,手心隔着那颗桃子。咕叽的声音不仅仅是桃子被手指挤烂的声音,还有舌尖被含吻过的动静。 孔彦泽贴靠在他身上,什么都很乱,也不知所措。 周柏乔呼出了点热气缭绕在他脸侧,慢慢和他分开唇瓣,湿红的舌尖分开勾连透明的津液。周柏乔看见他紧闭的眼睛,轻笑了一下用唇轻贴了他的眼睫,轻柔亲昵。 “小粉桃。” 第69章 贪吝12 帮我赢一次。 孔彦泽被他披上了西装外套, 那股独特的檀木香调热得快要化在他身上,头也晕晕的。 车门关上,外面的风雨也远了, 滴滴答答地听着不真切,孔彦泽坐在副驾, 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双手捧着被挤弄得不成样子的粉桃, 檀木香氛混着桃子的清甜味道充盈在车里。 周柏乔没带司机,他坐在驾驶位上,西装马甲衬衫将宽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出来, 衬衫袖口缀着蓝宝石。他一贯是二八侧分的半背头, 成熟得体, 只是此时发丝勾水耷拉下来, 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他转过脸看孔彦泽,粗大的喉结明显, 嘴唇上还有点润泽的舔吻痕迹,正经又藏着勃发的情-欲,有种耳热的成熟男人性-魅力。 “安全带。” 他正经有礼地提醒完, 就伸手解开衬衫领扣, 手掌筋骨起伏充满力量感。车里暖气开了, 燥得周柏乔搓了一下脖颈,喉结那一小块红了。 孔彦泽一直在发抖,听见他提醒, 立刻忙手忙脚乱地系好了,不敢再看他,手里胡乱地搓着手里揉烂的软桃,那颗可怜的桃子挤出甜蜜的汁水, 湿哒哒地黏在手心里。 周柏乔好像热燥得很,喉结起伏,额头有点汗。但等红绿灯时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紧不慢的,油门也踩得很稳。 到小南苑后,孔彦泽像上次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过这次周柏乔只是把手里的车钥匙随手扔给管家,没有别的吩咐。 孔彦泽看着离开的管家,明白了他的意思,快步跟上他到主卧。他用手背贴贴脸颊,车里暖气烘得他发烫。 他看了一眼周柏乔的背影,站在床边,竭力地伪装平静,手指却惶惑不安地扣弄着桃子。 周柏乔突然回头向他伸手:“桃子。” 孔彦泽啊了一声,忙递给他,手心湿淋淋的有甜腻的汁水。周柏乔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洞,没说什么放在一边。 紧接着他靠近了一点,那股燥热的檀木香气萦绕,孔彦泽抬头看着周柏乔。 “脱。” 孔彦泽被他这一声吓了一下,看见他不同往常的眼神下意识干咽了一下,别开眼睛。 他伸手先把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了。 湿哒哒的T恤贴在身上揭起来像是撕开胶布,孔彦泽抓着衣摆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始终盯着他的周柏乔,最后猛地往上脱。 沾了水的衣服湿重,莹白的皮肤留下湿痕,在灯光下像被一寸寸舔过。周柏乔抬起手搭在他肩膀上,孔彦泽一个激灵,屋里暖气足,其实并不冷。 “转过去。”他突然有些令人畏惧。 孔彦泽慢慢转了过去,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求他至少缓一个晚上。 “肿了。” 周柏乔的手指搭在他的后背上,孔彦泽感觉到他按了一下火辣辣的伤痕处,忍不住抱着手臂一缩。 那手指如羽毛若即若离地蹭过他的后背,孔彦泽立刻感觉从后背麻到脖颈。他看不见周柏乔,只能看到扔在一边的西装外套,闻到他身上檀木的香气。 “只打了背?” 孔彦泽立刻撒谎了:“嗯,是。” 他的手指已经贴着他的后腰,顺着脊骨探进了腰带,皮筋一紧,怎么都不如他的那手指贴着他的尾椎有存在感。 周柏乔突然一松手,皮筋回弹发出点动静,不大不小。 “去洗吧。” 浴室没有镜子,只有瓷砖洁白明亮隐隐绰绰映照他的身体。 交换。 脑中蹦出这个词来,孔彦泽仰头任水流冲刷着身体,过亮的白炽灯刺眼眩目,过度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 他选对了吗? 很快他就不想这个问题,对和错,没有意义。热水冲刷身体,后背到小腿一片火辣辣的疼,又热又麻,这疼痛越盛越隐隐觉得爽快。 他想起小观澜的卧室抽屉里藏着的那张卡,他想过逃跑,一个充满漏洞的计划。但他到底还是恨,恨到就算把自己拧成面目全非的样子也要报复。 就算是逃跑,远离这一切,也不该是现在。狼狈逃跑的,不该是他。 原来到这个份上,他也可以不择手段,但他实在想不到要怎么做到善良大度。 孔彦泽按停了热水,随便擦了擦头发,裹上了浴袍赤着脚走了出去,一低头却看见放在门口的一双拖鞋,正好是他的尺码。 孔彦泽堆起来的心理建设塌了一半,一抬头看见周柏乔坐在一边拆着药膏。 他换了一套衣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紧实的手臂,暖黄的灯光在他的脸侧投出一点暗影,迎着光的侧脸却睫毛盈光,静谧而平和。 他抬眼看过来,最后视线停在他的脚上,满意地收回了视线:“自己先涂一点。” 主卧很宽敞,周柏乔留足了空间给他,甚至没有凑近他,说完就去了浴室。孔彦泽另一半的心理建设也塌了,拿起他放在那的药膏,他一一看过去了,都有标注。 孔彦泽却有点坐立不安了,他洗了个澡的时间,周柏乔又变成了周叔叔。 还没涂完,浴室的水声停了。孔彦泽下意识抓着浴袍想拉上去,但想想又松开了手,浴袍挂在腰臀。 他对着镜子拧着头擦药,莹白无暇的后背上纵横着红肿的伤痕,暴力凌虐,却有种隐秘的勾人。 周柏乔却目不斜视,带着一身凉凉的水汽走过来,只是拿走他手里的药膏,沉默着站在他身后。 他没有用棉签,手指上粘稠的膏体有点凉,他的手指却很热。孔彦泽扶着墙壁,肩胛骨起伏,线条漂亮的后背颤动。 “疼了?”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孔彦泽抬头看向镜子,看见他披着深色的浴袍,正垂着眼专心致志。 额头有点汗,露出的胸膛精壮结实,和他练出来的线条完全不同,充满纯然有攻击性的雄性荷尔蒙。 “是受罪了。” 他偏偏动作轻柔,话也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像个长辈,不像情人。 “周叔叔。”孔彦泽试探着喊了一句,听见他嗯了一声,继续问:“今晚……我,我待会去客房吗?” 周柏乔擦完了后背,听他这么问低着头笑了一下,呼出的热气撩到了他耳畔,他没回答。 孔彦泽突然睁大眼睛,双手都撑在前面,从脖颈红到耳垂。 周柏乔突然撩起他浴袍的下摆,手掌摸到他丰腴的臀肉,沾着药膏的手捏了一把,轻-佻-下-流。而后他低头看了一下,很不赞同地关怀。 “这里也有伤,怎么撒谎?” 孔彦泽看着镜子里的周柏乔,他抬眼将那颗小痣藏了起来,紧盯着镜子里的他。 “这里得好快点,周叔叔着急。” 孔彦泽立刻低下头,耳朵被他的话烫得要滴血。 不过这也说明,周柏乔暂时不会碰他。果然只是帮他涂好了药,让他晾了会就上床睡觉。 虽然睡在一张床上,孔彦泽抱着手臂侧躺在另一侧,中间隔了条河一样,就算是他伸手都不会碰到周柏乔。 孔彦泽料想自己绝对睡不着,雨声渐密,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一动也不动,侧躺着缩在一边,直到有人揽着他的腰把他勾了过去。 孔彦泽一声惊呼压在嗓子里,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闻见他身上浅淡的檀木香。黑暗里他什么都看不见,感官却放大了,他的呼吸和搭在他后背的手掌。 “看来是要哄一哄。”他的声音低哑有点鼻音,在突破一切界限的夜色里温柔又暧昧。 孔彦泽的手摸到他的腹肌,没想象的硬,是软的,他听见他深呼吸了一下,这回是硬的了。 他赶紧收回了手,闭上眼睛,紧接着就感觉到搭在后背上的手轻拍着,很柔,没有让他的伤口疼。 孔彦泽感觉今晚的自己就像根绷紧的皮筋,被周柏乔随意勾着手指弹开又松懈。 该警惕的,但孔彦泽被他一拍就莫名觉得安心,不知不觉间,竟然在这个他以为会是人生中最难眠的夜晚里睡熟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雨小了很多,天依旧有点阴沉。孔彦泽感觉到身边已经没人了,只有被子里还有他的味道。 “小少爷早,先生交待了,您用完饭喝点姜汤发发汗。” 孔彦泽坐在餐桌旁,除了进出的佣人和陪在身边的管家,再没看见其他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勺子问。 “周叔叔呢?” 管家笑笑,将姜汤放在他手边:“先生说中午会回来陪您吃饭。” 孔彦泽没再问,闭着眼闭气一口气将辛辣的姜汤喝完,一杯下去驱散了寒气,肚子里暖烘烘的。 细心成熟,也游刃有余,他玩不过他的。孔彦泽告诫自己,别去想着苛求别的,也别贪心。 * 小南苑很幽静,和小观澜处处花树景致的景象完全不同,后院有竹林,池塘里有零星荷花和大片翠绿荷叶,除了这些就是大片绿茵,没有花只有树,树枝叶繁茂。 他一上午就逛完了,没有什么复杂的景观和曲折回廊的中式园林建筑,反而很现代,小巧舒适。 孔彦泽坐在树荫下,听见了鸟雀的啾鸣声,一小声翅膀扑朔的声音响过,一只圆滚的灰白小鸟落地又被隐隐的一阵汽车驶过的声音惊走。 周柏乔不知道去忙什么了,中午没能回来,直到下午这个点才回。孔彦泽的脸消得快, 早上就没印子了,润白漂亮的脸被晒出脸颊的粉色。 管家看见他从外面回来,低声告诉他周柏乔在书房。孔彦泽本来没打算现在就去,现在只好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瓷杯。 “进。” 周柏乔应该是谈完事回来的,衬衫齐整,手臂上黑色的袖箍勒出肌肉线条来,鼻梁上夹着半黑框眼镜,低着头翻着手里的文件,搭在桌面的指间捏着黑金色钢笔。 孔彦泽端着茶杯愣了一下,窗外的阳光照着他的侧脸,他晃神间总觉得有种熟悉感,下意识就想喊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名字。 “抱歉,说好了中午回来的。” 周柏乔抬起头看着他,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茶杯,还低声道了声谢。 孔彦泽扫到了他手边的资料,他看不懂,但是看见了边角上印着的锦南。他骤然回神,转头看向靠在椅背上喝茶的周柏乔,额发半搭,姿态从容。 “周叔叔,我想请你帮个忙。” 周柏乔将水杯放回桌上,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视线从他的脸侧游到眼睛。 “帮我赢一次。” 第70章 贪吝13 什么都可以 “帮我赢一次。” 他话音刚落, 周柏乔就笑了一下,有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孔彦泽头皮一麻,继续说道。 “孔恒万不得已撒开锦南仍有生路, 方子景和王之砚都把锦南看作囊中物,我想让他们都不能得偿所愿。” “您说万事万物讲求交换,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但只要您想要,只要我能给, 什么都可以。” 孔彦泽一口气说完了,说的时候他捏紧拳头保持镇定,说完反倒没那么怕了。 周柏乔的手搭在桌面上, 手指有节奏地轻点着, 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了一会后问他。 “就这些?” 孔彦泽存了私心, 他不想向他过多要求,比如解决剧团那边的施压, 或者让方子景和王之砚都付出代价。 现在的贪心是要付出代价的。什么都押在他身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不想彻底变成他手心里的金丝雀, 没有余地。 周柏乔是要回国的, 那个时候, 他还能得以自由。 “就这些。”孔彦泽一点头,察觉出周柏乔好像对他的话没那么满意。 周柏乔看着孔彦泽,那双眼睛平日总是散漫的, 此时却透着点看不懂的暗芒。 瞒不过他,孔彦泽早预料到了。 但没关系,一个月的时间,够他玩腻了。到时候他只会欣赏他的识相, 不会在意他了。 “可以。” 周柏乔应下了,好像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不是什么和三个世家作对,搅进浑水里的麻烦事。 “不过,我个人下手会有点不知轻重……但对有两个人也不能下手太重,我明白。” 他说得委婉,却让孔彦泽后背发凉,周柏乔看他脸色变了,又听到后半截纠结似的安心了。 周柏乔移不开眼,他存了故意逗弄他的心思。孔彦泽大概不知道自己有点什么小心思都在脸上,好懂的可爱。 他向孔彦泽招招手,让他站过来。日光从通透的落地窗照进来,孔彦泽迎着光,脸庞润白晕光,发丝漏光毛绒绒的,侧过脸晕粉的脸颊像个粉桃。 “什么都可以吗?”他声音低了些听着却很温柔。 孔彦泽只迟疑了一下,坚定地答应:“什么都可以。” 周柏乔还拿着钢笔,这支钢笔黑金漆色,是他最惯用的一□□些数额难以想象的文件就是他握着这支笔签下名字,做出决策。 他合上钢笔,挑起他衣服下摆,孔彦泽一动也不敢动,头皮发麻。周柏乔突然又将笔放回桌面,衣摆落下无事发生。 “伤好了吗?” “还没有。” 周柏乔皱眉,捏了两下鼻梁。孔彦泽有点慌张,一冲动结结巴巴地保证。 “我……我好得很快的……我可以先……” 周柏乔挑眉问他:“先什么?” 孔彦泽红着脸,小心瞥着他,扶着桌面坐到他腿上,面对面岔开腿。周柏乔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一点头。 “继续。” 孔彦泽手不知道往哪放,最后搭在他肩膀上,看了周柏乔一眼,闭上眼睛倾身过去,胡乱撞过去只蹭到他的唇角。 “这……这样。” 周柏乔看着他,伸手摸了一下唇角,不太满意地问他:“没了?” 孔彦泽这回聪明一点看着他的唇,亲上去了再闭眼,但他只会蹭蹭贴贴他的唇瓣。想起了那个晚上,他又张开唇瓣含了一下他的下唇,最后贴了一下就红着脸看他一眼。 “行……行了吗?” 周柏乔没说不行,也没说行,只是一直看着他,过分认真,过分专注,比刚刚乱七八糟的亲吻更让孔彦泽觉得难为情。 “难得主动,应该鼓励。但是还要学,以后就没这么轻松了。” 他又用这种口吻,孔彦泽更觉得羞耻,紧抓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 周柏乔的下唇上还有他舔过的湿痕,孔彦泽看着下意识咬了一下下唇,看见周柏乔喉结滚了一下,虚虚搭在他腰上的大手一紧。 “明天我带你回一趟小观澜。” 孔彦泽立刻脸白了一下,忐忑不安地看他,小声问他:“那我还回小南苑吗?” 周柏乔反问他:“不然呢?” 孔彦泽察觉到他眼里的笑意明白他在逗他。 “听故事吗?” 周柏乔很会哄他,他垂下眼,手掌撩开衣服下摆,细细地安抚着他的脊背,摸摸他的伤痕,手掌温暖有力,却轻轻地。 “从前有一只老鼠在粮仓里看见一个盛满米的大米缸,开心地跳进饱餐一顿。饱食的快乐无法想象,老鼠撒不了手,就这样它将米缸吃到见了底。你猜它最后怎么样了?” 周柏乔笑了一下,用哄小孩的语气提问。 孔彦泽感受到他的手指顺着他的脊骨摸着,揉着。只能瘫软着靠在他的肩上,闻见他脖颈间的香气,少年人易情动,身体热了,心却在他的故事里震颤着。 “它就爬不出米缸了,只能慢慢饿死。” 周柏乔笑了一下,捏着他的下巴,亲亲他的脸颊夸奖:“聪明。” 孔彦泽闭上了眼,而后看着他问:“如果里面有三只老鼠,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周柏乔捏捏他的脸颊,低眉看他的时候很温柔,他凑近了他的颈侧嗅闻,说话的热气钻进衣领,锁骨酥麻。 “那就用盖子封死米缸。” 孔彦泽靠着他的肩膀低声笑了,或许以后他会后悔和周柏乔做了交易,但至少现在他很满意。 如何吸引三只老鼠掉进米缸里,首先就要让米缸里有充盈的米,当然,还需要一点危机感。如果自己不跑快些,就会被别人独占。 孔彦泽知道这些都是说起来容易,方子景和王之砚背后有家族,孔恒也不是什么刚入行的毛头小子,做起来是难的。 晚上睡前他隐晦地问了,但周柏乔只低着头拿起药膏专心给他涂上药膏,低声笑了一下,只问他要不要把小观澜的桃树移过来。 孔彦泽犹豫不定,没有回答,周柏乔也没再问起。 这次回小观澜,周柏乔没提前知会,却在车刚开进正门时,孔恒就等在前院了。孔彦泽下意识看向周柏乔,他拍拍孔彦泽的手。 “可能要谈一会,你想去听吗?会有点无聊。” 孔彦泽摇摇头,他还有东西在卧室里没拿走,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必须带走它。 小桃树被他砍了一个大豁口,孔彦泽那天晚上只想着宁愿让它消失,也不想让它留在这了。但今天看见它,又觉得心里刺疼,眼眶发酸。 孔嘉宇站在庭院里远远地看着孔彦泽,看着他,而后他身后揽着他腰的高大男人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一切像做梦一样,孔嘉宇没想到,一个多月前他们还调侃周柏乔,像比他爸还长一辈的人物。现在他却被这个周叔叔揽在怀里,细细叮嘱什么,完全是对情人的姿态。 孔彦泽走进了这件小卧室,站在摆满他各种奖杯和照片的小边柜前看了很久。 一步一步到现在,他没有可哀叹回头的余地,即使有也不想留了。他如果心狠起来,可以狠到扔掉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他坐到木地板上,拉开抽屉,反手摸到黏在上面的硬质卡片,他用了点劲,使劲把它扣下来。 那是一张银行卡,一块掉下来的还有一张很小的证件照一样的东西,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眼睛前半钝圆后半有点挑,眼睛的线条流丽漂亮,黑色的细密长睫让她即使是没什么表情,看着仍有千言万语。 几乎和孔彦泽的眉眼一模一样,只是看着有些忧郁黯然。 这是他唯一一张妈妈的照片,是他小时候冒险从孔恒那偷的,还是孔嘉宇帮他躲过的打。 而这张银行卡除了常秋逸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妈妈留给他的钱,不多,甚至买不了他现在身上的一件衣服。 只是他后来比赛的一部分奖金,还有薪酬,他都有偷偷存进去。 妈妈,我已经长大了,可能不是个很好的人,不够善良不够宽容。以后也许不会变得更好,更有可能面目全非,但有努力长大了。 孔彦泽刚把他们收起来,孔嘉宇就敲门走了进来,他有些着急,但没有靠近他。 “为什么?你怎么……不是说了,你离他远一点……” “这样不好吗?”孔彦泽很平静地反问他。“周柏乔很有钱,也很厉害吧。看他们的态度就知道了。” “有他帮孔家,不好吗?”他笑了一下,歪了下头。“给谁睡不是睡,他不是更好?” “彦泽!你疯了?” 孔彦泽皱起眉头有点困惑似的看着他。“不是你说的,我该想着孔家,帮你们度过这个坎吗?” “你应该去过书房了,应该知道我没骗你,周柏乔愿意出手,条件应该很好吧。” 孔嘉宇脱力一般的坐在床边。“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等他玩腻了吧。”孔彦泽无所谓。“不是我能决定的。” 孔嘉宇被他脸上无所谓的神色刺痛了,看见他身后的奖杯,问他。 “那他让你回剧团……” “不跳了。”孔彦泽脸上终于暴露出点痛苦的神色,但很快他就掩饰过去。“孔恒说的,是他供我跳舞的。” “不跳了。” 孔嘉宇无措地看着他,低声只说:“好。” “小少爷,周先生喊您过去。” 孔彦泽起身没有再看孔嘉宇,快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停住了,停了一会说道。 “我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孔家,甚至一直恨着。只不过,我哥哥一直都在努力成为孔家的继承人,很努力,也很辛苦。” 孔彦泽说完就朝前走去,没有回头。 一直走到回廊的时候才远远地看见常秋逸,一身墨绿色旗袍,长卷发用木簪盘起来,她坐在花架下插着花,远远对他一笑。 孔彦泽收回视线,一直走到书房门前,他这次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房门。 周柏乔坐在上位,手里拿着孔恒最宝贝的那套茶具里的瓷杯,坐在一边的孔恒陪着笑,只是脸上有点不痛快。 “孔先生,彦泽已经过来了。就算是为人父母,该低头认错也得认。” 周柏乔拉着他坐到身边,低头喝茶,掀起眼皮看向孔恒。 孔彦泽下意识看向周柏乔。孔恒顿了好一会,拿起另一只瓷杯,倒了茶水,竟是直接双手递向孔彦泽。 “是我错了。” “孔先生。”周柏乔吹吹手里的茶杯,淡声赶着他的话音。 孔恒脸一青,但看向周柏乔时又是和煦的,然后看向孔彦泽,柔声很诚恳再次说道。 “是父亲错了。” 周柏乔向后一靠,摇摇头不赞同似的。 孔彦泽手不自觉抓紧,心脏砰砰直跳,假意如何,狐假虎威又如何,目的达成了就好。 孔恒看向周柏乔,又看向面无表情的孔彦泽,讪讪地收回手,这回直接站了起来。他竟是直接躬身弯腰,双手奉茶。 “我错了,求您原谅。” 孔彦泽冷笑了一声,他毫不顾忌地笑出声了,单手接过茶杯,就在他屈辱着抬起头看向孔彦泽时,他直接一松手。 滚烫的茶水淋到孔恒的身上,他根本来不及感受,惊慌地去接那个瓷杯,却只能看着它碎在地上。 孔彦泽知道,此刻羞辱的愤怒,远没有心疼最爱的收藏损毁更让他难受。 这东西他平时只舍得放在柜子里,从不许任何人碰,更别说拿出来用。 孔彦泽觉得快意,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周柏乔拉着他的手,在看他有没有受伤,孔彦泽这时候有点后知后觉的忐忑了。 按照计划,周柏乔和孔恒今天谈的应该是合作,他还是太心急了。 周柏乔却笑着说:“这么多天可算是笑了一下。孔先生,你这杯子摔得好。” 孔彦泽有点紧张,一套茶具,损坏一个小部件就是整套茶具废了,没人比他清楚孔恒有多宝贝这些东西。 孔恒却捏着碎片,笑着看向周柏乔:“您说得是,碎碎平安,是个好彩头。” 孔彦泽看见他的手被割破了口子都舍不得放下碎片,却笑着这么说,看向了一边捏着他手指的周柏乔。 权势。 周柏乔拉着他起身,笑着欠身告辞:“还要回去用午餐,不久待了。” 周柏乔的手掌温暖干燥,又很有力,他抓紧了孔彦泽的手。还没走进电梯,他就听见里面什么东西摔下来的动静,很重很实。 孔彦泽眼皮一跳,周柏乔眼也不眨,拉着他就走。 “对不起,我冲动了,会不会影响……” 周柏乔叹了口气,孔彦泽立刻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周柏乔伸手拍拍他的脑袋。 “你今天就算是把他打残了,他也会亲自上门和你道歉。我对他来说,不叫合作,叫救命稻草,叫摇钱树。” 周柏乔垂眼笑了一下,孔彦泽很近地看见那颗小痣,正愣神就被他亲了一下额头。 “做得不错,知道戳他心窝子。下次继续。” 孔彦泽低下头嗯了一声,心里那种报复的恶意快-感翻涌。 “我站在你身后,什么都不用怕。” 70-80 第71章 贪吝14 讨筹码 孔彦泽丝毫不怀疑他的话, 周柏乔对他总有一种纵容的意思,暗示想怎么撒泼都没关系,只要他在, 他怎么都能兜住。 这种依赖的暗示很迷人,孔彦泽始终提醒自己, 别陷进去。这种纵容是有代价的,是危险的。 但无论怎么样, 此刻报复的快意让他的心指尖发麻,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还不够, 还不够。 “很开心?” 周柏乔拉他下车, 看着他极力表现得平静的眼睛。“跟周叔叔还要藏着掖着?” 孔彦泽圈住他的手指, 终于笑了:“那天早饭的时候, 孔恒怎么讨好您,您都不给他面子, 那时候我就觉得好开心,一整天都很开心。” 周柏乔也笑,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发尾, 指节蹭过他的脸颊。 “今天更开心, 谢谢你, 周叔叔。” 斑驳的树影摇曳,明亮的光斑投在两人的身上。孔彦泽被揽着腰仰头和他轻贴了一下,忘了是谁主动的, 但很轻。 从称呼上,是个古怪出格的感谢,从关系上,是个很纯的亲昵。 * 周柏乔要参与锦南的事情是不可能瞒住的, 他肉眼可见的忙碌起来,但他大多数时间还是在书房办公,还能抽出时间陪他。 有时候是叫上他爬爬山,或者去打高尔夫。不避讳人,他很自然地待在周柏乔身边,遇见了方子景和王之砚,也很坦然。 站在周柏乔身边,他们只能主动过来向周柏乔问好,态度恭敬,言语中当然有试探的意思,但到底不敢造次。 孔彦泽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不是不会尊重,不是不会正常和人社交。 孔彦泽站在镜子前脱掉了睡衣,转过去看着后背,那里印记几乎淡得看不见了,只有几道粉色印记,药膏就在手边。 浴室的水声早停了,但孔彦泽等到周柏乔走过来了才回神。 习惯真是可怕,不过几天而已,他习惯了和周柏乔睡在一张床上,习惯他走过来为他涂药膏,他手搭到肩膀上了才有点警觉。 “今天还涂吗?” 孔彦泽想起了周柏乔之前的话,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今天晚上有什么不同。 周柏乔没回答,只是突然跟他汇报进度:“现在三只老鼠都在里面了。” 孔彦泽一个激灵,看向镜子里的周柏乔,他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摸着他后背的伤痕。 这是,来讨筹码了。 孔彦泽静了一会,喉结滚动,竭力表现得更自然一些,但说出口有点结巴:“我……我已经好了。今天可以。” 周柏乔笑了一下,低头从背后揽住他细窄的腰,躬身搭在他的肩膀上。 “真的?” 他说完又离远了一点,低头垂眼凑近他的后背,孔彦泽从镜子里看见他眼皮褶子里的痣,额发垂下,看不见神情。 正当他有些忐忑不安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伤痕一热一麻,湿热柔软又有点粗糙触感舔过,孔彦泽忍不住从喉咙里泄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真的好了?” 他又问,孔彦泽受不了他这样,每一次询问都好像在给他反悔,拒绝的机会,可周柏乔明知他已经不可能反悔。 他在挑逗,在吞吃他的羞耻和不安,并且愉悦至极。 孔彦泽伸手去解腰间的系带,却被周柏乔从身后伸手整个包住了他的手。 孔彦泽忍不住心中憋闷的恐惧和委屈,泪水已经逼到了眼眶,但他憋住了没掉,只在说话的时候泄露出一点颤音。 “真的好了,别问了……” 周柏乔突然一松手,握住他腾空翻了个面,让他赤脚踩在他的脚背上,有点无奈地低头去看他。 “这么怕我?” 孔彦泽实在忍不住了,猛地一推他,没推开,自己先有点心虚了。 “去床上。怎么都随你。”孔彦泽低头自己说出口。 周柏乔没动,揽住他的腰,捏住他的下巴,垂眼看他的眼睛。周柏乔眉眼深邃,眼窝深陷,眼尾有点垂看人总有温情。 好漂亮的人,也好笨,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但也好聪明,好敏锐。 孔彦泽不肯信他的,把交易这两个字死攥着呢,顺从又固执。周柏乔心里突然的火气毫无缘由,但也很快散了,没有一丝痕迹。 孔彦泽看着他低头下来,捧着他的脸颊,笑着从额头亲吻。他紧抓住周柏乔,闭上眼睛,感觉他的唇落下又离开,又碰触,最后到唇齿间。 孔彦泽忍不住向后靠,唇瓣开合,口腔内的温暖-巢-穴被强势寸寸入侵,舌尖搅动,唇瓣被咬着舔着,他身上的檀木香氛浅淡但包裹住了他的感官。 注意力很难集中,他的手已经顺着柔软光滑的睡袍钻了进去,掌心灼热磨蹭着丝绢一样的皮肤。 强烈的感官剥夺理智,孔彦泽只觉得很乱很热,哪里都在失陷。 孔彦泽贴着他浑身都在发颤,嘴唇麻麻的。后腰的手顺着弧线向下,手指揉捏,又疼又热。 孔彦泽抬头看了一眼周柏乔,眼角坠落下一滴泪水。周柏乔头顶就是灯,深邃的眉眼藏在暗影里。 周柏乔将他整个像抱孩子一样面对面托着腿弯抱起来。 孔彦泽的双脚分着垂在他的腰侧,视线抬高看见他额头上的汗和眼里勃-发的情-欲,脖子红了一片。 孔彦泽几乎是跌陷到床铺间,被子挡住了视线。他感觉到腰带被人抽走,直接贴在棉质的被子上。 孔彦泽扒拉开被子,就感到床垫往下一陷。 周柏乔敞着浴袍抓住了他的脚腕,将他往自己那里一拉。孔彦泽一条腿搭在他的大腿上,另一只踩着被子。 孔彦泽手抓着旁边的被子,往周柏乔那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他压下松紧带,孔彦泽被吓了一下。 周柏乔看着表情很稳,只有额头上有薄汗,墨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炽热专注,看起来尚还称得上理智尚存。 孔彦泽转过脸去,逃避一样,但触感诚实地解读着周柏乔的动作。 手掌从膝盖滑下,掌心贴住皮肤熨烫。 孔彦泽错愕地看向他,想蹬他却被压紧了不能动弹,他柔韧性极佳,能任摆弄。 “乖一点。” 周柏乔的声音低哑,暗含警告,充满强势的压迫,他从没这样说话。 孔彦泽还在震惊中,不轻不重的巴掌脆响了一下。周柏乔满意地看着他红着脸僵住不动,又轻轻摸了一下安抚。 他低头亲了一下,用他温柔地劝哄声音笑着喊:“小粉桃。”嗓音低沉粘连,有点含糊的水音。 周柏乔那么早就预定好的粉桃,终于是让他吃到嘴里了。因为从青桃一路看着它成熟,他也多了点耐心。 想吃到桃子,自然要淋着水用手指仔细揉搓,一直到桃子表面光滑嫩生。 粉桃熟透了,白皮透粉一点红尖尖。最早开始,那个不安的雨夜里,孔彦泽坐在车里不停地挤压着那只可怜的桃子,甜腻的汁水淋了一手,把外皮戳破了,软糯的果肉戳开口子。 周柏乔那时候看着礼貌克制,实际满脑子都是如何为那个可怜的桃子报仇。 这次,那只粉桃子终于大仇得报,灯光晃动,松软的被子被抓得绷紧,窗帘被空调的风吹动荡着,一点月光照在地板上,一点水泽被照得发亮。 他垂着眼,直到有一点灼热的水珠掉在了他眼睫上,是他下颌的汗。 孔彦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他,痛苦和欢愉淹没了他的理智,墨蓝色的眼睛里他看见了燃烧的自己。 “叫我。”周柏乔附身亲吻他微张的红唇,暧昧的话音淹没在唇齿间。 孔彦泽搭着他的肩膀,摸到他顺滑的睡袍布料,手心下是结实有力量感的肌肉,他轻声含糊地喊了一声。 “周叔叔。” 紧接着他听见了周柏乔的低笑,还没想是不是不对就被他拉起来,侧靠在他的肩膀上,生理性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掉。 他又轻拍他的脊背,哄睡一样,只是这次怎么都睡不好了。 孔彦泽做了个梦,梦里光怪陆离,睁开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深重的疲惫感和酸痛。 身上很清爽,只是腿还岔着有点疼,头沉重地倒在绵软的枕头里,完全起不来。 但他转头看到床边扔了乱七八糟的衣服衣带,还有被扯烂的衣服。 孔彦泽坐起来掀开被子才脑子反应过来,捂紧被子,慢慢撑着坐了起来,抬头看见周柏乔咬着根烟站在卧室的隔间打电话。 他头发已经打理齐整,一身衬衫西裤,神情有点办公时的冷淡,看着有点严肃凌厉,怎么都和这里的狼藉不搭边。 孔彦泽捞了半天,只捞到周柏乔昨天的深色睡袍,裹上去后那股檀木香整个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周柏乔转过头看见他坐了起来,低声说了什么挂断了电话,捏着烟走了过来。 “醒了?” 孔彦泽觉得怎么都不舒服,没等他把烟掐了,突然烦躁地抽走他手里的烟,水红色微肿的唇瓣含住湿润的滤嘴,皱着眉呛了一声。 “抽烟不好,别跟周叔叔学。” 孔彦泽眼睛还有点湿润,有些刚睡醒的迷糊,脸颊边是情-欲-未散的红晕,红唇微肿润泽,看过来的眼神不像从前青涩,有种不一样的韵味。 周柏乔食髓知味,喉结滚动着,夺下他嘴里的香烟灭掉了,按住他的后颈,交换了一个吻。孔彦泽学得很快,张开唇瓣,主动勾着他的舌头,邀请似的纠缠着,舔着。 “不舒服。” 孔彦泽坐着和他亲了一会,皱着眉推开了周柏乔,湿红的舌尖藏回去,滑进被子里继续躺着。 周柏乔难得愣怔住了,坐在床边撑在他身边,意犹未尽地低头亲他的脸颊,轻咬他的脸颊。 “什么不舒服?” 孔彦泽闭着眼睛,转身过去,拽到他的衬衫袖子擦脸,怨气很重。 “因为你,哪都不舒服。” 周柏乔拉他起来吃饭,顺手扒掉他身上随便裹的衣袍,看见星星点点的痕迹,热气散出一点残存的气息撩人。 周柏乔彻底没了绅士的假面,穿个衣服亲亲抱抱的,去餐厅前还凑过来问要不要抱过去,孔彦泽立刻走得飞快。 孔彦泽因为这个彻底清醒了,长腿绞着坐在椅子上,眉头皱着低头吃早餐。 周柏乔看见了,让人拿了个垫子过去,孔彦泽不好拒绝,但臊得已经不想抬头了,这里管家和佣人都还在看着。 没人会说什么,但还是让他不自在。 周柏乔今天上午应该彻底空出来了,用完饭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跟在他身后。孔彦泽不解,但也不敢问他。 孔彦泽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也没法出门。这几天白天都在书房看书,那里有个软沙发,还靠着窗边,安静又舒服。 他原本的性格不是能静下来看书的,但现在却越来越喜欢躲着人安静坐在一边。周柏乔只要不和情-欲沾边,就始终有种从容淡然,很松弛的感觉。 只是细看,他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一截紧实精壮的小臂露了出来,大臂箍住了黑色袖箍。他的攻击性只有不经意间才会流露,此时他站在书架旁,手指修长骨节粗,一一点过书脊。 孔彦泽别开眼,上过床就是有点不一样了,对方无意间的荷尔蒙就容易勾起痛苦和欢愉交织的身体记忆。周柏乔看着他抽出一本红色的精装封皮的书,垂眼扫过。 “《茶花女》” 他念出名字,若有所思地看着孔彦泽。 孔彦泽原本准备上台的芭蕾舞剧就是《茶花女》,前几天在这里看见这本书,不由得想把它拿下来再读一遍。 “小南苑有空房间,要不要人帮你收拾个练舞的地方。” 周柏乔不知道怎么提起了这件事,但孔彦泽不想和他多谈起这件事,只是摇头让他别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你练习重要。” 孔彦泽看了周柏乔一眼,难道是上过床觉得满意,想疼爱一下?又是陪,又是给他张罗练舞的房间,可惜他现在无心消受。 “不想跳了。”孔彦泽的手指搭在红色的精装封皮上,烫金的茶花女三个字就在他的指尖下。 周柏乔眸色意味不明,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开,略一点头:“都随你。” 周柏乔下午又忙起来了,走之前还把他从午睡的沙发上捞起来硬生生亲醒。他手肘上搭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衬衫领子竖起来挂着条领带,躬身让他帮忙打领带。 孔彦泽气呼呼的,抬眼瞪他一下,睡得正迷糊,脸颊边还有被压出的印子。周柏乔笑着摸摸他脸颊上的印子,转身走了,门外秘书看见了两人的互动,暗自心惊。 周柏乔边走边整理刚刚孔彦泽系得歪歪扭扭的领带,袖口的宝石袖扣压着衬衫袖口自然垂坠,整肃优雅。 秘书看着老板眉宇间餍足的笑意,暗自思忖。老板之前出手给剧团施压,要求他们不给小少爷上台的机会。 现在都在一起了,没必要继续逼那孩子了吧。 “小少爷的剧团那边打来电话,说是想让您给小少爷一个机会。现在是不是可以让小少爷回剧团参加排演了?” 周柏乔默不作声地听着,垂头在整理袖口,突然想起早上孔彦泽迷糊着跟他发脾气,拿他的袖子蹭脸,原来放松的时候还是个坏脾气的小猫,嘴角一勾。 但这并不耽误他淡声回答道:“他和我交易的内容里,没有这一项。” “不要做多余的事。” 周柏乔摸着袖口轻笑了一下,这个粉桃子他太喜欢了。但还没那么乖,他需要攥一些筹码在手上,这样才能叫他更听话。 “总得等他找上我,再做这个好人。” 秘书心中暗叹,低头应是。 可要是让小少爷知道,是您在背后做手脚毁了他登台的机会,恐怕您是无论怎么做都做不成好人了。 第72章 贪吝15修 这不叫残忍,小粉桃 “我既不能如我所愿像富翁那样潇洒地爱您, 也不能如您所要像乞丐那样卑微地爱您。所以让我们互相忘记吧……”(注1) 孔彦泽坐在窗边,手指轻轻拂过书页,只有外面树叶细琐的摩擦声和鸟雀难耐热气的啾鸣声回荡。 他安静垂下的眼睫浓黑细密, 他有一张应该不甘于寂寞的脸,金质玉相, 皮肤,头发, 嘴唇都被生得太好,还有在阳光下有些绒绒的侧脸让人心软。 他不一样了,还是那么好懂, 但就是不一样了。周柏乔承认此刻, 他有了点探索欲, 不仅仅是身体, 还有每每他低垂下眼睫时,究竟在想什么。 孔彦泽合上书页, 出神地看着精装的红色封面,直到周柏乔走到他身边才放下了。 “很喜欢看《茶花女》?” “谈不上。”孔彦泽笑了一下。“只是看个热闹,不太能理解。” “肉-欲、纯情、谎言、真心。只看到了这些而已。” 他随口说了几句, 没有看着周柏乔, 把手里的书本放回面前的小桌上。 周柏乔看着他的侧脸, 竟觉得此刻的他有那么些陌生,心里不知道是慌还是什么,快跳几下。 他抓住孔彦泽的手, 用力抱了一下他,亲密的肢体接触勾起熟悉的身体记忆,孔彦泽垂头靠着他的肩。 周柏乔更喜欢他这样,他的身体好懂, 也任他摆弄贴近,能尝到孔彦泽纵容顺从的甜味。 他打理整齐的额发耷拉下来,垂头去吻他微张的红唇,唇瓣辗转,潮热湿润,交换呼吸,甘甜美味,是他的粉桃子。 “你今天不忙了?” 孔彦泽抓住裤腰,喘息着问他。凌乱推起来的衣服下莹白的皮肤上有斑驳的痕迹,粉色的两点红得反常,还有几个牙印。 这几天他就没休息的时候,周柏乔白天那么忙,怎么晚上还有精力。 “今天不忙了,因为有人忙起来了。” 周柏乔最近不加节制,堪称放纵,但还是看见他就有种蠢蠢欲动。孔彦泽胆子大了很多,会拐着弯拒绝他,弄狠了也会锤人。 孔彦泽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掀开眼皮看他。 周柏乔低头整理他的衣服,垂着眼,眼皮内那颗小痣晃着他的眼。二八侧分的额发向后梳,矜贵沉稳,衬衫都是整齐的,哪有一点不正经的样子。 周柏乔的宝石袖扣垂在他肚子上,有点凉了,但很快他起身,将他架着搭在沙发背的腿都放下来了。 孔彦泽打量着他的神情,等着他多说些。周柏乔却又什么都不说了,看着他的眼睛散漫地笑了一下,坐到一边的沙发椅上,抽了根烟叼在嘴里。 火机的声音噌地一声,清脆声音很亮,孔彦泽扶着沙发背跪坐在沙发上,听到这一声惊醒似的。 “谁忙起来了?孔恒吗?还是方子景,或者王之砚?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他们两个都已经上套了?” 周柏乔拿着火机点烟,低头正忙,一个字没回答。孔彦泽看他,他也没什么反应,散漫,动作漫不经心,看不出情绪的样子。 孔彦泽心里直搓火,拿起沙发枕猛地一砸在沙发上。周柏乔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夹着烟在一边的烟灰缸点了两下。 孔彦泽确信他是故意的,拖鞋也不穿了,赤着脚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叼着根烟淡然的样子就更来气了。 孔彦泽岔开腿贴着他站,倾身从他嘴里把烟夺出来,恶狠狠地用力捻灭在旁边。 “你不是都要戒烟了,还抽?” 周柏乔搭着他的腰,让他坐在腿上,叹了口气。 “嘴巴很闲。” 孔彦泽手指顺着他的肩膀摸到脖子,手指逆着摸他剪得齐整的发茬,低头轻吻他高挺的鼻梁,舌尖轻点过,立马拉开距离。 “嘴巴闲就多说点话。” 孔彦泽看着他,脸颊羞红,但是因为心里的小打算,眼睛像有钩子,唇珠上打釉一样,圆润有水渍。 “两只小老鼠有点城府,不愿意自己直接掺搅。但只要想获利就还是要甩钩子下去,孔恒够贪,胆子也够大,死拽着两家,还吃着我给他的利。” “孔恒就快把自己作进去了,他还当自己靠着我,随意作为也没关系。” 孔彦泽似懂非懂,但明白孔恒现在已经把方家和王家拖下水了,三个人互相消耗,周柏乔站在上面时不时撒点饵料下去。 周柏乔看他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幸灾乐祸地笑,又觉得他可爱。孔彦泽却直接抽身站起来,离他远了些,把卸磨杀驴写在脸上。 “那辛苦您再加把劲了。” 周柏乔勾住他的裤腰,问他:“不想知道别的事?比如孔嘉宇……” 孔彦泽停住,回头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是说了不会对他下重手?” 孔彦泽敏锐地察觉到周柏乔有些不悦。不满他质疑?或者单纯不喜欢他用怀疑的的态度对他? “不是不把他当哥哥了?你还在意他?” 这话说得奇怪,不是他先提的这件事?孔彦泽到底有点怕他,不想惹他生气。 “他最在意的就是孔家,孔家马上就要毁掉了。夺走一个人最在意的东西已经称得上残忍,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周柏乔看着脸色并不好看,孔彦泽搞不清他的态度,没有心力去分辨猜测他因为什么不高兴,那只好选择捷径。 他们这样也很正常,归根结底,不过是肉-体-关系而已。没必要谈心,解决不了的不愉快就脱掉衣服讨好,直到他腻味,一拍两散。 孔彦泽看着周柏乔,弯腰踩掉裤子,脚边布料堆叠。他拉着他的手,掀开衣摆。 “抱歉。别生气。” 周柏乔墨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面色没有缓和,手指被他柔软温热的肚子捂热了。孔彦泽脸上有点忐忑,笨拙地在讨好他,他却没有觉得很愉悦。 孔彦泽被他揽着跪在沙发椅上,坐在腿上,身上的印子没消,悄然暗示青涩的青桃子已经成熟,香甜软糯。 “没有生气。” 周柏乔亲亲他的唇瓣,分开了对视没有一秒就再次亲吻。明明没什么好急的,但他就是急切又粗鲁,吸吮他的舌尖又咬了一口才放他喘气。 孔彦泽伸手揽住了他的后背,手指顺着背沟抚摸,学着平时他的样子。周柏乔觉得有点好笑,小朋友反过来在哄年长的情人,但又很喜欢他这样。 “孔嘉宇应该是觉察出了孔恒的违规操作,在私下里收集他的证据,看起来他想夺位。我随他去了,只是拖着他一段时间,免得让他成功了,反而陷入不妙的境地。” 周柏乔配合他,像个被成功安抚到的大猫,埋在他的胸膛,温声说着,胸腔震颤贴着他的身体。 “这样满意吗?” 孔彦泽笑了,他听不懂那些,周柏乔每次和他说起这些事已经尽量通俗,但听不明白就是听不明白,他相信周柏乔。 很奇怪,他总有点怕他,但却很相信他,或者还有一点依赖。周柏乔只要说,孔彦泽就相信他百分百能做到。 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就算是小事也是。偶尔因为事情耽搁了,比如说好的中午回来陪他吃饭没回,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也会很真挚地道歉,并不敷衍。 “我听不懂啊。” 孔彦泽看着他,笑了一下。“但我相信你,周叔叔。” 沙发柔软,一点小颠簸也能承受得起。孔彦泽再说不出话来,即使周柏乔一遍遍哄他再说一次。 门口突然传来了三声敲门声,孔彦泽立刻一激灵,慌不择路地抓了他后脑的发茬,没抓住又去揪他的衬衫。 周柏乔嘶了一声,拍拍他的脊背安抚,脖颈上一疼,低头看见他下了狠劲,红着眼发抖,咬了他一口。 小南苑的地址没有刻意隐瞒过,更何况之前还交给孔恒去修缮了。现在锦南出问题,有人找过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周柏乔抱起一脸倦色的孔彦泽,捡起衣服先草草给他擦擦,再塞进被子里。周柏乔收拾了一下,出去见客。 “久等。” 周柏乔对于来的人丝毫不惊讶,随意招呼了一下。 沙发上的人一身墨绿色旗袍,长卷发被红宝石钗子高盘起,她脸上没有平常的笑意,目光扫过周柏乔的脖颈。 “周先生,我最近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想来想去,还是想来问问您。” 周柏乔一身休闲装,完全没有遮掩脖颈上痕迹的意思,他闻言只是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了她一眼。 “彦泽的剧团被人打了招呼,说要暂停彦泽近一年的演出。我多问了一嘴,对方只说是周先生打的电话。” 常秋逸说完就看着他,周柏乔却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只是挑眉淡声说。 “问题呢?” “您还记得和我之前说好的事吗?”常秋逸又看向他脖子上的痕迹,冷声继续说:“您多余的事情似乎做得太多了。” “他现在不是被我保护得很好?”周柏乔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她这样的质问有意思。“是你设计让他对孔家、对孔嘉宇都毫无挂念,现在连带着你都提防了。” “你完成得很不错,他现在除了我,谁也不肯信。” “我答应过你及时出手保他,我也做到了。”周柏乔句句属实,只不过只挑了一部分说而已。 “常女士,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常秋逸低声笑了,手指轻轻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您说的是。可笑我把您想得太好了,没想过您也是饮食男女。” 但重来一次,常秋逸也不得不做同样的事。她和孔彦泽都是别无选择。 周柏乔这样的人物,亲自来了华国,只是来半度假视察清点产业?可笑那群自大的掌权者都相信了,她能嗅出周柏乔骨子里贪婪掠夺的肉食者气息。 他恐怕图谋的是早被世家分走肥肉,锦南只是个口子,他是一定会对他们动手的。这也是她的机会,一个让孔恒,让孔家都毁灭的机会。 下定决心的那个晚上,常秋逸转身看着身边睡得很沉的孔恒。 她曾无数次想拿把刀了结了孔恒,再自-杀,但那怎么能让他痛苦,当然是要看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在他自己手里。 但在拖着他,拖着孔家一起死之前,常秋逸还放心不下孔彦泽。这孩子和她的堂妹一样,有引来觊觎的美貌皮囊,却不够自私也不够狠,天真过头。 他不亲自经历这样污糟的事情,他怎么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处境,怎么也不会看清孔家是个多污糟的地方。 只是她没那个自信,能保他全身而退,她找到了周柏乔。周柏乔心性不一般,从没听说过他身边有情人。 在他那个位置的人,自然是什么样的都有,见多了美人面,犯不上多给自己找麻烦。 事实证明,她太可笑了。周柏乔不仅自找麻烦了,还称得上用心良苦。 “他很漂亮,很可爱。”周柏乔笑了一下,没有在意常秋逸的阴阳怪气。 “周先生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您太抬举了。” 常秋逸听他这样说,反而心里也稍稍安定了,周柏乔总会回去,到时候孔彦泽就能真正自由了。 “他年轻,人生路还长着,希望周先生能念着今天的喜欢,分别的时候好聚好散,别为难他。” “那孩子练舞吃了很多苦,不能上台对他来说……”她攥紧了手,忍不住声音高了些。 周柏乔抬眼看向常秋逸,深邃的眉眼没有表情时,气势冷然,让常秋逸心里一紧。 “常女士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了。” “是,但您都已经得手了不是吗?没必要再用那种强-逼的手段。” “常女士是想教训我?” 常秋逸深吸一口气,笑着叹气,起身要走,出去前她对周柏乔说。 “我一直觉得彦泽心软,但这段时间我发现原来我也不够了解他。他是个很倔很实心眼的孩子。” “如果他开始恨你,那再多的爱都不可能让他回头。” 周柏乔没有应声,随手把茶杯放下,转身上楼。到了床边发现孔彦泽在睡着,嘴角还不高兴地撇着。 “夺走一个人最在意的东西已经称得上残忍……” 周柏乔摸着他脸颊的手一顿,天光被窗帘遮住,暧昧的阴影里周柏乔的笑意褪去,往日散漫的神色却戾气横生。 “这不叫残忍,小粉桃。我已经很温柔了。” 未尽的话音消磨在亲昵的唇齿间,他用唇瓣描摹他的眉眼,翘起来的鼻尖,他垂着眼看他,眼窝深邃,睫毛长直。 “只是等你求我而已,等你乖一点。” 第73章 贪吝16 周叔叔您一路顺风 锦南这个人人看好, 争抢暗斗的项目出事了,这是近期圈子里最关注的事。孔恒倒霉一点不稀奇,他心眼城府不够, 更要命的是还贪,不会见好就收。 最稀奇的是, 这个项目牵扯到方家和王家,这两家也连带着倒霉了。之前是个诱人的大蛋糕, 现在突然变成了无底洞,投进去多少资源财力,就承担加倍的损失。 景少都被他家的爷爷抽过三次了, 王之砚那倒是风平浪静。只是知情人都传开了, 方子景和王之砚竟是被孔恒两手扯着, 两家之前抢的步子大了, 王之砚不比方子景好到哪去。 孔恒已经被带走调查多次,限制出行了。 孔彦泽看戏看得很愉快, 但还记得周柏乔也有参与,虽然是布局,但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周柏乔笑着拿出一张回执, 慢悠悠地抱着他揉腰。 “没多少钱, 但是给你换来了这个。” 孔恒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一点也没想过周柏乔真是什么冤大头吗?那么容易就能骗过他。 孔恒但凡没有自作聪明,把周柏乔当作他的底牌,告诉两个少爷周柏乔的插手, 事情都不会那么顺利。 但周柏乔吃准了他们的心思,三只老鼠在米缸里生怕对方吃得比自己多,只想着互相撕咬提防,仗着自己对锦南这个项目的了解, 浑然不觉被套上了。 “证据已经提交了,这个是回执。再要见孔恒估计得去探监了。” 周柏乔语气随意,孔彦泽却心惊肉跳。没多少钱,会是多少。 周柏乔看出了孔彦泽的不安,只是问他:“开心吗?” 孔彦泽如实回答:“开心,当然开心。”不光为自己,也为妈妈。 但他到底是亲手把孔家也一并摧毁了,孔彦泽心里五味杂陈。 “那还会有更开心的。” 周柏乔在他耳边轻声预告,手指捏着他的脸颊,把嘴角提上去。但孔彦泽怎么问,他都不肯透露。 直到孔恒正式被拘捕后三天,小南苑外突然热闹起来。 周柏乔不在,孔彦泽坐在后院的树荫下,翻着手里的《茶花女》,他早该看完了。 只是周柏乔前几天太闲,孔彦泽就没法闲了,细细算来竟然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了。 “小少爷,外面有客来访。” “找周叔叔的?”孔彦泽翻过一页,透过绿叶的日光柔和可爱,后院也凉快,自然风徐徐吹过,他还真不想挪动。 管家看出他的意思了,笑着回答:“先生说您去是一样的,只是都不要紧。” “您歇会再去也没关系。” 孔彦泽抬头看着管家,觉出什么别的意思来了,低头笑了一下。 “那就再歇会吧。” 他不知道门外站着两拨人,方家的老家主拄着拐杖站在门前,身后是黑眼圈遮不住的方子景。另一拨人是穿得朴素的王太太和王先生,王之砚脸色也不好看,跟在后面。 两家轮流上去按门铃,里面竟是一直没有应答。若不是能看见有佣人在里面,还真以为这里没人了。 “好大的架子。”方子景已经开始烦躁了,刚掏出烟就被老家主瞪了一眼。 “被人耍了还不知道是被谁耍了,你是有本事的。” 这话说得不中听,一边的王家的人也脸色不好看。 他们早都是站在塔尖的人物,什么时候被这样慢待过,但他们不得不还捏着鼻子继续等。 “抱歉,小南苑佣人不多,人都在后院,没留神听见门铃。” 管家终于把门开了,他们已经站在太阳底下被晾了许久。却各个都要忍住火气,笑着帮他打圆场。 小南苑不大,前厅会客的地方一侧有个落地窗,没拉上窗帘。方子景瞳孔一缩,看见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主位上,慢慢地在喝茶。 不过快一个月没见,他有什么很不一样了。王之砚也顺着看见了里面的人,他没有多惊讶,却回想起了那场宴会。 那个惶然痛楚的少年人好像不见了。 “先生不在,已经打过电话了,各位随意。” 孔彦泽坐在沙发主位上,看过去的眼神无波无澜。即使是这些人都是长辈和大人物,也有两个给过他大苦头吃的人,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阳光下,他却看着很疏离,眉眼间的神态气势其实和周柏乔有几分相像。 原来的他真的会紧张,但这段时间他也不只是和周柏乔上-床,云收雨霁时,他还没睡着,会趴在他身上听他说些事情。 大多听不懂,但共同的人性,利益和博弈却是共同的。听多了这些,对他们这些所谓的大人物,手握权势的人没了那份畏惧,自然了很多。 方子景自问床伴不少,但能让他念念不忘的确实就是这个没吃到的,这么长时间,他以为早淡了。 但他仍旧很难移开眼,他头发长了,气质很不一样。比起以前纯稚快活的眼神,现在的他像是一朵被金箔宝石雕琢成的秾艳花朵,一眼惊艳,却泛着冷光,心醉而不可攀折。 “小少爷还不知道吗?您父亲已经被带走了。” 老家主首先开腔,他是知道孔彦泽的母亲的,曾经辗转在各个男人身边,他想必是一样的货色罢了,小门户就是爱走这样…… “知道。”孔彦泽平静的态度让老家主暗自吃惊。“这样也好,他犯了什么错,该怎么办怎么办,我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孔家现在的情况可不好,没回去看看常姨和嘉宇吗?”王太太觉察出什么不对劲,笑眯眯地试探,语气温柔。 王太太以为是孔彦泽求过周柏乔一轮没成,特意说这样的话扎他。他们两家也算是被孔家拖累的,她自然不想孔彦泽还能这么淡然,他们倒是急得不行。 “我什么都不懂,回去了也帮不上忙,就不添乱了。”孔彦泽不紧不慢地塞回去。 “各位还有什么话?” 孔彦泽笑了一下,垂眼低眉,喝着茶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神态和周柏乔一样。 他这么一说,谁开口都是落了下乘。 “各位心里不好受吧,一直都是被别人求,这次却是来求人的。” 孔彦泽扫过他们,似笑非笑地看了方子景和王之砚一眼,王之砚的打量隐晦一些,方子景明目张胆。 他们两个还用那种赏玩的眼神,没把他放心上。这里的其他人也大差不差,只觉得他说话不客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来这么多人。” 周柏乔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今天没穿正装,嫌热,额发半搭,散漫地扫了一圈屋里的人。 “周先生。”他们都开始打招呼,周柏乔却没应。 他径自走到孔彦泽身边,孔彦泽也不让出主位,他很自如地坐在他身边,手里摸着火机。孔彦泽瞥了一眼,质问他。 “今天抽了?几根?” 周柏乔一笑,把火机塞他手里,凑近他身边:“一根没抽。不信你闻闻。” 他转头看向面露异色的众人,笑着说:“这么大一群人,看不出你们是来求人的,倒像是趁我不在来撒泼。” “周先生是什么意思?”方子景看向周柏乔,脸色阴沉。 孔彦泽拽了他一下,周柏乔就完全无视他们,转头低下去听他说话。 “你提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一会我该怎么做?” 周柏乔就是笑,转头学着他凑过去低声说。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是在这给你兜着呢?” 孔彦泽耳朵红了半边,错愕地看着他。这一屋子位高权重的人就这么被他们晾在那,看着他们打情骂俏,还不能说什么。 “周先生,我们今天来这一趟,您心里应该清楚。” 王太太先开口,脸上还带着得体的微笑。王太太有本事,王之砚接手之前都是她做主,正经的王家主是个挂名草包,只有正式场合才把他提溜出来。 “小辈们不懂事,打闹磨牙,竟让您费了这么大心力。”她说话惯会避重就轻。 “您也亏了钱,对您来说可能算个小钱,但总归不舒服,不如您放了不懂事的孩子一手,撤回诉讼,我们两家帮您补了那点损失?” “至于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我们都可以慢慢谈。” 王太太说话的本事是让方老家主也挑不出问题的,也应声赞同。 孔彦泽有些惊诧地看向周柏乔,原来他顺手也把两个少爷告了。他们这么紧张,看着也是攥了他们什么把柄。 周柏乔玩着孔彦泽的手指。“这话说的,倒是让我长了一辈。” 没人敢接这个玩笑话,接了不就是自己拿乔当他长辈? “不过,求人之前找好正主。今天求我不管用,得求坐主位的小少爷。” 王之砚拉住母亲的手,早已经回过味来了。这是要给孔彦泽出气,把他们的里子面子踩一踩,哄他高兴的。 方子景也反应过来,紧盯着孔彦泽。 “小少爷……”方子景呵了一声,但他还没来得及多说,就被他爷爷用拐杖从背后打了一下。 “成天没正形!还不向小少爷道歉,仔细想想都错哪了。” 孔彦泽对他们能屈能伸的程度震到了,看向被压着跪在他面前的方子景。 这一刻他真切意识到,周柏乔不是抓到了他们小辫子,应该是命根子。 孔彦泽笑出声,走到方子景面前,垂眼看着他狼狈隐忍的表情。他爷爷那两下看着唬人,实际上多厉害自己知道而已,他跟孔恒不一样,只有孔恒会照死里打。 “景少,在这里跪着脱-光,这些事就算了。” 孔彦泽模仿着方子景那天戏谑的语气,那些早已经成了他的梦魇,此时情形却反了过来。 “景少,你脱吗?”孔彦泽欣赏着他脸上堪称精彩的表情,轻声说着。 老家主脸白了,却撇过脸去。方子景知道了他爷爷的态度,宁可他牺牲尊严,被踩在脚底下,也不能让方家损失。 方子景头一次仰头看着他,孔彦泽一点心软都没有,满脸和他当初一样充满兴味的侮辱神情。 方子景低头静默了一会,王太太看向王之砚,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他咬着牙低头粗暴地撕扯上衣,脱掉上衣,腰带被解开了,孔彦泽一抬下巴:“这滋味好受吗?” “景少,起来吧,不用脱了。毕竟这里还有女士。” 孔彦泽自己都惊诧他此刻的敏锐,掐准他每一个情绪快崩溃的节点,像拨弄皮筋一样支配他的羞耻心,最后再赦免一般施舍恩惠,这比真让他脱了还难受。 王太太脸上没了笑容,拉着王之砚在孔彦泽面前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没留手,眼镜都甩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孔彦泽没阻止,没作声,只是冷漠地垂眼看着。 “确实该打,他冒犯了小少爷,早该教训……” 王太太额头已经有汗了,看着孔彦泽的脸色,又是几巴掌。 孔彦泽看着他脸上好几个巴掌印,终于伸手捏起他的下巴,冷淡地垂眼欣赏似的笑了一下。 “夫人,还是别打了,看着太可怜了。” 孔彦泽回他同样满带恶意和廉价的同情,却赏玩着他的屈辱和痛苦。王之砚不好受,他却低声笑了一下,看向周柏乔。 这是拿他们做人情了,周柏乔是真的一心要把孔彦泽困在网里了。只是谁敢赌周柏乔这样的人是真心,不过和他们一样,肉-欲而已。 周柏乔起身拿了帕子,细细给他擦手,看着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耐心地问他。 “好玩吗?开不开心?” 孔彦泽脸颊有点红,点着头:“开心。”周柏乔笑着扫了一圈,又问他:“那让他们没事就过来逗你开心吧。” 他这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脸一白,没人发出动静,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孔彦泽。孔彦泽又感到曾经那种摸棉花却被针扎到手的感觉。 但他现在有了一句话让别人惴惴不安的威力了。 孔彦泽却摇摇头,他可以享受特权,却知道什么是过犹不及。 “太闹了,不喜欢。”孔彦泽看着周柏乔,手抓了一下他的手腕。“我已经尽兴了。” 直到他发话,这场闹剧才算彻底结束了。孔彦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在窗边看着他们离开,能这样报复他们,孔彦泽做梦也没想过。 “谢谢你,周叔叔。” 周柏乔不喜欢他道谢,但也没有不让他说了,只是拉他坐回来。 “这边的事很快就要处理完了,最迟下周就要回本家了。”周柏乔说着看着孔彦泽,不错过他脸上每一点神情。 孔彦泽早知道他要回去的,只是没想到那么快,他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就释然了,点点头看向他。 “下周吗?我知道了。” 周柏乔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眉骨下压。看着还是平常的样子,但孔彦泽察觉到他似乎在等什么。 “嗯,周叔叔您一路顺风?” 孔彦泽试探着说,笑了一下。 周柏乔垂下眼睫,一言不发突然起身离开。孔彦泽讶异地看着他,他看着从容,手都不插口袋了,一眼都不看他。 这是怎么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从今天开始,交易就算结束了。 孔彦泽其实有点不舍周柏乔,也许是他在他面前总有点不一样,也许是他很会尊重他,也许是他们已经是比对方还要熟悉对方身体的人。 就算是百般清醒,到底还是有感情萌生,如嫩芽。 但他也知道,他们终究不在一个世界,一时的欢愉不能换来长久的爱恋。 周柏乔始终俯视着他庇护他,那不能产生爱恋,只有欢愉而已,只是他这个依赖的人很容易沦陷罢了。 “小少爷,您是认真的?” 管家讶异地看着要求帮他收拾客房的孔彦泽,面露难色。 孔彦泽笑了一下。“认真的,周叔叔他明白的。下周他离开之后我就会离开小南苑。” 管家惊愕地看着孔彦泽,神情有些古怪,而后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的周柏乔。他站在二楼捏着根香烟,垂下来的眼眸散漫冷淡,只扔下一句,说完轻声咳了一下。 “随他。” 孔彦泽抬头只看见一个背影,而后转头看着管家。管家冷汗直冒,不明白孔彦泽怎么还这么云淡风清的。 第74章 贪吝17 两千万,买断了你的舞台 久违地一个人睡下, 还怎么都不习惯。孔彦泽难得失眠了,但他没有开灯,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 回忆起来总觉得脚踩在云彩里,有那么点不真实感。思绪飘散, 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周柏乔。 孔彦泽翻身侧躺着,下意识地摸摸身边。 不能怪他, 单单是周柏乔的长相,身材就值得喜欢。除了有时候有点粗暴,单从身体相性上他也是个很好的床伴。 感情上再多的, 除了交易, 其他的都是捋不清楚的乱麻。往前看去只有迷雾, 没有前路可走。 不谈感情就很好, 周柏乔是个值得敬重的长辈,至少是他很信任的恩人, 是周叔叔。 他该想想离开的事了。没了芭蕾,他要去做什么…… 锥心的痛楚和不甘腐蚀着他的心脏,他最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 那天接到电话之后, 剧团的负责人就给他发来了正式的通知, 一年多空窗期, 不能参加任何排演。 算了,没关系,他已经不跳了, 这对于他没有意义了。 可眼泪掉下来了,从眼角掉进鬓发,擦掉了还会从另一只眼睛里掉下来,从鼻梁划过脸颊。 孔彦泽刚闭上眼睛, 就听见门咔哒一声,而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哭了?” 他沙哑的声音在夜色里像沙子摩擦耳膜,接着用指节刮蹭掉他的眼泪。 孔彦泽向他的方向拱了两下,靠近他,闻到他身上的檀木气息下的烟草味。 “你又抽烟了?” 周柏乔低声笑了一下,承认了。他始终坐在床边,没有过分的举动,黑暗里孔彦泽看不见他的脸,心里却安定下来了。 “你舍不得我吗?” 周柏乔的声音在夜色中很轻,孔彦泽没有察觉到他压抑着的情绪,叹了口气,轻声和他说:“有点。” 又想起了什么,提醒他:“你回去了也要坚持戒烟,今天都咳了。” 他说着,周柏乔的手掌就用力来回蹭着他的脖颈,大拇指就搭在喉结上轻蹭着。 “以后有什么打算,回去找孔嘉宇和常秋逸?你一个人……” “周叔叔。”孔彦泽觉得周柏乔是在担心他,笑着喊了他一声。 “不用担心我,我有张妈妈留给我的银行卡,钱不多。但也够我先四处走走,累了就找个地方好好平淡生活。” “这就是你的打算?”周柏乔的声音有点沉,孔彦泽浑然不觉。 “嗯。” 孔彦泽应了一声,低声又说道:“真的很谢谢您。除了我们的交易,您还帮了我很多,只是我没什么可以报答的。” “说完了?”周柏乔的语气奇怪,孔彦泽莫名紧张起来。 夜晚寂静,他们都隐没在黑暗里,失去了察颜观色的能力,也隐隐预告着赤裸的情绪坦陈。 充满攻击性的烟草味藏在平和悠远的檀木香气下,孔彦泽向后想拉开距离。 “这么着急想离开了?” 他的气息突然近了,孔彦泽脖颈上的手指骤然收拢,紧缩,喉结被捉住揉捏。孔彦泽急-喘一声,张开唇瓣,发出了破碎的音节。 心脏直跳,下一秒他又突然放手,低头摸着他的脸颊亲吻,这简直不像个亲吻。 没有煽动的情欲,只是掠夺和惩罚,黑暗里,两个人的气声犹如困兽。 唇齿相依,他却用来咬住他的唇瓣,舌头直伸,要到他受不了用力推开的时候才停一停。 孔彦泽以为结束了,凌乱的气音稍稍平复,下唇就感到了疼痛,接着又是猛烈到窒息的亲吻。 后脖颈被他手掌心死死扣住,孔彦泽揪着他的衣服挣开。 “周……周叔叔……到底怎么了?” 他猛喘着平复气息问,孔彦泽心里不是没察觉他心情不好,但怎么也不至于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我想错了。” 周柏乔笑着,声线却冷,跟他平日里完全不同,陌生得让孔彦泽不知所措。 “你有时候太有主意了。” 周柏乔叹息着说,孔彦泽注意力不在这句话,神经紧绷听见细琐的声音,布料落地,而后是空调风直吹到皮肤上的战栗。 “感谢?” 周柏乔的声音又慢条斯理了,孔彦泽感觉到他在往床头柜摸索,他趁机撑起来。 “周叔叔?” 周柏乔的手臂很有力,白日里能看见他挽起袖子手臂上的肌肉和青筋。 他只单手抓着他的膝弯猛地一扯,孔彦泽摔回了枕头上,脑子都有点晕。 “周叔叔不想要你的感谢,只想要你。” 床头的夜灯猛地打开了,晃得孔彦泽一瞬间看不清东西。只看见周柏乔抓了一把什么正方形小包装,太急了,还有几个掉在地上。 周柏乔的神情很冷,并不狰狞,墨蓝色的眼睛专注而带着类似恨意的戾气。他就坐在他的腿间,看着他咬开手里的包装。 “客卧隔音也很好,你可以多叫几声,或者说点好听的。” 孔彦泽咬着下唇,呆呆地看着他,良久才低声说:“周叔叔,如果你想我继续陪你,直接告诉我就好。” 周柏乔一偏头,半垂下眼睫,笑了一下。“是吗?然后呢,再盘算着哪天离开吗?” 孔彦泽看着他的动作,心跳狂躁不平,干咽了一下。 泪水从眼睛里掉下来,不知所措地仰头看着周柏乔撑过来,低头凑近他的脸颊。 “哭什么。” 周柏乔的火气被他几滴眼泪浇了大半,自己都觉得自己心软地出奇,真成那个好叔叔了? “做吧。” 孔彦泽突然半垂下眼睛,伸手主动揽住他的脖颈。 唇瓣亲贴他眼皮上的小痣,又游弋到薄唇,舌尖舔过,柔软湿润的唇瓣擦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说道。 “我愿意的。” 他没有守住自己的心,同样渴求他的抚摸和挑-逗,身体的契合和熟悉让他全然接受哪怕疼痛的欢愉。 周柏乔从来不是温柔可靠的绅士周叔叔,孔彦泽早都明白,此刻惊讶只是没料想自己在他那竟是有那么些波澜,也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抱紧我。” 孔彦泽出了汗,睫毛上汗水泪水还有他舔舐过的湿痕,半眯着眼睛看着周柏乔,抬起手勉力不被撞碎话音。 周柏乔抱住他,热气和汗水甩落在他身上,低声问他:“就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孔彦泽先是不想回答,但最后被逼着出声。 “有机会,我会去看你。” 孔彦泽摸着他的背肌,紧实有力量,不是完全就能狠下心,但他的心到底不像身体,那么靠近他。 周柏乔不再说话,也不再问他。孔彦泽半梦半醒间只看见他冷着的脸,还有下巴上滴下的汗。 孔彦泽醒了又睡,睡了一会又硬生生被弄醒,崩溃地哭过,也咬过,周柏乔比他想得能狠下心。 周柏乔随意披了件浴袍,端了杯水又回来,自己喝了两口又硬生生托着他喝了几口。 “我好累。”孔彦泽眼红肿得睁不开,眼泪早都没了。 “就一句话的事。”周柏乔拨开他脸颊边的头发,摸摸破皮的唇角,叹着气低声妥协。 “周叔叔也不想为难你。” 孔彦泽靠在他身上,有些长的黑发挠着他的皮肤,酥痒难耐,闭着眼睛咕哝含糊。 “我不想对你撒谎。” 周柏乔沉默了很久,看见外面已经天亮了。久久之后叹着气笑了一下,像是气急了,又像是无可奈何。 他紧搂着昏昏欲睡的孔彦泽。这句话一点价值都没有,不好听,甚至倔得他生气。 因为这句话,他竟然就那么平静下来了,从心间麻到指尖。 又是心软吗? 不过是个很称心的床伴,不愿意了体面分开就是,他的征服欲幼稚又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了。 身体的亲密已经到了顶点,他到底还在不满什么。 孔彦泽已经睡着了,被他那么折腾最后还是安心地在他的怀里睡着。 他眼睛肿着,睫毛安静搭在下眼睑上,眉毛舒展,鼻尖、脸颊上情-欲蒸腾的绯红未散,唇瓣委屈地肿着像在索吻。 一点晨光落在他的脸上,可怜可爱,周柏乔无可奈何,也不想放手。 周叔叔只能这样了,得到点他的感激和信任然后当作回忆扔在身后。 那就不能再做周叔叔了,周柏乔轻轻拦腰搂住他,低头贴着他的额头。 * 最后的这几天,孔彦泽本来是想着和他好好道别,顺便规划下之后的行程,也许还能让周柏乔给他点建议。 但这几天周柏乔总是很早就出去,晚上很晚才出现,几乎没和他碰面。孔彦泽有些怅然,但也接受。 他翻着已经做好的计划,将照片和银行卡都夹在本子里,原本只是想着找些事做,现在反而真的越来越期待了。 期间他收到过一封孔嘉宇手写信。他还没把原来的手机拿回来,他的手机向来受管制,一时也没想起来再买。 孔嘉宇估计也能想到,让管家转交过来的。 孔彦泽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但他知道自己还是希望他以后过得好。信并不长,只是详细补充了孔恒的惨状,让他开心开心。 后面说,资产清算之后他还有一笔资产,周柏乔放了他一手,现在一切都好,只是不想留在这了。 又说小观澜现在安静了很多,只有周柏乔来了几趟小观澜把他的东西带走了,还要将那棵小桃树移走。 直到最后也没提过常姨,钢笔水晕了一点在纸上,最后只说如果可以,希望他有一天能来看他,他请客。 孔彦泽看见那一行地址,手指轻轻摸过,找来一把剪刀剪了下来贴在扉页。 也许吧,他自己也说不准会不会去。 “小少爷,有人找您。” 管家扫了一眼他手上的本子,低头掩去神色。孔彦泽有些意外,但还是稍整理了一下,起身跟着管家下去。 客厅里常秋逸一身很素净的衣裙,长发随意扎了一下,没有一点妆容,但看着她的精神却很好。 她抬头直直看向孔彦泽,看着他从楼梯上下来,笑着说:“不一样了。” 管家把茶倒好了,就要离开,常秋逸看着他。 “周柏乔没让你留下听听我会说什么吗?” 孔彦泽因为她这一句话,莫名有些紧张不安,跟着看向管家。管家笑着欠身。 “您既然能进来见到小少爷,就该知道先生不在意。” 常秋逸敛眉,看着手里的折起来的薄薄纸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是吗?希望他不会后悔。” 孔彦泽皱眉,看向她手里的东西,先开口问她:“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常秋逸没有急着把东西给他,她看着孔彦泽,也像是再透过他的眉眼看着另一个人。 “你知道周柏乔最近在忙什么吗?”常秋逸笑了一下,又摇摇头:“你应该不清楚。” “最近锦南的项目重新竞标,最后被周柏乔吃下了。王家和孔家被他狠狠割了一大块肉下来,这么短的时间,他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你到底想说什么?”孔彦泽皱起眉。“你是想说,他从不是什么为了我而劳心劳力报复他们的冤大头,从一开始就奔着利益去的。” “而他利用这件事来我这讨巧?” 常秋逸笑了笑:“看来是从一开始就明白。” 孔彦泽垂下眼睫,他还不至于那么自恋,也没傻到那么天真地看待一个本性是掠夺和自私的商人。 常秋逸看向他,轻声对他说:“来之前我想好了,如果你连这个都一直糊涂,那我就直接离开,什么都不说。” “我没看错你,你是她生的,但到底还是我带大的。” 孔彦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面对她,他一直想问她,她是不是在背后有意把他往方子景和王之砚那推。他也不是毫无所觉。 关于孔嘉宇,她又参与多少。 “你这段时间遭遇的这一切,是我一手造成的。”常秋逸就那么自然地说出来了,孔彦泽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苦笑。 “毕竟那么多年我和他们一直相安无事,即使有孔恒,他也不能做得那么好。” 常秋逸赞许地看着他,就像是在台下看着他赢得掌声时的那样。 “那如果我告诉你,周柏乔和我是合作关系,原本我是想让他出面保你的呢?” 常秋逸看着他骤然捏紧的手。“他一直在看着你,本来该只是看着。” “但我也自欺欺人了一次,借着我的局,他小动作不少呢。那些你不感兴趣的我就不说了。”常秋逸看着他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孔彦泽手里。“只有这一件,我必须告诉你。打开看看?” 孔彦泽有过一瞬间心想算了吧,反正没几天就分开了,何必现在在这段回忆里抹上污泥,把他的假面撕开。 “你可以选择就这么算了。” 孔彦泽抬眼看向常秋逸,她没有怂恿的意思,反而有一丝怜悯。 孔彦泽展开了手里的纸张,纸张细腻,是一张关于对他隶属舞团的赞助商更换通知。 右上角是个熟悉的徽标,蟒蛇盘旋护着中心的花朵,最下面是周柏乔笔锋凌厉的签名。 只是扫了几眼,他就笑出声,脸色苍白失去血色,手指神经质地搓着纸张,指甲用力掐着纸上的那个名字。 “他也是舍得。” 常秋逸苦笑了一声:“两千万,买断了你的舞台。” 第75章 贪吝18 就算是你去死,也得不到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 突然开始下雨了,没有绚丽的晚霞,只有浓黑的厚云层挡住仅剩的日。 路边的路灯早早的亮起, 车里只有落雨的声音,气氛凝滞。 “常女士今天来说了会话, 管家说小少爷没下去吃晚饭,一直在屋子里。” 周柏乔刚谈完事, 一身的正装。 今天冷,他也没脱外套。一小截洁白熨烫整齐的衬衫袖子伸出黑色西装贴在腕骨上,他的手就搭在一边敲着。 “知道了。” 小南苑里只有前厅亮着灯, 几个房间都黑着。 周柏乔靠在椅背上向外看了一眼, 额发侧分向后齐整, 属于混血的高立体度的骨相展露, 看着沉冷,充满攻击性。 “都安排好了?” 秘书一个激灵, 按捺住心里的不忍。“您放心,都好了。不会有问题。” 周柏乔略一点头,开了车门出去。 管家一路跟在他身后, 雨滴敲着伞面, 那声音急促又重, 演奏着不安的曲调。 “按照您的吩咐,安保都加强了,门窗边我们都看着。小少爷一直在房间里, 没有爬窗户的意思。” 周柏乔低头取掉腕表,袖扣,还有铂金的领针,脚步不停, 闻言略一点头,外套都没脱下就往上走。 “这几天看住他。” 管家站在楼梯下,接过他的取下来的配饰,看着周柏乔的身影叹了口气。 三声敲门声响起,意料之内的没有任何回应,周柏乔下压门把手却没打开门。 他看着自己的手顿了一下,早有预料地拿出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很暗,窗帘紧拉着,灯也没开,只有窗外雨打玻璃的声音。 周柏乔来不及换鞋,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声响,只走了几步就听见他疲惫冰冷的声音。 “别过来。” 周柏乔压抑着的火气窜上来,他笑了一声,走到他面前。孔彦泽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低着头,一截雪白的脖颈露出来。 孔彦泽看见面前的皮鞋和西装裤腿,想起他自投罗网的那个雨夜。按图索骥一一回溯,他只感觉一张大网兜在他头上。 周柏乔原来一直就这样站在上面,垂着眼睛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伸手摆弄他的命运。 最后只需要小小推波助澜就让他心甘情愿脱-光了取悦他,还傻乐着感恩他的扔过来的那点甜头。 “离我远一点。”孔彦泽不停地搓着手臂,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 周柏乔单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拎起来,上前一步想揽住他,却踩到了一个本子,他撇过一眼皮鞋踩了过去。 “这么生气?气到晚饭也不吃了?”他低头凑在他的脸侧,亲吻了两下他的脸颊,低声问他。 孔彦泽应激了一样猛地去推他,手狠狠擦过脸颊,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恐惧。 周柏乔脸阴沉了下去低声笑了一下,放开了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床头边开灯。 孔彦泽浑身绷紧,满脸戒备,衣领下的锁骨还有没消的吻痕,前一天两个人还在这里抵死缠绵。 “剧团的事是你做的?” 孔彦泽看着他满脸从容淡定,只有自己惶惶不定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周柏乔正走到一边把西装外套脱了挂在一边,侧对着他,浑然不在意他失控的情绪似的。 “是。”他仍是那副散漫的语调。 孔彦泽被这一句话激怒了,抄起手边的东西都向他砸过去。 周柏乔就站在原地不躲,看着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就砸在他脚边,枕头砸到他身上又掉在地上。 他额前的碎发掉下一缕搭在眉骨上,下颌紧绷,想掏烟又想起来前几天就被孔彦泽搜罗起来藏住了。 “时间紧,我不想你再犹豫。只是想推你一把。” 孔彦泽知道自己现在狼狈到了极点,浑身发冷,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离开,快点离开他。他只剩这一个念头。 话就在嘴边,他却深呼吸了数次说不出来。 走之前,常秋逸轻声告诉孔彦泽:“我今天不是来劝你快离开他的,相反,我建议你就当不知道这些好了。” “别想着离开。” “你在说什么,明明还有几天……” 孔彦泽忍不住开口,然后自己说不下去了。都这时候了,他怎么可能不懂周柏乔什么打算。 “他去小观澜拿走了你所有的证件,别想着做傻事。” 孔彦泽在阳光下打了一个冷颤,怒极反笑看着常秋逸:“你让我知道这些以后继续陪他睡?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当他的情人?” “是。”常秋逸看着他。 “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要真在周叔叔的陷阱里陷进去了,被他吃得死死的,不计回报地予取予求,至少在他那里别吃亏到底。” 常秋逸叹了口气:“彦泽,他没打算给你留别的路。” 周柏乔踩着一地碎片,走过来抱着他,低头摸摸他的脖颈。 “看来常秋逸跟你说了不少。” “你还没玩够吗?”孔彦泽低头不去看他,尽量平静,但没说几句,他就忍不住颤声。 “你随便勾勾手就有一大群比我好看,比我乖巧的人扑过来,放过我不行吗?” 周柏乔低下头,额角青筋直跳,手指掐紧他的脖子,墨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孔彦泽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身体紧贴。 周柏乔不想太粗暴,甚至在见到他前,突然生出幼稚的侥幸,万一呢,万一孔彦泽改变主意愿意留在他身边,那些手段都不用让他知道。 “还是你就是喜欢比较蠢的,被你耍得团团转的人。” 周柏乔什么都不解释,只是淡声告诉他:“让你回去跳舞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继续跳。”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以商量的事,你还可以有很多机会。” 孔彦泽哈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然后什么时候你不高兴了,就又一句话让我走投无路吗?” “够了,周柏乔。”孔彦泽完全冷静下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周柏乔这张脸太有迷惑性了,眼窝深邃,睫毛长直,每每专注地看过来,总觉得他温柔又深情。 孔彦泽从前不敢信,现在不想信。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了,没有意义。” “放我走。” “不可能。” 他们都用着异常平静的语气对话,这种平静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却话压着话,几乎像是条件反射。 “我一定会离开。”孔彦泽深吸一口气,蹲下来去捡被周柏乔皮鞋踩住的本子。 周柏乔最近不在,但什么事不清楚,他先一步把本子拿在手里。 头顶的灯光投在他的脸上,高挺的眉骨和鼻梁的阴影投下,面色那么平静又透着紧绷到差一线就要崩断的阴沉。 “你可以试试。” 他低头从本子里抽出那张银行卡,孔彦泽一瞬间以为他要掰断,呼吸都停住了,要冲过去。 周柏乔却抓着他的手,直接将它放在他手里,他身上的味道如蛛网早已经裹住他。 一字一句地淡声告诉他。“你大可以试试。” 孔彦泽强撑出来的镇定终于破碎,低声笑了两声,猛地揪住他的衬衫领子,那双总是充满少年意气的黑色眼睛赤红,写满了恨意。 “是我太蠢了。” “我太蠢了!” 周柏乔看着他,他预想过这样的结果,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能接受,现在却窒息地说不出一句话,心脏紧缩。 “你和他们有什么分别!”孔彦泽只想把啃噬着心脏的恨意尽数吐尽。 “周柏乔,两千万。太狠了……” 孔彦泽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砸。“十四年,我跳了十四年,从替补到首席,你懂什么!” “那么多次,脚磨破了,手脚摔断了,我还是坚持。孔恒不让我去,我就翻墙去。跳跃,旋转,托举,每一个都要完美,我没有一天懈怠。” “那就是我的全部,不是小少爷,是孔彦泽。” “周柏乔,两千万,你真是做了笔好买卖。” 孔彦泽脱力一般地往下滑,周柏乔揽住他的腰。他的泪水炽热如岩浆,他只抱住他,薄冰一样的屏障碎裂,低声向他保证。 “不是的。” 周柏乔摸到他脸上的泪,脸上的疏离神情打碎了,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抱住他,却没有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游离。 “我只是想多一个留住你……” 周柏乔从没觉得耍手段得到想要的东西有错,此刻却说不完话,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卑劣和不堪。 “抱歉。”周柏乔紧紧揽住他的肩膀,怎么都不敢放开。 孔彦泽不停地去推开他的胳膊,最后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即使这样,他也不肯放开。 “你不是没有机会了,彦泽,待在我身边,我可以弥补。B国那里有更好的剧团,如果你不想我插手,我就不插手。” 孔彦泽抬头看着周柏乔,挂着泪水看着他的眼睛。他们的关系太奇怪,长辈,情人,床伴,全都混杂在一起。 周柏乔高高在上,算计人心,强大到令人畏惧,孔彦泽一直觉得他太远了。 好像只有在床上的时候能清晰地看见眼里的沉迷和爱怜,他提心吊胆,不敢当真。 此刻极端的情绪下,他却诡异地敏锐,窥见了他的慌张和无措。 你这样的人,也会手足无措?不是无所不能,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吗? “周柏乔,给我一个你一定要留下的我的理由。” 孔彦泽直直盯死了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犹如狩猎前的极致冷静,泪水却不停地滚落脸颊。 “你没睡够我?两千万,只有一个多月,确实不划算。” 周柏乔脸上的表情瞬间空白了,孔彦泽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被自己的话刺痛了,轻轻擦泪的手颤了。 “其实你何必绕那么大圈子,两千万。足够让我跪下来舔你了。” 孔彦泽看着他的喉结颤动,哽着说不出一句话,眼睛半垂,脸上露出一个畅快的神情。 “说啊,周柏乔。你在我这,还有什么没得到?睡都睡了那么多次,也没有新鲜感了吧。”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周柏乔被问住了,他的圆滑世故可以帮他想出千百种妥帖的回答,但他一个也说不出来,在这样锥心的痛楚中,他竟惶然无措。 但在看到他畅快又恶意的笑容时,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原来他的痛苦能这样取悦他,他还能这样讨好他。 “我不知道。”周柏乔第一次如此坦陈,他的语气却如释重负。 “我真的不知道。” 周柏乔却随心想擦他的泪,孔彦泽挥开他的手,眼角还带着泪水,眼里已经带上了冰冷的快意。 “可我知道。但就算是你去死,也得不到了。” 周柏乔的昂贵衬衫上全是他的泪水,被揉皱了凌乱不堪,熨烫整肃的袖子上还有咬过的湿痕,一点矜贵的样子没有。 他静默地听着他犹如宣判一般的语气,墨蓝色的眼睛半垂,避开了他的眼神,久久没有说话。 只有孔彦泽急促的呼吸声和雨打玻璃的碎裂声。 但他还是伸手抓紧他的手臂,眼里是明白的执拗,幼稚地不像他,他们都没想到最后无理取闹的人是周柏乔。 “不管怎么样,留在我身边。” 孔彦泽垂下眼看他的手,反抓住他的手腕,笑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可以。” “那交易吧,周柏乔。” 孔彦泽看着他压低的眉,拂开他的手,撑着站起来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当然你也可以耍无赖,你教我的,处于支配地位的人有权耍无赖。” “周先生,不会对床伴这么吝啬吧。” 周柏乔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被那两个词刺得一皱眉。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孔彦泽低着头垂眼看着狼狈的周柏乔,脸上的泪痕未干,面无表情,黑色的眼睛充满冰冷的嘲讽。 他拉开抽屉,摸出了他藏起来的烟,随意抽了一支叼在嘴里,点燃了。 烟雾模糊,他低声呛咳了一下,他脸上还有泪痕,长密的黑色睫羽半垂,唇瓣含住烟嘴。 “那就钱吧。” 孔彦泽始终垂着眼,不想去看他,声音冷着。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点点模糊的淡影在窗玻璃上,只有烟头的那点火光亮着。 “钱|色|交|易,可以吗?周先生。” 没人回答他,只有窗外雨愈加急重,没有一点平息的意思,风声和叶片刮过窗的声音细簌。 秋雨已来,长夏终究过去了。 第76章 贪吝19 你哥花钱让我陪他睡觉 棕褐色头发的青年戴着墨镜, 单手开着他那辆柠檬黄的敞篷老爷车,一路穿过庄园外的林地,压了一地的落叶。 一直到大门前才压点慢速度, 他看见了门口的笑眯眯管家,立刻老实了, 车速降慢,双手搭着方向盘。 “哥今天在不在庄园里?” 他今天才不敢让人把铁门大开直接开车进去, 老实地把墨镜都摘了,露出一双翠绿的眼睛,但跟周柏乔眉眼骨相有个四五分相似。 “先生今天一直在。”管家笑了一下, 又让人去拿后面的行李, 不管他一声长长的哀嚎。 “柏杨少爷, 要先去见先生吗?” 周柏杨差点跳起来, 开玩笑,他早知道周柏乔回来了, 就是不想直面他才特意拖延了半个月才来庄园,就是为了趁着白天他去处理事情不在避开。 “不不不。” 周柏杨差点骂了一声脏话,要不是他妈威胁要断了他的卡, 他才不过来。 管家没有再说, 只是带着周柏杨进去, 绕过前面都能踢足球的大草坪,才到了宅子前,隐隐得已经能听见海浪声了。 庄园后面没几步就是海滩, 私人的,周柏杨趁他哥不在的时候就喜欢叫人来这玩。 周柏杨路上几次都犹豫着开口又顾虑着什么没问出口。 直到穿过挑高的前厅,扶着红木楼梯上到二楼的时候,随意一瞥。看见主卧的双开大木门前有一颗红宝石, 个头不小,周柏杨眼皮一跳。 管家让人捡了起来,继续带着周柏杨安顿。 周柏杨还不想和他哥现在碰面,跟着管家就准备离开,突然听见里面一声猛地甩上门的震响。 这就相当惊悚了,他表哥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如果是别的人……那更惊悚。他突然想起来那些传言,脑中闪过一丝猜测。 “柏杨少爷?待会您再来找先生吧?” 周柏杨回过神,立刻蹭蹭地跟上管家离开,他知道管家嘴严,但架不住他实在太好奇了,一到三楼的客房就忍不住问他。 “我哥,周柏乔,家主”周柏杨一连确认三下,然后干咽了一下才继续问出来。 “他真的身边有人了?还是个从华国带回来的男人?” 管家默不作声地把东西都给他安置好,最后一鞠躬说道:“柏杨少爷,慎言。你是知道先生的脾气的。” 周柏杨最怕的就是他表哥,立刻伸手捏住上下嘴唇,比了个OK。 周柏杨虽然是被他妈踢过来打探情况的,但一点不想管这事的,主要是周柏乔的事,谁敢多说几句。 但现在他真是有点好奇了,看来传言不假,得是什么天仙把周柏乔拿下了。 不过,周柏杨咂摸了一下,周柏乔那样的人竟然是会拍一堆宝石让小情人撒着玩的吗? 周柏杨本来还觉得晚饭煎熬,现在开始迫不及待了,想看看天仙。 但要让他失望了,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啧声叹气,周柏乔和天仙不知道干嘛呢,连晚饭也不…… 卧槽……真行 * 这个庄园是周家的老宅子了,周柏杨偶尔回来住一段时间,那时候这里人不算少,后来就少了。没过几年,这里只剩周柏乔。 庄园太大了,周柏杨不喜欢这里,但又不得不承认这里风景很好。晚饭后他敞着花衬衫,墨镜挂在领口,走到宅子随意闲逛。 已经是初秋时节,本来这里温暖湿润冷得慢一些,但今年有点反常,几场雨下得冷了起来,傍晚的秋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 不过这里还算得上热闹,柏木,乔木,高大的树植密集,叶子还留了大半,能闻到些残夏的味道。 清新的草木味道混着水汽,隐隐地还有海洋的味道,周柏杨插着兜仰头深深一嗅,正陶醉着就被飘过来的烟草味呛到了。 周柏杨皱着眉抬头往楼上的小露台看。 “我靠。” 一个中长发的青年手搭着露台的栏杆抽着细支烟,晚风里烟雾模糊飞散,他黑发有些随意的慵懒在风里微动,几缕额发沾了汗黏在脸侧。 他身上的衬衫太大了,底下随意套着宽松长裤,那么不伦不类,却在他身上有种随性又颓靡的美感。 周柏杨看不清他的脸,却干咽了一下,而后猛然回过神来,那可是主卧的小露台。 周柏杨慢吞吞从树边挪开,暗戳戳想仔细看看那个让君王不早朝的天仙。 他自觉隐蔽,结果刚一探头就正对上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他身上有种情|事刚消的慵懒,看过来的眼神却冷。 周柏杨盯着他的脸移不开眼,卧槽,这天仙长得确实应该让人给他捧来宝石砸着玩。 “看你爹看。” 天仙垂着眼睨着他,有些摩擦过度红肿的唇开合,叼着烟骂他。 周柏杨听得懂中文,立刻涨红了脸。完了,他一点不生气,还有点贱的想接着搭话。 “你……” 周柏杨刚想用生疏的中文交流一下。那个人身后突然拦腰伸过来只手臂,肌肉崩起,青筋鼓起,箍出他过分细的腰,领口一抻露出了锁骨和肩膀上的吻痕。 他在这仰着头怎么也看不见更多,可还用想那是谁吗?但他胆子还没到留下来看的那个程度,立刻开溜。 秋风把细碎的语音送过来。“滚开……掐得疼……别凑过来……” 周柏杨可耻地想折回去听墙角,随后自己打了自己一下,又怜惜地揉揉自己。 算了算了,不给自己找麻烦。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周柏乔将他搂回卧室,低声和孔彦泽说着。孔彦泽觉得有点好笑,这话以前都是他说。 周柏乔的头发也有些乱,赤着上半身,他身上的衬衫在孔彦泽身上,他平常看着只觉得斯文矜贵,只有孔彦泽知道他脱了衣服,是练得让人腿软的身材。 “那个傻子跟你长得好像。”孔彦泽自顾自地抽着烟,挑衅似的冲他吐口烟。 “表弟,他母亲是我姑姑。” 周柏乔无奈地纵容,低头嗅闻着他身上气味,卧室里有些乱,地上乱七八糟的,即使灌了点风进来,还是吹不散里面荒唐的气味。 “周柏杨住一段时间就走。他缺心眼,你不想理他不用给他好脸,” 孔彦泽没有细问姓氏的事,只是冷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脸,看着他眼皮褶上的小痣,不看他的眼睛。 “你的脸我都未必给,用得着你吩咐。” 周柏乔额角青筋直跳,抓住了他的手腕,脸是沉着的,但却低下头无奈又爱怜地亲亲他的手指。 “都随你。” 孔彦泽只是抽出手,脸上又冷了下去。他捏着烟走到一边的案几旁,伸手拨弄着几颗漂亮的红宝石,还有几颗黄钻,净度和明度都让人咋舌。 “喜欢吗?不喜欢拍点绿翡给你玩。” 孔彦泽捏起来对着灯看看,露出一个笑来。 “喜欢,怎么不喜欢。不愧是周先生,嫖|资给得大方。” 周柏乔听不下去他这样的话,脸沉了下去。 孔彦泽随手丢回桌上,掐着他的情绪,捏着烟看着他笑,随手踩着裤腿抻了下来,脚背勾着衣料踢到一边去。 宽大的衬衫垂着,又长又直的腿即使都是细密的印子也漂亮得喉咙发紧。 他接着随意坐到旁边那张价值不菲的扶手椅子上,腿分着搭在扶手上,捏着烟勾手。 “周先生要不要?” 天气凉,室内暖得很,身体也热,即使吹了回凉风,这回就又燥了。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啪地一下扒在厚实红木边几上,手指用力到发白,却没有着力点,慢慢往下滑着。 下一秒一只深了一个度的大手包住了那只手,椅子腿猛得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动静,案几被猛得一推。 昂贵的宝石相撞滚落,在角落里闪着绚丽的光彩。 孔彦泽仰头靠在椅背上皱着眉,汗水从他的额头顺着漂亮的线条挂到唇,又很快被人吞吃掉。 啧啧的水声和破碎的含糊音节又如醉人的威士忌酝酿在房间里,孔彦泽手里的那支烟早被捻灭在一边,揉皱了弄破了扔在那里。 孔彦泽到早上根本起不来,但到点就迷迷糊糊醒了。身边没人,但被子两边堆了起来掖死了生怕凉风灌进去。 孔彦泽转身看见周柏乔正低头整理着衬衫马甲,深灰色暗纹沉稳优雅,恰到好处的马甲收腰显出宽肩窄腰的身材,却是天然一派绅士克制的矜贵气场。 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在床|上追着他舔的狗罢了,冷淡散漫的眼里满是下|流的欲|念,没有得体,只有原始的野蛮冲撞。 周柏乔垂头戴好袖扣,额发二八侧分,发丝都被抓到脑后打理整齐,露出他深邃立体的五官。 “今天晚上回来陪你吃晚饭。” 周柏乔没有拆穿孔彦泽见他看过来就闭上眼装睡,走过来躬身低声和他说着。高挺的鼻梁顶到他的脸颊,柔软的唇瓣轻贴他的眼睫。 “过几天带你出去玩。” 孔彦泽没理他,转过身就睡,将手臂都塞进被子里,只留个后脑勺。 周柏乔没再讨他嫌,只伸手理了理他半长的黑发,小心没让衬衫袖扣刮到他。 没人打扰,他直接一觉睡到中午,等下楼坐到餐桌边才醒神。一抬眼就看到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周柏杨。 周柏杨的眉眼轮廓跟周柏乔至少有个四五分相似,只眼睛形状有点不像,周柏乔是中式的皮相,眼皮窄薄,眼尾略垂。 周柏杨是很西式的眼睛,还有点圆钝。 孔彦泽干脆支着头盯着他看回去,脸上冷着。真是讨人厌,大的滚了,留个长得像的小的在他眼前晃。 “那个……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 孔彦泽咬着勺子,垂眼笑了一声,没什么友善的意思。 “你哥花钱让我陪他睡觉。” 周柏杨被这话噎得一哽,他中文水平可以,能完全领会他的意思。他敏锐地嗅到里面古怪的气息,试探着说。 “嗯……你们……不对啊,我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能带你来这,应该就是……” “你话挺多。” 孔彦泽打断了他的话。 周柏杨顿时一抿嘴,有点可怜兮兮的,还有点怂。孔彦泽反而看着觉得有意思,远看像周柏乔露出这种生动的神情。 周柏杨是闲不住的,看他都吃差不多了,好像心情不错,主意又来了问他。 “要不要开车出去兜风?这里有沿海盘山公路,没什么车,景色又好……” 他越说越没气了,因为孔彦泽突然用一种看什么可爱小朋友的眼神看他,之前明明都冷得很。 “真的?要不要请示下你哥?” 周柏杨不能一怂恿一激将,他是真的会上头,看着他立刻随口就接。 “就是溜一趟,我哥不至于说什么。再说我和管家熟,打声招呼的事。我们溜达完一圈在我哥回来之前就能回。” 孔彦泽一挑眉,当即就应下了。 “好啊,我们出去玩。” “不告诉你哥。” 第77章 贪吝20 试探 他们确实没跑远, 柠檬黄的敞篷老爷车压着落叶先在庄园里冲了一圈,而后在管家意味深长的笑脸中,沿着庄园的林荫小道开了出去。 周柏杨难得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 主要是心里有事,他太好奇了。对身边的天仙好奇, 对他和周柏乔也好奇,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事。 孔彦泽戴着副墨镜, 风将他半长的黑发吹乱了,衬衫领子乱飞,靠在椅子上扭头静静地看着景色。 “咳, 那个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总不能现在就叫你嫂子吧?哈哈哈……” 周柏杨开了个玩笑, 想缓和一下沉默的气氛, 都兜风了还这么安静的气氛可不对。 “孔彦泽。” 孔彦泽支着头看他一眼, 报了个名字打断他生硬的干笑。周柏杨吃了一嘴风,闭嘴干咳两声。 “不会开玩笑别开了。”孔彦泽淡声堵住他的嘴。“这就是我不跟计较, 下次你当着周柏乔的面喊一声试试。” 周柏杨觉得这话听着那么奇怪,一时之间开始怀疑自己的中文水平,嫂子是什么侮辱的意思? 毕竟中文一个句子好几个意思, 他有可能没懂他的言外之意? “呃, 我没太听懂。” 周柏杨想什么就说什么, 周柏乔那个架势就差拉着他去登记了,华国还不支持同性婚姻,但在他们这个国家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要不然他妈也不会急忙把他踹过来打探。 至于孔彦泽之前说花钱找他睡觉, 周柏杨觉得他在开玩笑。不是很明显?周柏乔那样的人干不出那样的事。 孔彦泽怜悯地看他一眼:“小洋鬼子听不懂中文也正常。” 周柏杨眉头一跳,差点开进树林里去。“嘿!我能听懂这个,你骂我小洋鬼子,那周柏乔……” 孔彦泽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声轻快,唇角勾起,直接接上他没敢说的。 “那他就是洋鬼子。” 周柏杨涨红脸:“我们是混血……”他立刻反应过来,学着孔彦泽接了一句:“有本事下次当着周柏乔的面这么喊他。” 孔彦泽又扭过头去看景色,轻声笑了一下。 开出这截林荫道就出了庄园,孔彦泽闻到了一股海洋的味道,没多久,视野一下开阔了,这截路竟是在山腰一截,往旁边看能看到碧蓝的海。 “怎么样?好看吧?” 周柏杨看他目不转睛,放慢了车速,得意地让他慢慢看。 “还真有海。”孔彦泽靠在椅背上看着风景,把墨镜也摘了。海浪不急,一阵一阵刷刷的声音能传到这里,很舒服。 周柏杨觉得他这话说得有意思,庄园外边不是有海滩,怎么好像一点不知道这里一样。 “这片海就是庄园后面的海滩连起来的啊。” 孔彦泽笑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庄园后面有海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周柏杨啊了一声,但还没细想就被岔开了话题。 “这条路能一直开到山顶吗?” 周柏杨转头看见他眉眼舒展,天光澄净清朗,又格外偏爱他,让人晃眼。 周柏杨轻咳一声,当即就一迭声地回答能。 虽然开到山顶再下来可能有点迟了,但谁会想让天仙扫兴呢? 绕着山就不能一直看到海了,但一路上景致都不错。周柏杨一直叭叭叭说个不停,将整个西雅洛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哪里景色好全都细数一遍。 孔彦泽只听不说话,不过他一直支着头看着他说,唇角勾着。 “你觉得怎么样?” 周柏杨说完期待地看着他,他刚说了要带他去个酒吧,那里有一整面透明玻璃能看到后面的雪山轮廓。 孔彦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撑着脸咕哝了一句。“原来这里是西雅洛吗?” 周柏杨忙着把车停好,没听清,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又被孔彦泽岔过去了。 这里不在城中心,但也能看见一些远处城区的景致,风很轻,这个时节,不到晚上还不会很冷。 一阵钢琴曲响起,周柏杨放在一边的手机震起来,周柏杨腾不开手,孔彦泽瞥了一眼,轻笑一下问他。 “要接吗?” 周柏杨有点害怕是他哥打来的,他不敢保证管家不说,或者他哥提前回来了…… “谁啊?” 孔彦泽扫了一眼,淡声回答:“不认识。” 周柏杨松了一口气,他给他哥备注的中文名字,不认识就不是他哥。他当即随意一摆手,让孔彦泽挂了,不用管。 孔彦泽笑了一下,直接挂断了电话,屏幕上“周柏乔”三个字渐渐息屏黑了下去。 等在山顶上停好车,天边已经露出了橘红色的霞光,他们站得高,还能看见海面被染成橘子汽水的样子。 斑驳绿影投下,光影交错染在他的侧脸,孔彦泽手里还拿着他的手机,静静地坐在他的车盖上看着橘子汽水味的海,脸上是种难以言喻的惬意。 周柏杨觉得很奇怪,因为孔彦泽像是在海里游了很久,终于能趴在岸边喘气的惬意。他不是都来这快一个月了,怎么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这里的景致? “这里很漂亮,谢谢你。” 孔彦泽因为他长得像周柏乔的那点排斥散了干净,笑着道谢,接过他递来的汽水。 “客气。”周柏杨就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美景,艺术,美人都在其中。“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孔彦泽略一点头,摊手回答:“你觉得是就是。” “那……我能问你点问题吗?”周柏杨凑过来,小心翼翼问他。孔彦泽一抬下巴,示意他说。 “你……跟我哥怎么认识的?” 孔彦泽笑了一下,随口就答:“他和我继母合作把我家搞破产,然后就认识了。” 周柏杨扬声啊了一声,音调高昂扭曲。 “那之后呢?” “然后你哥就把我们家弄破产了,我没钱没地方去,你哥花两千万把我买下来陪他睡觉。” “你不要开玩笑。”周柏杨反而眉头一松。“我哥他人是不咋样,但是后面那个不像他。” 天一点点沉下去,周柏杨沉浸在八卦里,全然忘了时间,孔彦泽也不提醒他。 孔彦泽笑了一声:“是吗?那你觉得你哥是什么样的。” 周柏杨还没细想,手机就又响起来了,孔彦泽低头瞥了一眼直接挂断。周柏杨这时候觉出什么来了,脸一白。 “谁啊?” “就是上次打来的那个。”孔彦泽表情太自然,周柏杨又自我否定了那个答案,继续想那个他说的故事。 “要是凭我的了解……他把你家搞破产了,然后把你当战利品抢回去了这个都比你那个有可能……” 他话还没说完,一辆黑车突然出现在路口。这里靠近他们的私人庄园,很少有人会来,周柏杨下意识就去看,然后吓得把手里汽水往车里藏。 孔彦泽瞥了一眼,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确了解你哥。” “什么?”周柏杨还懵着。 周柏乔已经拿着一件长风衣大步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不好看,吓得周柏杨直躲。 “我靠,有必要吗?我们就兜个风。” 说话间周柏乔已经走到孔彦泽面前,他鼻梁上的黑金眼镜还没取下,扣起来的西装下摆随着走动翻飞。 “怪我,忘了告诉你,你哥是把我关在庄园里的。” 孔彦泽喝了一口汽水,笑着对周柏杨说。周柏杨一瞬间明白了那些奇怪违和的地方。 周柏乔一眼就看见了孔彦泽手里的手机,伸手夺过就扔回周柏杨手里。孔彦泽就跟看不见他的脸色一样不紧不慢地喝汽水。 “该回去了。”周柏乔是通知,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孔彦泽靠着柠檬黄的老爷车把汽水一饮而尽,然后把瓶子攥在手里,披着周柏乔拿来的风衣,转头对降低存在感的周柏杨笑笑。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了。” 周柏乔立刻揽住他就走,回头瞥了一眼周柏杨,眼神很淡,略一点在他身上而已,但周柏杨差点把头塞进脖子里去。 周柏杨看着他哥低着头凑在他身边在说什么,脸色阴沉,眉头皱着,几乎是强拽着他上车。 坏了,他哥怎么真搞强-制那套啊? 孔彦泽猛地甩开他的手,他几乎是被周柏乔塞进车里的。周柏乔手扶着车门稍稍躬身坐进去,刚进去就把挡板升上去让司机开车。 周柏乔扯着他的衣服硬生生拉他过来,手掌压着他的背强行搂在怀里,搭在腰上的手把他的衬衫揉皱了。 孔彦泽还拿着空了的玻璃汽水瓶玩,浑不在意周柏乔此刻强压着的火气。 周柏乔从他手上夺过瓶子扔到一边,玻璃磕在上面发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 “生气了?” 孔彦泽这么问,但那语气透着股嘲讽。 “你们下午四点多从庄园出去,我等到五点多打电话,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是他们一出去,周柏乔就知道了。 周柏乔的手从衬衫下摆游进去,手指用力摩挲着他的后背,低头靠在他的脸侧低声说着。 低哑的声音磨着他的耳膜,周柏乔手腕上的腕表凉到他了,他的身体很熟悉这样的挑逗,已经泛起细密的酥麻,但他只是冷笑了一声。 “钱还没赚够,暂时还没跑路的打算。” 孔彦泽不耐烦地偏头躲过他的亲昵,周柏乔抓紧他的腰,手指猛地一扯,裂帛声和皮筋扯起的动静细微又刺耳。 “说点好听的,孔彦泽,你现在还来得及跟我说点好听的。” 孔彦泽看着他垂下的眼睛,略一挑眉,伸手摸着自己领口的那枚扣子,指尖还湿淋淋的有摸着汽水瓶留下的水渍。 一颗接着一颗,布料轻薄,但到底还是一层遮挡,孔彦泽敞着,脸上没什么引诱的意思,却比任何刻意的勾|引更让人发热。 “周先生冠冕堂皇地让人发笑……” 孔彦泽伸手挑出他的领带,领针甩到地上。孔彦泽猛地一拉领带,让他躬身下来,自己挺腰直起背拉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比起好听的话,还是这个更适合我们。” 孔彦泽低声说着,亲吻他的下巴,惹的周柏乔皱眉地一紧手臂,略一抬头。 孔彦泽就凑过去,一寸不让,小猫舔毛一样舔着他的下颌,湿红温热,还有一丝甜腻的汽水味道。 周柏乔猛地伸手抓住他的后颈,眉毛压低,绷着忍耐似的侧头咬他的嘴唇,将他甜腻的滋味和气息都吞吃下去。 孔彦泽始终冷静,没有闭上眼,压着他的腿靠近他,黑色的眼睛将他的失控和沉醉都看在眼里。 周柏乔猛地和他分开,垂眼就看着他的舌尖和他连着一道透明的丝线,舌尖藏回去,唇瓣抿着有些肉感,唇珠碾着。 周柏乔让自己别再看,却咂摸出唇舌间汽水的甜腻滋味。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想和你说说话。” 孔彦泽软下来,乖顺地趴在他的肩膀上,亲|吻他脖颈上绷起的青筋,开着腿随意动了一下,听见他闷声的吸气声。 “装什么呢?” 孔彦泽却只等来他拿来风衣裹住他,周柏乔亲亲他的额头。 “刚刚不是还威胁我,怎么?看我比你想的更豁得出去又算了?” 孔彦泽垂着眼睫,扶着椅背坐了回去,眉眼松散冷淡,很快从那种混乱放纵的情|欲里脱身了。 他躬身从车里摸烟,没一会就让他找到了,叼在嘴里没点。 “周先生有什么指教?” 周柏乔这种时候,总是会用一种纵容溺爱的眼神任他折腾,还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可明明他从不宽容。 快一个月,今天是他第一次踏出庄园门,才知道他被弄到哪去了。证件、银行卡和那个小本子,周柏乔都收起来了。 当时他赤|裸着缩在被子里,那些东西被放在桌上,周柏乔从背后搂住他低声问他想不想要。 每次伸手要拿,就是一次深深的侵|入,孔彦泽重重地摔回床铺,崩溃地咬着他的手臂,耳边是周柏乔低声的询问。 “想要吗?” 孔彦泽胡乱地摇头,那时他才清醒了,从不和他提要出去,如他所愿,做他一个人的娼|妓。 也是从那个时候,孔彦泽变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过几天有个宴会,我带你去。然后晚上开车带你去海边转转,好不好?” 周柏乔捞他过来哄他,孔彦泽随意嗯了一声,还是不高兴。 “反正我也不能拒绝。” 周柏乔低声笑了一下,喜欢他这样闹脾气,总比之前怎么都死气沉沉地不理人,成天看着那个本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强。 “最近我不在,很无聊是不是?” 孔彦泽没有作声,扭头看着车驶进庄园里。天已经沉了下去,灯光亮起,向后望能看见那一抹柠檬黄。 “你弟弟你也信不过?” “彦泽。” 周柏乔已经把自己整理得体了,低声笑了一下,看着孔彦泽,无所顾忌地展露出他令人心惊的占有欲。 “我是信不过你。” 孔彦泽轻声笑了一下没有作声,靠在椅背上看着周柏乔。 那又怎样,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周柏乔的信任。 今天只是试探而已,他不急。 第78章 贪吝21 步步妥协 周柏杨一大早就醒了, 没办法,他睡不着啊。 怎么都没法想象他哥竟然会做这样的事。什么战利品,那都是他随口说着玩的。 周柏乔的行事作风从来都是让别人“自愿”, 手段强硬,但从不会摆在明面上。把人关起来, 连三个小时的离开都不能忍受,连他这个弟弟都要防着…… 周柏乔在怕什么?怕失去……他吗? 周柏杨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他虽然怕他哥哥, 但在他心里周柏乔是无所不能的,没什么是他做不到,得不到的。 周柏杨魂不守舍的, 低着头从楼上下来, 看见周柏乔独自坐在主位上, 旁边管家和佣人在他身边忙碌着。 天之骄子, 众星拱月,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哥, 早安。” 周柏杨磨蹭着挑了个远一点的位置坐,头低着问好。 “什么时候走?” 周柏乔连嗯都没嗯,直接就问, 周柏杨抬头看了一眼周柏乔。 他也没看过来, 低头垂眼在看手里的平板, 衬衫西装马甲都穿得齐整,只有衬衫领口敞着领带都没打,看着今天还是要出门的。 “咳, 我也不知道。” 周柏杨小小声回答他,还以为他不会听见。结果周柏乔却抬眼看了他一眼,散漫冷淡,也没多问, 看来是知道他也是硬着头皮来的。 “你今天什么消遣?” 周柏杨正打算吃东西,冷不丁听见他问,见了鬼似的看着周柏乔,而后立刻想起昨天那事。 “哥,你放心,我不会带他随便乱跑了。” 周柏乔却笑了一下,周柏杨不懂他笑什么,又明智地闭上嘴了。 “什么乱跑?” 周柏杨一仰头,看见孔彦泽扶着扶手慢慢踩着台阶下楼。他眼都没太睁开,穿着宽松的卫衣和修身牛仔裤,那腿看着真是又长…… 周柏杨瞥了一眼周柏乔,立刻不看了低头吃饭。 周柏乔起身迎了一下,手掌自然地搭在他腰上,捏了一下衣服的厚薄。 “怎么不多睡一会。” 周柏杨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头快塞到桌子底下去了。 “你管我。” 周柏乔笑了一下,没多说,但把想坐到周柏杨旁边的孔彦泽拉了回来。 这里有垫子的椅子只在周柏乔身边,很明显他没给孔彦泽留选择,但他就当没看见,直到他拉他过来才算了。 周柏杨品出了点什么,决定接下来几天老实点,避免被殃及池鱼。 “今天你去哪玩?” 孔彦泽支着头看周柏杨,慢慢地喝着水,身边的周柏乔拿过毛巾在给他擦手。 周柏杨扫了一眼这世纪画面,被他这话快噎死了,差点脱口而出饶了我吧哥们。 “咳,昨天灌风了,我今天在家休息一天。” 周柏杨下意识看了一眼周柏乔,人家正忙着给他擦另一只手。孔彦泽皱起眉,看了一眼周柏乔,把手一抽。 “那你在这干什么?一会带我去逛逛?” 周柏杨轻咳一声,他哥都没带他去逛,他能应吗? “我不想出去了,咳咳,我冷。” 孔彦泽撑着脸,随意搅搅周柏乔放到手边的瘦肉粥,桌子上很多中式餐点,看来是专门给他备的。 “那一会一起打游戏去?” 周柏杨很想呐喊一声,周柏乔!刚刚还威胁我,现在呢?当哑巴了,赶紧说话! “咳咳咳咳,我头疼,我待会就去睡觉。” 孔彦泽转头看着周柏乔,踢了他一脚。 “那我陪你……” “不用陪!我喜欢一个人睡觉!不用人陪!真的。” 周柏杨说完就捂住嘴,孔彦泽忍不住笑出声,又踢了周柏乔一脚。 周柏乔也不生气,只是给他夹东西,放在他面前的小盘子上,完全不在意他们在说似的。 “那你是感冒了,要吃点药了,也不能睡太久。” 孔彦泽语气认真,看着周柏杨说的,温声叮嘱着。周柏杨心里有点愧疚,抬头应了,看见孔彦泽背后的周柏乔,眉头压了一下。 周柏杨脸顿时憋红了,孔彦泽一挑眉伸手要去摸他的额头,周柏乔把他直接摁了下去。 “待会叫医生来给你开点药。” “吃饭吧。” 前后两句两个语气,周柏杨已经麻了。他亲娘真是把他送来活受罪来了。 “今天会早点回来。” 周柏乔自己整理好衣服,将手里的领带递给孔彦泽,手搭在他的椅背上,躬身凑近他说着。 孔彦泽垂下眼睫嗯了一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打领带都是周柏乔那个时候教的,现在只会一种打法,也只会给别人打。 不过大概他天生手就不巧,打得也不好看。周柏乔一点也不嫌弃,垂眼看着他,等他打好了轻贴他的唇瓣,低声夸他。 “有进步。” “中午多吃点别挑食。管家把餐点都换成中餐了,你尝尝合不合口味,不行就换。” 孔彦泽猛地一扯他的领带,跟牵狗绳一样,抬眼不耐烦地看他一眼。 “知道了,你是真啰嗦。” 周柏杨等他哥走远了才蹭过来,满脸敬畏地看着他。 “嫂子,你是这个。” 说着他比个大拇指。孔彦泽却冷笑一声,起身离他远点。 “你不是感冒了,离我远点,传染。” 周柏杨顿时感觉脸上挂不住了。 感觉像是两个朋友一起调皮捣蛋被大人抓住,他为了撇清关系跑远了。剩下那个没被打一顿,他屁颠屁颠又跑回来找人家玩。 “那个,你毕竟有身份,咱们不得避嫌?我们还是朋友吧?” 孔彦泽没说话,转头还亲自倒了杯热水给他。 “多喝热水。” 周柏杨真愧疚了,双手接过热水,一口气喝完了。 “其实我一点事没有……那不是刚刚我哥在,兄弟你能懂我的难处吧。咱们还算朋友的吧。” 孔彦泽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道:“周柏乔找你麻烦了吗?” 周柏杨一琢磨,还真没有。“没有。” 孔彦泽压着他的话音就说:“那都是因为我。要不然,你以为……” 他没说完,周柏杨顿时脑补了很多,啊了一声。孔彦泽看着没什么精神,半长的黑发随意散着衬得脸很白很小,嘴唇上还有破口,领口能隐约看见锁骨上的吻痕。 他哥果然是个禽兽,一点不用怀疑。 孔彦泽垂下眼,眉头皱起,转身扶着楼梯扶手就要走。 “你睡你的觉去吧。” 周柏杨现在感觉他和他哥都不是东西,他立刻喊住孔彦泽。 “我……不是,对不起啊。” “我就当你昨天没和我说过……” 周柏杨也想起来昨天他一个人叭叭的那些,还随口说要带他去玩一圈,那时候他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还以为他没在听,也不在意。 他竟然都当真了吗? “不不不,我不是随口说说的。”周柏杨跟在他后面,看他不理人了,立刻急了。 “我带你出去玩,算话的算话的。我带你出去。” 孔彦泽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垂头看他,皱着眉:“真的?你又不怕你哥了?” 周柏杨还是怕的,但他小时候在这里待惯的,这里的路都摸得清楚。 “咳,这回我们低调一点。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问题。” 孔彦泽点头应了,看着他跑去应付管家,轻笑了一下。 周柏乔也是了解他弟,缺心眼,但也实心眼。 第一回带孔彦泽出去翻墙,他是提心吊胆,不断地看表,跟做贼一样跟在孔彦泽身边。 孔彦泽也没逛远,只是让他带着他出了庄园到不远处的集市转了一圈,都没坐车去城区。 他们是下午一点走的,到了三点周柏杨就催着他回去。孔彦泽把手里的可乐喝完,点点头跟他回去。 他们回到庄园里发现周柏乔还没回,管家仍是笑眯眯的,也似乎什么都没发现。 周柏杨放心了,又觉出点刺激,还挺兴奋。晚饭时看着他哥没有任何察觉的样子,莫名还有点小得意。 孔彦泽随便扒拉了两口就不想吃了,晚餐也是做的中餐,最不应该吃不惯的就是他。周柏乔立刻看了过去,放下了手里的餐具。 “不舒服?” 孔彦泽只是撑着脸摇头,周柏杨知道是为什么,他们一路走一路吃,可乐还喝了一听,能吃得下去才怪。 周柏乔看着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孔彦泽想躲也没躲开。 “晚饭前吃东西了?” 他问的管家,周柏杨汗都要出来了,孔彦泽倒是淡定,没拒绝他手掌贴在肚子上慢慢的揉捏。 管家自然是答没有,孔彦泽皱着眉头看着周柏乔。 “我吃饭你也要管,我先回房了。” 周柏乔低声笑了一下,让他回去了,他一离开,周柏杨也低声说了一句我吃好了就想撤。 周柏乔却笑了一声。 “以后别带他在外面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可乐喝多了他容易胀气。” 周柏杨一屁股坐了回去,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哥……你知道……” 周柏杨知道他哥早上在笑什么了,他早料到最后他还是会带孔彦泽出去玩。 周柏乔擦擦手,淡声回答:“我怎么会不知道?” 周柏杨还能说什么,连他们出去干了什么都知道,还知道他喝了可乐。他哥是认真的,也是真的很上心。 周柏杨正色了,看着周柏乔。 “哥,你认定了他吗?” “你想问什么?” 周柏杨张了几次嘴,都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说出来都觉得很恍惚。 “你是不是很爱他,爱到太害怕有一天失去他了。” 周柏乔垂下眼睫,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他很漂亮。” 周柏杨毫不意外他哥会这么说,只是笑笑又说。 “他确实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几乎要移不开眼。” 周柏乔眉头一皱,周柏杨看着他哥,没在意他此刻表现得那么明显的不悦。 “可是那天我们偷跑出去,被你抓到了。你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好像没打算找我的麻烦。那时候我只觉得庆幸,松了一口气。” “他会不会被你教训,责罚,我不在意。他皱着眉头看我的时候,我也不在意他在想什么。” 周柏乔久久不语,但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最后低声笑了一下,说不出是在自嘲还是苦笑。 “我明白。” 周柏杨笑了一下,其实他哥一直都明白的,只是他害怕承认这个事实。可能是旁观者清,他现在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为什么,周柏杨很好奇,为什么会害怕他离开,为什么害怕自己一直爱着他的事实? “哥,你这样管着他,关着他,他会不开心。” 周柏杨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他也爱你的话,是不需要你……” 周柏杨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周柏乔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离开了,径自上楼了。 管家笑眯眯地看着脸一白的周柏杨,轻声说道:“先生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太清楚了,才犯糊涂。” 清楚自己爱而不得,清楚自己在无力地困住他,清楚自己看似占上风,实际上步步妥协。 第79章 贪吝22修 周柏乔,你有时候真的很幼…… 孔彦泽刚刚还不觉得, 晚上感觉有点难受了,可乐胀气。以前他很少喝汽水,吃这种东西, 为了保持身材,他时刻都很注意入口的东西。 现在不用了, 但他对吃的也没什么欲望,只是喜欢喝汽水。 周柏乔一眼就知道他怎么了, 走到小沙发边把他拎起来按在腿上,让他躺好。 “下次不要喝那么多汽水了。” 周柏乔声音带笑,孔彦泽主动撩起衣服让他揉着, 转头靠近他的腰腹, 闻见熟悉的檀木香气。 这香气散开后中调有焚烧的厚重, 后面总是有种悠远平和的乳香和皂感。 他现在身上也被腌上这个味道了, 他不在不经意闻见也会晃神。完全不在意他话里的潜台词,也毫不惊讶。 “知道了。” 孔彦泽懒懒地敷衍他, 舒服地眯起眼睛放松地躺在他腿上,手指玩着他西装马甲上的扣子。 “你弟弟跟你一点都不一样。” 周柏乔理理他的头发,笑了一下。“是吗?我以为你是觉得他长得和我有点像才逗他玩的。” 孔彦泽闷声笑了两声:“就是像又不一样才好玩啊。你弟弟比你可爱多了。” 周柏乔突然不说话了, 孔彦泽转过脸看他垂下的眼睛, 嗤笑一声。 “这就醋了, 不高兴了?” 周柏乔的手从他的肚子后移到侧腰,来回摸着,孔彦泽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周柏乔躬身低头亲他的眼睛,鼻尖,再到唇。 孔彦泽感觉到他的急切,舌尖被咬住, 唇珠和下唇都被来来回回舔|舐|吸|吮过,孔彦泽被他眼里深沉急切的情绪托浮起,又重重沉溺下去。 分开时,孔彦泽微张着嘴唇,舌尖发麻地疼,他喘着抬眼看他。 周柏乔捧着他的脸颊,手指捻按着他的唇角,墨蓝色的眼睛里没有情|欲炽热,只是长久地看着他。 “说点好话给我听听。” “那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行,只要好听。” “我爱你。” 孔彦泽压着他的话音,看着他的眼睛就那么说出口,坦荡而直接,语气却是平淡到淡漠的地步。 周柏乔猛地闭上了眼,指尖轻颤着,喉结攒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孔彦泽慢慢坐了起来,跨坐到他身上,靠在他的肩膀上,鼻尖就抵在他的颈侧。 “这个好话好听吗?周先生。” 周柏乔的手臂紧紧抱住他,忍耐着什么似的颈侧的青筋崩起。 “好听。” * “今天去哪玩?” 孔彦泽等周柏乔一走就问他,周柏杨又几乎失眠了一晚,一大早恍恍惚惚的。 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孔彦泽不爱他哥,为什么他哥那么小心。 “什么去哪?” 周柏杨回过神来,突然又怜悯似的看他,他还不知道周柏乔对他们行踪了如指掌吧,还以为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我们今天歇一天吧?” 周柏杨满脑子别人的爱恨情仇。但来来去去的念头不变的是,怎么让孔彦泽也喜欢他哥,他承认他是偏心他哥…… “你怕周柏乔找你麻烦?”孔彦泽笑了一下,慢慢地喝着水。 “那么害怕做什么?他不是都知道吗?” 周柏杨不知道是第几次啊了一声,疲惫地坐回位子上。“你知道他知道?”他扶着脑袋无话可说了。 孔彦泽明明看着比他小,但又用那种看小孩子的眼神看他。 “周柏乔的庄园,你带我来去自如,你当他的安保都是吃干饭的?” 周柏杨立刻指着他:“你们两个联手耍我玩!” 孔彦泽一摊手:“他没同意我可以出去,只是想试试他对我的限度在哪,结果就是他默许了,不算耍你吧?” 周柏杨很想告诉他,何必那么麻烦,只要你喜欢他,留在他身边,哪里他都可以来去自如。但他知道不能那么直白。 周柏杨坐到他旁边,给他又倒杯水,清清嗓子一副谈心的架势。 “咱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咱们聊聊天呗。” 孔彦泽扫了他一眼,一抬下巴。 “你对我哥是什么评价?” “给钱大方,脸好看,身材好,很好睡。” 周柏杨哑口无言,又调整方向:“你觉得我哥对你来说是什么?” “床|伴,情人,金|主,sugar daddy” 哇,根本难不倒他。 周柏杨在心里给他哥点蜡,又问他:“那你会和他结婚,永远留在他身边吗?” 孔彦泽撑着脸看他,笑了一下。“别逗我笑了。” 周柏杨实在忍不住了,当即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哥呢?” 孔彦泽则摊开手,反问他:“你从哪看出我不喜欢他的。” 周柏杨一拍脑门,想他前任不少,也兜兜转转谈过一些,喜欢过一些人。 自认比他哥这种一门心思都在事业上的人要更厉害,结果刚开始就被拍在地上起不来了。 “少□□不该操的心。”孔彦泽最后淡声给他下结论。 周柏杨看他转身离开,有气无力地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那他这样对你,你恨他吗?” 孔彦泽垂下眼停了一下,周柏杨心里跳快两下,只听见他似乎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到下午的时候,周柏杨还是拉着孔彦泽出去了,这次走的正门,开的那辆柠檬黄的复古敞篷老爷车。 一路直开到城区,他们这车在富豪遍地跑的西雅洛也是相当拉风的,这样的车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从能看到雪山的大道一直绕着开,终点是西雅洛的草甸湖泊,中午他们随便吃了点快餐,周柏杨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喝了整整两听可乐。 下午就逛到主城区了,这里和那些自然的景色就很不一样了,周柏杨戴着墨镜指指那栋最高的大厦,告诉孔彦泽,周柏乔平时就在这办公。 鉴于他们还是私下里跑出来,周柏杨打消了进去转一圈的想法,孔彦泽只是瞥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看向别处。 孔彦泽心情不错,一直到晚上吃完了晚饭脸上还带着笑。 今天周柏乔回来得晚,孔彦泽也不过问不在意,洗完澡披着浴袍,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摄影图册,翻得不快。 周柏乔开门进来,手里的礼品袋没放下,先走过来把他露在外面翘起的腿塞进被子里。 “热。” 孔彦泽头也不抬一下,一脚蹬开被子,浴袍下摆被撩起一瞬。 一般周柏乔还会把被子盖上,然后就先离开了,但今天他却没走,坐在床边沉默着没说话。 而后慢慢伸出手贴在他的膝盖上,孔彦泽被他手心的温度烫得一跳,转头看见他低着头眼神怔怔的。 孔彦泽隐隐地闻见了他身上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捂手似的贴着他。孔彦泽猛地膝盖并拢,打到他的手,捉住了。 “出去喝酒了?” 周柏乔低声嗯了一声,看着比平时沉默了一点,低着头看着他被夹住的手,脖子到耳朵都是通红的,额发耷拉了下来。 孔彦泽伸手去摸他的脸颊,还真是很烫,手指捏住他的耳朵,周柏乔也不计较反而低笑了一下,脸靠在他的手心里蹭了一下。 看来是真有点醉了,孔彦泽立刻蹬鼻子上脸,手指捏住他的脸颊,周柏乔也没什么反应。 孔彦泽看见他手边的袋子,拽着他的手腕把他那只不规矩的手弄出来,坐起来伸手去够。 “给我的?” 周柏乔就乖乖地坐在床边盯着他看,他点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的。” 孔彦泽笑了一下,捞出来一个盒子,一打开是一串绿翡,颜色漂亮到不敢信这是真的,明黄色的流苏和绳结精巧,一点也不喧宾夺主。 “至少花了一千多万拍下来的吧。” 孔彦泽收到的东西永远不会带着标价,但他好歹也是豪门出来的,大致清楚。 “喜欢吗?” 周柏乔盯着他的手看,长长的绿翡珠串缠绕在他手上,纤长白皙的手指勾着绿色的珠子,手背上耷拉着明黄色流苏,珠光宝气的漂亮。 孔彦泽没回答他,准备取下来,周柏乔却突然低声扔出两个字。 “戴着。” 孔彦泽挑眉看他,分得清什么时候他可以不听话,什么时候他必须听话,比如现在。 周柏乔捉住他的手,紧抓的力道让绕在手背上的珠子咯吱咯吱的,一点不心疼。 他对这些东西秉承实用主义的态度,再贵,如果不能达到他要的目的,或者用不了,他就当没价值。 孔彦泽刚刚分明在里面还摸到一个什么东西,他又低头拿出个长方形的纸盒子,周柏乔的手突然一松。 打开上面遮着张纸,孔彦泽转头看了周柏乔一眼,他垂着眼,突然很乖地坐在一边等着他看完。 孔彦泽展开纸张,看了两三行,脸上的平静被打碎了。 是隶属西雅洛的芭蕾舞团聘任通知。 底下就是一双定做的芭蕾舞鞋,孔彦泽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 孔彦泽突然笑了一声,抓起里面的鞋子从露台的窗户扔了出去,聘任通知也被撕碎扔了一地。 窗外的冷风吹了进来,孔彦泽站在窗边好一会才冷静下来。 周柏乔坐在那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对这个结果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周柏乔,你少拿这些东西试探我。” 周柏乔不解释也不回答,因为孔彦泽也没想错,他的确存了那么卑劣的心思。 他已经失去了对他一目了然的能力,更可悲的是,每分每秒他都在恐惧着以后。 恐惧着没有他的以后。 他就愈发急切地想不折手段地利用他可能在乎的一切,留住他。哪怕是为了利益,为了钱,为了什么都好。 孔彦泽把窗户甩上了,在安静的夜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周柏乔,你有时候真的很幼稚。” 孔彦泽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夜色,平静地笑着对他说。 “拿走了我的东西让我不高兴了,就想当然地再送一个差不多的。” “更好笑的是,你连笨拙的纯粹讨好都不会。你还要试探我现在到底有没有放下,想着法子往我脖子上拴个狗绳。” 孔彦泽转过身靠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柏乔脸上和他是如出一辙的平静,不意外他的反应,也没有为他没有得逞而失望。 “周柏乔,我说的这些,你承不承认?” “承认。” 周柏乔抬头看着他,酒精蒸腾的红晕,让他不像往常那样从容,眼神却执拗地盯住了他。 “真是厉害。” 孔彦泽伸手紧拽他的领带,勒紧了他的脖子。 “可你太心急了,你不是比我更懂什么是温水煮青蛙吗?” 周柏乔抱紧他的腰,坐在床边靠着他的腰腹,好像就这样被他勒死也没关系。 “周先生,对我不满意就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孔彦泽缓和了语气,扶着他的手臂跪坐在地上,趴在他的腿上,绿翡珠子衬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他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他的扣子。 “只要你给钱,我什么都可以做。” 第80章 贪吝23 Sugar daddy也算…… 孔彦泽还没做过这样的事, 现在想想他的确不算合格的床|伴。 周柏乔却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拽他起来。 “没有不满意。” 周柏乔兜了一圈, 将他越推越远,越算计越得不到。 “我有私心, 但也想让你开心。”周柏乔彻底妥协了,又回到原地来。 “以后不会了。” 孔彦泽看着他发红的眼睛, 俯身亲吻他的眼皮褶上的小痣,一言不发地解开他的领口,马甲和衬衫扣子多, 但他比周柏乔在这方面有耐心。 周柏乔仰着头配合, 轻轻揽着他的窄腰。他们总是这样, 谈来谈去都会谈到死胡同, 不如赤|裸相对。 他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收场。 孔彦泽本来就随便披着浴袍,跪坐着随意解开腰带, 在周柏乔的目光下没有什么顾忌,也早没了羞耻。 周柏乔靠坐在床头,沉默着抱住他, 孔彦泽也很沉默, 只低着头, 皱着眉咬住下唇。 窗外秋风摇动树叶沙沙作响,遮掩着室内私密的细小粘滞的水声,呼吸声清浅。 孔彦泽在秋夜里出了一身汗, 靠在身后人的胸膛上,发怔地看着头顶上灯。周柏乔低着头从背后扶着他的腰,脸颊上的汗贴在他的后背和肩膀上。 他的身上很烫,忍耐的抽气声和用力的手掌孔彦泽都能感觉到。孔彦泽抓他的手臂, 绿翡珠子硌着他。 “让我歇歇。” 周柏乔低声嗯了一下,答应了下来。孔彦泽松懈了下来,下一秒却反胃似的干呕了一声。 灯光破碎摇晃,黑发粘腻贴在他的脸颊上,嘴唇颤抖着反复吐出短促的气音。 他伸手去够烟,皱着眉咬在嘴里,手抖着怎么都点不上,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拿过火机。 金属的嚓声清亮,火苗点起,孔彦泽颤抖着点了几次才好。周柏乔用完就随手扔到一边,低头去吻他的侧脸。 “不舒服吗?” 周柏乔问着,一边强行让他转过来看着他。孔彦泽烦闷地扭过脸去,躲不过就去咬他的嘴唇。 他安抚地摸摸他的肚子,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孔彦泽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也懒得问他,每当周柏乔要凑过来亲,他就叼住烟,挑衅地看着他。 周柏乔终于露出他的真面目,按住他的手腕强行捻灭了,捏住他的后脖颈。 “坏习惯。” 第二天一早,周柏杨又没看见孔彦泽,昨天晚上那个摔窗户的动静他听到了一些,欲言又止地看着淡定地坐在主位喝咖啡的周柏乔。 “哥,你们昨天晚上吵架了?” 周柏杨说完就觉得他哥应该不会回答,但周柏乔竟是嗯了一声。 “她让你在这待多久?” 周柏杨毫不意外他哥知道他是被自愿的,但现在他有点想留下来吃瓜。 “不知道,她就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都清楚了?” “没那么清楚吧……你们两个……” 周柏乔抬眼瞥了他一下,平静地宣布:“今年会结婚。” 周柏杨不看好,又不能说那么明显。“那总要求婚,还要定戒指吧,也来不及吧。” 周柏乔没回答他。周柏杨觉得这样下去,孔彦泽没什么事,他哥好像快疯了。 昨晚还在吵架,今天早上单方面就宣布要结婚。 以周柏乔的身价,结婚不是一件随便的小事,信托,基金,资产牵扯太多了。 他们这样的背景,多数把婚姻看作合作关系或者是某种手段。他的确不需要联姻,可以自主选择结婚对象,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处理这件事。 “哥,为什么突然要结婚?” 周柏乔笑了一下,像在开玩笑。“因为我太想要他给我一个名分了。” 周柏杨却叹了口气,他知道他哥从不开玩笑。 “你没打算走的话,这几天多带他出去玩吧。” 他哥算是被孔彦泽制住了,以前谁敢想能让周柏乔一步步退让。 * “那个你看,我们现在也是朋友了。” 孔彦泽睡到中午才起来,一脸的不耐烦,直到周柏杨说带他出去玩才有点好脸子。 “你又想问什么?” 孔彦泽戴着墨镜,额发被风吹起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他的语气很不耐烦,周柏杨明智地闭上嘴了。 黄昏时的城市,高楼之间露出点泛着霞光的天际,城市的斑斓灯光渐渐亮起,孔彦泽一直兴致缺缺。 直到去了他说的那家酒吧,这里消费不低,白天也开业,只不过当然是两种情形了。 孔彦泽一进来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周柏杨意料之中了,但还是不免心虚。孔彦泽坐到吧台边,立刻就有个酒保凑过来。 周柏杨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不远处走过来两个人打招呼,周柏杨一挑眉和他们说笑了几句。 他们说的法语,一句接一句的,孔彦泽脸色不变,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他们。 “能喝酒吗?” 酒保是个高个子金发男人,笑起来一点不显得轻浮,不急着让他点,先问了这么一句。 孔彦泽撑着脸,看着他笑了一下。 “能喝怎么样,不能喝又怎么样?”他英语很流利,让酒保都一愣。 酒保笑着盯着他,一个抛接拿出个透明玻璃杯,手指轻弹。 “能喝就我请你一杯,不能喝就送你一杯特调。” 孔彦泽一笑,一抬下巴:“那你请我一杯吧。” 周柏杨站在不远处,有意无意地挡住他,一个二个都说来打招呼的,眼珠粘在哪,当他瞎了? 都是朋友,周柏杨也不好发作,被他们拉着去喝几杯。 “Margarita” 孔彦泽撑着脸看他卖力地调酒,金发的酒保眼神从他身上都撕不下来。不知不觉他们这里也凑了很多人,男男女女,都饶有兴致地想和他搭话。 孔彦泽一概不理,只是看着酒保花哨的调酒。 龙舌兰做基酒,颜色漂亮绚丽,杯口滚了一圈白色的盐边,搭着一片柠檬。孔彦泽转着酒杯看了看,凑近闻闻。 酒保擦擦手,笑着看着他。“尝尝?” 孔彦泽抿了一口,觉得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奇妙,笑了一下。 “这酒还有个来历,你想不想听?” “是个很无聊的故事,你要继续听他扯淡吗?” 孔彦泽惊讶地一挑眉,是个姑娘,而且说的是中文。 酒保听不懂中文,但不满这种半路截胡的行为,他还没说话,那姑娘又甩了两张大钞。 “这杯我请了。” 她一头深红色短发,脖子上戴着黑红两色的chocker,同色系的皮衣长裤,脸上是烟熏妆,但一点也不奇怪,反而相得益彰,很酷。 孔彦泽没作声,那姑娘自来熟地坐到他身边,伸出手。 “交个朋友?” 孔彦泽撑着头,笑了一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那姑娘也挑眉一笑,直接拆穿了。 “你听得懂,想拒绝我用不着这样吧?” 孔彦泽下一秒直接伸手同她一握,竟摸到了很多茧子,手指粗糙。 “我一眼就知道你是华国人。我也是,在这地方还是第一次碰见老乡。” 那姑娘谈吐大方得体,眼里也没用那种明晃晃的欲望和目的,反而真像是找个老乡随意聊聊似的。 “那酒保想跟你调情呢,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你还配合他。” 孔彦泽下意识看了一眼酒保,他听不懂中文还露出一个自认为充满魅力的笑来。孔彦泽乐得不行,又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没享受其中?” 那姑娘冲他眨眨眼,笑着放轻声音:“直觉。女人的直觉很可怕的。” “是吗?那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来你需要加个我的联系方式。” 孔彦泽一摊手:“我没手机。” “好拙劣的拒绝方式。” 孔彦泽摇摇头:“那你的直觉也不是一直都灵。” 那姑娘没坚持不信,竟是一瞬间皱了下眉,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嗨,打扰了。” 孔彦泽下意识看过去,他认出是刚刚和周柏杨打招呼里的两个人。 “周柏杨让我来喊你过去。” 孔彦泽转头要道别,却发现那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早走了。孔彦泽略一点头跟着他们往里走。 “真是个漂亮货色,屁股真翘。真不是周柏杨的人吧?” “他说是朋友,真有关系不至于不承认。诺顿都发话叫过来玩玩了,你怕什么。” 他们说的法语,仗着孔彦泽听不懂,当着他的面说,脸上还带着伪装的笑。 孔彦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开口用英语问了他们的名字,继续跟着他们走。 里面国内国外,这群玩咖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这有包厢。孔彦泽扫了一圈这里,没看见周柏杨。 他回头一看,果然门已经关上了。 孔彦泽一一扫过他们,加上这两个一共六个人,看着应该都是有钱的少爷,能让周柏杨打招呼的背景也不会简单。 “喝两杯?” 坐正中间的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诺顿了,孔彦泽镇定地走到中间。 “不会喝。” 诺顿笑笑,拍拍自己的大腿。“那过来我教你?” 孔彦泽笑了一下。“干什么?想玩我?不先打听打听我的来路吗?” 诺顿站了起来,来了兴趣。“怎么,周柏杨是你的朋友?” 他说得阴阳怪气,周围人都起哄地笑。孔彦泽笑笑,伸手抄起桌子上的空酒瓶对着他毫不犹豫地就砸。 诺顿伸出去要摸他的手转而抱头倒下去了,孔彦泽这动作太自然了,所有人都没料到他敢。 孔彦泽从地上拎起他的衣领,碎酒瓶对着他,他还是笑着。 “你不应该问我和周柏杨是什么关系,你应该问我和周柏乔是什么关系。” 周围的人各个都是人高马大的,有人犹豫了,但大多都觉得他是在诈他们。 孔彦泽随手把酒瓶扔了,诺顿捂着头上的血,还晕在地上。他转头冲他们招招手,笑着问:“单挑还是一起上?” 周柏杨回到大厅没看见孔彦泽,问过酒保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完了,孔彦泽要是有事,他哥把他皮扒了都是轻的。 他赶紧找来负责人,冲回去。 “卧槽……” 周柏杨看着坐在桌子上拎着酒瓶的孔彦泽,一句你没事吧堵在嘴里了。 他肯定没事,有事的也不是他。 他面前躺了几个,还有几个抱头蹲在一边。孔彦泽正挨个问他们名字。 “咳,你没事就好。” 孔彦泽抽空看他一眼,踩着那个诺顿的头。他缓过劲了,高声咒骂着,来来回回不忘了威胁他。 “你别以为扒上周家就不敢动你。周柏杨保不了你。” 周柏杨都替他尴尬,言重了,他哪敢保嫂子,还轮不上他。 “你说的也是,我看我还是找周柏乔收拾你们吧。”孔彦泽手上带了点血,脸颊上也崩到点。 “周柏乔是你爹啊?他凭什么……” 孔彦泽笑了一下:“还真是,Sugar daddy也算daddy。” 周柏杨心情复杂,他还不知道,早上他的sugar daddy还谋算着问他要名分。 孔彦泽问他要了根烟,叼着就跟周柏杨走了。刚走出去,就看到门口管家笑眯眯地站在那,恭敬地打开车门。 “先生在家等你们呢,最好快点回去。” 周柏杨腿一软,孔彦泽没说什么,只是一皱眉。 “我哥待会抽我,你拦着点行吗?” 孔彦泽一摊手:“他不见得不抽我。” 80-90 第81章 贪吝24 拥我入怀吧,亲爱的 周柏杨听他这么说, 但一点没看出他怕,反而看着还有点发泄之后的愉悦。 也是,真倒霉的只有他而已。 周柏杨回来却没让他去书房, 反而是孔彦泽一路被管家请到书房。周柏杨没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路上他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接。 他的卡全被停了, 他都不到一夜,几个小时就体会到了从贵公子变穷光蛋的感觉。 “嫂子!”周柏杨被拉走前这一声中气十足, 荡气回肠。“我的卡!” 孔彦泽拍拍他的肩膀。“你再喊几声,小心他让你今晚就滚去睡树林里。” 周柏杨心说,那可不一定, 但这句现在不能说。 这里的书房周柏乔和他都经常来, 里面是他办公的地方, 外面是挑高中通的两层书架。 因为孔彦泽喜欢来, 外间窗边又添了沙发和几个小桌子,还有几条羊毛毯。 另一边是几个红棕中古柜子, 上面还放着看着就贵的黑胶唱片机,上面一整面墙的壁橱都是周柏乔收藏的唱片,都是孔彦泽不爱听的爵士, 古典乐之类的。 里间和外间的门敞着, 孔彦泽远远地看见周柏乔取下眼镜捏着鼻梁。 他手边是平板和黑金两色的钢笔, 衬衫袖子挽起,黑色的袖箍箍紧大臂,领口敞着, 额发垂下几缕来。 孔彦泽没急着进去,看见了一边的小桌上放着本红色底烫金的精装本《茶花女》,他随意翻了两页,还是他在小南苑翻的那本。 那个时候他没有读完《茶花女》, 全英他看得慢,后来也不想再看。里面有钢笔做的标记,看来是周柏乔带回来看完了。 孔彦泽抬头正对上周柏乔看过来的眼神,他脸色很不好,眉宇间甚至显得有点阴沉,淡视线下移,看见了他纱布包着的手,眉头一皱。 孔彦泽走到里间,随手从他书案上抽了一张纸,拿起他手边的钢笔,旁边位子也不坐就坐他腿上。 他垂头在纸上写名字,周柏乔紧搂着他的腰,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今天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孔彦泽听出他在压着火,低头专心写着,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在脖颈间缭绕。 “开心。” 孔彦泽没什么不开心的,揍了人,喝了酒,还和一个有趣的人聊了几句,而且今天是他在外面待得最长的一天。 “写完了?” 周柏乔手边的平板暂停的画面是他动手前的一刻的监控录像。孔彦泽点点头,把笔盖合上了,转头凑近了他。 “嗯,一个没落下。” 孔彦泽笑了一下,周柏乔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的手指搭在他的手心上。伤口都不深,主要是玻璃碎片的划伤和用力的破口,但到底是见血了。 “会不会为难?” 周柏乔低头看着他的手,眼睛垂下看不清神色,额角绷着。 “为难的不会是我。” 孔彦泽本来也不担心,凑过去亲亲他的额头,调笑着说。 “Daddy,I bet you made me the happiest boy in the world.”注1 周柏乔眉头一松,按着他的脖颈让他低下头,唇瓣相贴,孔彦泽已经无比自然地顺从着唇舌纠缠,这也没有多久,他们彼此熟悉地过分。 孔彦泽的手搭在他的后背,伤口隐隐的疼痛让他神经亢奋,情|欲和恨意交织。 皮肤随着对方的触碰战栗酥麻,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纠缠水声和心跳,酒精、檀木、血液、伤药,气味交融,只有情人间才可共享。 极致的感官充盈让孔彦泽失神,炽热的气息萦绕。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跟每次在床上被他捕获视线一样,欢愉的浪潮将他淹没窒息,痛苦又快乐。 孔彦泽只有这时从他眼里能看出如出一辙的痛苦和失控,以及恐惧。 孔彦泽后仰着撞在那张办公桌上,周柏乔的手拦着没磕到他,卫衣推着堆在下巴下,孔彦泽干脆仰躺在桌上深呼吸着,胸膛起伏,余光里是他的那些文件。 每一张都是他掌控着手下庞大的金钱帝国的证明,他确实有资本不可一世,傲慢,一直端坐在高位看着底下的人挣扎笑闹。 周柏乔却没继续做下去,伸手将他的衣服拽了下来整理好,仔细查看他的受伤的手。孔彦泽心里却被刺了一下似的,猛地缩回手,周柏乔却强抓着他。 “为什么敢放心跟他们走,这次你能打得过,下次呢?” 孔彦泽不喜欢他说这样的话,好像他的真心那么纯粹,只有满腔的温柔爱意倾泻给他。 “我知道你一直派人跟着我们,对自己的身手也有清晰认知。” 孔彦泽拽着他的手坐起来,垂下眼,语气冷了下来,手却顺着他的胸膛游弋,他抬头看着周柏乔压抑着的神情。 “我们最好不要深入谈这个问题,要不然我们会吵架。” 周柏乔笑了一声,只是眼里满是恼火和无可奈何,眉头压着,抓住了孔彦泽不老实的手。 孔彦泽手都解开了扣子,手指压着他的下|腹,因为有伤手指不灵活,他慢吞吞的,只把他的衣服弄得敞着乱七八糟,让周柏乔显得凌乱。 “手都受伤了,别折腾了。” 周柏乔忍得当然难受,更何况孔彦泽坐着也不老实,但他脸上那种无所谓的神情让他刺痛。 伤口是不深,但是被划开后,他像是越来越兴奋一样,一拳一拳发泄情绪,不畏疼,被扎到玻璃渣也不停下。 他可以变着法的折磨他,但不能这样。 “没事。” 孔彦泽满不在乎地说完,就被周柏乔拎着抱起来往连门那走。书房通着主卧,孔彦泽不动了,搂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身上。 浴室里哗哗放着水,周柏乔把门关上了,放他下来,低声:“脱。” 孔彦泽因为他这句想起了之前,那时候听到他这个字寒毛直立,抱着手臂直颤,迷茫恐慌。 现在他只是无所谓地脱了衣服站在他面前,胸膛,腰,臀还有腿上密密麻麻暧昧的印记还没消,新旧交叠。 孔彦泽赤着脚踩在衣服上,光|裸着,看着周柏乔却全无羞耻感了。 “要在这吗?” 周柏乔却只是垂下眼整理好了被他弄乱的衣裤,抱起他放到热水里。 “手搭在外面,自己看着不要沾水。” 他卷起衬衫袖子,细致地帮他擦洗,手指轻轻按摩过头皮,泡沫飘在水面上沾在他的胸膛。 孔彦泽的脸被蒸腾得红红的,水汽弥漫,黑色的眼睛湿淋淋地看着他。孔彦泽用左手捧起水泼在他脸上,额发沾水又垂下几缕,水珠沿着他的下巴滴下。 周柏乔也只是抬眼看他一眼,手掌捧着他的脸颊,摸摸他的脸颊温度。 孔彦泽有些意兴阑珊,半垂着眼看着水面,支着手臂。很快他又找到了别的事,左手探进了水面,手指搭在水下的下|腹。 左手一直是不灵巧的,孔彦泽皱着眉咬着下唇看着周柏乔,脸上的红晕越堆越多,脖子额头上全是汗, 孔彦泽眼角泛起潮红,被咬出齿痕的下唇被一松,唇瓣微张,长密的睫毛掀起,黑色的眼睛湿淋淋的,带着软乎的难耐和哀求。 周柏乔看着他,脖颈额角绷紧,下巴上掉下汗来,墨蓝色的眼睛翻滚着赤红,呼吸却放轻了,垂眼看着他的眼睛。 孔彦泽如水妖一样,半长的黑发滴水,水珠停在唇瓣上,他直起来用脸颊蹭蹭他粗糙的手掌。 “帮帮忙。”声音松散又发紧,混着蒸腾的水汽弥漫几乎让周柏乔窒息。 周柏乔猛得掐住了他的后颈,咬了一口他的唇瓣,下一秒却分开了,他闭着眼靠着他深呼吸。 “泡久了着凉,先上来吧。” 周柏乔拎他起来,拿浴巾将他裹起来。孔彦泽却赤着脚靠近他,搂着他的腰贴着他,水珠沾湿了他的衬衫,略高的温度让他们都轻叹一声。 孔彦泽看着他,湿红的舌头卷了一下他的胸前的衬衫扣子。周柏乔看着他,把他的浴巾裹紧了。 “容易着凉,擦干了。”他的声音哑着发紧。 孔彦泽笑了一下,退后一步,架着那只受伤的右手让他帮他擦干了,又披上睡袍,放在床上掖紧被子。 周柏乔松了口气,转身去浴室,水珠飞溅砸在瓷砖上,剧烈的心跳跳得头都发晕,周柏乔冲的冷水,水流细密顺着他绷紧的背肌往下淌。 他仰头闭着眼睛,发丝,睫毛沾水,压抑的闷哼声低哑沉闷,手臂青筋鼓噪,水声中掩去了细微的咕叽声。 周柏乔披着浴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闭着眼睛要睡着了,呼吸声浅浅。周柏乔揽住他,眼神柔软温和,深深地埋在他身上吸了一口气,亲亲他的额头。 “晚安。” 这几天庄园里诡异的和谐,除了没钱落魄的周柏杨,他每天都要在饭桌上扮演郁郁寡欢,生无可恋,后悔莫及的落魄少爷。 周柏乔这几天都没走,有事也是在家办公。孔彦泽就窝在他旁边看看电影,看看书,偶尔随意抽张周柏乔的珍藏黑胶唱片出来听。 这东西看起来简单,但孔彦泽弄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最后是周柏乔走到他旁边耐心地教他怎么做。 有些高的男声吟唱如盘旋一样丝滑地流淌出来,舒缓如转圈一样,孔彦泽靠在柜子旁笑了一下。 “好老的歌。” 周柏乔拉起他的手,捏起裹着纱布的手看看,也笑。 “是有点老。” 孔彦泽垂着眼听着。 “Put your head on my shoulder”(你依偎在我肩头) “Hold me in your arms baby”(拥我入怀吧,亲爱的) …… “Put your lips next to mine dear”(和我亲吻吧,亲爱的) “Wont you kiss me once baby……”(不止一次地吻我,宝贝)注2 孔彦泽听到这,突然扶着周柏乔的手臂,一偏头轻轻贴了他的唇,笑着分开又贴了一下。 周柏乔不止是柳下惠了,都快要柏拉图了。孔彦泽随他去,反正他也歇几天。 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周柏杨的母亲,也就是周家现在唯一的长辈周曼办了个私宴,周柏乔坚持要他也去。他身上印子太多,周柏乔放他假了。 当然,这是孔彦泽觉得的。 临行前一天,周柏杨突然对他支支吾吾的,满脸的尴尬和紧张。 “嫂子,我心里是只认你一个的。” 孔彦泽当他神经又有问题了,看了一眼平静的周柏乔,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 周柏乔一抬眼,周柏杨立刻继续装鹌鹑,他卡还没被解冻,现在正老实。 “有人要跟你说什么,不管是谁都不用理会。” “包括你姑姑?” “嗯。” 第82章 贪吝25 我没办法了 没等孔彦泽琢磨清楚这两个人在打什么主意, 一封邀请函递了过来,写明了是给孔彦泽的,署名是周曼。 孔彦泽掀开扫了一眼, 看向一边低头正忙的周柏乔,将邀请函扔到他办公桌上。 “你姑姑准备给我甩支票让我离开你了?” 周柏乔合上笔盖, 接过来看了一眼,手指一推眼镜, 脸上表情一点没有变化。 “不会。” 孔彦泽最近从周柏杨那听了不少,周柏乔的父母早亡,是老家主和周曼从小带大的, 老家主死后, 周曼也一直坚定支持周柏乔。 周柏杨虽然怕他, 却是真把周柏乔当亲哥看的, 想来周曼和他感情应该很深厚? “不会?你姑姑估计是知道你为了一个床伴一连收拾了那么多人,想会会我这个狐狸精了。” 孔彦泽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随手把他的那些文件扫到一边去,坐到他的书桌上,身体力行地表现什么是狐狸精。 周柏乔拉过他的手, 只是笑, 检查他手的情况。昨天庄园里可热闹了, 那几家带着一群一瘸一拐的小辈上门道歉来了。 孔彦泽还在睡懒觉,周柏乔都没惊动他,给他后背靠了个枕头, 顺手把被子掖好,披着外衣就出去了。 等到孔彦泽醒了下楼的时候,才看见底下缩着头坐了一群人,一看都是熟人, 包着头还吊着手的诺顿跪在地上抖得不行,还不敢出声。 周柏乔就坐在主位上神情冷淡,眉头一压看着是不耐烦,一转头看到孔彦泽就立刻起身让管家直接送客。 孔彦泽没过去,余光却扫到他们这六个人除了他揍的伤,怎么全都把右手吊着包起来了,孔彦泽收回眼神,看向周柏乔。 周柏乔面色如常,只是低声叮嘱他不许挑食,揽着他往餐厅走,好像那群人的那个样子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外面事情闹得天大,在周柏乔这里总是随便就过去了,什么都不让孔彦泽感觉到。周曼的邀请函一发,孔彦泽能猜到周柏乔应该是在外面发过很大的火,做了什么大动作。 “手已经差不多好了。” 孔彦泽手上的纱布早拆了,还痕迹还留着,周柏乔一天看八百遍,不知道在想什么,多看几眼也不会立刻就好。 “跟你说话呢,那个宴会我干脆不去了,我留在这。” 周柏乔直接否决:“不行。” 孔彦泽抬脚踩他的膝盖,天气渐凉,在室内都要开始穿袜子了,孔彦泽所有的袜子都是红色毛线袜,踩着厚实暖和莫名就是喜欢。 “如果她真的给你甩支票,你应不应?” 周柏乔语气随意,似乎只是随便聊两句。孔彦泽想了想,低头看他,回答他。 “我会把你叫过来,让你们两个公开竞价,谁报价多就听谁的。” 周柏乔听完搭着他的腰,没说话,孔彦泽踩着他的腿笑,撑着他的书桌跳了下去。 * 毕竟是参加宴会,孔彦泽难得穿了正装,和周柏乔是一模一样的颜色花纹和面料,只在剪裁和制式上不一样。 周柏乔是双排扣,枪驳领,整个人挺拔有气势,西装三件套都是复古的英式剪裁,低调矜贵。 孔彦泽青春随意了许多,很多小细节都是改得更舒适,没有刻意要板正,里面也不穿衬衫。高领白色针织打底衫温雅柔软,孔彦泽略长的黑发散着,周柏乔站在他身后笨拙地帮他绑起一半。 就这个样子一出现,除了瞎子,都会知道他们的关系,丝毫没有遮掩。 果然等他们到的时候,原本喧闹的大厅静了一瞬,或明或暗的目光和打量都被周柏乔挡住了,他拉着他往人群中心的那位夫人去。 周曼看着没有一点老态,脸上不挂笑,倨傲和自然的冷淡很松弛,她也不穿修身礼裙,只一件古着长裙,是flapper的直筒裙风格,坠了点流苏。 “柏乔,可算舍得带人来见我了。” 周曼拍拍他的手臂,转头看向孔彦泽,露出一个笑。很标准,孔彦泽想,跟常秋逸和方家的那位主母如出一撤的敷衍礼貌式笑容。 周曼对跟在后面的亲儿子倒很冷淡,三两句就打发他走,周柏杨想求他母亲帮忙把他卡解冻了,也插不上嘴。 “差点忘了。”周曼笑着看向周柏乔,这笑容真了点。“我把幼禾也叫来了,你们好久没见了,不去叙叙旧吗?” 孔彦泽一挑眉,心里莫名有种预感。周柏乔倒很淡定,一直揽着孔彦泽的腰根本不打算离开。 “她不会想和我打招呼。” 周曼不赞同一拍他的手臂,低声让身边的侍者叫人来。 孔彦泽戏谑地端着酒杯看了一眼周柏乔,正巧被周柏乔的眼睛捉住,他表现得太平静了,孔彦泽反倒不自在地错开他的眼神。 “曼姨好,周先生好。” 孔彦泽下意识一皱眉,循声看过去,是个黑发姑娘,一身白色长裙刺绣精巧,胸前别着红宝石胸针,漂亮又别致。 她声音轻轻的,脸上的笑容很恬静,只是有种莫名训练后的刻板,动作优雅大方。她脸上的妆不浓,粉团子脸眼睛圆鼻子嘴都精致小巧,华国人长相,很温婉秀丽。 孔彦泽却一直移不开眼睛,周柏乔的手越收越紧,孔彦泽也不管他,只是一直在往她那看。 他能说他总感觉在哪见过她吗? 而且时间间隔并不长,但一时间竟对不上号,可他确信是在哪见过的,没有什么根据,就是感觉。 “这位是?” 她带着长手套的双手交叠,略一点头笑着看向孔彦泽。 周柏乔直接抢在他们前面回答。“我爱人。” 他可以说朋友,甚至男朋友,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他却那么斩钉截铁。周柏乔低头看向孔彦泽,亲昵地拉住他的手。 孔彦泽却向那姑娘伸手,略一点头。 “孔彦泽。” 她回以礼貌一笑,伸出手和他一握。 “姚幼禾。” 孔彦泽隔着蕾丝手套感觉不到什么,也没法验证心里的猜想。两人松开手时,孔彦泽却感觉到她的手指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孔彦泽手一蜷,没有在这多说什么。 周曼突然拉着孔彦泽,对周柏乔说道:“我想和这孩子单独聊聊,柏乔你替我陪一下幼禾吧。” 孔彦泽知道周柏乔肯定不会同意,他主动伸手让周曼挽上。 “不胜荣幸,我也很想和曼姨说说话。” 周柏乔很明显沉了脸,但只是垂眼看了孔彦泽一眼,眉头皱着低声应了。 “你很漂亮,不怪他那么喜欢你。”周曼带着他从后院散步,这里比较安静,没什么客人。 “您过奖了。”孔彦泽等着她什么时候进入正题。 “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和柏乔继续在一起。”周曼没有一点缓冲的意思,孔彦泽闻言也只是嗯了一下。 周曼没在意他的冷淡,笑了一下提起姚幼禾。 “幼禾是我给柏乔选好的结婚对象,你觉得她怎么样?” 孔彦泽想了一下,笑着回答:“初印象很好,但只见过一面,不好对别人随便评价。” 周曼微叹:“你似乎并不介意?不怕他有一天放弃你,选了家里给他安排的幼禾吗?” 孔彦泽觉得这些上流圈子里的贵妇人真是都有个通病,试探,半遮半掩,明明什么都查过一遍,还要装不知道。 “您是觉得我会在意?” 周曼停住脚步,往前面看去,孔彦泽也跟着看过去。周柏乔正一个人站在花园的拱门边,皱着眉叼着根没点燃的烟。 “看到了吗?” 周曼看着孔彦泽,笑了一下。孔彦泽一皱眉,不解地看向她。 “即使你不选他,他只会选你。” “去年我问他,打不打算为了周家结婚联姻。” 周曼看着他年轻漂亮的脸庞,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他说不会,他不会让任何东西,包括周家的产业,胁迫他做任何事情。” “而前几天,他却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做完了财产和信托的手续,他要和一个人结婚。” “我问他,为什么?你们从认识到现在,不超过一年,这不是周柏乔会做出的决定。” 周曼看着他的眼睛,平静温和,她的倨傲与生俱来,却在谈起这个侄子的时候眉宇间总有种淡淡的温情。 “他跟我说,他没办法了。”她垂下眼睫,几乎叹出声。 孔彦泽心一颤,下意识蜷起手伸进口袋里挡住。 “从小到大,你应该是第一个能让他输成这样的人。” 孔彦泽靠在一边的柱子上,苦笑了一下。 “那还真是荣幸。看来您是来当说客的,不是来甩支票让我离开他的。” 周曼理了理鬓发,笑着摇头。“如果是周柏杨,我会出手。但周柏乔,谁都不可能动摇他的决定。” “你们的事我只知道一点,他捂得很紧,是非我没法评判。但我没办法不偏心他,今天只好来讨这个嫌。” “他太笨了。”孔彦泽突然打断她,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周柏乔,平静地收回视线。 “又笨又喜欢自作聪明。” 孔彦泽转身又向她露出个笑,周曼微皱着眉头,看着他一欠身走向不远处的周柏乔。周柏乔早都看到他们了,一直在那里等而已。 周曼看到周柏乔眼里的小心翼翼,手要一直抓着他眉头才舒展开,像个到陌生地方要牵着大人衣角的小孩子。 孔彦泽任他拉着,纵容默许了他一切彰显他占有欲的小动作,当周柏乔不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柔软温和。 周曼愣怔了很久,想起那通电话里,周柏乔叹着气无奈地说道:“他恨我,我怎么做都没法让他爱我,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没办法了,姑姑。” 的确是笨,爱不爱都不清楚,还自作聪明地越做越错。 * “找到你落单的时候可真不容易。” 孔彦泽对她过来找他一点也不意外,他回头看见姚幼禾端着酒杯挑眉笑着,看起来比那时候假笑的时候灵动多了。 不过这下让孔彦泽立马确定了她的身份。“那天在酒吧搭讪的就是你吧?” 姚幼禾捂着嘴弯着眼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孔彦泽忍不住一笑,她这反差也是够大的。 她一直盯着孔彦泽看,叹口气:“你可真好看,可惜我没办法把你抢过来。” 孔彦泽一摊手,看了一眼大厅内三三两两结伴跳着舞的人群,躬身单手背后做个邀请的姿势。 “那请你跳支舞补偿?” 姚幼禾一挑眉,示意他看身后的二楼。周柏乔和周柏杨站在二楼向他们看过来,周柏杨在旁边一个劲的使眼色,周柏乔单手搭在栏杆上,直直看过来。 孔彦泽却一把拉过她的腰,低声道了句歉,姚幼禾眼睛发亮,立刻把手搭好,低声和他念叨:“哇,好刺激,好刺激。” 孔彦泽本来就是学芭蕾的,触类旁通,动作比旁人都多了一丝轻盈从容。两个漂亮的年轻人随着曼妙舒缓的小提琴舞曲跳着,吸引着四面八方惊艳的目光。 大厅上闪闪发光的水晶吊灯让这里的一切都亮着黄金似的光,珠宝钻石,香槟,衣裙,香水,都在舞曲舞步里显得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陪衬。 姚幼禾几乎要玩疯了,保守的白色裙摆旋转扬起一个圆润的弧度,裙边蹭过他的小腿。姚幼禾趁着一个下腰又收回,揽着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边说道。 “周柏乔看起来要把我杀了。好凶。” 孔彦泽偏了一下头笑了一下,姚幼禾近距离看他,脸一下子红了。她立刻趁着曲子变调伸脚一插,手臂一换,揽住了孔彦泽的腰,抬头看着二楼挑衅一笑。 孔彦泽笑出声,立刻配合她换成女步,让她跳男步,他们一个进一个退,分开又擦着手臂一触即分,女步不阴柔,男步也不僵硬,和谐又好看。 周柏杨一开始还留心周柏乔,现在完全入迷了,看得自己都有点蠢蠢欲动的。 “好厉害啊,他们第一次认识就有这个默契啊。” 一转头看见周柏乔阴沉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一结束,周围都响起了掌声,姚幼禾拉着他谢幕,笑得停不下来。 她拉着他往旁边走,小声和他坦白。 “悄悄告诉你,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被叫过来,是要强塞给周柏乔联姻了,我才想着接近你,看能不能从你这想想办法。” “后面我知道你们要结婚了,虽然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我还是会忍不住松一口气……对不起。” 孔彦泽笑着摇摇头,只扫了一眼她的胸针:“胸针很漂亮,好好去做你的事,不用抱歉。” 刚刚他听周柏乔提过,姚幼禾刚成立了珠宝设计工作室,但靠的是家族支持,没办法反抗家里人的安排,现在却刚好多了一段喘息的时间。 姚幼禾心里不是滋味,突然压低声音快速和他说:“你如果不愿意,我想帮你离开……” “彦泽。”低沉发紧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周柏乔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过来了,垂下眼看着孔彦泽,揽着他的腰往外走。“不早了,我们该离开了。” 姚幼禾下意识跟上去两步,周柏杨拉她一下低声劝她:“姑奶奶,别惹他了。” 姚幼禾彻底火了,撕破淑女的假面,冲着他竖了个中指。 “你站周柏乔那边,我站彦泽那边,别拦我。” 姚幼禾踩着高跟鞋一路追过去,对着周柏乔喊:“你有本事放他离开,看他还会不会念着你。” “你能关他一辈子吗?” 周柏乔突然停下了脚步,孔彦泽被他按在怀里,手掌紧扣着他的后背,低头看着孔彦泽,墨蓝色的眼睛满是执拗,而后转头看向姚幼禾,平静地宣布。 “我能。” 第83章 贪吝26 如果是相伴一生的爱人,那您…… 姚幼禾被他这个态度噎住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柏乔,她提着裙摆走近了一些,浑然不怕这个一个电话下去就能让她所有努力付诸泡影的人。 “周柏乔,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让他自由, 如果他回到你身边,他就是属于你的, 如果他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他。”注1 “这个道理竟然还要我来说给你听?” 周柏乔没有回应她,拉着孔彦泽就走。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孔彦泽趴在车窗边看着远处的夜景, 周柏乔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车窗半开, 有些凉凉的夜风吹进来, 孔彦泽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被吹乱了,他却一直享受地眯着眼睛看着窗外。 “停车。” 周柏乔突然出声, 孔彦泽看不清他的神情,趴在车窗边看他打开车门下车,走到他这边敲敲窗户。 “下来走走?” 孔彦泽看着他拿了根烟叼在嘴里, 低着头偏过去点燃, 没有看他。 “怎么了?” 耳边似乎隐隐地有海浪声, 孔彦泽靠着车往远处看去,隐隐地能看见庄园的轮廓,没有阳光的夜晚里, 璀璨的灯光已经在这里亮起。 夜风吹乱了两个人的头发,隐隐地听见低沉暗哑的女声吟唱,还有喧闹的交谈声。 “答应过你的,带你出去转转。” 周柏乔咬着烟向他伸出手, 孔彦泽一笑拉过他的手,周柏乔摩挲着他的手背,又摸到了他手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 “今天是不是有人和你说……” “嘘。” 孔彦泽打断了他的话,留神听着那歌声,轻声跟着哼了两句也听不清在唱什么。周柏乔看着他,他此刻脸上是种纯然的好奇,垂着眼睫唇角勾着。 抬眼看过来的眼神一如那天在小观澜的初见。 树荫斑驳,明亮而清澄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翠绿的树叶掩映了他的手指,青皮的小桃子垂坠着。树下的少年人的眼睛里快活而惊奇,伸手摸摸那毛茸茸的青桃。 见色起意,一见钟情,他自己也不清楚。 “周叔叔好。”他就那么伸手沾了他一手的毛茸茸,似乎还能闻见青涩的桃子味道,混着阳光晒过的温暖。 他搓着手指,听见自己不安分的心跳声。 “好像就在那边。” 孔彦泽拉着他踩着海滩,都是皮鞋踩着其实并不舒服,但孔彦泽一直拉着他,双手交握,好像他下一刻松手,下一刻就会被抓紧。 还没走到跟前,歌声就停了,孔彦泽却已经发现了不远处热闹摆摊的集市,拉着他往那走。 “你身上带钱了没?” 孔彦泽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周柏乔难得愣怔尴尬住了,两个人浑身上下的衣服配饰堪称天价,却摸不出一个钢镚。 孔彦泽肆意嘲笑他,笑得直不起腰。 “穷光蛋。” 周柏乔看着他摊开手,无奈地笑笑。“对,我是穷光蛋。” 孔彦泽拽着他大步往那走,笑个不停。那里人多,有的有推车,有的干脆坐在地上铺了块布,卖什么的都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彩色小饰品,还有看着很老的金属茶壶。 两个人摸不出一块钱,只能看看,周柏乔拉着他的手随他东溜西逛,时不时听他凑过去问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 只能问问,毕竟他们什么也买不起。 不远处一位长卷发的女人插着音箱,捏着根烟在唱歌,她耳边夹着红花,红色上衣牛仔裤。 她的声音低沉暗哑吟唱的声音像流淌的巧克力液,醇厚香甜,又能听到其中一丝悲伤的苦味。 那的人很多,周柏乔慌忙地抓紧他,孔彦泽和他好容易挤到那里,歌曲已经唱到高|潮部分,孔彦泽跟着哼了两句。 “Ciao amore”注2 他跟着音调在周柏乔耳边说了一句。 周柏乔看着他的笑脸,不敢问他是不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晃神,孔彦泽跟着人流不知道走到哪去了。 周柏乔脸瞬间白了,不停地在人群中寻找他,高声喊他的名字,可歌声正扬,声音被淹没其中。 “那个先生是在找你吗?” 孔彦泽站在一个角落远远地看着周柏乔,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中文。 孔彦泽看过去,一个头脸包得严实的青年坐在地上,面前摆着塔罗牌,一双狐狸眼灵动,笑着看他。 “好坏啊,他看起来很着急。” 孔彦泽看着他头一阵刺痛,那感觉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很有钱,你要不要去喊他,他估计会给你很丰厚的报酬。” 那人眨眨眼笑着说:“我站你这边,不告诉他。你要不要来算个塔罗?” 孔彦泽摇摇头:“我不信这个。” 那人啊了一声,示意他伸手:“那我给你看手相,或者给你算八字?” 孔彦泽无奈一笑,蹲下来把手伸向他,歪头问他:“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他伸手抓住孔彦泽的手,低声说道。 “你亲缘寡淡,情路不顺,却衣食不愁,是富贵命。” 孔彦泽不感兴趣地嗯了一声,没觉得神奇。 “但你注定早年夭亡,无法久留于世。” 孔彦泽一笑:“你一直都这么给人算命的?你活到现在也是命大。” 那人不在意他的挖苦,笑着说道:“我可以稍微帮你一下,友情价十美金。” 孔彦泽要缩回手:“我浑身上下摸不出一个子,你走眼了。” 他猛地抓住孔彦泽的手,伸出手猛地一交握,孔彦泽一愣,耳朵里轰鸣一声。 【防火墙已激活】 孔彦泽完整地听见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却完全记不得了,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他回过头看见周柏乔挤开人群,大步走过来,他嘴唇颤着,脸都白了。 “你……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 孔彦泽恍恍惚惚地看着他,眼神涣散,低声反问:“怎么是一个人?刚刚有人再给我算命,还说我会早死。” 孔彦泽说完转头什么也没看见,周柏乔拽他起来抱紧他,慌张地摸摸他的额头,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回去吧,我好累。” 孔彦泽疲惫地要站不住,搭在他身上,脑子里乱七八糟一片浆糊。周柏乔二话不说,让他趴在他背上,背着他往回走。 歌声在夜风中飘荡着,孔彦泽却下意识贴着他的脖颈咕哝了一句。 “戒指……” 周柏乔脚步一顿,攥紧了手,片刻后又面色如常地背着他走。 “明天……明天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孔彦泽耷拉着脑袋摇头,柔软的黑发蹭着他的脖颈,低声咕哝着说胡话。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要走了,别难过…唐知律……” “什么?”周柏乔听不真切,心里堵着。 他口袋里有一枚素银戒指,是他亲手一点一点做出来的,他本想着要拍个最珍贵最难得的宝石镶嵌在上面,但做好之后,他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就这样就好了。 可他又恐慌着什么,连拿也不敢拿出来。 太短了,他们连第二个夏天都没有,太短暂了。 回到庄园的时候,孔彦泽又精神了,揪着他的领子要下来自己走。周柏乔一直将他背到大厅才放下。 水晶吊灯逐个亮起,大理石瓷砖地面上是硕大的纹徽,象征这里的一切是一个多么庞大金钱集团的所有物。 金光熠熠,这里的一切奢华却闪耀着冰冷的光泽,孔彦泽久久地盯着这里。周柏乔就在他身边紧张地看着他。 孔彦泽脸上露出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厌恶的神情,眼神黯淡。很快他又垂下眼睫掩饰过去,对他扬起一个笑脸。 “你今天那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没陪你跳舞?” 周柏乔看着他,心里回答他。 不是。是因为看着他光芒万丈,笑容生动的样子,他突然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的爱侵略性太强,对他来说究竟是春水,还是腐蚀的硫酸。 孔彦泽伸手捧住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欣赏似的。然后突然放开了他,转身上楼,扬声对他说道。 “周先生,劳烦你在这等我一会。” 挑逗似的小提琴曲悠扬轻快,这里的音响对得起它昂贵到咋舌的价格,琴弦上的微小颤动和不安分的钢琴音符接二连三地蹦跳着。 周柏乔错愕地扶着楼梯扶手抬头看过去,孔彦泽穿着红色的刺绣半裙,大面积的镂空,白色的皮肤画布一样,又透着肉|欲的饱满和香气。 “是不是在小观澜看见那张照片就动了心思?” 孔彦泽随手把脑后绑起的皮筋拽下来扔在一边,他赤着脚,懒散地笑着,脖颈上系着红色丝绸,后颈上扎着红色蝴蝶结,像是礼物盒上的漂亮蝴蝶结。 很早的时候,他就翻到了这个盒子,谁干的还用猜,但周柏乔让人做的时候不要脸,拿出来让他穿的脸没了。 周柏乔想回答,眼神却黏在他身上说不出话,孔彦泽站在台阶上掐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他,浅尝辄止,一触即分。 “机会只有一次,想跳吗?” 回答他的是揽在他腰上的手臂,探戈不是优雅华丽的舞种,温情挑逗时一点若即若离的皮肤相触,眼神交汇比做|爱还要让人兴奋。 可有时候却像是一场搏斗,稍不留神就会被压制住,只能跟着对方亦步亦趋,仍由对方掐住他的脖子。 孔彦泽跳女步一点阴柔的感觉都没有,自由轻盈,动作灵活让人抓不住。一个转身他踩着急促的钢琴音符转到他背后,不等他转身,赤着脚踩到他的皮鞋上,呼吸擦着他的喉结快速离开。 周柏乔从小就会学一点舞蹈,只是他那些遵循礼仪程式的基础跟不上他,在他面前也不够看,他抓不住他,也无力反击进攻,只能任他戏弄支配。 他先是慌张,而后竟有点享受其中,因为眼神交汇间,他看见孔彦泽时而冰冷如看仇敌一样的眼神,时而看见他高高在上怜悯一般投过来的一瞥,冰凉细腻的绸带从他的手背上滑过。 只有很短的时间里,他会温柔地笑着仍由他揽着他的腰,暧昧的亲吻落在他的脸颊和颈侧。 就这一点点甜头,让他甘愿等待沉溺,期待着下一次触碰,甚至期望着乐曲就停留在这悠扬缠绵的一段。 小提琴音和钢琴音纠缠着,最后只剩几个钢琴的音符戛然而止。 周柏乔却看着他脚步轻快,黑发轻摆,细密的睫羽一抬,平静地看着他,脖子上的鲜红色绸带扬起,长腿在红色的修身蕾丝裙摆下若隐若现,躲到他的身后去,错开他的手。 周柏乔心慌了一瞬,想也不想伸手紧抓住了他脖子上的绸带,他仍旧向前半步,漂亮的蝴蝶结被他扯开了。 孔彦泽背对着他,红色的绸带贴着他的脖颈滑走耷拉下来。周柏乔只抓住了一截红色绸带。 “好玩吗?” 周柏乔没法回答他,孔彦泽的声音带着稍稍的气喘,有种异常的亢奋。他笑了两声,转过身来,赤着脚向他走来。 “我觉得好玩。” 孔彦泽抓住他的衣领,目光从他的眉眼滑到鼻梁和唇,稍稍一抬头用力亲吻着他。周柏乔的手掌隔着镂空的刺绣摸到他的背,手指碰到了大面积光|裸着皮肤,又立刻移开。 孔彦泽笑他现在假正经,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秋天的夜里很冷,周柏乔脱了外套搭在他身上。 “我还以为你会先脱我的衣服。” 孔彦泽揽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周柏乔自然接住他,手掌撑着他,孔彦泽扒住他,裙摆堆在腰臀上。 “Daddy?回去继续吧?” 周柏乔稳稳抱着他往上走,反而低声问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床?” 周柏乔仰头看着他,孔彦泽低头笑着,眼神平静又理所当然,还有点疑惑。 “交易啊,你帮我收拾了那些人,我不该伺候你吗?宴会结束了,我也不需要出门了。” “你留我在身边,不就是为了上|床,满足你吗?” 周柏乔猛地一松手,让他仰面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孔彦泽坐起来,柔软的黑发半遮住脸颊,他低头拽掉了柔软的布料。裙摆搭在大腿上,他转身背过去跪坐在床上,伸手捏着拽起来。 孔彦泽只听见砰的一声摔门声,而后又是急匆匆的脚步声,毛毯兜着头盖在他身上,门又被甩上了。 孔彦泽平静地起身裹好毛毯,良久低笑了一声。 “这就忍受不了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周柏乔站在窗前出神着,手里摩挲着一枚素银戒指。 “先生,小心着凉了。” 管家把热茶放到一边的小桌上,犹豫着停在原地没有离开。 周柏乔静了一会,回过神来问他:“你来劝我放他离开的?” 管家笑笑躬身回答:“您的姑姑都劝不动您,我怎么敢多劝。” “我只是想问问先生究竟想要什么,我也好帮您一起想一想。” 周柏乔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戒指。 “如果想要个可心的床伴,您已经得到了,不用烦恼。如果想要个漂亮体面的情人,那您的手段还不够狠。” “如果是相伴一生的爱人,那您已经走进死胡同里了。” 第84章 贪吝27 你赢了,你赢了周叔叔了 夜深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周柏乔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他没有开灯,月亮没有被乌云遮住, 一点冷光足够他走到床边。 周柏乔一脚踩到了一团布料,低头发觉是那件裙子。他弯腰捡了起来, 随手收在一边。 孔彦泽已经睡过去了,整个人蜷缩着陷在床铺里, 手就搭在枕头上。周柏乔看了他很久,小心地拉起他的手,呼吸都放轻了。 手里的素银戒指攥紧了, 已经被煨上了他手心的温度, 他托着孔彦泽的手腕轻轻地将指环推进他的无名指。 正好合适。 周柏乔垂眼看了很久, 轻轻笑了一下, 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低头亲吻他的指尖。 “晚安。” 周柏乔慢慢将戒指取下来, 收了起来,愣怔地看着他的手,又替他掖好了被子, 转身出去了。 细微的关门声咔哒, 孔彦泽慢慢睁开眼睛, 他翻身举起手对着月光看着光秃秃的手指,轻笑了一下。 “晚安。” * 第二天庄园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姚幼禾。 她身后还缀着一个周柏杨, 他们来的时候,孔彦泽刚午觉睡醒。今天周柏乔一早就出去了,连早饭也不在家吃。 “昨天我冲动了,没连累你吧?” 姚幼禾是怕自己进不来才默许周柏杨跟着她一起, 结果却是异常地顺利。 “连累什么?”孔彦泽靠在沙发上晒太阳,笑着问她。 姚幼禾还真没看他有什么伤痕之类的,除了看着有点午觉刚醒的惺忪没有别的。周柏杨坐到孔彦泽旁边,在一边插话。 “都跟你说了,我哥很宝贝嫂子的,跟着瞎操心。” “你跟你哥是一伙的,当然替他说话了。”姚幼禾嗤笑一声。 孔彦泽瞥见她今天戴的宝石耳坠,很精巧,一摆头上面的宝石镶嵌排布不一发出不同的光彩。 姚幼禾长相秀气温婉,但说话声音和平常穿着都透着洒脱劲,一点没有大小姐骄矜的劲。 她今天一身衣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脸上神情有些奇怪,有点警惕地时不时看看跟在旁边的管家。 “姚小姐……” “什么姚小姐。”姚幼禾打断了孔彦泽。“你是我们这三个人里最小的,叫我幼禾姐。” “周柏乔都快三十的人了,真是老牛吃嫩草……” “喂,好歹你还在我哥的家里,出去再说他坏话啊。”周柏杨也是兄友弟恭的典范。 “好吧,幼禾姐。”孔彦泽拿出几颗裸石,有红宝,还有蓝色的,还有颗很大的黄钻。 “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要不要挑挑拿去?” 姚幼禾双眼放光,拿过管家递过来的手套还照灯,仔细查看了。 “真人不露相,随随便便就拿出了前段时间拍卖场上抢破头的天价宝石。” “不过我不能收。”姚幼禾爱不释手地反复欣赏着,洒脱一笑。“收了以后骂周柏乔都气短。” 她知道孔彦泽看她就会想到自己,总会想帮她。他们的处境某种程度上很像。 她的工作室还是个小作坊,无论是资金还是客源都还靠着家里,她一直在尝试努力但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 设计的珠宝除了私人单子,可以送比赛。如果拿到好名次,在拍卖行拍出高价,打出名气可以吸引投资,但谁来投资,又绕回他们这个圈子。 她如果用了孔彦泽送的石头,有心人会看出来,扯着周柏乔的虎皮,她做什么事阻力都会小一点。 她不介意利用周柏乔,但她不想孔彦泽吃亏。他离开这里后,这些都是他的家底子。 “好吧。” 孔彦泽也不强求,其实他是想着这样的方法好像有点迂回了,还不如直接给支票。 姚幼禾看了一眼周柏杨,又欲言又止地避着他给孔彦泽使了个眼色。 孔彦泽意会她是有话想说,高声说道。 “楼上还有一条很难得的帝王绿翡翠珠串,来都来了,要不要看看?” 周柏杨纠结了一下,又不感兴趣,留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去楼上看翡翠。 管家笑着留在周柏杨身边,没有任何表示。姚幼禾心砰砰地跳着,跟着他上楼,又回头瞥了一眼管家。 “咳,还真有帝王绿的翡翠珠串啊。” 姚幼禾见他真从柜子里拿出一串翡翠珠串,笑着低声说道,然后凑近了他,走着手又插进了口袋里,然后伸手搭了一下。 孔彦泽眉一挑低头看见是部手机,他抬头看着满脸紧张神色的姚幼禾。 “这里没监控,也没人偷听。” 姚幼禾松了口气,但还是摇摇头很谨慎地低头,小声说道。 “证件,银行卡,收好了,下个月他有一场不得不参加的婚礼,想办法让他带你去。” 孔彦泽没有接过,面色如常,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他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姚幼禾有点紧张的神色。 “为什么要帮我?” 她一笑。“那你为什么要送我宝石?收好,趁我现在热血上头,还有胆子在周柏乔眼皮子底下挖墙脚。” “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是觉得,你该多个选择。” 孔彦泽接了过来,深呼吸了一下,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感慨也有点伤感。 “没想到有一天,还有人会对我说,我该多个选择。” 姚幼禾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却也因为这个词愣怔了一刻,他们在这里都是资源,摆件,玩物,怎么都不像自己。 自由,选择,那么奢侈。 他们离开的时候,孔彦泽没有出去送,只是站在二楼的小露台上看着他们开车离开。已经深秋了,树叶零落,黄昏残阳,橘红橙黄在云层任意皱染。 管家站在他身后低声问他:“小少爷今天怎么不和他们出去玩玩?” 秋风凉,他的黑发吹乱了散着,眼睫垂着。 “不想他忙着工作还要分神留意我今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也少让那些保镖忙几天。” 管家笑笑:“小少爷什么都明白。” 孔彦泽一笑仰头看着天空。“对啊,什么都明白,所以别劝我,去劝劝他。” “先生的决定,旁人是劝不动的。” 孔彦泽深吸一口气,嗤笑了一声:“所以我和他这样固执的人都活该自找苦吃。” * 孔彦泽没有等周柏乔回来吃饭,早早换上了睡袍,趴在小沙发边翻着上次没看完的摄影图册,底下还有小字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 他看得入神,手指拂过照片下的小字,一旁的暖黄灯光如星子落在他眼里。 直到传来一阵上楼梯的动静,不急不缓,在房门前停了一下,而后脚步不停地走向隔壁的书房。 孔彦泽慢慢合上了书页,眼里有片刻愣怔,他看着一边的那本精装《茶花女》出神。 “我既不能如我所愿像富翁那样潇洒地爱您,也不能如您所要像乞丐那样卑微地爱您。所以让我们互相忘记吧……” 片刻后他收起了不合时宜的情绪,低头看着手里的图册,手指轻轻在封面上摩挲了两下,起身推门向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周柏乔从来不锁,尤其是和里间隔断的这扇门。 书房里没开大灯,只有桌前亮着落地灯,周柏乔衣服也没换,眼镜也没摘下,只有西装外套搭在一边。 他垂着眼出神着,手臂支在桌子上撑着头,另只手捏着根点燃的烟。暖黄的灯光投在侧脸,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骨在另一侧投下阴影,他看着很疲惫也很难受。 他没有皱眉,只是孔彦泽看着他,察觉出了他眉宇间压抑的情绪。 “今天,姚幼禾……”他看着孔彦泽,声音有点哑,只说了几个字又低声咳了一下不说了。 “心情不好?” 孔彦泽站在书桌前,笑了笑问他。 大概是孔彦泽的语气太温柔,或是他笑得柔软平和,周柏乔看着他眉间一松,低声嗯了一下。 他咬着烟叼在嘴里,孔彦泽走到他面前,腿抵着腿还不够,还要岔着腿挨着他,他伸手抵着他的唇瓣捏着烟嘴拽出来。 看着他,捏着烟嘴垂头放在嘴里叼着,而后转身捻灭在了桌上。 孔彦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手理了理他的额发,帮他拿下了眼镜,而后手指顺着他的侧脸滑下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布料顺滑冰凉,浅灰色条纹的精纺面料昂贵齐整,他稍一攥就是很难平整的褶皱。 衬衫更是这样,越是昂贵的料子越不耐穿,孔彦泽将它们都看作是昂贵的包装纸。孔彦泽拽了三个扣子就停下了,手指蹭过他的喉结,隐没在开口的衬衫领子下。 “你今天也打算把房间让给我一个人睡了?” 孔彦泽稍稍躬身,肩颈后背到腰臀塌下一个漂亮的弧线,周柏乔搭在他的颈侧,一览无余,皮肤上轻柔的战栗温柔却似酷刑。 周柏乔深呼吸,忍不住靠在他身上,嗅闻他身上浅淡的水汽味道。 “你想要我陪你吗?”他声音很低。 孔彦泽蹭蹭他,黑发撩着他的皮肤,低声笑着说:“当然了。” 孔彦泽揪着他的西装马甲,亲着他的唇瓣,唇瓣柔软,都残留着同一种烟草的味道,孔彦泽垂着眼睫,分开一些距离,又若即若离轻轻蹭着他的唇瓣。 稍稍的酥麻和心痒,他恶作剧似的抬眼捉住周柏乔眼里被挑|逗起的欲望,探出一点湿红的舌尖擦过唇缝。 “要不要?”气声清浅,周柏乔额角的青筋直跳,咬住了他那张挑衅的唇,又安慰地舔|湿他的唇珠。 孔彦泽的手隔着昂贵的西装布料丈量他的身体,精壮漂亮的肌肉,有力量感的窄腰。他的手指勾住了西装裤腰的扣子。 这样的定制西装合身,不需要那些腰带,扣子就可以。 周柏乔的眼神几乎有点阴鸷,浓烈的爱|欲如同凶猛的恨意,他的纵容到此为止,抓着他按在书桌上。 孔彦泽趴在宽大的书桌上,身上的浴袍隔着不算冷,他低声笑着,配合着岔着腿站,转头看着他拧着扣子。 “我想你穿着,快点吧,很晚了。” 周柏乔本来就没什么耐心,手指捏着他浴袍下摆的绸料,衣料堆叠,周柏乔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 他的手臂撑在身边,袖子上的蓝宝石袖扣有细碎的光芒,孔彦泽侧着头看,晃得看不清晰,伸手抓住了那颗袖扣。 细碎的气音被搅碎在空气中,孔彦泽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他,身体却清楚地共鸣着欢愉和炽热的浪潮。 他们都隐隐憋着一口气,孔彦泽皱着眉,手指湿淋淋地扣着光滑冰凉的桌面也不肯说一句话。 周柏乔掐着腰,也不说话,只有闷声的急促呼吸声和水声。 “周叔叔。” 孔彦泽哭泣似的低叫了一声,随后稍抬起的头重重地摔回桌面,发出了点动静。周柏乔额头上全是汗,眉头皱着,冷不丁听见了那一声,眉头一松,绷紧的额角跳了两下。 孔彦泽是被捞起来的,他已经半眯着眼,眼角不自然的潮红像是醉酒,双腿软着往下滑。 周柏乔摸到湿淋淋的一片汗,孔彦泽扶着肚子绞着腿,周柏乔不介意那些,让他坐过来面对着他,还要坐直了。 孔彦泽头皮一麻,猛地睁开眼看着周柏乔,睁圆的眼睛可怜可爱。周柏乔单手撑住他,擦着他的泪。 “再喊一次,好不好?”他说得轻又小心翼翼。 孔彦泽垂头只是耷拉着脑袋靠着他的肩膀,剧烈的心跳声交织。 “再喊一次?” 孔彦泽眼里有泪,半眯着睁开看向他的下巴,低声喊他。 “周叔叔。” 孔彦泽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笑,慢慢地扶着他的肩膀起来,看着他垂下的眼睛里小心翼翼的喜悦。 “周叔叔,这次我能要支票吗?” 周柏乔错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问他:“什么?” 孔彦泽起身,撑着桌子去捞桌子上那只黑金两色的钢笔,腿上蜿蜒的细小酥麻感,让他难耐地颤了一下。 “两千万支票。” “这次的酬劳。” 周柏乔猛地扣紧他的脖颈,站起来将他再次按在桌上,孔彦泽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疼痛和震颤的欢愉交织。 他的手掌很有力,抓紧了他的手,钢笔的笔盖被甩掉在地上,周柏乔抓着他的手,在支票上签字。 周柏乔 一笔一划,孔彦泽被按着看清楚,手指拿不住就停一停抓得更紧一些继续写。 “想填多少就填多少。” 周柏乔的声音有点哑,冷沉着告诉他。 后半夜秋雨又下了,室内却很温暖,主卧的床上被子已经很厚实了。孔彦泽喜欢很软很软的床铺,像是陷入一个轻柔温暖的拥抱。 周柏乔身上残留着沐浴后的水汽,凉气很盛,他站在窗前看了会雨等着身体温暖一点。房间里铺了柔软的羊毛毯,也是孔彦泽喜欢的,舒服温软。 周柏乔拉开一边的抽屉,反手摸摸上面,一块长方形的突起,光滑的屏幕。他没有半点惊讶,稍微用力拿了下来,掰开了手机壳看里面藏着的东西。 周柏乔隐没在房间的阴影里,一件一件看着,而后又一件一件放了回去,最后按照孔彦泽的习惯把它放回抽屉内壁上面。 周柏乔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孔彦泽紧闭着眼皱着眉撇嘴,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他一伸手碰到他身体就不自觉的颤。 周柏乔捞过他,伸手慢慢拍着他的背,看着他慢慢放松地完全沉睡下去。 “你赢了,你赢了周叔叔了。” 第85章 贪吝28 他将努力永远快乐,自由…… 姚幼禾和周柏杨只那一天来了一次, 孔彦泽也不清楚是周柏乔不让他们来,还是他们没来。 那晚过后,他们就没再和对方说过话。白天一起吃饭, 晚上滚在一起,然后困得睡过去。 孔彦泽的抽屉里堆了越来越多的珠宝, 他每次只是扫一眼,戴也不戴一下, 有时候甚至不打开看一眼就扔进去。 那张两千万的支票,孔彦泽拜托了管家转交给姚幼禾。 周柏乔这些全都清楚,没有阻止他。 孔彦泽大多数时候都在翻看那本画册, 有时候独自一人在庄园里散散步, 那片私人海滩他来来回回去了很多次。 周柏乔又开始抽烟了, 晚上躺在一起的时候, 孔彦泽能闻到一点烟味。他变得神情冷淡,只是在意乱情迷的时候, 用一种快要无法呼吸的忍痛眼神看着孔彦泽。 没有亲吻了,只有两个赤裸的困兽撕咬着发泄着,爱极欲死。 孔彦泽今天晚上难得没睡过去。 他慢慢撑着柔软的床垫仰面躺着, 急促的呼吸在渐渐平稳。他伸手搭在小腹上, 久久地失神, 耳边是秋雨落下的声音。 周柏乔拿着毯子回来了,冷不丁对上他还睁着的眼,他伸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汗, 给他盖上毯子。 “好胀。” 孔彦泽皱着眉捂着肚子,声音鼻音很重。 周柏乔掀开一角也伸手摸到了那个鼓胀的微妙弧度,手掌微一用力压,眼神有点莫名的神采。 “你别, 会弄出来。” 周柏乔回神,打横抱起他。浴室里水已经放好了,这里灯光刺亮,孔彦泽下意识往他怀里躲一躲。 “放松,我帮你弄干净。” 周柏乔和他都习惯了,孔彦泽靠在他肩膀上,手指抓紧他的衣带,皱着眉仰头小声急促呼吸。 “刚刚你在想什么?” 周柏乔知道他在问什么,低头掬水冲他的腿,几缕粘浊的东西被冲下去了。他的额发有点潮,垂下的睫毛长直,眼皮褶里的小痣鲜明。 他伸手搭在那个微妙的弧度上,低声笑了一下,这快一个月的时间里,是他第一次笑。 “很卑鄙的想法,说出来你会生气。” “不会。”孔彦泽仰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保证不会生你的气。” “我在想。”周柏乔闭上眼睛,深呼吸一瞬。“你如果能怀孕,你会不会……” “不会。”孔彦泽笑了一声,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的确是很卑鄙的想法。”孔彦泽哑着声音,淡声指责,转而又笑着继续说道。 “但我知道,你舍不得。” “你不会那样做。没有这种如果的。” 周柏乔立刻抱紧了他,那力度狠不得将自己刨开了和他融在一起。 孔彦泽说得没错,他舍不得。一想到有危险和痛苦,或是有可能加诸他身上的精神压力,他会承受不了。 所以他现在才输得那么彻底,没有一点余地。 秋雨一连下了好多天,管家直说这天气反常,傍晚时风夹着雨晃着窗户咣咣作响着,庄园里的佣人们小跑着忙关窗户。 可等到晚上八点多,雨又停下了。 孔彦泽窝在小沙发里,看着窗外发呆,一边的黑胶唱片机放的是上次听过的那张,在周柏乔所有珍贵的典藏里,孔彦泽能接受的就只这张。 周柏乔前段时间每天都去公司,最近却一直在家,只是也还是成天在忙。两个人白天的时候就在这个房间里装不熟。 还有三天。 孔彦泽不急,反而心绪平稳。 周柏乔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 头发长了好多,好像也瘦了很多,侧着脸都看不到脸颊肉了。手边扔的都是一些他以前应该从来不想看的哲学之类艰涩的书,书页摊开,人开小差去了。 周柏乔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的边柜上,转身推开门出去了。 天沉沉的,孔彦泽等着脚步声快听不见了才起身走到边柜旁。 孔彦泽看着手里的东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后笑笑放在那里,转身去拿了一件长风衣。 推开后门,迎面扑过来了带着海洋味道的潮湿水汽,孔彦泽慢慢向前走去,草叶上的水滴被他的脚步擦过,黑发在风中轻摆着。 沙滩边有一串脚印,孔彦泽亦步亦趋地低着头跟它们一直走,耳边是越来越清晰的海浪声。 哗啦哗啦哗啦……并不平缓而温柔,反而汹涌急切。 孔彦泽抱着风衣,一直走着,直到看不清脚印,抬头看去。 周柏乔坐在海滩边的石阶上抽着烟,灯光到那就没有了,只有冷冷的月光照在前面的海面上。 黑色丝绒的海水泛起银白碎末,他的背影黑色剪影一样,白色的烟雾升腾又被风吹散了。 孔彦泽将手里的风衣展开披在他身上,也坐到他身边。周柏乔没有转头看他,望着着海面激起银白色水花。 孔彦泽靠在他肩膀上,也看着海面的浪潮一阵一阵拍过来。 “戒指呢?” 周柏乔低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咳了一下。“你要吗?” “嗯。” 周柏乔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素银指环,递给了他,孔彦泽却不接。 “你让我自己戴?” 周柏乔看着手里的戒指笑了一下,孔彦泽拽走他手里的烟,直起腰来,一抬下巴。 “跪着,求我戴上。” “好。”声音带笑。 周柏乔把身上的风衣给孔彦泽披上,然后站起来,走下台阶,单膝跪地。 孔彦泽垂头看向他的眼睛,看到两个人都在笑。他伸出一左手,立刻被周柏乔抓住,像害怕他随时反悔缩回去一样。 周柏乔低着头看着指环一点一点被推到无名指指根,松了口气似的又笑了一下。 “不说点什么?”孔彦泽也在笑,低声问他。 周柏乔没有起来,低头看了很久,垂头亲吻他的手指。 “希望你永远快乐,自由。” “叮——已完成阶段任务——即将脱离……Error……请尽快促使目标人物黑化。” “更正脱离程序已转为管理员手动。” 孔彦泽头一晕,茫然地看着周柏乔,视线发虚,看到他眼皮褶里的小痣,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齐……你……” “说什么?”周柏乔紧张地摸摸他的头,没听清他在咕哝什么。 孔彦泽很快恢复如常,撑着他的肩膀,猛地眨了两下眼睛。 “什么说什么?” 周柏乔松了一口气,自觉地蹲下来让他趴在背上。孔彦泽欣然接受,搂住他的脖子,垂着头看左手上的戒指。 “抠门,好素啊。” 周柏乔背着他沿着脚印慢慢走回去,听他抱怨着,只是笑。 “但我这手太好看了,衬得漂亮。” “周柏乔,快说谢谢。” 周柏乔完全配合,低声道谢:“谢谢。” 他们突然一下就和好了,周柏乔突然也不忙了,第二天一早被孔彦泽支使着从车库里开出一辆宝石蓝的老爷车。 孔彦泽拎着水管站在院子里,看他一个摆尾把车停在他面前。 孔彦泽等着他开车门,手里摁着水管看着他,等他一出来就松手浇了他一脸,然后趴在车上嘲笑他。 周柏乔把他拽下来,孔彦泽才发现自己身上沾的全是灰。 最后还是消停了,他负责呲水,周柏乔负责擦。难得的一个晴天,清晨的阳光下,这车一点不比周柏杨的柠檬黄差。 周柏乔被孔彦泽拽着换了一身花衬衫,周柏乔直皱眉,趁他进去换衣服的时候偷偷里面穿了件黑色修身内搭。 孔彦泽自己倒是穿得素净青春,看着年轻又清爽。但他站在周柏乔身边,两个人又莫名和谐。 孔彦泽手里拿着小册子,是附近小镇的旅游地图。周柏乔这回带足了钱,绿色的美|钞塞进车前面的兜里。 孔彦泽坐在副驾驶戴着墨镜,仔细看着地图,实际上完全看不懂。周柏乔凑过去,孔彦泽摸出个墨镜也给他戴上。 “听我指挥,出发吧。” 还有两天,足够了。 孔彦泽瞎指路是个笨蛋指挥官,周柏乔就照着他说的开,路不通就扔硬币决定往哪,是个愚笨听话的小兵。 早晨出发,开了一上午就成功绕进树林里迷路了。孔彦泽脱了鞋子,躬身从前面爬到后座,盘腿坐在后座翻零食吃,地图上被沾了乱七八糟的油污。 “家主大人,这是不是你吃过最廉价的一餐?” 车停在树边,孔彦泽从背后掏薯片往他嘴里塞,周柏乔正看着手里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地图,看也不看就张嘴吃。 他听孔彦泽那么说,立刻抓着他凑过来,咬住他的唇瓣舌尖纠缠,尝到了这个芥末味的薯片,舌尖一起发麻。 “现在不是了,是最贵的。” 孔彦泽一笑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个响的,掏着薯片给他喂光了,而后直接拽着他的花衬衫擦干净手指,特意蹭蹭左手上的指环。 “搞清楚怎么出去了吗?”他们已经转了两个小时了,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连车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们却没一个人害怕着急,孔彦泽带着团队开进沟里就心安理得甩手了,全权交给小兵周柏乔。 “还不清楚,害怕吗?” 周柏乔转头看他,却发现他在忙着翻零食,哪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好像更关心还有没有芥末这么刺激的口味。 “实在不行,你就把你手机拿出来吧。” 他们原本计划是去附近的小镇上转转,那里有一家让周柏乔都夸赞的冰淇淋店,据说巧克力也很好吃,周柏乔说得他坐不住,拉着他就要去。 但直接去多没意思,他们要随走随停,还要随逛。 周柏乔遵从他的指示用手机作弊了,孔彦泽嚼着口香糖赖在后座,窗户开着吹进来草木的味道。 手机导航比孔彦泽靠谱多了,才二十分钟就绕出来了。公路两边是挺直的常青植被,没什么车辆,偶尔遇到的车还会对他们吹口哨打个招呼。 孔彦泽就从后座爬到副驾跟他们打招呼。周柏乔拽他回来坐好,孔彦泽瞪着他冲他吹个口香糖泡泡。 这个时候周柏乔总是会想起他今年才十九岁,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就像是在小观澜从他的窗前经过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还要亲热地拦着颗桃树的腰。 他正想着,孔彦泽剥了个口香糖塞进他嘴里。 “会不会吹?” “不会。” 孔彦泽立刻像抓到了他的小辫子,车正巧已经开到了这座西雅洛雪山下的小镇,孔彦泽面对着他退着走,像个坏小子冲他吹个泡泡。 周柏乔垂眼看着他,脸上带着淡笑,突然抓住他低头咬破泡泡亲了上去,黏黏糊糊的口香糖沾了他半个脸。 孔彦泽一转头看见个小姑娘躲在一边偷看他们,抬腿就不轻不重地踢他一脚,脸颊红这拽着周柏乔赶紧走。 “开了这么久,冰淇淋要是不好吃你就完了。” 孔彦泽没想到报复他的办法,先放个狠话威胁一下。 秋天的午后,冰淇淋店压根不开,出发之前两个人没一个想起这件事。孔彦泽捏着周柏乔给的美|钞挠他的脸,笑得那么开心。 最后还是临走的时候,趁着周柏乔去开车的工夫,偷看的小姑娘塞给他块巧克力。她显然更喜欢笑嘻嘻,还会吹口香糖的孔彦泽。 “你怎么会和那么凶的人一起玩?” 孔彦泽蹲着伸手捏捏她辫子上的蝴蝶结,笑着跟她说:“他不凶,他很笨连口香糖泡泡都不会吹。” “都没人跟他玩。” 她确信地点点头,又掏出一块递给他。“那你拿去也给他吃。” 任劳任怨,开了一上午车的司机这才不算完全倒霉。 下午离开,他们走走停停到了傍晚都没回到家,再次路过那片树林,周柏乔猛一打方向盘,车子压着咯吱咯吱的满地落叶开进那片让他们迷路的树林。 孔彦泽没有阻止。 今夜过后,还有最后一天。 晚霞照进林子里,僻静安宁,周柏乔猛地踩住刹车,又绕进了这里。孔彦泽看着他,没有说话。 周柏乔脱力一般地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也没有说话,周围只有安静的树叶沙沙声,天光绮丽昏暗。 周柏乔转头看着他,不知道是谁主动的,唇瓣摩擦着,舌尖纠缠,混乱的气声交|合,孔彦泽的脸上有水渍。 他们稍稍分开一些,周柏乔捧着他的脸擦掉他脸上的水渍。 “别哭。” 孔彦泽叹口气,伸手摸摸他的眼睛。“你也是。” 车门打开又被甩上,车后座足够宽敞,孔彦泽躺在零食堆里,腰被一个小棒棒糖硌到了。 他抖着手起身环住他的脖颈,拆掉糖纸,放在了嘴里,后背汗涔涔的在霞光里发亮,年轻漂亮的肌肉起伏是情|欲的韵律。 孔彦泽抓着他,头猛地被撞到了车顶,立刻用力抓了他一下。周柏乔亲亲他汗湿的脖颈,眼睛发红。 “疼不疼?” 他说完嘴里就被塞了根棒棒糖,孔彦泽低下头去舔那根棒棒糖,睫毛垂下挡住了眼里的神采。 “讨厌你。”孔彦泽之前抓他后脑勺抓不住短发茬,已经学会揪他的耳朵往后拎。 周柏乔没法说话,低头亲他又把糖塞进他嘴里。 “你喜欢我。” 孔彦泽笑着伸手把棒棒糖拿出来,亲亲他眼皮上的小痣,低声在他耳边说。 “总算聪明一次。” * 这场婚礼和姚幼禾有点关系,新娘是她的表姐,据说是一场商业联姻,半个圈子都来了。 周柏乔已经穿好了正装,从衣帽间里走出来时孔彦泽还在睡,他习以为常地把他捞出来,孔彦泽和他黏黏糊糊亲了一下,任他摆弄。 等清醒了才看见他今天一身和小观澜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深灰色西装,蓝宝石胸针。 孔彦泽也穿了和他同色系的正装,里面是厚实的内搭。 周柏乔很平静地抱了他一下,转身出去。 “在楼下等你。” 孔彦泽没有应声,打开了抽屉,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黑色小本,翻开看见了里面夹着的证件和银行卡,还有妈妈的那张照片。 他一一收好了,反手取下了姚幼禾给他的手机。 周柏乔站在大厅里,脚底下是大理石瓷砖,大开的门将日光倾泻在他身上,他抬头看过来,笑了一下。 这场婚礼在海岸边的酒店办,难得晴朗的天气让海水湛蓝湛蓝的,他们一到就被围住了。孔彦泽被姚幼禾拉着走到一边,周柏乔留在那里淡声和他们交谈。 “东西都带上了吧。” 姚幼禾眼下都有黑眼圈了,看来是很紧张:“婚礼刚开始,你就往酒店后门去,我安排了人在那里给你开门。” 她刚说完,一拍他的手,周柏乔走过来看了她一眼,带着孔彦泽离开。 他们牵着手,彼此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等着。周围识相的都没上来打扰,直到仪式就要开始前,有人跑过来请他到最前面去坐。 周柏乔起身,孔彦泽抓住了他颤抖的手,笑着说:“我和你一起。” 前面为要结婚的新人布置地梦幻华丽,背后的落地窗是湛蓝的大海,两边的人自觉分开一条路。 孔彦泽抓紧他的手,一直走到最前面。 大厅里的灯光突然变幻,孔彦泽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周柏乔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抓握着不愿放开。 很久之后,他骤然放手,转头看着他,伸手理了理他的衣服。 “马上到冬天了,会很冷,不要贪凉。” “小桃树我没移走,还在小观澜。” “你说明年夏天,它还能结果子吗?” 孔彦泽摇摇头:“我不知道。” 周柏乔猛地闭上眼,哑声说:“好。” 孔彦泽转身分开人群向外走去,他没有回头去看周柏乔,只是往前走着,不停下脚步。 后门那,周柏杨替他打开了门,看着孔彦泽一步不停地向外走。 “嫂子……呃……朋友,你一路平安。” 孔彦泽低声应了,蒙头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额发被海风吹着。 耳边海浪声不止息,孔彦泽低头亲吻了手上的戒指,再抬头时脸上泪痕已干。 前面是碧空下的旷野坦途,背后是湛蓝的阵阵海浪。 他将努力永远快乐,自由。 “已完成黑化任务……脱离程序已由管理员接管。” “任务者请停留至程序启动。” 第86章 贪吝(完) “叔叔好。” 西雅洛的秋天已经结束了, 随着一场细雪冬日悄然来临了。 周柏乔从车里出来,雪粒子掉到手上就消失了,静悄悄的。 一个月了, 他握紧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又长长出了一口气猛地松开手来。 “先生,当心着凉。” 管家拿着伞出来了, 周柏乔回过神来大步往回走,他最近又在忙着各地飞,会议、工作, 日程排得满满的。 黑色的风衣穿在西装外, 他脸颊瘦削了一些, 立体的骨相更明显, 眼窝看着更深,长直的睫毛半垂让见他的人更小心翼翼, 斟酌着他的意思。 路过庭院旁的车库,一辆宝蓝色的老爷车还停在那,周柏乔脚步一顿, 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 “讨厌你……” 他那双潮红的黑色眼睛含着水光凝视过来, 神情那么动人, 在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耳朵被他拽着,扯得不疼, 周柏乔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爱而不得,他们一直在相爱。 可世界上并没有相爱就会一直相伴的道理。 因为最爱他的人,可能也是最恨他的人。 姚幼禾那个幼稚计划在她托关系去打点的时候,消息就被送到他的桌案前了。 又是一个电话能解决的事, 但也不是一个电话能解决的问题。 他们两个终究会疯一个,算了,算了。 周柏乔收回眼神,脚步不停地离开。 可推门进去,是无孔不入的回忆,好的坏的,都成了寒风刺骨。周柏乔却无法抗拒这种疼痛,他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往上走。 垂着眼睛看着扶手,想的是他每次睡眼惺忪地撑着扶手往下走的样子,还有坏笑着从楼上看热闹一样看他处理那群少爷,以及那天他裹着红裙赤着脚慢慢走过去的样子。 他给过那么多珠宝,最后拿走了一个最不值钱的银戒,周柏乔笑了一下。 推开房门前,周柏乔下意识放轻了,总觉得他还在里面睡觉,或是在小沙发旁翻书。可里面那么安静,一盏灯都没开。 明明小沙发旁还扔着两只红色毛线袜子,小毯子还甩在沙发背上,主卧衣帽间里的另一半衣柜里都是他的衣服。 周柏乔每次换衣服时,都要挨个摸一遍,闭上眼停留一会。 原来他的生活那么单调乏味吗?周柏乔有时候也会奇怪。 那么无聊,那么漫长。 * 姚幼禾没想到自己真把这件大事干成了,又激动又害怕地几天睡不着,天天晚上把同伙周柏杨叫出来喝酒。 周柏杨虽然被姚幼禾策反了,但心里还是希望有一天他哥能得偿所愿,所以两个人喝着喝着就开始吵架。 周柏杨和姚幼禾吵得头要炸了,扶着脑袋申请暂停。他当时答应那么做纯粹是觉得,他们也许分开了反而才有可能。 姚幼禾和他说,她那天趁机把东西给了孔彦泽,而且周柏乔毫无所觉。周柏杨就明白了,他哥要么是打算下狠手,要么是真的,打算放手了。 “你说,他现在去哪了?” 姚幼禾喝得头晕,嘴一快:“之前在挪威看极光,又去了瑞士滑雪爬山,上周去俄罗斯了,但是据说被他以前的同学抓住回去跳舞了。” 周柏杨全记下来了。“真的假的?” 姚幼禾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两眼:“你不会通风报信吧?” “我敢吗?那不是等于自首?” 她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打开手机发了一大堆照片过去。 “你哥最近没什么动作吧?怎么感觉这一个月太安静了?” 能不安静吗,他默许的。“他肯定不会走漏消息啊,他好好的不就行了。” 姚幼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在俄罗斯遇到了以前的同学,刚被聘进了舞团,下个月要去演出。你哥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找到了。” “那是那是。” 周柏乔叼着烟拿着水管正在擦那辆老爷车,积雪已经被扫过,今天难得放晴了。冬日里的晴朗好像更明亮澄澈一些。 周柏乔打开车门,手边的抽屉盒不知怎么掉了下来,几张美|钞还在那里,周柏乔眉头一松,捻灭了手里的烟,在里面还摸出一根棒棒糖。 和那天一样的桃子味。 他自己拆了含在嘴里,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仰头坐在那里。过了一会他伸手摸了摸车顶,想到了他吃痛的表情,唇角一勾。 放在一边的手机一震,而后是连续的提示音,这频率快得有点奇怪。 周柏乔点开,瞳孔一缩,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 “孔彦泽呢,他来了没?!” 一片嘈杂的俄语声中,一声突兀中气十足的中文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陈翎托着身上的戏服,在后台化妆间窜着,一边找一边喊。 后台忙乱而有序,不远处舞台上的镁光灯漏了过来,隐隐的乐曲声在这里伴奏,演员们都在忙着抢妆。 “叫魂啊?这呢。” 陈翎猛地转头,看见孔彦泽站在猩红色的幕布后,已经换上了白色的演出服,精致的立体绣花和柔纱点缀。 他身材比例太好,那些琐碎的装饰看着一点不拖沓,反而有种很特别的仙气。 “这么久没上台了,紧不紧张?” 陈翎一拍他肩膀,前几天在学院看见他就毫不犹豫地把他抓住了。 这是他排的第一场舞剧,里面一个大角一直定不下来,正巧看见首席,当然是上前拐来给他打工。 “好好好……好紧张。”孔彦泽一脸平静地故意口吃着说。 陈翎伸手一捏他的脸,笑得不行。 “前面通知备场了。” 陈翎立刻收了笑容,拉着他往备场那走。“老师想签你呢,考虑一下呗。我转去学表演了,这几天老太太对我阴阳怪气的,你答应了也少让我挨点骂。” 孔彦泽笑了一下。“早都答应了,她就是想对你阴阳怪气。” 工作人员站在舞台交接处,按着耳机听着后台的指示,孔彦泽脚步不停,他要去开场。 “灯光,音乐,舞台就绪。” 孔彦泽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去,大幕拉开,镁光灯将舞台照得透亮,如同洒下一片碎银。 音乐响起,孔彦泽心里变得平静而安宁,前面座无虚席,却除了音乐声什么都听不见,旋转,跳跃。 柔纱随着他的动作也有了生命,每个漂亮的弧度都牵引着台下人的情绪和目光,万众瞩目。 孔彦泽一个大幅度的旋转落地,踩着小提琴悠扬的声音走到最前,直直看向前面,最前面正中央坐着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他。 孔彦泽一笑,转身随着乐曲退回伴舞身后暂时退场。 后台真正忙碌起来容不得人多思考,陈翎匆匆拥抱了他一下,又向他跳起来比个心就匆匆跑过去。 孔彦泽也被拉着去抢妆换场。 他看起来瘦了好多。孔彦泽很快没有空闲再想其他。 终场音乐想起,所有人返场谢幕,陈翎激动地拉着他跑到最中间,拉着他的手冲到最前面。 孔彦泽忍不住一直在笑,舞台上的他轻盈灵动,快意也快乐。 他深深向所有观众鞠躬,砰砰的心跳声向他自己宣告,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回到后台,陈翎又拉着大家藏在门后给他拉礼花。他明明挑大梁,但精力却那么旺盛,典型精力过剩的快乐小狗。 “彦泽,有人给你送花了诶。” 陈翎凑过去看,将一捧热烈的红玫瑰递给他。孔彦泽一愣刚要拒收,却看见了卡片上熟悉的字迹。 “天冷,记得多加衣。” 陈翎看着孔彦泽皱着的眉头一松,笑着捧过去。“送你戒指的人送的?” 孔彦泽轻笑,一眨眼:“不告诉你。” 孔彦泽捧着玫瑰,裹着厚厚的棉服站在剧院后门,等着朋友们一起回去。 周柏乔穿上了大衣,跟着退场的观众们,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慢慢从前门离开。 热烈的红玫瑰将厚厚的冬雪融化,他们都默契地没有选择去找对方。 冬天过去,春日已至。 在自家楼下吃早餐的孔嘉宇,转头看向绿化带旁的迎春花,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穿着蓝衬衫的身影。 他撇下手里的东西,就起身跑着追了出去,却再也没看见那个身影。 孔嘉宇一时恍惚,不敢确定是不是他。 暮春已过,盛夏又临。 小观澜里很安静,这里当时被查封拍卖了,周柏乔不光接手了锦南,也拍下了这里。 这里除了前院的房子翻修了,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还是老样子。 毕竟对于它们来说,只是一年的荣枯而已。 周柏乔一路穿过花木掩映的小路,慢慢地走过水榭的小桥,穿过凌霄花的月亮门,走到紫藤花架下。 这里一如往昔,层层叠叠的绿荫和花藤繁茂遮挡荫凉,淡淡的香气和草木味道混杂,明媚清亮的阳光投下绿色的光影。 周柏乔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小桃树,小桃树受了伤,却依然熬过了一年的风雨,绿叶在风里轻轻摩挲,投下绿影。 周柏乔收回了视线,风轻轻地吹过,温柔静谧。 直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周柏乔猛地睁开眼,短袖短裤,一头短黑发的少年笑着向他伸手。 “叔叔好。” 周柏乔看了他很久,笑了一下,也伸出手来同他交握。 酥痒的感觉从手心传来,周柏乔抬头看见他恶作剧成功的笑容,左手上的银色指环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你好。” 周柏乔不知道自己掉下了一滴泪,只是紧握住他的手。 “管理员已启用脱离程序,请任务者注意。” 摇晃不停的花叶骤然一停。 周柏乔的眼里闪过一线蓝色流光。 尹索诃一耸肩看向“周柏乔”:“不是我非要卡这个点,这是我能拖延的极限了。” “周柏乔”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猛地抱住了面前的人。 尹索诃轻啧一声:“当我是死人啊?行了,别耽误时间了,让他赶紧把你拼齐了。” “周柏乔”轻叹一口气,垂下眼看着他,亲吻他的额头。 “一会见。” 尹索诃轻啧一声,打了个响指。“周柏乔”消失了,一团蓝色的光团停在“孔彦泽”肩头。 “07-03,已回收,恭喜你,已完成三个世界任务。” 第87章 番外1:师祖和他的小狐狸道侣 狐狸精…… 风雪正盛, 一猎户绑着厚毡帽,提着一布袋子赶路。他猛灌了一口烧刀子酒暖身,面皮发红, 胡须抖动。 树林里只听得风扯紧的声音,猎户心里发虚, 这山他虽熟,但今日为了赶下山, 走了这条偏道。 好歹因为这偏道,到让他交了好运,捡到一只死去的母狐狸, 还有只被护在肚皮下的受了伤的小狐狸, 这两只狐狸皮毛雪白, 小狐狸额上有一撮红毛, 看着甚是稀奇。 一声熊嚎远远传来,猎户诧异, 这冬天怎会有熊瞎子出没,但他也不敢大意,加紧了脚程要下山去。 风雪更盛, 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 猎户扯开袋子一抖, 那小狐狸腿蹬了一下,竟还活着。 再抬头时,竟是看见一只无头的熊瞎子站在面前, 熊头就被臂膀抱着冲他嚎叫一声。 猎户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景象,立时跌坐在地,他屏住呼吸要装死,那妖物却一爪挥出! “敕。” 一道冷淡散漫的声音响彻林间, 雪花都停了一瞬,一道蓝光闪过,那妖物被碎裂了数块,慢慢灼烧消失。 猎户赶紧跪倒在地,磕头颤声:“多谢仙人救命!” 一道微妙的气流卷着雪花将他扶起,猎户抬头看去,只看得一墨蓝素衣道人半阖着眼,衣袂翻飞踩着落雪站定。 他眼皮褶上有颗小痣,俊美不似凡人,眉宇间神色淡漠,周身缭绕着淡蓝光点,神仙中人。 “可否将这袋子里的狐狸卖于我。” 猎户更确信他是仙人,竟是一眼看穿,他双手奉上。“送……送予仙人!” 他沉吟片刻,一招手怀里便多了一只颤抖的小白狐狸。 它后腿流着血,哀哀地一抬头看他,黑葡萄一样漂亮的眼睛含着水光,细弱地向他叫了一声,嗅闻着他身上的檀木香气。 他面色微怔,垂眼轻轻揉揉他的脊骨,将袋子里的母狐狸也带走了,留给那猎户一锭金子。 “师祖带了只神兽回来了!” 山门前一个垂髫小童看见他抱着什么缓步走来,立刻高声叫道,惊飞了山里的神鸟,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周柏乔提着衣袍,单手稳稳抱着小狐狸,一点寒风都吹不到,一道蓝色的光晕护着它。 “师祖带回来一只神兽?” 有弟子见他竟在用灵力护着它的心脉,当即就猜是什么神兽。 很快这事就传遍了整个玄梧山,正殿里打坐的灵衡道长猛地睁开眼,淡蓝色的灵力波动在眼前一晃又消失。 “师祖受伤了?” 他刚说完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那位素日爱洁,万事淡漠的师祖正小心拿着布巾擦着怀里小狐狸的脏污,动作小心,眼神柔软得根本不像是剑修。 而且弟子看不出来,他却一眼看出来,这就是个开了点灵智的狐狸,左不过五六十年的道行,等于人类的十八九岁。 没什么稀奇的,除了毛好看。 “还不快为它看诊。” “是,弟子领命。” 灵衡坐在一边,师祖却不把那小狐狸交过来,硬是抱在怀里只露个后腿给他。师祖揉揉他的脑袋,低声哄它。 “好乖,不要怕。” 灵衡脸已经扭曲了,想当年他下山除妖就剩了一口气回来,师祖抬手给他续了一点,刚能下地就让他去练剑去了,哪有这个好脸给。 “师祖,这小狐狸除了皮外伤就是内力有亏,应该是短时间消耗了太多灵力所致,定期输入灵力,养个一段时间就能大好了。” 周柏乔略一点头,顺着它的脊骨慢慢顺毛,摆手让他为小狐狸配药去。 “师祖,它毕竟是妖物……” 周柏乔只是一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灵衡立刻拱手不再多说。 周柏乔指尖凝起灵力点进它的灵台,细细查看它的根骨和灵丹,是只漂亮的寻常小灵狐,身上气息纯净。 虽有灵智但还当自己是个野兽,跟着母亲吃鸡,吃果子喝山泉。 “我知你是为母亲疗伤耗尽灵力。寿数有时,非能强求,她已入轮回,你要好好长大才能回报她拼尽全力在雪天用余温回护你的慈母之情。” “我已将她好生安葬。” 小狐狸能听懂,却还不会说话,抬头看他,漂亮的黑葡眼泛出水光,爪子紧抓住周柏乔的道袍。 周柏乔不知怎么,一看见它的眼睛就心软得一蹋糊涂,叹着气抱着它揉揉晃晃。 小狐狸受了伤,精力不足,周柏乔就一直照顾着它,给弟子的早课也停了,忙着给它梳毛渡灵力换药。 “怪不得都说狐狸精,狐狸精的,师祖都被迷倒了。” 大殿前洒扫的弟子悄声说着小话,踩着云层的两个执剑少年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什么狐狸精?” “幼禾道君,柏杨道君。”两人立刻低声问好,不敢再说。 周柏杨一身鹅黄罩袍,长发竖起,发间垂下了流苏,立刻要溜去看能把周柏乔迷到的狐狸精。 周柏乔正抱着小狐狸站在书案前,几个笔力刚劲的字随意摆在上面。周柏乔低声笑着给他念,他声音低缓咬字韵律很好听,小狐狸的耳朵一抖一抖的。 “你来指,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 小白狐跳上案,它只有半个手臂大,爪垫沾了点墨迹,点了几个字,而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蹲坐在周柏乔面前。 它的后腿还没好全,走不了几步,但一走路就要竭力优雅好看,是个十分好面的狐狸。 “孔”周柏乔抽出那沾了梅花的几张字。 “彦”“泽” 周柏乔不知怎么,心里一震,就觉得它该叫这个。 “孔彦泽。”他念得轻柔包含宠爱。 小狐狸粉白的耳朵又一抖,细细地哼唧一声,黑色的眼睛眨眨。 “彦泽跟我一起慢慢说好不好?”周柏乔最近就在教它说些简单的话,小狐狸很聪明,就是不爱说。 “师祖!我来看狐狸精!” 周柏杨啪一下推门进来了,孔彦泽还处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慌忙地跳到周柏乔怀里埋头。 “放肆。” 周柏乔本来指尖已经起势准备将周柏杨嘴封上,但怀里的小狐狸又让他忙着顺顺毛,最后只抬眼警告他。 周柏杨是周柏乔俗世家族里的小辈,对他没那么崇敬神像一样的情绪,大胆走上前去看孔彦泽。 孔彦泽耳朵一抖,抬起一张小巧的狐狸脸,天生笑脸,黑色的眼睛随着他垂下的流苏转着看。 周柏杨瞬间被迷倒,要伸手抱抱。周柏乔皱眉要走,孔彦泽却跳下来,迈着短腿优雅地蹲在他面前,爪子伸出来一够一够的。 “啊,是要这个?” 周柏杨拎起发带的流苏穗子吊在孔彦泽上面,让它拨着玩闹。孔彦泽玩心大起,专注地伸爪子去拨。 “好……好……玩……”一个清脆的少年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周柏乔猛得抱起它,揉揉它的脊骨:“再多说一点?” 孔彦泽却急着要挣开,要去玩穗子。“下……下去……玩。” 周柏杨看着周柏乔的脸从淡笑到沉下来,皮子一紧,连忙把发带取下来,递过去放在它怀里。孔彦泽却失了兴趣,扒拉了两下又不玩了。 周柏乔脸色又缓和了,随手扔回去了,抬眼看他。 “此次下山历练回来后,你的灵力竟是寸进也无,还不回去打坐参悟。” 周柏杨一听他这话就头疼,立刻躬身:“弟子告退,这就去参悟。” 走之前还飞快地和趴在师祖怀里的小狐狸对视一眼。 “快点长大,师兄带你下山玩!” 周柏乔一怔,等他离开了才抱起孔彦泽,看着他湿润的黑色眼睛。 “你想修炼学些本领吗?” 孔彦泽听得懂,嗷叽嗷叽几声,周柏乔听不懂他的话,也找不到人教他狐狸话。孔彦泽意识到他听不懂,磕磕绊绊地努力说话。 “修……炼……下山……玩?” 周柏乔莫名听懂了他的意思,一点点大,玩心那么重。修炼就是为了想着玩。 周柏乔想了想,他早晚会化形,没有法术本事容易受伤吃亏,还是要修炼的。 “嗯,彦泽好好修炼,别人就不敢欺负你,这样你就可以下山玩。” 孔彦泽耳朵一支楞,嗷了一声,抓着他墨蓝色的道袍爬到肩膀上,舔舔他的脸颊。 “我……修……炼。” 周柏乔一笑,只把它当个玩心大的小朋友看,抱着他下来放在书案上,摊开了几本书。 “所以不认字是不行的。你现在没法写字,但必须先学会说话和认字。” 小狐狸意外地能吃苦,当即就蹬着腿窝在桌案上的小软垫上,毛绒蓬松的尾巴在纸张上一扫。 “认……字……说……话……” 师祖终于继续给弟子上早课了,只不过还要戴着一只小白狐狸,没错,是戴着。 小狐狸趴在他脖子上,像条围脖,有时候伸爪子去拨两下师祖头上的发带。师祖不愧是师祖,面不改色毫不在意。 周柏杨回去已经疯了,倒处宣传小狐狸有多可爱,姚幼禾对此不屑一顾。直到一日早课,孔彦泽跳下案去走到弟子间,迈着小短腿优雅地巡视一圈。 停在姚幼禾旁边伸了个懒腰,姚幼禾瞬间被迷倒,压低声音伸手:“让姐姐摸摸?” 孔彦泽转头一歪头主动凑过来,灵巧地攀上她的手,让她顺着毛摸摸。周围的弟子也没了听早课的心思,都羡慕地往那瞥。 孔彦泽被顺毛顺得舒服,蓬松的尾巴一扫一扫的,眯着眼睛。 “彦泽。” 周柏乔手指在面前的桌案敲了两下,所有人都一抖,师祖平日里很少有情绪外露,这一声相当不悦了。 “下次再找你玩。”清脆的少年音也没控制声音,天不怕地不怕的道别,跳下来,又迈着优雅的步伐回到周柏乔身边。 不愧是狐狸精,所到之处目光紧随,孔彦泽很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慢慢颠颠地,尾巴扫着。 “彦泽。”周柏乔又喊了一声。 “走不快呀,脚疼。” 周柏乔知道是在撒谎,皮外伤早好了,只灵丹还有亏损黯淡无光。但他只是叹了口气,拿起书卷。 “好吧。” 孔彦泽软硬不吃,还是走得慢慢的,这下连性情刚硬不轻易被外物所动的剑修们也都盯着它看。 好厉害的小狐狸。 * 灵衡再次来给孔彦泽复诊,刚到庭院前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个灵柏上谁给系的秋千!还有灵草谁给拔了全种花了!而且正值冬日,一进庭院竟是温暖如春。 灵衡一进去,就看见一身墨蓝素衣道袍的师祖拿着匹绚丽的暗纹红缎在小狐狸身上比划,平日里单色的墨蓝发带也换上了带流苏坠子的。 “师祖!” 灵衡左看右看也没察觉出师祖被施了术的迹象,更何况谁能有那么大本事给师祖施术。 “师祖,这是?” 灵衡声音小了下去,他是知道师祖有多宝贝这小狐狸的。 “彦泽说想和他们一样听早课上学,还要和他们一样穿衣袍。” 他说着揉揉孔彦泽的脑袋,灵衡确信这小狐狸现在化不了形,师祖怎么可能不清楚…… 灵衡欲言又止,最后诊疗完趁着小狐狸跑去庭院玩耍的工夫,看着周柏乔。 “师祖,您是不是……有点太……” 周柏乔端坐在书案后,垂眼看着案上书页上的梅花脚印,高竖起的青丝随着墨蓝色的发带垂前,素衣木簪还是那万事淡漠的仙人。 “有点太纵着它了。您是准备收它为徒了?” 周柏乔略一抬眼,手指捻着书页上的爪印。 “我与他有一段缘分,并非师徒,我也未能参透。” 灵衡眉头一皱。“莫非它就是天象推演出的应缘人?” 师祖修为已臻至境,却不能飞升,天象推演只说他有红尘一缘,未得圆满。 周柏乔听到孔彦泽在院子里四处跑闹,唇角微勾,只低眉缓缓道:“顺应自然罢。” 灵衡不好再多说,师祖淡漠寡情,明明是道修的天资,他却修的是剑道,主杀伐。 修心修的是我执,万事不上心皆因万事不入心。 这般如父如兄的宠爱顺发内心,真不知将会是怎样的一段缘分。 第88章 番外2:师祖和他的小狐狸道侣 红尘一…… 玄梧山上, 众多弟子都一致觉着最难熬的便是早课,要早起,要直面师祖。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三三两两等在殿门前,双眼放光, 去晚了还等不到位置。 姚幼禾踩着剑飞身闪到最前面,她是大师姐, 也没人敢多说,周柏杨则是掐诀闪身到最前。 原来弟子们都效仿师祖,素衣木簪, 发带素色简单, 此时却是各个坠流苏带子。周柏杨还很有心机地腰间坠了几个铃铛。 不多时一个毛绒绒白团团的小狐狸裹着锦绣小衣, 背上背了倒扣摊开的书本, 迈着优雅的小短腿颠颠地走过来。 “彦泽!今天又换新衣服了?” “今天来得好早啊,毛毛梳过了吗?” “今天下了早课一起去扑蝴蝶?” “要不要哥哥姐姐帮你拿书啊?” 孔彦泽已经完全会说话会认字了, 偶尔爪子沾点墨水也能写点歪歪扭扭的字来。它尾巴扫来扫去,相当享受这种待遇。 “换了,好看吧。毛毛早上周柏乔梳了。不了, 早课回去要和周柏乔一起回去。不用了, 我自己可以。” 句句有回应, 就是直呼师祖大名,胆子大得很。 姚幼禾嘿嘿笑着:“吃不吃烤鸡,让姐姐抱一会。” 周柏杨挤过来, 拎着腰带上的铃铛:“玩不玩?” 孔彦泽犹豫了一会,迈着矜持的步子去拨弄那铃铛。 不远处周柏乔负手而立,看着小狐狸被簇拥着进去。青丝被风吹摆着,发带上的流苏晃着, 一身墨蓝素衣道袍宽袍大袖,衣摆晃着,一派仙人风流。 只是这仙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狐狸抱着不放的铃铛出神。 今日不是周柏乔的早课,灵衡端坐在最前,垂眼看着众弟子行礼。 小狐狸趴在软垫上,学着哥哥姐姐撑着后爪子,前爪拱在一起撑起来又啪叽倒在软垫上算作跪拜行礼。 灵衡每次也忍不住盯着看,偏偏小狐狸少年音很恭敬认真,穿着人模人样的衣袍坐在一众弟子中行礼。 灵衡嘴角强行擀平,轻咳一声,一抬眼看见不远处师祖负手而立,正瞥过来。 送狐上学的家长怎么还在这? 早课一结束,门外的家长立刻就迈步进来了。 各蠢蠢欲动准备拐走小狐狸出去玩的弟子不得不行礼,看着师祖抱起孔彦泽大步走了出去,只抬头看见师祖发带上的流苏一晃而过。 孔彦泽好奇地在他身上扒来扒去,爪子勾到流苏拨弄。 “早课开心吗?” 孔彦泽趴在他怀里,狐吻轻轻推他的下巴。“你不是应该问都学到了些什么?” “你溜号了一个时辰,又打盹了半个时辰,还是不问这么难回答的问题了。” 孔彦泽耳朵心虚地一抖:“我听不懂,我好笨啊。” “你是最聪明的小狐狸,人的道理,听不懂难道不是寻常?” 孔彦泽似懂非懂:“可是化形以后,不是要做人吗?” “你不想就不用。只要好好修炼就是。” 话虽如此,但孔彦泽舍不得万众瞩目的明星待遇,哪怕睡觉也要坚持上早课。周柏乔都由他,给他梳毛直夸他勤勉。 孔彦泽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除了行礼是认真的,最多能做到不给别人捣乱。 周柏乔已经给他温养灵丹整三年了,孔彦泽上完早课陪在周柏乔身边睡个回笼觉,就起来学点法术,或者学点修炼基础。 他学不会做人的道理,但这方面很聪慧,时而还有点小创新,只是都用在玩上了。 隔空取物用来拨弄铃铛和流苏玩,御风术用来给自己荡秋千玩,定身术用来扑蝴蝶。 山中无岁月,大把的年岁就在眨眼间过去了。现在灵丹流光溢彩,修炼上又算勤勉,却迟迟化不了形。 孔彦泽大部分时间用来陪周柏乔,一小部分时间用来享受哥哥姐姐的讨好和崇拜,剩下一丁点时间用来烦恼这件事。 周柏乔只是安慰他不用着急,孔彦泽怎么会不着急,总要化了形才能下山玩,不是,下山历练。 夜里孔彦泽躺在周柏乔怀里,又提起这件事。周柏乔青丝散下,披着外衫抱着孔彦泽,一点一点地摸着他柔软顺滑的毛。 “周柏乔,我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化不了形呢?” 暖黄的灯光温柔,周柏乔垂下眼睫,沉吟了片刻,很认真地回答他。 “没生病,可能只是时机未到。修炼不仅仅是修法,也是修心,可能你心里还没有很想很想化人。” “可是我心里很想很想化形下山去玩,还不够吗?” “我也不知道。”周柏乔叹了口气,论起心,他不算行家。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心里有多少阴暗的独占欲。 万事不上心,一上心就想要牢牢锁住他,不想他除了自己再去想别的,再去看别人。 但每每这样的想法出现,又会有个声音告诫自己,不能那么做,否则只会失去他。心里一阵钝痛,像是什么陈年旧伤触动。 “明日我就要下山了,你乖乖的,想我了就传讯给我,有什么事就去找灵衡,知道了吗?” 孔彦泽蛮不在乎地挥挥爪子,周柏乔已经交代好几次了,只当这次是下山去给他买烤鸡一样。 周柏乔不生气,他只是不懂,并不是不在乎。 但第二日一早孔彦泽就醒了,扭着屁股转进他的衣领里,贴着他的胸膛。 “怎么了?” 孔彦泽突然不开心了,看见他坐起来穿衣束发,也没有抱起自己,心里有点堵。 “不开心。” 周柏乔垂眼看着从他衣领里钻出脑袋的孔彦泽,笑了一下。“我会快点回来。” 孔彦泽扒拉着又跳走,在床榻上盘成一团,一双黑葡似的狐狸眼转转,转头过去不看他。 “随便你。” * 不到一天,孔彦泽就难受了,很多人抱他,很多人哄他顺毛,但是走掉的那个人不能不抱他,不哄他给他梳毛。 灵衡正焚香坐禅,他带着孔彦泽一起趴在蒲团上坐禅。 “周柏乔什么时候回来?” “师祖才离开一天呢,你想念他了?” 孔彦泽歪歪头:“想念是这么难受的吗?” 灵衡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安慰他:“师祖平息那边的事态后就回了。” “那大概是多少个一天呢?” “你哥哥姐姐们明日就去支援了,想来会早些回的。” 孔彦泽耳朵支起来,眼珠子一转。 姚幼禾作为年轻一辈大师姐,身后负剑,腰间悬挂乾坤囊,衣袂翻飞走到最前,率领一众挑选出的弟子上仙舟。 “此去河安,一切听从师祖安排,切不可肆意妄为。” 周柏杨揣着袖子端出肃脸,也教训了几句。 灵衡欣慰地看着两人,站在云巅看仙舟飞快冲出去。 “看来是心系师祖,如此着急。” 过了一会,他掐诀转身准备回了,轻声唤:“彦泽?彦泽?” 灵衡疑惑地一皱眉,手指掐诀,脸色骤变:“逆徒!” 靠谱的大师姐和大师兄站在仙舟前将速度催动了个十成十,这才放松了下来,把乾坤袋里的孔彦泽放了出来。 “闷坏了吧,出来吧出来吧。” “彦泽!你也来了?” 众人快步走过来,孔彦泽抖抖毛,尾巴一甩,蹲在地上拱爪子上下一晃。“多谢哥哥姐姐们。” “啊,怪不得飞这么快。哈哈哈哈哈” 孔彦泽跳上姚幼禾的肩膀,抖抖耳朵:“给哥哥姐姐们添麻烦了。” 没人觉得麻烦,只顾着抢着要抱,孔彦泽这次好脾气地挨个给他们摸摸。 河安县的地界出了大妖,吃了不少人,因为无意间得了个法宝,竟让人一时耐他不得。 其他宗门的人只得求上玄梧山,周柏乔刚到,就察觉到河安内妖气已散,催生了更多妖魔,不得已各个宗门叫人来巡视除妖,护卫百姓。 姚幼禾拉着他细细叮嘱,孔彦泽一一答应,他只是想见周柏乔而已,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仙舟还未到河安,孔彦泽就嗅到了浓重的腐臭味,不安地缩着脑袋。他们没有那么灵敏的嗅觉,竟靠着他避开了不必要的缠斗到了河安境内。 “胡闹。” 周柏乔正盘腿坐在树下调息,他要为河安布下结界,突然心弦一动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皱着眉头低声叹了一句,但唇角却勾了起来。 一下仙舟,孔彦泽就飞扑向那个树下的身影。“周柏乔!我来看你了!” 周柏乔接住了他,任由他钻进衣襟里露出个脑袋来。其他门派的大能们嘴角微抽,可哪敢说什么,只能当作没看见。 “胡闹,不是说乖乖的吗?” “我又没答应,只说了知道了。”他拖长了声音,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用狐吻顶顶他的下巴。 周柏乔托着他,低眉垂眼一笑,叹口气:“好吧。” “我很厉害的,我刚刚帮了很多忙!” 孔彦泽立刻絮絮叨叨地邀功,众弟子也你一句我一句地夸,周柏乔耐心听着,而后将他爪子上绑了个红金铃铛。 “好棒,但是不可以再胡闹了,不要乱跑。” 于是众仙门的大能和弟子们都看见了玄梧山的师祖抱着狐狸走来走去,抬手掐诀出剑的样子。风姿依旧,只是多个小狐狸清脆的惊叹和夸赞声。 弄得所有人都有点酸酸的,是很厉害,但有必要那么夸吗? 大概是孔彦泽小动物的敏锐,他能察觉到河安内潜藏的妖物在哪,还真的帮上忙了。 那大妖很狡猾,流窜得很快,但周柏乔已经掐诀布下了天罗地网,已经是困兽之斗了。 孔彦泽仔细嗅闻着,忍不住打了几个抖,浓重的腐臭味让他有些难受,可他还是想帮忙。 “彦泽,不用勉强,回来吧。” 孔彦泽耷拉着耳朵从树枝上跳下来,回到他怀里,突然一阵腥风来了,孔彦泽一激灵,大喊。 “来了!小心。” 周柏乔不跟他啰嗦,提剑掐诀便砍,孔彦泽不给他拖后腿飞跳到树枝上,凝神静气调用灵丹。 白色灵光萦绕,清脆的少年音喝出:“定!” 那大妖当真被定住了,周柏乔一笑,手中白刃发出冷冽如霜的沉冷杀气,右手持剑,左手掐诀,青丝被荡起。 剑光过后大妖已被斩下,剑痕灼烧,将那大妖烧成灰烬。 孔彦泽兴奋地一蹦,从树上掉进周柏乔怀里。 “你好厉害!我也好厉害!” 周柏乔耐心地捋捋他的蓬飞起的毛,笑着低声应:“好厉害,多亏了你。” 孔彦泽高兴没多久,一回到城里,却看见倒处是受伤的凡人和各门派弟子。 哥哥姐姐们也都形容狼狈,姚幼禾胳膊上被伤了一道长口子,正独自包扎。 孔彦泽又不高兴了,跳下去却只能伸出爪子拍拍,他没有手脚,不能帮他们,为了跟上他们还要被抱着。 姚幼禾知道他们杀了大妖,拍拍孔彦泽:“你是最厉害的小狐狸!” 孔彦泽却低落地回到周柏乔怀里,埋在他身上嗅闻他身上的檀木香气:“只是最厉害的狐狸还不行。你们受伤了,我什么都不能做。” 周柏乔叹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着他安慰。 此间事了,他们就要离开了,周柏乔让他们先行回去疗伤休整。 这几天情绪一直不高的小狐狸好几天不想着玩了,只愿意盘在周柏乔怀里耷拉着脑袋。 河安地界的仙门大能们早都拜倒在狐狸精的毛爪子之下了,见他不开心了,纷纷建议让周柏乔带着孔彦泽去河安周边的淮州府去玩一玩。 周柏乔便带着他去散散心,一路上孔彦泽趴在他怀里睡觉,只偶尔理理人。 周柏乔忧心,但也不想非要逼迫他日日活泼爱玩开心玩闹,总要他自己开心才好。 周柏乔化作一行游此地的公子,入住了淮州府最大最好的客栈。 主要是这里装潢华丽,亮晶晶的东西多,还有各色绸缎挂出来,红灯笼一映照,流光溢彩,富贵至极。 孔彦泽却一眼也不看,趴在他怀里睡觉,垂着头。 周柏乔再一次检查了他的身体,安然无恙,只得叹口气,夜里早早和衣将他搂抱在怀里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摸着哄着。 “周柏乔,我突然好疼。” 半夜里,孔彦泽突然低低地哼唧了一声,周柏乔翻身坐起,点灯查看他的心脉和灵丹,却是没有异常。 孔彦泽勾着他的里衣,又觉得不好意思了,让他去吹灯。 周柏乔刚背过身,身后突然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周柏乔猛地一回头,下意识呼吸停了一瞬。 浑身赤|裸的少年双手双脚折着叠趴在大红的床铺间,青丝如瀑垂下挡住半边脸,皮肤白如新雪,落在胭脂红的被上,旖旎到让人喉头发紧。 他一歪头,一双圆润眼尾稍挑的黑色眼睛里落入暖黄的光,直直看向周柏乔,睫毛又密又长,一张脸如金如玉一般的绝艳,只脸颊侧过有点脸肉。 周柏乔看着他却觉得是故人重逢。 “周柏乔,我有点不舒服。” 他皱着眉,双手支在床铺上,膝盖跪着像狐狸那时一样撅着伸个懒腰,青丝从后背垂下,周柏乔猛地移开眼,脱下墨蓝道袍外衫,裹在赤|裸的他身上。 孔彦泽这才看见自己的手,立刻直起来扒住他的衣襟,像是狐狸时那样贴着他,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对。 “我化形了!好不好看!” 周柏乔喉结颤动,手掌拎着他身上的道袍遮着他的身体。 “好看,自然好看。” 孔彦泽虽然化为人形,一举一动却还是做狐狸时的样子,偏偏他身体柔韧性极佳,动作敏捷。 “不要穿你的这件,不好看。” 周柏乔额角绷紧了,轻咳着不让他掀掉道袍,孔彦泽就抓着他的肩膀要盘在他身上。 只是他变大了,不能再跳到他肩上,眼珠子一转就搂住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上挂在他身上。 道袍掉下,周柏乔下意识去搂他,摸到一手温热细腻的皮肤,托着他的臂膀原原本本地感觉到了柔软的弧度。 青丝垂下,露出孔彦泽一张笑脸,他凑过去用鼻子顶顶他的下巴,唇瓣擦过他的喉结。 “我变成人了!以后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出去玩了!” 周柏乔托着他要放他下去,孔彦泽却不愿意:“你怎么了?你以前都喜欢一直抱着我的。” 周柏乔额上有了汗,暖黄的灯光下,终于敢低头再看他一眼。孔彦泽睫毛上盈光,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不满都写在脸上。 “人类平时都不抱在一起的。” 孔彦泽一怔,想起哥哥姐姐们,确实人好像都不会抱来抱去的。孔彦泽立刻跳下去,没半点留恋,笑着看向周柏乔。 “我明白了!” 他坐在周柏乔的道袍上,赤|裸着,周柏乔早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清心咒,火气愈盛。 “做人也要穿衣服,不然会冷。” 孔彦泽乖乖点头,四肢着地,塌着腰爬到床榻里,周柏乔忍不住抬手按住额头。孔彦泽拽着他的墨蓝道袍裹在身上,躺在床上懵懂地看着他。 “我明白了。” 孔彦泽身上挂着道袍却不懂系扣子,过于宽大的道袍从肩头滑下来。他看看周柏乔,眼珠子一转,拽过两个袖子一系。 “是不是这样?快亲我一下。” 平日里他若是做对了什么,周柏乔都会亲亲他额头,今天他却别过脸去,侧脸隐没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绷着一张脸。 “人也不会亲在一起的。” 孔彦泽失落地回了一句:“我明白了。” 他看看周柏乔,解开了袖子裹着他的道袍,低头闻着衣物上的檀木香气,转身蜷着背过去了。 折腾了一会,化形又耗气力,他早困了,眼皮子直打架。周柏乔松了一口气,抖开被子盖在他身上,坐在床边拍拍他。 “先睡吧。” 孔彦泽却拉着他的手,要他陪,眼皮子都快黏上了也不肯睡过去。周柏乔刚开始纠结,孔彦泽就刷得睁开眼看他。 “我是不是很丑?” 周柏乔连忙否认,躺进来搂着他,拍拍他的脊背。周柏乔看见他坏笑着勾起唇闭着眼,哪能不知道是故意骗他的。 周柏乔伸手一捏他的唇瓣,眉头舒展:“又骗人是吧。” 孔彦泽抓着他的衣襟,嗅闻着他身上悠远的檀木香气,安然地闭上眼睛。 “你不对劲……我要讨厌你了……” 周柏乔却一直看着他的脸庞出神,心跳得发疼,胸口有一口气憋闷着。 “红尘一缘,原来如此。” 他已参透,可这一肚子坏水的小狐狸还什么都不懂呢。 第89章 番外3:师祖和他的小狐狸道侣 谁带坏…… 孔彦泽第一次全套穿着人的衣服, 新奇地摸着身上衣袍的织花,他一身红衣,暗纹绣花流光溢彩, 那么张扬浮夸,但压在他身上只觉得还不够衬他。 孔彦泽不习惯坐着, 趴着又没法束发。 周柏乔掏出个带流苏的红色发带给他玩,赶紧给他束发, 插上玉簪,青丝如瀑,红色的发带系在发尾, 他自己就能玩好久。 他太惹眼了, 眉目流转, 眼睛满是好奇和青涩的懵懂, 但那张脸却秾艳至极。 周柏乔拉着他,自己倒是很随意, 只着深蓝衣袍,但他气势太盛,身形一看就并非常人, 那些觊觎孔彦泽的目光自得顾忌。 孔彦泽四爪着地自然优雅, 两只脚走路还要习惯, 又走到哪里都有很多人盯着他看,紧张地牵着他的手。 “周柏乔,我走得不对吗?” 周柏乔笑笑, 垂眼看他。“对的,只是他们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想看看你。” 其实周柏乔心里已经不痛快了,但他知道孔彦泽喜欢什么, 会因为什么开心。 孔彦泽果然眉开眼笑,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 山门前的垂髫小童见他们牵着手回来,立刻喊道:“师祖带了个道侣回来了!” 神鸟惊得扑棱棱飞走了,长鸣一声。 孔彦泽歪头问他:“什么是道侣?” 周柏乔轻笑一声,垂眼看他,拉着他慢慢走着山阶。 “就是可以和对方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拥抱,牵手,亲吻的伴侣。” 孔彦泽似懂非懂地想了一会,很快抓到了漏洞。 “可是你明明和我说,人是不和人拥抱的,也不亲吻。” 周柏乔点点头:“但道侣是例外。” 孔彦泽眼珠子一转,唇角一勾:“那我要做你的道侣。” 周柏乔突然转头盯住他的眼睛,一笑,附身凑近了他,孔彦泽也不躲,睁圆眼睛看着他。 “你做不了,你还什么都不懂。”周柏乔眼里的情绪深沉如海,孔彦泽看不懂。 孔彦泽气急,大声嚷开:“你可以说,可以告诉我,那我不就懂了。你就是不想让我做你的道侣。” 他立刻变回狐狸,周柏乔忙接住他,还不得不帮他收好掉落的锦袍衣裳。 孔彦泽扒开他的衣襟,熟练地钻了进去,露出脑袋,爪子在他的腰腹上一挠。 周柏乔托着他的手一紧,只是笑并不回答,孔彦泽总觉得周柏乔似乎不喜欢他的人形模样,总是在他变成人的时候撇过头去。 对他也很好,但是就是哪里不对,换衣服都避着他了,泡灵泉也不带他了。 孔彦泽讨厌他这样,最近看见他就躲着走。只是他还不会束发穿衣,早上很没面子的还要找他。 “哥哥姐姐,我好像不好看。” 姚幼禾立刻一拍桌子,大声问:“谁说的!哪个没眼睛的人胡扯!你可漂亮了,我们都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人……还有妖。” 相当严谨,粗中有细。 周柏杨也马屁跟上:“就是就是,明天带你下山玩,让他们都见见玄梧山最漂亮的妖……还有人。” 孔彦泽说这话就是为了听这顿马屁,感觉舒服多了,发尾的红金铃铛摇头晃脑地作响,又愉快地笑了。 “明天出去玩,什么时候回来?” 孔彦泽被周柏乔故意纵的不会挽发,也不会把衣服穿齐整,害怕在外过夜给玄梧山丢人。 明日还会有别的仙门的弟子,全是陌生人。 “不出意外当晚就能回。”姚幼禾也会去,偷偷挑起一捋他顺滑漂亮的发丝偷偷编辫子,又问他。 “师祖不知道同不同意……” “我不用他同意!他巴不得我离他远一点。”孔彦泽现在还生气。 周柏杨只会拱火:“好!玄梧山上师祖最大,彦泽能管住师祖,所以玄梧山上我们彦泽最大!” 孔彦泽喜欢这说法,当即就决定不用告诉周柏乔了。 第二天一早,周柏乔给他穿好了外裳,靛蓝色,银丝纹暗绣流云,同色发带在脑后绑起头发,青丝披下。 孔彦泽又仔细在看,但到底看不明白,又和他提:“我想学,你教教我?” 周柏乔给他编了辫子,缀着红金铃铛,低头跟他回绝:“不教。” 孔彦泽切了一声:“小气。” 周柏乔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垂眼低声问他:“彦泽今天不上早课,起这么早去哪玩?” 孔彦泽眼睛转了一圈:“我去看他们种灵草,去和后山的灵鹊玩。” 周柏乔低眉嗯了一声,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是吗?” “你把后山的灵鹊烤着吃了好几只,他们还愿意和你玩?” 孔彦泽眼神游移:“不是,不是我吃的。”而后突然一推他:“你都不喜欢我还问这么多,不告诉你!”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一口气跑出二里地去,青丝轻摆,铃铛轻作响。 周柏乔披着素衣道袍站在门前看他,笑着摇摇头。 “来了?” 姚幼禾和周柏杨都在那等他了,玄梧山就他们三个去,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去城镇巡视,顺便去镇上除个小妖。 那异动动静最多不过一百多年道行,现在孔彦泽都能解决了。 各家仙门来的也并不多,孔彦泽还有点怕生,跟在他们身后探出脑袋,笑了笑,生怕别人看出他不是人类。 “这位是我们玄梧山最小的师弟,孔彦泽。” 交谈的众人一静,眼睛发直了,孔彦泽一开始还觉得不自在,后面又得意了。 “你们好。” 他眯着眼一笑,当即就有个叫方子景的仙门弟子走过来要搭话。姚幼禾讨厌他这种赏玩的眼神,执剑一拦。 “小师弟第一次下山,什么都不懂,各位多担待。” 孔彦泽本能地就不喜欢他,看也不看他,头一转看见个寻常道袍的仙门打扮的人,脸平平无奇让人记不住,但一垂眼,眼皮褶上有颗小痣。 孔彦泽一歪头,直直盯着看,那人温和地笑笑。 一路上就没遇到过什么棘手的大妖,孔彦泽对污浊之气很敏感,总是能提前预警,一些寻常有血煞气的妖物也能应付。 孔彦泽踏着落叶,静心掐诀,白色的灵光掀起气流,发丝清扬,铃铛泠泠作响,靛蓝色的流云衣袍飞动。 “敕!” 妖物消弭,孔彦泽兴奋地一笑,而后又绷住脸模仿周柏乔平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随手一抚衣袖。 “好厉害好厉害!” “真棒真棒!” 姚幼禾和周柏杨马屁送上,其他仙门的弟子也纷纷笑着给足了面子,这下孔彦泽不好意思了。 一转头又看见那个陌生却有点熟悉的道士,负手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孔彦泽一皱眉,拉拉姚幼禾的衣袖,低声问她那人的身份。 姚幼禾没什么印象,但看那道袍,说了个门派,孔彦泽除了玄梧都不认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孔彦泽这回故意慢了几步,踱步到那人身边,绕着他走了几圈。 发辫上的红金铃铛泠泠,凑近了他嗅嗅,没闻到熟悉的檀木香气,又转转眼睛问他。 “你怎么不看我,也不和我打招呼?” 那道人垂眼一行礼:“是在下失礼了。” 孔彦泽看看他眼上的小痣,皱皱鼻子切了一声,背着手溜回姚幼禾身边。天黑之前,他们要赶到小镇上去,消灭那妖就可以回去了。 姚幼禾摸摸他的头发:“不是不喜欢和生人说话,你喜欢那样的?” 孔彦泽回头又看一眼,切了一声:“不喜欢。” 这里是靠近河边的小镇,乌篷船晃着,处处黛瓦白墙,一座座小桥贯通。 临近傍晚这里还是很热闹,沽酒的,卖油盐酱醋茶的,还有绸缎,粮食行的铺子都开着,河面上来往长蒿船,竹排。 “上报是说,镇上常有貌美之人被掳走,不知死活也寻不得。” 孔彦泽使劲感应,也觉察不出什么异状,只闻到桂花米糕的香气,还有红豆馅的梅花糕的甜香。 “彦泽,你有感应到什么吗?” “梅花糕和桂花米糕新出锅了,其他的没感觉到。”孔彦泽一说完,大家都笑,姚幼禾拍拍他,偷偷塞给他几个铜板。 一边的方子景却凑过来捧着干荷叶包着些糕点给他,孔彦泽经不住诱惑,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接过了荷叶,把手里的铜板都塞给他了。 “算我买的。” 孔彦泽馋了点,但不傻,他本能地讨厌他,自然不想收他的好处。 一转头又看见那个道士静静地盯着他,孔彦泽一转头背过去。方子景一直围着他打转,孔彦泽一烦,越走越快,突然眼前一花。 再睁开眼时,身边竟空无一人,手里还攥着糕点。 他一转头看见一座三层高打着红灯笼的彩楼,各色的绫罗绸缎披挂下来,隐隐的丝竹琴音传出来。 孔彦泽仰头轻嗅,闻到脂粉味下浅淡的污浊之气,这种程度,他一个人完全可以。孔彦泽成功过一次,已经膨胀了。 他一脚踹开门,大厅内空无一人,只有红漆的木头桌子椅子,还有个表演歌舞的台子。孔彦泽左右闻闻,快步上楼突然看见二楼的窗户上映出人影。 他掐诀,抬手一震,窗户震开。 孔彦泽嗅嗅,只闻到了脂粉气,隐约听见了高低的吟哦声,立刻探头探脑地扒着门窗往里看去,却看得两个白花花的人纠缠在一起。 孔彦泽疑惑地歪歪头,抬手掐诀一甩,幻影消失。 再看一屋,又是两个白花花的人纠缠,这回是更低一些的吟哦声,时重时缓。孔彦泽皱眉疑心是什么线索,扬声跟他们打招呼也无人搭理。 仔细观察了后,发现刚刚是一男一女,现在是两个男人。 “别看。” 突然眼前一黑,有只大手从他背后蒙住了他的眼睛,红金铃铛作响。 “凭什么?”孔彦泽扒拉他的手,回头看见那个眼上有痣的道人。 他垂眼正看着他,孔彦泽切了一声,转头就要去看,那人一抬手整个二楼的屋子都崩坏了,飞溅出木屑,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孔彦泽甩开他,溜达着跑去了三楼,这回他没有贸然开门窗,那道人背手跟着他,淡声和他说。 “再碰见刚刚那样的情况,还是不要多看。” 孔彦泽权当没听见,那道人静默了一会问他:“你可知那些人在做什么?” 孔彦泽疑惑地看着他:“在交|配啊。你不知道?”说完又换了个词“人类的话,是交|合。” 道人眉压低了,看着有点惊诧和难以置信:“你跟谁学的?” 孔彦泽才不理他,啪一下打开门,这次是同样的景象。孔彦泽背着手脸不红心不跳地进了房间,道人眉心一跳,要拉他回来。 孔彦泽却早跑到屋子里,看着两个男人扬声问:“你们见过什么妖怪吗?” 道人抓着他的腰带就把他拎出来了,脖颈青筋直跳,下颌紧绷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戾气很重,压低了眉,看着气势惊人。 他单手召剑掐诀猛地将整个彩楼轰破了,孔彦泽被他带着飞起来,一下子就看见了一道逃窜的黑影。 “敕!” 他被拎着不影响掐诀,一道灵光亮起,黑影只是迟滞了一下。孔彦泽一急,飞身窜了出去,动作太快,道人都没抓住他。 发尾的红金铃铛声音愈急,额发飞散,灵光大盛,黑色的眼睛竖瞳乍现,手猛得朝他一挥,同一时间一道粉色的雾气猛得扑向他的口鼻。 孔彦泽只注意看那妖死没死,一点不在意。他闻到了脂粉气也不在意,反正又不是浊气。 但下一瞬就被人护在了怀里,孔彦泽一抬头对上那道人的压抑着戾气的墨蓝色眼睛。 粉色的雾气都让他吸进去了。 “你……” 他话还没说完,道人就倒在他身上,呼吸灼烫,孔彦泽立刻颤声问他:“你怎么了?受伤了?” 那人却只是凑在他颈窝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都烫了起来。 “情毒……”他靠在孔彦泽身上,浑身无力,低声告诉他,又强撑着告诉他。 “你快离开,中毒失去理智后会缠着与人……与人交|合。” 孔彦泽摸摸他的额头,有点着急,拉着他往外走,这里荒郊野外,一时半会是到不了城里,找他们了。 “我带了解毒丹,你先吃点?” “没用的,道友莫要浪费。” 孔彦泽硬塞过去让他先试试,那道人趁他背过去,抬眼一看他,把药翻手收了起来。 “按你说的交|合后,你就会好吗?” 见他点点头,又问他:“那不那么做你会怎么样?” “会死。” 孔彦泽脸色一变,而后架着他就往山洞去。“那就按你说的,交|合。” 那道人猛地一抬眼,脸上一点欣喜的神情也无,像是忍着怒气。 “和谁?” 孔彦泽觉得他明知故问,忙着稍微收拾下这里,找了个石台铺上外裳:“我和你啊,刚刚我都看会了,先救你再说。” 那道人站直了看着他,低声又问他:“你认真的?你一点不在意?” 孔彦泽一皱眉,摸索着自己的衣裳扣子:“怎么了?不要闹了,你不是会死?” “你认识我?喜欢我?” 孔彦泽眼睛一转,切了一声:“才不,讨厌你。” 他脸黑的跟外面的沉夜一样,眉头死皱着,看着孔彦泽坐在石台上,手忙脚乱地拽着衣服系带和腰带扣子。 “你快点过来帮我。” 道人眉心一跳,到底是谁带坏了他的乖狐狸。 第90章 番外完:师祖和他的小狐狸道侣 结发同…… 孔彦泽扯了半天弄不好, 跳下了石台跑到他面前,拉他的手催他。 “你帮我脱,快点快点。” 他猛地抓紧孔彦泽的双手, 额头上全是热汗,盯住他的眼睛:“你……你一点不介意……” 孔彦泽皱着眉看他, 一脸的烦躁不解:“有什么介意的,你都要死了。” “我说你就信?万一我是骗你的呢?” “怎么会, 你看着都要热死了。” “那万一是我心有歹念借此机会占你便宜呢?” “那就让你占!我不在意!”孔彦泽踢他一脚,烦都要烦死了。 道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还有点受伤和难过。孔彦泽不理解他在想什么, 想着要不要温声哄哄他算了, 毕竟他也是为了自己。 他歪着头刚想说话, 就被捏着后颈弄晕了, 眼前骤然一黑软倒在他怀里。 道人接住他,面容身形变化, 一身素衣道袍的周柏乔打横抱起了他,闭上眼服下解毒丹,凝神散了一会淡粉色的毒气。 他要是这都能有事就怪了, 本意是想借着这机会试探一下, 结果试探出个这结果, 周柏乔身上凉了,心里火气越盛。 难道小动物的心性就是和谁都可以吗? 周柏乔背起他,随手给他们传了讯, 先带着孔彦泽回去。他的发辫垂下,红金铃铛轻响,思绪却纷乱。 也许是我救了他,他只把我当长兄, 更糟糕一点当……父亲?或者他还是太小不懂情爱,只想着玩,又因为天性对这种事看得开? 他快要看不开了,周柏乔脸上的煞气让山门前的童子捂紧了嘴巴,什么都不敢说,缩着脑袋看师祖大晚上背着人回来。 周柏乔散了他的发辫,出于私心,红金铃铛没取下,将他衣袍脱了塞进被子里。 “也许是我庸人自扰。”周柏乔忍不住紧抱了他一下,长长喟叹一声。“算了,你开心就好。” 周柏乔心绪不平,起身披着衣服转身去后院的灵泉静心,闭着眼睛想的却是怎么把他关起来,让他接触不到旁人。 他自嘲一笑,中药的时候都舍不得,只想着要试探他,不肯动他,现在又怎么能下得了手。 铃铃铃……细弱的铃铛声远远传来 周柏乔当自己是发痴了,在白色的雾气中闭上眼睛静心坐禅,却始终听得那红金铃铛的声音,近了,又隐没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酥麻的痒,温热柔软的触感侵占了灵台,柔软衣料在水里漂浮着柔纱一样贴在他身上。 腰间突然有人从背后一搂,肩膀上靠过来一个脑袋。 周柏乔猛地睁开眼,断了灵力运转,错愕地看着松开了手又灵活地在水中绕着他腰侧游过来的人。 他的青丝飘荡在水中,身上白色的里衣如透纱,长睫沾水,脸上湿淋淋的,趴在他的膝上看他。 “你怎么又背着我来灵泉?” 周柏乔气血上涌,灵力浮动,四散的白雾都散了些。孔彦泽皱着眉拽着他的衣领起身,摸摸他的脸颊,红唇开合。 “我们现在可以交|合了吗?” 周柏乔抓住他的细腰,垂眼看他:“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不是中情毒了?”孔彦泽水里飘散的青丝如蛛丝,周柏乔从头麻到脚。 孔彦泽看了他一会,低头看看他的腰腹,又歪头看他:“你看着真的要热死了。” 孔彦泽如游鱼一样突然闭气沉入水池,只能看见水面上飘散的青丝和白色衣袍。周柏乔全身一绷紧,脸颊耳朵红得发烫。 周柏乔低头伸手抓他上来,他整齐的里衣被扒得乱七八糟的,精壮有力的腰腹敞在水里。 孔彦泽张着嘴急促地呼吸两声,撇撇嘴,睫毛淋湿了打绺,眼角泛红。 “我有点后悔了,你真的会死吗?” 周柏乔抱紧他,手掌扣住他的背,烦躁的心落定,感受着他的体温蹭蹭他的耳朵。 “你早认出我来了?” 孔彦泽猛一锤他的后背:“你把我当傻子看呢?” 周柏乔低声问他:“是不是只能和我做这样的事?” 孔彦泽靠在他怀里抬头顶他的下颌,眼珠子一转:“看心情。” 周柏乔手一紧,他又改口:“是是是,你不要抱那么紧。” “那你……喜欢我吗?” “是啊,要不然为什么我说要做你的道侣。”孔彦泽抓着他的手臂啃咬,竟敢拒绝他!不识好歹。 “那你……” “问那么多!”孔彦泽一摔他的胳膊,耐心严重不足。“你捡到我回来的时候我就成年了!我是山里长大的,但我会听会看会学,不是大傻子!” “我就是想让你抱我,亲我,梳毛,还要伺候我。还要……帮我过发|情|期。” 他自己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生气现在又有点不好意思。 周柏乔被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却笑着搂紧了他,任他啃着泄愤。 孔彦泽像狐狸那样挂在他胸膛前,摸到他脖颈脸颊温度下不来,真有点担忧,自己背过手伸到水下红着脸。 水面泛起细小涟漪,周柏乔亲亲他泛红的眼角和皱起的眉,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跟他说。 “我还没跟你说呢,我想做你的道侣。” 孔彦泽难耐地小声哼唧,挠他的后背,轻咬他的肩膀。他不回答周柏乔就更过分,孔彦泽赶紧靠在他的颈侧。 “好好好,我答应了。” 周柏乔抬手带着滴答的水泽,拍拍他的脊背。“好乖。” 红金铃铛作响,灵泉水溢,青丝四散纠缠不休。 “你你……你现在解毒了吗?”孔彦泽眼哭红了,趴在他的胸膛前不停问他。 周柏乔下颌上滴下汗,垂眼亲亲他的额头安慰,看他脸颊晕红,伸手拨开他脸侧的发丝。 “其实,解毒丹就解了,我没事。” 孔彦泽刷一下瞪大眼睛,猛地伸手推他,双腿乱蹬,周柏乔额角一跳,按住他,不住地承认错误。 “那你不需要交|合!现在不是发情期,你怎么这样?” 周柏乔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身体有自己的想法,水面晃动,红金铃铛猛烈地响着。 “需要的,还是需要的。” 孔彦泽最后是被抱回去的,他想变回狐狸,但周柏乔扣住了后颈,灵力莫名地在他们之间运转,他只能维持人形。 孔彦泽裹着被子背对着他,周柏乔披着道袍,头发随意用木簪一挽,撑着床榻伸头去看他,凑过去要亲他。孔彦泽一律不耐烦地推他走,也不让他睡一个被子了。 “走开!” 周柏乔知道自己现在讨嫌,但真走了就别再想和他的道侣说话了。 他用灵力烘干他的长发,坐在床边伸手揉揉他的腰,拍拍他的脊背。 他心里满满胀胀的,看着他慢慢睡着了。 他也没法坐下打坐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会翻翻孔彦泽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帖,一会看看给他准备的锦袍。 周柏乔想抱他,但现在人家真的不让他挨过来了,他坐在床边笑着叹气。 最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披着道袍伸手取出一本书,翻到灵狐那一页。 所以他的发|情|期是什么时候?希望长一点,也快一点来。毕竟人是一年四季都在发情的动物,他有点着急。 看着看着,周柏乔揉着眉心,难得觉得自己真是有些不像话了。 床幔垂下,周柏乔拿着衣袍撩开纱帐,脸上的笑容不带收敛的。 却看见窝成一团的小白狐狸抬头看他一眼,慢慢起身用爪子轻挠了他的手背跳出去了。 周柏乔跟着他,抱起他放在衣襟前,低声问:“还生气?” 孔彦泽一指灵柏下的秋千:“没错!我那么相信你,你还敢骗我。” “只能我骗你,不能你骗我。” 孔彦泽说完感觉有点不好,语气又软了下去。周柏乔将他放在上面晃着,低声好声好气地全都答应了,很诚恳。 “你最近很讨厌。”孔彦泽指责他。周柏乔低头承认错误,好声好气地说:“你原谅我吧。” 孔彦泽早都不生气了,就是享受这种踩在他头上的感觉,但他也适可而止,要不然屁|股还要疼。 “那现在我是你的道侣了吗?” 周柏乔轻笑,掏出个玉牒。“已经刻好了,五天后就是吉日……” 孔彦泽一听就知道他早都一样一样安排好了,抬爪:“恩准了。” 玄梧山的师祖柏乔圣君要和那个顶漂亮的小狐狸结为道侣了。 玄梧山上下哀嚎了两日又欢天喜地了。师祖的道侣谁还敢抱着揉揉搓搓啊,但没过几天,大家都发现还是狐老大更厉害,轻巧地管住了师祖。 这下爽了。 其他仙门的大能,还有之前一起出去玩,不对,历练的弟子们也都来了。玄梧山门前的童子被安排在第一桌,跟灵衡一桌。 周柏乔安排的。 姚幼禾和周柏杨都被安排在后面,孔彦泽发现了,又把他们挪到最前面了。周柏乔暗啧一声,还是无奈投降。 五日后果然是个很好的日子,日光温暖,风也轻柔,花草树木繁茂。 一身红衣的孔彦泽看向身边的周柏乔,发辫上的红金铃铛轻响,同色的锦袍交叠,十指紧扣。 “你今天沾了我的光了。”孔彦泽笑着和他咬耳朵,周柏乔却一直紧抓着他的手,始终不说话,半晌才反应过来。 孔彦泽嘲笑他,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小声安慰他:“我陪着你,你不要怕。” 周柏乔抱住了他,一滴泪砸在孔彦泽的身上,玉牒灵光大盛。 “好,你要一直陪着我。” 结发同心,红尘情缘,生生世世。 90-100 第91章 折梅1 小宋大人投怀送抱,某真是荣幸…… “南枝才放两三花, 雪里吟香弄粉些。”注1 正是一年早春时节,京都琉璃瓦上还有残雪未消,料峭春寒仍盛, 而此时正是梅花最盛之时。 两位身着锦衣的贵公子下了马车步行,赏玩京都城郊的景象, 一路上还遇到不少马车,间或有人撩开帘子打招呼。 “罗家这别院置办得好, 一路走来竟也能看到点草绿,怪不得办这春日宴。” 江乐松一身碧色竹纹圆领锦袍,手里拿着一折扇, 端的是一派风雅。他身边的紫衣公子却出神着, 久久没有回话。 “寄南兄?”江乐松拿起扇子一敲他肩膀。“还琢磨他怎么推了你的邀约?” “不是愚弟说道你, 他外放才回, 进的又是御史台的官职,总要避嫌才好。他年节都在衙门里忙, 想来是有要紧事办……” 两人说着就进了这别院,被两个小厮领着过了照壁,一路走过石板路直到后院都未停下, 又过了一道门到了梅林。 隐隐的古琴音和交谈的声音飘了过来, 这里草甸露青, 花苞初绽,大片的梅花粉白红交织,梅花的清香气夹着清寒让人浑身一震。 “呀, 说曹操曹操到,他今日竟来了罗家?” 江乐松扫了一圈,远远地看见一个花青色身影端坐在梅树下,看向李寄南。话还没说完, 李寄南已然大步往那走了。 “彦泽!” 端坐在花重人稀处的青年闻声一顿,他转头看过来,手里还端着杯清酒。 他今日一身花青色绣仙鹤的圆领袍,青丝挽起同色绣纹的发带垂下,衣袍上沾了花瓣。 他眉眼生得精致惊艳,眼神却淡远,看见他们来稍一笑,风姿斐然,清梅让三分。 “宋彦泽,进了官就是不一样了,架子忒大。还得借着三品大员罗大人的面子见你。” 宋彦泽看向江乐松无奈一笑,敛袖为他倒酒,又看了一眼盯着他的李寄南,垂眼也为他倒上。 “回京诸事烦扰,实在是脱不开身,不是有意的,先赔罪了。” 他缓声说着,饮下满一杯酒,江乐松一笑,伸手拉拉李寄南。“行了行了,现在舒服了?正四品右佥都御史给你斟酒赔礼了。” 李寄南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又抿唇饮下清酒,最后轻声说:“还未恭贺你,本打算结束了去将贺礼送你,现下倒是巧了。” 江乐松讶异了一瞬,李寄南掏出只玉簪,流云簪头。 宋彦泽扫了一眼,玉簪水头很好,不是凡物。 江乐松见宋彦泽像是要拒绝了,立刻笑着拿过来站起来替他簪上。 “御史大人就收下吧,改日你还得给我们送赔礼呢,别忘了。” 宋彦泽不好再多做什么,只好拱手道谢了。几人说了几句话就转到了这的主人。 这是户部侍郎罗简的产业,罗家在京都也算是贵户,家中还有个嫡子在工部做官。 户部是管钱袋子的衙门,少不了和人交际,他一办春日宴各家小辈都来捧场了。 只是宋彦泽竟然来了,他虽是礼部尚书宋家庶子出身,但不受宠,自己也不好交游走动。 早几年一直外放江南做官,回京又是御史台这样敏感的衙门。是以,一个四品大员在这独自饮酒,竟无人来扰。 “小宋大人!贵客啊。” 罗简着一身便服终于来了,一来便快步走到他们这边和宋彦泽打招呼,脸上带笑。 罗简一个三品大员,又是和他们父亲一样的年岁,如此重礼却没人敢说什么。 “罗大人说笑,下官听闻京都盛景之一便是您别苑的梅花,便来凑个热闹了。” 罗简信没信无人知晓,只是面上总不能拂他面子,拉着他要上座。 当今圣上暮年了越发疑心重,近年来御史台越加倚重提拔,更是可越过内阁向圣上只递,谁敢给他脸色看。 这位都不算难办,要是那位,才真叫人打两句机锋的机会也无。 罗简想到这稍稍心绪平了些,笑着为他斟酒,低声问:“听闻小宋大人此前是在淮州任知州,又是祖籍徽州,不知来京都可还习惯?” 宋彦泽一笑,人看着虽清冷,但说话待人没有傲气。 “倒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近日里慢慢地也就好了。” “那便好,听闻大人还住在驿馆。这都两月有余了还未曾置办宅子,可是有难处?” “罗大人。”宋彦泽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似打量又似警告。 “皇上已赏了,倒是不用下官操心。” 罗简心一紧,连忙噤声说了几句皇恩浩荡的漂亮话。 若是其他时候,他不用如此急躁,只是最近,户部隐隐有风声,不太平啊。 他一个新上任的御史台四品御史一声招呼不打的来了,他心里怎么能不犯嘀咕,偏偏人家什么都不问也不试探…… 宋彦泽垂眼看着前面高台抚琴的优伶,也不主动开口。罗简已经暗自擦汗了,斟酌着要不要开口试探…… “大人!大人!” 一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跌坐在地上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席上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羽……林卫御前使……” 他颤声说着,一道粗犷洪亮的喝声已至。 “羽林卫御前司办案!” 小竹门被一脚踹开了,一队红衬黑衣的带刀汉子闯了进来,各个面容肃穆,那气势是沾了血的凶煞气。 罗简当即就看向宋彦泽,宋彦泽却也是一脸诧异,眉头微皱。 “敢问各位,何故闯进我宅院?又是办什么案子。” 为首的黑面蓄胡的汉子直接一挥手,看着罗简就粗声道:“拿下!” 罗简瞪大了眼,当即喝斥,但眼看着他们就要过来了。 宋彦泽眼皮一跳,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袖。“慢着!” 他缓步走下来,另一边的罗简赶紧走到他身后来。 席上众人皆是被这变故吓傻了,无论是谁家的贵公子皆是满脸惊惶,低头避开。 那可是羽林卫御前使,羽林卫本是皇宫圣上亲兵,但近几年倒腾出了这么个御前司。 可凭圣上诏命不用过堂,直接闯进一品大员的家中,抄家扣押。 宋彦泽这个一脸淡然的才是让他们无法理解的,甚至还敢拦着,更是胆大。 “可有诏命?” 为首的汉子打量了他两眼,略一拱手:“竟是小宋大人,我们家大人说了,若是小宋大人过问诏命,就请大人亲自去向他讨。” 宋彦泽眉头皱起,众人皆是一脸惊诧,那煞神是做什么,不上不下的倒像是找茬。 宋彦泽一振袍袖,冷笑了一声:“既没有诏命,那今日我便在这看谁敢带他走。” 罗简现在根本没那个心力考虑这是怎么回事,只狠不得抱住宋彦泽大腿。 “我当是谁敢拦御前使办事,原来是小宋大人。” 一人不紧不慢地从院门走来,一手按着腰间的刀柄,手指绕着上的红穗子。 另一手拂花,动作粗暴随意,梅树花叶震抖,花瓣扑簇簇飞落在泥地,当真是个煞花人。 他一身红衬黑衣,只不过穿了官袍,前有狴犴踏云的补子,袖口短收,身量高大,皂靴碾烂了一地梅花。 “蒋亭渊亲自来了?!” 罗简当场坐倒在地,指挥使亲自来了。 宋彦泽要抬头看他,眉头已经不自觉皱起来了。 早有耳闻“玉面罗刹蒋亭渊”,但一直在地方上,没打过交道。 果然人憎狗嫌不是没有道理。 “蒋指挥使,敢问诏命何在?” 宋彦泽毫不退让,直视着蒋亭渊,锋芒毕露。 蒋亭渊却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抬眼看着他头上的簪子,眉头紧皱。 “小宋大人似乎一点不怕我,不怕御前使将你一起拿下?” 蒋亭渊的目光从他的脸庞刮过了,又扫了一圈战战兢兢回避的众人,最后走到罗简旁边,伸脚把他踹倒在地。 “我问的是,蒋指挥使你。”宋彦泽拦在要把人带走的御前使前,一句一顿。 “可有诏命?”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蒋亭渊轻笑一声,噌地一声抽刀出鞘,雪亮的细刃刀随意一抬,都能将飘零的花瓣割成两半。 众人都惊呼一声,江乐松和李寄南脸一白,谁都拿不准他会不会真动手。 李寄南立刻上前一步,低声喝道。 “小宋大人是朝廷命官,无罪不……” “轮得到你上前?” 蒋亭渊没有喝斥,只是不耐地说完,转手将刀刃架在他脖颈上,眼神犹如看一死尸。 李寄南一抖,江乐松扶了一下才没跌倒,宋彦泽对他们摇摇头,让他们不要插手。 “蒋指挥使好大的威风。” 他垂头敛袖,温柔地拂去落花,君子端方,不轻不重地嘲他。 话音刚落,蒋亭渊随手一个翻刀,架在宋彦泽脖颈间,挑眉一笑玩味地看着他。 宋彦泽眼都不眨一下,依旧看着蒋亭渊,淡声问他。 “可有诏命?” 蒋亭渊又抬眼看了一眼他的发髻,眼神晦暗不明。 罗简都坐在地上拉拉宋彦泽,这煞星已经打量着小宋大人的项上人头了。 蒋亭渊猛地手一偏挥刀一挑,雪亮的白光一闪,所有人连忙拉着袖子遮脸,惊吓的抽气声不断。 啪嗒。 一声细小的碎玉声响起,他头上的发簪被挑下摔成几瓣。 宋彦泽有点无语,而后看他收刀入鞘,掏出一张批红的纸,夹在手里晃了两下,挥手让他们押人。 宋彦泽敢肯定,他手里的诏命一定还有他转圜的余地,看着罗简被拿走一急,直接上前去夺他手里的文书。 蒋亭渊却一抬手,略一前倾,看着他撞进他怀里,下意识踮脚去抓。 “竹骨冰心,梅魂玉容。” “小宋大人投怀送抱,某真是荣幸惶恐。” 宋彦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确信他在调戏自己一个男人。 但此刻也顾不上在意这些,他压低了声音问:“为什么突然抓罗简,你这是在打草惊蛇。” 蒋亭渊跟没听见一样,低头凑近了他颈侧轻一嗅,在宋彦泽看失心疯的眼神中拂开他肩头的落花。 “好香。” “蒋亭渊!” 宋彦泽从脚底麻到头皮,头一次失态地直呼人家大名。 他凌乱的发髻松垮了一缕发丝,眼睛睁圆了瞪着他,像是气炸毛的漂亮狸奴。 蒋亭渊却一笑往后一退,将文书收起来,转身带着人就走。 “小宋大人留步,不用送了。” 宋彦泽沉着脸看他施施然如来时那样,粗暴地拂开花枝,按着腰间的刀就走。 “彦泽,你……” 宋彦泽揉揉眉心,对他们笑了一下说道:“仪容不整,先行告退了。” 江乐松叹了口气,李寄南却久久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蹲下一点点捡起碎裂的玉簪。 “腌臜泼才!” 宋彦泽一上马车就骂了一声,莲心奇了,这是第一次看他家公子气成这样。马车轻晃,宋彦泽散了头发找了根木簪重新挽发。 他不知怎么,这个方面笨拙些,怎么也学不会挽发,最多是看着不太乱。 他被调回京都第一天,皇上召见,屏退了众人同他谈了许久。如今皇上只有两位皇子,长子为太子,次子瑄王也入了朝廷,但一向低调不争。 朝里让他忧心的是——党争,太子和当朝大阁老李恒的党争。 这些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让他们日益壮大。 兼|并土地,敛财豪征,皇上想先向户部开刀,命他去查户部。 当然不能搞得人尽皆知,否则会让朝野震动,更会惊动户部背后的李阁老。 现在好了,蒋亭渊这一手直接把水搅浑了。 想到这宋彦泽心里更是憋了一股气,怎么也挽不好的发干脆散着,猛地把木簪一拍在小案上。 马车刚入了城,正要往驿馆去,却突然停下了。 莲心来回报,说是圣上赏的宅子下来了,等着小宋大人去看看。 宋彦泽心气总算是顺点了,他的俸禄买不起京都的房子。每日早朝,或是皇帝召见他还得从驿馆赶过去,太累了。 这宅院离皇城还真不远,地理位置很好,宅院也不大,花园水榭,抄手游廊,照壁,月亮门一应精致漂亮。 厢房外还有小庭院,里面还有棵梅树。 宋彦泽恨不得今天就住进来,比驿馆舒服多了,当即就让莲心先把马车里带着的琐碎东西先搬过来。 只是,他转了一圈发现这里跟隔壁的宅院是连在一起的,仅仅一墙之隔。 宋彦泽站在墙边问宫里派来的人:“敢问隔壁是哪位大人?” 宫里的人不知为何,脸色一僵,讪笑了一下。 “是御前的大红人,羽林卫御前司指挥使蒋亭渊大人。” 第92章 折梅2 再叫大声点 宋彦泽像是没听清, 下意识提高了声音:“谁?” 那人讪笑:“蒋亭渊,蒋大人的宅邸。” “莲心!别搬了,我们回驿馆。” 怪不得地段这么好, 却一直是荒废的。隔壁住了个煞星,谁能受得了。 宋彦泽知道推辞不掉也没法要别的地方, 但至少最近他还不想住过来。 公公擦擦汗,哎哟了一下, 真是难为小宋大人了。 谁不知道御前使还负责监听告密,换谁也不想住特务头子隔壁。 “他真这么说?” 公公垂首恭敬回话,下意识瞄了一眼一边蒋指挥使的脸色, 低头恭敬回话。 “小宋大人脸色当时就变了, 还问奴婢是不是真的, 之后就带着小厮把马车上的东西又搬了回去。” “说是要……多住几天驿馆。” “奴婢劝了小宋大人, 可大人只说……”说到这他欲言又止了一下。 坐在书案后的皇帝笑着看向一边静默不语的蒋亭渊,沉声发话:“接着说。” “大人说, 多跑几步锻炼身体,总好过住在罗刹隔壁日日不得安眠。” 皇帝抚掌而笑,看向一边的蒋亭渊:“卿可听见了, 你这旧识完全是把你忘脑后了。” “看来是我白考虑了, 反倒让朕做了次恶人。” 蒋亭渊立刻拱手告罪, 又敛眉沉声说道:“臣今日想讨个假。” 皇上随手让他起来,听他这么说来了点兴趣,让他说。 “今日冲撞了小宋大人, 左思右想觉得不安,臣想弥补一二。” “哦?你想怎么弥补?” “帮小宋大人搬家。” 蒋亭渊唇角微勾,他面容深邃,高眉挺鼻, 典型的北方汉子长相,只是浑身血煞气太重,像是要帮小宋大人脑袋搬家。 皇上一愣,朗笑了几声,随手一挥准了。“悠着点,朕还等着他帮朕充盈国库。” 折腾了一天,宋彦泽回到驿馆时,天色已经不早。 宋彦泽瘫坐在椅子上去看黄历。他这眼皮还有点跳,但好歹不顺的一天要过去了。 他回想着今日罗简和蒋亭渊的事,一边往屏风后走解衣一边琢磨。 罗简这人和户部尚书胡众是同乡平时来往也多,胡众是李阁老的门生,都算得上是李恒党。 罗简此人油滑骨头软,不是不可以争取,一个侍郎能挖到的东西不会少。 想到这,又想起了那个蒋亭渊,他今天奉的诏命不可能是提审罗简,倒是有可能和自己一样查到户部贪污的案子。 但当初皇上召见他时,蒋亭渊竟不在,而且没有交代过他可以调御前司。 所以提审罗简不像是皇上授意,更像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大人!” 宋彦泽正琢磨着,突然听见驿馆外一阵喧闹,还有压抑的惊呼声。 他按按狂跳的眼皮,扬声喊:“莲心!外面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来帮小宋大人搬家。” 回答的不是莲心,而是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尚还带着笑意。 门被从外面打开了,宋彦泽散着发,身上只着了亵衣站在屏风后探头一看。 “出去!” 宋彦泽捞过外袍披在身上,抓着衣领,瞪着已经闯进来的蒋亭渊。 蒋亭渊还是那身官袍,只是腰间没带刀,看了他一会,视线从他的眼睛下移到他抓着领口的手。 “只我一人进来了。”蒋亭渊又往前走了一步。 宋彦泽立马抓着衣领往后退,被气得笑了。“那还真是多谢蒋大人,没把你御前司的人都叫进来看。” “蒋大人这是要办我了?敢问……” 他没说完蒋亭渊就笑了一声,浓眉一挑,宋彦泽没见过那么轻挑欠揍的神情。 “办你?” 蒋亭渊就堵在那,个高腿长,随手一抬搭在屏风边,把他的路堵死了。 “暂时不办你。”他伸手一勾,挑起他一缕头发低头嗅闻了一下。 “今天只是来帮你搬家。” 宋彦泽该怕他的,他的身份,他轻佻不讲道理的举动,但他就是不怕,无端觉得他就是在撩闲而已。 不是真的来折辱他的,宋彦泽伸手拍开他的手。 “不劳烦蒋大人,这驿馆我住得挺舒服的。” 蒋亭渊突然退后一步,转头看了门外一眼。 宋彦泽心神一松,还没来得及把外袍穿好,蒋亭渊突然大步朝他走来。 宋彦泽的外袍叫他拽过来裹了一圈,跟裹小孩一样。蒋亭渊拦腰夹着他就抱起来,还腾出另一只手搭了一下他的头发。 “蒋亭渊!你!你想做什么!蒋亭渊!” 宋彦泽活到这么大从没这么狼狈过,气得眼睛发红,偏生他手都被裹在衣袍里被夹在怀里,抽都抽不出来。 “再叫大声点。” 蒋亭渊一路夹着他下楼到了大堂,大堂内全是红衬黑衣的御前使。他们没佩刀但全拿着他的行李,莲心跟鹌鹑似的缩在一边。 “收拾好了?” 蒋亭渊强盗似的,无视宋彦泽的挣扎,瞥向莲心淡声问道。 莲心心疼地看了眼自家公子,点点头,瞥了一眼那煞神一样的蒋亭渊,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眼熟。 “不叫了?” 蒋亭渊抱着他一路走出去,宋彦泽遮着脸不说话了。 蒋亭渊就知道他脸皮薄,走到马车边把他塞了进去。 莲心刚要跟,身边的人就一拦,眼睁睁看着蒋亭渊钻进去了。 “蒋大人,不知下官哪里得罪了你?” 宋彦泽裹着外袍,青丝散乱,连鞋都掉了一只。蒋亭渊看他一眼,拎着只鞋子,抓住他的脚腕套好了。 “自己想。” 蒋亭渊抓着他的脚腕不放手,掀起眼皮看他涨红的脸,笑了一下松开手。 宋彦泽坐到另一边同他拉开距离,掀开帘子看见两列御前使穿着官袍前后跟随。宋彦泽赶紧放下帘子,看向蒋亭渊。 他靠在一边岔腿坐着,抱着手臂就那么盯着他看,脸上的笑意似有似无。宋彦泽看得心里发毛,贴着墙壁看他。 “今日大人为何突然提拿罗简,还特意挑在春日宴的时候。”宋彦泽垂下眼思索片刻,抬眼看向他。 “现在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蒋亭渊通通不回答,只是问:“小宋大人觉得是为什么?” 宋彦泽按了一下头,低声只提了两个字:“户部?” “说对了一半。”看来他确实也在查户部贪腐的事。 宋彦泽不清楚蒋亭渊的立场,他为皇帝亲卫,但不一定就不站队,不保哪一党。 要不然他搅什么浑水,平白把这事硬是摊到明面上去了,明日早朝他都不敢想会有多热闹。 如果是太子,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借户部倒李,还尚可以合作。 如果是李阁老,那就是断尾求生,把案子结在罗简身上。一个罗简,搜不出多少白银,充不了多少国库,皇上不会满意这个结果。 宋彦泽心绪已定,一抬眼又看见他撑着手臂盯着他,宋彦泽眉头一皱,下意识摸摸脸颊,疑心是沾了什么。 “小宋大人祖籍是徽州?” 宋彦泽跟他的思路就不在一条道上,他在这朝堂斗争,党派关系,蒋亭渊却在这说些有的没的。 “是,一直留在族学读书。” “听小宋大人说话是有点吴侬软语的细软好听。” 宋彦泽气得笑了一声,抿了抿唇,想把话题拉回去。 “不知蒋指挥使说的对了一半是什么意思,还请给下官一个明示。” “你总会知道的。” “那下官敢问,蒋指挥使今日拿了朝廷一个三品大员,是已想好了明日如何面对各位大人的责难了?” “你担心我?” 蒋亭渊个子高腿长,想来平日里是骑马多,坐在马车里倒显得这里逼仄。 他偏偏就挤在这待在这盯着他看,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不像是有什么话要密谈。 “看来蒋指挥使是同下官无话可说。” “小宋大人已一一查看过户部近年的账本了?” 蒋亭渊掐在他气极了不愿意搭理他的临界点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倒是让他愣怔了一下。 “是。面上是一点破绽也无,但实则确是触目惊心。” 去岁一年亏空已经到了一千两百万两,而上一年既无大的战争要打,宫中也并没有兴建宫殿土木,只在两江地区修建堤坝上开支多。 他是淮州知州,心里却清楚这些钱到地方上才有多少。 工部、吏部、甚至是兵部都有很大的问题。 那不仅仅是李阁老的势力,也有太子党。 蒋亭渊又问他:“既然是面上没有问题,那就是,六部的尚书都已拟了票签了字,内阁也批下去了。” 宋彦泽自然清楚这些,这就说明他们在朝堂上争,但在利益瓜分掩饰太平上,两派却已然拧成一股了。 向户部开刀这件事,就是要和整个朝廷作对,就算是为皇上做事,到最后也不一定能被保得住。 “下官曾任淮州知州五年,辖区九县,数十万百姓。春耕秋收,也有种桑缫丝或进山谋生的。” 他端坐在马车里,脊背挺直,形容虽狼狈,但仪态端方,一双黑色的眼睛平静而淡远,夹着警惕和猜疑地看着蒋亭渊。 “或是上天垂怜,时节风调雨顺,交了赋税,再免了劳役。一家每人每天白米不足七两。” “或遇上水灾大旱,或是朝廷增收赋税,又是另一种情形。” 宋彦泽看着蒋亭渊,缓缓说着,眉宇不自觉蹙起,叹了口气。 “这是自家有田的情形,若是已将田卖了,在大户手下耕种生活一日两餐都算是好的。” “国库亏空,自向两处征讨,一民,一官。我想为万民搏一个可能。” 蒋亭渊看着他,突然一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神很不同寻常,称得上温柔缱绻。 “最坏不过是人头不保,我孑然一身倒也不挂累他人。” 马车停下了,宋彦泽回神,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已到了门口。 他刚想起身就被按了回去,蒋亭渊猛地拽着他坐在他怀里。蒋亭渊的手指突然搭在他肩膀上,颈侧被蹭过,宋彦泽一激灵想躲。 “不是死都不怕?” 宋彦泽被他按在怀里,他的手指蹭着他的侧脸,勾起青丝。 他这点挣扎,在蒋亭渊那像是闹着玩,他气红了脸骂了一句。 “有辱斯文!” “听不懂你说什么。” 蒋亭渊垂眼看他泛红的耳朵,喉结滚动,摸出一根木簪。他垂着眼,手指轻柔灵巧地替他挽发。 宋彦泽莫名觉得这情形很熟悉,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 宋彦泽回头看着他的眉眼,皱着眉打量了一会,蒋亭渊一笑,看着不亲和,倒觉得他欠揍。 怎么可能是他,小雁哥哥可不像他那么欠揍,那么轻佻。 宋彦泽撇过头,立刻起身撩开帘子踩着台阶快步离开。蒋亭渊跟着他出来,就站在门口。 “莲心,东西都收进来了?” 宋彦泽边走边问,一听都收好了,立刻扬声道:“把门现在就给我关上!” 蒋亭渊抱着手臂站在马车边,人见人怕的御前司指挥使蒋大人就这么被关在门外了,嫌弃的态度不要太明显。 第93章 折梅3 我不是断袖 清晨, 三声鞭响,站于最前的大太监唱福,众臣手持笏板上殿。 宋彦泽昨晚没睡好, 一脸的困顿,不住地揉着头。他这个样子不少人明里暗里投来视线, 也有来试探昨日罗简的事的。 不过他来得晚,都说不上几句。但宋彦泽从他们异常客气和同情的眼神中, 再次明确了蒋亭渊真是招人嫌。 谁被他整了,其他人都会自然对谁抱有同情和善意。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宋彦泽站在众臣之中, 远远地看见蒋亭渊随行帝王, 而后同几位大臣站在一起。 李恒李阁老已至古稀之年, 发须皆白, 站在最前列。身后就是几位内阁重臣,年轻的太子站在最近皇帝的身侧, 隐隐瞥向了蒋亭渊。 宋彦泽正要收回视线,却无意间注意到了一边身着亲王朝服的瑄王,瑄王同他距离不远, 偏过头冲他一点头。 瑄王在兵部任职, 政绩不错, 但少于群臣交游,看着没有什么野心。 “臣有本启奏。” 胡众越众而出,率先发声。 “昨日御前司蒋指挥使称奉诏命, 捉拿我户部侍郎罗简,现下人已经下了诏狱。” 蒋亭渊面不改色,好像这事跟自己没关系一样,也不管他微妙的停顿和众人各异的眼神。 “哦?”皇上自上发话, 淡声:“可有此事啊?” 蒋亭渊当即拱手回话:“确有此事。” 所有人都静了一下,等他的后文,没想到他就什么也不说了。李恒半眯着眼,很沉得住气。 “那蒋大人是承认自己假奉诏命私自扣押朝廷命官了?” 胡众冷笑了一声,直直看向气定神闲的蒋亭渊。 “如何是假传诏命,诏命就在此,不知大人可愿一观?” 蒋亭渊掏出那张批红的纸,眼神轻飘飘的,胡众一下就被挑起了火气,当即就要上前。 宋彦泽眉头一挑,好损的一招。 “启奏陛下。” 李恒突然发声,胡众猛地回神,看了一眼坐在上位垂眼看着他们的皇上,惊出了一脑门汗。 诏命诏命,是皇上私下里下的旨意。 若是诏命是真的,他的质疑就是公然打皇上的脸。若是假的,他当众看到皇上下令调查户部,他又怎么下的来台。 他敢这样堂而皇之的拿人,可能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甚至交了皇上过目。 皇上装傻,可能是时候未到,他挑开了是真下不来台了,自己找死。 “李阁老不用跪了,站着回话吧。” 李恒躬身一拜继续说道:“臣有罪,去岁亏空上报一共一千二百余两。国库有亏,臣竟年节已过还未能将票拟好,交由御呈。” 不愧是能在朝中屹立不倒的李阁老,一下就切中了这件事真正的焦点,转移可能滑向危险境地的话题。 顺便还可以将六部都拉下水。 宋彦泽暗自思忖着,不得不叹服这位老人三两拨千斤的官场功底。 胡众一甩袖子,立刻跪下请罪:“陛下,此事不怪李阁老,皆是因有几张票拟实在不敢签字,这才一直不上奏。” “胡大人这是话里有话。”工部尚书钱涣绷紧了面皮看向胡众。 工部尚书是太子府出来的,去岁未有大灾,只工部要修河堤是最大的开支。 “今日正好,你们六部当家的都在。那就听听户部的难处。” 皇上缓缓出声,他也花甲之年了,喜怒愈加不形于色,让人根本无法看透他的想法。 宋彦泽忍不住看了一眼全身而退的蒋亭渊,他自然地将那张纸收起,退在一边,交由他们扯皮。 向户部开刀确实会惊动两党的人,但也可以由一个户部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 只是两句话,一张难辨真假的诏命,蒋亭渊就脱身了,还挑起了清算去岁国账的事。 原本宋彦泽只觉得他做事冲动粗莽,想不到是粗中有细,进退有度,不是简单人物。 他一时入了神,蒋亭渊突然稍一偏头捉住了他的眼神,轻一笑。 宋彦泽赶紧收回眼神,总觉得他笑里带着得意。毕竟他昨晚才说过,蒋亭渊明天不好交代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笑什么笑。 “兵部上报,新增浙海战船四十艘,多出报账四百多两,可前日浙海总督回报并无新增的战船。” “可笑,各部有多少战船,自然都有明确造册核准,如何是能造假的。” 兵部尚书易炳冷笑了一声,他曾是太子府詹事,自然也是亲太子一党。 “易尚书大人,这里谁说你兵部造假了?”吏部尚书刘绎一笑,他是李恒的门生出身。 “既然银子已经花出去了,解释清楚便好。”他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实则拱火。 “三十艘战船在年中便已经竣工完成,两江建造堤坝,运送材料困难,调用过去了而已。” 兵部尚书易炳看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工部尚书钱涣。 若是借用去建造堤坝,工部尚书应该知晓,钱涣和他同属太子党,此刻竟没有立刻出声。 太子静静负手而立,只看着他们互相指责。 钱涣最后一拱手:“确有此事。” “好,借用了战船运送了材料人工,想来这堤坝是固若金汤。”吏部尚书刘绎立刻笑了一声说道。 “淮江,安江,灵江,在江南省境内,每年端午前后春汛都来势汹汹,想来今年两岸百姓大可以安枕无忧了。” 宋彦泽看见了钱涣一瞬间的不自在,莫名心一紧。 他任淮州知州,辖区经常遇上春汛受灾,修建堤坝之时,不少百姓应征劳役。 修筑堤坝是省里派遣下来的河道总署的官员,他几次想过问都被挡了回去。 事后他细细问过辖区去过的百姓,他们只说应当是实心修堤坝的,原来的老堤坝都叫炸开重新修了。 走前他也去看过,他不精于此,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回过神来时,几人又吵了两轮,现在是工部尚书钱涣指着户部尚书胡众的鼻子骂,直说他报账不实。 “去岁仰赖陛下天恩,风调雨顺,各地粮官都报了丰收,收上来充入国库的数目却同三年前中原大旱,两江发水时的税款一致!” “也不知户部是怎么做的钱袋子,恐怕是钻了一个洞,底下还一个口袋接着的吧!” “休想把这亏空都按在别人头上!” 胡众指着钱涣你了半天,捂着脑袋晕在当场,而后爬起来痛哭要辞官。 “胡大人好算盘,捞了不少家底要辞官回家含饴弄孙了。我看是自请让蒋指挥使抄了大人的家才对吧。”兵部尚书冷笑了一声。 宋彦泽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果然皇上淡声。 “好了,既然罗简都已经下了诏狱,众位爱卿又直道户部有私。” “蒋亭渊。” 皇上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那位竹骨冰心的小宋大人可在?” 宋彦泽早有预料,越众而出,叩拜。 “臣在。” “朕听闻昨日,众世家子皆畏惧刀刃,只有你面不改色。朕就命你同蒋亭渊主办此案。” “户部历年账本,皆可由你们调看。” 宋彦泽身着绯色小暗花官袍,胸前云雁补子,上前同蒋亭渊站在一起。蒋亭渊今日着官袍,与他同色,胸前是狴犴踏云的补子。 两人站在一起,一眉眼沉静一似笑非笑,一文臣一武官。 宋彦泽一撩衣摆衣袖,腰背挺直叩领,蒋亭渊看了他一眼,随意一拉衣摆,动作粗放许多。 李恒始终没有发话,只是敛眉沉思着,半眯着眼。直到群臣一起叩安时,他才颤颤巍巍地跪下,只说陛下圣明。 今日一下朝,原本没什么人理会的宋彦泽,一下子被围起来了。 宋彦泽还没说话,就看见一道高大的影子自后笼罩过来,他们立刻像见了鬼一样告辞了。 他还没转身,蒋亭渊就附身凑在他耳边说话:“小宋大人今天热闹看得开心吗?” 他的说话时的热气缭绕他的脖颈,宋彦泽一颤,猛地拉开了距离。 “蒋指挥使今日风头出尽。” 蒋亭渊背着手走在他身边,官道人不多,两边红墙琉璃瓦,青砖道,道路宽敞着。 他的文官官帽长翅都不能让他离远点,非要挤着他走。 “怎么说?” “一切缘起皆因大人昨日拿下罗简,今日又拿了份诏命做局。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准了你如此挑明地去查户部。” 蒋亭渊垂着头看他,一副认真听的样子,那眼神却看着发毛,直勾勾的,从他的眉眼,顺着脸颊滑到开合说话的红唇。 “小宋大人,你……” 蒋亭渊说着,宋彦泽凝神抬眼看着他准备仔细听。 “你脸好白,没用早膳?” 宋彦泽差点脚一滑,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骤然停下了脚步。 “蒋指挥使。”他脸冷了下来,唇一抿吐出一口有点为难一样。 “我不是断袖。” 尾音咬得很轻,瞥了一眼蒋亭渊。 蒋亭渊一挑眉,眼神愈加放肆,有如实质,哼笑了一声。 “是吗?” 宋彦泽从脸红到脖子,哽着一口气,抓着笏板转身就快走,绯红的宽大衣袍翻飞,黑色的皂靴踩在石板上哒哒的。 蒋亭渊笑了一声,不远处的人都偷着转头去看,心道。这煞星怕是瞧着小宋大人生嫩,肆意欺弄呢。 禽兽。 蒋亭渊大步跟着他,就贴着他走,宋彦泽都出汗了,蒋亭渊还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悠闲模样。 “小宋大人不同我商议商议?” 蒋亭渊腿长,随意一踩宋彦泽的马车横辕上,利落地挤进来。 宋彦泽取下了官帽,竖起的发髻簪着根朴素的木簪,脖子还是红的。 马车本来就不大,主要为了轻便,蒋亭渊进来一挤,不得不腿贴着腿了。 宋彦泽浑身鸡皮疙瘩往下掉,刚想要说话,就听得蒋亭渊缓缓说道。 “小宋大人可知自己现在的处境?” 宋彦泽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又觉得他想多了,蒋亭渊哪里会那么了解他的心思,掐准了他的底线。 每次在他真生气前又横跳回去了。 “在他们眼里,我同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一样持中而已。我又是外调官,背景干净,只御史台新任四品官。” “他们主要的焦点还是在你身上,只是难免该有着急的人要从我身上争取争取了。” 说到这,他又皱眉思索了一会。 “但李阁老……” “李阁老刚刚一句话,让我觉得他知道是皇上是对户部不满了,也是不满国库亏空过多。” 说到这宋彦泽就不说了,他总直觉蒋亭渊不是只为皇帝马前卒,有的话不能跟他说透。 比如李阁老会不会断尾求生,舍弃胡众,舍弃户部独揽的大权。 比如他不想卷入党争,只想为皇上抄出个满意的数字,一整户部,好让今年赋税不增。 还有会不会有人发觉他一直在查户部,牵扯众多,干脆想一不做二不休…… 蒋亭渊似乎知道他不信任自己,也不强求他说更多,只跟他说了一句。 “小宋大人和我有比邻而居的缘分。不得安寝之时,找我这个罗刹有用。” 宋彦泽怀疑蒋亭渊在威胁他,他背景干净也意味着说不定有人想拉拢。蒋亭渊这是警告他,让他好好听他的话? 蒋亭渊看了一眼他头上的木簪,又收回了眼神。 “小宋大人想先去诏狱,还是户部查账?” 第94章 折梅4 胸无点墨 户部的账本宋彦泽只能看呈报的内库一部分, 看不到要紧的近几年国家大账。 但也足够看出很多问题了。 户部贪污已经是板上钉钉,难的是把这件事锤实,要有证据供词, 过堂之后才能下令抄家抓捕。 此外,赃款的去向也是个颇为棘手的事情。 万般头绪, 还需一件一件抽丝剥茧地去做。 “先去户部吧。” 于公于私,他都不打算先去诏狱。 于私自然是今天完全不想跟蒋亭渊粘一起。于公是现在去找罗简用处不大。 要罗简配合他们倒戈, 总要拿出板上钉钉的东西,或者清楚一些内情拿去诈一诈他。 这些都要先从账面细细查起。 想到这宋彦泽突然跳了起来,顾不上嫌弃蒋亭渊, 抓住了他的衣袍。 “蒋指挥使!户部各官员的宅邸恐怕也得着人看着。” 今日早朝之后, 难保不会有人销赃款, 毁证据。 宋彦泽看这特务头子一脸悠闲, 心下明白了,肯定是早安排好了, 手一松,又瞥他一眼,拽了拽抓皱的官袍。 蒋亭渊略一动腿撞他一下, 宋彦泽眉头一跳, 当不知道。 “前面就到了岔路, 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宋彦泽面对他就觉得浑身发毛,能克制住不跳车那是他还要脸。 蒋亭渊一挑眉:“不是去户部?” “这点小事,下官去办……” “陛下让我们两人去查, 我总要去一趟吧?” 宋彦泽一皱眉,蒋亭渊这是担心他背着他看账本?也是,他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没道理不去看着。 蒋亭渊又拿腿一撞他, 他自己下手没分寸的,自己觉得收了力,实际宋彦泽被撞得一晃。 垂着眼睛自己一个人在那琢磨来琢磨去的,心思比小时候重了。 蒋亭渊支着头,更乐意看他被惹毛的样子,气鼓鼓的,还说些文人酸话。可惜现在是好面了,或者是单纯是警惕他,酸话也不说了。 倒是能忍。 “蒋指挥使!”宋彦泽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而后深吸一口气。“下官到底是哪里惹得蒋指挥使不快了,还请示下。” “自己想。” 他又是这么一句,似笑非笑的,宋彦泽差点就真信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马车缓缓停下,蒋亭渊起身率先下车。宋彦泽回神,一切事情都得等到这件事解决了再说。 他抱着官帽下车,蒋亭渊自然地抓着他的腰带扶了一下,又在他发觉前松了手。 户部衙门往日里来往都算得上热闹,今日却已经是大门紧闭。 不过主要原因应该是这里里外外围着的御前使。 宋彦泽正了正衣袍官帽,猜想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被蒋亭渊布置过来的。这家伙手段倒是雷厉风行。 “蒋大人,宋大人。” 很快就有人来回话,是蒋亭渊的御前使。 “京都户部内大小官员皆已在此,所有账本悉数扣押……” 两人并肩往里走,户部衙门大堂里跪着一排排的官员,皆是惶惶不定。罗简被收押了,胡众已经被带去了御前司,领头的是另一位侍郎姓石。 宋彦泽走到他们面前,稍稍扬声,眉目淡然,瞧着比他身边的蒋亭渊和善多了。 “各位大人莫要慌张,蒋大人与我奉皇命前来查户部的账本和票拟,有什么误会说清便无事了。” 他这话说得温和,一副不想多事的模样,不少人都悄然松了一口气,几位郎中、员外郎悄然互相递了个眼色。 蒋亭渊也不多说,只跟在宋彦泽身后。两人来到后堂的庭院,这里满满摆了十几个大箱子,一掀开全是账本,票拟。 石侍郎上前低着头:“这里是近五年间的账本票拟和各地的赋税报呈。” 他一个三品左侍郎,做足了谦卑的样子,实则是等着他们下不来台。 近五年的财务情况,并不是好梳理的,尤其是要从中找问题。 且不说数目庞杂,还要对各部事宜有一定的了解。不仅如此,还要清楚各地的实际情况。 否则看不出什么毛病,不过是浪费时间心力。 一个小小四品御史,不过外调做了江南的官,能有什么能耐?让他找他也找不出毛病来。 “来人!”宋彦泽却气定神闲,脸上不见半分难色。 他一振袖袍,站在庭院里,明亮的日光笼罩在周身,一派清正雅致的气质,眉眼间藏有少年风流的自矜笑意。 “搬一条大桌案到这里,再来一条椅子,几人听我吩咐分拣账本、票拟、十三清吏司呈报。” 蒋亭渊抱着手臂看他,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抬下巴让人照做。 御前使都是身高八尺的精壮汉子,搬起大木桌椅一点不费劲。 宋彦泽一进入状态就把蒋亭渊忘脑后去了,官场上的事他能看透,但实在做不到蒋亭渊那样挑弄权势。 做实事才是他的领域。 “十三清吏司各郎中何在?” 石侍郎从他搬了桌子在大堂,又一一吩咐清捡文书就开始有不祥的预感,一个知州,竟对户部结构职能如此了解? 宋彦泽取了笔墨纸砚,摊开了空白纸张,笔搁在一边,拿着砚台不紧不慢地磨着墨。 各郎中战战兢兢地被御前使提了出来,跪在庭院边的走廊。 他一抬眼皮扫了一眼,又沉声继续说道:“司务厅两位司务上前。” 他语气不重,甚至温然和煦,所有户部官员却都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他是阎王喊魂来了。 他身后就是红衬黑衣的御前使来回忙碌分拣,他们动作很快,各个带刀有血煞气,正拿着那些要命的文书分拣,越发清晰条理。 更可怕的是,这位温和俊美的小宋大人有时一扫过去,指了两下挑过几本要求做了标记…… “另有外库八司八位提举何在?”他垂眼继续慢悠悠地点名。 蒋亭渊突然走上前来,要接过他手里的墨条替他磨墨。宋彦泽捏紧了墨条,不想搭理他。 蒋亭渊突然侧身凑近他,粗糙的手指轻佻地蹭着他的指缝,暧昧地来回磨蹭。 “小宋大人好威风,真是令在下心折。这点小事就让在下代劳吧。” 宋彦泽被恶心地甩手把墨条给他了,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大人,各文书均已分拣完毕。” “大人,人都已跪在廊内听候吩咐。” 宋彦泽忍不住一点头轻笑,看着有点坏,轻声对着他们说道。 “各位大人都是户部各部门的主事当家人,想来对于各分属的情况定是了如指掌。” “各位莫要担忧,我怎么问,各位怎么答便是。” 他生得好,和气起来让人觉得舒服。但现在没人觉得他好惹了。宋彦泽脸上笑一收,肃着脸又压低了声音笑了一声。 “不过,各位答之前也要想清楚了,如实详尽,但凡有一点不对,或是核实之后有误……” 蒋亭渊的视线从他露出的脖颈和侧脸寸寸舔过,而后抬头笑了一声,单手抽出身后属下的绣春刀。 金属嗡鸣一声,听着让人牙酸。 他单手一掷,雪亮的刀光一闪,直直擦着石侍郎的官袍,割破了他的衣裳,沾了一线血迹钉在他身后的树上。 石侍郎顿时捂着胳膊瘫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去扶头上的官帽。 “各位大人善自珍重。珍惜好好听各位说话的小宋大人,可不要落到我这个粗人手上了。” 宋彦泽下意识抬眼看他,蒋亭渊那张深邃立体的脸上没了笑,瞧着真是骇人,其实他长得俊俏,只是通身的气派是拼杀沾血的森冷。 这几天蒋亭渊老爱逗弄他,他有时候差点没想起来,这是个号称“玉面罗刹”。是从兖州的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拎着人头拿军功的蒋亭渊。 “宝光三十四年十三司呈报。” 宋彦泽一振袍袖,淡声吩咐,很快呈报就拿了上来。 他们每个人都很紧张,但却不认为一个那么年轻的新上任的御史能看出什么。 宋彦泽一一翻了,看得很快,很快他就抽出几张来,拿起一边的毛笔润润红墨勾画起来。 “临平省、阜口省、江南省。” 他缓缓报着,一字一顿,三位郎中被揪着领子拽到他脚下了。 天下分十三省,户部有十三清吏司,是负责呈报各地粮食税收的官员,郎中是一司主管。 “你们且和我说说,宝光三十四年各属地都收了什么税款?各有多少,要报详细了,有多少送内库,有多少送外库。” 内库是供皇亲国戚的私库,外库是国库。 “小人小人是江南省的,大人当时还任知州……应该不用……” “问你什么答什么。”蒋亭渊捏着墨条,随意一瞥。 那人立刻将头埋了下去擦擦汗,另外两位也一激灵。 “当年税款无非就是粮食、丝绢、人丁。江南省一省粮米缴纳……缴纳了二百……” 他说着,睨着宋彦泽,宋彦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双黑眸无波无澜。他突然惊出一身冷汗来了。 是啊,这位小宋大人曾任的是淮州知州,隶属江南省,收了哪些税款…… 不对,他怎么可能都能记得清楚,那是五年前的事了。辖区那么多事务,不是灾年荒年,税收是最不值得知州记住的数目。 “江南省共缴纳了二百三十担粮米……” “郎中大人。”宋彦泽一抖手里的纸张叹了口气,又看向他:“郎中大人确定?” “别的辖区自不说,本官在任,淮州内所有县每一笔税收都有记录造册。” 蒋亭渊一摆手,身边的御前使粗鲁地提起他的发髻,领着他的衣领就往外拖。那人立刻哭号起来,手脚并用地挣扎,却只是蚍蜉撼树罢了。 那位和气的小宋大人却只是一皱眉,转头对蒋亭渊说了一个字。 “吵。” 蒋亭渊一挑眉,随意一挥手,御前使正要把他嘴塞住。 那人突然哭号着叫起来:“大人!大人!四百五十万担,是四百五十万担啊!” 宋彦泽一笑,扬声:“大人这不就结了,说清楚便好了。” 经这一遭,另外两个郎中已经快虚脱了,他们本来官职品阶就不高,从中的油水捞得并不多,还要为上司担风险。 本就是地方上的官,没必要为轻拿轻放的事情丢了命,真正要倒霉的应该是那位要晕过去的侍郎大人。 还有那位已经被拿下的罗侍郎,甚至是那位尚书大人…… 下面的各个郎中和库司都老实了,间或有人觉得他清楚江南省,不一定清楚其他省的情况,所以便少说一些。 却在下一刻被拖出去了。 宋彦泽怡然自得地铺开一张,捏起笔润墨,笔走龙蛇,写得一手漂亮风雅的字。蒋亭渊凑在他身边看着,看得入迷入神,神情严肃。 宋彦泽正晾着墨迹,轻轻吹着,偏头看他锁着眉,下意识问他。 “蒋大人,有何不妥吗?” 蒋亭渊一回神,轻咳了一声:“这里写的什么?” 宋彦泽看了一眼,后半截他用了不少僻字,没多想:“蒋大人不是看了……” “嗯?”宋彦泽一哽,反应过来,他这是没看懂后半截的字。 “胸无点墨。”宋彦泽忍不住唇角一勾,咕哝了一句。 蒋亭渊是实打实的武官,不懂一些僻字很正常,但宋彦泽就是忍不住想嘲笑他。 谁让他那么爱撩闲。 “什么?” 蒋亭渊没听真切,只看见他一脸得意的窃笑,唇瓣抿着,觉得有点可爱。 宋彦泽没理他,直接让他们上来画押签字。 “宝光三十四年至去岁,这林林总总的差额,竟有二千三百万担粮食。”宋彦泽皱着眉,啧声两下。 这还只是捋了粮食税一项,还有丝绢、人丁、甚至还有钱币。 光这一项,够诛九族了。 宋彦泽转头看见本来悠悠转醒的石侍郎又两眼一翻白,这回怕是真晕过去了。 蒋亭渊嗤笑一声,宋彦泽一拽他,温声:“来人!去请大夫好好为大人看看,可不能让大人出事了。” 此刻天已经不早了,已过了晌午,粮食已经查得够多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暂且……”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要查也不会今天再查,这个数额已然够多了,牵扯够多的人了。 而且别的可不像是粮食,不是一问对对数额就可以的。 宋彦泽扫过外库八位提举,将他们的小心思尽收眼底。 “暂且先给八位提举上茶,我们边喝边问。” 宋彦泽看着他们骤然变白的脸,揣着袖子一笑。 “八位提举,我们先从盗卖官粮的事先问,还是私造纸钞,或者从这个所谓的竹篓税开始?” 当场两位提举就摔了茶杯晕了。 盗卖官粮、私造□□、假造名目多收税款。这些他竟是都清楚,这位小宋大人是要把户部都掘了啊! 蒋亭渊却忙着瞪一眼端着茶杯,准备给宋彦泽送茶的下属,没眼色,不知道给他,让他送吗? 他端着茶杯递给宋彦泽,俯身轻声:“老爷喝茶。” 宋彦泽脸上的表情一崩,转头不理他了。又点了几本账本,哗哗翻着,显然是早知道哪有问题,有备而来。 户部门口,一不起眼的小厮溜了出来,对拦着的御前使点头哈腰地笑着解释:“里面小宋大人让小的去多请几个大夫呢。” 很快他被核实了身份,就被放行了。小厮一路跑到医馆里,一转身却直直跑到了一家酒肆,直上了三楼包间。 他躬身敲了三下,低着头进去跪下一一将里面的情况详尽地说了。 半晌无声,很快里面传来一阵低哑的咳嗽声,另一个声音压低了急切地说道:“老师,这个小宋大人把我们都给骗了。” “看来前段时间暗中调查之人就是他。” “这个宋彦泽,不能再留了。” 第95章 折梅5 柱国公蒋氏和兖州蒋氏 “今日辛苦各位了。” 宋彦泽此刻正站在书案边, 拎着宽大的袍袖,捏紧了毛笔手肘带腕,完成最后一个字。 无人敢回他这句。 在他书案前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 也有跪在地上面色灰白的,守在院子里的御前使正忙着拿着他之前写完的状子, 穿梭着递给他们画押。 有的有气无力的,一看见上面的字就冷汗直流, 手发抖,御前使便帮着按了手印签字。 这位小宋大人不动粗的,也不动刀枪, 他诛心。 现在还有谁没能觉出来户部内隐隐的风声来源于谁。 这位小宋大人一早将他们的情况摸了个底掉, 甚至还对各地情况颇为熟悉, 尤其是南边富裕之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们动什么心思都那么可笑,无论怎么颠来倒去地粉饰遮掩, 都被他一句话塞回去。 蒋亭渊拎着一油纸包背着手走进来了,走过游廊时,还顺脚踹翻了一个抖着手迟迟不敢签的员外郎。 宋彦泽正拿着手里的纸张扫视着, 他从早忙到晚几乎粒米未进, 他一人对户部所有的官吏。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少有多少数额,已得到了准确数据。他其实哪有那么神,他只知道其中四五分, 剩下的就是诈。 再加上御前司在这的震慑。 他坐回椅子上揉揉眼睛,按按额角。高度紧张的神经一过,就感觉浑身都乏累,也饿得不行。 “吃不吃?” 正想着, 一根麻绳拴着的油纸包突然吊着出现在他面前,热腾腾的温度,还有椒盐的香味。 “恭敬不如从命。” 宋彦泽一咽口水,眼瞬间亮了,江南那边的小吃食爱弄甜的,什么马奶糕、奶皮烧饼、荷花饼。 偏他爱吃咸的,馋这一口好久了。 他伸手一抓就被人吊着拿过去了。蒋亭渊这才看见他转头看自己一眼,动手把油纸拆了,摊在桌案上。 宋彦泽正要拿着吃,又犹豫犯难了。 说来也是怪,蒋亭渊一见他皱眉就知道自觉拿个帕子给他。 他一边递过去一边眉头嫌弃地皱起,还啧一声,但这动作做得过于自然了些。 宋彦泽下意识接过来,包着手帕捏起来才愿意吃,还要远离书案。就算是很饿了也保持优雅风度,吃相小口小口,一点不急,时刻注意不能落脏。 蒋亭渊抱着手臂看他吃,伸手摘了他的官帽随手按在书案上,这才看见他额头上压出的红痕。 “皮太嫩了点。” 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小宋大人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背过身去吃,偏生这家伙抱着手臂又绕着他转过去继续看他。 “这些陈状暂时不要往上递。” 宋彦泽一愣,抬眼看向了蒋亭渊,夹着后知后觉的惊疑不定。 蒋亭渊伸出手指一按他的脑门,垂眼看他,有点无奈,也有点生气,这笑容太复杂。宋彦泽不明白,吃完了手里的饼离他远了一些。 此刻户部大堂早已被清场了,该被收押的收押了,该放的暂时放了。户部不能不运转,此时从翰林院调人也不现实。 而且放一放他们,留个口子,让他们喘气,互相递消息,再挣扎挣扎,对抓把柄也有好处。 陈状一收上来,宋彦泽就捏着赶紧收到手里,警惕地看着蒋亭渊。 “蒋指挥使请明示。” 这份陈状立刻送到御前,可让皇上明白,查户部大有利可图。 “我明白小宋大人踏这浑水的初衷。”蒋亭渊没有阻止他,只是轻声笑了一下。 “仕人做官,一为名,二为利,三为公,四为民。” “前两者不胜其数,大多庸庸碌碌懂明哲保身。第三者造极者,称之为权臣。第四者,古往今来寥寥数人。” “小宋大人知道他们的结局都是如何吗?” 宋彦泽听他突然聊起为官之道,眉头松开,手指慢慢抚平纸张的褶皱,心下明了了,缓声回答他。 “不过大多,不得好死而已。”他轻声笑着说的,脸上是洒脱。 “蒋指挥使是想提醒我,这些陈状不仅干系朝中众人,更有地方官员和豪绅,甚或者皇亲国戚。” 贪腐贪腐,自然是有来有回,谋私利,权钱交易。 地方上豪绅不愿缴纳税款,便贿赂官员,户部官员便想着自编名目向百姓多征税。倒卖官粮,买的卖的,都不会干净,又牵扯到商户。 这是惹众怒的事,皇上不会管工具的死活,大概率是让他办成这件事后,再斩了他宋彦泽平众怒。 这事前朝今朝都不稀奇了。 “小宋大人不怕死,我却舍不得小宋大人这样难遇的人物死。” 宋彦泽早明白这道理,不过是真的不在乎。蒋亭渊看他的眼神温柔,熟悉又陌生,让他恍然片刻想起故人来。 心里一松,久久沉默不语。 “蒋指挥使不见得没有私心吧?” 蒋亭渊干脆地点头,就那么承认了。“当然也有私心。你把桌子掀了,当然也会让我背后的人犯愁。” 宋彦泽被他这句过于坦荡的话噎住了,下意识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你……你不怕我说出去?” 御前司指挥使,只为皇上做事,顶头上司只有皇上一人的“纯臣”,早已在背后投靠了朝中的某位。 “你会说吗?”蒋亭渊又问他。 宋彦泽很想说怎么不会,但心里痒痒的,不上不下的难受,就是说不出口,只说了一句。 “我……我本来也不要参与你们这些权斗,我只想实心为百姓做点事。” 蒋亭渊凝望着他,笑了笑:“那就做你想做也擅长做的事。其他的,你且听听。” 反正,我总会在你身后护着呢。 宋彦泽本身也不打算那么鲁莽地往上递交,只是一直警惕着蒋亭渊的态度。 可今日若无他带人在这镇着场子,哪里会那么顺利。 虽然烦他撩闲,宋彦泽却实打实地明白,蒋亭渊对他没有做一件不好的事,反而处处照顾有加。 宋彦泽自己对他也总有种若有若无的熟稔,不自觉地放任他接近。 宋彦泽已经选择暂时信任他了,总归他不至于会阻挠他把这件事做好。 * 这几日蒋亭渊忙着派人去地方上抓人,审问,还要看着京都中的动向,也是忙了起来。 宋彦泽也不闲着,账本还要再查,从中找出具体细致的可能掌握的证据。还要一一查问户部各衙门下的职员,时不时需要出城赶往户部仓库核对,查看实情。 莲心端着热水过来,看自家公子还在忙,忍不住劝他。 “公子,早些歇下吧。您明日不是还要出城?” 宋彦泽摸排到了一个疑似放仓倒卖官粮的仓库,干系重大,若能拿到收支出入的账本,再着人去称重存粮一核对。 再并和蒋亭渊从几个官员和商户嘴里撬出来的供词,胡众就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了。 宋彦泽还在看文书,只随声应答了两三句。 这行程当然是保密的,此事只有蒋亭渊和他知道,连车夫都不知晓,只有明天听宋彦泽指路的份。 “公子,门房那边说有小厮递来了张纸条给您。” 宋彦泽微一皱眉,展开了纸张。 “柱国公蒋氏。” 他手一紧,立刻将字条烧了。柱国公是世袭爵位,到了这一代已经不行了,族中子弟没有什么能人,但也是出了名的李恒党。 蒋亭渊……柱国公蒋氏,可蒋亭渊都说是兖州蒋家的啊? “莲心,你对京都的世家贵族熟悉。你可知兖州蒋都督一家和柱国公蒋氏可有什么亲缘关系?” “公子这可问着了,兖州蒋氏就是柱国公蒋氏分出去的一脉,早年间依稀记得,柱国公蒋氏还将一个庶子过继到兖州蒋氏去了。” “这件事牵涉到后宅阴私,也没什么动静。那妾生的庶子是个歌姬生的,母亲到死都是贱籍,柱国公家人丁多,谁人也不在意这事。” “但我们老太太同兖州蒋氏关系亲近得很,提过一嘴。” 蒋亭渊……不会吧?但这人送这么一张字条是为什么? 提醒他提防蒋亭渊?如果他是蒋家人很可能也是亲李一派。蒋亭渊把罗简拿下,某种程度上也在保护李阁老,这是说得通的。 关键人物捏在手里,想怎么说也大有可为。 他不至于因为这一张字条就怀疑蒋亭渊会对他怎么样,而他本来也没到对蒋亭渊全心托付的程度。 这样的想法直到第二日宋彦泽到了大仓,一下马车,所有一应人员全都等在门口恭候,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宋彦泽心里一沉,快步走进大堂内,账本竟是已经呈在他的案上了。 他随意翻过几页,规规矩矩,找不出破绽,仓库内的粮米也没有以次充好,白米,糙米,分类摆好,重量明细清楚。 随意指了人上前回话问询,各个对答如流。 若不是早知道他们有问题,他真要以为这里一点错处都没有了,那么多粮仓,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做不到这个程度。 除非他们提前知道了宋彦泽会去哪个粮仓。 蒋亭渊,会是你吗? 宋彦泽心一沉,但没有武断地认为就一定是蒋亭渊泄密。他随手把账本摔回了桌案上去,拎着披风向外走,干脆不查了。 他拢着披风向外走去,吩咐了人都不要跟着,牵着匹马沿着小道出去走走。 他虽什么都不说,但几位官员已经开始皱眉互相对眼神了,其中一位看向车队其中的一位红衬黑衣的御前使,暗中一对视线。 这里大仓倒卖官粮已经多年了,附近的县城百姓,粮商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如此大量的亏空,一夕之间补齐,只能是——向豪绅大户借了粮应付。 他也看过了,里面大多都是新米,他心里能有九成把握。只要他细心去问去看,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他今日本就是便服,一身布衣书生打扮,正方便了走访。 他牵着马慢慢走在田垄上,两边的水田有人家在育苗,也有在忙着插秧的。 一位老人家坐在田垄上满脸愁绪,田间竟是一位年纪不过十岁的小娃娃在干活。 宋彦泽停下了脚步,二话不说套了马,卷起袖子,脱了鞋袜。 “老伯,小生是南边来的书生,想向您讨点东西吃。”宋彦泽说了徽州府方言,笑得亲切和煦,天生就招人喜欢。 “什么都成,糙米麦麸都行。我帮您干活,行不行?” “不是伯伯不心善,只是这里的粮都让征走了,说是四五天都还,还多给粮。这都六七天了,各家各户早都揭不开锅了。” “阿伯,无妨,我帮您干着。” 宋彦泽爱洁,也讲究风雅,但从不是书斋里的书生。淮州时便时常帮忙,他打了缚膊,动作熟练干练。 “你个白净的小后生竟是能干着。” 宋彦泽笑笑,趁机就多问了几句,三下两下就套出个大概来了。最后,他还是吃到了粗糙卡嗓子的麸皮饼。 他从小不受宠,可养在祖母膝下也是锦衣玉食,但他眉头也不皱一下,陪着水囊笑着吃得干干净净。 宋彦泽一路走一路打听,到了城镇就去看粮行,里面竟是从前几日开始就限人限量了。 这真是,有备而来,专程恭候他来呢。 天色不早了,宋彦泽牵着马往回走了,一路上脸上没了笑了,皱着眉思索着,一会不愿怀疑蒋亭渊,一会又顺着这条线一想都是顺畅合理的。 噌! 宋彦泽心里一紧,他刚走进这片树林,天色已暗了,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道破空声。 宋彦泽心里越跳越快,当即一闪身跳进一边茂盛草丛中,他刚躲,刚刚站着的位置就落了箭矢。 宋彦泽心里狂跳着,小雁哥哥教过他一些拳脚功夫,但他就没认真学过。 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那再来十个他自己……也打不过。 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躲在草丛中稍稍探头一看,好啊,四个。 那人的脸他还挺熟,蒋亭渊派来的那几个护送的御前使。 蒋亭渊! 宋彦泽脑子一片混乱,你最好是被冤枉的! 要不然我做鬼了都不放过你! 第96章 折梅6 书呆子,是我 “小宋大人?小宋大人?我们奉命来接您回去了。” 那四人边搜边喊, 宋彦泽心里砰砰狂跳,当然没那么傻的信了。 第一日户部问案之后,他们故意放了一批户部官员, 任他们将当日公堂的情形散出去。 宋彦泽就想过,很可能会有人坐不住, 想要一了百了,可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蒋亭渊这边的人。 宋彦泽缩回草丛里, 手脚发软,那几人抽刀在草丛间乱劈砍着,四散搜寻, 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他。 怎么办? 身后是山林, 此时已接近日暮, 夜里上山不知是否有野兽, 他连水囊都没有,只袖间藏了一把小匕首。 宋彦泽只犹豫了一瞬。 往前是立刻死, 往后是一线生机,他果断顺着土坡往下慢慢滑下去。 树枝杂草丛生杂乱,宋彦泽的头发衣服被勾得蓬乱。 坡上石头土块错综, 宋彦泽跌跌撞撞, 撞得青一块紫一块。露在外面的皮肤、脸颊都蹭得灰扑扑的, 还刮出了口子。 宋彦泽扶着起来,左右看看选了条被踩出小道的险路,而后便拔足狂奔。双腿强抬着向前, 跑到腿发软,他不敢停下。 御前使都是追踪、刺杀的一把好手,找他的踪迹不会难。 但至少他现在还有逃跑的时间。 宋彦泽只顾蒙头跑,哪里看着人迹罕至, 看着偏僻就往哪里跑,还好他方向感不错,始终明白方向。 他能拖到有人来救他吗? 不对,或者说有人来救他吗? 宋彦泽心里一沉,他强迫自己去冷静下来思考生路。 蒋亭渊先不考虑。 不希望他死的,大概只有皇上? 太子那边的人恐怕也更想他死,正好换上自己人查户部。 第二日就要入宫面见皇上呈报,照这个情况,也许撑到明日就会有人来救他。 宋彦泽脚步不停,往上爬山躲藏,心里暗自盘算着。 天边太阳西沉,时间不多了,到了晚上还没找到躲避的地方,他今晚怎么挨过去都是个问题。 宋彦泽这才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弯腰喘息,眼前一阵发黑。 “在这里。” 宋彦泽猛地站起来,那声压低了的细微声音不会是他的错觉。 这么快,该说蒋亭渊你手下的人真是厉害吗? 宋彦泽左右看看,他在山道上,这是个踩出盘旋向上的小路。 往前是树林山顶,这样跑下去没有意义,左手边是陡度几乎垂直的陡崖,那高度看着让人腿发软。 “小宋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我们就彼此不要为难了。” 几人边说着边抽出了刀,绣春刀上的纹饰也是御前司的制式,不是假冒。 宋彦泽没动,扶着树干歇息着。 “我都已经快死了,各位不妨让我做个明白鬼。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宋大人,你聪明过人,应该知道朝廷内,没人希望您能活着回去。” 宋彦泽嗤笑一声,慢慢往旁边退。 “死前能成了各位大人的心病,倒也是我的荣幸。”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纵身往旁边跳,几人脸色一变,快步跑上前往下张望,却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这么高,即使有坡缓冲,想来也会摔断手脚,跑不远的。” “不能再往那边追了,天色已晚,附近树林有狼,还有豹子。” “他活不过今晚了。我们现在回大仓,明早再回御前司复命。” “蒋亭渊明日晚才能回,明早去复命暂时不会惊动他。” 山崖下,宋彦泽捂着脑袋趴在横过去的岩石下,手指间是温热滑腻的血。 在他们来之前他就仔细观察了,只要没摔晕,他来得及将自己趴着躲到岩石下的缝隙,从上面看就是人不见了。 天色已晚,他们也不会再追。只是现在半边胳膊,还有左腿都动不了了,头上不知道撞到了哪,血一直在流,还晕乎乎的。 宋彦泽咬着牙想让自己清醒,却抵不住,昏了过去。 * “蒋指挥使,从各省提拿来的人犯已悉数收押诏狱。” 蒋亭渊翻身下马,腰间的红色刀穗轻晃,沉声吩咐:“连夜审。一个地方抓来的放在一起审,只管用刑。” 蒋亭渊这两天都在出公差,宋彦泽也忙,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人了。 一墙之隔而已,蒋亭渊每次都犹豫着要不要翻墙过去看看,但又怕会让他真睡不好了。 这次提前回来了,总该能见一见他了。 蒋亭渊将马绳扔给一边的下属,手指绕着红穗,时轻时重地捏着,交待完一应事宜转身就走。 春芳斋的糕点他爱吃,只吃咸口,甜的只吃牛乳糕。 蒋亭渊拎着东西叩门,已经这个时候了,小宋大人无论去哪都该回来了。 “公子!你终于……啊,蒋大人。” 蒋亭渊皱眉,将手里的东西都递给莲心。 “他还没回来?” 莲心接过温热的糕点,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这里全是按他家公子口味买的。这个眼熟的蒋大人这么了解他家公子? “是啊,公子说酉时就回,现下已亥时了,城门都快下钥了。” 蒋亭渊眼皮一跳,思索了一会,转身从门房拉了匹马,招呼也不大就翻身上马走了。 他一路策马就往御前司去,沉声叫了人:“玄青,早上负责护送小宋大人的人,回来复命了没?” 大仓本来就不近,有事耽搁了暂住一晚也正常,玄青问了一圈回道:“还未回来复命,但没有受到任何异动的消息,想来无事。” “不可能。” 蒋亭渊拧起眉头,心脏莫名砰砰狂跳,捏着红穗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宋彦泽那人能赶在城门下钥前回,就一定不会磨叽到第二日,他认床。 在大仓无论碰见什么了,都不至于到现在解决不掉,还没有任何消息。 更有可能是出事了。 蒋亭渊直接转头点了人,上马赶在城门下钥前策马出城。 御前司衙门这边一出动,那边就有人小跑着拐到京城某处大宅院去,一路到书房内。 “老爷,蒋亭渊带着人出城去了。” 胡众在榻上惊得一翻身坐起来了,而后又吐出口气,挥手让人下去。 他对面的吏部尚书刘绎敲着棋子笑他。 “胡大人这就坐不住了?怕什么,蒋亭渊只能先去大仓找人。那群油子就够他缠的,等他赶过去,只能给这位小宋大人收尸了。” “再退一步,即使蒋亭渊把人找到了,宋彦泽敢跟他走吗?这下他敢信蒋亭渊吗?” 胡众听他这么一说又稍稍放下心。 这几日官场风声鹤唳,可处于中心的他却异常清闲。 皇上没有立刻让他革职下狱,好像户部的大难跟他这个尚书没关系似的,蒋亭渊都没上门找他的麻烦。 可越是这样他越要坐不住了。 “老师年纪大了,心软了,却也不想想这是你死我活的事。” 胡众忍不住埋怨李恒,若是老师帮他一把,共同做局想办法,一个小小的宋彦泽早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过几回了。 刘绎哼笑一声,不多说一字。哪是心软,那是早看透了,这刀子捅不到自己身上的。 * 烛火昏暗,蒋亭渊站在书案旁,半明半昧的光亮在他高挺的眉骨上投下阴影,半垂下眼睫让人看不透他的意思。 他的右手一直紧攥着那只红穗子,另只手随意翻过案上的账本和文书,面前跪着两排大仓的管事。 “小宋大人晌午一过边独自走了,还牵着匹马,我们谁敢过问大人们的事。” “我们哪里知道小宋大人往哪个方向走了,走的时候我们都没看见。” 几个管事都是不好缠的,无论怎么问,都咬死了不知道。没看见,没察觉什么异常,更不知道后来随行的人都去了哪。 “大人冤枉啊!天地可鉴,我们没有半分虚言!” “大人,随行的御前使已经押过来了。” 蒋亭渊沉声让他们带上来,随手将账本合上,啪地一声砸在桌案上,哭求的声音一静。 所有人都睨着他的脸色,蒋亭渊看着一如往常的镇静,只脸上半点笑也无,脖筋绷着,右手手掌青筋绷紧。 “他在哪?” 蒋亭渊直接这么问,目光冷静到冰冷,声音沉冷。 “属下也不知。” 唰! 挥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让人牙酸,这声音一落地,就有人沉重倒地的闷声。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跪在回话身边的几人脸颊、脖子上就被泼溅到温热的血。 滴答滴答…… 血滴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让几个刚刚叫得大声的管事,都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蒋亭渊手里这把雁翎刀细刃而短,只开半刃,刚刚切开了一人的喉咙,却仍然雪白森冷,洁净如新。 “他在哪?” 他刚杀了一人,脸上仍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眼里没有杀意,声音平静没有威胁的意思,像是单纯询问。 倒下的尸体睁着眼,身下的血还在往外流着,几个离得近的管事已经吓得往旁边缩,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剩下三个皆垂头不言,跪在地上抿紧了唇。 一睁眼就能看见死去的同僚睁着眼看着他们。 “你们,我只留一个回去审。” 蒋亭渊提着雁翎,垂眼看着他们。 光影交错,雪白的刀刃割开光,他的眉眼闪过一线冷光,才窥见他让人心惊的杀欲,以及杀戮惯了的漠然。 他说完就转头看向几个缩成一团的人,翻手一横刀刃向外。 “你们也一样。谁先来?” 蒋亭渊一抬手随意指了一个,一边的玄青立刻拎起一个。 “大人!大人!我们有吏部的九品官带!我们也是朝廷……” 蒋亭渊一抬手,雁翎白光乍现,那人立刻惊声:“北边!北边!” 蒋亭渊依旧挥刀而起,破空声让他直接吓瘫了。刀刃却稳稳停在他的脖颈,割出一条血线。 “小宋大人往北去了,那里有农田和城镇!” 蒋亭渊扫过一边的三人,淡声:“你们呢?” * 冷,疲惫…… 宋彦泽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体各处的剧痛猛地刺破钝钝的意识,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他打了个抖。 紧接着就远远地听见了接连不断的狼嚎声,宋彦泽眨眨眼,粘稠的鲜血糊住了眼睫,什么都看不见。 他强撑着单手抬起摸到了石头,撑着要出来。 这里不安全,浓重的血腥气招狼,狭小的空间抵不住狼,他还没有余地躲藏。 挪动出来后,他才摸上了手里的匕首,这小匕首最大的用处大概是自裁,让他能走得没那么痛苦。 山穷水尽之时,宋彦泽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是上一科的状元,当时状元高中,身披红袍簪花,打马恣意游遍京都,马蹄踏落红花,鲜衣怒马何等意气风发。 只觉得这世上再无难事,任何难事都只事在人为而已。 但入翰林修撰文书典籍快两年多,一甲的同僚大多已有官职,他却一直压在翰林中。 他想过是他不好交游打点关系,或是是他不会攀附。 直到他的“父亲”拜访,那个在年节都见不过几面的“父亲”告诉他。 “宋家不需要一个惹眼的状元郎。” 其实是不需要一个脱离他掌控,与他没有父子之情的状元郎。 宋彦泽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手掌被上面的花纹硌到了。那些不好的情绪都散了去,只剩下另一个人。 小雁哥哥 高中状元的那一日,鲜花盈怀,他只在想。 你看,我说过我会是状元。那你呢,你什么时候能成了大将军回来找我? 狼嚎声越来越近,他拖着一只腿根本走不了几步。血沿着额头下巴往下滴,砸进了地上。 宋彦泽停住了脚步,转头看见隐隐幽绿的眼睛,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但仍然不死心抓紧了手里的匕首。 可惜,看来他是再见不到他了。 早知道就直接问问蒋亭渊,同在兖州,有没有见过…… 噌! 箭矢破空而出,远处火把火光明亮。 噌噌噌! 又是几箭,每支都钉死在狼身上,恐怖的狼嚎声回荡着。 宋彦泽强撑着看见有人抽刀,猛地砍杀尚有余力的狼,奋力地朝他跑过来。 燃烧的火光里,宋彦泽摇摇欲坠地要倒下去,握紧了匕首举起对向来人。 “站住!”他用尽力气,说了好几声才发出一句像样的声音。 “是谁?” 来人一身黑衣红衬,手里提着一把雪亮的短刀,红穗垂在手指边,一双黑色的眼睛紧紧盯住他。 “蒋亭渊。” 蒋亭渊举着火把,看见了他手里的刀,天黑看不真切,却闻见了血腥味。蒋亭渊浑身躁动着杀意凌然的戾气,恨不得杀光那些人。 “走开!” 宋彦泽意识模糊,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冷静周旋,仔细思索,但现在他只凭本能。 蒋亭渊顿住脚步,火光大盛,身后众人也陆续过来。蒋亭渊却一抬手,让他们先后退,深吸了一口气。 “书呆子,是我。” 宋彦泽恍然一瞬,手一松,心神松懈,扶着石壁直直往地上倒去。 蒋亭渊大步上前,连手里的雁翎刀都扔在地上,抱住了他。 “谁?” 蒋亭渊看见他眼皮沉重,昏了过去,这才低声在他耳边说。 “是我,小雁哥哥找你来了。” 第97章 折梅7 小雁哥哥是你什么人? 意识昏沉, 他却感到了安心。 初春时节,江南细雨淋漓却细绵,温软的风吹得堂前的芭蕉叶相互亲昵地蹭着。 正是午后好睡时, 宋彦泽依靠在床榻边点了灯看书,头却一点一点的。 不想看, 但明日夫子要考学了,现在不抓紧晚上又没得睡了。 第四次睡着后, 宋彦泽干脆起身推开了木窗,清新的水汽扑面,落雨声很好听, 屋檐下的铃铛淋了雨泠泠作响。 “哪来的乞丐?去去去!” 宋彦泽散着发, 青丝只用一根红穗子发绳在发尾系了一下, 伸手接着水滴。 “还不走?不走我可叫人……” 宋彦泽猛地支楞起来, 来了精神,扬声喊:“莲心?怎么了?” 往常他都不管这些事的, 只是今日他又困又看不进书。他披上靛蓝色锦袍,拿着把绘了红梅的油纸伞从小院走出来,推开半扇后门来。 莲心这时跟他一样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见惊动了主子更是气急, 抄起大扫帚就要打那个赖在自家院门前的人。 “慢着!” “公子!你不知道, 这人就赖在我们后院门呢,刚刚还要翻墙进来,这是贼人!” 莲心还不会讲官话, 一口姑苏话吧嗒吧嗒的扫射出来,那个哑嗓子。宋彦泽赶紧把伞给他,让他不要管了。 这是两家宅邸的后巷,白墙黛瓦, 青石板被水唰得亮亮的。一个身影蜷缩着在后院门旁,身上裹着破布,还有破草席。 都不用走近,那难闻的气味惹得人一皱眉。 宋彦泽没走近,观察了一圈,却看见了他手脚指甲脏污却齐整,露出的手臂上有伤,衣物脏破,但能看出是棉布锦衣,不是寻常叫花子的麻布。 更不用说他手里还攥着一把精巧的小匕首,怪不得莲心反应那么大,这是怕他闯进去伤人。 “兄台?不知你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何故做贼人……” “我没有!” 一声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明显听着就跟莲心和他一样在换声期的粗哑,年岁大不了多少。 更让宋彦泽惊讶的是,他能听得懂姑苏话,因为这人回话说的是京都官话。 宋彦泽看见了他蓬乱头发下的一双黑眸,两人对视一瞬,都愣了一下。 他明显在哆嗦,看着快要昏厥过去了,宋彦泽一抿唇走近了两步商量。 “你把匕首先给我,我们就带你进去救你。等你大好要离开时,自会交还给你。” “公子!管他作甚!” 宋彦泽的白色锦靴踩在水里,青丝垂下,红色的穗子在风里轻轻转着,他身上的书墨味道夹着清梅香气,在温软的江南烟雨里飘过来。 昏暗的天光透过红梅油纸伞透光,宋彦泽向他伸出手,眼里有点兴奋也有点好奇。 “你同意吗?” 他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小匕首,藏进怀里,不肯放手。宋彦泽看他脸颊和眼睛都红红的,立刻蹲下来伸手摸摸他的脑门。 他警惕地往后避,一下子撞到墙上去了。 宋彦泽还是把手贴上去了,他一皱眉,那双漂亮的眼睛如水墨晕染勾勒,袖口间带着他的身上的味道,清香温暖。 “公子!脏!” “莲心,他在发热。”宋彦泽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再次和他保证。 “我不是要你的东西,院里虽没有女眷,但到底要考虑安全。” 他一口姑苏话,语调轻缓,刻意说慢了些,吴侬软语痒了耳朵。 他终究是伸手把那把小匕首交给他了,松懈了身体扑进了他怀里。 “莲心!来搭把手!哎呀,别管那伞了!” 他靠在这位小公子的肩头,柔软顺滑的青丝有浅浅的香气,随着风丝雨丝挠着他痒。 心里突然横生了一股子戾气和狠意,他伸手去抓他的头发,发丝顺滑穿过指缝,只有一截红色的发绳被他抓在手里。 小公子笑笑,轻声对他说着。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睡吧,我守着你。” 房间里只点了床边的茶油灯。屋子里光线昏暗不明,蒋亭渊的佩刀卸下了扔在一边,拧着帕子擦着他的脸颊,低声哄他。 树叶,灰尘,血迹 手脚摔断了,头磕破了,独自一人在树林里躲人。 那么爱洁,那么娇气的人。 他该亲自陪着的,他该在的。 郎中还没来,蒋亭渊只能先简单处理,好歹是头上的血止住了。 里衣下皮肤上青青紫紫的,蒋亭渊擦洗完掖好被子,才发现手一直在抖。 胸前还有一大片他的血,蒋亭渊忍不住不断地伸手探他的脉搏,指腹下的鼓动如一根细线将他的理智绷住。 “大人,郎中来了。那几人您亲自审吗?” 蒋亭渊一言不发,只看着郎中为床上的人诊治。手心湿润,还有微弱的血腥气残留,他握紧了手掌,脸庞隐没在阴影里。 “大人手臂不要紧,您接得很好。只是腿上的伤不好说,只能先固定了慢慢养,不能动。” “头上口子深都只是外伤,后脑勺磕的包才万分要注意,先开些散瘀的药看看,估计要晕个几天了。” 玄青松了口气,听着意思就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可一抬眼见蒋指挥使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守在床榻边。 “玄青,那四个是御前司的人。” 他头也不抬,接过了郎中的伤药亲自照料。玄青一激灵,沉声拱手请罪。 “我说过了,只留一个回去审。”蒋亭渊揽起宋彦泽,将他从背后揽在怀里,配合着郎中仔细包扎。 “其他的就地杀了,不用避人,让所有人都去看。” 他声音很轻,顾忌着怀里皱着眉睡着的人,却让玄青后背起了冷汗。 蒋亭渊的意思不只是杀那几个御前使,还有大仓里的那几个管事。 杀到只剩两个回去审,在他们眼前一个一个杀,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 蒋亭渊垂下眼,烛光暖黄,眉眼间专注细致,动作很轻,只觉得温柔。 玄青领命出去。 蒋亭渊和宋彦泽的理念一向不同。 宋彦泽学的是仁爱,苍生万民,教化泽被;而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只习得杀戮狂悖。 只有杀,只有怕,才能让人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有些人不可教,不可救,只可杀。 第二日清早,安排的马车来了,蒋亭渊又抱着他回了宅子。宋彦泽一直没醒,蒋亭渊就耐心地一点一点把药给他灌进去。 煮药他也安排就在院子里,推开半扇窗户就能看见,不会有任何做手脚的可能。 莲心完全插不上手,这熟悉的失宠感觉……他现在只能守在院子里煮药,屋子里都挤不进去。 小宅院不大,为了方便办公,宋彦泽将卧房边用了帘子隔断,另一边就是他日常回家处理文书的地方。 风吹纱动,蒋亭渊放下手里的药碗,走过去撩起纱帘要关上窗户。 书案上,风吹书动,一张写满的纸页飘了出来,是宋彦泽的字迹,上面是些涉案人的名字,不少在后面还有小字标注。 他刚要夹回去,却看见下面的一个小角落有他的名字,旁边也标了一行小字。 “兖州?京都?” 蒋亭渊手一顿,手指轻点字迹,较其他的字迹更新些。蒋亭渊将字条折起塞了回去,垂眼思索了一会,哂笑了一下。 这又是哪路神仙使的小动作。 御前司的人反过来追杀,只有两人知道的行程泄密,大仓的粮食和账本提前被换好…… 够阴损。 * 从那一片江南烟雨里醒来,宋彦泽恍然了很久,睁着眼呆呆地看着床帏,总觉得一转身还能看见他。 “醒了?” 现在回神了,现在转过身只能看见一个,站在床边能把亮光都挡住的同僚。 “有劳……”他咳了两声才能说得出话,咳到头疼。 蒋亭渊将药放在一边小案几上,动作娴熟地慢慢拎他起来,自觉坐到床边让他靠在他怀里。 宋彦泽平时就挣脱不开他,现在更是跟个鸡仔一样任他摆弄。 “多谢……” “别说话,把药先喝了。” 蒋亭渊语气没有不好,宋彦泽莫名就有点情绪,本来他喝药就难,太冲不喝,太苦不喝,颜色太奇怪不喝,心情不好不喝。 现在四样全齐了,抿着苍白干裂的唇,闭上眼睛。 蒋亭渊太知道他什么毛病,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拦着他的手猛地捏住他的脸颊,卡着牙床让他仰着头闭不上嘴。 酸苦的药液强灌了进去,他只能往下咽,他拽着蒋亭渊的手,除了让手指疼没有别的用处。 在他要骂之前,一颗盐津梅子塞进了嘴里,腮帮子一酸,味道却是他最爱的,嘴巴又忙着去咂摸味道了。 只拍开他凑过来的手指,湿红着眼角看他。 “小宋大人,可还记得是谁救了你?” 宋彦泽恍然一瞬,想起他那声“书呆子”,可这不能代表什么。 小雁哥哥只是个流民,现在应该在军营里,没有高贵的身份,不可能和京都侯爷家有什么牵扯,也没理由出现在徽州和他遇见。 “蒋指挥使。” 宋彦泽垂下眼睫,遮掩住眼中的怅然,声音不自觉有些冷淡。 蒋亭渊被他这声哽了一下,低头忍不住凑近他,想看他的神色。 “但蒋大人,逼我至此的也是你御前司的人。” 宋彦泽冷笑了一声,他手臂和腿都固定住了动不了。除了能扭着腰挣扎,只能躺在他怀里,扭腰什么的,他还要脸。 他一抬眼,皱眉一偏,不习惯他离得那么近。 “是,但很明显,不是我的授意,否则没必要那晚去救你。” 蒋亭渊太清楚他的宋彦泽是什么样的人,不要问他信不信,也不要拿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说话。 他的小宋大人只听事实,如何决定,信不信,谁也不能动摇。 “去大仓的事,只有你我知道。”宋彦泽直视着他,看着他脸上每一寸的神情变化。 “大仓账本和粮食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怎么解释?蒋指挥使。” “御前司里不干净。去大仓的事,你写的是公函,不是私下里只和我口头上说的,这一路上经手的人有问题。” “你昏迷的这几日我已经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该杀的杀了,该押的押了,一共十二人。你随时可以去单独审问。” “追杀你的四个御前使,就地杀了三个,还有一个押在牢里在审,不好撬。从他们四人那里搜出共四百两,是宝钞。” 蒋亭渊逐条说着,神情坦然,问什么答什么,说得详尽。 “这些说辞你早有准备。”宋彦泽听着,没有急着说信或不信。 “是。” 蒋亭渊的手掌拢住他的肩膀,他可以放他坐着,或者放他睡下。但他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的感觉太好,他舍不得。 “那晚我去大仓的时候,看了账本和文书,明显行程泄密,早有准备。” “当日你独自出去,御前使没有回报。过了应会的时辰未归,他们也没有任何通报。” “前前后后,足够我猜到这是什么心思了。” 蒋亭渊没有说起那张字条,他想听宋彦泽自己问。 宋彦泽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一声:“看来我没有不信的理由了。” 蒋亭渊手一紧,追问他:“那是信还是不信?” 宋彦泽眉眼淡然:“重要吗?反正我不会把你当敌人,以后有类似的事,我会当面和你说,不发公函。” 宋彦泽本来就没有真的信就是蒋亭渊指使的。只是官场上,总要谨慎些。 宋彦泽说得没问题,于理上是这样,可于……他还不够。 蒋亭渊承认他是心急了一些,也在无理取闹。 可凭什么小雁哥哥可以被无条件信任,蒋亭渊却没有。 他不再是徽州的庭雁,也做不回那个小雁哥哥,更不想只是小雁哥哥,所以他成了蒋亭渊。 他还比不过他自己。 “小雁哥哥。”蒋亭渊突然垂下头,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问。 “他是你什么人?” 第98章 折梅8 他本就是腌臜泼才 “什么?” 宋彦泽从他嘴里听见这个称呼吓了一跳。 他头上还包着绷布, 也不敢大幅度躲开,缩着脖子,眼神游移。 该不该向他问一问, 可一个是兖州都督之子,一个只是小卒, 他怎么会知道。 “你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喊。” 蒋亭渊本来是想逼他, 但此刻凑在他脸侧又闻见他身上的香气,温暖的,有生机的。 他顿时生莽地想钻进他衣领里, 最好和他贴着, 像是吃牛乳糖一样含一含, 舔一舔。 宋彦泽只有一只手能推:“他……他是我的朋友, 我们有过命的交情。” “他……他也在兖州当兵,你……” 蒋亭渊突然抬头停住了, 抱着他的腰的手很欠地改了掐着,低声反问。 “只是朋友?朋友你喊得和情哥哥一样。” “蒋亭渊!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腌臜,不知羞耻, 不知所谓吗!” 难为他刚醒, 还能发出这一声, 说完又抖着捂着脑袋咳嗽。蒋亭渊端来茶水喂他,宋彦泽喝完就嫌弃。 “难喝,糟蹋东西。” 蒋亭渊脸皮厚, 不痛不痒的。到底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知道想骂他多久了。 “是是是,我是腌臜泼才,你们是君子之交。” “我原本都要和他结拜了, 亲哥哥一样。你不要说这样的浑话!” 蒋亭渊眉毛都没动一下,垂眼等他说完又把茶杯凑过来灌进几口茶水。 谁要和你结拜,还亲哥哥一样……就是这样才不能做什么小雁哥哥。 他本就是腌臜泼才,一肚子男盗女娼,半夜捏着救命恩人的小衣自|渎的东西。 想干弟弟的腌臜东西。 宋彦泽气顺了点,声音也软和了点:“听闻你曾在兖州做将领,那可曾听过庭雁的名字,徽州来的。” “若我说他死了……” 蒋亭渊的衣领被一揪,话就被掐在嗓子眼里了。 “开玩笑的。” 蒋亭渊差点犯浑。真死了,活人又争不过死人了。 “他去兖州那么多年,我从未听过他的名号,想来也是没什么建树,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兵卒。” 蒋亭渊笑了一声,却被宋彦泽一锤。 “我只想知道他是死是活,过得如何,又为何当初不告而别。” 蒋亭渊咬了一下腮帮子,额角一跳,心里满胀的全是酸水。 “你没有别的想问我?” “除了那个小兵卒。” 宋彦泽反倒是很疑惑,抬眼看他:“什么意思?没了。” 蒋亭渊磨了下牙,咯吱咯吱的,恨不得在他脸上咬一口。 “你不想知道我在兖州的事吗?” 宋彦泽差点脱口而出,不想。他是京都蒋氏,还是兖州蒋氏不重要了。他在兖州怎么样,那更是和他没什么干系。 “我累了。”宋彦泽凭直觉,两眼一闭,转过脸。 “放我睡下,困了。” 蒋亭渊笑了一声,伸手就捏住他鼻子,他手劲大。宋彦泽睁开眼,还没看到他,毫无预兆地他立刻托着他后背,垂头偏了一点亲了过来。 唇瓣相接,蒋亭渊咬住了,掐他的后脖颈,贴住了他。 床帏的纱幔放下一半,隐隐绰绰地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 宋彦泽唔着推他,却被蒋亭渊全吞吃掉了。他半垂着眼,绷紧的额角暴露了他的急切,气息炽热,乱作一团。 宋彦泽咬他,紧闭牙关,他都不知痛,也不知难,硬要强求。直到搭在他脸侧的手指蹭到他眼角掉下的泪。 蒋亭渊温柔了一下,一下一下地舔过他唇上干翘起的皮,含住润一润,撑在他上面看着他。 “还困不困了?” 宋彦泽捂着头,急促地顺着气,枕在软垫上别过头去不想看他。他眼角湿红,唇瓣上水泽润红,衣袍散乱。 “我说了,我不是断袖。” 蒋亭渊高竖起的青丝垂下,目光灼灼,听他这样说反而没有动气。 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也没和他装傻。 还知道他就是要和他断袖,而不是拿出什么同僚,什么朋友,什么兄弟搪塞他。 “现在问吧。” “什么?” “问我,蒋亭渊,你到底是什么人,在兖州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来的京都的。” 蒋亭渊掐着他的脸肉,让他看着自己。 宋彦泽从没这样仔细地看过他,浓眉,眼窝,眼睛,长直的眼睫,高挺的鼻梁,破了个口子的唇。 他充满了那种肉食者的侵略性,对人命的漠然。 他们是两路人,不该不明不白的纠缠在一起。 可他忍不住按住鼓噪到心慌的胸口,转过垂下眼睫。 “那你说,我听。” 蒋亭渊松开手,放任他转身背对着他,将他身上的被子盖好。 “我是京都柱国候蒋氏出身,不过生母是个歌姬,生产时又难产去了。在侯府和野狗一样命贱,但好歹是有活路。” “后来因着我武艺上颇有点天赋,得了侯爷几句夸,几个哥哥和小娘找个机会让拐子将我带离了京都。” 宋彦泽捏着被子一紧,又转过脸去看他,哽了一下,绷着脸装,实际上一双眼睛含着柔光如江南烟雨,专注地看他。 还是心这么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不怕他再凑过来了。 “后来机缘巧合去了兖州,从小兵卒做起,立了军功。便得了蒋都督的赏识,我同他说了身世,他便去信将我过继他名下。” 宋彦泽的心弦却被这苍白单薄的几句话扯动。 独身一人的少年到位高权重的男人,从京都到兖州,再从兖州回到京都。其中辛酸苦痛,全在里面了。 “你大可以放心,我同京都李恒党的蒋氏没有关系了,他们自己也清楚,不来寻晦气。” 蒋亭渊皱眉,神色间有几分寥落,似乎是被往事牵动。宋彦泽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妥,最后只说。 “我真的信你了。真的。” 蒋亭渊嗯了一声,垂头看他,嘴里似乎在咬含什么东西。宋彦泽下意识一咂摸嘴,才想起盐津梅子的核不在嘴里了。 宋彦泽浑身一震,从脸颊红到耳朵根。 蒋亭渊偏偏又捏起一个问他还要不要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是他性情就是如此孟浪,不觉得不妥,还是想拿他取乐。 不管如何,该离他这样的人远一点,不,越远越好。 然而他的想法好像过于天真了,晚上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蒋亭渊十分自然地进了他的房间。 卸下佩刀,松腰带,宽衣就一点不避着他,把这当自己卧房了。 “蒋指挥使,这是我的卧房。” 蒋亭渊散了发,披着外袍,里面就一件松垮露出大片蜜色肌肉的胸膛。 灯火昏黄暧昧床帏将光散得朦胧,他大步走到他床边,语气过于自然随意。 “小宋大人,你没说错。” 说着掀开被子睡进来了,他身高腿长,手臂一伸将他整个人挪进怀里去了。 “蒋亭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睡觉吧,明日给你带文书来,想休息也休息不了了。” 宋彦泽的注意力被文书两个字一散,下意识想嘱咐两句,又贴住了他的胸膛,被他身上皂角的清香气整个充盈了。 ……还行,他还知道洗干净了再来。 “你……你不能回隔壁吗?” 宋彦泽腿动不了,面朝着他,看见了他胸膛上交错的疤痕,质问的语气莫名软了。 “不能,你现在动不了,喊莲心来也没用他打不过我,最后结果还是一样。” “省点力气,多休息,你早点好了,我让你骑脖子上扇脸都行。” 宋彦泽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不爽的啧了一声,让他去吹灯。 蒋亭渊侧卧着,揽着他,宋彦泽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没看见黑暗里,蒋亭渊脸上欠揍的坏笑。 他拍拍宋彦泽的后背,在沉沉的夜色里相依偎着睡下。 天不亮,蒋亭渊要去早朝,他刚起身,宋彦泽就迷迷糊糊地扯他的衣袍。 春寒料峭,夜里还是冷,蒋亭渊确实烫烫的,当个暖床的正合适。 “醒着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粘人?”蒋亭渊忍不住搂住他,低头亲亲他的额头。 出了房门的蒋指挥使又是另一张脸了,眉眼沉肃,通身的气派让人都绕着他走,生怕招惹了他。 谁人不知,最近御前司杀的人流出的血怕是要把京都淹了,自己人他都不曾网开一面,眼也不眨一下。 杀伐太重,皇上也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注意分寸。 过了宫门,所有朝臣都要步行,吏部尚书刘绎同李阁老走在一起。蒋亭渊走到他们身边,侧头看了刘绎一眼。 “刘大人最近去看胡大人了?也不知胡大人身体如何。” 刘绎看了一眼李恒,李恒却一脸和气,没有说话的意思。去看胡众,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也没做什么。 只不过在胡众的计划里推了一把,比如离间…… “胡大人还是老样子。” “那就好。”蒋亭渊笑了一声,紧接着说道:“总不能还活不到抄家的那天。” 刘绎脸色骤变。蒋亭渊又笑:“刘大人害怕了?” “放心,御前司下手不知轻重,但也到底不会冤枉人,大人什么都没做,就什么事都没有。” “那便好,看来我等也可高枕无忧了。” 李恒抬眼看了一下蒋亭渊的神情,和气地笑笑。 “都是为皇上办事,各司其职,尽心尽力便好。” “小宋大人已经醒了?不知身体如何了?” 蒋亭渊一笑:“他好得很,今天就要看文书了。总不能让胡大人天天在家担惊受怕。” 李恒脸色未变,笑呵呵地接话:“谁做的事谁认,做错了受罚,亘古不变的道理。” 刘绎敛眉看了一眼李恒,知道他是打算弃胡众了。 蒋亭渊笑了一声:“李阁老是个明白人。” 户部的案子这不过半月,出了那么多事。 先是这么个小宋大人户部问案,又是遇刺差点丢了性命,御前司里又出了纰漏,杀了一批人。 蒋亭渊那煞星,想必是为了震慑可怜的小宋大人,杀了那么人,他也不好找御前司的麻烦。 这秘辛街头巷尾传得有鼻子有眼,又有人说看见那蒋亭渊日日去小宋大人宅邸,想必是被看管起来,关起门来不知道怎么搓磨人呢。 宋彦泽捏着牛乳糕,坐在软榻上翻着御前司给的卷宗,煞星就站在一边忙着给他倒茶,磨墨。 宋彦泽之前在户部写的那几张纸最后给了蒋亭渊,让他拿去撬了罗简的嘴。还真问出了个关键的东西——私账。 私账是胡众保管,但罗简这人留了个心眼,也有一本私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一家老小找个活路。 大仓那里更好办了,蒋亭渊杀了那么多人,剩的那个为了活命,倒豆子一样把能说的全说了。 宋彦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强硬的手段是能快速达到目的。 大概就是一力降十会? 只是私造宝钞这件事不好办,他们的宝钞放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区别,连印都找不出破绽。 “宝钞……” 宋彦泽揉着眉心,手指轻点,蒋亭渊立刻不让他看了,仔细看看他脑袋上的伤口。 宋彦泽闻见他袖口磨墨后沾的墨香,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 他立刻拿过了一边搜出来的宝钞,拿到鼻间仔细闻闻。 “味道。” “蒋亭渊,宝钞司用的松烟墨,味道和这些假造的不同。” 蒋亭渊反抓住他的手,低头闻闻,没闻出区别来。 不过,这下是蒋亭渊体会了一把事半功倍。 有证据、人证、口供,甚至是账本,定案很快。 蒋亭渊领了诏命,当天就点了人迫不及待地准备去抄家。 比起其他,宋彦泽更在意抄家后的钱款,还有皇上要如何安排户部的缺。 这些他还暂时操|不上心,只能天天躺在家里养病,外面什么消息只能听晚上蒋亭渊跟他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彦泽完全习惯了他,甚至盼着他赶紧来告诉他进程。 “公子,门房递了信,是徽州来的信。” 第99章 折梅9 好没良心的负心汉 “怎么?连饭也不吃了?” 蒋亭渊从御前司下了值, 腰间雁翎还未卸下,边大步从前厅过了抄手游廊往后走,边听着莲心跟他告状。 “下午看了信后就闷在屋里, 不许人打扰,晚饭也不用了。谁说都不行。” 莲心现在完全是个叛徒模样, 提着灯在前面引路,活脱一个领着老爷回房, 看闹脾气的夫人的小厮。 蒋亭渊一皱眉,问他:“什么信?” “徽州来的,一封是老太太的信, 里面还夹了一封就不知道是谁的了。” 蒋亭渊听见老太太这三个字, 脚步顿了一下。 廊下灯光昏暗, 淡黄的灯火下只看见他唇瓣一抿, 捏着红穗的手一紧。 莲心就送到庭前,蒋亭渊站在院子里看见窗纸上一个剪影, 他最近已经可以在屋子挪一挪了。 蒋亭渊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正要进去,一偏头看见了庭院前的梅树。 红梅香气在冷夜里散着清香, 花朵全放, 在廊下微弱的灯火下别有意趣。 蒋亭渊想不出什么文人雅趣之类的, 伸手就挑了一枝花朵最多的枝杈,顺手一撇。 花树震颤,花朵扑簌簌往下落, 这煞花人一点没自觉,转着看看手里的枝杈,还觉得稍稍满意了。 “一个人闷在那做什么呢?谁给你气受了?” 蒋亭渊一进来就看见他半躺在榻上,披着衣服发呆, 眉头皱着。 宋彦泽闻见了梅花的香气,一转头看见他怀里的红梅,伸手撑着坐了起来。 “给你插瓶里?” 蒋亭渊看他嘴角一翘就知道是做对了,转身按他的指示找了个瓶子灌了水插好了,再送到他面前。 榻上的案几上散落着几页纸,灯火透着淡黄的油纸落在他脸庞,面色如玉,垂下的眼睫盈光,抱着瓶子看那支梅花。 “清香雅韵十分足,俗态嚣尘一点无。” 宋彦泽笑笑,凑近了一点闻闻那带着夜里寒凉的清香气。 蒋亭渊却是提了一包糕点放在桌案上,听他念酸诗。 “说什么呢,听不懂。” 宋彦泽忍不住一翘嘴笑了一声,撑着头看他:“蒋大人没事的时候,一点书不看?” 蒋亭渊拆了油纸包,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 “好没良心的负心汉。日日为你这瘫子郎君里外操持,现在嫌弃别人了。” 宋彦泽一时间被他噎住了,主要是手边糕点茶水全是人家买来放好的,手边还有他早有预料,放的干净油纸,留他包着拿。 “我……我没嫌弃你。” 蒋亭渊忙着在桌案边给他滤药渣,那么重的药罐,他单手拿得稳的离谱,酸苦的药汁匀速满了白瓷碗。 他也没说话,就是在那忙着,滤完了又拿勺子搅搅好凉得快些。 “你……抱歉,你生气了?” 他一个朝野上下无人不畏惧的权臣,天天在他这忙前忙后的。 手是贱了点,但无一不细致的,知道他那些娇惯的毛病,一声不吭的就那么纵他。 而且他幼时想来过得很苦,哪有什么机会同他一样安心在书斋里读书,真真是不该说…… 蒋亭渊端着药碗放在他面前,伸手撩开脸颊边的青丝。 灯花爆开,骤然明亮了一瞬,宋彦泽看见他脸上的坏笑,黑色的眼睛含着柔光。 “心这么软。” 宋彦泽呼吸屏住,他离得越来越近,视线从他的眼睛滑到唇瓣,他垂下眼,只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轻笑了一下。 “那作为补偿,今天就自己把药乖乖喝完,糕点也吃尽了。” 蒋亭渊又起身了,伸手把他拎起来,坐在他身边拎起他的胳膊查看起来。 宋彦泽慢慢吁出一口气,掩饰似的端起药自己就一口气喝完了,喝得太急,喝完直打恶心。 蒋亭渊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饴糖,捏了一下他滚烫的耳朵,视线扫过散落的信纸。 “收到家书了,怎么还不高兴。” 宋彦泽闻言从信纸里挑了一张出来,含着饴糖化了一会又觉得太甜,腮帮子咬着。 “随信来的,还有我同乡好友的信。他叫时玉成,徽州商贾世家出身。” 蒋亭渊听见这人的名字眉一抬,那手臂就自然地揽上他的腰,宋彦泽这么多天被他搬来搬去的,自己都没意识到对他的触碰一点也不敏感了。 “玉成他来信说,上个月末途经了安江、灵江,从堤坝那走过,见那堤坝拆了一半只建了一半。” 宋彦泽说着又皱起眉来。 “淮江是大江,在我辖区内,修建堤坝我插不了手,但好歹我盯得紧些,走之前我去看过,看着是修完了。” “可玉成说,他听我同他提过,特意绕道去淮江堤坝上看了,还没到汛期就看见坝上有裂缝,渗水严重。” 蒋亭渊敛眉思索了一会,轻声道:“工部尚书钱涣,他是太子的人。” 宋彦泽懊悔地一揉眉心,扯动了头上的伤口。 “端午汛,还有两个月不到。近日江南各地,还有三江上游从开春就一直在阴雨不断。” “要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 宋彦泽更自责他的疏忽,他现在不是淮州的父母官了,但又怎么能冷眼旁观。 可这个节骨眼上,户部事还未了。 蒋亭渊从他手里拿过那张信纸,放在桌案上,沉声道:“不要急,事要一件一件做,饭也要一口一口吃。” 宋彦泽焦躁了一下午的情绪莫名就安定了下来,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怎么就下意识和他都说了。 都不知道他在朝堂派系间扮演着什么角色,怎么就什么都和他说了。 宋彦泽看着瓶子的梅花,鼻间一直缭绕着那股清香,转过脸避开他的视线,看着花瓣。 “嗯,我明白的。” “现在去说了也没用,国库是空的,还不如把户部的案子赶紧了结了,有了银子都好说。” 蒋亭渊就不耐烦他躲,伸手包住了他搭在瓶子上的手,低头靠在他肩头。 “再念两句酸诗听听。” 你让念就念,什么意思。宋彦泽哼了一声,转着瓶子不理他。 “我从未上过蒙学,以前在侯府,我想听先生念诗都是躲在房外偷听,被发现了又是一顿打。” 装可怜装的略微生硬了些,但听着倒是很真。 宋彦泽愣怔了一下,闷声咕哝了一句:“他们品行恶劣,修身尚且不能做到,学问多了也是枉然。” 蒋亭渊靠在他颈侧嗅闻他身上的气味,暖融融的,沾了清梅的香气,唇角一直勾着。 “夜窗却恐劳清梦,速剪寒梢浸玉壶。” 宋彦泽低声缓缓地念着,语调清和柔缓,字字句句都让他听得通晓明白。 蒋亭渊忍不住轻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听着他说话。 “这句诗说的是你呢,你剪了梅枝送给我,让我一夜清梦无扰。” 蒋亭渊手臂越紧,一颗砰然的心横冲直撞,生生忍耐那痴然的疼痛。 那瓶梅花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上,清香盈室,灯火灭去,月华流泻一地,梅花影绰的轮廓朦胧了一个剪影。 宋彦泽隔着放下的纱帘看着,心里静了下去,他正要安然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眼。 “蒋亭渊,你从哪弄的梅枝?” “就院子里那棵,看着太细瘦,挑了好久才给你挑了个大的。” 蒋亭渊拍拍他的背,不经意间展示自己的用心。 “什么!!” 那梅树细瘦,看着不好成活,宋彦泽费了不少心思去养护,从不许人碰。 蒋亭渊轻啧一声,低声说道:“你知道的,我从小……” “滚!” * 宋彦泽挂念户部的结案,腿能自己下地了就去上值了,期间还觐见了几次皇上,得了不少赏。 因为他回来接手了文书和审理,又有大理寺和刑部的同僚,蒋亭渊的压力小了很多,至少不用忙着一边抄家一边点库存。 户部这是大案,两个侍郎,一个尚书,流程会繁琐些,还要过朝堂议事。 可除却他们,户部各大小官员的家产、田产就已经抄出了一个不小的数字。 京都的街道上,近日总是能看见列队的红衬黑衣的御前使,百姓也凑着去看热闹。 很快,宋彦泽也荣获了一个外号“抄家御史”,比起蒋亭渊的“玉面罗刹”褒义的意思多些,但听着好听不到哪去。 终于是到了廷议的日子,宋彦泽这几日一直数着端午汛的日子,总要把银子在汛前送到各地,责成把堤坝修好。 三条江,整个江南省,二十三个县,一共几十万百姓。宋彦泽每每想起,后背冷汗就直冒。 宋彦泽拿着笏板,一身绯红官袍入了宫门,身侧是蒋亭渊,他撑着他的手肘,随时照看着他。 时间太短,走路还是不利索,多了就会疼,左胳膊也不利索。 快要入殿时,一人独自负手从他身后走来。 胡众年逾半百了,任户部尚书快八年,朝堂波谲云诡半辈子,一步一步从布衣到了正二品大员。 今日,也是他的终局了。 胡众今日竟少有的平静,这段时间里来,他日夜难眠,每晚都梦见有人闯进来杀他一家老小,抄家灭族。 他何尝心里不清楚,但他从来没有回头路。 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宋彦泽走得艰难,胡众却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一步一步跟着他们往上走。 “可惜。” 胡众低笑了一声,神色从容平静。 “还能让你活着回来。”不等他说话,他又摇摇头:“算了,是你也没什么不好。” “不是你,还会有别人,是你,倒让我看见后生可畏。” “胡大人,五年,二千三百万担粮食,宝钞金银六百万两,临平省、阜口省、江南省、东乡省,四个省百姓纳粮食税,各以粮食需以竹篓装卸名义多交四个铜板。” “户部内堂,您的衙门后书。”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宋彦泽不急不缓地说着,胡众就站在大殿前的廊下看着蓝天,听见最后那一句才摇着头笑了一声。 “小宋大人,你可知官字上下两口。” “上面的吃不饱就要问下面的要。今日我之祸,恰恰因于此。” 胡众一振袍袖:“而不是因为你所说的明月清风。” 说完他站在殿前,整了整衣冠,正了正官帽,却怎么都觉得歪了些。他索性撒手了,大步迈入殿内。 宋彦泽在堂上一一陈述罪名,贪墨数额,盗卖粮食的几处仓库,文书、证据,口供一样一样上呈天子。 皇上翻了翻,将手里的奏章扔到堂下。 “你自己看!” 胡众跪下高呼:“臣有罪!只求念在多年辛劳的份上,留族人一命!” “辛劳?忙着往国库里钻个洞出来?” 工部尚书钱涣冷哼一声。 石侍郎已经押在诏狱里,听说精神失常已不能面见天子。 皇上最后免了胡众的诛九族,三位户部主官秋后问斩,抄家,家产尽数抄没。其余人等皆按律法,问斩、抄家、流放。 胡众平静地叩谢君恩,李恒始终半眯着眼没有看他。 这一遭整个户部,一半以上的缺都空出来了。 太子党自然心思活泛起来,户部危险,但却是实打实的钱袋子。 宋彦泽听着朝臣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太子党积极的态度,突然心下一阵失落。 换太子党,换那个修堤坝都要贪墨敛财的官员吗? 蒋亭渊转头看他,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捏了一下他的手指,温暖粗糙,还有点粗硬,但他心里却定了一些。 “臣,倒是想为陛下推荐一人选。” 宋彦泽看见他的顶头上司,已经七十岁的老人家,正二品右都御史余注出列。 “不如瑄王殿下。” 殿上顿时一静,李恒眉一跳,太子也目光微凝。 宋彦泽脑中猛地一跳,手指一紧捏住了蒋亭渊的手指,转头看向他。 蒋亭渊神色平静,半点讶异也无,安抚地一蹭他的手背。 第100章 折梅10 你想要我,是不是? 瑄王年纪轻, 一派温雅仪态,见人三分笑意,平日爱弄花草字画。 他立刻上前一拜:“父皇……这……儿臣并不通晓户部事宜。” “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李恒转过脸暗自思索, 一边年轻的太子脸上表情一松,看了一眼这个跪在地上行了大礼低着头推辞的兄弟。 余注……御史台……又是御史台。 蒋亭渊没看过去, 也好像完全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宋彦泽却了悟了什么,这位瑄王殿下, 当真是藏得深。户部的缺不能再空了,这才是年初,一应事宜都需要尽快运转。 御座之上的皇帝发话:“好了, 不会做可以学, 可以问。” 这就是定了。 “户部侍郎的人选就交由你, 慢慢斟酌向朕举荐。” 看来皇上也没有完全信瑄王, 在其中没有运作,这是在试探。 一切尘埃落定, 去岁的亏空补了一半多,总算是没那么难办了。 朝野上下却开心不起来,这是从他们身上找钱, 刀子还没砍到身上但看着不免兔死狐悲。 宋彦泽下了朝慢慢走在宫道上, 身边除了一个蒋亭渊一个人也没有。 他正出神着, 差点踩空一阶,蒋亭渊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 “不成体统。”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出,宋彦泽循声看去, 是他的“父亲”礼部尚书宋安。他长须白面,皱着眉头瞥向两人,定在宋彦泽身上。 “不求你给宋家光耀门楣,只求别辱没门庭。” 宋彦泽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最多是觉得他很好笑。蒋亭渊却直直盯住宋安,冷笑了一声。 “宋大人说的哪个宋家?京都宋家?” “小宋大人不是徽州人士吗?” 宋安生平最好面子,满口家族荣耀,却最是薄情寡义。 祖母不接入京都奉养,发妻不爱护,哪小妾、歌姬和通房毫不顾忌,也只当她们是消遣的玩意,也不善待。 他一振袍袖冷哼一声,背手便走。 蒋亭渊看着他的背影,扬声玩味地说道:“宋大人,看你眼下发青,走路虚浮,想来阳气不足,肾气有亏啊。” 宋彦泽一扬眉,忍不住笑。来往的朝臣怎么可能听不见,都狐疑地往宋安脸上瞥去,宋安气得涨红脸遮住脸就走。 “你这一套,够他气半个月了。” 宋彦泽被这么一打岔,刚刚窥见朝堂波谲云诡的凝重散了,一扯他的袖袍,走出好远了都在笑。 “这就开心了?” 蒋亭渊皱眉,完全不能理解这就让他那么高兴,不痛不痒的几句又不算报复。 宋彦泽觉得他话说得奇怪,也没多想。 直到晚上下值,听说宋安在府门前下马时,不知怎么,马受了惊,一脚踹在他后背,整个人撞到门槛上磕掉了门牙。 宋彦泽暗自乐了一会,没过一会,又听得刑部的人来回报收押情况,他听了一耳朵。 说是怪了,胡众收押抄家时不小心摔了,把胳膊腿都摔断了,头还破了个口子。 宋彦泽笑容一滞,走出衙门看见蒋亭渊负手站在马车旁等他回去。 “今天怎么一直看着我?” 蒋亭渊解下腰间雁翎刀,随手放在一边,本来是垂着眼的,猛地一抬眼捉住了宋彦泽的眼睛。 “看你是个什么人。” 宋彦泽摘了官帽,蒋亭渊看了一眼他头上的疤痕,又瞥了一眼他头上木簪。 “那得出结论了?” 蒋亭渊眉骨高,不笑的时候又冷又凶,低头时窄双的眼睛看着像是在生气,一笑了不得,看着就是在琢磨怎么弄死别人。 无人不怕他,京都里的孩子哭闹不止,都拿他压神。 宋彦泽却没觉得害怕过,就觉得他欠欠的,身上有种很难说明的浑劲,却细致温柔。 但他做着皇帝的刀刃,又一脚掺搅进了夺嫡。 “算了。” 宋彦泽叹了口气,垂眼看着他解下的雁翎刀,花纹制式朴素,皮革金属冷硬,只有红穗子柔软漂亮,看着也有点旧了,但被爱护地很好。 他下意识伸手一戳那红穗子,这才看见前面是一截红绳,像发绳? 蒋亭渊一直看着他,猛地伸手将他的手同红穗子一起抓住了。四目相接,宋彦泽忍不住喉结一动,怔然地看着他。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急切渴求,又有些小心翼翼,这在蒋亭渊身上,就觉得很莫名。 宋彦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他们太越界了,亲密过头,他一边习惯一边提着心。 “其实我的伤已经大好,你……” “你想看看这把刀吗?”蒋亭渊打断了他的话,抓着他的手从带着他体温的刀柄,一路缓缓抚摸着。 “御前使配绣春刀,是仪仗刀。这把刀从兖州就一直跟着我,叫雁翎。” 噌,抽刀出鞘,雪亮的刀锋森冷。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宋彦泽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低声轻缓地念着。 “它是战刀,杀人的刀。” 宋彦泽忍不住抬头看他,蒋亭渊脸上是一种惯常的漠然,没有惶惶,没有对人命的感慨。 “那天,在山崖下救你回来后,四个御前使,大仓主事十人,我只提回来两个审。” “肃清御前司,杀了十二人。” 蒋亭渊说完松开了他的手,抬眼看着宋彦泽,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细小的神情变化。 宋彦泽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尖柔软,一看就是握笔的手,他抓紧了刀鞘,让雪亮的刀锋缓缓入鞘,眼神平静。 “你想要我,是不是?” 宋彦泽没有看他,却始终能感到灼灼的目光。 “不是一晌贪欢,你想要我了解你,理解你,知晓你的所有,好的,坏的,然后都接纳。” “好聪明。”蒋亭渊低声笑了,看着他握紧雁翎刀鞘的葱白手指。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见色起意?” “一见钟情。” 宋彦泽不说话了,回想着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怎么咂摸都觉不出一丁点的暧昧。总不能是他就喜欢不听他话的,和他对着干的? 那这样的人海了去了。 “你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宋彦泽撑着脸,摇摇头:“一见钟情?” 蒋亭渊却笃定地回答他:“真话。” 马车停下,两个人都没有动,蒋亭渊仍是看着他,宋彦泽低着头用手指绞着红穗子,面色如常,耳朵绯红。 “我是男人。” “看得出来。” 蒋亭渊每一声回答,每一句话,笃定而坚定,不假思索,恍若理所当然别无可能。只有他语气犹疑,一颗心不上不下。 宋彦泽攥紧了红穗子,反问他,语气有种微妙的埋怨:“你觉得我凭什么答应你?” 蒋亭渊猛地倾身过来,凑近了他,鼻尖蹭到了他的鼻尖,呼吸交缠,轻笑一声。 “不凭什么。” “早晚的事。” 宋彦泽浑身紧绷,心脏发麻,手握紧了,他害怕那样疯狂灼热的吻又搅弄他的心,滑腻的舌头又极尽堕落地挑|逗,让他全无君子自持之心。 但一瞬间他又在期待什么。 宋彦泽不会刻意逃避那一刻诡异的思绪,但不妨碍他恼羞成怒,他猛得一推他的肩膀,撩开帘子就走。 “呀,公子,你发热了?” “……没有。” 宋彦泽抱着官帽,跨步进了门,头也不回。 “把门关上!” 蒋亭渊抱着刀,抓着红穗子笑看着他的身影。莲心原地纠结了一下,看看宋彦泽又看看还没进门的蒋亭渊。 “莲心!” 莲心当即啪一声把门关上了,门震得一抖。 宋彦泽蒙头往前走,还没走出游廊腿又疼了,扶着柱子坐在一边,想起自己正事没说懊恼地一拍柱子。 一抬眼就看见秃了一块的梅树可怜地立在那。 “腌臜泼才!” 本来是想旁敲侧击地问问他是不是瑄王党,若是如此,更想探一探口风,能否将银款拨一部分去三江修堤坝。 这下好了,他们之间挑到这个份上了,他又要去求蒋亭渊办事了。 这算什么。 要是他直接同他商量,蒋亭渊若是提什么条件他答不答应。若是自己提……那更不行,那是折辱他的真心,也是侮辱自己。 他要是干脆答应了,那他好像有点拿住他的意思,挟色迫他办事? 宋彦泽搓搓鸡皮疙瘩,烦躁地揪断了廊边的花草,脸一阵青一阵白。 用过晚饭,他还在纠结这件事,事是肯定要办的,还要快些不能拖。但是怎么说,怎么提…… 宋彦泽站在院子里叹了口气,今日蒋亭渊不在,他还有点不习惯。用饭的时候下意识去看向身侧,连倒茶都倒两杯。 他这算什么,贪恋人家的温柔小意,百依百顺?他若是求一晌贪欢,图谋欢好,那他自可以自重,轻易回绝。 可他哪里是这样的呢。他早有察觉,只不过今日方才醒悟。 没有等重的真心意,没有无暇的爱意,随意慢待他,轻易回应只为享受他的好处…… 不是君子所为。 宋彦泽想想之前,又觉得自己太孟浪,行为也很小人,懊恼地又拔了两根草。 “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他刚念叨完,一转身,院墙上跳下来一个人。 蒋亭渊一身黑衣常服,高竖的马尾一晃,动作娴熟,一转头看见手里攥着几根草的宋彦泽。 “草都没长出几根,拔它做什么?” 宋彦泽撇过脸去,蒋亭渊进一步,他就退一步。 “大晚上,你干什么?” “无聊,翻墙串门玩。” 宋彦泽哦了一声,看他一眼,还沉浸在自己前段时间稀里糊涂占别人便宜的懊恼里。 “那你串完了,回去吧。” “你今天不是要沐浴?不是不方便?” 蒋亭渊边说边捋袖子,语气平淡,表情淡然,跟说帮你倒杯茶的口气一样,显得一边不自在地宋彦泽多心。 “不用,不用你费心。” “信不过我?”蒋亭渊自嘲一笑,转身要走:“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前段时间,擦洗、喂药、换衣服,他从未假借他手。更不要说昏迷的时候,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不是,我是……” “那便好,走吧,去沐浴。” 蒋亭渊本来就没转多少,立刻转回来,揽着他的腰整个将他扛起来往里屋走。 100-110 第101章 折梅11 摇尾乞怜 “等等!” 描梅屏风隔着, 里面热气腾绕,不断有外袍和腰带扔到屏风上搭着。 “我自己,我自己可以!”一道急切惶然的低声咬字轻又缓, 在雾气弥漫的夜里暧昧升温。 “左胳膊不是还抬不起来?逞强,你现在抬个腿我看看?” 一道低沉的声音紧迫追着, 语气平稳,考虑细致, 就是上扬的尾音暴露了恶趣味的迫不及待。 宋彦泽步步后退,直到靠到木桶边。如瀑的青丝沾了热气湿润,薄薄的白色里衣扯乱了, 肩颈露在外面, 皮肤滚了湿痕。 “那你去叫莲心来。” 宋彦泽说不过他, 脱口而出一句踩中他痛脚的话。蒋亭渊拎着他的领口就扒, 不给他再多说的机会。 “你故意的?想体验一下被强|迫的滋味?” 宋彦泽拎在浴桶里,背过身去浑身红透了, 青丝漾在水里遮住他的光|裸的后背。 “你这样……” 宋彦泽犹豫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蒋亭渊躬身靠在木桶边,伸手去拨他的发丝, 粗糙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细腻如丝绢的触感。 “这样不是我占你便宜吗?” 宋彦泽转头看他, 蒋亭渊明显愣了一下,眉头皱了一瞬,露出难得良心的疑惑来。 “我什么都没有许诺你, 也没有回应你,你没必要这样尽心尽力。” 蒋亭渊恍然明悟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伸手去碰他隔着水雾的眼睛,心里翻涌起的浓烈情绪并不温柔, 恨不得抓着他整个揉在身体里,咬他的唇。 一别数年,他爱的人一如往昔,风光霁月。 “甘之如饴。”蒋亭渊躬身凑在他脸侧,掬起水淋在他身上。 “你若今日回应了,现在就不是自己坐在浴桶里背对着我了。” 他语气平淡,只有点低哑,宋彦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而后猛地啊了一声。 蒋亭渊笑了一声,垂眼往他身上泼水,手上沾了“沐芳”的清香气,手指顺着他的发根顺着。 宋彦泽趴在边上,半边肩膀还动不了,只能任他动作。 蒋亭渊动作很轻,没有狎昵的意思。虽然手粗了一些,但力度很舒服,热气氤氲,宋彦泽都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子都粘起来了。 只是他没想着回头看看他,那人额头上滴着热汗,眉眼间冷静淡然,但眼神放肆乱放,专挑敏感又私密的地方看,绷着嘴角明显火气重。 “这么放心我?” 蒋亭渊凑到他脸前,看他是真的歪着头眯上了。 水声淋漓,水珠迸溅,珠帘摆动发出玉石轻撞的声音。 “庭雁?” 蒋亭渊放下纱帘的的手一顿,床上的人闭着眼已然陷入了梦境。 “庭雁。” 宋彦泽看着他一口气将递来的药喝完了,郑重地用官话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我和莲心给你备了热水,马上去洗洗,也发发汗吧。” 小院里平日就莲心和他,祖母不想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蠢书生,很多琐细小事都是他和莲心一起自己动手。 宋彦泽忙活了一下午,又请大夫又煮药,又去翻箱倒柜地去帮他找干净衣服。他自己是头发也乱了,脸颊边还有一抹黑灰。 宋彦泽怕他晕,守在屏风外,一会问他水烫不烫,一会问他感觉怎么样。他没照顾过人,但做起来尽心尽力。 “公子大恩,无以为报。”里面水声突然停了,传来他低低没有气力的声音。 宋彦泽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笑了笑,将手上的干布巾搭在屏风旁,刻意没有去看他。 错过了坐在浴桶里的少年深沉如墨的眼神,他烧得眼发红,瘦得能看见骨头,看着伶仃细瘦很可怜,但那眼神却有着狠劲的执拗。 “你快些好就是报答我们这一场缘分了。” 他也果真好得很快,半夜就发了汗退了烧。他和莲心在主屋里单隔了一道屏风,支了床将他安置在那。 明日先生考学,他这一下午未曾温书,心里还有点惴惴不安,毕竟他一向都是做万全准备的,怎么都睡不着。 隔着一道屏风,少年蜷缩的身影怪可怜的。 宋彦泽忍不住下了床,给他加被子盖,却刚走近他,他就唰一下睁开眼睛,抓住了他的手摔进床铺里。 宋彦泽摔了一下,后背吃痛,微弱的烛火晃了一下,眼前发懵,摔进被褥里,鼻间是清香的沐芳香气。 他手忙脚乱地扒开了软被,只看见慌忙避开的瘦弱少年的背影。 “对不起。” “好厉害。”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宋彦泽看见庭雁脸上的慌张无措。 “你好像会一些拳脚,我刚刚都没反应过来。好厉害。”宋彦泽撑着坐起来,又笑笑问他。 “是不是打扰你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冷不冷。” “冷。”庭雁不爱说话,却冷不丁急切吐出这个字。 宋彦泽坐在床里捏了一下被子,疑惑地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庭雁挪得离他近了些,像是冷极了,紧抓着他的手腕浑身一颤。 “很冷。” 宋彦泽明悟,温声哄他:“那我们挤一挤,应该就不冷了。” 大概他是怕吧?怕自己一个人。 小时候同祖母去看社戏,有几个扮的鬼着实吓人,攥着祖母的手哭了一路,晚上也不敢一个人睡,一定要莲心陪着。那时候他也骗人说就是冷。 不大的木床睡了两个半大少年郎,宋彦泽比他还高一点,拽过他,轻轻拢了一下他,虚虚抱了一下他。 “不冷了吧?” 庭雁紧抱住他的腰,埋在他怀里,缠在他身上,克制自己骨血里蠢蠢欲动的贪婪,不停地钻进他的怀抱里,汲取他身上带着清梅味道的温暖。 宛如冻僵的蟒蛇狠缠着恩人。 “冷。” 宋彦泽被这样抱着,有点同情心泛滥,生疏地拍拍他的后背,掀开外袍,体温透过里衣慷慨地温暖着贪婪的蛇。 一个为了吃食打人下死手的流浪儿,晚上哪里都睡得,坟地破庙街头巷尾,就算在尸体旁也能安然入睡。 这样摇尾乞怜只能是别有用心,在蹬鼻子上脸而已。 哄人的先睡着了,轻声哼的带着姑苏口音的小曲断断续续,直至睡沉了消融在昏黄的灯光里。 被哄地抬头看着他的睡颜,手脚并用地缠住他,沉溺在这温软的怀抱里。 一大清早要去上学堂,宋彦泽迷迷糊糊地爬下床,他做了一晚上被大蛇缠住的梦,没怎么睡好。 莲心看自家公子小心放轻动作的样子很吃味,撅着嘴帮他家公子换衣束发。 “公子,你对他是不是太好了些,一个乞儿,治好了赶出去算了。” “还跟他睡一块……公子你平日里那么爱洁,你也不嫌……” “莲心,不要这样说。他已经很可怜了。” 莲心低声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跟着宋彦泽一道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了,床上闭着眼的少年骤然睁开眼睛,反复咀嚼着他说的每句话,深深地嗅闻着他残留下的气味,眼睛熬得发红。 可怜…… 庭雁摸出他留下的外袍,猛得咬住他留下的外袍,发了狠,咯吱咯吱的。 乌蓬船从城里的河道穿过石拱桥,船前挂着一个精巧的小灯笼,写着宋字,下午小雨酥酥,傍晚就晴了。 族学不远,但小镇上有头脸的孩子都送在宋家族学里,今日考学,各家小厮都等在河岸边等着看首魁。 首魁会得一套上好的笔墨,还能得个先生的簪花,站在船头穿过河道别提多风光。次次首魁都是那个宋家的庶子,但大家每每也新奇地挤在河岸等着看。 “公子们要出来了。” 江南风气开明些,不太拘着小姐,甚至也有女学,也有各家小姐挤在河岸边小楼偷偷在窗后瞧热闹。 庭雁看着院里的小厮都往那去,也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不断地听见他的名字,都是赞叹,也有春心荡漾的小妮子红着脸互相咬耳朵说什么,手里提着花篮。 水面轻荡,前面一阵喧闹的起哄声,庭雁站在后面,跟随着宋家的小厮丫鬟。 “首魁!首魁又是宋家小子!” 庭雁漠然看着他们高声欢呼着,没一会宋家的小厮们兴奋地高喊。 “诶,我家公子,是我家公子,劳烦让让好哇。” 软调唔哝的姑苏话快起来也吵,庭雁一皱眉,却被众人笑着当成一起的往前推去了。 刚刚站定在河岸边,映照着橙黄烟紫的春水划开涟漪,一片云彩散走,夕阳光下,一乌篷船穿过石桥向他划来。 石桥上都是姑娘,她笑着将杏花梅花向船头的少年身上洒去。 那少年眉眼如江南云烟一样柔和,清隽无双,春风吹动他的发丝,花瓣落在他的身上,他笑着一拜手,发髻上簪着首魁的红花,一身靛蓝衣袍轻摆着。 庭雁站住不动了,远远地看着他,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缓缓乘舟而来,那么远,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躲在这里看着他。 看着他来到他面前,又顺着水流缓缓向前离远了。 公子如玉,风光霁月,不是他能肖想的。 宋彦泽好容易过了这段,赶紧搓搓脸,晚上凉,迎风站着,他脸都吹凉了。莲心给他拿了手炉捂一捂,却看见自家公子在出神。 “公子烦什么呢?明日老夫人回来,知道公子又得魁首定又乐得不行。” “莲心,昨日没和庭雁说要出去上族学,留他一人在家,也不知……” “公子!” 莲心气得要跳河了,真是个狐狸精,哪来的蛊惑人心的手段! 宋彦泽一闭嘴,随意向后一看,在重重人群里似乎看见了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也不知庭雁一人在家如何了,伤如何了,寒症好得如何了。 第102章 折梅12 三合一 做他身边的小猫小狗…… “庭雁?庭雁?” 宋彦泽挂心他, 一下了船就往后院里走,在哪也没看见人。身后的莲心拎着他今日赢来的彩头,撅着嘴跟在他家公子身后。 直到走到里屋才看见外间床榻上缩着一个人, 案几边的晚饭已经凉了,放在那里没人动过。 宋彦泽立刻快步走到床榻边, 看见庭雁紧闭着眼睛背对着他,皱着眉很难受的样子。他太瘦了些, 摸着伶仃得可怜,宋彦泽放轻了动作。 “怎么了?不舒服吗?” 庭雁这才转过脸,直说自己心口闷, 有气无力的。 莲心拿着彩头进来, 看见他家公子紧张地任那个臭乞丐钻自己怀里, 还伸手拍拍他的背。 “心口疼?怕不是有什么心疾, 公子可小心些,小心他讹上你。” 庭雁顿时脸色一白, 抓紧了他的衣袖,埋头在他怀里。 “我不会的……我马上就走……” 宋彦泽一瞪莲心,连忙拍拍他的后背连声:“不是这样的, 没人会赶你走。” “你若是身体好了, 想留就留, 想离开就离开。” 庭雁猛地一抬头,死死扒住他,看着他:“真的?” 宋彦泽一想, 去求求祖母,帮他寻个差事让他留在身边也不难,于是点点头。 莲心不痛快,把手里的笔墨都扔到桌子上转身就走。宋彦泽下意识一松手, 先起身去看看他,却被庭雁死拽住了。 他年纪到底还没有多大,只听得自己的筹码是“可怜”两字,于是想尽了办法吃定他的心软。 就是没想到这样的心软只能得来什么,而自己实际又想要的是什么。 庭雁“体弱多病”,初来乍到又“心悸难眠”,一到晚上就抱着枕头缩到宋彦泽的床榻下。 宋彦泽半夜起来,见他执拗地不肯回去睡,自得拉着他到自己床铺上先睡。宋彦泽细心地帮他散了头发,又分了他一半的被子。 里间只点了一小盏暖黄如豆的小油灯,面容都半明半昧,看不大清楚,庭雁却将他看得真真切切。 他睡眼惺忪,一头乌黑顺滑的青丝披在肩头,白色的里衣松垮,胸膛和锁骨露在外面,眼睛迷顿地半睁,说话带着点鼻音。 “庭雁,睡吧,我陪着你呢。” 他不发一言,他怕一张嘴鼓噪的心脏就要吐出来,连同那压抑的黑蛇一样的欲望会缠住这个干净温柔的小公子。 他只是扣住了他的腰,往有他在的被子里缩去,贪婪地呼吸着,吞吃着他身上的气味。他必须很小心,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丑态百出。 而宋彦泽只觉得他果然是心口不舒服,呼吸声都粗些,明日定要帮他找个好大夫瞧瞧。 第二日一早,宋彦泽还没来得及带着庭雁去看大夫,先听得前院人来报,说是祖母回来了。 宋彦泽当即把手里筷子一搁,眼睛一亮,把手一擦就要走。坐在他身边的庭雁一直盯着他,却发现他直到飞跑着出去都没看他。 莲心更是高兴,得意地一看还坐在原地的少年。 “老夫人回来了。她老人家才不会放任你这样的留在公子身边,你等着收拾东西走人吧。” 庭雁脸上仍旧平和,猛地一抬眼漠然地盯住了他,那眼神同看一只将被掐着脖子拎上屠宰场的鸡没什么区别。 莲心毛骨悚然,赶紧转身就走。 祖母是宋安的嫡母,徽州宋氏书香门第,往上数都是朝臣,只不过大多官职不高,也没有京官。 宋安的亲母走得早,嫡母将他视如己出好好教导,哪怕以前家里再难,也从没让他受过苦,可宋安做了京官后早将徽州宋家忘了干净。 连同祖母为他张罗的,陪他一路科举入仕,不离不弃的发妻。 祖母为着这个,已然同宋安母子情份淡了。但她还是在京都宋府的后宅看见宋彦泽后,心软了,拉着他的小手回了徽州,放在身边亲自教导。 “祖母!祖母!你看。” 宋彦泽已经是半大少年郎了,同年岁的同窗有的都议亲了,但在祖母前面还是个稚童样子。 他拿着红花给刚下马车的祖母看。她装着板着脸训斥他:“多大人了,稳重些。” 嘴上那么说,嘴角却带笑,接过了那红花,慈爱地摸摸他的头。 “近日天凉,还是穿厚些,你看手还是凉的。” 祖母被宋彦泽搀着,她的发髻简约大气,一身茶褐色衣袍稳重,眉眼柔和,虽有皱纹但看着只是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气韵。 她随着宋彦泽往里走去,随意扫过人群,一眼就定在人群里那个看着瘦弱的孩子。 她顿住了脚步,指了一下,见是同莲心一道来的,转头看宋彦泽。 “这是谁家的孩子?” 宋彦泽看了一眼庭雁,立刻拉他过来,将他推到祖母面前。老太太目光温柔地萦绕在他眉眼间,不掩饰打量的意思,但不让人觉得冒犯。 她眼里略过深思,听着孩子极力地想着办法夸他。老太太什么不知道,听口气就知道是想留下那孩子,转头伸手一点宋彦泽的额头。 “又打主意呢?” 宋彦泽在外边注意形象,皎皎如月的公子,在祖母面前就是拉着衣袖摆一摆。 “祖母菩萨心肠……” 庭雁看了几眼那位老妇人,稍稍低下头看着有些不自在,到底年轻,掩饰不住脸上在紧张什么的神色。 宋家的老夫人…… 想来也不一定会认出他。 “别的事过几天再说,先让祖母回去歇歇。”宋彦泽一听,立刻扶着祖母回去,不多缠了。 * 宋彦泽下午要习字,一向是莲心在一边磨墨,今日换了人,一身深色的短打布衣,穿在他身上还是空空的,太瘦了。 少年扶着砚台认真地磨着,垂下的眼睫长直,还没张开的稚嫩脸庞,还是依稀能看见英挺的轮廓。 宋彦泽坐在一边时不时教他两下,指导一下,再提笔润润墨凝神练字。 他动作舒缓,何时放轻,何时运笔用力都了然于胸,一撇一捺,一横一竖,一个个漂亮有风韵的字就写成了。 “很喜欢这句?” 宋彦泽没听见他磨墨的声音,一转头看见他专注地盯着他看,以为他是喜欢写的这句诗。 他摇摇头:“我看不明白,不认识字。” 宋彦泽一愣,又一笑:“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莲心都是我教的。” 他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让他过来,低声用了官话轻轻地一字一顿念了刚刚写的词句。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注1 “折一枝梅花放在玉瓶里,第二日看见玉瓶中水已结冰。”宋彦泽轻声同他解释,又想起什么笑笑。 “说起来我小字梅远,但没什么人叫这个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却听进去了,从折梅放玉瓶,到他的小字,梅远。 若是能折梅一枝一直抱在怀里就好了…… 还没说会话,祖母突然差人来叫走了庭雁。 老夫人的院子里花团锦簇,还有棵格外高大的金桂和玉兰,她就坐在正厅里,看着那少年停在院里。 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喝茶,庭雁却立刻站在那躬身向她行礼问好,一举一动仪态动作标准,很守规矩。 “北边来的乞儿?” 庭雁顿时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个落魄的乞儿,不到两三天,能把贵族里的行礼做到挑不出错。 “不是。”他很快选择坦诚。“我是京都人士,上元节同家人走失了,被一路拐来这里,侥幸逃了出去,公子救了我。” “拐子?”老夫人只会对自己的孙儿和蔼可亲,她略一听就抓到他的漏洞。 哪个拐子自己找麻烦,敢去拐贵族家的半大小子。 “是。” 老夫人打量了他一会,了然了,这是涉及到后宅阴私了。 “你是京都柱国侯蒋家的孩子吧?” 老夫人不在京都,却对各家都清楚,一下就点出了他的身份。 他躬身一拜,沉声说出了真实身份。“京都柱国侯府庶五子蒋亭渊。” 她一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笑笑说道:“啊,是那个身手不错的孩子。” “既如此,五日后,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去。” “求您留我在公子身边。” 他从不下跪,这次直接跪到泥地里去了,沉声对堂内恳求。 “奇了,王侯公子倒是不如我宋府的小厮了?”老夫人一笑,喝了口茶:“我的孙儿心软,听不得求,我不一样。” “五日后,蒋公子,你就该回京了。” 庭雁跪在原地没有起,手渐渐握紧。他清楚,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的本家不是宋家能开罪起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留在宋彦泽身边。 他慢慢站起身,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从某种程度上说,老夫人眼光没错,他心思不轨,目的不纯,身世也不干净。 可他不想就这么放手,此一别,宋彦泽会记他多久?一月?半年? 他身边又会凑来谁,会不会有人出现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再容不下他? 他神思不属,游魂一样地回了院子,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喧闹。 身着月白色的公子正站在玉兰树下看着上面卧着的小猫,身边莲心走来走去,叽叽喳喳地出主意。 “得上去抱下来。” “公子,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宋彦泽却跃跃欲试,抱着树干就想往上爬。庭雁立刻快步走过来拉住了他,只低声同他说:“我来。” 说完边噌噌爬上了树,他从小在侯府无人教他读书习字,他却无师自通了揍人、翻墙和爬树这样一类的技能。 之前在那父亲面前露了面,他也有机会习武了,拳脚工夫,兵器武器他倒是真有天赋,请来的师傅都惊诧他的能力。 他单手揣着猫,很快就下了树,抱着蔫了的黄白小猫走向宋彦泽。 宋彦泽垂眼小心地摸摸小猫的脊背和皮毛,午后的日光暖暖的,他周身都有光,庭雁一瞬不错地看着他。 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太温柔小心了,和看他的一样,也许自己就多了一点同情、可怜。 那些担忧和疑心都有了着落,在他眼里,他同这猫有什么区别? 没有。 可怜……可怜可怜可怜! 喵! 小猫突然一惊,耳朵一抖跳了出去,很快娴熟地找了个缝溜出去了,跑得真快。 宋彦泽一心想多看看,开了半扇门一望,看见不远处一个穿鹅黄衣裙的姑娘抱着那只小猫,不住地抱着顺顺毛。 “你跑哪去了,半天不回来,吓死我了。” 宋彦泽见是个孤身一人的姑娘,就准备离开避嫌,那姑娘却抬头看见他了,大方地一行礼打招呼。 “竟是跑到公子院里了,多有得罪。” 宋彦泽远远地一拱手,笑着摇摇头:“不会,它很可爱。” 庭雁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笑,看着他同那个姑娘说话,看着他夸那只猫可爱,看着那姑娘极力掩饰的情窦初开的羞红。 他想要的人,是不能做到只有他一个的。 晚上宋彦泽要去陪祖母用饭,莲心和他不用去,但他还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没有进去,站在门外听见老夫人问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若有心仪的女子,祖母便去下帖拜访,先议亲,过几年大一些便可以完婚了。” 里面的人满不在乎地回答:“我还小,还没考上状元,不想成家。” “总要功成名就,有一番事业在身,不好让姑娘嫁来陪我一同吃苦。” 外面的人血色尽失,手脚发麻,他只稍微一想他穿着红袍同旁人拜堂成亲的画面便心如刀割,满心冲撞不可倾泻的戾气无法发泄。 “好,不过你总要多出去看看。明日不是有游船会,不许再推掉了。” 宋彦泽应下了,带着庭雁一同回去,他自己打着灯笼同他穿过游廊,宋彦泽转头见他魂不守舍的。 “心口又不舒服了?下午就不该让你爬树的……” 宋彦泽又用那种温柔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并不是独他一份。庭雁摇头,避开了他关切的神情。 寻常人会听见恩人要议亲就心如刀割吗?朋友、兄弟都不会这样。 他早都清楚,只是尚有理智,他只埋在他怀里,做个可怜的乞儿,而不是把丑态百出的下|半|身暴露给他。 黑暗中,庭雁借着微弱的烛火细细地看着他的面容,后背脖颈搭着他的胳膊,天终于热了一点,里衣越来越薄,他的臂膀搭在他身上。 不轻不重,压在他身上,也压在他心上了。 热,他燥得睡不着,也不敢缠他了,太危险了,蹭醒了他怎么办,装无辜他还不擅长,万一让他推开自己,他才真的会死。 他缩在被子里,躬身离他的腿远一些,只侧头趴在他怀里。他下意识往前一靠,唇瓣只差一线蹭到他的额头,他略略一前。 柔软,温热,他偷到这一点甜滋味,却立刻付出了身体上的代价。 他惊得抽身掀开被子就离开,他动作幅度不大,床上的人睡得正熟。他却面红耳赤地烧了一把大火灼烫,躲到屏风后去,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抽系带。 微弱的烛火一晃,粗红的蜡烛高竖着在铜质的灯台,灼烫的温度让融化的蜡油盈出一片亮泽的光。 满溢满溢…… 烧穿了的蜡油接连不断地顺着蜡烛滚落下来,凝固在灯台上,留下淡粉色的春|梦痕迹。 屏风透影,里面的坐着的清瘦身影咬着一块白色里衣,一只手紧紧缠着一条腰带,勒到手发白,指尖绀紫色,挤胀到发痒也要勒紧了手。 热汗淋漓,模糊了视线,屏风另一边就是他侧躺着的身影,舒展起伏,朦胧的淡影像是春山的隐约轮廓。 那是他的春山,却不是他一人的春山。 他咬紧了布料,发了狠一样,恨不得吃进去,让嗅觉味觉都充盈着他的气味,沾染上他的味道。 就算是做他身边的小猫小狗也要让人一眼认出他是谁的。 可到底是夜里荒唐放肆的胡思乱想,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柔软顺滑的布料。 恍惚的柔柔爱意眼神也是摇晃的烛光晃眼罢了。 * 游船会是邱家的小公子牵头办的,因着女学那边近日也是放假了,这游船会便开大了。 这下人多了,便定了是游船泛舟湖上。 河道里挤满了各家的船,小姐的纱帘多,还有小巧的铃铛轻响着,船头放着些鲜花。公子家的船简单了许多,宋彦泽更是不想费心。 平日里去族学是什么样,此刻便是什么样,最多弄了条凳,带了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小糕点。 宋彦泽先上了船,伸手要去拉庭雁的右手,他却僵了一瞬,下意识躲了一下,又立马反抓住他的手,抓得很紧。 宋彦泽还当他是太紧张,毕竟北边的人不常坐船,晕船的也是常有。 可他近日一直闷闷不乐,总要带他出来散散心。 宋彦泽看他站稳了便松了手,笑笑,正问问他晕不晕,身后一阵吵闹声传来了。 “明明是我们家的船先来的,凭什么让他们先入。” 河道狭窄,各家的船都是要排着先来后到,慢慢往前滑向湖心去。 宋彦泽回头一看是时家的小厮同管事的吵起来了,先走的那家是方家,方怡丰的船,他是这一辈里的嫡长子,平日里受宠多,性子也跋扈些。 “玉成?” 宋彦泽扬声一喊,一位浅紫色锦袍的公子走了出来,他长得显小,酒窝明显,实际比宋彦泽还年长个四五岁。 “梅远!”他拎着只画眉鸟,挥挥手里折扇。 庭雁脸色顿时一沉,不是没什么人知道,也没什么人喊吗? 宋彦泽当即扬声让时玉成的小船先过去,玉成家是皇商,有官带功名,却是赏赐下来的,沾了商字,在这官眷众多的地界有些人总是觉得他门户低些。 宋彦泽就是看不上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才总不愿意出来跟这些人交际。 还不如和时玉成找个馆子喝茶听听评弹小调,聊些他在各类稀奇古怪书里看到的有趣东西。 满肚子孔孟之道,实则连庄稼时节都一无所知的书生才不叫博闻强识,在宋彦泽心目里,懂星星,会看天气,还懂些山川河泽的时玉成才是真博学。 常常交谈后,还会自觉不如。 宋彦泽转头兴奋地和庭雁夸他,没注意到身后人的臭脸。 “梅远,你今天倒是不在家躲闲了?” “出来透透气,刚刚是怎么了?” 宋彦泽自己没注意到,他话还只说了一半,立刻扭头去应和时玉成去了。 “还能是怎么,邱家一向看轻我们这些小门楣家的,方家呢,更是鼻孔长到眼睛上。” 时玉成晃晃扇子,宋彦泽忍不住一笑。很明显,时玉成压根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的。 “是非入耳君须忍……”时玉成唰一下开了扇子扇扇,慢慢地用姑苏话说着。 “半作痴呆半作聋。”宋彦泽背着手慢悠悠地接上下半句。 两人都是一笑。 莲心从船尾到了船头,看见庭雁的脸色,眉头一跳:“你晕船了?对着河里吐,千万别吐里面去了。” 说着又拿出一个小瓷瓶,不情不愿地塞给他。 “公子让提前给你备下的,晕得难受就含一粒。” 庭雁看了一眼忙着和时玉成说话的人,攥紧了小瓷瓶,灼烫心焦的不适捋平了。 过了湖边,越来越往湖心去,春日里湖水还是凉的,而且不远处还有些薄冰。 莲心忍不住提醒踩在船沿边的自家公子。 “公子,你回来些,在这掉下去,湖面有冰捞都不好捞你上来。” 宋彦泽随意嗯啊了两下,一看就是没入心里去。庭雁抓着他的手腕往回来了一点,才放心了一点。 旁边一艘明显比他们大许多的华丽船舱游了过来,船前灯笼上挂着“方”,方怡丰每次都因为宋彦泽拿不了魁首。 加之宋彦泽不好出来和他们喝酒,坐在一起他们说些娇娘,他又假正经驳斥,说些长辈官职,他又一言不发。 是以,方怡丰讨厌宋彦泽那是全徽州人尽皆知,不过也是互相看不上罢了。 方怡丰远远便看见宋彦泽在同那个商人之子打得火热,他这边小厮喊了几声也不见他回头看一眼,心里不免生气。 唰一下打开了扇子,低声同身边的船夫说了几句什么。 那船夫面露难色,还是一点头。 莲心看庭雁一直脸色白着,终于看不下去了,推着他往另一边去。 “你还是去那边歇着一会吧,站最前面晃,再吐了公子一身。” 只是刚转身,船身便突然猛得一震,一打晃。 莲心只看到方家的船施施然移走,还没站稳,就听见前面一声惊呼。 “梅远!” 而后是一声沉沉的落水声。 “晕船”的庭雁健步如飞,同他一块跑到船头去,只看见湖面碎冰层裂了个大洞,只能看见一点月白色的衣角。 莲心心一紧,湖面上有冰落水了,挣扎都挣扎不上来,更何况他家公子还是个旱鸭子。 “来人!我家公子他不会水啊!” 莲心还没喊完,就听见另一声噗通声,庭雁解了外袍,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 “你!你添什么乱!你会水吗?” “来人啊,来两个人啊!” 早春的湖水刺人,薄冰层碎裂划破了他的皮肤,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水下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他当然会水,否则早淹死在侯府后院去了。 他绕到他背后,强制地束缚住他的手臂,落水的人会慌乱,将能抓到的一切视为救命稻草。 他喜欢这种被宋彦泽死死抓住的感觉,却不希望他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死在一起,死了都没人会知道我是他的,他是我的。 幸好时玉成还算冷静,立刻让人把水面大块的冰都打碎了,不断地开出一片没有浮冰的水面。 庭雁揽着人奋力地破开水面,他瘦弱,却拼着一股劲硬是把他拽了上来,船上的人都欢呼起来,赶紧捞人上来。 “快找郎中!你们家公子晕过去了!” 庭雁死抱着宋彦泽不撒手,宋彦泽有意识,就是一直冷得哆嗦,细弱地不住呛咳着,咳出冷水来,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袖。 庭雁顾不上自己,拽过他们递来的大麾裹住了宋彦泽,他却怎么也不松手地抓紧庭雁。 他就抱着宋彦泽回到船舱里去,紧紧抱住他,但他太瘦弱了,没法将他整个抱在怀里取暖。 郎中很快就来了,毕竟是宋家的小公子,他们上的还就是宋家的族学。 莲心他们一进来,就赶紧分开了两人,庭雁自己也冻懵了,紧抱着他不肯放手。众人像是分开一对苦命鸳鸯一样硬是把他们分开了。 闹了一出,还办什么游船会,宋家的老夫人亲自站到河岸边接孩子回去。一向温和的老太太站在河岸边,毫不留情地将方家的人都训斥了一遍。 方怡丰站在船边紧张地看着他们那边,直到看见两个人都好好的送了回去才松了一口气,而后脸上又因为这当众训斥挂不住,遮着脸甩手就走。 这还没多久,两个人都被架回去了,一个躺一张床上,隔着一张屏风,两人都在被灌药,换衣服盖被子。 宋彦泽严重些,紧闭着眼睛不住地哆嗦,时不时发出闷闷的咳嗽声,那声音听得里外的人心里都一揪。 外面的庭雁死睁着眼,上下牙齿都在打颤,执着地透着屏风看着里面的人。 老太太从里面出来,看见他发梢滴着水,一声不啃地挺着,只问里面的宋彦泽怎么样了。 她叹了口气,拿了一块干布巾走过去给他擦头,淡声同他说道。 “彦泽没事,郎中已看过了。多亏了你救他及时。” 他听完才猛地一泄了力气,眼里滚了泪来,抓住了老太太的衣摆。 “求你,让我留……留在他身边……” 老太太不想答应,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好,暂且先这样吧。” 庭雁这才松了手,摔在床铺里,没了力气,浑身不住地颤着。 两人都躺了不断的时日,宋彦泽知道是庭雁为他奋不顾身,感动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了。 晚上拉着他睡在里间,将被子分给他。 “里面总归是比外面要暖和一些,但我们都别往外说,莲心爱念呢。” 宋彦泽散着发躺在他身边,侧着身子看他,暖融融的灯光在纱幔下柔和,淡淡的清梅香气带着他的体温。 他看着他一个人,眼睛在笑,唇瓣开合在同他说话,有时候他不说,又伸手拉他催促。 “真的,你对我太好了。我对你只是举手之劳,你才是真的奋不顾身,不惜冒生命危险。” “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会铭记的。” 一辈子。 真好听,他唇瓣轻启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一辈子。” “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又笑了一下,稍稍凑近一些同他解释。 “就是说,君子的许诺一定会兑现。我是君子。” 宋彦泽感觉有点自夸了,脸颊有点红,但神情认真。 庭雁只觉得,这是他从出生以来做过的最美好的梦,用什么去换这个梦延续,他都愿意。 但他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身无长物。 于是一边品尝这甜蜜的快乐,一边等着一把刀让他一刀毙命。 宋彦泽同他说了许多,有过去,有未来,在知道庭雁原来比他大,立刻嘴甜地喊他。 “小雁哥哥。” 因为他看着不像哥哥,所以是小雁哥哥。 庭雁看到了他眼里的促狭,但还是点着头应下了。 “未来,我是一定要做状元的,状元郎,第一甲!” 宋彦泽要做谦谦君子,不能骄傲自大,要慎独守礼,要克制,不能急躁功利。 但他可以在小雁哥哥面前不做君子。 “那个方怡丰,就是个棒槌,他还觉得能超过我?我让他一个手他都比不过我,考学前两天他就一心温书,我前一天看都没看,轻轻松松……” 他越说越兴奋,主要是面前的小雁哥哥一直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纵容眼神看他。他对莲心说这些,一准告状还笑他。 但是他现在就是可以在他面前那么得意,那么不君子一点。 宋彦泽说得口干舌燥,倾身贴着他的胸膛伸手去够茶杯,庭雁猛地要弹起来了。 偏偏他喝了一半又问庭雁:“你要不要?” 庭雁猛地移开眼睛,盯着纱帐,手边他的青丝垂下入蛛丝黏在了他的胳膊上,挠着他痒,清浅的沐芳味道网住了他。 “好吧,都是我在说,你……” “要。” 他说完就夺过他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空茶杯在小案几上打了一个转,咣当一下。 庭雁觉得他快被这茶杯磕碎了,那一口茶像是喝了岩浆,灼烧得他难受。 宋彦泽躺了回去,突然盯着他看,慢慢皱起眉。而后又起身突然抓住他,附身去听他的心跳声。 “我差点忘了,你有心疾,你泡了冷水也不知对你有没有伤害。” “玉成说替我找了一本医书,里面说听心跳声可以知道心疾会不会犯。” 他的脸颊好软,那里衣很薄。 庭雁眼睁睁看着自己露丑,猛地拉开他披着外袍就往外走,鞋也不穿。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这辈子都做不成君子。 “怎么了?” “起夜。” “好吧,那你快点,外面很冷。” 外面是很冷,但正适合他,里面是太热了。 庭雁坐在屏风外听着里面缓缓的呼吸声,没多久就能感觉到他睡着了。 他盘腿坐在屏风边,这是一个绝佳的位置,一转头能看见他耷拉在床沿边的手,却还在屏风后,这个不会冒犯他的空间里。 他最近没有换里衣,之前的都报废了,但他怀里还有别的。 那节红色的发绳,尾端缀着的红流苏酥痒,像他的青丝垂下,贴在他的皮肤上。 他不想弄脏它,这是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他左手捏着放在鼻尖嗅闻,耷拉下来的流苏轻晃。 味道是最容易散的,没有主人反复的气味覆盖,它就没了那一缕最美妙的气味。 所以他将它贴在脸颊,痒痒的,他皱着眉闭上眼睛,如同躺在温暖海浪中的神志里突然出现那一张脸。 他撑着,垂下头来,青丝如网笼罩住他,就在他的脸颊边,痒痒的,轻晃着没有声音,却震耳欲聋。 他在暖黄的灯火中笑着,唇瓣开合,慢慢向他靠近,脸颊红着,低声说。 “一辈子。” 庭雁猛地一哆嗦睁开了眼,只听见庭院里细小的虫鸣声,吹来的夜风吹散他的炽热和奇异的味道。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鲜红的发绳,流苏在夜风里轻晃。 宋彦泽凝神仔细地在纸张上写着,终于深吸一口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搁下了笔。 神经一松,百无聊赖,他推开窗,撑着脸看向庭院里正练拳脚的小雁哥哥。 真是奇怪,一年以前他还比自己矮一些,就一年时间他就跟充了气一样。祖母特意为他请了徽州最好的老镖师练武,他这下子更不得了了。 不仅比自己高,还比自己精壮了。 宋彦泽只有一点点羡慕,真的只有一点。还好莲心也完全不行,还跟他处于一个水平。 一年多来,他还教了他认字写字,他学得很快,比那时候教莲心省事多了。 庭院里原来只有芭蕉和几棵桥柏,如今也有了一棵梅树。 “你都叫梅远了,难道不该种一棵梅树?” 小雁哥哥不像从前不说话,只是喜欢盯着人看了,如今话还多,有时候他都说不过了。 “小书呆子,出来练一会?” 他带着一身热气走过来,伸手一戳他脑门,宋彦泽每次都躲着不愿意和他练拳脚,他就喊他——书呆子。 宋彦泽想念那个不说话的小雁哥哥,这个攻击力太强。 他啪一下从里面合上窗子:“武夫!本状元不屑与你争辩。” “夏蝉不可语冰。” “叽里咕噜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彦泽切了一声:“胸无点墨。” 一阵清风拂过,清梅的香气飘来,冷而香。 蒋亭渊先睁开了眼睛,久违地梦见以前的事。对他来说,他总是喜欢反复回忆,只回忆到这,只留那些最美好的。 床边的玉瓶里插着梅枝,清香气夹着冷,吹走了春梦的残余。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抱紧了怀里睡得正熟的人。 七年多的时间,他们分开七年多了。 小雁哥哥只在梦里了,蒋亭渊还有他的一辈子。 他低头嗅闻他身上的味道,暖融融的,他紧闭着眼睛,长睫轻颤着,嘴唇微动着。 蒋亭渊低头去看,唇瓣轻一贴他的额头。 如果你敢喊小雁哥哥,蒋亭渊也还是会不高兴的。 你心里只能有一个人,即使那个人是曾经一无所有的自己。 时辰不早了,小宋大人这几日被免了早朝好好休息,他还得起来去早朝。 行伍出身,他穿衣服比磨磨唧唧的小宋大人快多了,抓起一边的雁翎,转回身再给他掖掖被子,就该走了。 蒋亭渊都不用走门,直接走到院墙边伸手就翻过去了,过分娴熟。 玄青都知道他家大人的老习惯了,就在院墙边等着,拿着一沓封着条子的信件。 御前使的势力远远不仅在京都,毕竟是天子耳目。 蒋亭渊腰间挂刀,走动间红色的穗子轻晃,无声撞着。他一件一件拆开来看着,一边大步向外走去。 “大人,瑄王殿下那边回话了。” “瑄王殿下说,您放心,他不是太子那种为了党争不顾百姓苍生的人。” 蒋亭渊对这动听的话只是一嗯,没表现出什么态度。 “派人去淮州、徽州、灵州地界看着,便衣走访堤坝修建那边目前的修筑情况。” “现在工部尚书钱涣应该比我们还急,但凡出了一点事,下一个抄的就是他钱涣了。” 蒋亭渊交待完,想起了小宋大人看着他欲言又止,又纠结来纠结去的眼神,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 不用他说,他也会去办的。 他明白,那不是几个堤坝的事,那是人命,那是有着他们最美好回忆的地方。 一旦决堤,那就成了人间炼狱。 这同样是他不想看见的。 第103章 折梅13 夜夜都得给我留门 一场好梦, 宋彦泽却是惊醒的,床头插着的梅枝被人挪得近了些,隔着影绰的纱帘有曼妙的姿态。 他单手撑着坐起来, 身边人早已离开了,只留被掖得死紧的被子, 早上他就是生生被热醒的。 梦里梦外,晨起的思绪混乱翻涌, 宋彦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愈发鼓噪。 最近他总是频繁想起小雁哥哥,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也许是蒋亭渊也在兖州?让他忍不住去挂心。 一想到蒋亭渊, 他就想起要和他提的事, 立刻顾不得做别的事, 披着外袍先去书桌边给时玉成去信, 再写一封家书。 现在户部大案已经尘埃落定,但后续的文书手续, 以及抄没的钱款米粮一应事宜他是根本没法脱身的。 不是这样,他恨不得告假,收拾东西回去等端午汛过去再说。 工部尚书当初在朝堂上, 竟是直接说挪用了兵部的新造战船运送材料修建大坝, 又因修筑河坝才使得工部开支花销大了那么多。 现在他是应该着急了, 只是就怕他想的不是亡羊补牢,而是嫁祸转移,天灾人祸, 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宋彦泽怎么琢磨都知道这是件大麻烦事,蒋亭渊没必要也没理由掺和进去,更何况是给自己,也是给瑄王惹麻烦的事。 “公子, 这个时辰该去衙门了。” 自从中了状元,公子反而不如从前快乐了,做翰林苦闷,做知州殚精竭虑,做了御史又是提心吊胆。 好像也就在那个蒋亭渊面前,还有从前少年时轻松惬意的鲜活气。 “啊,这个时辰,早朝是不是已经下了?” “想来是呢。” 若是没有上次那样紧急的抄家公务,蒋亭渊都是要回来换官袍的,毕竟宽袍大袖对他来说就是累赘。 之前一起去抄家的时候,蒋亭渊就一直在捋他那个袖子,怎么弄都不得劲,还感慨了一句,难为他们这些文官这样写字不弄脏衣袍。 宋彦泽不知道自己一想起他眉眼一松,唇角勾着就在笑,随意挽好发一转头看见铜镜里的人在笑,吓得脸一绷。 他一甩袖子走到院墙边,纠结了一会,走近两步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 墙边听得不真切,似乎细细簌簌的有什么声音,宋彦泽哪会翻墙,让他翻也不翻。 视线扫过脚边,几颗石子躺在草地里正好,宋彦泽完全没再多思索,下意识捡起来伸手扔过去。 扔完了就后悔了。 他在干什么!他都多大人了,还…… “好玩吗?” 隔着院墙,一道熟悉的带笑声音传过来。 “小宋大人这是做什么呢?暗算?” 宋彦泽一抬头果然看见,蒋亭渊单手扶着院墙轻而易举地翻了过来。 他高竖的青丝飞扬,袖口扎紧,红色里衣和黑色绣纹衣袍轻摆,腰间的雁翎刀穗飞扬轻晃。 “咳。”宋彦泽颇有点不自在,暗自拍拍手上的灰。 “那你呢,翻过来干什么?” 他做好了蒋亭渊怼回来的准备,却听得他一笑说道。 “这都几个时辰没见你了,想见你。” 宋彦泽反而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现在他是一点不藏了,或者说之前他也没怎么藏过。 “我是有正事。”宋彦泽深吸了口气,不想再拖,准备和盘托出。 或作别人他不会那么坦诚,但蒋亭渊还是不一样的。 “你还记得我收到的那封信吗?三江堤坝的事。” 蒋亭渊同他一道向外走,负手听着他说,听得他那么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那嘴翘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总之,这件事你可以拒绝,不用顾忌……顾忌嗯……别的。你拒绝了,也没关系,我都明白的。” 宋彦泽是真的很认真,一转头却看见他一脸欠揍的得意笑容。 “我拒绝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亲自去找瑄王,或是将书信里的实情写成奏疏直递皇上,再不成去找钱涣谈谈。” 蒋亭渊得意的笑容一垮,不就这两天的事,他天天在他眼前晃,还能盘算出这么多条退路。 “瑄王最多会拿实情不明这句话搪塞你,直递皇上他也不会回应,钱涣只会觉得你是在要挟他。” “钱涣这个人,官场混子,做实事不捞油水对他来说登天一样,现在忙着找好替死鬼,统一地方口径,再找替死鬼才是他会做的事。” 宋彦泽脚步停了一下,定定看着蒋亭渊。官场上有的事,看透不可点透,更不可随意和人乱说话。 他这个傻的,相信自己莫名其妙的感觉对蒋亭渊轻易信任。 蒋亭渊也是个莽的,一口气快把整个朝廷从上到下都骂了一遍。 但全是实话,皇上多疑,国库再空也不会触动自己的私库,三江地区淹了,国库有钱可以赈灾,大小官员一抄又是一笔私库入账。 瑄王明哲保身,钱涣是太子党,静观其变,难听一点就让三江淹了,追责追到太子头上对他有什么不好。 李恒就更不用多说了,现在最想让太子党倒霉的算他们一个。 至于什么一省三江,二十三个县,一共几十万百姓,那是可笑。 死一万人是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对他们都是数字,是政治资本。 蒋亭渊说的时候带着淡淡嘲讽的意味,见他停下也捏着红穗子停住脚步,转头看他。 “所以你只能找我。” “整个朝野,你只有我一个帮手。” 宋彦泽想和他公事公办,谈天下苍生谈纵横捭阖,但他看过来的眼神丝丝绵绵,一颗心被他勒住了捕获了。 “你……答应了?” 宋彦泽转身避开他的视线,不想总这样不明不白,不上不下。 他还……还没想好真的要和他……和他断袖吗? 这不是玩笑的,是一辈子。 也是亲密无间,白首不离。 蒋亭渊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别人心里胡闹了一通,忙着和他邀功,展现自己的可靠。 “不是答应,是已然在做了。” “我和瑄王谈过了,他愿意协助,只是此事之后,所有的证据把柄都会给他。他要怎么利用,我们不能插手。” “三江堤坝的实情和现状,我也派人去探查了,总要过一遍明路,只靠你那个什么朋友的信件没什么用处。” “至于钱涣……”蒋亭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事本就是他的责任,总要负责到底才好。” 宋彦泽诡异地对上了他的脑回路,只轻咳了一声提醒他。 “你悠着点……他年纪大,折腾太过起不来,反而让他找到逃避的口子了。” 蒋亭渊看他又松快了,就一笑只低声告诉他。 “你放心。” 宋彦泽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事,忍不住也笑,行礼准备去衙门里了,却被蒋亭渊抓住了腰带不松手。 这是衙门后的小道,没什么人,但也是在街上。 “你!你做什么!”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小宋大人应允才好办。” 蒋亭渊现在跟流氓没什么区别,也许区别在小宋大人没法报官抓他。 宋彦泽浑身寒毛直竖,生怕被人看见了。 蒋亭渊走进了一些,靠了过来,手指还紧拉着他的腰带,手指隔着锦袍一戳他细瘦的腰。 他俯身贴着他的耳朵:“那你夜夜都得给我留门,不然怎么好和小宋大人详谈?” 太近了,近到能听见他每个音节的气息,唇齿拨弄,胸腔颤鸣的所有声音。 “都答应你,都答应,你放开。” 宋彦泽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抱着官帽飞快走了,衣袂翻飞,绯红的官袍,耳朵脖子也都是绯红的。 蒋亭渊看着他进了衙门才离开。上次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有时他还是会心有余悸地摸摸衣袍胸口,疑心那里还有他流出的血。 官场就是这样,为权为钱都不难,最难最危险是为民。 蒋亭渊捏着红色的穗子,走向巷口,玄青已经等在那里回话。 如果说户部是钱袋子,那工部就是个肥差。 一半为皇亲国戚,一半负责大型工程。 住建、水利、工信都是职能,也是可捞的地方。上可捞国库,下可捞民众。 钱涣坐在工部内堂衙门里,手边是文书密信,头疼地扶着脑袋。 堂下是他的亲信,有的暗自擦汗,有的神情自在。 “大人,敦促地方将堤坝整修完整是下下策啊。” 堂下一青色官袍的官员垂手在劝,他一个六品官,手上的扳指却是上好的羊脂玉,水头令人咋舌,唇上的两撇细长胡须都梳得齐整油亮。 “且不说端午汛会有多大,能淹多少农田,能不能冲毁堤坝,就说是冲毁了,与大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大人兢兢业业,为此事劳心劳力,但地方上办事总有不尽心,大人又怎会知道?” 另一人也拱手说道。 “不无道理啊,此时若是敦促三江河道衙门去修,怎么都会惊动地方,地方上可还有李恒的门生啊!” “不说别人,就说江南省的藩司衙门,右布政使方怡丰,他可是李恒的门生!” “惊动了他们,难保不会生出事端。” 钱涣一拍桌子:“够了!你们知道什么,我怎么说就怎么做就是了!” “钱不够就从私库拨,要快!要快!” 钱涣一反常态,亲信互相对了个眼神,都是不得其解,但也只得领命下去,点头称是。 人都走光了,钱涣又连喝了三四杯茶才压下心头的火气。 他手边拆开的密信没有署名,字迹竟是他自己的,上面是他去信秘密查探的兵部尚书易炳的来往信件。 他和易炳都是太子党,但总是不和,那日早朝,若不是他出来解释过去了,易炳竟是不为他说一句话,任他被挤兑。 他钱涣是贪了些,他易炳清高,但不过是不贪钱罢了,在殿下面前不知做了多少小动作,送侧妃,送侍妾。 他那是贪权。 可到底他在对自己人下手,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太子要踢掉他,易炳也不会帮,李恒也不一定会帮…… 反正只是要他修堤坝,先修了,过了端午汛再说。 端午前后的江南正是舒服宜人的时节,方怡丰难得有了空闲,早早便下了值回了家。 “玉娘,我回来了。” 小院里一身穿鹅黄的盘发妇人正抱着怀里的孩子逗玩,脚边是只黄白相间的老猫在打盹。 方怡丰拎着几个油纸包,怀里抱着艾草,苇叶,又拿着个红色的拨浪鼓。 玉娘一看他,笑着嗔怪:“又买玩具回来!” 方怡丰啧声,脸上挂不住,但现下只有夫妻两人,又气得走过来在玉娘脸颊边一吻。 “还官老爷呢,就是个孩子样。” 夫妻两个还没说会话,门外急促的叩门声叩响了门。 “老爷!老爷!有急递!京都来的急递,一并来的还有总督府的大人。” 方怡丰脸色一变,玉娘拍拍丈夫,看着他说道:“你去吧。” “如果是补修堤坝的事,只当是不知情就好。” 方怡丰叹口气:“不管是什么党,总归是堤坝修好造福百姓,免了一场灾祸,不知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一封封急递下来,斥责我没有向阁老禀明此事。” 玉娘让他抱了一下咬着手指睡觉的女儿,就让他换回官袍回了衙门。 江南省布政使从二品地方大员,但到底不是京官。 方怡丰一抬步进了衙门就意识到了不对,一边臬司衙门的按察使同僚惨白着脸将手里的一张密信递了过来。 他皱着眉扫过,猛地摔了一边刚上的茶杯。 “荒唐至极!” 而这里没人说话,只有上面总督府的人轻飘飘地说。 “这是李阁老的意思。” “方大人,还未曾恭贺你喜得千金。” 方怡丰脸上血色尽失,按察使邱逸一拍他的肩膀,同样脸色难看。 衙门外,端午节将至,家家户户插艾草,坐在门前对着门前的小河道包粽子,妇人姑娘说说笑笑,偶尔相互交换香包粽子,街边的小摊贩叫嚷着卖种香气清雅的黄花。 还有编好了五色网留给小孩子装鸭蛋的。 京都里也是同样,富人家更是精致些罢了。 宋彦泽喝了几杯薄酒,脸上红扑扑的,碟子里的粽叶清香扑鼻,蒋亭渊拉着他的腰带往上面系香囊,模样丑得不能看。 堤坝被吓破了胆的钱涣修得又快又好,时玉成连连来信,惊叹这位大人倒是真兢兢业业了一次,他去看了几次,那堤坝竟是用的最好的料子。 他时家也从中帮了不少,只让他放心,三江堤坝这下是真的固若金汤了。 “公子!” 莲心破开了门,将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三江堤坝……塌了!淮州、灵州、徽州……” 莲心已说不下去了。 宋彦泽手里的杯子摔碎在了地上,怔怔地看向蒋亭渊。 第104章 折梅14 孙儿此心已定,再无旁人…… 蒋亭渊也是一脸肃容, 脸上的讶异做不得假。 “江南省的急递,报的是什么?” 宋彦泽惶急地看着他,喉结动了两下, 强压下情绪哑声回他。 “报的天灾。” 蒋亭渊向他伸出手,担忧又心疼地看着他的神情, 抓住了他冰凉的手。 宋彦泽将手里的公函递给了蒋亭渊,眼神发虚地看着院子里挂着的艾草 莲心已跑出去替他去衙门等正式的布告, 想来也是慌得很,房门未关。 耳边除了蒋亭渊抖了纸张的脆声,还能听见不远处隐约的笑闹声。 玉粽袭香千舸竞, 艾叶黄酒可驱邪。骑父稚子香囊佩, 粉俏媳妇把景撷。注1 但一场端午汛, 三江堤坝被毁, 秧苗、农田、小镇…… “三江上的堤坝,一共三处, 全都决堤?” 蒋亭渊很快将这一份公函看完了。 “报的天灾?” 宋彦泽反抓住蒋亭渊的手,控制不住轻颤的手。 “不是都修好了?三条江,各有相汇, 但绝不可能都决堤。” 蒋亭渊抓稳了他的手臂, 让他看着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安慰:“是,其中有古怪。” 说完他看着他苍白的脸沉声对他说:“对不起。但不是我……” “唔。” 宋彦泽猛地一抓他的手,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我相信你。” 蒋亭渊震荡不安的心被他轻飘飘地按稳了, 宋彦泽要是怀疑是他和瑄王故意的,就不会现在下意识去依赖他,抓住他的手。 蒋亭渊拉他入怀,紧紧抱住他, 长长地放下一口气,心里说不出的熨帖。宋彦泽回抱着他,头抵着他的肩膀。 “玉成的来信也说了,他亲自查看了,还找了工匠,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即使出事,三处大堤不该都出了问题。” 宋彦泽已经冷静下来了,细细思考着其中的不妥之处。 蒋亭渊知道这时候不该醋,但是…… 玉成,怎么不叫时玉成,以前就爱和他凑一起,玉成,叫得真亲。那个时玉成也是,好好叫人不会,一封信里通篇的“梅远”“梅远” 真不见外。 “肯定有问题,可会是谁,又做了什么手脚?” 宋彦泽猛地抬头,眼睫一掀,眼眸里是纯然的信任,蒋亭渊立刻按捺住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他这进度,这地位,明显是大房,不能总表现出做小的妒夫气派。 “不好说,江南省衙门的三司都有谁?” 宋彦泽没松开手,一直同他紧握着,低眉思索了一会。 “总督府总督是于英,藩司衙门是方怡丰,臬司衙门是邱逸,都司是宁裕。巡抚应该还是贺城。” “几乎是一半李恒党,一半太子党。” 蒋亭渊比他更清楚他们这些人的背后势力,但更具体的还需要细细去查,还有河道衙门那边。 河道衙门属于工部下属都水清吏司,工部是钱涣主管。 “太子党内,钱涣和易炳关系也不大好,彼此间有利益冲突。” “江南省官场势力错综,朝中谁去搅弄都有可能。” 蒋亭渊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饭是一口也吃不下了,便不再多说,只搓搓他的手。 “幸而抄家御史小宋大人抄出不少银子来,国库有钱有粮,还不到最糟的情况。” “明日休沐结束,早朝时想来就会商议此事。你要沉住气,不可冒进。” “皇上清楚底下钱涣加固堤坝的事,本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有人又捅这个篓子,皇上不会放过他的。” 宋彦泽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应了。干等又实在难熬,还是站起来拉着他去书案边写信给家里。 蒋亭渊自觉地站在他身边磨墨,看他落笔给祖母写信,写到结尾又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蒋亭渊。 “孙儿还有万分要紧之事要告禀祖母,只是信中寥寥笔墨未免草率。孙儿改日面见祖母亲自禀明。” 蒋亭渊指尖一顿,莫名有了点预感,看他继续写道。 “祖母莫要再费心为孙儿相看姑娘……” 蒋亭渊搁下了墨锭,紧盯着他的笔尖。 “孙儿此心已定,再无旁人。纵有千难万阻,当如磐石,不可转移。” 宋彦泽知道他在看,将最后一字写完,便放在一边晾墨,不敢去看身边的人。蒋亭渊没说话,呼吸都轻了许多,看着他绯红的耳朵。 “这里……”他突然出声,宋彦泽吓了一跳,笔晕了一团。 “什么?” “这里写错了。” 宋彦泽不看他,一看信纸,明明只来得及写了个开头,刚写到“玉成”两字,有什么错了? 蒋亭渊靠近他,躬身搭在他肩膀上,轻轻用唇一贴他滚烫的耳朵。 “写他大名,写时玉成。不许那么亲昵。” 他现在就是大房,所以可以整治别的乱七八糟的人了。 宋彦泽一拐他,墨汁甩到了手上,低头不看他。 “胡闹什么。” 可重新一张信纸提笔一写,到底把玉成换成了义兄,叫人大名不礼貌,这样总该满意了。 蒋亭渊垂眼看着义兄两字,心尖被陈年的旧事一刺,忍不住从背后抱紧了他的腰。 幸好幸好。 他不会是他笔下的义兄。 第二日早朝果然焦点就集中在了江南省三江堤坝的事。 钱涣痛哭流涕地指天发愿。 “三江堤坝绝不会有问题!用的都是最好的石料!若是有问题,我钱涣出去就叫白日降雷劈死,不得好死!” 他绝对足够真情实感,哭完就愤然地跪在御前要求彻查。 “陛下,当务之急是堵住决堤口,赈灾,安抚民众,而不是什么还钱大人一个清白。” 吏部尚书刘绎拱手出列,这一番话说得在理又冷静持中,竟是没有借此机会打压对方。 持中的官员和李恒党都纷纷附和赞成。 国库目前尚有钱粮盈余,瑄王也站出来,拱手向皇上沉声一一细细回报目前国库的情况。 宋彦泽暗自松了口气,救灾如救火。 若是能快速稳定局面,加之处理得当,被毁的秧苗仍能按时插种,不至于秋收时颗粒无收。 幸好到底没有成了朝臣间先争吵不休几日,再扯皮推诿几日,最后再各党心思各异选人赴任拉扯几日。 “灾要赈,案也要查。” 皇上一拍案桌,发话定论。意料之中,皇上是万民之君父,这君父或许爱民如子。 但不也有宋安这样的父吗? 宋彦泽想主动请缨,但也明白自己是想去也去不成的。 太子党出了纰漏,李恒党占了上风,他刚得罪了李恒党,皇上也不会让他去的。 制衡制衡,官场就是这样,不光是朝臣谋算,皇上也一样谋算。 果不其然,皇上从翰林院钦点了一位,是这一科的榜眼,刘绎的门生,纪白。 早朝散了,宋彦泽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挂心着江南的受灾情况。 蒋亭渊被皇上留下密谈,久违地他独自一人走在官道上。 “小宋大人是徽州人士,又在淮州任地方官,想必忧心吧?” 宋彦泽回神,转头看见瑄王一身亲王朝服,缓步走来轻声说着。 宋彦泽立刻拱手行礼,没想过瑄王会来找上他。 “瑄王殿下安,下官昨日听得消息后便寝食难安。” 瑄王年纪不过三十一二,一派清朗,万事不挂心的样子,若不是知道了内情,他也不会想到瑄王图谋着皇位。 “人之常情。” 瑄王一笑,又淡声说道:“父皇钦点了纪白,他出身望族,又早早拜在刘绎门下。为人不错,文章也不错,好雅趣,是个高雅之人。” 宋彦泽看向瑄王,瑄王对他笑笑:“小宋大人,怎么了?” 宋彦泽一抿唇,摇摇头没说话。 望族,刘绎门生,是个书斋里做文章的书生。瑄王这是在明示他,这个纪白去了,恐怕对江南省好处不大。 “小宋大人是个沉心实事的,心里装的是苍生万民,眼里看的是百姓疾苦。” 瑄王一拱手。“小王心里是敬服的。只是我们都明白,做这样的臣子是独木难支,左右掣肘。” 两人已走出了宫道,此处寂静,四下无人。这位温和的瑄王殿下,一抬眼看着他,没有掩饰通身天皇贵胄的气势。 “不如择良主。” 宋彦泽犹疑一瞬,没想到瑄王会如此直接。 “三江毁堤,我有一百种理由去做。但只四个字,百姓苍生,我就绝不会那么做。” 白日阳光之下,宋彦泽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瑄王说的是“毁堤”,而且是笃定的意思。一边向他展示他的爱民之心,一边暗示他的能量。 “瑄王殿下。”宋彦泽冷静了下来,看着他缓缓说道。 “只要殿下永远记得您说的这四个字,我们就永远不会是敌人。” 瑄王一笑,眼里是欣赏之意,又看向他身后。 “那看来我们是朋友了。你总该相信蒋指挥使的眼光,他为了你,也不会选错的。” 宋彦泽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什么为了他?蒋亭渊选择瑄王扶持同他有什么关系。 没等他问清楚,瑄王就告辞了,蒋亭渊从身后一拽他的腰带,将他思绪扯了回来。 蒋亭渊就喜欢拉他腰带,很不正经,这僻静无人,可到底在长街上。两人还穿着官服,像什么样子了。 “别扯,在外面别这样。” 蒋亭渊一松手,叹口气,没多问刚刚他和瑄王的谈话,只低头一亲他的脸颊。 宋彦泽差点跳起来打他,提心吊胆的。 太孟浪了。 “今日会很忙,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宋彦泽心里砰砰直跳,总觉得他这次说的意思有点不同寻常。 “别担心了,我有诏命,随时看着那边,有任何消息我都会让你第一时间知道。” 宋彦泽心里一暖,左右看看无人,一拉他的手一紧,看着他一笑。 “多谢。” “和夫君有什么好谢。” 宋彦泽呆愣当场,看着他笑着一捏他的脸,转身就走。 钦点的纪白当日就被责令出发了,快马加鞭,皇城兵马司随行护送开道四五日就到了。 这纪白一到省里就先着人统计实际受灾情况,有条有理,听说又是亲自到了堤坝上,点了都司的兵去堵决口。 消息频频传来,宋彦泽松了一口气。 夜里宋彦泽散了发披着外袍,坐在小窗边的塌上,一盏灯燃着他正细细地翻着手里的书卷,看得入神。 门吱呀一声开了,蒋亭渊推门进来,转身将门拴上。 他卸下了雁翎,抓着穗子拎在桌案上,很仔细的样子。宋彦泽抬眼看他一眼,在他看过来之前又低头继续看书。 “小宋大人等很久了?” “没等。”宋彦泽翻过一页,甩甩手里的书页。 “看书呢。” 蒋亭渊站在屏风旁脱外袍换里衣,别人都在屏风后,他就非要站在屏风外,还直勾勾看着榻上的小宋大人。 宋彦泽一啧,一抬眼看见他赤着半身,灯光下精壮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宽肩窄腰,是杀出来的身材,不是练的花架子。 他将里衣只一披,就换下裤。 宋彦泽无语地移开眼,冷不丁看见他那蛰伏的一块,看着吓人,他脸一白,忙用书挡脸。 真是不知羞,避着点会怎么样? 蒋亭渊就不,春衫薄,他穿得也不庄重,洗漱了三两步就跑到他面前,扔了他手里的书。 “就寝了?老爷?” 宋彦泽被他抱紧了放在床塌上,纱帘被他顺手一放,宋彦泽一看纱帘放下心就跳快了。 “等等,等等……唔” 春衫薄,经不起揉,宋彦泽敞着衣领,借着昏暗的烛火看见了刚刚只看了轮廓的丑东西。 他脸一白,立刻挣扎着抱住他的胳膊,双腿并绞着。 “不成不成,真不成。” 蒋亭渊一笑,黑色的眼睛紧盯着他,低头温柔地撩开他脸颊的青丝,一捏他的耳朵。 “事在人为,努力努力。” 宋彦泽努力了,但失败了,蒋亭渊本来也没打算真那么急。他最近日夜挂念,书信受阻,虽然一切都是好消息,但还是心神不宁。 他就是想给他打打茬,顺便舔舔肉味。 宋彦泽浑身都是汗,半闭着眼睛,胳膊剥出了揉皱的春衫外,揽着他的脖子,眼角红红的。 “今天真不成。” 蒋亭渊低头去贴他的眼睫,粗糙的手指蹭过眼角轻轻柔柔,将一边的金属小盒扔到一边去了。 宋彦泽听见了这声音才脊背放松,迷迷顿顿窝在他怀里睡去。 “回信明天会到吗?” 蒋亭渊拍拍他的背,低声安慰:“会的。” 第二日,迟迟未曾送来的信终于来了,只有时玉成的信,毕竟是皇商,信会快些。 “豪强并田,贱卖土地,哄抬粮价……” 宋彦泽越看越心惊,还未曾看完,一阵急促的鼓声响彻。 同僚惊诧地互相看看。 “登闻鼓?!” “有人上京击鼓鸣冤?!” 宋彦泽霍然起身,快步走出衙门,御史台监察职责,登闻鼓就在御史台外。 一布衣女子正奋力鸣鼓,看见宋彦泽出来,猛地瞪大了眼睛,泪水直流。 “小宋大人!救命啊!” 第105章 折梅15 我也是你的夫君 宋彦泽认不得那女子, 但她一开口就是姑苏口音,那女子已跌跌撞撞扑到他面前来了,当即跪下抓住他的官袍。 宋彦泽不知所措地扶她的胳膊, 想让她起来,妇人却坚持不肯起来。 “小宋大人!民妇是淮州人士!您曾是我们青天老爷!民妇认得您, 求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登闻鼓响,敲登闻鼓之人必须先廷杖, 这是为了筛选真正有天大的冤情,哪怕是挨打受罚也要上诉的人。 “你知道敲登闻鼓……” “民妇知道!要受廷杖,可民妇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家被斩首。” 宋彦泽暂且挥退了要上来带人走的官兵, 让她先进了衙门内, 铺陈纸张让她一五一十地陈冤。 这样的动静, 半个京都都会听见, 如果是他想的那样和江南省灾情有关联的话。 那就要快,不能让她被其他人带走。 她是农妇, 不大识字,但说话有理有据,逻辑条理清晰, 是个坚韧有智慧的女子。 她跪在堂前强忍着泪, 从端午汛说起。 端午汛后堤坝决堤, 所有人始料未及,又在半夜,所有人都毫无准备, 而且不光是农田,更有村庄和小镇受灾被淹。 正是春耕之时,去岁秋收的粮米也一夜之间不剩二三,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已经没粮可吃了。 她所在的村子里, 村长也是他们这一姓大族长,当即挨家挨户统计了情况,将人都集中到一起去,米粮也集中,却也只够每人吃上一天的。 到最后几日已经只能先紧着有孕的妇人孩童吃,朝廷派了钦差,州县里的老爷也来过一趟,却只发了不够五天的粮。 这时却有人带着粮米,打着官府旗号说来收地换粮。 常年一亩地可卖六十到五十石粮米,他们只收价十石。谁会愿卖?这样的法子是今年活明年的,今年不饿死,明年也要饿死了。 于是就有村里的青壮年联合筹款,要去隔壁未受灾的州县去收粮。 没成想一行人刚回到淮州地界,就被当场拿下,罪名是倒卖粮食,扰乱粮价。这民妇的父亲、哥哥、丈夫,全都被关押了。 钦差持诏命,声称要震慑豪绅,拉他们出来择日就要问斩,以儆效尤。 宋彦泽凝神一一记下,其中模糊不清的又细细查问了,此时衙门外果然传来了骚动。 有同僚快步走来,回禀宋彦泽:“京兆尹府派人来拿人了。” 宋彦泽头也不抬,心里清楚,这是来拿人了。 他依旧沉稳地在纸上记录,帮她写了一份诉状,看向她。 “继续,不要管。” 她虽是乡下妇人,但并不见识浅陋,也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冷静下来继续说。 跪在堂前拉开衣袍一角,用力撕开衣袍夹层,拿出一张保存得很妥贴的纸张。 “这是各户筹钱买粮立的字据和凭证,小宋大人,民妇相信您能还我们一个公道。” 一路颠沛流离藏在商队里来京鸣冤,如此小心谨慎,想来是省里、府里、州里自上而下已走投无路,无人可信。 宋彦泽知道这张薄纸意味着什么,没有这张纸,那他们十五个村民就是罪人,有这张纸才能证明他们是已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下去买粮救民。 宋彦泽无法想象她们经历过怎样的凶险,才将这张纸交到他手里。 “京兆尹办案!” “小宋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敲响登闻鼓,要京兆尹先押人廷杖,过堂先审了再看是否转交御史台。” “小宋大人新官上任不懂规矩,我们不多计较,只是……” 一队官兵闯入衙门内,为首的京兆尹是李恒的门生,上次之后李恒党快恨极了他,自不会客气。 宋彦泽在他们来之前就将所有的诉状和纸张凭据收了起来,桌案上只留了一张未誊抄完的陈状,只有一个开头。 京兆尹一扫,面色果然松了些。 “人我们要带走。” 宋彦泽猛地将笔拍在桌面上,笔墨飞溅,紧盯着京兆尹。 “大人带人闯入御史台衙门,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宋彦泽一贯是清静自持的,对于李恒党明里暗里的排挤,他一向都是一笑了之,这是第一次发怒摆出官威来了。 与他争辩拿不拿人不占理,宋彦泽直接揪住别的狠打他。 “大人带的还是官兵,皆佩了刀,这是想做什么?” 宋彦泽猛然起身,大步走上前去,绯红官袍大袖一甩,站在堂前,挡在那民妇之前,不让官兵近身拉扯。 京兆尹当然不肯后退,定定瞪着他,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良久铁青着脸转头大喝一声:“卸刀!” 院内一时之间响起了金属碰撞,落地的声音。 “如何?” 宋彦泽始终挡在她身前,冷肃着眉眼不肯后退,情况尚不明朗,此时让她被带走恐怕有生命危险。 “小宋大人!” 宋彦泽一愣,那农妇擦着眼泪颤抖着站了起来,她干咽了两三下才说出话来。 “小宋大人,民妇不让大人为难。” 宋彦泽看着她的眼睛,她摇摇头,眼里满是畏惧,但依旧坚定。 “民妇相信小宋大人,就像我的家人都相信我可以做到。” “你……” 宋彦泽心被攥紧了,还没来得及多说,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从堂外传来。 “我御史台这是遭了贼了?都劳动了京兆尹亲自带人闯进来了?” 堂下来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正二品右都御史,余注。也正是他石破天惊地将瑄王提上了户部尚书一职。 老人家七十多了,行动坐卧有些颤颤巍巍的,日常不是最后几人拿不定的事务都不会去烦扰他。 余注发须皆白,朝中老臣,在皇上那也是相当有分量的,今天就算是李恒在这也要给他面子。 京兆尹这下拿不定是宋彦泽自作主张,还是有余注的授意。 余注走到宋彦泽身边,身后竟是工部的两位侍郎。 “都敢来御史台撒野了,看来是都忘了小宋大人的外号了。” 他们一唱一和帮腔,看上去京兆尹占了下风,但律例摆在那里,余注拉住宋彦泽。 “既然大人都将人带来了,那就在这廷杖,再把人带走。” 那农妇一拜,很坦然地站在堂下准备受刑,廷杖也是讲究,同样是杖十下,有人半身不遂,有人修养不过一两月便好,还有人就死在当场。 他们这么多人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们想做什么都不行。 可到底因为是淮州的事,她要吃不少苦头。宋彦泽紧紧攥着手,急切地思索着方法,让她免了这一遭。 “今日御史台这么热闹?” 她都已经被架上了行刑长凳,衙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低沉声音。 蒋亭渊带了几人,一手按着腰间的雁翎,跨步直接走进来了。他像是没看见里面尴尬的僵持情形,似笑非笑地扫过京兆尹。 稍一拜手,让身后的御前使硬生生将那农妇押了下来,他在场,无人敢拦。 只有着急的京兆尹压住火气:“蒋指挥使这是何意?” 这农妇不知都告了些什么,若是什么粮米的事还好说,就怕是坏谋略的大事捅了上来,不好杀,但也要把人捏在手里才是。 “捉拿嫌犯。”蒋亭渊一挑眉对他只说这四字,转身对余注和宋彦泽多说了两句。 “人我押到诏狱去了。” 宋彦泽知道这是在解围,余注一点头,宋彦泽明了,这一环一环是他们商量好的。 这样便不会惹人疑窦,也是把水搅浑了,让李恒不至于把矛头都对准了宋彦泽。 京兆尹拧不过蒋亭渊,也狠不过他,只得甩袖子带人走了。 宋彦泽松了一口气,看向余注,余注只一点头留下一句话。 “做你该做的,能做的,其他不必多思虑。” 宋彦泽不担心自己,今天这一遭,李恒党心里有鬼,盯上自己是必然的。 他更担心蒋亭渊,他的权柄来源于皇帝,直对皇帝负责,绝对中立不该偏向任何一边。 现在他这举动,称得上自作主张。 宋彦泽下了值,在家里等的心焦,蒋亭渊今日迟迟未回,江南省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一件件让他静不下来。 宋彦泽吃不下晚饭,淡声让莲心都撤下去,背着门坐着起身准备走,却被人从背后按了回去。 宋彦泽一激灵,看向他,蒋亭渊刚下值,看着不像是从宫中回来的。 他垂脸站在一边摆碗筷,强把筷子塞进他手里,脸上仍是平时惯常的那副平静的神情,什么都看不出。 宋彦泽总对他有种熟稔感,这感觉让他常常忽略了,他们其实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月。 “有天大的事,也要用饭。” 房内只有他们两人,宋彦泽看着他,忍不住去抓他的手。 “今天是你和瑄王帮……” “是。” 蒋亭渊很少会打断他的话,他这次没让他说完,反握住他的手,摆明了不想让他往有关党派的事中牵扯过多。 蒋亭渊看着他一张苦瓜脸,突然一笑,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直要把他惹恼了才算完。 宋彦泽被他制住了抱在怀里,蒋亭渊埋在他的脖颈里,像是吸猫一样蹭着,埋头轻轻啄吻,揉开了绯红官袍的衣领。 “别担心我,做你的事。” “你能做的事,十个蒋亭渊也没法做好。” 宋彦泽心尖一颤,紧抓住他的袖子,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想去江南省,想去为那里没有活路的百姓找一个公道。可这与当初一脚趟进户部浑水没有区别,甚至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找死。 地方上,各方势力混杂,这次就连皇上也不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但那张被缝在袖袍里,不远千里,舍弃了性命也要保全的状纸交到他手里了。 那还有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根…… 可他不一样了,他不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宋彦泽放下了强塞进他手里的筷子,转过身去紧紧抱住蒋亭渊的腰,埋进他的胸膛里,急促地呼吸着,喉咙里挤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几声似泣声。 蒋亭渊一低头将下巴压在他的头上,搂住他,缓缓拍着他的背。 “皇上下了诏命,要我暗中调查三江堤坝的事,只是目前都在工部里打转。今日带走的农妇,她是淮州人,所在的村子里一半以上都参与过修建。” “带走她,即帮你保全了她,也帮了我。” 宋彦泽慢慢缓了过来,抬头看着他:“牵强,若是真能帮你找出线索,皇上那还说得过去。若是不能,你就等着被猜忌吧。” 蒋亭渊一笑,垂下眼睫看他,黑色的眼睛柔和下来,宋彦泽心弦一动,下意识向他凑近。 蒋亭渊像是没察觉一样,低声和他说:“小宋大人说的是,那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革职查办,好一点成了平民,被赶了出去。” “坏一点,抄家砍头。” 宋彦泽敛眉很认真地思考了他的玩笑话,突然笑了,眉头舒展。 “也没什么不好。” “你若是成了平民,那我若还有功名,养你便是。若我也同你一样,那我就带着你回家,开办私塾,我教书,你……你平日就去码头装卸,卖力气谋生计。” “若你砍头抄家……” “那我也便随你一起了,我不也是你的家人吗?” 后半句他在蒋亭渊灼灼的目光里越说越小声,但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从容淡然,有种必然如此的笃定。 “家人。”蒋亭渊轻声,要求更多的甜头。“什么家人?义兄?” 宋彦泽不明白他为什么特意这么提这个称呼,但他想满足他一切的渴求。 “夫君。” “是夫君。” 蒋亭渊猛地咬住他的唇瓣,他也想温柔些的,气氛正好,适合执手柔声诉情衷,或是一些更符合宋彦泽喜欢的那种,剪烛夜话,念些酸诗。 可他到底还是那个躲在屏风后咬着他小衣自|渎的馋狗,不得了了,一向只能远远看着的人向他走过来了,蹲下来对他说很动听的话。 许诺了梦里也听不到的誓言。 他做不到控制住自己不要急着舔上去,这也太难了。 偏偏宋彦泽纵容着,他在一声不吭地实践着那句话。 不要一晌贪欢,要了解他,理解他。知晓他的所有,好的,坏的…… 然后照单全收,纵容沉溺。 宋彦泽实在喘不过气了,浑身颤栗着沁出汗意,眼睫抬起也变得沉重了。他含糊地向他要求:“先……先……唔先歇歇。” 蒋亭渊红着眼睛,一脸的馋相,这样冷肃英俊的脸上,这样的表情让宋彦泽又觉得好笑,又忍不住心如擂鼓。 他往后撤撤,气还没喘匀,蒋亭渊低声一句抱歉,猛地追过来。 唇齿相依,磨蹭的触感,呼吸的热度,舌尖的游走,感官无限调用到极致,被强|制占据了。 骤然分开,宋彦泽抓着他的肩膀喘匀气息,发懵地看着他,唇瓣的红色被咬的,蹭的,吸允的不成样子。 “还没吃饭,必须先吃点东西。” 蒋亭渊不撒手,就那么紧抱着他,不停地喂他吃东西,他实在不吃就放自己嘴里。 宋彦泽都喝了半碗粥才反应过来,低声说了句:“不成体统。” 蒋亭渊听清楚了,低头看他吃东西,在他耳边催:“快点。” “什……什么?” “还能是什么,春宵苦短,这不是你们文人说的?” 宋彦泽顿时觉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踢了他一脚。 蒋亭渊让他踢,手已经摸上了他的官袍的盘扣,宋彦泽又踢他一脚,但就和闹着玩没什么两样。 宋彦泽坐在床榻边,蒋亭渊拔下他的木簪,青丝散下,纱帘内烛光柔亮,玉面生光,红晕晕开。 白色的里衣松垮,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但轻声对他说:“今天会更努力一点。” 年少时糊涂的绮梦竟成了现实,无人能懂他此刻的心情。 青丝松松揽起,宋彦泽如一条漂亮的白鱼搁浅在被褥间,压抑的吸气声藏在纱帘隔开的小小空间里,他额发黏在脸侧,转过脸湿红着眼尾看着他。 “不成不成。” 蒋亭渊的手指沾着水渍,在干燥的被褥上印出湿痕。他附身理理他的头发,爱怜地亲亲他的眼睫。 “又不努力了?” 宋彦泽想到了什么,又小声说:“也可以再努力。” 蒋亭渊却将被子拉好,随手将化开的脂膏小盒扔在一边,笑了一下,低声对他说了些浑话。 看着他缩进了被子里,他又掀开被角,笑着问他。 “因为你想去江南,所以今晚这么努力?怕我不同意?” 宋彦泽摇头。 “你不会不让我去。你说的,我能做的事,十个你也做不成。” “你会让我去的。” 宋彦泽躺在他身侧,笑起来比他所有绮梦中的模样都要更令他心动。 “是我心甘情愿,也明白你的渴求。” “我也是你的夫君,我都明白了,也愿意都接纳。” 第106章 折梅16 此事了了,我带你去见我祖母…… 宋彦泽的奏折刚递交上去, 地方上就上报了民变。 江南省边区已然有活不下去的流民结成了队伍,专门蹲在官府的赈灾粮运送的道上劫粮米。 民变发生,这让江南省内的情况就更复杂了, 早朝刚一开始,御座上的皇上就将手里的一份急递甩了下去。 “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 为国为民做出来的结果?” “民变!” “钦差派了,银钱粮米拨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大殿之上,所有臣子皆跪下,齐呼:“陛下息怒。” 宋彦泽此刻却出列, 手持奏疏, 高声向天子:“臣, 有本启奏。” 皇上自然知道是什么事, 登闻鼓在御史台边,当然也会在皇城边。呈递上的奏疏也说得很清楚。 只是上递和在议事时上奏还是不同的。 宋彦泽平静地说完, 京兆尹便首先发难,不外乎是同样的理由。 御史台先把人带走问询不合规矩。 这回余注出来替他说话了。 “流程规矩重要,可宋大人问出来的东西不重要吗?”余注很少在廷议中发话, 这次竟是一开始就出来为宋彦泽撑腰。 “米粮溢价, 地主乘机兼并土地, 百姓被逼出走买粮救民又被官府出面抓起来,打着陛下的旗号就要问斩。” 余注最后一句话触动了皇上的神经,猛地摔了手边的奏折, 动了怒。 “好啊,这样下去,朕倒是成了不仁爱的君父了。” 宋彦泽这方面的功底实在是没法和这些老狐狸相比,轻飘飘一句立刻让皇上的立场偏向了他们。 “李阁老, 你怎么看?” 皇上发话了,派去的纪白是刘绎的门生,算得上李恒党。 李恒直接跪下请罪:“陛下,说到底是三江堤坝决堤惹出的祸事。这灾祸本就不该发生,没人能料到,也事先都措手不及。” “纪白递交内阁的信件,老臣一一都看过,他在江南省也是力不从心了。” “堤坝决口,这是第一要解决的事,纪白去了当即先派人堵口,没想到……” 宋彦泽皱着眉,没错,这件事说到底不是李恒党这边问题,而是要归因于三江堤坝。 “没想到是刚堵了口子,又有别的地方决口。” “这最大的灾祸没有过去,如何安抚人心,安排一应事宜。” 皇上阴沉着脸坐回椅子上去,转头看向太子,而后直直看向工部尚书钱涣。 “这就是你调用战船修出来的堤坝。” 钱涣当即跪下,直喊冤枉。 情况不明朗,钱涣理亏,又没法拿证据证明自己加固的堤坝。总不能先承认第一开始没好好修,后来补好了。 “既然分身乏术……”皇上冷笑了一声,垂眼一一扫过堂下的众人。 “那就再派钦差。” 此话一出,堂上一静。 李恒党的人不能去,否则后面再出问题就是担待不起了,皇上更不会容许再派他们的人。太子党的人迫切要知道三江堤坝背后的事,但地方上李恒党占上风。 持中的人更是不能去,这摆明了有党争,他们去就是两面不受待见,要把命送在那里。 宋彦泽沉了一口气,拱手一拜。 “臣愿往。” 蒋亭渊早有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一步,还是忍不住手指一蜷。 余注轻叹了口气,看着跪在金銮殿下的年轻人。 绯红的官袍补子是振翅的云雁,正如这浑然不怕的年轻人,总比他们这些官场浸淫的老家伙们多了丝锐气。 死生浑然不在意,明知不可为而为。 皇上没有回话,他只是扫过堂下的众人,又沉声问道:“诸位爱卿,还有谁愿往?” 早年他怠政放任,如今朝堂之上,敢在两派中争出路的臣子竟是就这一个。 他不在意党派,不在意谁是谁的人,甚至不在意底下的捞钱。 可不能将事办砸了,把捞钱的手伸到他这来了,又往他的脸上抹黑。 皇上垂眼看向独自跪在堂前的宋彦泽,一挥袖高声:“准!” “擢江南巡抚,奉诏命督办。” 长亭送别,宋彦泽本以为无人会来送,没想到瑄王和余注都负手站在那。 宋彦泽没带上莲心,只简单收拾了行李一身布衣背着包袱,莲心气得关在房里不理他了。 宋彦泽下马,接过两人倒的送别酒一饮而尽。 “小宋大人此去,心中可已有成算?” 想做事少不了要先摸清楚情况,三司衙门都要去查问清楚。 藩司衙门,主管民政民生,臬司衙门主管刑狱,都司衙门是治安。三司之上还有封疆大吏,总督,掌握一省兵马军队。 还有纪白,这位刚被派去的钦差,也要问问明白。还有河道衙门那里,当初主管修建堤坝的几位现在扣押在哪里。 不过在此之前,最要紧的是去拦下要被斩的百姓,还要去查看河堤情况。 余注听他心里清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拍他的肩膀。 “此去万事小心,消息传到地方上会比你到的快,必要时尽量藏好身份。” 宋彦泽明了,这是提醒他,路上可能会遇险。 “纪白虽是李恒党,书生气重,但还不至于像那些官场老油子。小宋大人要小心了。” 宋彦泽一拜,谢过两人,翻身上马,背着包袱出发。 越出京城,宋彦泽越想蒋亭渊。廷议之后他就要去面见圣上,他们那样错开了,见不了了…… 两旁草木茂盛,已经是春暮夏初的繁茂景象了,马蹄踩过浅草,风中也有草木的气味。 宋彦泽黯然地收回回望的眼神,沉了气,轻呵一声策马向前。 快出了京都郊外,就是一小土坡,宋彦泽扫过,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马拴在树上,正低头吃草。 宋彦泽心不自觉跳快了,果然真的看见一人站在树下。他的额发并不齐整,额头上还有汗,捏着腰间雁翎的红穗直直地看着他。 “你怎么……” 宋彦泽急忙勒马,背着包袱翻身下马,却还没站稳就被他抱住了。蒋亭渊用力勒住他,拥在怀里,垂下头搭在他肩头,没让宋彦泽看见他的神情。 “千万小心,我留了人随行护送你。等我一段时日,我会去找你。” 宋彦泽抓住他的手,回抱住他,听出了他声音里极力压抑的不安。 “我不会有事的,在京都顾好自己,不要担心我。” 蒋亭渊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声:“真不想你去。” 他看着宋彦泽,伸手摸了一下他头上的木簪。 “那晚,你说我若是抄家砍头,你自然一起。” “那你记得,你若是出事,夫夫一体,我也是一样的。” 宋彦泽笑着应声,拉着他的手:“此事了了,我带你去见我祖母。” 蒋亭渊脸上一滞,宋彦泽以为是怕被揍,轻声安慰:“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蒋亭渊轻咳一声,想到了什么,缓声同他说道:“你之前向我打听那个庭雁,你现在还挂念他吗?” 宋彦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自然了,你有他的消息了?” 蒋亭渊垂眼看着他的眼睛,犹豫着摸摸他的脸颊:“等再见面时,我就告诉你。” “万事小心。” 总督府前都是把守的官兵,衙门内处处都有官兵把守,他们各个都身着甲胄,配着武器在腰间。 议事厅内,于英坐在最前,他一身官袍官帽就放在手边,面前是批了红的吏部任命文书。 堂下左右坐着臬司衙门按察使邱逸,藩司衙门右布政使方怡丰。 “宋彦泽……” “这次倒是点了个熟人来。” 方怡丰手一颤,掩饰住了脸上异样的神情,沉默着一言不发。 邱逸倒是出声了。“他升任御史台不过半年,把整个户部掀得人仰马翻。” “那个纪白好对付,这个可不好办了。” 于英靠在椅子上,手指轻点着桌面,看向堂下始终不说话的方怡丰。 “方大人?正是要紧的时候,怎么还魂不守舍的?” 方怡丰脸色苍白,一拱手告罪不说话。 于英哼笑了一声:“方大人何必在此做出这样子,若是他查出什么来,在座的没一个能善了。” “若是坏了李阁老的谋划,那才是了不得的事。” 邱逸亲自起身为他倒了茶水递过去,淡声对他说道:“事已至此,多为弟妹考虑吧。” “尽早把牢里的那些人杀了,拖不得了。” 于英不再理会方怡丰,思索了一会问邱逸。 “那群闹事的流民在什么位置?” 邱逸立刻会意:“官道上活动,尤其是……” “从京都到省里的官道上。” 于英略一点头:“那看来,得着人注意着这位钦差大人的动向,才好早做准备,尽一尽地主之谊。” 宋彦泽一路走的官道,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偶尔他去驿馆歇息时,能听得有人四处打听议论他这个新上任的钦差。 这一路上,他能感觉到还有人在暗中护送,宋彦泽知道是蒋亭渊安排的,便更安心了,也不去刻意去找他们。 进了江南地界,他更不能暴露他们的存在,否则还怎么引得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行动? 宋彦泽喝了两碗茶水,便背着包袱出了茶肆,拉着在一边歇息的马继续赶路。他身后的茶肆里,一小厮抬头看向他走的方向,当即向后走去。 这小厮自以为隐蔽,却有两个布衣打扮的汉子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日光渐暗,过了这一岗便到了,宋彦泽轻声恰了一声,拉紧了缰绳策马向前。 下一刻马却跪了下去,宋彦泽惊得一身冷汗,但反应过来了,翻身滚了下来,没让马蹄踢到。 这一手是蒋亭渊教的,也不知道他们习武的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小雁哥哥和他都没事拉他练练拳脚。 宋彦泽抓紧了包裹,虽有些狼狈,但好歹站直了。 一行人突然出现,衣物看着是粗葛的,破破烂烂,各个手里带刀。 “阁下可是从京都来?” 宋彦泽扫过他们的脚,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些人看上去像是落草为寇的流民,行动脚步却整齐划一,下盘稳健,更像是行伍之人。 这也是蒋亭渊说与他听的,他还特意观察了几日蒋亭渊,发觉他确实还是会保留些军中的习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就要劳烦钦差大人下去见阎王了。” 宋彦泽面上表现出错愕慌张的模样,冷声急忙说道。 “你们都是百姓,何苦要和官府作对,我此次来,为的就是给你们一条活路。” “有什么……” 他没说完,几人对视一眼,似乎是确认了,立刻举刀上前就砍。 宋彦泽脸上的表情一肃,冷笑一声,只往后撤了半步,那刀刃劈向他,却在离他一线距离时被横出的一把绣春刀挑飞。 玄青跪下行礼:“小宋大人。” 宋彦泽理了理衣袍,挥手冷声道:“只留一个活口带回去审。” 玄青愣怔一瞬,差点以为是蒋亭渊下的命令。 第107章 折梅17 认识一人名叫庭雁吗? 时宋彦泽不在这多耽误工夫, 玄青一身便衣,索性就让他跟在身边。 好在斩首必须午时三刻,今日被关押起来的百姓都是安全的。他们人数多, 事情又闹大了,省里不会想着私下处置掉他们。 宋彦泽和玄青打马在将夜时分出现在了省城, 玄青的马背上还绑着一个被打昏的“山匪”。 还没进得城门,远远地便看见两位一身官袍的大人等候在城门口, 对宋彦泽来说,都算是熟人。 方怡丰和邱逸。 更是江南省的两位一把手。 傍晚时分,雨又在下, 不算大但这几日都是这个天, 对河道那边就不容乐观了。尤其是在未曾完全将决堤口堵住的情况下。 “我等在此恭候钦差。” 宋彦泽下马, 扫过两人的神情, 站在前面的方怡丰脸色苍白双眼无神,邱逸倒是好得很, 甚至笑笑对他一拱手。 “纪白,纪大人何在?” 宋彦泽怎么能不知道是谁搞的鬼,翻身下马便问。 邱逸脸色一滞, 方怡丰倒是开口回答了。 “纪大人在灵江堤坝上督工。” 宋彦泽多看了一眼方怡丰, 转身示意让玄青把人拎过来。 “此人率人埋伏在官道上劫杀朝廷命官, 我已将他拿下,不如就关在省城的牢狱里?择日审出幕后主使。” “此人看着不过是流民,哪会有什么……” “好, 宋大人随我来。” 方怡丰打断了邱逸的话,反而顺从地一摆手为他带路。 宋彦泽就是拿此人探探他们的深浅,顺便找借口去牢狱里看看情况。邱逸看看宋彦泽一点叙旧或是缓和的意思都没有,脸上也很不好看。 牢里把守的捕快都是方怡丰衙门里的人, 竟不是臬司衙门的人,宋彦泽打量着方怡丰,这位昔日同窗。 少年时他们一直不对付,方怡丰明里看不起他,他暗里瞧不起方怡丰。闹过矛盾,入了仕心性各自磨了几年,反倒是能当个陌生人了。 只是他敏锐地察觉到方怡丰有些不对劲。 “关押的这些人是犯了什么事?” 宋彦泽掩饰都没必要掩饰,将人关了进去后,直接转了一圈停在关押了许多人的牢房前开口问。 “他们是趁着淮州米粮急缺高价倒卖米粮的人。” “小宋大人!是小宋大人!” “冤枉啊!小宋大人,我们冤枉啊!” 邱逸先站出来说了,还没说完牢里的人看向宋彦泽都激动地冲了过来,从牢里向他伸手。 狱卒过来呵斥了两声又赶了几下,他们才回去,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 “钦差已发话了,责令我们明日就地问斩,以儆效尤。” “纪白?” 宋彦泽直直看着他们,一挑眉直呼其名,而后冷笑了一声,向他们伸手。 “卷宗,认证口供,过堂的刑狱文书,拿过来。” 按品阶上说,邱逸和方怡丰都比他高了两阶,邱逸暗自恼恨,低声暗含警告。 “小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包庇这些人?这是纪大人下的命令,他是奉诏命行事,那就是代表圣上行事,小宋大人这是要抗旨?” “好。”宋彦泽抚掌一笑,站在牢门前,身边玄青紧随。 他只着了布衣,一路风尘仆仆难掩倦色,一双眼睛却亮。 宋彦泽站在昏暗的牢房里,身后是惊惶的百姓,烛火将他的脸庞照亮,眉头一压,看着两位绯红官袍的二品大员。 “他是钦差,我也是钦差,是新上任的江南巡抚,他有诏命,我也有诏命。” 宋彦泽不急不忙地拿出批红的纸张,在他们面前一晃,一挑眉说道。 “省城牢狱内所有羁押犯人,全由本官接手,一应同此次三江堤坝有关的所有案件卷宗,限你臬司衙门两日之内全部送到我案前。” “之前处置的一应案件的卷宗也一个不能漏。否则,就如邱大人所说的那样……” “视为抗旨。” 宋彦泽没有提高了声音,平静而一字一句。 邱逸一甩袍袖:“你一个四品官有什么资格……” “邱大人。”宋彦泽向他伸出手,索要令牌。 “本官右佥都御史兼江南巡抚,吏部直派文书的督查钦差。” “莫要逞一时之气,想清楚了再说话。”宋彦泽甚至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提醒了他一句。 方怡丰眼神复杂,捏紧了拳头看着他们的交锋,一拉邱逸的袍袖。邱逸知道暂时只得顺着他,边将牢狱的令牌扔了过去。 宋彦泽一伸手边接住了,根本不跟他计较,转身拿起令牌,冷声对着所有的狱卒下命令。 “从即日起,除了牢狱内的一应人等,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牢狱。每日饭菜茶水,三人试过才可交由狱中劳犯。” “夜间必须燃上大烛,三人一班,相互检举。” 这是当着他们的面,在明着打他们的脸。 幸好蒋亭渊将玄青派了过来,这方面御前使是最专业的,他不一定能想得更好,便将令牌交由玄青去负责。 这对御前使实在是大材小用。 “慢着。”宋彦泽一转头,见他们要走,冷声叫停了。 “河道衙门内主修三江堤坝的几位现在被押在何处?” 邱逸笑了一声:“小宋大人不清楚吗?三司衙门有权将他们就地处置,三位大人早已认罪伏法。” 宋彦泽不是没猜到,但越是这样急越有问题。 “那就请大人将签了字画了押的认罪书今晚便交过来。” “好。”邱逸几乎是压着他的尾音,一甩袍袖,大步向外走去。 “来人,将宋大人要的认罪书拿过来!” 两人走后,宋彦泽转身便向牢房内走去,看向里面的淮州百姓。 “你们都是淮州珠南县赵家村的?” 当即有一青年男人上前代表他们回话。 “回小宋大人,我们十五人都是赵家村的。他们前些时日也抓了林家村的几人,也是同样罪名,可没过几天便放出去了。” 宋彦泽一皱眉,思索了一会,想起那农妇说的。 朝廷发放不过五日的赈灾粮后,一队富商带粮来要他们贱卖田地。 “卖了田你们才有活路,旁的法子看着是活路,谁知是不是死路。等你们再来卖田,便是十石一亩的价也没了。” “你们确定他们是林家村同你们一起买粮的?” 宋彦泽再次确认,那汉子很是笃定,直说都是邻村的,相互都相熟,买粮都是一起的。 宋彦泽心中有了猜测,但此时没法发作,只能先想办法保下他们,暗中留意收集证据。 灾情如火,纪白日日在大坝之上,却到如今灾情也没有缓解,从京都来的一路还好,再南边,洪水还在泛滥。 这样下去淹掉的农田、村庄只会越来越多。 宋彦泽连续赶路,一来就遭了刺杀,神经依旧紧绷着停不下来,揉揉额头。 这边稳住了,就赶紧要去河堤。 “各位乡亲。”宋彦泽一整衣袖,站在烛火下对着他们一拜,面容整肃。 “救灾如救火,此刻三河大坝还未曾堵上,洪水肆虐。宋某人无才无德,只得委屈各位乡亲在此暂住,待我稳定灾情,还大家一个公道。” “我在此立誓承诺,只要我在这一天,便不会让大家被不明不白地含冤受屈。” 说着他便要指天发誓,一老农立刻拍着木栅栏,老泪纵横。 “小宋大人这是折煞我等!小宋大人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我们有什么不信!” “只求您若是路过赵家村,向他们报个平安。” 宋彦泽立刻应下了,方才回话的汉子扶着老父起来,又迟疑着问宋彦泽:“方才小宋大人您说,河堤还在决口?” “可明明那位钦差来这的第一日便调了军士,附近的青年汉子也自发去帮忙,早已堵住了缺口,按理说不该再有洪水。” “回报之人来说的是,大坝多处裂口,不好围堵。”宋彦泽思索了一会,缓声说道。 “绝不可能!” 有一位站在众人之后的身着短打的汉子嚷了一声,他走到最前向宋彦泽一拜。 “小人王二,是干泥瓦的,三江大坝修建之初,包括之后的重修加固小人都有参与。” “修建之初料子小人都看过,水得狠,都是次等料子。不说开裂,这样的河汛冲垮都是可能的。” “但他们工期磨得太慢,地基都没打,只是炸了老堤坝,随意糊了个样放在那。” “后来不知怎么了,上面来人换了一批料子,没日没夜地赶工,用的都是一等一的硬石料子,地基打得牢,都是实打实的硬石,怎么可能会开裂?” 宋彦泽脑中的弦一绷,意识到,可能三江堤坝为何突然决口的关键就在这了。 宋彦泽道了谢,感激地一拜,大步走出牢狱,见玄青一一安排“劝服”过了一遍狱卒,便放心要往河堤那边去。 他想把玄青留下,这样他才放心,但玄青只拱手一拜:“蒋指挥使让属下寸步不离大人,若是大人出事,属下就不用回去了。” 玄青吹了一种特制的哨子,听不见声音,却不多时另一位御前使就来了。宋彦泽看着他们互相交待着事宜,想起了蒋亭渊。 他干的不着调的事太多了,他总是忘了,蒋指挥使可是个大特务头子,还是天子近前办事的朝廷鹰犬。 除了初见时,他好像从没在他面前抽过刀? 这样紧张的时刻,宋彦泽想起他,就有种偷偷拿出香甜的牛乳糕舔两口的感觉,心弦骤然一松。 玄青向他一拱手:“属下护送大人去灵江堤坝。” 宋彦泽一点头,看着玄青,他年岁比蒋亭渊看着年长,从耳朵到脸颊一道长疤。 “你同蒋亭渊……你们蒋指挥使,从何时就认识了?” 玄青头皮发麻,幸亏上司不在这,那个小心眼的劲,世间罕有。要是看见小宋大人这么看着他,那就不妙了。 “行伍里认识的,大人救过我的命。” 宋彦泽心一颤,眼睛一亮:“那你也是在兖州参军?” 见玄青一点头,宋彦泽当即就问他:“那玄青兄弟,认识一人名叫庭雁吗?徽州来的,庭院的庭,大雁的雁。” 玄青一愣,疑惑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彦泽,好像他问了什么让他根本无法理解的问题。 他思索了一会,正要和他说话,但前面就快到了河堤边,远远地听见了一人的惊呼声。 “快拉住纪大人!” 两人这下也顾不上继续话题,反正有的是机会。宋彦泽对他一点头,玄青飞快冲了上拉住了那只扒在土坡上的手。 一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浑身是泥水,趴在安全的地方喘着气,转头对着玄青道谢。 “纪白,纪大人?” 宋彦泽缓步走来,皱着眉头打量着堤坝的情况,中央破损的大口已经被堵住了,靠近这一侧的堤坝确实能看到裂缝,还有破口在往外冒水。 不远处几位官兵累得趴在岸边歇息,还有布衣打扮的几个青壮年汉子。 “纪大人,你这是……” 纪白一脸疲惫,抹了一把脸,苦笑着对宋彦泽一拱手:“想亲自下去看看情况,却给诸位添麻烦了。” 宋彦泽皱起眉,想起了太子对他的评价。 虽是李恒党,但有心实事,只不过书斋里太久,书生气重。 这是想说他憨直。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事实不明的情况下杀百姓,况且如果是地主和官府勾结施压兼并土地,这对京官纪白没有好处,反倒是担了责任。 宋彦泽心中已有成算。他将绢帕递给他,直接了当地问他。 “是你下令要斩淮州的那十五人吗?” 纪白一愣,当即就点头:“他们趁机倒卖粮米,扰乱米价,又结伙大肆去收购土地,而且是贱卖。” “不斩典型,不能立威。” 一点没错,若是宋彦泽也会这样做。只是却是移花接木,反倒被利用了。 “纪大人问过,也审过了?” 纪白一皱眉,回答他:“那是臬司衙门在管,按察使来问了意见,我便让他查实了便立斩以儆效尤。” 纪白看着宋彦泽的神情,心里一紧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但他又道:“没道理,我们都是李阁老的人,他怎么会……” “同党又如何?” 宋彦泽站在那垂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一边已经让人去拿了舆图,淡声继续对他说道。 “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打算?骂名、风险,谁会想自己担呢?若是都知道,那就是一同下水共患难,若是一人清楚,那便转嫁风险,明哲保身。” 纪白脸色苍白,这几日来江南省,处处受阻,处处是陷阱,一边是百姓,一边是阴谋诡计。 他身心俱疲,此刻真的感到了悲凉。他一个翰林白身,李恒党那么多能人,偏偏派他来了,临行前却什么都不交待。 他一心来救灾,却恐怕是一枚虽是可弃的棋子。 宋彦泽没空去理会纪白此刻的心神俱疲,马不停蹄地清点了人员,检查了修检河堤的材料,却没看见一位河道衙门的人在现场。 此刻也来不及了,宋彦泽忙了一夜,甚至亲自下去去扛沙包,玄青怎么劝都不成,只好看着小宋大人脱了鞋袜一脚踏进泥地里,认真地同他们一起去堵口子。 纪白没消沉许久,也一同帮忙。 就这样,直到天擦亮,才算是没事了。宋彦泽累得说不出话,骑着马回驿站的路上都差点睡着了。 就这样,他还必须擦洗一遍,里衣也顾不得穿好,穿了一只袖子就睡倒在床上了。 睡之前还提醒玄青,过两个时辰就叫他起来。 不一会,一人推开了门扉走进来,赫然是一身便衣的蒋亭渊,他轻手轻脚坐在床边低头看他,心疼地低头亲亲他的额头。 又揽着他将他的里衣穿好了,被子也盖好。 他不能久待,有要事在身,就要离开时,宋彦泽下意识翻身压住了他的马尾,摸索着抱住他的胳膊。 蒋亭渊忍不住去亲他,又叹了口气。 “很快会见的,你受累了。” 他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叫来了玄青,听着他沉声汇报,只一点头吩咐了几句。 “他爱吃咸口的糕点,不要买岔了,提醒他吃点东西再去衙门。” 玄青一点头犹豫着又和他说了宋彦泽问庭雁的事。 蒋亭渊一挑眉,不爽地一啧,嗯了一声就要离开了。 第108章 折梅18 二更 庭雁是蒋指挥使的小字…… 蒋亭渊是暗中调查堤坝的事, 但不光是调查堤坝为何毁了,还要揪住工部的小尾巴,要去探访采购材料的地方暗访。 因此他不是从京城过来, 反而是从更南边一点的州府回来的,行伍之人脚程都快, 不过七日他已经回到江南省这边。 蒋亭渊意犹未尽地捻捻指尖,这都七日了, 才匆匆见了一面。想起这,又惊觉自己同他分别了七年,一阵心有余悸的害怕。 不过……怎么一听到兖州就问庭雁?真有那么重要? 不是原本想问蒋亭渊的吗?一听到兖州就把他忘在脑后…… 什么意思? 小没良心。不是夫君夫君叫得那么甜?背过他又问起别人了, 不想和人在一起, 非要那么挂念做什么? 蒋亭渊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沉着, 眉眼间透着一丝阴沉, 随行的下属都心里一紧,这次乔装探查这么不简单的吗? 宋彦泽一睡醒就闻到了酥油饼的香味, 芝麻香和葱香混在一起伴着热乎乎的气,一闻就知道是热乎乎软酥酥的饼。 这样的情形,让他迷迷糊糊地披着外袍洗漱了, 立刻就坐在桌边开吃, 咽下去了下意识就喊:“蒋亭渊你……” 说完才回过了神, 心里有点酸软难过,又想想不过七日而已,他好像太粘人了些?可在京都时, 都是蒋亭渊粘他多些…… “小宋大人,您说的那位时玉成到了。” 宋彦泽当即放下了手里的半块饼,立刻就要出去。 “梅远,许久未见了。” 时玉成一身湖蓝绸衣, 看着也有些疲惫,坐下也不和他见外自己倒茶。 “看到你的信就启程在往回赶了。”时玉成喝了一整杯茶水,才继续说话。 “想不到有一日,我这不务正业的人,还能对你派上用场。” 宋彦泽同他老相识了,不必接他这话茬直接了当地表明了态度:“仰赖兄长了。” 说着他便将舆图摊铺在桌面上,赫然是三条江的详细图纸,还有具体的被淹范围和州县。 “徽州那边城区都还算好,只是城中河水位暴涨,不能通船,还淹了几条街。你家老太太忙着自发弄了米粮天天去帮忙安置灾民,都好得很,就是挂念你。” “啊,对了。还百般向我打听,问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让我提醒你,看上了就要抓紧去提亲,不要拖拖拉拉和良缘错过。” “更不能做负心人,轻易许了承诺,又不遵守。” 时玉成一边写画,一边不耽误他叭叭地倒豆子一样说话。宋彦泽知道他这习惯,给他倒茶,听他说着只是笑。 “是个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的人,有机会会去见你们。” 时玉成看着舆图,最后指了两处沉声同他商量:“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堤坝必须堵上,但已经囤积不下的水却可以想法子疏通。 还好江南省东边靠海,难的是想万全的法子,找到合适的地点。 此时休息好的纪白也来拜访宋彦泽了,他本犹豫着不知道宋彦泽对他会是什么态度,没想到宋彦泽却让他坐下一同议事,还倒了一杯茶。 “堵不如疏,但也要想法子将水引到入海口附近,还要考虑地势和州县农田。” 时玉成碎碎念着,纪白听了眼睛却一亮,冷不丁地插嘴。 “开挖旧河道是最快捷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竟是一拍即合,讨论起来都快把宋彦泽忘在一边去了。 最后两人倒是真的画出了一条线路,又商议着先得去查看旧河道。 宋彦泽对这纪白真是有了改观,虽是个书斋书生,却并不是酸儒生,就是为人憨直了些,对案子公文一类的嗅觉并不敏感。 “便将此事交给二位了,江南省的水灾便全仰仗两位了。” 纪白却犹豫了,提醒他:“疏通河道,放水泄洪不可避免地要淹一部分的田地,更是会造成下游水位猛涨。” “跨了辖区可并不好协调。” 可再不疏通河道泄洪,上游暴雨持续,堤坝继续渗水,下游地区迟早也会被淹没,到时候可不仅仅是沿河地区,而是整个县整个县地淹。 道理谁不明白,可没真到大祸临头的份上,哪个州县的老爷愿意多这个事。 宋彦泽敛眉思索了一会,只平静地对他们说道:“你们只管去做,拿出具体的章程,细致的线路,包括如何实际去做的方法。” “纪大人,如今千头万绪,事务繁杂,各方势力盘踞。你想要做点实事,那不如合作,去做你擅长的,其余的都交由我。” “稳定米粮物价,赈灾防|疫,防止土地兼并,这些都由我来做。” 纪白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自嘲一笑,看向宋彦泽。 “我同小宋大人比,是差得远了。” 宋彦泽一笑,却并不那么觉得,三年的翰林磨性子,又是四年的地方官,他比被抓出来准备弃掉的纪白多了多少经验阅历。 他好歹有一颗做实事,不想着党争的心,这已经强过他人许多,也让他松了口气。 “你很优秀,你的做的事情,十个我也做不了。” 说完他自己愣了一下,蒋亭渊是切了一部分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了吗? 纪白因为这一句话打鸡血一样,时玉成揶揄地看着这个以前不会说好听话的弟弟,会意一笑。 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了,软和话都会讲了。 宋彦泽还要去看卷宗,人刚到臬司衙门却发觉衙门内外,一个兵都没有,邱逸也不见人影。 他当即去找藩司衙门去找方怡丰。 方怡丰似乎并不意外他来,甚至提前讲一本本账簿和记录都摆了出来,宋彦泽问了些目前各府各州的情况他都答得清楚明白。 “朝廷拨下来的米粮还够发半个月,银两主要都用在安置灾民,购买防|疫药材,还有堤坝修缮。” “向别地发函借调粮食的公函发了,只是都在回正在筹粮,一时半会也到不了受灾的三个州。” 宋彦泽越来越疑惑,方怡丰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他放任不管,一方面又对各地受灾情况了如指掌,各项措施也很快到位。 一方面他同邱逸混在一起,听从总督于英,一方面又尽力拖延他们交待的事宜,直到他来。 是的,在宋彦泽来到这里之前,能抱住牢里的那些灾民的人只能是方怡丰。 “方大人,粮仓不放粮,抬高粮价,有地主逼迫农户贱卖土地的事,你清楚吗?” “清楚与否,并不重要。”方怡丰面色有种麻木的冷然,嘴唇刺白着。“重要的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宋彦泽翻着文书的手指一蜷,装作不懂地反问他:“大人是藩司衙门的布政使,什么都做不了吗?” 方怡丰闭上眼睛坐在位子上,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无才无德,无能为力。” 宋彦泽啪地一声合上了账本,看着方怡丰笑了一声:“有一天,竟能从方怡丰的嘴里听到无能为力此四字了。” “方怡丰!”宋彦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不是你总挂在嘴边的吗?” “你什么时候无能为力都可以,在这个不能退的时候,方怡丰,你想做什么?” “你救下了牢里的十五人,第一时间安置了灾民,你不是不做,你是不敢。” 方怡丰猛地长舒了一口气,笑了一声。这个他从少年时就一直讨厌的人,竟是最相信他的为人,一眼看穿他的那个人。 “对,我是不敢。” “你是清流,是抄家御史,是只身入局肃清户部的小宋大人。我呢?我是李恒门生,是钉死在这里的党争棋子,一步也挪不动,破不了局。” 宋彦泽想拉动他,但看来今日注定是无功而返了。 “我有孩子了,是个囡囡,很可爱。” 宋彦泽离去的脚步一顿,心里突然了悟了什么,背对着他长出了一口气。 “恭喜。” 直到他快走出大堂,方怡丰突然对他说道:“赵家村。” “方才有人来报,赵家村有刁民抢朝廷的赈灾粮。” 宋彦泽想起空了的臬司衙门,心里一惊,丢下一句多谢,快步向外走去。 他沉声对玄青吩咐:“赵家村那里恐怕要出事,我必须要去一趟了。” 玄青二话不说,一定要跟着他,宋彦泽本想安排他留在这的,又想起了蒋亭渊,没再多说。 “你还真是听你蒋指挥使的命令。” 玄青只是沉声说道:“他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 宋彦泽听说过兖州边境经常会有外族来犯,是个凶险之地。他又想起了庭雁,问起他来。 这次玄青仍是一脸疑惑不解,再三问了宋彦泽的问题,又确认那两字。 此时马蹄飞奔在小道之上,蒙蒙的细雨下了起来,宋彦泽心里莫名有种预感,他能听到有关于小雁哥哥的消息了。 远远地他们都能看到不远处两群人正对峙着,其中最显眼的是一身高腿长,做镖头打扮的刀疤,蓄着胡须的男人。 宋彦泽下意识一皱眉,总觉得眼熟。 耳边玄青已经犹豫着说出了口。 “庭雁……不就是蒋指挥使吗?” 宋彦泽觉得自己听错了,心里一窒,站住了转头看着玄青。 “什么?你说的什么?” “庭雁是蒋指挥使的小字,不是兖州跟着大人来的不太清楚,可……” “庭雁就是蒋指挥使,蒋指挥使就是庭雁。” 宋彦泽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小字?是他的小字?” 蒋亭渊?你…… 宋彦泽还没反应过来,前面已经起了冲突,为首的男人单手撂倒了冲过来的几个臬司衙门的人。 “大胆刁民!” 宋彦泽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不要分心,暗自磨了磨牙。蒋亭渊,你完了。 那男人丝毫不惧,去摸腰间,宋彦泽以为他是要拔刀,赶紧大喝一声。 “都住手!” 他自然身着官服,一下子就震住了场子,横眼扫过几个扣拿了妇孺和孩童的几个官兵。 “我是圣上钦点钦差巡抚,谁让你们来拿人的!” 几个官兵立刻松了手,那妇人立刻抱紧了自己孩子,躲了回去。 宋彦泽正在那料理臬司衙门的几个头目,一转头正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这男人个高腿长,身形高大,一身跑江湖的镖师行头,腰间佩刀,脸颊上有一道长疤,胡须略长。 他垂下眼定定地盯着宋彦泽看,按在腰间的手已然放下了。 宋彦泽确信没见过这样的人,但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哪里眼熟,迟疑着收回了打量的眼神。 “你既然说是邱大人的下的命令,便让邱大人亲自来和我说,我在这,今日就是不可押走任何一人。” 他们的由头是抢官府的赈灾粮,而这里却哪有粮食,只有不远处村里的谷仓被毁了一个破口,米粮都流了出来。 “再有,回去给你们邱大人带个话,就说本官可还等着他的卷宗文书要看呢。” 他们走后,早有人跪下口称:“小宋大人!” 宋彦泽一一安抚了,问了他们的情况,又将牢狱里家人的情况都和他们一一说了。 他在走来走去的时候,那人就一直跟着,偏生玄青也无动于衷的样子。 宋彦泽扶起了一位老妇人,一转身撞到了那男人的身上。 “小宋大人。” 他声音有些粗砺,眼含着笑意。宋彦泽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眉一挑,垂眼似乎是思索了一瞬。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我瞧阁下总有些面熟。” 那男人一笑缓声用粗砺的声音说道:“在下庭雁。” 说完就盯着他的脸,宋彦泽却平淡地哦了一声,只是袖子下的手已经紧握起来了。 “我没听清,阁下叫什么?” “庭雁。” “好,好,好。”宋彦泽咬着牙一笑,连说了三个好字。 第109章 折梅19 哪来的野兄长 庭雁见他眉目冷淡, 一点没想象中的惊喜,或是故人重逢的感慨,反而总躲着他走。 “真认不出我来了?” 宋彦泽正忙着同他们一起整理好被毁的谷堆, 听他那么说也不想搭理。他立刻夺过他手里的东西,将他挤到一边去, 三两下就帮他们弄好了。 “你说你叫庭雁?” 宋彦泽垂眼在整理袍袖,语气漫不经心的, 不像是疑问口气。玄青一脸欲言又止,宋彦泽一回头轻飘飘地看他了一眼。 玄青立刻转身去帮忙,不插手蒋指挥使和小宋大人的恩怨。 蒋指挥使……你自求多福。 “你如何证明你是庭雁?” 庭雁看着宋彦泽的侧脸, 他好像总躲着自己的视线, 该不会是看他这样子不敢认了? “你袖间有一把小匕首, 雕花是大雁, 是我赠予你的。” 他非要绕到他眼跟前去,去捉他的眼睛, 躬身凑他跟前不停地说话。 “你叫我小雁哥哥,我叫你书呆子。你如今真成了官老爷了,怎么, 不肯认我了?” 宋彦泽猛地将用来收粮食的簸箕砸他身上, 抬眼看他, 目光从他的眉眼到那条刀疤,再到胡子和嘴唇。 他倒是没把脸涂得更黑,自己也知道自己够黑了。 “我认识的小雁哥哥在兖州参军, 你从哪冒出来的。” “这不是在军队里退下,去做了镖师,路过此地,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他眼也不眨一下, 张口就来。宋彦泽这下觉得自己被瞒得不亏,因为这个人,就是个满嘴谎话的浑人。 “那你该听过我,为什么之前没来与我相认?” “你做了老爷,我还是个布衣百姓怎敢高攀呢?” 宋彦泽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不敢高攀,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走的时候一声不吭,回来了又是……又是这样!你觉得很好玩,很有趣吗?” “你拿我当乐子?”说完也不想听他回答,径自一甩袖子就往村子里走。 蒋亭渊真慌了神,连忙追过去,拉住他的手腕。 “没有,不是。我当时是无可奈何,我也不想离开的……” 蒋亭渊强拉他过来,宋彦泽被拽着转了个圈,撞进他怀里,他身上皂角的气味还很熟悉,温暖清香,心脏砰跳的节奏就在他的手掌之下。 怎么到现在才恍然反应过来呢,明明自己已经先对他熟稔了,却直到现在才认出他。 七年前,他没那么高,没那么壮实,但也没那么多伤疤,手也没那么粗糙,更没有如今通身嗜血冷然的气势。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他走过了怎样的一路…… 宋彦泽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回抱住他,抓紧了他的衣袍。 蒋亭渊又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点不痛快。 搂搂抱抱……是不是还忘了自己是个有夫君的人了。可刚刚宋彦泽对他那么冷淡,他心里也不痛快。 小雁哥哥都回来了,总不能因为没满足当初的承诺就疏离了吧? 他的心眼针尖看了都自愧不如。 宋彦泽推开了他,蒋亭渊看他眼眶红红的,又心疼了,要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又想起刚才刨粮米,手上不干净,小心地抽出一截干净的里衣蘸蘸他的脸颊。 “原谅了我了吗?”蒋亭渊心里莫名有点惴惴不安,他都弄成这个样子了,总不至于被看破。 “还能喊小雁哥哥吗?” 要是被他的小宋大人知道了,他就完了,所以他得慢慢想个法子才好。 但在此之前,他还想做一段时间的小雁哥哥,陪他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宋彦泽看着他演,卖力地演,扒开他又伸过来的手,笑了一声。 玩分裂? 蒋亭渊当腻了,又想做小雁哥哥了? 好啊,那就给我做好哥哥该做的事,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小雁哥哥。”宋彦泽又一笑,但是推开了他,同他保持距离。 “我们都大了,不好再这样亲近。兄长,你说是不是?” 蒋亭渊愣在原地,好半晌没法回答。连拉个手都不行?那抱也不行,亲也不行,睡在一起更不可能? 要不然马上小雁哥哥就抱臂算了,把蒋亭渊换回来。 宋彦泽对他一拱手,做足了礼数:“久别重逢,该同兄长叙旧,但要事在身,兄长海涵。” 宋彦泽说着就去找赵家村的老村长,蒋亭渊蔫了,彻底是没声了,游魂一样跟着他。 “小宋大人!想不到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有再见您的时候。” 老村长同宋彦泽之前见过,他虽是一州知州,却是事必躬亲,没什么架子,偶尔下来去看农田同他们聊聊天。 时间长了,辖区内的百姓都晓得了,若是有一唇红齿白的小书生帮着干农活,耐心地同他们聊聊天,八成是知州大人寻访来了。 “这些人不但是今日来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一趟。由头说是巡视有没有流民成匪,倒也不妨事。今日颇有蹊跷,一来便问王二的妻小何在。” “幸而这位侠士在,否则王二的妻女就不知要被带到何处去了。” 宋彦泽眉一挑,这么巧,王二那日才向他揭穿了大坝的问题,今日便有人动他的妻女了。 王二从头到尾都参与了堤坝修建,又不像是普通劳工,是个懂行的,和工头一样。能说出个一二三的恐怕也只有他了,更重要是,他敢站出来说。 未必没人也会看,只是敢说的,只有王二一人。或者说,从前也有人说,妻小父母一抓,便也不敢多说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多追究,都是想着活下去。 这个蒋亭渊都找到赵家村来了,想必也是从他那条线摸了过来。 昨夜连夜将最后还没堵好大坝堵好了,三座堤坝都有渗水,但好歹能坚持到疏通河道之后。 灾民安置和防疫方怡丰做得很好,他一路上都看了,灾民虽多,但按州县井然有序,省城部分地方也划定了区域,安置灾民。 只有最要命的一项,粮食。 逼迫百姓贱卖土地和粮食价格飞涨其实是一个问题,整个江南省内米粮少,价格飞涨起来,粮食少,大户囤粮不愁,立刻压低粮价去贱买土地。 这些大户可不仅仅是指地主富商,很大一部分就是那些官老爷,他们本身就是大地主。 要不然臬司衙门派人骚扰,抓人施压,藩司衙门迟迟不发粮,都为了什么。 宋彦泽去查看了赵家村的粮仓,他们早已经开始精面和颜色发黑发黄的二道,甚至三道面掺着吃了。 粮食要过工序弄出白色的精面才可以吃,只有穷苦到要饿死的人家才会把剩下的料子再过一遍,能多一点是一点。 宋彦泽做这些的时候蒋亭渊就跟着他,玄青几次要过来都被他打个手势调走了。宋彦泽跟这些老农说得有来有回,很多事他都不清楚。 七年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宋大人哪会懂这些,蒋亭渊心里痒痒的,看着他敛眉沉思的样子,又看他认真抓起米粒查看的模样。 宋彦泽放下了手里的稻米,一转头猛地对上了他的眼神,他习惯了不藏着那种馋狗一样的神情,忘了自己还是“兄长”了。 宋彦泽眉眼一派悠然清正,略一皱眉,露出下意识警惕的神情,不过很快就疑惑地看着他。 “兄长,怎么了?” 蒋亭渊一咬牙,下颌骨一紧,最讨厌听到的一个称呼鬼一样缠上来了。偏他什么都不能说,还得打掉牙和血吞装下去。 “无事,只是看你这些年竟是在农事上也颇通,有些讶异。” 宋彦泽一笑,同他保持一段距离向外走去。 不是爱演,那就看看谁先演不下去。 宋彦泽要回省城里了,回报的公文和各州县的文书他都要过目,不好在这里多待。 蒋亭渊自然找个借口跟着他,宋彦泽不赶,只是骑上马一骑在前,身边跟着玄青,他被挤在后面吃灰。 玄青看了一眼自家大人,但蒋亭渊生怕玄青这个傻的给他露馅,只好笑着跟在后面。幽怨的眼神快把前面衣袂翻飞的小宋大人盯出两个洞来。 一到驿馆,宋彦泽就将马鞭交给玄青,转头吩咐玄青给“兄长”安排间房间。交待完就笑着对他一拱手,要上去看文书了。 蒋亭渊只来得及翻身下马,只看得宋彦泽绯红官袍衣袖一甩,在楼梯拐角留下一片衣角。 “大人,您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 蒋亭渊能说自己是因为小心眼,自己吃自己的醋吗?那不可能。 明明好容易想着找机会多了解了解蒋亭渊,了解他英勇的功绩,结果又去问什么小雁哥哥。 他就顺水推舟,让他见到现在这个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小雁哥哥”,报了平安,总能放下了吧。 想的很好,第一步就后悔了。 “我自有打算,不要多问。” 玄青一肃,恍若明了,但也不知道明了什么了。 “给我安排住在他隔壁。” 玄青自觉站在他身后,低头一拱手,刚要回话,楼上却探出一个脑袋来。 宋彦泽狐疑地看着两人,喊了一声:“玄青?你……” 蒋亭渊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心跳出嗓子眼,当即拉着玄青对他笑笑:“你看这兄弟也是客气。” 宋彦泽皱眉看了他们许久,蒋亭渊冷汗差点下来了。他的小宋大人才放过了他们,又收回了视线,离开了。 玄青刚想继续说,蒋亭渊抬手制止了,生怕小宋大人再来个回马枪。 玄青闭上了嘴,带着自家大人进了一间厢房,干脆离开了什么也没说。 折腾了一天,回来时已是用晚饭的时候,路上都吃了干粮,没人再有胃口。蒋亭渊想起白日里抱着明显瘦了很多的人,心里放不下。 又转头看看空旷单薄的床榻,当即做了决定。 兄长要去找弟弟秉烛夜话,抵足而眠。 他当即洗漱好了,披着外袍,里衣松垮半露胸膛,一身清新的皂角味道。 虽然有绿自己的可能,但让他睡在小宋大人隔壁什么都不做才更煎熬。 他当即转身去敲隔壁房门,走廊里燃着灯笼,他还有公文要处理,肯定还没有睡下。 蒋亭渊很有耐心地继续叩门,不一会听见了里面的传来动静。 他调整好神情,不能太期待,要亲切,或许笑一笑? 吱呀一声门开了。 “谁啊……啊!有刺客!” 纪白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刀疤脸留胡子大汉,都快顶到了门框,还冲着他一笑。他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喊一声是他最后的倔强。 玄青最先抽刀赶来,看见蒋指挥使比鬼还难看的脸,默默收刀回鞘。 “这是怎么回事?” 玄青回话:“驿馆这一层只剩这间了,小宋大人两边住了他的义兄时玉成和纪白纪大人。” 蒋亭渊额头一跳,按了按头,猛地回头看向纪白,纪白这才知道是误会了。 此时离他们老远的一扇房门打开了,宋彦泽散着发披着外袍看向他们,轻声问他们:“怎么了?” 他始终站在房内都不挪脚,听纪白说完一笑,看向蒋亭渊,又轻飘飘地移开视线。 “他是我兄长,让纪大人受惊了。” 蒋亭渊摸清了他的房门,转身就要往他那去,突然一道温雅的男声从宋彦泽的房门里传出来。 “梅远,有刺客?不要紧吧?” 蒋亭渊猛地攥紧了手,玄青看见他的神情都干咽了一下。宋彦泽回头对着里面的人一笑,从蒋亭渊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烛火下他面容莹白润光,一件宝蓝色衣袍松松披着,里衣松垮露出锁骨和修长漂亮的脖颈,如瀑青丝垂下搭在肩头。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松垮衣襟下的美景和极乐,而他此时房里却有另一人。 时玉成走过来,顺手帮他拉了一下外袍,他竟也是披着外袍。 蒋亭渊快把牙咬碎了,兄长,不是说兄长要避嫌吗? 这是哪来的野兄长。 “梅远和我说庭雁变化很大,我还不信,如今见你真是大不一样了。” 时玉成低声让宋彦泽先回去,笑着看向蒋亭渊,暗自心惊他身上那种气势。 果然从了军就是不同。 “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找个空闲再好好叙旧。” 蒋亭渊捏住一边走廊的栏杆,极力压下自己冲过去的冲动。宋彦泽只是看他一眼,立刻拉着外袍就进了里屋,让蒋亭渊看不见他。 蒋亭渊心里痛麻,心里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刺被拨弄了一下。 时玉成一派主人模样,和气地冲他一笑,他却怎么都觉得是挑衅。 “好啊,可现在时候不早,时兄怎么还在梅远房里?” “我同梅远秉烛夜谈。” 咔嚓一声,蒋亭渊把扶手上的木雕掰了下来。 那是不是还要抵足而眠啊? 第110章 折梅20 笨狗一条 “他真是庭雁?”时玉成一脸的不敢置信, 看向披衣坐在书桌旁还在看公文的宋彦泽。 “他从前……从前有这么高?长这样吗?” 时玉成实在是很难将这个看起来粗鲁,甚至有点糙的汉子,同那个总是沉默着跟在宋彦泽身后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原来还是一副好皮相的, 眉眼深邃。后来让宋家养好了,出去也是让少女耳热面红的英武少年郎, 虽没有文雅气,但也不是粗莽气。 现在却看着像土匪, 尤其是今晚上那个气势和神情,让人跟他多说两句话都觉得肝颤。 宋彦泽一笑,提着毛笔捻笔尖上勾出的毛, 烛火下眉眼神色淡远, 但嘴角勾起的弧度透着坏劲。 “七年没见了, 变化太大认不出来是常理。” “兄长, 你继续说你们勘查的河道情况。” 时玉成爱碎碎念,你给他起个话头, 他自己不需要别人就能说好久。宋彦泽批着公文,听着时玉成说。 当然没必要听这些,但有人不听话, 就该让他急死。 房门外, 玄青看着蒋指挥使的脸色, 轻咳了一声低声劝:“大人,该回去了。” 蒋亭渊深吸了一口气,垂眼将手里掰下来的东西摆回去, 一松手却掉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声。 “亥时了,还没聊完。” 玄青实事求是,思考了一会低声回答:“小宋大人同时玉成久别重逢, 多聊会也情理之中。” 蒋亭渊转过脸看向玄青。 “毕竟是从小就相识的挚友。” 蒋亭渊笑了一声,然后让他滚。 宋彦泽把文书都处理完了,时玉成那嘴还没停,他都有些许后悔了。 终于等到时玉成口渴停下来喝水,宋彦泽立刻见缝插针。 “兄长,时候不早了,不如改日再叙。” 时玉成这才一拍脑袋,起身要回房去了,宋彦泽一路将他送到房门外。 走廊上只有一小块栏杆的木雕躺在地板上,还有昏暗的灯笼照着一点亮,不见蒋亭渊的人影。 宋彦泽一皱眉,要是一开门就看见他反倒没什么,这下总觉得心里不安。 宋彦泽前一日就睡了两个时辰,没什么心力去管旁的了。回了房简单擦洗后,将外袍搭在一边就要睡。 睡着之前还迷迷糊糊地奇怪蒋亭渊怎么老实了。 他不知道的是,蒋亭渊搬了凳子坐在自己房门口听动静,一定要等到时玉成从他房里出来才放心。 他本想立刻去找宋彦泽,可又想起他眼下的青黑,瘦了一整圈的模样。 蒋亭渊叹了口气,罢了,别折腾他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但不去找他是不可能的,他估摸着宋彦泽应当是睡熟了,就轻手轻脚地摸到他房门里。 开个门对于蒋指挥使来说自然不难,就是这做派跟那偷香窃玉的贼人有什么区别。 蒋亭渊坐在床榻的脚踏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去看宋彦泽,见他睡着了仍是委屈地皱着眉,蜷着侧躺朝床外。 他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掌心指尖嫩生的水红,是一双读书拿笔的手。不像他的手,里外都硬,很粗糙,还有伤疤。 可每次他缩在怀里的时候,或是努力时慌张了就会去摩挲着抓他的手,小声喊他的名字,他的本名。 蒋亭渊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仍要躬身,他将头靠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缓缓拍拍他的脊背。 这是这样,多日里来往奔波,一路艰辛险阻都那么不值一提了,尤其是看着他慢慢松快了凑过来,下意识蹭蹭他,心已软成一滩水了。 他倒是想亲,但假胡子还没去掉,他怕扎醒了人。 宋彦泽低声咕哝了句什么,蒋亭渊没听清,凑近了又听不见了,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吹动鬓发痒痒的。 念的是蒋亭渊?还是庭雁? 这全身心依赖的信任是对蒋亭渊,还是庭雁?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小心眼,都是他自己,该不在意的。 但七年……整整七年……每每想起,只觉得每一天都难熬,兖州的时日也许好一些,日夜厮杀,厮杀到思维迟滞,麻木了。 这样一遭,他同那个庭雁已经完全不同了。 蒋亭渊听着他的呼吸声,不知不觉地趴着睡着了,天大亮了都不曾知晓。 醒来时床榻上已没了人,身上还披着宋彦泽的外袍。一大清早,他抓着外袍轻嗅,心里酥酥软软的。 没得意一会,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一个久别重逢的兄长大半夜跑过来睡在自己身边,他竟然什么都没说,还给他细心垫了垫子,又披了外袍? 这正常吗?蒋亭渊冷汗直冒…… “醒了?”宋彦泽已经洗漱好,端着早饭过来,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异样。 “我将你的衣袍拿过来了,换好了洗漱完就来用饭吧。” 不对劲。 宋彦泽正拿着张纸写写画画,这是想等他一同用饭,转头见他还没动作,清浅一笑。 他的脸庞沐浴在晨光里温柔又柔软,眼里温情缱绻,当然不是对兄长的缱绻。 是对夫君的。 他的小宋大人不会是…… 心里更喜欢庭雁吧。 至于认出他的身份,那不可能,他的伪装那么成功。 宋彦泽走了过来,伸手搭上了他的里衣,往日里已经开始耍流氓了,今天像个被调戏的清白公子一样抓紧领口。 宋彦泽一笑:“里衣不是也要换?” 他很自然地跟着他去了屏风后,抱着他的衣服,就站在往外出去的路上,将他堵死在屏风里。 蒋亭渊看着他,宋彦泽一步也不动,抱着他的衣服睁着眼看他。 原来是真的有报应的,打死他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被小宋大人堵在屏风后,还疑似被调戏了? 宋彦泽轻声催促他:“快点换衣服,要用饭了。” 说完继续盯着他看。蒋亭渊试探着解开里衣,小麦色块垒分明的胸膛和腹肌露出来,宋彦泽淡定地盯着看。 摸都摸过了,亲也亲过了,看看而已,宋彦泽完全没有压力。 宋彦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神。 按他小心眼的程度和蠢蠢欲动的色|心,蒋亭渊只能是又不舍得拒绝,又快把自己酸死了。 没错,蒋亭渊一天不坦白,他就不会停下折腾他的。而且要换着法子折腾。 蒋亭渊赤着胸膛背过去了,手臂青筋直跳,憋着气又因为他的灼灼目光隐隐躁动。 宋彦泽第一次见他这样,越看越心情愉悦,拿着下裤走近他。 “该换裤子了。” 刚说完,蒋亭渊就转过来了,宋彦泽的手指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后腰。 蒋亭渊几乎是立刻一麻,咬紧了牙,难得红了耳根。宋彦泽看他一脸憋得通红,刚想多说两句,一垂眼看见那丑东西在他的视线里慢慢精神抖擞。 宋彦泽猛地把衣服都扔到他身上,转身就走。 蒋亭渊下意识想抓他回来,想起自己现在是谁,立刻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畜生东西。 宋彦泽红着脸给自己灌茶,之前是摸过蹭过,也用腿夹过,但那都是夜里,床榻间。哪有现在青天白日的突然跳出来…… 这一下弄的他一早上都不想理他,耳根子一直是红的。 蒋亭渊则是苦大仇深地盯着他绯红的耳根看,还有虽然躲闪,但眼含春水一样的羞赧。 这合适吗?小宋大人。 是不是把蒋亭渊都忘脑后了。 宋彦泽一上午跑了各处堤坝查看情况,又安排了人在这里换班看守,一旦有异常立刻来报。 又去走访了灾民的安置点,检查清点了库房,杂事多,但也都是必要的。蒋亭渊编了个理由随行他左右,充当玄青的作用。 宋彦泽一直忙到中午都不得空闲,下午还要去借粮,去借未受灾州府的官粮。 他一上午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中午又不打算吃饭,还要赶路去州衙门。蒋亭渊没有阻止,也没有劝他不要这样做。 他只是将怀里的酥油饼递给他,尚还带着他的体温,一直看着他吃进嘴里才放心。 宋彦泽垂眼轻一笑,他们坐在郊外的草地边,一边的两匹马在吃草,蒋亭渊啃着干粮留心着他吃多少。 常人早受不了他这样的视线。宋彦泽却早习惯了,那么好认,这个笨蛋还觉得自己藏得很好。 宋彦泽一伸手问他要水囊,蒋亭渊下意识把刚用过的递给他了,刚递过去就后悔了。 宋彦泽吃过他多少口水了,不嫌弃他,对嘴就喝。一偏头果然又看见他扭曲的表情,又暗爽得意又别扭在意。 蠢的没边了,蒋亭渊,聪明劲哪去了? 一到他这就像条笨狗。 宋彦泽又向他靠近了一些,怀里还抱着水囊,低头看看上面有些粗糙的皮革。 “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蒋亭渊心里一酸软,他转头看宋彦泽,笑了一下,只郑重地道:“都不值一提。” 宋彦泽眼眶一酸,怎么会不值一提,浅浅的疤痕道道都是朝着要命的地方去的。 但这个家伙一点都不坦诚,知道围着他打转,却一点不信他说的每一句爱。 他伸手去摸他脸上的疤痕,眼里温柔的痛惜让人沉溺。蒋亭渊抓住他的手腕,放轻了呼吸,生怕他下一刻又远离,不肯施舍一点温柔。 宋彦泽垂眼轻轻摩挲了一下,凑得很近,近得蒋亭渊下意识抬手扶着他的后背,希冀地期待着一个怜惜的吻。 他紧紧克制住自己的渴求,不要拽倒他,要等他来。宋彦泽轻一眨眼,抬起睫羽,那双如水墨晕染的黑色眼睛里只剩清明。 “庭雁,你成家了吗?” 蒋亭渊骤然一蒙,差点躺倒地上去。 他在做什么呢……真想挖自己墙角吗?疯了。 宋彦泽唇角一勾,施施然站起身,整理衣袖,又问了一遍。 “我是个风餐露宿跑江湖的,如何成家。” 蒋亭渊脸都快青白了,看来是快被玩死了。 宋彦泽还没折腾够呢,于是又问他:“那可有……心上人了?” 他咬字轻软,尾音低低的,蒋亭渊总品出了丝不同寻常的暧昧来。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蒋亭渊铁青着脸,这样一个满脸胡子,还破相毁容的穷鬼竟是把他比下去了?! 宋彦泽就喜欢听他咬牙切齿的质问,他坐在马背上,俯身温柔地摸摸马的脖子,轻笑了一声。 “不如何。” 蒋亭渊看不得他对个马那么好,凑他身边吸引他注意。 “那你呢?怎么没成家?你身边有人了吗?” 他都没敢问心上人,只退了一步,身边人,总该有自己吧? 宋彦泽沉吟了一会,没有立刻回答他,蒋亭渊脸是真白了,伸手去抓他。宋彦泽却轻巧低声一呵声,走到前面去了,让他抓个空。 “是有。” 他只答这两个字。 没文化的蒋亭渊魂不守舍地品了一路,满脑子都是“是有”。 是有……是有? 承认了,但什么叫是有? 宋彦泽训完不乖的狗,全身心忙正事去了,他一旦做事,向来是将一切都抛在脑后的,不知道被训完的狗追着自己尾巴咬了一路。 “小宋大人,这……不是我们不借,同在一个省,您好歹也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 借粮不顺利是必然的,宋彦泽做好了心理准备,又是求人,不能拿乔压人。宋彦泽压着火气同他们周旋,甚至堪称低声下气。 最后好歹是磨来了三四日的粮食,但这点哪够,后期要疏通河道,以工代赈,都要拿出粮来的。 宋彦泽揉揉额头,蒋亭渊按捺住自己的心思,很心疼他,但他没办法帮。 宋彦泽能做的事,十个蒋亭渊也做不了。这句话从来不是哄他的。 天色还早,宋彦泽马不停蹄地就要去下个州衙门借粮。 他何尝不知道一个一个跑效率太慢,但发急递发公函,地方上总能找个理由拖延推迟的,最后弄来弄去,都在观望,不肯自己先吃亏。 好歹这两个州衙门近,一天能跑完。 这里的知州曾经同宋彦泽相熟,一见宋彦泽来了,好茶奉上,拉着他说了好一会有关京都的事。 他为人实诚,也知道他来的目的,叹着气说道:“贤弟,真不是为兄不帮你。” “你是钦差巡抚,解决了这里的事宜就要回京都的,真正说话的还是上面的三司衙门。” “衙门内势力错综,这个说的,那个不认都是常有的事。借粮借粮,若是到时候省里还不来,我们只能打掉牙和血吞了。” 这是只有实心眼的好友才能说的真心话了,宋彦泽何尝不知道,但他没办法。 于英一直不插手,冷眼看着,实际暗里让藩司衙门臬司衙门束手旁观,把摊子都扔给他,等着他弄不到粮,再起民变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他只能迎难而上。 “兄长也明白你的难处,你来这一趟是提着脑袋来的,完全出于公心,不为自己的前程。” “这样,五日的粮食,三日内我给你运到。” 太少了,但只能是这样了。 宋彦泽叹了口气,对他一拱手。 走出衙门,他神思不属差点一脚踩空,蒋亭渊时刻关注着他,一把拉住他,看他煞白的脸,心里锥疼。 “我今日方知你的难处。”蒋亭渊叹了一声。 武官提着脑袋拼杀,文官这又是一番无声的厮杀。 宋彦泽缓了一会,抬头看看衙门里天下为公的匾额,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世上就没有不难的事。” “但总要去做。” 蒋亭渊心里鼓噪,狠不得撒欢告诉所有人,他的小宋大人有多好。 宋彦泽敛眉思索了一会,一抬眼,又是那个清隽无双的小宋大人。 “既然没人愿意给粮,那就想法子让他们都求着把粮送到我手上。” 110-120 第111章 折梅21 蒋亭渊是外室,庭雁才是大房…… 宋彦泽回去的一路上一直在思索方法, 蒋亭渊不打扰他,只是陪在身边。 这时候他不小心眼了,因为认真的小宋大人特别让他心动。 宋彦泽因为他陪在身边, 所以走郊外夜路回去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空闲去思索对策。 官府的粮被三司堵死了, 他再怎么努力粗略算来只能筹不到半月的粮,现在剩下的粮也只够半个月不到了。 那只可能去想法子刮地主富商的粮了, 用强硬手段不是不行,但他没兵没靠山。更有于英这个总督盯着他的错处,只能想法子从市场入手。 他揉揉额角, 奔波了一天实在是疲惫, 可他不能停下。 这几天不光是一应事务要处理, 还要注意着牢狱那边的动静, 更要警惕着于英那边什么时候使绊子。 若不是方怡丰暗中拖住,纪白此刻怕是已经下了大狱, 做了替死鬼,还让堤坝被毁的线索被毁了。 想到这,宋彦泽忍不住去看非要打马贴着他走的蒋亭渊, 他有心想问问他查得如何, 但这家伙现在是“镖师庭雁”。 哪里会知道蒋指挥使的事? 宋彦泽想起这个就有点来气, 轻声一呵打马走快两步。 蒋亭渊自然要粘过去,借着明亮清冷的月光看他的神色,担心他太过忧虑, 又憋闷在心里难受。 “慢慢想,别着急。回去了先休息,你人都瘦了一圈了。” “我们再见面不过几日,你怎么知道我瘦了?” 宋彦泽转头看他, 轻飘飘地质问他。 “……我就是知道。”蒋亭渊喉结一滚,吐出一句这话。 宋彦泽心情愉悦,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看他现在这装扮的样子,忍不住摇着头笑。 胡子半长贴得随意,刀疤倒是做得逼真,看着真是个潦草的粗莽土匪,但那双眼窝下深邃明亮的眼睛一直没变过。 看着稍微能看了些,但还是丑。 蒋亭渊迎上他专注的眼神,感觉到他在打量,月光清辉如练,清冷的,但他却笑得柔软,长睫半搭唇角微勾,看着还有点纵容的意思。 像是看一只出去调皮,把自己弄脏的心爱狗狗。 蒋亭渊心里当时就酸了,这个丑的小雁哥哥竟是把他比下去了。 他之前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你看了这么久,是嫌弃我现在样貌丑陋了吗?” 快说嫌弃。 “怎么会?在我心里,你什么样都是那个英俊潇洒的小雁哥哥。” 宋彦泽一笑,精准把握蒋亭渊的小心眼。 他想得意,又笑不出来。 “你不嫌弃我脸上有疤?也不嫌弃我胡子不刮不爱洁?” 宋彦泽转过头去,没有去看他,只是沉声说:“你不管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样子,你就是你,我喜欢的那个你。” 宋彦泽说完就松了一口气,红了脸颊,躲着他的目光。这回他把心里话说清楚了,总该好了吧? 总该不纠结,他到底是喜欢庭雁还是蒋亭渊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了。 总该向他坦白了。 蒋亭渊耳朵嗡嗡的,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地,紧紧抓紧了缰绳,竭力让自己冷静。 那阵激动的砰然过去。又是一阵快把他淹没的后悔和酸胀。 原来小雁哥哥也可以是夫君。绕了七年的圈子,原来可以仗着他的宠爱走一条捷径。 但现在好了,他自己作的一手好死,成功把自己绿了。 他跟庭雁表白了,不顾自己家里还有个蒋亭渊。 蒋亭渊成了外室了,小雁哥哥才是大房。 他早知道,这个庭雁就是个他自己也绕不过的白月光。 宋彦泽等了半天,没等到这家伙的坦白,都做好他飞扑过来抱抱他的准备了。后面却没动静了,他叹了口气,回头看蒋亭渊。 却只看见他铁青着脸,一脸的失魂落魄,看着他的眼神又湿漉漉的委屈,又藏着汹涌的爱意。 宋彦泽无奈,他自以为够明白他的小心眼了,但显然低估了他的程度。 他心里也有气,这个家伙什么都不说,七年前一声不啃离开,七年后又藏着身份,现在明明都在一起了还不坦诚。 心里那么多的不安一点不说,非要打肿脸充胖子,竭力让他觉得自己强大可靠,情绪稳定。 宋彦泽气得牙痒痒,倒是真的想骑他脖子上扇他了。 那么愿意自己折磨自己就继续好了,倒要看你憋到什么时候。 宋彦泽一言不发地催着马进了驿馆,他们赶路回来,此时早已过了子时。他明日还要去几个粮商那看看,再去灾民那看看。 他自己一一思量要做的事,很快就能把那个气人的蒋亭渊扔到脑后。宋彦泽不理他,独自叫了水进大厅上楼去,看也不看可怜巴巴站在马厩边看他的人。 蒋亭渊思索半晌,最后怎么都没法让“庭雁”拒绝,或者同他的小宋大人保持距离。 蒋亭渊接过小二手里的热水,正大光明地摸进了宋彦泽房里。 宋彦泽头也不抬,正翻着手里的文书,轻声说了句有劳。却没听见回话,只听得一阵向他而来的脚步声。 刚放下手里的文书,人就从背后抱上来了。 蒋亭渊顾不得那么多了,紧箍住他的腰,低头凑在他的侧脸,烛火摇晃一瞬,他高大的身影将他的盖住了。 “今晚换我秉烛夜谈抵足而眠,行不行?” 宋彦泽纠结都没纠结一下就答应了,不答应让他半夜又摸过来吗? 蒋亭渊又是一脸怨气很重地看着他,忍了又忍,最后贴着他的耳边问:“你真的心悦我吗?把我当夫君的那种心悦?” “那你的心上人怎么办?” 宋彦泽很想回头把他耳朵拧下来,所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用那种平淡又满不在乎的语气反问他。 “你那么在意他做什么?没什么妨碍。” “没什么妨碍?” 蒋亭渊震惊了,宋彦泽趁机挣脱他的怀抱,走到一边简单擦洗脱衣,一点不避着他。 宋彦泽散了发坐在床边,烛火摇曳,他直直看过来,红唇一开一合,亲昵地催促他。 “快上来,时候不早了。” 蒋亭渊咬牙切齿,自己狂怒了一会,把擦洗的动静弄得叮叮当当作响,然后窝囊地钻进小宋大人的被窝里。 宋彦泽侧身转过来面朝着他,看他一眼,直起身子越过他将纱帘放下,青丝拂过他的皮肤,清浅的沐芳香气如丝网,绵柔却挣脱不开。 纱帘将烛光揉得朦胧,宋彦泽没有急着离开,反而撑着手臂垂眼看挺直了的蒋亭渊。 蒋亭渊拦住了他的细腰,不知道是打算推开,还是紧紧按住不让他走。 他的喉结颤动着,看见宋彦泽似乎轻笑了一下。 宋彦泽伸手从他脸颊边的刀疤抚摸到下巴,指腹柔软没有茧子,他又伸出手指从他的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到鼻尖。 也不管他呼吸越来越粗重,手掌握紧了他的腰。 温柔的触摸,最后却不是一个吻结束,宋彦泽猛地揪起一根胡子,没扯下来就松手了。 蒋亭渊顾不上那么多了,素了这么多天,他觉得自己马上一剃度就要成佛了。 天旋地转,宋彦泽仰躺在床榻里,抬眼看他隐忍的神情,手心贴着他的脸颊,又皱着眉收回。 “扎手。” 蒋亭渊低头就亲在他的脸颊,一路索求到红唇停住,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推开我?” 宋彦泽摸摸他的假胡子,勾着他的脖子,垂眼稍一偏头亲了他的唇,舌尖轻轻点过他的唇瓣,温柔撩拨。 蒋亭渊眼睛红了,哑声问他:“你不嫌扎?” “我说了。”宋彦泽同他分开,舌尖探出一点又收回,清正雅致的君子做这样的事,诱惑力是成倍的。 “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都接受。” “你不信吗?” 蒋亭渊倒在他的颈窝,闷声狠亲了他的脖颈,是想咬一下缓解心脏的酥麻,但又舍不得。 “那你的心上人怎么办?你怎么这样……” 宋彦泽一咬牙猛地一闭眼,胸膛狠狠起伏了一下,终于一脚把他踹一边去了。 给你机会,你是一点不把握。 蒋亭渊惶惑地看着他,他个高,只穿着里衣跪坐在床边捏着被角,跟座山一样。 宋彦泽翻身裹着被子背对着他,冷冷地丢下一句。 “你要是同我计较这个,现在就给我滚吧。” 相当无情,相当负心汉的话。 蒋亭渊真气了,想扒拉他起来吵架,但他这个身份连吵都不占理。气得他猛地想捶床榻,又担心把他弄醒了。 最后他很有种地躺了回去,还背对着他,被子也不盖了,惩罚小宋大人一个人盖被子,没人帮他捂被窝。 因为今日要去查看粮仓,又要定个法子,宋彦泽一早起了。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黏在身上的人撕开,宋彦泽揉揉脑袋,想起昨晚的事,气得先踹了他一脚再下床。 宋彦泽脑子聪明,却总是笨手笨脚的,挽发到现在也是堪堪不松。以前都是蒋亭渊给他挽好,有几根簪子他比自己知道的还清楚。 宋彦泽今日要去会会富商,自然要着官袍,他正低头系着搭扣,就有人摸过来为他挽发了。 铜镜里,蒋亭渊冷着脸,看着下一秒就要抽刀砍人,手指却灵活地梳理他的头发,还放轻了不弄疼他。 宋彦泽就那么看着镜子里生气的蒋亭渊,决定火上浇油。 “你又凑过来做什么?现在又不介意了?” 蒋亭渊沉默着簪好木簪,冷着脸不说话,但那如有实质的视线紧紧盯着他。 宋彦泽理理袍袖,像个睡过人了不买账的大老爷,抱着一边的官帽转身就要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 “你介意今晚就回房去,以后都不必来了。” 相当冷酷相当无情。 蒋亭渊窝囊地摔了两个杯子,又自己收拾好了,怕他回来再扎着了。 * 宋彦泽大致有了主意 ,只是具体的章程还要细细斟酌一下,而且这一招走得险,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但是再犹豫下去,方怡丰迟早会顶不住压力,他一撒手,于英接手过去,恐怕剩的半个月粮也没了。 他只能兵行险招,放手一搏。 蒋亭渊当然真的是有正事要干的,昨天那是不放心他一个人跑那么远,今天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他便要去做事了。 宋彦泽猜得没错,他的确是顺着自己的那条堤坝被毁的案件,一路查到赵家村的,也是去找了王二的妻小,问出了点东西。 不该开裂的大坝,现在却像是豆腐糊的一样处处渗水,着急的三司衙门,处处都在暗示这堤坝不是自然决口的。 如果真是这样…… 去大坝必然能找到些线索,还得带上懂行的王二。蒋亭渊将伪装去了,换了平日里红衬黑袍办案穿的衣袍。 他思索了一下,还把头上的发簪换了一个,免得在宋彦泽那露馅了。 蒋亭渊拿着御前司令牌自然有资格提人,只是免不了要惊动宋彦泽。蒋亭渊坐在衙门里喝茶,臬司衙门的大小官员都毕恭毕敬地伺候着。 蒋亭渊心里却琢磨着,待会宋彦泽看他会不会心虚。 这个冤家,他平日里哪是这样的人,也不知怎么了。 等了半晌,却只等来了回禀的人。 “小宋大人说了,蒋指挥使尽管提人,只是必须把人原模原样地送回来。” 蒋亭渊不爽,看来是一点不想他。 正事要紧,他大张旗鼓地将人从臬司衙门里带走,行踪也不隐藏,门口列队的黑袍红衬的御前使浩浩荡荡地往堤坝上去。 邱逸苍白着脸送走他,回到大堂里就摔了一个茶杯,不是气的,是慌的。他立刻起身去找方怡丰,同他一起往总督府去。 于英皱起眉来,这个蒋亭渊怎么会亲自来了,皇上没道理要彻查……皇上要的是抄家定罪的罪名,为了平衡想抄的是太子党工部尚书。 为了平衡也不会多追究,这是谁的意思? 朝堂上的事从来就是一个“势”字。谁手上都不干净,但要办谁从来不是看什么公理,那都是看利益。 方怡丰冷眼看着他们慌张焦虑地思量,始终一言不发。 他们都该死,都一样该死。 “先不要慌,蒋亭渊提王二也不一定是我们的事,更有可能是为了拿工部尚书。” “我们倒是应该谢过宋彦泽,他抄了户部尚书,李阁老的人。这一局,我们是安全的,皇上不会再打李阁老的脸。” “蒋亭渊就算是查到了什么,上报上去也会被按下来。李阁老都思量过了,我们不要自乱阵脚。” 他们有恃无恐的资本正是在于此,而他们的政治嗅觉也没错。 蒋亭渊带着王二一一细细查验堤坝,许多地方还有垮塌危险,没有蒋亭渊,王二怎么可能离这么近去查看。 御前使将整个三江堤坝接管了,三江三个大坝,蒋亭渊做得大张旗鼓,引得不少百姓在看。御前使戒严了,却没有赶人。 时玉成和纪白远远瞧见了,时玉成还咕哝了一句:“这不是会闹得人尽皆知?” 纪白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奇怪了,他是京官,知道御前使的风格一般都是悄声的。 也不知这是意欲为何。 他们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河堤旁,腰间别着把刀,肃着脸听着下属回禀探查情况。 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脸色难看,连滚带爬地走到他面前一跪,说了什么。 前面的百姓只看得领头的男人一拧眉,立刻止住他的话。 没一会前面半句话被百姓透了过来,纪白和时玉成听完同时一惊,打了个冷颤。 “炸损的痕迹……” 难道堤坝是被人炸毁的?! 蒋亭渊一摆手,有人就上来押着王二走,看方向是回臬司衙门去。 时玉成冷不丁对上了那位指挥使的眼神,浑身一颤,好重的血煞气,看着比土匪庭雁还吓人。 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传来了议论的声音。“什么炸损?不会是说堤坝……” “你不要命了!这也敢说!” “他们这是要把那人押去臬司衙门牢狱?” 纪白一皱眉,心中掠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放下了,他们还是做好手里的事。疏通河道,泄洪了才能不耽误秋收。 “小宋大人今日还是去借粮吗?” 纪白随口问了一句,时玉成一叹气:“借不到,他只说去想办法去了,让我们不用操心。” 蒋亭渊将人送回了牢里,低声叮嘱了王二几句,又让他放心,他的家人已被保护起来了。 一切事了了,都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他的小宋大人不在衙门里,也不在堤坝,也不在粮仓了,也没回驿馆。 玄青回报过一次,说是回驿馆把官袍换下去了,之后出门去了。 蒋亭渊还等着小宋大人回来吵架,讨论一下人可以有几个夫君的问题。当即就找了玄青来,问他在哪。 “小宋大人去了倚香阁。” 玄青怕他家大人还不够碎,补充了一句:“似乎是青楼楚馆。” 蒋亭渊一拍桌子,人已经出去了。 第112章 折梅22加更 回去你让我骑 宋彦泽来拜访这群米粮大户之前, 各家富商都礼节性地向他递了帖子。但他们同三司来往多,知道这个小宋大人是个什么路数,都没想着凑上去。 这时候各商户看见他一身绯红官袍, 和气地将他们都聚在一起,都是愁眉苦脸, 只觉得他是要想法子向他们开刀了。 可他们同样也被三司打过招呼,哪里敢给粮。 再说, 官府的生意现在可不好做,倒不如先囤起来不要轻举妄动。 可谁也没想到宋彦泽一点没提,也不说买粮的事, 也不说粮价飞涨的事, 更不说如今粮店里不售米的事。 那身着绯红官袍的年轻官老爷坐在首位, 笑着端茶, 一摆手只让各位老爷品茶。 外边几十万灾民,这小宋大人又不急了, 竟有闲心开始品茶了? 这几人正惶惑着,却一端起茶杯就闻见那清雅至极的茶香,堂下几个深谙其道的富商眉一扬, 低头仔细去看茶汤。 通透明亮, 丝毫没有暗浑的色泽, 入口一品,苦涩味散得很快,层次丰富。 “好茶。小宋大人这的茶实乃上佳珍品。” 宋彦泽一笑, 看了过去,一脸赞同,点了点头,谦逊了两句。说完又叫了人上来摆了案几, 一一将点茶的工具摆好。 做茶点茶,都是文人雅趣,可茶叶名贵,富户之中谁不想沾风雅? 堂内燃了线香,气味清雅,隐隐有一丝如雪中寒梅的清香气。 宋彦泽一撩衣袍,施施然坐到案几边,又请几位依次入座。他们心里都还提着,可越发看不懂他是在摆什么龙门阵。 宋彦泽他们之前就听说过背景,是徽州宋家养出来的文雅君子,书画琴棋那是无一不通的,虽是庶子,但也是教养在宋氏族学里的魁首。 是江南这一代文脉里的翘楚。 他此时只静静敛袖专注地温盏,又提起小茶壶缓缓注汤,有懂行的已经暗自叫好了,煮汤后又击拂,再注汤。 渐渐茶上便有了厚而绵密的的乳白汤花,他动作不急不缓,井然有序,没有一步是多余的,只听得茶筅的细小簌簌声。 宋彦泽这一手让他们都受宠若惊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状元点茶,他又沾了茶粉,修长手指执细长竹片一抹。 雪白汤花隆起远山似的山峰,一抹青色勾勒,水中丹青,水中远山。 宋彦泽将茶盏推向他们,敛眉一笑,任他们观赏。 “如何?” 众人倒都是真心实意地夸赞起来,宋彦泽一扫眼,又不急不缓地叹声。 “我江南之地,茶叶之丰产之地,可惜这点茶之雅却不曾兴盛。几位都有茶园,却未曾想过此等雅趣吗?” 他们听宋彦泽也不和他们说粮食,立刻都活泛起来,从茶叶生意聊到点茶雅趣,也有人谈起茶社,又道斗茶之风,言语中颇有遗憾。 三句两句,宋彦泽时不时插两句,竟是同他们聊得投缘。 不一会又很遗憾地看向其中一位富商,问他:“端午时节,竟也未见龙舟竟速和宴饮?曾经举子宴饮泛舟于湖上,甚是雅趣,承蒙关照,本官也是参宴的举子之一。” 那人又惊又喜,没想到这时还能隐隐攀上这层关系,忙同他聊起宴饮盛装,又脱口抱怨今年水灾,不敢大肆宴饮。 宋彦泽一挑眉:“三司何曾交待过?” 众人讪讪,这江南发了大灾,他们这时弄些宴饮,又是斗茶又是龙舟竞速,他们没这个胆子。 宋彦泽却一拍桌子,很不赞同地说道:“受灾三州,何以没有这样的气度。就是这样,才让人人心惶惶。” 宋彦泽这话说到他们心坎上了,宋彦泽扫过他们的神情,适时约定了宴饮时日,又敲定了他会到场捧场。 别人一看他要攀上这钦差京官,立刻又说要办茶舍,兴斗茶。又有人说要在平和未受灾的河道里办龙舟赛,都纷纷请他。 宋彦泽笑着全盘接受。 富户们哭丧着脸进去,各个喜气洋洋地走出来,顿觉得,这官做来做去,左不过还是为那么点人间享乐。 任你是什么竹骨冰心,梅魂玉容,不都是凡间中人? 几人想趁热打铁,当即就要请小宋大人去倚香阁听箫。宋彦泽竟是照去不误,几人一对眼神,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夜晚的倚香阁灯笼照得一片透亮,没有一丝轻浮的脂粉气,也没有艳俗的东西,反而里面处处精巧,一步一景是个大的宅院。 没有什么大厅这样喧闹的地方,隐隐有清雅的丝竹乐声,还能闻到清幽的花香。 “倚香阁是整个省城菜色做得最漂亮的地方,菜品精致,青梅酒又爽口。之前大人忙于公务,不好请您,今日总算是有机会了。” 宋彦泽回驿馆换了一身衣服,靛蓝锦袍,流云松枝花纹暗绣,清雅又一眼能看出是大家族的贵公子。 他面上淡笑,欣赏风景似的,时不时附和两句。几人坐在湖心小凉亭中,四周纱幔飘动,酒酣耳热时,不远处一艘小船挂着月色一搬光芒的小灯笼涉水而来。 一同袭来的还有清雅的香气和幽幽如诉的洞箫声,宋彦泽本来还在喝着青梅酒,手顿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一女子带着面纱站在船头。 组局的人刚要来说话,宋彦泽却一抬手制止,那人不恼,反倒暧昧一笑。 宋彦泽侧耳听完一曲,船也靠近了这里。 “姑娘的箫声绵柔悠扬,只是其中又有哀伤幽怨,最后一节本该圆滑向上,姑娘的箫声却如呜咽低泣。” 那女子一抬头,湖面风吹动,面纱吹开,一张粉黛素雅的女子,眼含春水,映着水面波光粼粼,一眼似有千言万语。 “此女子是我表外甥女,家里亲人亡故,养在我膝下,读了诗书又颇通音律,听闻是小宋大人来,特地想一曲相赠。” 宋彦泽一笑,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小女子多谢大人指点。” 宋彦泽喝了不少青梅酒,撑着头向那女子看去,眼含醉态,无情也有情。 蒋亭渊就是这个时候按着刀闯进来的。 谁敢拦下蒋亭渊,他一人脚程又快,当即抽刀将那纱幔划断落在地上,席上的富商都惊疑不定,一看是红衬黑衣的御前使,都摔了酒杯。 宋彦泽转过头,酒意熏蒸,红了脸颊耳根,一双眼睛含着精明算计的灵光,嘴角似笑非笑地倒像蒋亭渊使坏的样子。 他抬头看着蒋亭渊大步走过来,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他。 “喝不喝?” 蒋亭渊手里的雁翎出鞘,雪亮的刀光尤凉,满脸压抑的怒火,另一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回去了。” 他的声音被酒液浸过,又低又哑,眼窝下的眼睛藏在暗影里,气势惊人。 但他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有做,还耐心问他。宋彦泽站起身,一整衣袍,向他们一拱手,笑着精准点了他们每个人说要办的宴。 “各位也是好运,近日佣工价低,少不了帮你们少花一大笔银子。” 这句话让他们心里都活络了,宋彦泽不管他们了,向他们一拱手,约好了赴宴,走在蒋亭渊身边出去。 “你想同他们打好关系?”蒋亭渊当然不爽,这就是个暗地里的青楼楚馆,他夫君新欢旧爱左右逢源,这还不够,这都出去吃花酒了。 这再风雅,再看着干净,也还是吃花酒。 但他怎么可能不信他的小宋大人,知道他八成是打了什么主意,可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他这是做什么。 宋彦泽摇摇头:“他们都精着呢,再打好关系,三司一发话什么都是狗屁。” 蒋亭渊眉一扬,低头看他,见他走路有点晃,但大体神志清醒。可狗屁这词,君子小宋大人可从不会说。 “那你打算做什么,我是真看不明白了。” 蒋亭渊怎么可能让他骑马,抱他上马,让他窝在怀里,打马慢慢回去。 宋彦泽抓着他的手臂,不住地凑近他的怀里,低头嗅嗅他身上皂角的香气,又捏他硬邦邦的肌肉,像是确信了人黏在他身上。 “就不告诉你。”他笑了一声,在夜风里打着摆抚平了蒋亭渊皱巴巴的心。 “蒋亭渊。”他向后靠在他怀里,又拿后脑勺撞他两三下,声音有些低,听着有点委屈。 “你让我很不高兴。” “你根本不喜欢我。” 蒋亭渊猛地勒他在怀里,低头狠狠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又含了他的耳垂,舌尖来回舔舔。 “恶人先告状。”蒋亭渊暗自磨牙,想想又不满意地亲了两下响的。 “还不够喜欢你?嗯?就差跪地上让你骑了。” 宋彦泽长长嗯了一声:“这个好,回去你让我骑。” 他说的骑肯定只有骑,但蒋亭渊想的骑一定不只是骑。 “那小宋大人呢?”蒋亭渊躬身,把下巴压在他头顶,低声问他。 “你只喜欢蒋亭渊吗?只认他一人做夫君吗?” 宋彦泽却靠在他怀里睡了,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袍,满脸疲惫,低声咕哝了一声。 “别走……” 蒋亭渊垂下眼,长长叹了一口气,蹭蹭他的发。 “不是你也没办法反悔了。腌臜泼才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一连几日,宋彦泽不是在去赴宴的路上,就是去应邀帮忙指导这个员外,那个员外修别苑,办诗会,办茶舍斗茶。 江南省,九个州,二十三县,三个州受灾,放大来看,有的是人其实根本不放在心上。 什么灾情,根本没有旁的重要。 宋彦泽这几日,几乎每日宋彦泽都会去省城名声最旺的茶楼点茶,不是没有人也会,有人兴致勃勃上前要斗茶,却也是铩羽而归。 宋彦泽让人看,也让人说,不管一些隐隐的风言风语,甚至提出。 若有人斗茶胜过他,他便亲自为那人赠字一幅。他的字是出了名的,又是状元郎,一时之间茶道之风盛行,有人特赶来要与小宋大人一比。 相对的,茶舍建设,种茶采茶,做点茶工具,磨茶粉等等工坊都缺人了,又有富户不差钱,雇了一大帮工人修缮绣楼,打造赛船。 还有各地来凑热闹的人,江南各州从未如此热闹过。 蒋亭渊不能久待,自然只做了一晚的蒋亭渊。宋彦泽紧紧抓住他才睡熟,蜷在他怀里,紧紧皱着眉头,拍了拍才舒展。 第二天一早,他又是那副打扮出现,宋彦泽的脸骤然一冷,这几日进进出出都不想和他说话。 去吃酒赴宴,点茶,他跟着就跟着,但也不喊他。 蒋亭渊约莫察觉出他想做什么了,只是拉动富户消费,增加雇佣还是不能增加实打实的米粮。 他相信宋彦泽有主意,只是还不清楚他是什么打算,唯一知晓的,就是他频繁在给未受灾的几个州去信,又日日都要去码头转一圈。 * 总督府衙门内,于英坐在首位,邱逸和方怡丰坐在下手,一同听着底下人一一汇报宋彦泽近日里做的事。 方怡丰先是一皱眉,而后思索了一会,又眉头一松。邱逸和于英则是一脸疑惑,弄不清他这是想做什么。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现在缺的可不是钱,缺的是粮米。他弄这些分掉了流民的压力,可照样饥民还是没米粮吃。” 于英一皱眉,一挥手看向方怡丰,不悦地移开眼神。 “好了,先由他折腾去。” 他拿出一张纸来,淡声说道:“阁老来催了,这里有份公函,我们要想办法让宋彦泽签了。” 邱逸接过来扫了全篇,又递给方怡丰。方怡丰眉头皱起,嘴唇微动,又将纸张还给于英。 这是一份政令公函,提出官府调控田价,鼓励富户买田,雇佣原土地上的农户成为佃户。 看着是一份两全方案,但这田价定的,旱田一亩二十石稻谷,水田一亩二十五石稻谷,仍然是贱买,只不过没那么明显。雇佣佃户,那更是将农户逼进庄子里去,不得自由身。 这对于豪强当然是利好,对于百姓,来年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李阁老在江南要吃利,他们也要吃,这份文书,必须让宋彦泽签了。 邱逸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想在阁老那露个脸。当即拿过文书,一拱手说道:“此事我们都不用出面,三日之后,总督大人等下官的好消息。” 方怡丰敛眉垂眸思索着,宽大袍袖下的手渐渐握紧了。 * 这是第九日了,还没有人赢过宋彦泽,蒋亭渊爱看他从容淡定地碾压别人的样子,只有他才能看出这君子皮下的小得意。 这晚上次的富户相邀,这次没请他去什么倚香阁,反倒是去别苑,说是去听曲。 蒋亭渊要去跟进堤坝那边,不知道他的小宋大人去听曲了。 宋彦泽还没踏入那别苑,就回头看向玄青,低声只说:“劳烦你回去同我兄长说,今日我不回了。” 玄青眼皮一掀,掩住眸中神色领命走了。 那富商笑吟吟地引他进来。“上次一别,我那个表外甥女心心念念着大人。” “一刻不停地在家练洞箫,只盼大人再指点一二。” 宋彦泽扫了一圈,只低声:“不敢当。” 他也是个人精,同他一起去了房里,隔着一道厚厚纱帘,那女子坐在窗边,屋里香炉青烟袅袅。他拎了一瓶青梅酒一杯一杯给宋彦泽倒。 宋彦泽一举袖袍,又将空了的杯子给他看。 那人爽朗一笑,让她开始吹奏。 宋彦泽闭眼听着,却渐渐地头沉重下来,一点一点的。那人也不提醒,唇角微勾,看了一眼纱帘后的女子,慢慢起身退出去。 宋彦泽却毫无所觉,咚的一声趴在桌案上。 洞箫声停,那女子掀开纱帘,看了宋彦泽许久,咬着唇低声:“对不住了。” “但我不得不做。” 说着她伸手就去解宋彦泽的袍扣,下一秒却被抓住了手腕,眼神清明的宋彦泽坐起来看着她。 “谁指使你的?” 那女子慌张地要叫出声,宋彦泽却一直看着她:“你方才吹奏的曲子,讲的是云中仙子逍遥自在,无一错音,你如今要做这龌龊之事吗?” “你的主人给我的酒里下了药,他怎么和你说的?只要假装一下,不会真的吃亏?” “你还要傻傻的为他卖命吗?” 那女子跪在地上,强忍住泪水,宋彦泽揉着头听她不住地忏悔。 宋彦泽伸手要扶她,下一秒房门撞开,飞进来一人。 蒋亭渊扫了一圈,拉起宋彦泽就走,一言不发。 宋彦泽快跟不上他的脚步了,急声说:“他们两人要押下,问问背后主使……” 蒋亭渊冷硬地扔下两字:“闭嘴。” 宋彦泽从没听他这样说话过,一时愣怔。 “你生气了?你不是知道我不会那么中……” 宋彦泽腿一软,突然一扯他的袖子,浑身热了起来,差点跌坐在地。 “等等……我好像有点……”宋彦泽靠在他身上,一个激灵,忍不住贴在他身上。 “有点热……” 蒋亭渊揽着他,冷着脸垂眼看了他一会,突然强抱他上马,纵马往驿馆去。 “这次你活该被|操了,宋彦泽。” 第113章 折梅23修 和哪个夫君春宵一度 街边不见人影, 蒋亭渊紧紧扣住怀中人,呵声快马在路上疾驰,马蹄碾过石板缝隙中青嫩的草芽。 昏黄的烛火被风带的一晃, 蒋亭渊按住了怀里的人,低头见他快把唇咬破了, 身体细细发颤脸颊晕红了一片,半眯着眼。 明明事先知道了方怡丰的暗中提醒, 却还是这样莽撞。以为事先识破了,便不会有问题,却根本不知道真正下作的手段, 又怎么会摆在明面上。 胆子太大了。 他紧紧将他打横裹在怀里, 宋彦泽紧抓着他的衣袍, 将头埋了进去, 只有垂坠的青丝和滚烫的绯红耳朵露在外面。 蒋亭渊的脸色就没好过,一路抱着他从驿馆后门上楼。 时玉成被这动静惊醒了, 推开门见一身黑衣的庭雁死命抱紧怀里的人,他毫不费力,但脸上的表情很可怖, 又冷又沉。 “庭雁……这是……梅远怎么了……” 他看都没看过来一眼, 皂靴踩过木地板吱呀一声, 怀里人靛蓝色的衣袖荡出一道弧线。 时玉成哑然地看着他踹开了门,又砰得一声关上门。 烛火亮起,宋彦泽额头上全是闷在他身上的汗, 他缩着躺在榻上,双腿绞着来回蹭着,手烦躁地去扯衣领。 蒋亭渊站在塌前,垂头看着他, 脸上神情很冷,眼神却炽热如火。 “宋彦泽。” 他捏住宋彦泽的脸颊,大拇指按着下唇强行不让他继续咬唇。 却不想,宋彦泽迷迷糊糊含了一下,柔软温热湿润…… 蒋亭渊喉咙里干渴发紧,憋着一口气低了些头,沉声问他。 “宋彦泽,我是谁?你的夫君是谁?” 宋彦泽却烦躁地一个劲乱扯身上的衣服,衣袍乱作一团。 他轻声喘着粗气,像是感应到了他的靠近,手臂抬起揽着他的脖子,头一歪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 似乎是觉得凉得舒服,还下意识蹭了几下。 蒋亭渊抓着他的肩膀,看他的脸被胡子蹭红了,明明忍得快要眼睛滴血,还坚持要听一个答案。 现在装成了庭雁,却一点都没排斥的意思,可明明你之前每晚在为了蒋亭渊努力…… 宋彦泽身上烧红,难受得厉害,心里像是长满了柳絮飘挠,那里更是发涨地难受。 他蹭掉了衣带,可到底要脸,见他什么也不做便推开,翻身背过去。 “你滚,你给我滚。” 他说出去的狠话音调软软,听着却像是调|情。 柔软的衣料乱堆,团着挂在脚踝,衣袍长,竟是全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蒋亭渊真想就那么不管不顾,但这几天他心里一直太憋闷了,只是他自己都能把他自己醋死了。 蒋亭渊拽了衣带,布帛摩擦,快速抽出,发出了细小的声音,压在宋彦泽压抑着的喘气声里。 他只一只手就抓紧了宋彦泽的两只手腕,另一手拿着他的黑色腰带,三两下结实地把他捆紧了。 宋彦泽怎么不情愿都没用,御前使最擅长这个,他双腿蹬着,要去咬手腕上的绳结解开。 蒋亭渊却拎起另一边长长的带子,猛地向上一拉。 宋彦泽像是被强行揉开放白梅花苞,被他拽着将手举过头,被抵着膝盖,腿只能一只搭在榻上,一只踩在塌的脚凳上。 “你做什么!你给我滚!”宋彦泽对上他烧红了嫉恨的眼睛,还恼着他。 说话吐气却觉得都烫得不行,也没什么气力。 “宋彦泽,你想要的是徽州那个庭雁,还是京都的蒋亭渊。” 蒋亭渊执着地要他一个选择,好像一个被选择了,另一个就可以抛弃掉。 宋彦泽恰恰最恼恨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庭雁没有不好,蒋亭渊也没有不讨人喜欢。明明都是一个人的不同阶段,不同面而已。 他就不能贪心,不能都要吗? 为什么就觉得他是这样一个不赤诚的人呢? 宋彦泽不知道自己的眼角滚出泪来,只是睁着眼睛直直看着他,眼里是那样浓烈的失望和生气。 蒋亭渊慌了神,立刻去抹他眼角滚落的泪水,被他灼烫的脸颊吓了一下,无措地不停擦着,低声哽了一声,低低地一叠声道歉。 “不问了,不要哭。” 说完低头慢慢去解宋彦泽怎么都弄不开的衣扣。 他的身上也发红发烫,起伏连绵的曲线如春山蜿蜒妩媚,粗糙的手掌似抚摸温玉一样,再难收手。 粗糙的茧子刮蹭,同皮肤上掉了跟羽毛一样,恨不得狠狠抓弄一下,可他手被捆起来了,只能低声呜咽,泪水洇湿了眼睫。 紧接着熟悉的皂角清香缭绕过来,带着蒋亭渊惯有的体热。 宋彦泽忍不住蹭过去,看着他脸上滑稽的伪装,感受着他的粗糙有力的手。 宋彦泽猛然脑中清明一刻,狠颤了一下。 蒋亭渊低头想亲他,又怕扎他。宋彦泽垂头看见衣袍下摆,在他手臂堆叠起衣料层叠。 虽然之前不是没有过,但现在烛火通明,之前他也没有被绑起仰躺着任他施为。 宋彦泽轻皱着眉,已经不是泪水了,而是刺激出的水泽。他偏头亲到了蒋亭渊的眼角,又去贴他的唇瓣。 蒋亭渊现在犹如刀尖舔蜜,每一点他的主动,又难以抗拒又忍不住难受。 宋彦泽突然狠咬住了他的脖颈,脊背轻颤着,衣服都脏污了。蒋亭渊让他咬,甚至甘之如饴。 宋彦泽靠在他的耳边轻轻喘着平复,突然轻声:“我想要你。” 蒋亭渊当即什么也不顾了,拦腰将他的小宋大人抱起,匆匆用外袍一裹,放在了床榻上。 宋彦泽放松了一瞬,却眼睁睁看着他,将那腰带垂下的一截绕了一圈床柱,他一激灵,哑声质问他。 “你做什么?” 说话间,蒋亭渊垂下眼专注地打了三个死结。 不愧是专业抓人的,他的手并不细巧,却灵活地精通如何打绳结,动作干脆利索。 蒋亭渊站在床榻前,个子太高,站在那低头紧盯着他,藏不住的馋劲,透着隐隐疯狂的意味。 宋彦泽现在已经清醒了大半,身体也冷了下来。不是又想反悔,只是心里没什么安全感,好歹让他腾个手,急忙去挣手腕上的腰带,挪着支起身子去咬上面的结。 蒋亭渊不管他想挣开,伸手去摸衣袍的系带,他动作干脆,没什么别的意味,甚至从容不迫。 宋彦泽看了一眼就红着脸去挣腰带,折腾了一脑门汗。 蒋亭渊只着了白色里衣,他伸手一抽系带,立刻敞着,露出他的胸膛和精悍的腰腹。 “宋彦泽,是你先说要的。” 他摸出个圆铁盒,熟悉的油润的脂膏香气一下唤醒了身体记忆。 宋彦泽的心跳鼓噪得头晕,低头那么清楚地看见那个熟悉的丑东西。 纱帘放下,烛光暧昧,两人的脸都朦胧了起来,宋彦泽长出了一口气,咬住下唇妥协,闭紧眼。 纤凝翠薇颠,扶光入沧渊。 纱帘、红烛都在晃着,那根腰带绷紧了。 朦胧间有人影要躲,那腰带只将床柱晃得吱呀,轻易地又被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拽着回来了。 之前还怕胡子扎着他,到了床榻间就开始犯浑,专用唇舌和胡子去扎他脆弱又敏感的地方。 宋彦泽实在是受不了了,死拽着被子,青丝凌乱垂下床榻,露出白玉一样的皮肤上满是牙印和磨蹭过度的嫣红。 蒋亭渊身上有汗,被烛光照得发亮,他伸手去拽宋彦泽手里的被子,嘴脸相当可恶。 但拽不动也没强行拽,伸手摸宋彦泽压住的被角,猛地一抽。 他犹嫌不足,摸了盒子一抹,见底的凝固脂膏融了一点,又随手把空的铁盒子往床下一扔,一时间床榻间香味混杂。 “蒋亭渊!你……” “蒋亭渊!你给我适可而止!” 蒋亭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捞他,正忙着再次吃点甜头。 让小宋大人好好练练骑术,那手臂肌肉鼓起,肩颈线条起伏,眼睛里欲望炙热。 “蒋亭渊!” 宋彦泽还被拴在床柱上,想躲躲不开,一声变了调的哭腔喊声落下,蒋亭渊额头青筋一绷,猛然错愕地去看宋彦泽。 这下反应过来了,他喊的什么。 “你……你喊谁呢……你还敢喊……”他这回心里猛跳了一种可能性,耳朵烧了起来,但又不敢信。 宋彦泽难以承受淹没一般的失控,也是气极,立刻狠狠咬在他肩颈上,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着。 “对啊……我喊谁呢……混蛋……畜生东西!” 蒋亭渊猛地明白过来了,从头到尾的,全都明白了……立刻撒欢了地亲他,宋彦泽却一个劲地推他,让他滚开。 第二日一早,时玉成就担忧地来叩门,纪白也同他一起等在房门外。这灯火一夜未灭,还听见了几声什么沉重的家具挪动的声音。 门叩了一阵才有人来应门,竟然是蒋亭渊……? 明明昨晚抱人进去的是另外一个人啊? 他穿戴得齐整,看着有种诡异的亢奋,看他们两个都少了之前的戾气和气势,有种食肉的野狼吃饱了懒散的模样。 “梅远昨晚是怎么了?受伤了?他还好吗?” 蒋亭渊这时候又有点不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答:“他都挺好的,你们现在不如赶紧把疏通河道的事办好去。” “这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别让他再烦扰。” 时玉成愣了一下,这口气,听着说不上来的怪。 纪白是京官,对御前使的惧怕刻在骨子里,早一句话不多说了,只是收回眼神前,发现这蒋指挥使脖颈那怎么有牙印? 这一看,还有只耳朵像是被谁拧过,通红一片。 说完蒋亭渊就把门带上了,他站在门前挡的死死的,他们本就什么都看不到。 蒋亭渊叫了水来,快步摸到床榻边。 他一件一件把散落的衣衫捡起来,堆在了一边,而后小心半撩开一边的纱帘去看被子裹着的小宋大人。 他睡昏过去了,缩在被子里,青丝揉乱了在一边,眼角唇瓣红得消不下去,肩膀锁骨的痕迹密密麻麻。 蒋亭渊这时候又变成二十四孝好夫君了,轻轻蹲在一边给他梳理头发,又拿了锦帕给他擦擦,掀起一点被子伸进去擦擦。 他小心碰碰那,讪讪地收回手来,他是过了些,太孟浪了。这下好了,这几日都别想再吃肉了。 可前半夜一心憋气,想让他沉溺他给的欢愉,后半夜又高兴地浑身都是牛劲。 宋彦泽大多数时候又那么纵着他,全然忘了泼皮就会顺杆子爬,不能给好脸子。 宋彦泽皱着眉一睁开眼,蒋亭渊那张没了伪装的脸凑在他眼前,他猛地一闭眼,吐出嘶哑的一个字。 “滚。” 他眼皮那也皮薄,红着就不好消退。宋彦泽哪哪都不舒服,尤其是腰臀,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一样,一动就累。 蒋亭渊讪笑了一下,蹲着下巴搭在床边看他,可惜没能让宋彦泽心软。谁让他没长了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这样只让宋彦泽觉得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夫君错了。” 宋彦泽笑了一声,冷笑。蒋亭渊立刻心里一紧,伸手钻进被子里拉他的手。 “你还是我夫君吗?”宋彦泽说得有气无力,但杀伤力十足。 “昨晚我是和一个脸上有刀疤,还有胡子的男人春宵一度,是你吗?” “你又是哪来的夫君?嗯?” 蒋亭渊明明知道那就是自己,却还是会心里一慌,好像真是老婆跑了不要他了一样。他又开始后悔了,早知道昨晚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伪装都去掉。 那么完美的圆|房,到底还是有瑕疵,他自己把自己成功绿了。 “都是我。”蒋亭渊开口,再不坦诚一点,他就真的被自己绿了。 “徽州的庭雁,小雁哥哥,蒋指挥使,都是我。” 说完他看着宋彦泽慢慢睁开的眼睛,很快但也很郑重地对他说。 “都是你的夫君,你的夫君只我一人。” 宋彦泽垂了下眼,耳朵红了,脸上还端着表情,被子下的手却握紧了他粗糙宽大的手。 “笨狗。” 蒋亭渊凑过去,要讨个亲吻,宋彦泽却有点不愿了,敷衍地贴了一下他的脸颊。 “有胡子你还亲,现在为什么不亲?你不喜欢我现在的长相?你喜欢那样的?” 蒋亭渊委屈地小声问他,宋彦泽就知道他那心眼小的看不见,还一点不会变大一点。 宋彦泽爱洁,最不喜欢不修边幅的人,蓄胡子在他那就是一项。 他那个扮相,不至于说丑陋不堪,但也是同俊美沾不上边的。但宋彦泽一点没嫌弃,还总是温柔地看着他,告诉他。 “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都接受。” 蒋亭渊想起了这话,心里的妒火扑哧一下灭了,这话太动听了。他的小宋大人字字珠玑,每一句回想起来,都成了甜水灌到他嘴里。 “没声了?”宋彦泽没好气。“又不闹了?” 蒋亭渊亲了两口,郑重承诺:“不闹了,真不闹了。” 宋彦泽不让他亲,又拦不住。 蒋亭渊一一回想起来,觉出自己的混账来了,尤其是扶宋彦泽起来时,看到他皱眉倒吸一口气的神情。 昨晚的狠劲没了,现在像个温顺的家犬。“要不你骑我头上扇几巴掌吧。” 宋彦泽笑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倚靠在他身上喝水吃东西。 “大人!码头上运粮船要来了。” 门口响起了叩门声,声音难掩兴奋。 宋彦泽刚刚还精神不济,此时却猛地一激灵,抬头扬声:“来了多少?” “回大人,至少是五船粮食。” 蒋亭渊还看不懂他的打算,五船粮食也不过六七天的粮,怎么如此开心? 宋彦泽难掩兴奋,又立刻敛眉思索了一会,看向蒋亭渊。 “借我点人,行吗?” 蒋亭渊一笑,伸手指指自己的唇。宋彦泽脸一红,仰头同他交换了一个唇舌纠缠的吻。 “要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自己抢着送粮来了。” 第114章 折梅24 我箫吹得也好 宋彦泽来了精神, 无论如何躺不下去了。 当即扶着床榻边的床柱要起来,他手腕上的痕迹明显,但不至于可怖, 只是布料磨蹭的淡红印记。 蒋亭渊有分寸,腰带内侧柔软, 也不敢绑紧了。但他一看到那淡红的痕迹就忍不住回味,拴在床头动不了也挣不开, 偏偏情|动时自己也无法纾|解,只能哀哀地求他。 “官服的腰封呢?蒋亭渊!” 宋彦泽看他那样一张凌厉的俊脸笑得荡漾,踹了他一脚, 打发他去拿衣服。他踩在地上都觉得轻飘飘的, 胯骨酸疼, 一步一抖。 不能再这样由着他胡来了, 简直是放肆胡闹,不加节制, 纵|欲|妄为。 蒋亭渊拎着官袍走过来,从背后抱着他,自然地低头亲了两下他的脸颊, 手指蹭蹭他的腰侧。 宋彦泽冷酷无情, 抖着手换衣服, 却实在弯不下腰,还是蒋亭渊像是摆弄娃娃一样帮他弄好了。 他出身行伍,动作利索, 倒是一点没揩|油。 “我怕是不得空去审昨晚那两人了,此事要劳烦你了。” 宋彦泽想了想又嘱咐他:“先询问,那姑娘该是有什么苦衷,不要太为难。至于那富商, 你尽管撬。” 蒋亭渊刚因为小心眼被教训了,现在一肚子酸气不敢发,硬生生把“你倒是怜香惜玉”咽了回去。 等到宋彦泽到了码头,运粮船刚到,前面打着的竟不是官府的牌子,是民商的粮号船。 这几日谁不关注米粮动向,尤其是那些富商们,本来说好的宴席散了,那小宋大人只笑着同他们说有要事,结果却是接粮? 哪来的粮?还不是官粮?省城的富商都不肯卖,谁卖了粮给他? 先是一艘船上下来一灰布掌柜,打着何记米仓的灯笼,他们正琢磨,后面又一艘来了,竟是另一家米仓灯笼。 宋彦泽带着人,身后跟着穿着袍服的御前使,显然是真的准备接粮了。 “小宋大人,您看是否派人先清点?” 宋彦泽却一笑,缓声说道:“都是熟识,谈这些生分了。这些是钱款。” “收粮的钱一分不少,也不会拖你们的。” 那掌柜显然也没想到他给的那么爽快,当即一拜,其他的掌柜来,宋彦泽也是一一将钱款结清。 暗中观察的富商们坐不住了,这可都不是江南省的粮船!他竟是想法子要收外省的粮了,不过五船粮食,他发的银两怎会多了那么多? 一箱一箱雪亮亮银子亮出来,看得人眼晕,怪不得要带御前使。 当即就有楼上喝茶的人要下来“偶遇”宋彦泽了,想探听探听情报,可又慑于御前使的威势。 这消息传得很快,尤其是商人们消息灵通,当即就聚在一起谈起这个事。 本地的富商粮行各家各户都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抱团取暖,尤其是江南省这商户云集的富庶之地。 “你们知道那宋彦泽是以何价收的粮吗?” “每斗180文!” 席上皆是一静,所有人都被震了一震。这段时间各家囤粮,市场上粮少,米价飞涨,也才120文一斗。 他宋彦泽张口180文一斗收了外地的粮! 更不用说还是当场结清,这谁能坐得住。 “他宋彦泽哪来的银钱?” 谁人不心动,但为了表示没有余粮,各家把就近的粮仓全都放远了,运到外地粮仓囤起来,这下倒是让别地的商户伸到江南赚钱来了。 “朝廷拨的银两拨在钦差手里了,我听闻三司手里连三分之一也没有。” “但照这样下去,他手里银两可不多了……他怎么会这么做?” “有什么好奇怪!”席上一人皱着眉焦急地轻点着桌面,他们这几日都同宋彦泽宴饮交游。 自然偶尔能听到些官府内的风声。 “三司那边等着他拿不来粮,激起民变,将赈灾不力的罪名推到他身上。” “这五船粮食明显是他们在试水,那日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那,又以他官声作保,这下怕是海样的粮食都要挤过来!” “各位!还在这想吗?他宋彦泽刀架在脖子上,还能考虑我们赚不赚?” 御前使坐镇,指挥使也在驿馆,他们也不能动用手段让粮船运不进来。 “话也不是那么说的,三司衙门的老爷都那么暗示了,我等还要装听不懂吗?” 一身着褐色绸衣的富商捋捋袍袖,慢悠悠说道,看上去已有了成算。“我看各位还是再思量几日。”说着便先走了出去。 席上众商户也是表情各异,各怀心思,不久后都散了。 宋彦泽正在驿馆内看公文,只是这几日里都一直腰疼,那也疼,都是斜靠在榻上,懒得动一下。 蒋亭渊这几日倒乖觉,只揉揉按摩,不折腾他,要是能把馋的眼神收一收就更好了。 “审出了点东西。”蒋亭渊最近抓了一批人,忙着急审,这几日也在忙。 蒋亭渊捏着他的腰,试图分走小宋大人的全部注意力。 宋彦泽却忙着看手的信件,闻言只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让他继续说。 “那女子是那富商买来的伶人,那女子奉命勾引你,时机成熟了他这个舅父再跳出来撞破,逼你签个字条。” “什么字条?” 宋彦泽微一皱眉,似乎是被这手段的下作程度惹得恶心。 “他不知道,吩咐他的人只说设计让你立个字据。但猜也猜得到是谁的授意。” 蒋亭渊更是气得要死,狠不得把他们串成一串,但也明白兹事体大,先不能走漏风声。 宋彦泽思索了一会,前几日方怡丰派人给他送公文,中间夹进了一张字条。 “人情旦暮有翻覆,平地倏忽成山溪。” 一种隐晦的提醒,提醒他小心近日交游的人。 宋彦泽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和贱卖田地的事有关。 如今在他的插手之下,灾民农户也有米粮,贱卖土地的事暂时偃旗息鼓。滋事骚扰的人也不敢再动作,生怕他腾过手捋着查到上面去。 但这么好的牟利机会,他们撒手的可能性不大。 看来是想一石二鸟,同纪白那时一样,签什么公文,打着他的旗号做什么事。 正好,他们不找上他,他也要找上三司了。在他的筹粮的计划里,还真少不了三司帮一帮呢。 宋彦泽拉着蒋亭渊的袖子,让他轻点按,低声嘱咐了他几件事。蒋亭渊一一记下,听完后琢磨了一会,看着宋彦泽。 “看来明日你要去总督府唱大戏了?” 宋彦泽一笑,琢磨了一下,觉得还真是和唱大戏没什么区别。蒋亭渊就喜欢他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要有什么无可奈何。 虽然他太明白无可奈何才是常态。 “你的筹粮计划今日算是正是开始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能同夫君说了吗?” 宋彦泽拍开他的手,下了榻往里间去,就是不肯跟他明说。 “你就等着看,过一段时间你自然明白了。” 第二日天还未乍亮,牢狱里放出个身着绸衣富商打扮的人,手里拿着张字条,身后还跟着一人。 明明看着像是主仆,那前面的主人却哆哆嗦嗦地看身后仆从装扮之人的脸色。 一个时辰之后,总督府衙门敞开,堂上坐着身着绯红官袍的总督于英,堂下是三位三四衙门的大人,再往下是青色官袍的几位官员。 “回总督大人,纪大人去勘查河道了,那位小宋大人说即刻就到。” 于英隐忍不发,将手里的杯子扔回桌面去。 好大的面子,今日过后,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再笑得出来了。 邱逸同他对视一眼,略一点头,看着成竹在胸。 “让各位大人好等了。” 宋彦泽从堂外走来,巡抚的官职坐不到最前,但奉钦差皇命,今日又要架起他去签字,于英给他这个面子。 “小宋大人,上座吧。” 宋彦泽一笑,一点没客气,坐在总督下手第一个位子,对面就是方怡丰。 方怡丰不晓得自己的提醒是否让他规避了,隐晦地一皱眉看向他。宋彦泽当没看见一样。 “今日叫诸位来,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米粮短缺。这里有暂且拟好的文书,想让各位商议商议,而后尽快施行下去,免得让钦差每日去同那些商户周旋。” 宋彦泽对他的挤兑一点反应没有,当作没听见一样。 于英扫他一眼,又点了点桌案让人将文件分发下去。 宋彦泽接过,那小厮却没立刻离开,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字条给他。宋彦泽抬头看向于英,对上了他暗含轻蔑的笑眼。 宋彦泽收回视线,一一扫过堂前的众人,最后定在邱逸身上,他对宋彦泽一笑,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文书。 宋彦泽啪地一声将纸拍在桌案上,堂内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他。 “怎么?小宋大人有异议?” 于英直直盯着他,眼含警告。“小宋大人来省内十日有余,米粮短缺的问题没有缓解。长此以往,恐生事端,最后小宋大人也不好收场。” “如此,小宋大人不再仔细看看手里的文书吗?” 宋彦泽手指捏着刚刚小厮递给他的纸卷,手肘支在桌案上,垂眼笑了一下。 “满纸荒唐,还用细看?” 于英没动怒,反倒笑了一声。“荒唐?这恐怕还比不上小宋大人吧?” “连日饮酒作乐,掀起点茶斗茶之风,鼓吹豪奢……” “还有心思给自己养个通房。”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方怡丰抓紧了手旁的案桌。 “宋彦泽!你是圣上亲指,却以权谋私,强抢民女!” 宋彦泽冷笑一声看着他,只说道:“于大人如此清楚?按察使还没说话,总督大人先忍不住了?” 邱逸一皱眉,狐疑地看着宋彦泽,心里莫名不安。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来,上前一拱手。 “昨日却有一商户来衙门里,状告宋大人以权欺人,自己的表外甥女被他……” 宋彦泽嗤笑了一声,缓缓展开了手里的纸卷,也站了起来。 “今日与婷娘之事,皆同我一人干系。宋彦泽。” 邱逸同于英对视一眼,没想到宋彦泽直接站起来当众读了出来,一时间没明白他这是打算自毁,还是有什么打算。 宋彦泽一抖手中纸张,扬声向堂下:“劳烦指挥使带人上来。” 于英差点站了起来,蒋亭渊?不是说两人在京中素来不和? 蒋亭渊单手拎着人就上来了,就地一推,似笑非笑地一一扫过几人,按着雁翎走到宋彦泽身后,顺手拿过那张他们将计就计的纸张对着蜡烛就烧掉了。 这下几个人精还怎么不明白。 宋彦泽坐回位子上,一抬下巴对着堂下的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有无人指使你设局污蔑本官?” 那人见识过御前使的手段,磕着头,就要说。 “回禀各位大人,是……” “小宋大人!”于英铁青了脸打断,顺了一口气才说道:“这里不是你们审案的地方!” “我们在议事。既然小宋大人对这份公函有异议,那我们择日再……” “好!”宋彦泽喝了一口茶,笑了一声,施施然走到邱逸面前。 “那我们就议事。” 宋彦泽看着邱逸暗藏惶恐的眼睛,扫过他额头的冷汗。 堂下红衬黑衣的御前使已经列队站在外面,敞开的衙门还能看见他们换下府兵的动静。 这不合规,但谁敢质疑蒋亭渊? 蒋亭渊悠闲地坐在宋彦泽刚刚坐过的地方,手指绕着红穗,大马金刀姿态随意。 宋彦泽拍拍邱逸的肩膀。邱逸忍不住低下头,攥紧了手。 “邱大人,下次审案可得细致啊,冤枉了人,御史台知道可不好了。” 说着他又笑笑一扬手,一个从堂外而来的小厮,将手里的公文分发下去。 “米粮之困,不出十日,必解。” 宋彦泽负手而立,站在堂下,掷地有声。 所有拿到文书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实在是不明了他是想做什么。 “以工代赈整修河道,疏通洪水。这一项我们尚能明了。” “整修官舍,扩建官府驿馆房舍,还要出面大肆鼓励赛舟、斗茶?” “这一条更是不明所以,你要张榜通告以180文一斗收粮!还要将除了基本赈灾发粮以外的所有米粮收归仓库,囤粮于仓!” 质疑之声不绝于耳,方怡丰却拍桌子笑出声。 他站了起来,当即高声叫人拿来笔墨。 捏起了毛笔,笔走龙蛇签下他的名字,拿来了藩司衙门的官印盖好。 蒋亭渊支着腿脸色一点也不好,徽州族学之时就讨厌他,害得他落水,虽然后来他也做了手脚让他也体会一遭。 宋彦泽收回眼神,此时有人已经动摇。于英扫过一边不动声色的蒋亭渊,又看了颓然的邱逸,笑了一声。 “小宋大人让我们签字,你自己可签?” 宋彦泽拿出盖了印签了字的文书。于英铁青着脸,反问他:“大人这是逼我签了?” 宋彦泽一笑拱手道:“大人这话说的,怎么会呢?” 说完就扬手让人把跪在地上的商户带走。“带他回去好好审问,签了字画了押看好了。” “等等。”于英慌了,拿起笔来签完,又盖了印,签完就将笔扔了回去,瞪着宋彦泽。 宋彦泽一笑,又一拍邱逸的肩膀。 “瞧我,真是忙昏了,审问之事该交由臬司衙门按察使啊,不好越俎代庖了。” “邱大人,不介意吧?” 邱逸苍白着嘴唇,稳住了。 宋彦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一一收了签好字加好印的文书,又一拱手。 “那之后,便有劳各位大人一一配合了。” 说完一瞥蒋亭渊,示意他跟上。蒋亭渊这时候还有闲心开心,为他那神气的一个眼神心动不已。 小宋大人刷完威风,大获全胜,牵着恶犬全身而退。 “我倒要看看十日之后,哪里来的粮!” 于英走到后堂就摔了手里的砚台,又立刻修书一封立即送入京城李恒处。 “十日。”蒋亭渊护在他身边。“是不是太短了。” 宋彦泽同他挨在一起,官袍的腰封挂到了他的红色刀穗,亲密不可分。 “都用不了十日。” “只可惜不能逼他们太紧,白白放过他们一马。” 蒋亭渊却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签了字的认罪陈状书,左右看看无人,低头亲了他一下。 “叫夫君就给你。” 宋彦泽扫过,忍不住嘴角勾起一笑,不愿叫。正闹着突然一拍脑袋。 “婷娘还关着?” 蒋亭渊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狐疑地看着他。宋彦泽唏嘘地叹了口气。 “她也是苦命,洞箫吹得当真算上佳,你不要为难她,让她签了文书就放了。” 说完又想到了不妥,宋彦泽又转头看他:“是不是先拿了她的身契,比较好。” “宋彦泽。”蒋亭渊垂眼紧紧盯着他。“你是想给她赎身?” “因为她箫吹得好?” 宋彦泽讪笑,刚想安慰他,蒋亭渊就低头凑在他耳边又说。 “我箫吹得也好,你想不想试试?” 第115章 折梅25 你就当我撒娇算了 宋彦泽猛地一偏头躲开, 用一种十分怀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他。 “你?”宋彦泽看着明显愣住的蒋亭渊。“你乐谱能看懂就不错了。” “别计较这些了,你不会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宋彦泽叹气拍拍他的胳膊,蒋亭渊抓住他的手腕。 “一见面你就说我胸无点墨。是, 我不通文墨,不会吟诗作对, 也不懂风雅。你是不是嫌弃我……” “你又不是第一天这样。”宋彦泽怕他真伤心了,主动去拉他的手, 凑到他眼前去看他,说完又感觉这话说的不好,略一歪头。 “你自有你的擅长, 我手无缚鸡之力, 你武功了得。” 蒋亭渊等着听后面的夸奖, 但垂头一对上宋彦泽的眼睛, 意识到是真的没后文了。蒋亭渊当即圈着他拦腰拎他起来。 “回去了。” “成何体统,你放我下来。”这靠近郊外, 晚上偏僻无人,但毕竟在外面。 蒋亭渊沉着脸,恶声对他说道:“回去让你见识我的本事。” 宋彦泽抓着他的衣袍, 啊了一声, 蒋亭渊凑近了他轻轻一咬他的耳朵。 “你夫君我可会吹箫了, 这就让你见识。” 宋彦泽没声了,他隐隐察觉到这个吹箫可能不是他想的那个,但一时之间又没参透他是个什么意思。 宋彦泽白日里很多事务要忙, 尤其又是关键时期,夜里只亲亲蹭蹭,挨着抱一抱,不多做别的让他更累。 纱帘摇晃, 被衾暖热盈香,宋彦泽散着发,面|色|潮|红,一手紧抓着被子,一手盖在被子下抓着什么。 被衾被拱出一个山丘,热气从缝都要漏出去了。 宋彦泽猛地一蹬,透白的小腿伸出被子,骨肉匀均,脚背绷着青筋透出,筋骨明显,脚趾蜷着。 “混蛋!你吹的什么箫?” 这时候那山丘突然移动了,从他散着衣领的肩膀那钻出来,用他的鼻梁抵着他的面颊,低声在笑。 “我们混账都是这么吹的,如何?小宋大人也给指教指教?” “能不能让老爷飘飘欲仙?” 宋彦泽听不了这样的浑话,伸手捏住他的上下嘴皮,胸膛起伏,缓和着升腾起的愉悦。 “是我不对,应该想着你的感受的。”宋彦泽觉得那样说确实不妥当,即使想帮直接和蒋亭渊说,他必然想的更妥当。 反倒让他又多想了,又受了回罪。 宋彦泽是君子,以君子之腹度了蒋亭渊这个混蛋。蒋亭渊就是找个由头舔舔肉味而已,他一向瞧不上那些酸腐文人,何谈遗憾。 “你不要担心,我此生不再会有旁人。即使日后……” 蒋亭渊等不了他说完,冲过来按着他陷在床褥里,睁着眼睛咬住他的唇,软滑灵活的舌头狡猾的很,宋彦泽揽着他的脖颈,手指难忍地抓了一道。 蒋亭渊皮糙肉厚,反而让宋彦泽手指疼。 宋彦泽尝到了他唇间奇怪的味道,瞬间浑身羞红了,眼睛眨着,脸颊发烫,怔然地看着他。 蒋亭渊看他受不住了才撑着手臂低头看他,又看见他红肿的唇瓣,忍不住凑过来安慰地舔舔。 “我同你闹着玩的,没有真的生气,我都明白着。” 宋彦泽伸手抱住他,笑了一声,缓缓说道:“明白,明白你之前还玩那一出?” 蒋亭渊皮一紧,立刻感觉到耳朵又被拧了,他伸着让他拧,笑着亲他的侧脸,掐住他的腰,岔开话题。 “我觉得刚刚吹得不好,再来一次,老爷细细品鉴?” 宋彦泽要躲,伸手去拽他,却只感到腿被压住了,腰上箍着,他蹭一下钻进被衾里去。 “混……蛋……” 第二天一早,各处公告栏都贴上了布告,180文一斗收粮。 宋彦泽一撩衣袍刚坐下,门外就挤进来一褐色绸衣的富商,带着信件粮契就直奔他而来。 “小宋大人!哎哟,小宋大人你让我好等。昨日就来找您了,可门房说你去总督府了。” 宋彦泽不紧不慢地喝茶,一掀眼看他:“何事如此着急?” “前日得了消息,清点外地的粮仓时发觉还有不少余粮,想着小宋大人为米粮烦扰,这不赶紧来了,粮船昨日就开动往……” “哟,这不是同我们说要再多考虑的刘员外吗?” 各个都鬼精,嘴上说着再观望,不冲动,一个个全都清点了粮仓的粮食往回运。 宋彦泽为难地一啧声,皱着眉看着都找来的商户,饮茶垂眼思索,竟是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当即接受了。 “那日结粮款后,几个外地商户回去后走漏了风声,都听说江南省粮价高,此时他们都加紧往这运粮,等着收粮。” “可官府能吃的粮有限,几家粮行也再吃不掉那么多了。” 宋彦泽一脸为他们考虑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句为各位打算的话,趁着船队还没走远,叫他们运走算了。” 可本地的商户粮仓再远,也总比那些外地的近,他们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立刻拍着胸脯,直说自己运粮回来也不是为了钱财,这是出于公心。 宋彦泽一拱手啧声:“各位大义。” 吵吵闹闹了一上午,商户们终于离开了,蒋亭渊办完了事来衙门找他,一来就看他家小宋大人笑着悠然品茶。 “这么开心?” 宋彦泽抬眼看他,为他倒了杯茶,笑了一下。 “你不是想知道我打什么主意吗?不出三日你就明白了。” 他们正说着话,衙门外纪白和时玉成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两人都形容狼狈,身上还都是灰尘,但两个人都莫名兴奋。 一进来就将手里的舆图拍在宋彦泽案前。 “疏通河道的线路。” 然后时玉成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他面前。 “具体的方案章程。” 纪白抖抖盖了印的文书:“我们找了一条能把损失降到最低的线路,把淹农田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宋彦泽抬头看看两人,将面前的纸张一一收好,又还给他们。 “很好,去做吧。” 蒋亭渊坐在宋彦泽身边,又摸着去拉他的手,没拉到又去幼稚地拽他的袖子。 “就这样?你不仔细看看?” 宋彦泽一脸理所当然:“我看不懂,你们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以工代赈,需要米粮,数量不会少。回来的时候我们看见布告说米价涨到了180文一斗!” 蒋亭渊靠在宋彦泽身后的椅子上,笑了一声:“你们只管去准备,还信不过他吗?” 纪白一皱眉。“怎么会信不过!只是……” 他有些惭愧地看着宋彦泽,不自觉带上了少年人对强者的崇拜神情,湿漉漉的神情发自内心一点不做作。 蒋亭渊心里不痛快,死攥着他的袍袖。 这个比他年轻比他会装可怜。宋彦泽伸手一拽他的手,警告似的瞪他一眼,又笑笑看向纪白。 “不用担心,不出三日便能解决,这几日辛苦了,这几天先歇息,米粮到位了,便可以开始了。” 宋彦泽安慰完他们,回头看见蒋亭渊拉长了脸。 刚才短短几句的工夫,在他脑子里已经帮纪白走完了外室勾引,登堂入室,平起平坐,再阴谋陷害,装可怜,最后谋夺正房地位的完整剧情。 宋彦泽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但完全了解他的小心眼。他有些奇怪,真诚地问蒋亭渊:“你为什么总觉得别人会喜欢我?” “你明明知道,从徽州族学时期,到步入官场,我一向都是不受人待见的。也没什么人向我示好。” 蒋亭渊脸一僵,掩饰了眸中神色,揽着他的腰:“你就当我撒娇算了。” 宋彦泽叹口气,觉得他真是矛盾,明明看着一身浑劲,有时候在他面前跟孔雀开屏没什么区别,但又有那么多小心思,患得患失,很不安。 “事了之后,回京都之前,我带你回徽州找祖母言明。无论何种结果,我会写一纸婚书交予你。如此,你可欢喜?” 蒋亭渊脸色白了,但又很想要他说的……婚书。 “如果你祖母……” “我心匪石,不可转移。” 蒋亭渊搂紧他,闻到他脖颈间清淡的梅花香气,他身上暖融融的,不像他体热,抱久了总让人没一会就觉得热。 但宋彦泽从不会把他推开。 * 宋彦泽说了三日,就不会超过四日,这是第一次码头上聚了如此之多的粮船,从吃水线来看,满船满船的粮食。 连着三天码头上都是装卸米粮的船,此时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这还是江南省一批商户的米粮,后面还有各地听说江南省米粮价贵源源不断涌进来的米粮。 宋彦泽开府银收粮,摆了条案就在码头收,有嗅觉敏锐的商人打破了头要去小宋大人面前先结款。 宋彦泽最后直接站在码头高处,往渡口拉了根绳,规定船头触碰到绳的顺序来结款,而他收粮,每日只收定额,多了没有。 一时间这码头跟端午赛船一样热闹,还有民众摆了摊子供人日日来看。 宋彦泽揣着手站在酒楼上往下看,身后的蒋亭渊靠着木栏杆看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当你是君子,如今看来不是。” 宋彦泽知道大局已定,心里松快,临风而立绯红官袍轻摆,转头笑着看着他,眼眸柔柔。 “是什么?” “是狐狸。好一个阳谋。” 蒋亭渊拉着他的手,低着头手闲得拎起他的手指拽拽摸摸,捏捏他的指尖。 “同商户交好,宴饮,斗茶,赛船,鼓励修屋舍,这是吸纳流民,先稳定局势,容易成匪的青壮年先找事让他们去做。同时,这还让富户的银子流进市场里,花出去。” “你呢,也摸清了粮仓的情况,布下阳谋,写信大张旗鼓高价买外地粮食,刺激本地商户。这时又让你拉住三司小辫子,以官方名义坐实价格,也是释放出如今江南省你说了算的信号。” “不是没有人知道你收不了多少高价粮,也明白你早晚会撤手,但是价太高了,巨大的利润下,他们都觉得自己是能吃到肉的那个。” 蒋亭渊没继续说,凑近他挨着他的脸侧,盯着他的眼睛,心尖发痒又蠢蠢欲动。 “我夫君好厉害。” 宋彦泽垂眼看着他,也笑,不躲开他的亲昵,手掌贴着他的脸颊。 “那你猜猜我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猜对了有奖励。” 蒋亭渊听见奖励两字,眼皮猛地一抬,喉结攒动,低声问他:“是我想要的那种奖励?” 宋彦泽让他素了多久了,燥的他出去办事手段越发强硬,一肚子火气。宋彦泽一点头,像是拎着肉在恶犬面前晃来晃去。 “停购粮食,开仓免费放粮,大量放粮。让粮价迅速降低,届时他们千里迢迢,好容易送来的粮食只能低价抛售。” “粮价降低了,灾民流民现在又能赚银子,慢慢需要赈灾发粮的就少了,这难关就算是过了。” 蒋亭渊哪里是笨的,一个从兖州杀出来的野心家,谋略家,只是喜欢在他面前做个乖顺憨傻的蠢狗罢了。 这没有多久,蒋亭渊已经暗中掌握了大坝从工部贪污,一直到地方总督和三司暗中炸毁堤坝的始末和证据。 蒋亭渊同他说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通缘由。蒋亭渊却冷笑了一声,一句点破。 “李恒看准了皇帝的心思,这是想借此党争,更是趁机兼并田地多捞钱的好机会。一个政党,不仅需要权,也要喂饱上下的胃口。” 宋彦泽久久未能缓过神来,蒋亭渊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冷厉,窄双的眼皮藏在眼窝里,眉头低压,如出鞘的雪亮雁翎刀锋。 “对不对?对不对?”蒋亭渊凑在他面前,追着他问,眉梢眼角哪有一点冷意,看着就是个馋狗。 宋彦泽回神,一拽他的耳朵:“对对对,都说对了。” 蒋亭渊没说错,这是宋彦泽最后一日收粮,第二日他便退出市场,不再收任何的粮食,此时赈灾的银两也没有用去太多。 宋彦泽是每日定时定点定量,又是将银子大剌剌摆出来,又搞了什么先到先得,抢标一样,这热闹一烘,觉得是不少,其实连他们运来的六分之一都没买。 而后宋彦泽便开仓,开始大量地放粮,不仅往受灾的村县放,还往受灾的城镇里放。 免费的粮食就能够温饱,市场上米粮余量又多,长途运输回去又不可能,信息闭塞,还有粮船在往这里来,所有商户开始着急地低价抛售米粮。 不光是受灾的几个州米粮充盈,整个江南省米粮都充盈了。 宋彦泽又低价买了一批粮,开始支持他们疏通河道,开始泄洪。 民工都是灾民,每日有粮吃,还有工钱,更何况是为了自家早日退洪,各个都没有怨言。 泄洪结束,水位下去,农田就可以继续插秧下去,不会耽误他们的农时。最重要的是,这一整年,他们恐怕也不会缺粮了。 蒋亭渊那边也查清楚了,躲风头的十五位赵家村民众也回家了,只不过第二日就跑去帮忙修河道了。 京城里那位最先上诉的妇人也回了家同一家团圆,蒋亭渊办事细起来真是面面俱到,这些事情不需要宋彦泽说,他都已经办妥。 就连那位吹洞箫的“婷娘”也被他安置好了,身契毁了,她自由了,因为在赵家村住了一段时日,她如今便也留在了那里。 只是心心念念再见小宋大人一面,想以一曲相送。蒋亭渊皮笑肉不笑地回来同他说起,又找机会硬是让他在被衾里又品鉴一回。 宋彦泽抖着唇,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吹箫这两个字。 民众几乎将小宋大人捧上了天,高呼他是天上文星下凡,甚至要给他供长生牌。 相对的,富商和三司官员都要恨毒了他。 宋彦泽既然那么做了,就知道会这样,即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现在大局已定,朝堂上的斗争却是要悄然进入白热化了。 工部尚书贪污案,李恒授意地方炸毁堤坝,地方官商勾结迫使农户贱卖田地…… 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宋彦泽缩在他怀里,想到这些忍不住紧紧抱住他,见他似乎睡沉了,低声说道。 “生死相随,别再丢下我了。否则下辈子,我就不……” 蒋亭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手掌托住了他的后脖颈,低头堵住了他的话。 柔软的唇磨蹭轻咬,轻轻吸吮舔过。 宋彦泽搂着他宽阔的背,在昏暗的烛光里看着他,他们的热气纠缠,青丝散着纠缠在一起。 蒋亭渊搂紧了他,亦是看着他,眼里多了什么深沉如墨的情绪。 他们稍稍分开喘气,对视间又不知是谁急切,又猛得贴在一起。 “彦泽,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不论如何,我都要在,我都会在。” 宋彦泽脑中嗡鸣一声,那双黑沉的眼睛似乎是墨蓝色的,但一直是他,那么确定,那么肯定。 就像是庭雁还是蒋亭渊,都是一个人。 也就像是他重复多次的那句话一样。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爱你。 第116章 折梅26 老爷,赏小的一回吧 “夫君, 夜深了。” 夜半时分,春雨下了起来,玉娘将女儿哄睡了, 推开房门见方怡丰站在廊下听雨出声。 雨淋铜铃,泠泠冷声伴着有节奏韵味的雨打声, 方怡丰脸上却没有半点闲适的轻松惬意,紧皱着眉头出神。 玉娘走到他跟前, 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到底是魁首,比我有用多了。” 玉娘知道他在说什么,如今整个江南省谁还不知宋彦泽, 一己之力算计了整个江南官府、商户, 一手阳谋解了江南米粮之困。 保住了几十万百姓的活路。 “当初你本是要嫁他的, 若不是阴差阳错, 你不会嫁与我。我曾向你承诺,要让你比做他的夫人更痛快。” “现在看来……” 玉娘抬起手, 一张素面温婉的美人面,眉眼间有柔光,抬起手却是……揍了他一下。 “大半夜不睡觉, 在这吹风瞎想。”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又翻出来说。你明明知道我不愿的事, 旁人半分逼不了我的。嫁与你就是想嫁你,是你自己喜欢瞎想。” 玉娘一转头看见橘黄色的老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因为不喜欢湿漉漉的雨, 贴着墙根走,又轻巧跳进玉娘的怀里。 “不管如何,我会尽力保全你们。” 玉娘皱起眉头:“从堤坝决口前一日你就不对劲,究竟发生了什么?” “近日有些流言传得很凶, 很是荒唐。”玉娘犹豫着对他提起。“三江堤坝是被人炸毁的,不是被冲毁的。” 方怡丰看着玉娘的眼睛,躲闪着移开了。玉娘瞪大了眼睛,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怡丰!你……” “我一人死不足惜,可总要保全你……” “荒唐!”玉娘推开他,老猫惊得跳出怀里,钻进房里了。 “方怡丰,不敢就是不敢,不要拿我们母女俩做借口。一省布政使,你肩上担的是什么,你不清楚吗?何况现在继续查下去,你又能保全谁?” 越到夜深,雨越大。 宋彦泽批着发坐在榻上,等着蒋亭渊回来。赈灾救灾事宜妥当后,焦点就在事后归责上。 蒋亭渊带着一身凉气推门进来,发梢上还有水汽,没有先去抱宋彦泽,撑着案几凑过来亲两口才去更衣。 “明日我们便可动身回徽州一趟,可你刚回来,要不要再歇一天?” 宋彦泽被他叫着去拿干布巾,他站在屏风外,背过身拿着布巾递过去,却半晌没人来拿。 蒋亭渊在里面脱衣擦洗,宋彦泽自觉回避,不像他偷偷摸摸地偷看。 却也正是吃了这个亏,没发觉蒋亭渊猛地一拽干布巾,宋彦泽整个人被带到了屏风后。 蒋亭渊身上还有热水冲洗过的热气,眉眼间水涔涔的,黑直的睫毛挂水,垂头让他帮忙。 宋彦泽啧声,但还是唇角勾着笑给他擦,猛地盖住他那双灼灼盯人的眼睛。 “就明日。没多久就要回京了,不能再多耽误一天。” 蒋亭渊这么肯定,想必是已经有消息了。宋彦泽眉头一跳,而后抿了抿唇,有些犹豫要不要问。 他已经将三司逼得太过了,不能再插手查案,是以臬司衙门的卷宗一直没有送来,他也没有多说。 但蒋亭渊去调阅了,而且是更为强硬的姿态。他不能查的事,蒋亭渊都接手了。 “想问就问,没什么不能和你说的。” 只是说着又赤着身凑近他,意图明显,让宋彦泽帮他擦,眼里满是不正经的调笑意味,刻意想耍流氓惹得小宋大人红脸。 宋彦泽却一抖布巾,面不改色地帮他擦,脖颈、下巴,宽阔的肩背,紧实的腰腹…… 蒋亭渊反倒先受不了了,忍不住伸手去拉他,想贴在他身上,手臂肌肉绷紧线条,起反应了。 宋彦泽低头瞥了一眼,又抬眼看蒋亭渊,当没发现一样,拒绝了他的贴贴,让他转过去擦背。 “官商勾结,强压百姓贱卖田地的事,你们查了?” 蒋亭渊感觉到他柔软温热的手搭在他背上,立刻又脑子里跑过一堆不成体统的事,柔软的布巾擦过,宋彦泽手轻,不因为他皮糙肉厚就不细致。 “呈交御前了。” “那毁堤的事……” “拿到了证据,但只到三司,同那位李阁老的干系还没法证明。” 宋彦泽突然停住了,轻叹了一声,蒋亭渊立刻转过身抱住他,拎他坐在桌案上,凑过来亲他。 宋彦泽早都沐浴过了,头发都干了,身上只一件单衣,很快也被剥到手肘。亏是蒋亭渊火气壮,他这样不要脸的情态第二天一准着凉。 “不要叹气,我来解决。他们一个都跑不掉的。” 宋彦泽|胸|口|疼,一低头看见嫣红的点上有个牙印,烛光昏暗,水渍亮晶晶一片。 “别咬!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 宋彦泽阻止不了他,蒋亭渊忙得很,一手拽带子,一手还要忙着揽着他,虽然宋彦泽很少会拒绝他,但他就是改不了圈在怀里的习惯,护食一样的行为。 “皇上离不开李恒,他还要李恒帮他做事。他不会希望你查到李恒党头上,呈交御前也是枉然,平白让你被他不待见。” 宋彦泽揽着他脖子,长|腿|挂|在|他|腰|上,偏头搭在他肩头缓缓说着。 “别操心。”蒋亭渊不喜欢他分心,惩罚性地一咬他的下巴,留了一圈湿漉漉的牙印。 “上次的奖励,你还没给……老爷,赏小的一回吧。” 宋彦泽揪住他耳朵,笑着骂他:“刁奴。” “你忙了一天,早点休息不好吗?”宋彦泽把事办妥了就没那么忙了,只是些文书,还有上奏回禀的奏章要处理,时不时去看看他们疏通河道的进度如何。 他真是为了蒋亭渊想的,只是刁奴不领情,以为这主人是要赖账,当即去拽他的腰带,手|钻|进|去,手指那么粗糙,却灵活得很。 宋彦泽还没反应过来,尚带着他体温的柔软绸裤就甩在浴桶里了。 “你……” 宋彦泽一激灵,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贴在他身上倒也不冷,反倒是浑身通红热得紧似的。 蒋亭渊身上有很多旧疤痕,宋彦泽每次都细细用指尖摸过,就算被捉弄得眼角泛泪也只轻轻亲吻过。 他同从前很不一样了,黑了很多,皮肤也粗糙,一绷起来,哪里都是硬邦邦的肌肉,热得烘人脸热。 “叫我的名字。” 蒋亭渊捏着他的脸颊,唇舌纠缠,音节碾碎在其中,带着啧啧水音含糊着。 蒋亭渊一点也受不了他温情的触碰,很喜欢,但就是受不了他温柔的安抚。 这会让他甚至觉得这七年间应该再多些磨难,否则现在有的一切那么如泡影一般,生怕哪一天就被叫醒了。 睁眼又是没有他的地方,周围都是腥臭的残缺尸体,那些温暖都是血从伤口流出的幻想。 “蒋亭渊……唔……蒋亭渊……” 宋彦泽摸着他的脖颈,感觉到他那突突直跳的生猛动静,轻轻喊他,贴着彼此,恨不得用这样最原始最笨的办法,将对方黏合在体内,永远不要再分离。 伸直了点着地面的脚尖晃着,周围是滴落的水渍,不一会有什么流动,沿着长直的腿,顺到那绷紧弓着的脚背滴答。 “你不要再弄了……明天还要骑马。” 宋彦泽掉进被褥里,双腿并着不自觉颤着,皱着眉头揉揉|腿|根。蒋亭渊一手半撩开纱帘,一手举着烛台换灯。 他不想黑灯瞎火,什么都摸着黑,他披着宋彦泽宽松的外袍,短了一大截,看着很滑稽,衣领也不好好系一下,什么都没遮住。 宋彦泽看了一眼就别开头,蒋亭渊一笑,烛火映照他的侧脸,深邃立体的面容看着有种情|欲|勃|发的生涩劲,像个贪欢的毛头小子。 为着这档子事,他算是尽心尽力。 “马车早几日就备好了,软垫,茶水,点心什么都有,也宽敞,你躺着睡都没事。” 宋彦泽呆了两秒,而后赶紧掀开被子死死拽着被角让他滚。蒋亭渊不滚也不着急,先专心把手里的烛台换好,而后撑着床榻伸手探进去拽被子。 “老爷的奖励还没给完呢。” 刁奴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第二天看着那么神气,一扫前几日隐隐的阴沉危险。困顿地睁不开眼的小宋大人却满脸隐忍的火气,慢吞吞地走着,时不时捶捶腰。 玄青料想是宋大人日夜操劳批文书批的,顿时肃然起敬。 徽州离这里有个一整日的路程,马车确实舒适,宋彦泽几乎睡了全程。本来蒋亭渊还沉浸在吃得满足的雀跃里,如今越到徽州,越躁动不安。 宋彦泽趴在窗边看风景,徽州也是受灾的之地,但现在处处井然有条,一点看不出迹象,只有从城外几条河还浑浊才能看出一二。 “你怎么了?” 蒋亭渊打马走在马车旁边,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但宋彦泽扫过他微皱着的眉,有点撇的嘴角。 “你害怕祖母?祖母没你想的那样不通人情,再者,你也算她看着长大的。” 蒋亭渊自然知道老太太没有不通人情,她还曾为一对契兄弟做证婚。只是…… 车还没进了城镇,不少百姓就聚集在河岸边跪拜,高呼青天。 宋彦泽只同祖母提过要回,还嘱咐了不要多说,没想到还是受了此大礼。 宋彦泽赶紧下车回拜,又去同他们说话,一一问了现下的生活情况,慢慢人散了,才看见祖母站在人群外笑眯眯地看着他。 “祖母!” 宋彦泽顿时一点沉稳气场也无,快步走到祖母面前,她笑着拍拍他的手背,一连说了好几个好,笑得合不拢嘴。 “我一切都好,身子骨好着呢,你不停地往家送补品送东西,我都用不上。” 宋彦泽本是想接祖母去京都,只是当时情况不明,自己的性命不定能保住,便不能拖累祖母,而且祖母也不想离开老家。 “祖母,我带了一人回来……” 祖母却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看向站在人群后的蒋亭渊一眼,什么话都没多说,只让他们都先回家。 宋彦泽拉着他走到前面,看看心不在焉的蒋亭渊,又看了半点讶异之色也无的祖母,一肚子疑问。 用过晚饭,终于能说说话。祖母一摆手让他们都下去,蒋亭渊却心不在焉地就要跟着丫鬟小厮一起下去。 宋彦泽一急抓住了他的手,疑惑地看着他:“蒋亭渊?” 祖母只喝茶,脸上带着淡笑,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轻咳了一声。 蒋亭渊就要撒手,宋彦泽却抓住了他的手,看向祖母。 “祖母,他是七年前的庭雁。如今也是我一心一意要一辈子的人。” 宋彦泽一撩衣袍要跪,蒋亭渊却抓住了他,扑通一声先跪下了。 “是我毁诺……但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放手了……” 祖母看看错愕的宋彦泽,又垂眼看着那个死心眼的孩子。 “倒也不算你毁诺,十年未到,但我这个孙儿已经满心满眼都是你了。” “他也是个执着认死理的孩子,你们兜兜转转的缘分,不管是天意,人为,顺其自然,还是你强求得来,总归他喜欢。” 宋彦泽被他们这出弄懵了,愣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蒋亭渊,又去看祖母。 “你可知,你们同在官场,又同为男子,生前不得名分,死后也见不得光。官场上,也不会有姻亲帮助,没有家族支持。” “我……”蒋亭渊刚要说话,祖母就打断了。“不是问你,你是最撒不开手的那个。我是问你,彦泽。” “你想明白了?情爱会冷,漫长岁月间什么都会发生,若是结局狼狈不堪,你能承受,能接受吗?” 宋彦泽跪在蒋亭渊身边,拉着他的手一同向祖母跪拜。 “祖母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但无论如何,此生不悔。” 祖母叹了一口气,她年岁高,见证了太多爱侣变怨偶,男女之间尚且有婚书,有责任有家族。 而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有在她看来,细脆如蛛丝的情爱,能经得起什么? 但……她的孙儿她了解,执拗,赤诚之心不改。蒋亭渊她更是清楚,有时候他那拼了命豁出一切的劲,让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曾经她反复担忧,觉得他是个麻烦,怕他日后会忍不住用什么手段强逼她的孙儿…… 现在倒也算圆满。 年少时的赤诚,不容怀疑,但历经了那么多世事,见过那么多人,依然坚定的赤诚和热烈,她又能再说什么。 “我知晓了,不会拦着你们,只当我又多了一个孙儿。” 宋彦泽知道会这样,因为祖母爱护他,真心希望他快乐。蒋亭渊倒是懵住了,一脸的不可思议,竟是悄无声息地砸下泪。 “好了,你们别在这晃了。回去吧。” 这里的陈设一点没变,他们都很熟悉,但那时没觉得这抄手游廊那么矮,这院子那么小。 “你和祖母到底……” 蒋亭渊一直沉默着,看过来的眼睛都是发懵的,好像是以为自己要被砍头,结果只是轻飘飘说了两句就给放了一样。 宋彦泽觉得他这个表情很好笑,停住了脚步。 这院子还是那样,廊下灯笼朦胧,月亮清辉洒在小竹林和芭蕉上,一棵梅花已谢的梅树在窗前。 他们都这样大了。 宋彦泽捧着他的脸颊,仰头亲亲他的唇瓣,轻笑了一声。 “回神了,夫君。” 七年前到底是怎么了,又为什么说什么毁诺? 这个家伙也是能藏,还有瞒着他的事。 第117章 折梅27 你知道什么是断袖吗 七年前的不告而别, 宋彦泽心里不是毫无芥蒂的。 可看到他身上的那些疤痕又到底选择了不问,等他想说了再说,但怎么也没想到还有祖母的事。 小院的卧房也一点没变, 里间的卧房隔着屏风的放的床都还在。 那时候宋彦泽觉得小雁哥哥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不肯撤走这床, 久而久之,便如本来就是这样一般。 蒋亭渊走进来时看着这张床也明显一愣, 没想到还会在。 宋彦泽笑笑,没有多说,只是拍拍床榻:“如今怕是根本不够你睡了, 小了好多。” 那些春夜里荒唐, 粘腻的梦境和记忆呼啸向他而来, 蒋亭渊一时怔然, 直直看着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的宋彦泽。 无数个日夜里, 他趴在这张床上透过屏风去看他朦胧的身影,只觉得春山遥远,梦里的甜蜜转瞬即逝。 可如今不同了。 蒋亭渊缓缓长出一口气, 笑了一下。“七年前我觉得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一刻。” “如今竟是美梦成真。” 宋彦泽猛地瞪大了眼, 他的意思是七年前他就…… 蒋亭渊坐到这张小床上, 同他腿贴着腿,又觉得不够,蜷着长腿抱他缩在这张小床上。 “你还记得那个玉娘吗?” 宋彦泽愣了一瞬, 想起了七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蒋亭渊已留在宋宅整整一年,又是一年春。 蒋亭渊习武,宋彦泽上族学,每日闲暇, 宋彦泽就会教他识文断字。 他算得上是个耐心的夫子,即使蒋亭渊怎么写都写得不好看,他也只是耐心地捏着他的手重新来。 “你日后不是要做将军?一军将领,大字不识可不成。” 蒋亭渊没有回话,他并不想做将军,只是知道宋彦泽是要做状元的,日后平步青云,做文臣之首。 他现在读书也来不及,只有成了将军,才好和他相配。 “庭雁?我应邀明日要去听曲,你去不去?”宋彦泽同他一起收拾笔墨纸张,手肘亲昵地拐他一下,蒋亭渊面色古怪地一躲,低声应了。 江南这里的听曲便是水榭台子上隔着帘子,里面歌伶抱着琵琶唱些小调,有贵客便可去包厢听,也可点了戏。 徽州里有不少名角,但宋彦泽之前一向都不感兴趣。 乌篷船轻晃,撞上了亭台的石阶,宋彦泽拉着蒋亭渊一同去,路上果然碰见了不少族学里相熟的同窗,言语间不出蒋亭渊所料,是几个世家子推不掉的邀约。 只是不同寻常的是,不少姑娘家也来了。 宋彦泽原本站在船头吹风,一身月白流云锦帕皎皎如月,不少姑娘撩开纱帘去瞧他。他自己毫无所觉,惹得蒋亭渊拉他进去。 “看着脚下。”蒋亭渊寸步不离,一年前落水那一遭之后,每次坐船上下他都紧张得很。 宋彦泽哭笑不得,明明他才是那个从小生长在水乡的人,怎么会怕呢?刚走进了小厅内,就有脂粉香气随着春日里各色花的清香飘了过来。 远远地宋彦泽看见了方怡丰,他也看见了宋彦泽,只是表情不愉地转过头去。宋彦泽回头同蒋亭渊小声说他。 “听说冬日里,这厮的船叫人凿漏了,大冬天里掉进了湖里。当真是痛快。” 他眉飞色舞地只顾着同蒋亭渊说话,蒋亭渊到底年纪小,心虚地一摸鼻子,又听他高兴,心里忍不住得意。 两人都没注意前面,一只橘色的小猫跳到他脚前。宋彦泽吓了一跳,看清后惊喜地抱了起来,忍不住摸了又摸。 “你不该扑我呢,这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宋彦泽一眼认出是那年困到树上,被蒋亭渊救下来的橘色小猫,这四个白手套,尾巴尖尖一搓橘色毛毛,不会认错的。 他抱着猫,伸手去捏他的爪垫,摆了一个作揖的姿势。宋彦泽笑着回身抬头看蒋亭渊,柔了声音。 “多谢蒋大将军相救呀。”他说的姑苏话,顺着里间传出来的琵琶小调,像在唱戏,蒋亭渊却觉得他是肆意伸手拨弄他的心弦。 “宋……宋公子……” 宋彦泽循声回望,一身着鹅黄的少女绯红着脸颊,大胆地直直看着他。因这小猫,宋彦泽同她说过话,自然一道记得它的主人。 “是你啊,你也来听曲?” 宋彦泽还抱着猫,没有贸然上前,隔着一道敞开的门说话。 “嗯……”她似乎有些高兴同他多说了两句话,但又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少,又补充。 “同表哥一道来的。” 这里都是族学里的世家子,闻言顺口便问:“敢问是哪位?” “邱……邱家表哥,邱逸。” 宋彦泽稍一回忆,弯腰把小猫放了下去,小猫蹭蹭他的手指跑回主人身边去了。 “原来是李家的兰玉小姐,幸会。” 蒋亭渊已经很不耐烦,要不是看他喜欢那猫,他是再不能容忍他同那女子说那么多话。 同为爱慕不得,他一眼便能看出那女子什么心思。 宋彦泽不好多跟她说话,便拽拽拉着脸一个劲催他的蒋亭渊拱手离开了。 “今日是谁请你来的?”蒋亭渊眉头紧锁,敏锐地察觉了其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邱家牵头的,祖母昨天也叮嘱了不要推脱。” 宋彦泽随口便答,拉着他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却被几个同窗推到窗边的位子上。 中央纱帘里琵琶声又起,三两下拨弄,不是什么调子,只是声脆后又如珠玉相撞的亮声,一下子静了下来。 蒋亭渊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了,坐在这一抬头便能看见二楼隔间里的那位玉姑娘。宋彦泽心倒是大,一下没抬头去看过,支着脑袋侧耳去听曲。 曲调清丽,歌伶的声音又亮,宋彦泽听得入迷,蒋亭渊悄悄松了一口气,放在桌下的手却捏紧了一直不放松。 一曲终了,宋彦泽才捏起茶杯喝茶,轻叹一声。 “这位角儿可是难得一唱,今日竟是让我等赶上了。” 几位凑巧在议论,蒋亭渊听了一耳朵,心里莫名有了某种预感。果不其然,风吹过纱帘,一长相阴柔的歌伶悄悄瞧上了宋彦泽。 这歌伶这样柔和清亮的嗓子,竟是个男子。宋彦泽隔着帘子瞧见了他,同样也是一愣,很快面色如常对他一笑。 蒋亭渊当即扯了他一下。 “怎么了?你觉得无趣……” “宋公子。”宋彦泽回头和蒋亭渊说话,一小厮去拿着单子小跑过来。 “我家主人请您点曲。” 席上众人论家世背景,论钱财家底,还是论年岁长幼,都轮不上他来点。宋彦泽一愣,下意识隔着帘幕看向那歌伶。 他看着五官阴柔,雌雄莫辨,一身素衣单薄得很,看过来的眼神乱飞又轻飘飘地只落在他身上。 宋彦泽一愣,蒋亭渊却伸手夺过那折子,似笑非笑地一压眉看向那歌伶,眼含警告。 “我家公子不懂曲,便不点了,叫你家主人捡拿手的唱。” 宋彦泽根本不懂那些暗涌的情愫和针锋相对的较量,只觉得他今日占这个好处,不大恰当,于是便松了一口气。 太多了,蒋亭渊无法忍受这样的事,男男女女,身份高的,身分低的…… 各式各样,他若有心,想必会有更多。 好就好在,但也是坏就坏在,宋彦泽还不懂。 “公子!” 曲已唱完,宴席散了,宋彦泽正要上船却被喊住了。 “我家主人让小的来问问公子,今日的两曲可还合心?” “名不虚传,先生技艺高超。”宋彦泽再傻也咂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他正色答了。 晚霞倒映在宽阔的湖面,小船划开橙黄嫣紫的水面,蒋亭渊沉默着呆呆看着他。 “怎么了?” “那歌伶有心结交。你没答应。为什么?” 宋彦泽坐在船头,左右四下无人他也懒得脊背打直,努力维持挺拔姿仪,当即撑着脑袋闲散一笑。 双眼轻掠过水面,看着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景色,眉眼清隽秀致,此时却流露出一种清冷淡漠的情态来。 “我与他之前并无缘分,隔着纱帘远远一观,他点了我,又吩咐小厮追上来结缘……我总觉得有些奇怪,索性不爱交游,说清楚为好。” “奇怪。”蒋亭渊咂摸了两下,看着他的侧脸,直接说道:“你同我也不直说了。你是不能接受同他断袖分桃吧,为什么?因为他身份低贱……还是容貌不……” “小雁哥哥!”宋彦泽变了脸色,他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不要那么说他,只是我性子孤僻……” “你知道什么是断袖吗?” 蒋亭渊脱口而出了这句话,说完看见了他疑惑不解的神情,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非要纠缠这件事了。 他突然感到了无力,这一年多美好,幸福的时光,立刻如露珠一样脆弱。他偷来的那些亲近,只是他卑劣的手段得来,如果不是他强求,那便什么也没有。 “那个玉小姐,你倒是不怕说不清楚了。” 宋彦泽觉得他今天很奇怪,他提起李兰玉,他还是回想了一下才记起他在说谁,又是说的什么事。 “庭雁,你不要这样说。玉小姐是姑娘家……” 蒋亭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横冲直撞的一股戾气,死拽着他的衣袖,心里甚至陡生了一股无可奈何的怨气。 “姑娘,是,你一向怜香惜玉。那个歌伶你不要,这个有身份的玉小姐倒是和你相配,看来你是……” “庭雁!”宋彦泽生气了,第一回伸手猛地推开他,气得脸发白,又听见他撞到船舱上的闷响,心里一紧。 “背后妄议姑娘不是君子所为,我们只是说了几句话,你这样说是不尊重她,也是不尊重我。” 蒋亭渊已然后悔了,宋彦泽也想知道他撞疼了没有,但都拉不下脸来,只好一人在船头,一人跑到船尾去了。 他们两人闹矛盾,莲心都觉得奇怪。他们家公子看着冷,实际上心肠软脾气好,蒋亭渊对别人是睚眦必报,对宋彦泽却一向是没底线的。 宋彦泽这日下了族学,顺道从街铺里买了几样点心,全都是甜口的,宋彦泽不爱吃,蒋亭渊爱吃。 宋彦泽背着手从游廊一边走来,远远地看见蒋亭渊打着赤膊在挥刀练武,他什么都不懂也能看出他动作凌乱,力道狠辣。 宋彦泽拎着东西轻咳两声,两人遥遥对视了一眼,蒋亭渊眼里还有未散的戾气,冷然惊人。 宋彦泽什么也不说,把手里的糕点放在小石桌上,蒋亭渊的外袍就扔在上面。 蒋亭渊背过身去,看也没看他,宋彦泽有点恼恨,丢下东西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蒋亭渊等到他进了屋才坐过去,垂着眼呆愣着看着带着温度的糕点。 他根本不爱吃甜的,只是每次宋彦泽都捡咸的吃,他就说他爱吃甜的,把他想要的都给他。 宋彦泽却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他,你喜欢什么,这个爱吃吗?这个你喜欢吗?你以后想做什么?你以前都做些什么?都去过哪里? 他常常撒谎,真话很少,因为蒋亭渊留不下来,乞儿庭雁才能留下。越可怜越能讨到他的心疼和爱护,他本来一直满足于这样的现状。 那只被他救下的橘猫又出现在他眼前,再次提醒他,一年多了,他只在原地打转而已。 宋彦泽偷偷在窗边偷看他,他披着外袍捏着酥点出神,神情落寞。他叹了口气,有时候他真的不太明白庭雁,但他希望他能开心。 就像是庭雁总是哄他高兴,把所有他喜欢的捧到他面前一样。 他们早已经是重要的家人了,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呢? 晚饭时,祖母来叫,两人别扭地走在一起,却都各自撇过脸去。祖母一见他们两人这样,就知道是闹矛盾了。 “多大的人了,还闹矛盾。”祖母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汤,笑着拍拍他们两人的头。 “小孩子磨牙。” 宋彦泽偷瞄蒋亭渊一眼,却看他只是垂眼喝汤,也不理他,又失落地收回了眼神。 “彦泽,那日去听曲遇到邱家的表小姐,玉姐儿了?” “嗯。”宋彦泽心不在焉,纠结着要不要拉拉蒋亭渊的衣袍,或者晚上睡前同他好好说说话…… “玉姐同你年岁相仿,相貌人品都是出挑,你觉得她如何?” 宋彦泽根本没注意祖母在说什么,蒋亭渊却捏紧了瓷碗,绷紧了下颌等着他的回答。 “挺好的。”宋彦泽叹口气,到底为什么那么生气? 碰—— 瓷碗磕在实木的桌上,打着旋儿将汤洒了蒋亭渊一身,最后掉在地上碎了。 宋彦泽赶紧去拉他的手。 “烫到了没有?” 蒋亭渊却低着头猛地抽回手来,匆匆大步离开。祖母想喊也没喊住,宋彦泽也坐不住了,当即把碗筷一放追了出去。 “小雁哥哥!” 宋彦泽跟不上他,伸手去抓他的袖袍,却只扯了他的发带一下。 “啊,我不是故意的。” “你烫到了吗?” 游廊里红色灯笼照得脸庞润光,宋彦泽的眼睛清澈又纯然,蒋亭渊没有停止过心动。每当品尝到这样关系下的苦味时,宋彦泽一点点的关怀就让他忘乎所以。 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可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他这辈子早早把真心奉上了。 可宋彦泽却一无所知,只是因为他的温柔良善在呵护着他的一颗真心。 “我们和好行吗?”宋彦泽抿了下唇。 蒋亭渊叹了口气,问他:“你早晚有一天要成亲,是不是?” 宋彦泽不知道这是什么问题,点了点头:“遇到了心爱之人自然要成亲。” 蒋亭渊再一次明确,他的那些爱恋都是独角戏。 “我们不是在说和好的事?”宋彦泽拉起他的手看看,确认没什么事才放心。 蒋亭渊触电了一样缩回手,摇着头低声说:“我们不能和好了。” 宋彦泽因他这一句气到了,浑身发抖,挥袖便大步离开。 莲心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他家公子让人把里外间的帘子放下来,似乎是看都不想看到蒋亭渊了。 宋彦泽气得睡不着,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纱帘,等着外面的人过来同他道歉。 左等右等却也没等到,宋彦泽气得拿去床上的枕头砸了出去,纱帘一荡,扫过枕头落到站在屏风旁的蒋亭渊脚下。 他盘腿坐下,看着一旁流着泪的蜡烛,火光摇曳,明亮晃眼。他一直等到里面的人呼吸声均匀似乎是陷入了沉睡。 蒋亭渊披着外袍撩开帘子挂起一半,慢慢走到塌边。 宋彦泽睡觉喜欢把床帏放下,今日却忘了,或者是因为他一直等着有人一进来就看见他不高兴的表情,然后过来同他说话。 蒋亭渊坐在脚踏上,伸手小心摸摸他的脸颊,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他下意识凑近了,脸一蹭。 烛火一晃,灯花炸开,骤然一亮。 蒋亭渊慢慢低下头来,喉结难耐地一滚,轻轻一贴他的唇瓣,温软湿润,似乎还有一点甜味,鼻间还有他身上沐芳的香气,清淡温暖。 他抬头又忍不住凑过去,稍稍一偏头轻轻贴着一吻。 蒋亭渊直起身,一转头看见手里拿着食盒的老太太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惊动他,蒋亭渊同老太太出去,站在了廊下。 啪! 一个巴掌印浮现在了蒋亭渊的脸颊上。 第118章 折梅28 我们的婚书 “当时我就不该留你在这。”老太太压低了声音, 手都在颤抖。 蒋亭渊当即跪下,抿紧了唇瓣,眼里却是明白的执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那样赤忱待你, 你要这样作弄他?” 蒋亭渊忍不住辩白:“若我有作弄之心,就叫我立时暴毙, 永无超生。” 老太太被他的话惊得退了半步,眼神复杂, 抚住额头看他脸上印记明显的掌印。 “那你……那你是什么心思”她缓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视他如明月,却按捺不住思慕之心,想拥明月入怀。”他的声音很低, 字字句句却重若千钧, 说出口带着一丝解脱之意。 仿佛他就要被这些话压断了, 快承受不住了。 老太太静默良久, 再开口时已和缓下来。 “但他还不知道,彦泽待你如兄长, 如家人。” 蒋亭渊颓然地低着头,他一直死撑着,却只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了泪, 泪水砸在青石上晕开。 “孩子, 你年纪还小, 不去考虑除却感情以外的事,不去想这件事情的后果。一味冲动执着,有时候不尽然是好事。” “彦泽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太太低头看他脸上的泪痕, 拿出帕子递给他。 “那时候他才五岁,在京都宋府受尽搓磨,见到他时,饿得都没力气说话, 身上的衣服都是破布。别人四岁就开蒙了,他五岁了话还说不全。” “是老太太我,带着他离开了那里,又看着他一点点蜕变,变成你们喜欢的样子。其中他吃了多少苦,我都看在眼里。读书无一日懈怠,夏日里热到起痱子抓挠的后背都是血,冬日里冻得脸蛋青紫……” 老太太看着蒋亭渊,声音轻柔,只是平淡地述说着。蒋亭渊的心却皱缩起来,为那个他不在的时候,宋彦泽吃的苦而痛心。 “因为他说他要成状元,他要入仕,他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不想让别人挨饿。” 老太太忍不住骄傲,叹了一声:“寻常人都会想,要考功名,要京都宋府漠不关心的父亲后悔,要搓磨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而你,孩子。”老太太摸摸他的头,看见他泪流不止的眼睛,他这样倔强的人哭都是悄然的。 “你也是吃苦过来的,该是明白其中不易。你若拖着他,才真的会让他所有的辛苦化为乌有。” “我……我不会的。我会待他好,我有的我都会给他,我也能保护他。”蒋亭渊这时候方知他的捉襟见肘。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宋府的恩惠。 “他若娶世家女便会有士族帮衬,他若有妻子,世人无人说他半句。他若与你纠缠,那便是亵玩书童,为世人所不齿。他日入朝堂,他没有任何助益,还要应付京都宋府对他的不待见。” “你说你爱他,那便放手,成全他,也成全你自己。” 蒋亭渊脑子里很乱,他一言不发地听着,最后只愣怔地抬头看着老太太。 “我也想,但我做不到,死了也做不到。” 老太太静了片刻,她不怀疑这孩子的偏执。“那你走吧。” “兖州的蒋都督是你们柱国侯的旁支,我同他们有交情,你去兖州做王侯公子。在那里你如何,我都不管你。” 蒋亭渊一拜:“我不能离开他,我离不开他。” “那我敬告众族老,安排你入族谱,从今往后,你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兄长。” 老太太没有强行让他离开,只是给了他一个两头艰难的选择。 “若你去兖州,十年之后,你若初心不改,他也未曾心有所属,你们如何,我便不管。” “若你留下,入族谱改名,那我会给你安排单独的院子,以后你就同彦泽一样,是宋府的少爷公子。” 宋彦泽的脾性,若是他入族谱改名,成了他的兄长,那这一辈子他们再无半点可能了。 可十年……太久了。 久到让人害怕,即便是两情相悦的人分别十年,再会都会疑心初心是否依旧。而他连那一点希望都没有,他是一厢情愿,是自作自受。 “我给你时间做选择。” * “你要给点时间给他,他估计还拉不下脸来找公子你。” 今日是莲心来给他束发,宋彦泽还有点生气,只是又担心他。平日里他哪会这样,等他起床时,庭雁已经练过一套拳进来了。 然后取笑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而后耐心梳理整齐,挽好一个漂亮的发髻。 今日他刚醒就里里外外找了,根本没见到庭雁人。 宋彦泽今日不去学堂,老太太一早派人说让他去郊外的青山寺上香。 这个季节江南多雨,阴沉沉的天蒙着细雨,气压也低,宋彦泽一路上心不在焉,忍不住唉声叹气。 马车只到半截,宋彦泽下车撑着描着红梅的油纸伞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向上,两旁草木郁郁,还有山林间梅树开放正好。 台阶青苔湿滑,他低头走得小心,直到走到山腰,看见玉小姐坐在凉亭里看着她,怀里还抱着那只橘黄色的小猫。 宋彦泽轻皱眉,突然意识到祖母的用意,平常她从不会让他替她去烧香。 这玉小姐显然恭候多时,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也都没有一点意外,甚至提前倒好了茶水。 “宋公子,来喝杯茶吧。” 宋彦泽看了一眼莲心,发觉他一脸愧疚,彻底确定了。 “公子,玉姑娘也挺好的,你去同她说说话又……” 宋彦泽转身便走,坐到凉亭对面,同她远远隔开,周围的人都撤开了几步,但都在视线内。 “玉姑娘是有什么话一定要同在下说吗?” 李兰玉怅然地看着他,其实心下早已明了,只是不死心。 “邱家有意让我同你结亲,你祖母也是赞许的。宋公子你觉得如何呢?” 宋彦泽没有犹豫,但声音没有那么冷硬了。 “在下配不上小姐。” “一点可能也无吗?你应该知道这对你的未来的前途大有裨益。” 宋彦泽一笑,转头只看向一边的梅树,轻声道:“怪不得那日小姐见面时,特意提了邱家。又安排了邱家组了一场我不得不去的局。” “玉小姐聪慧,应该知道我无意,何故还要勉强呢?” 李兰玉喜欢他长得俊秀,喜欢他年轻便有功名在身,又是一甲,也喜欢他洁身自好,从没有过通房小妾。 她便想为自己搏一个可能,她押宋彦泽日后前途无量。 “我不明白为何无意。” “没有为何。”宋彦泽喝尽了茶,轻声道:“无意就是无意。” “茶已喝尽,在下告辞。” 宋彦泽拎着伞一拱手便转身要走,李兰玉却快步拦在他面前。 “你如今已有心上人?” “并无。所以更不能答应。” 宋彦泽说完便不想再说,撑着伞绕过她一步一步继续向上走去。 另一边蒋亭渊同老太太坐在一起,远远看着他们坐着说话喝茶,宋彦泽又撑伞离开。 “这姑娘是邱家的表侄女,才情高,人也聪慧识大体。李家虽式微,但有两位京官,邱家更不用我对你多说。” “他一心要为百姓做实事,却不知要走上可以做实事的位子,靠的不仅仅是才华,更有人脉家世。他想天真,我们家人就要为他考虑。” 蒋亭渊出神地看着他们,他眼下青黑,脸色唇色苍白如纸。良久之后,他却突然低笑了一声,摇摇头。 “他不会同意的。” 蒋亭渊凝视着他的背影,看着那伞面上的红梅。 “他一定不会同意。” 老太太不赞同地摇摇头:“他没有心上人,年纪相仿,又聪慧的玉姑娘,你凭什么觉得他不会答应?” “老太太,若我赌赢了。这十年内,你不要逼他成家,若他自行提出,我绝无二话。” 老太太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选择,也没想到他敢做这样的选择。 “好。” 青山寺大殿内是座金身大佛,宋彦泽焚香跪拜,先求了祖母身体康健,而后满心便是愁眉不展的庭雁。 “求佛祖垂怜,庇佑庭雁心想事成,一世顺遂美满。” 宋彦泽认真叩拜,转头看见一狐狸眼的沙弥笑着看他。 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施主,我看你面相是个有福慧之人,只是眉头紧锁,似乎有烦恼?” 宋彦泽莫名觉得他很眼熟,这说辞也耳熟,下意识觉得他该问他要银子了。 “不是我有烦心之事,是我挂心之人似乎有烦心事。我不知该如何帮他。” “顺其自然,福慧自会来。要不要抽个签筒,我可为你解答。” 那狐狸眼的沙弥,看着一点佛性都没有,看着一股灵动狡黠的劲儿。宋彦泽莫名信任他,伸手摇签筒,掉出一支签来。 “下下签……”宋彦泽忍不住一叹。 那沙弥却一笑,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 “惠诚十两银子,帮施主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彦泽倒是难受不起来了,甚至开始怀疑那签筒是不是都是下下签。但他还是掏了十两银子给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你帮我挂念之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再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行。” 那沙弥玩闹似的随口同他说道:“都一样。”说完便抓住他的手,让他掌心朝上。 他猛地一拍宋彦泽的手。 【管理员已切换世界流速,脱离程序已托管,敬请任务者悉知。】 宋彦泽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拍拍脑袋,直到蒋亭渊走过来才回过神来。面前哪有什么小沙弥,只有一个动也没动过的签筒摆在那。 “回去了。”蒋亭渊肉眼可见的憔悴,宋彦泽吓了一跳,然后为了缓和气氛,拉着他去摇签筒。 “青山寺大家都说很灵,你最近心情不好,心里有事不如问一问吉凶?” 蒋亭渊一笑,接过了签筒。 无论是吉凶,上上签或是下下签,他已然做了决定,不会更改。 啪! “是上上签!”宋彦泽忍不住拿起来送到他面前,瞪大了眼忍不住笑意。 “我也来。”宋彦泽也摇起来签筒,哗啦哗啦的声音,他们那点说不清的隔阂又不见了。 啪! “上上签!” 宋彦泽都要怀疑里面都是上上签了,拉着蒋亭渊再去佛祖面前跪谢。 日渐中午,阴云隐隐散开,日光金灿灿的,宋彦泽拉着他趴在窗边去看不远处的梅树。 “我们得了佛祖保佑,以后都会一帆风顺,这样你心情有没有好些?” 蒋亭渊看着他的脸庞,轻笑了一声:“好多了。” 他的声音很哑,浓烈的不舍和疯长的情思都被压抑在身体里,是折磨,却也是甜蜜。 “你祖母……想把我改名写入族谱,以后做你的兄长,你觉得怎么样?” 蒋亭渊抓紧了衣袍,干咽了好几下才问出来。 “那很好啊,以后你就是宋府的少爷,没人敢轻看你,日后你要考武状元也有……” 他早知道的,就是不死心。 蒋亭渊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像是之前都没有好好看一样。 傍晚时分,宋彦泽被老太太叫去了。 蒋亭渊站在门外听着老太太一样一样说与宋彦泽听,从联姻的好处,到官场的难测,再到京都宋家对他的不待见。 “祖母,我都明白的。” “但我不愿。” 蒋亭渊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慢慢再睁开。 他将那截红色的发绳紧紧系在手腕上,他拿他保命的匕首换了这一截红绳,如来时那样,孑然一身离开这。 从徽州到兖州,一路向西北而去。他有力气,也有武艺,有钱了睡客栈,没钱了睡在树林、坟地里。 他从不觉得自己要借着公侯少爷的名头才能行,他到了兖州,就从普通兵士杀起。 兖州这时候并不太平,不是马贼就是来犯的敌人,没日没夜的杀戮,掩埋尸体,搜刮战利品…… 在这里活着就能耗干人一身的力气,心渐渐麻木冷硬,只是那截红绳始终熨烫着他。时而安全了,他会拿出那截红绳,坐在月光下轻嗅,想着徽州的梅花。 他尽量不去想最不希望的结果。 “蒋亭渊?” 在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姓名时,蒋都督带着一封信找到了他,毫不掩饰他的欣赏和满意。 他此时已经做到了军侯,掌管一营的士兵。 此时也不过一年半而已。 * 月光冷然,宋彦泽趴在他的胸膛前,听见他的心跳声,温热的气息撩动他的额发。直到他的手蹭着刮走湿乎乎的水渍,宋彦泽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我……我是不是太迟钝了……抱……” 一句脱口而出的抱歉被捻灭在唇齿间,蒋亭渊一直在笑,眼睛眉梢,只有幸福,没有一丝求不得的折磨。 宋彦泽抱紧了他,张开唇瓣来,纵情沉溺于迟来的春夜里。 “不晚,什么时候不都晚。” 宋彦泽知道了他的雁翎上红色的刀穗是什么,缩在他怀里去看放在一边的雁翎,红穗子晃荡着,他也晃荡着。 这床确实小了,还有些挤人,但越是这样,才越要紧紧靠着彼此,宋彦泽的衣袍堆在腰间,胸膛脖颈的汗水亮亮的,长腿被纠缠了绷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宋彦泽侧头看向他潮红的脸和耳朵,蒋亭渊垂着眼始终看着他,他们总是撞到床沿,发出吱呀的牙酸声音,宋彦泽却好好的。 蒋亭渊得意地想着,好处让他都吃着了,受点罪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放纵心软,宋彦泽差点闪了腰,小肚子里难受得紧,一根手指头也不想抬,只等着蒋亭渊打了水来帮他擦洗清理。 虽然他总是手脚不规矩,清理着就又有了主意,但宋彦泽实在不想动了。 “扶我起来。” 宋彦泽看着他蹲在他面前收拾衣物,摸摸他的脸颊,突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 蒋亭渊抱着他的腰,从背后圈住他站稳了,手掌摸摸他的小腹。 “要做什么?” 宋彦泽拿了准备好的金箔红纸,润了墨,深吸一口气,提笔要写,他却紧张地靠在蒋亭渊身上深呼吸几下,这才准备提笔,轻声回答。 “写我们的婚书。” “喜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首永偕,桂馥兰芳。此证。” 第119章 折梅29 昏头的老爷,作精的小妾…… 徽州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去了, 他们抽空回来看看祖母,本也是久待不了。 临别前,祖母站在长亭边拉着宋彦泽细细叮嘱, 从莫贪凉说到官场凶险,宋彦泽没有半点不耐一一应下。 蒋亭渊终于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 按着腰间的雁翎,视线忍不住时时飘到他身上。宋彦泽同他站得近, 形影不离,姿态亲密。 一人宽袍大袖,清雅风流, 一人缚膊短打, 英武不凡, 倒是奇异的和谐。 老太太也拍拍蒋亭渊, 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如今手握重权的孩子,最后只对他们嘱咐。 “去吧, 都要好好的。” 回去的路上,蒋亭渊还是在一旁骑马,他神情松快, 时不时从路边薅了一把野花, 又打马过来扒着车窗递给宋彦泽。 宋彦泽无奈地照单全收, 也不想同他说些什么草木有灵的道理。蒋亭渊听了也不见得懂,更不见得以为然,不如顺着他的逻辑接受好意。 宋彦泽低头将这些“奇花异草”收拢在一起, 又从箱笼里拿了几本书,挑些花朵夹进去。 收拾停当了,宋彦泽下意识抬眼去找他,却看见前后随行的御前使都将一只手按在腰间刀柄之上。 蒋亭渊在车厢不远处打马走着, 脸上不见紧张,偏一点头在听玄青说话,玄青面色凝重,蒋亭渊却眉眼平淡,但看着却透出他的冷然淡漠。 是很少被宋彦泽看到的一面。 自从蒋亭渊来,又在众人面前表明了身份,宋彦泽将所有的卷宗和案件都移交给了御前司。 因此他也不清楚,他们这暗自戒备的状态是为何。 蒋亭渊对他的视线自然敏感,一抬眼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变脸变得很快。 他打马回到宋彦泽身边,伸手摘掉发丝间的一片细小叶片。 “怎么了……” 宋彦泽刚问出口,就被蒋亭渊压着肩膀塞回马车里,宋彦泽只听见众多牙酸的抽刀之声。 宋彦泽不给他添乱,只坐在车厢内从车窗往外看去,只看到一队人马从山间掩映的草木间跳出来,兵刃相接,是野蛮而原始的杀戮。 对面来的人明显更多,但随行的御前使身手以一当百。 他第一次直观地看见蒋亭渊见惯了的拼杀场面,他的马也没有惊起,反而配合地很好,看来是见惯了。 雁翎刀是细刃的战刀,他一手拉缰绳,一手握紧刀把,脸上没什么表情,险险避开架在他脖颈间刀锋眉头也未动。 相应的,他提刀杀人也全无顾忌,鲜红的血飞溅,他却一点不沾染,反手挑飞他的刀,伸手粗鲁地拽住他的发髻,雪亮的刀刃反光,一条人命收割。 蒋亭渊却只是漠然地松手,神情未曾变一下,因为下一个人的刀刃已经砍向了他的手臂。 宋彦泽看得揪心,虽然明白他的本事,但还是心惊不已。这七年间,他便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不是没有人冲到马车边,但蒋亭渊站在前面,来一个就扔走一个,提远一点杀,不让他沾上一点血。 蒋亭渊抽空看了一眼他,没看到他预想中的畏惧和害怕,只有满满的担忧。他心里稍定,转身一甩雁翎上的血迹。 玄青已将蒋亭渊废了的头目扣下,正在五花大绑。蒋亭渊没打算审问,这样死士任你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只是踩着他的刀,挑开面罩探查一圈,没看到什么能表明身份的标识。 蒋亭渊一皱眉,提刀便准备了结。 “慢着!” 宋彦泽扶着车架下车,蒋亭渊一皱眉,却看见他面不改色地穿过一地尸体走了过来。 “谁派来的死士,你有头绪吗?” 蒋亭渊思索了一会:“李恒、太子都有可能。” “堤坝的事,皇上已经明确要将事情截在工部尚书上了。太子插不了手,也不好出面。” 宋彦泽了然:“太子怕是做不到放手不管,工部是他在朝中最好用的一张牌,他不像李恒,户部没了还有吏部。兵部再如何也没法直接牵制朝堂。” “你在地方上掀出的几件案子,都是同李恒有关的大案。他若是想保地方上的三司和于英,也有可能动手。” 宋彦泽打量了一圈被擒获的头目,这些人都做山匪打扮,到让他想起了他刚来这里时的那些“山匪”。 他心里有了主意,抬眼看向蒋亭渊,开口让他留这人一命。蒋亭渊同他一对视,心里便明了宋彦泽是有了什么猜测。 当即让人绑了,回去送进臬司衙门关着。 他们回省城就正大光明地绑着此人从城中走过,一路往臬司衙门关押。 刑狱先前被宋彦泽接手了,此刻关个人进去自然算不得什么,却在刚进衙门时,看见邱逸身着官袍坐在大堂内看着他们一行人。 他神色有些疲惫,视线扫过不省人事的“山匪”眉头只一跳。 这一行人身上犹带血腥气,无人理会他这个按察使。只宋彦泽上前同他见礼,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如今各地百姓安然,洪水也将退去,我同蒋指挥使回来路上竟还是遇上了山匪。” 宋彦泽笑笑,将山匪两字咬得玩味。 大牢看得紧,又是御前使坐镇,之前抓的“山匪”还活着。 “总有愚民不死心罢了,倒是让两位受惊了。” 宋彦泽和蒋亭渊捏着他们的把柄,他们明面上还要客气。但他们也自恃有李阁老在朝中,他们不会怎么样。 “是吗?那就要有劳大人好好将江南省的山匪肃清了。” 出了臬司衙门,他皱着眉思索回到朝中要如何,可怎么也找不到办法。 难道真的要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他们? 蒋亭渊却伸手捧着他的脸抹平他皱着的眉毛,只低声在他耳边说:“别去想了,你只管等着看,不要插手。” 宋彦泽抓住他的手,想起他背后崭露头角的瑄王,还不清楚他要怎么让皇上改变心意。 河道泄洪完成,数不清的百姓都去看了,看着洪水退去,逐渐露出了农田。 宋彦泽同时玉成和纪白早早制定好了方略,组织人手,动员了百姓注意卫生和消毒。大灾之后,若不注意防控便会有大疫。 宋彦泽提前备好了这些,一应事宜有条不紊。 很快朝廷的调令就下来了,吏部来人宣读圣谕论功行赏。 纪白、时玉成都有重赏,甚至三司内也有口头上的褒奖。唯独宋彦泽只有速速回京四个字。 皇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是警告他们不要做多余的事。 纪白惊愕地看着宋彦泽,时玉成也呆立当场。一边的邱逸和于英皆是喜形于色,立刻跪拜接旨,只有方怡丰眉一压轻叹了口气,看了宋彦泽一眼。 宋彦泽一脸平静,看着比纪白和时玉成还淡定。 速速回京 这四字可以说是回京后论功行赏,也可以说是回京处置。 宋彦泽早有预料,皇上选用好用的人为他做事,若是此人自作主张,完成了该做的事但多做了他没有允许的事,也会惹他不快。 “臣领旨。” 宋彦泽叩首一拜,遥遥看见门外回避的蒋亭渊,轻笑了一下,不想让他担心。 因为速速回京这四字,宋彦泽即日就要出发,蒋亭渊当然随行。他破天荒的没骑马,钻进了马车里黏在宋彦泽身边。 “不要担心,相信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宋彦泽放下手里的书卷,轻一笑,靠在他身上看着他。“你是我夫君,不信你信谁?” 蒋亭渊揽住他,凑到他脸前,仔细看他没有什么失落,是真的对这一时得失淡然无波,这才亲了他两下放下心来。 回京之后,蒋亭渊立刻便被皇上召见。宋彦泽独自回到住所,按理说他回来,应当是有人来拜见交游的。 可他的院门前却一直清静,宋彦泽便明白,朝廷上下看来是都觉得他这个小宋大人要倒霉了。 莲心不懂那些,只是变着法吩咐厨房给他做好吃的,又拉着他问徽州的事。傍晚天好,他们便摆了桌席坐在庭院里用饭。 “什么!蒋指挥使就是庭雁!” 莲心不能接受,越想越觉得自己早该认出来的,竟然这时候才知道。 “说我坏话呢?” 蒋亭渊熟络地翻墙过来,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己舀水洗手,擦了手往宋彦泽身边一坐。 “还忘了和你说,我同他已定了终身。”宋彦泽还等着莲心露出讶异或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却没想到,他只是哦了一声。 然后看了蒋亭渊一眼:“你总算是到手了,肯定得意死了吧。” 蒋亭渊一挑眉,立刻靠在宋彦泽肩头,做出一副刁蛮小妾告状的做派。 “老爷,你看他这是说的什么话。” 莲心一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一脸不可置信。 宋彦泽显然是那个脑子拎不清的老爷,拍拍他的手背,低声哄他。 “他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蒋亭渊一米九的个子展示大鸟依人,作精撒娇。 “那他都没有向我们贺喜。” 宋彦泽按了一下眉心,看向捂着眼的莲心,轻咳了两下。 “恭喜,恭喜了。行了吧?”莲心一搓手臂,投降了。 蒋亭渊一笑,宋彦泽立刻把碗筷放到他面前,又亲自夹了块肉给他。莲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公子,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公子这昏头做派,还不让蒋亭渊蹬鼻子上脸了,以后大大小小还有公子说话的份吗? 不得了不得了。 蒋亭渊挑眉看莲心一眼,笑着吃掉了宋彦泽夹的菜。莲心保证,他看出了挑衅的意思。 宋彦泽无奈地在桌下一踢蒋亭渊,让他适可而止。 * 三日后,宋彦泽要上朝了,他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对于接下来是叱责,还是革职,或是下狱流放都接受良好。 “小宋大人,我家主人送给您一张字条。” 宋彦泽撩开帘子,认出是余注的人,便伸手接过。 “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宋彦泽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将袖子里上奏的奏疏交给那小厮。 “告诉余大人,下官明白了。” 那小厮却没有接,只是一躬身,回话:“大人明白便好。我家大人还说,总有一天,您要做的事会有机会去做。” 宋彦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暗流汹涌,却一时之间不知道瑄王他们准备到哪一步了,或者说京中形势到了何种地步。 “右佥都御史兼江南巡抚宋彦泽何在?” 宋彦泽出列,手持笏板下跪。 “臣在。” 话音刚落,一叠折子便甩了下来。 “这一个多月,你算是在江南省呼风唤雨了。弹劾你的奏折快把朕的御案淹了。” 宋彦泽一闭眼,平静地道:“臣有罪。” “哦?那你说说,你有何罪?现在江南省的百姓一口一个青天的高呼你,你怎么会有罪?” 宋彦泽直起腰来,低头回:“臣罪在先前任淮州知州之时,没有查明大坝实情,放任事态发展,臣有罪。” 皇上表情未变,靠在龙椅之上,看不出他的态度。 “这些弹劾你的奏章上唯独没有你说的这一点。” “他们说你囤货居奇,官商勾结,大行奢靡之风,操纵市价……” “这些你认不认?” 宋彦泽一拜,掷地有声:“臣不认。” 宋彦泽暗自皱了眉头,听出皇帝声音里明显的中气不足,像是喘不过气一般。可未曾听说过皇上近日有疾。 “好。” 皇上将手搭在扶手之上,垂眼看着下方跪着的宋彦泽。 这是一个好用、可用之人,却不是他满意的棋子。像他这样的臣子,不可控。在他们心里,君臣之道比不上苍生大义,看着是忠臣,实则不然。 “你既然自认此罪,那受罚你该无话可说。” “臣无话可说。”宋彦泽毫不犹疑,若是之前,他怎么也不甘心,但…… 他选择相信蒋亭渊。 “那便降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你且回翰林修你的书去吧。” 宋彦泽相当意外,连李恒都眉头一跳。 太轻了。 皇上将手上的奏章扔回桌上,看着他的身影。 “退下吧。” 这样不可控的臣子,却也不能缺少,不能损坏。 总要留人能做实事。 “臣叩谢隆恩。” 宋彦泽走出大殿,隐约听得里面李恒党和太子党争吵不休,回头看去,只看到瑄王揣着袖子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吵起来的两党都没有意识到一点…… 朝中持中不言,隐隐看向瑄王态度的臣子才是多数。 第120章 折梅完 折梅赠卿 他曾被困在翰林不得起用, 每日埋头翰林内的书海典籍,心里却愈加浮躁磋磨。 这次宋彦泽却心里很静,走马上任第一天便清点了书籍, 整理笔墨纸砚,根本不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他一身青色小杂花官袍, 胸前补子是只低头汲水的鹭鸶白鸟,官带勾出细瘦的腰身来。宋彦泽下值比以前早了很多, 坐在榻上看着书。 蒋亭渊推门进来,悄声走到他身边,宋彦泽却头也不抬地歪头倒在他身上。 “在看什么?” “玄武门之变。” 宋彦泽将手里的书放下, 抬头去看蒋亭渊的神色, 却只看见他低头直勾勾的馋相。 “看故事就看故事, 其他的不要烦心多想。” 蒋亭渊去解他的官带和袍服, 手指从洁净的交领内衬钻进去,来回蹭蹭他的脖颈, 拉着他往床上去。 “最近兖州又不太平了?” 宋彦泽不去上朝了,但怎么会不知道朝中的大事。宋彦泽的衣袍被甩到了一边,身上只有件松垮的里衣, 蒋亭渊的手掌就撑在他身侧, 伸手摘掉他头上的木簪。 “这木簪簪头都缺了一角, 你还戴着?谁送你的?” 蒋亭渊岔开了话题,宋彦泽轻叹一声,便也不再多说这件事。 “也就是你还在意这样的事, 我都不知道。” 赠发簪是个出格的暧昧举动,尤其是被赠的还是个男子。蒋亭渊相当记仇,每每看到他头上的簪子就要想起他们重逢的那一日。 他收拾地干净利落,宋彦泽远远地坐在梅树下同个泼才饮酒作乐, 头上还戴着那个李寄南送的玉簪。 好在后来那人识趣,知道他爷爷李恒视宋彦泽为政敌,疏远了来往…… 宋彦泽不知道他又不高兴什么,伸手摸过他敞开衣襟下胸膛上的疤痕。 “你写了婚书,我却没什么能给你。”蒋亭渊垂下头亲亲他的眼睫,捏着那木簪甩到一边去。 “改日我送你一个。” 宋彦泽没等到他送的簪子,先等来了兖州战事起,蒋亭渊的养父兖州军队总都督病重的消息。 朝廷内外一片哗然,兖州向来是军事重地,抵御外族入侵和骚扰,此时大帅却出现问题了…… 工部尚书被抄家之后,太子手下只有工部一张牌,李恒手里也只有吏部一张牌了。工部新任尚书,皇上扶了一位中立派,宋彦泽却明白,恐怕也是瑄王的人。 太子势弱,此时也察觉到皇上有扶持瑄王打压他的意思了,局势骤变,却在此刻兖州有变。 宋彦泽意识到了什么,今日早早便下了值,摆好了一大桌子菜,屏退了所有人,坐在院子里等他。 “在等我?” 蒋亭渊袍服未换,大步向他走来。 宋彦泽却一直沉默着出神,直到他走到身后都没回过神来。 “你要去兖州了,是不是?” 蒋亭渊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久久不语,最后只低声回答他。 “我保证,不会太久。” 宋彦泽一直不觉得他会那么在意七年前的不告而别,后来又知晓了他的苦楚,更应该不会在意。 但介怀消了,那道伤口还在。 七年前知道他一个人偷偷离开了,他先是不敢置信,谁来劝他都没用,搬着凳子坐在院内不眠不休,不饮不食整整一天一夜。 祖母告诉他,她找人打听了,庭雁是去了兖州,要去建功立业挣军功,让他不要那么自私,耽误了他。 宋彦泽气他什么都不说,气他那样扔下他了,第二日把他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从不发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那样可怕,硬生生把自己怄病了,反反复复大半年才好。 “我不耽误你……也不会死缠烂打让你留下……” 蒋亭渊意识到了什么,蹲下去看他,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低声道歉。 “抱歉。” “你没错。” 宋彦泽眼圈通红,放松了脊背靠在他怀里,轻声对他又说了一遍。 “你没错。你七年前是不得已,如今是为了大局。” 他没有一点阴阳怪气,他对蒋亭渊要求苛刻,相处时常常是那个呼来喝去,不讲道理的人。 宋彦泽在这样的大事上拎得清,但还是难受,一边觉得自己很不该,一边没来由的心慌。 蒋亭渊不喜欢他这样拎得清,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拽起宋彦泽的手,猛地抬起扇在他的脸上。 宋彦泽掉了一滴泪下来,挣开了他的手。 “你这是做什么?” 蒋亭渊圈住他的腰,去不住地亲他的眼角,一路贪婪地沿着他的脸颊啄吻,舌尖卷走他的泪水。 “我想你不高兴就发脾气,不要憋在心里。” 日光昏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宋彦泽怔怔地看着他。 “可这不是你的错……” “那也可以。”蒋亭渊眉毛耷拉,硬是挤出可怜相来。“你以前都是这样的,不会拿我当外人,也不会对我考虑那么多。” 宋彦泽思索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原来我以前对你那么不讲理。” 宋彦泽捧着他的脸颊亲了过去,睫羽轻颤着半闭上了,不是生疏的贴一贴,而是难解难分的炽热纠缠,唇瓣,舌尖,齿间都成了感受的工具。 明明他们常常黏在一起做这样的事,却每次都能轻易地点起一把火,春天过去了,春夜却永不结束。 宋彦泽第一次这样主动而热烈,他们的腰带纠缠着扔在堂屋里,宋彦泽只顾着抱紧他,没有注意到珠帘被他们猛地撞散,在半空中相撞着发出清脆欢快的声音。 柔软的布料这里一些那里一些,黑色的锦袍盖在了青色的外袍之上,红色的衬衣半搭在桌案上又滑落在地上。 宋彦泽的青丝散下,烛火明亮,照得他眼眸含光面颊绯红,青丝从他的肩头滑到前面,像绸缎帘子半遮住好景色,待人温柔地撩起肆意抚弄。 他的皮肤透白,撑在蒋亭渊肩膀上的手扣着,黑白对比强烈。蒋亭渊仰视着他,粗糙的手指抓住了他的大|腿|根,柔软白皙的软肉溢出了指间。 他忍得很厉害,眉头皱着,手臂肩膀都绷着,眼睛赤红着深深盯着他。 此时宋彦泽咬着下唇难为情,却眼波化作春水温软又放|荡,软滑的触感让他的浑劲都收敛,任他努力,赐予他欢愉和痛苦。 蒋亭渊撩开他的青丝,轻轻将他汗湿的额发拨到耳后去,另一只手却突然发难,狠狠地按着他,让他跌坐下来。 他接住了颤抖着摔落下来的小宋大人,用胸膛滚烫的温度温暖着他。 “最迟明年早春,我就会回来了,我保证。” 宋彦泽闭着眼睛,泪水和汗水掉在他身上,侧靠在他怀里。 “我还等你折梅赠我,不要食言。” 蒋亭渊摸着他散开的青丝,低声念道:“夜窗却恐劳清梦,速剪寒梢浸玉壶。” 宋彦泽睁开眼看他,蒋亭渊捏捏他的脸颊:“念的不对?” 宋彦泽趴了回去,笑了笑:“很对,你记着就好。” 蒋亭渊伸手从床榻的箱笼里摸了一阵,拿出一只玉簪来,簪头雕着几朵梅花,拐角圆融,想来是磨了很久,可到底能看出手艺生疏。 他伸手慢慢梳理他的青丝,简单挽了一个发髻,将发簪插上。宋彦泽伸手摸摸,睁圆了眼睛。 “早都在雕了,可惜我手拙现在才能拿个像样的出来。” 宋彦泽想看,又不好抽下来,只抬头笑着看着蒋亭渊,一歪头。 “好看吗?” “07-04,第一阶段任务进度100%,任务进度已转入管理员手动确认,请任务者悉知。” 宋彦泽出神地看着蒋亭渊,一皱眉,按着头倒在他怀里。 “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蒋亭渊也听见了,可回忆不起来,过了一会,他眼睁睁看着宋彦泽眼里恢复了清明,疑惑地看着他紧张的神情。 “你怎么了?” “你刚刚说有什么声音。” 蒋亭渊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古怪的声音,机械刻板,似乎说了什么,但他记不得说了什么,但他还记得是有的。 宋彦泽却好像全无印象了,缩在被子里困倦地躺在他身边紧紧抱着他。 “不要不告而别了……” 蒋亭渊按捺住满心的疑问,抱着他低声答应了。 调令一下,蒋亭渊一走就是大半年,从知了叫得烦躁的夏天,到飘秋叶的夏天,如今已是落雪的冬日了。 宋彦泽游离在朝堂之外,他们斗得如火如荼,早已将他这个小人物忘在脑后了。只是偶尔会有捧高踩低的给他脸色看,却第二日便连滚带爬地来道歉。 宋彦泽知道是蒋亭渊安排了人,偶尔遇见瑄王和余注,他们都一一细细问候,偶尔同他谈谈事,全然不看轻他。 瑄王如今锋芒正盛,失去了一大助力的太子连月来连连受挫,李恒元气大伤却也还能蹦高。 三党之间缠斗,不过半年,形势错综。 但那些都远远地飘过来,宋彦泽只安静地在翰林院里修书,等着蒋亭渊的信件。 山高路远,一月能通信一次实属不易,玄青每次却能给他一沓。 蒋亭渊那字不好看,前面还不好认,后面似乎是因为天天写的多,字都好看了不少。宋彦泽坐在榻上,将信件拆开摆好,忍不住笑笑。 “都告诉你字多练就会好看,现在好了,也让你好好练字。” 入冬了。宋彦泽挂心他,兖州苦寒,冬日里只会更难挨,外族入侵加紧,战事吃紧。朝廷里党派斗争形势正严峻,宋彦泽真怕他们有人在粮草物资上做手脚。 可一拆开信去看,又是报喜不报忧。 “展信佳,养父也听说了你在江南省所施的慧政,很是叹服,我便同他说,我的夫君一向聪慧过人,他让我滚出去。他大约是嫉妒,上个月刚和他说起,他只说我是痴人说梦,怕是发了癔症。” 宋彦泽忍不住笑,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和他的字迹。 “莫要忧心我,天冷了要多加衣,吃食上别再挑食,多吃些肉锅子暖一暖,当心莫要得风寒。重逢后的第一个冬日,我竟不在你身边,想来甚是遗憾。夏日你嫌挨着热一向把我踢远了,只有冬日里,你拉着我不让走。每每想来,甚是遗憾,遗憾至极。” 宋彦泽一啧声,手搓搓汤婆子,暗骂了一声泼才,不正经。 “都督府内有一株枯瘦梅树,前几年怎么养护都不开花,都要砍了。我让人留了下来,时时精心侍弄,当时玄青他们都说,兖州这样粗糙的水土养不活这精细的玩意。他们懂什么,只是端看尽不尽心罢了。果不其然,今年竟是早早开了花,想必是你带给我的福气。” 宋彦泽从纸张内拿出一朵被夹在其中的梅花,花瓣皱缩缺水,形状也不成样子。但宋彦泽爱不释手,选了好几个盒子才安置好。 然后铺陈纸张给他写信。 “见字如晤,承蒙蒋都督夸奖,愧不敢当。早有听闻蒋都督镇守边关的功绩,又有广开贸易商队的善举,这才当真让在下敬佩。注:务必原话带到,莫要吃些不必要的飞醋。” 宋彦泽忍不住笑了一会,手指轻轻拨弄那朵从千里之外送来的小花。 “兖州冬日苦寒,每每想来总觉得放心不下,万望你珍重,保重身体。战场凶险,我知你本领,却也挂念你是否受伤,是否妥善处理。朝中局势瞬息,粮草辎重若有短缺不尽心的,一定传信回来。” “无论是何时令,你不在身边,我总是不开怀的。”宋彦泽写完又觉得孟浪,笔尖一顿,想划掉,又觉得他会高兴,最后只画了括号批了小字:待修改。 “你送的梅花,我已妥帖收好了。盼你千万珍重,开春之后凯旋归来,折一枝梅花亲自送到我身边来。” 宋彦泽封了信封,半推开窗子,雪落得急,天地明亮,院子里的梅树夹着花苞已经冒出了。 快回到我身边吧。 兖州战事胶着,年节时分,消息传回京城,只说双方僵持不下。 年节时分,京都上放了烟火,宋彦泽却愁眉不展,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他总是挑好的说,他只好安慰自己。 总归他还能回信。 年节将过,瑄王便衣来访,来了什么也不说,只是同他手谈一局,喝了几杯茶,送了些年礼。 “小宋大人,今日京都热闹,但天气渐凉,还是少走动为好。” 宋彦泽眉头一动,捏着棋子的手一紧。 “小宋大人心有挂念,又让本王赢了。” 瑄王一笑,宋彦泽回神看了一眼棋局,却是输得彻底。 “困兽之斗,都说是徒劳。但往往困兽之斗是用劲了全部气力,稍有不慎便会让它绝地翻盘。” 宋彦泽垂下眼眸,淡声提醒。 瑄王一笑。“小宋大人说的正是。” 上元佳节,宫中设大宴,宋彦泽特意被皇帝钦点赴宴,宴席上毫无异状,就在快要散场之时,突然宫门被锁,一队甲胄士兵带刀上殿。 众人惊诧不已,太子施施然站起身,拱手向他的父皇。 “父皇莫慌,儿臣这是听说今日朝中奸臣意图不轨,特来带兵清君侧。” 皇上脸色煞白,他的身体这半年迅速衰败,这一气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宋彦泽坐在最后,身边皆是两股战战的朝臣们。 太子随手提剑,从席上提出李恒的儿子,拽到了李恒面前一剑毙命。 “李阁老,杀奸佞,您觉得会杀到您吗?” 瑄王冷眼看着,他身后已有两人拿刀架在他脖颈间,他却怡然自得,神情像是在看宴饮歌舞。 太子一连杀了几位李恒党,血腥味弥漫,金殿之上太子身上沾血,状若癫狂。 他转头看见了端坐在位子上的宋彦泽,一手拖拽着李恒,一手提剑走到他面前。 提剑挑起他的下巴,眼神轻佻恣意,赏玩似的。 “小宋大人恨毒了这老匹夫了吧?今日,孤赏你一个恩典,去,亲手杀了他。” 宋彦泽未动,神情淡漠平静,抬眼看向脸颊边溅了鲜血的太子。 “臣如今是翰林院编修,并无处置李阁老之职权。” 太子拎着李恒,提剑便割开了他的喉咙。宋彦泽不喜欢他的为官为人,却到底不忍地闭了下眼。 一代传奇,权倾朝野的阁老,竟是这样不体面的死法。 “孤喜欢你这样的人,看着软弱一书生,实际骨头硬着呢,忠君爱国,孤现在是使唤不动。” “那待孤登基,小宋大人便忠于我这个君吗?” 剑锋冰冷沾着温热的鲜血,就那么抵在他颈侧。宋彦泽一笑,风姿卓然。 “贤明之君便忠。” 此话一出,大殿内一静,众朝臣目光复杂,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当官谁不是为了那点钱财权力,没想到还真有人那么较真。 嗖! 暴怒的太子被一支飞射而来的羽箭正中心脏,就那么歪倒在一边。 宋彦泽猛地站起来,转头看向殿外。 无数华彩的花灯之下,一人身穿甲胄,腰间别着雁翎,红色的穗子晃着,手里捏着弓箭。 他越过重重目光,直直看过去,轻笑,无声对他比个口型。 “回来了。” 瑄王身后的人也被拿下,他站起身来,一整衣袍,走到皇上身边。 “父皇,儿臣一早发觉太子有不轨之心,便调了蒋将军回京救驾。父皇,能理解儿臣的心思吧?” 皇上气得又吐出一口血,只能缓和了语气。 “瑄王,蒋亭渊,救驾有功。” 宋彦泽也明白过来了,兖州战事胶着应该是故意布下的疑阵,他该是早都率兵秘密回京,只等太子起事。 上元节后,瑄王即位,蒋亭渊被封为兵马大元帅,宋彦泽被钦点为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 一武将之首,一文臣之首。 新帝即位后第一件事,便重新审理三江堤坝一案。 三司官员尽数清理,斩首的血迹染红了三江,以告慰无辜枉死的百姓。 方怡丰因为将当初李恒吩咐炸毁堤坝的密信交予蒋亭渊,又出了不少力,改判了革职流放,祸不及家人。 新朝伊始,蒋亭渊随意将头发挽起,披上衣袍,肌肉紧实的后背上全是新鲜的抓痕,还有一个牙印,他撩开纱帘,伸手去捞床铺里的人。 一身餍足的慵懒,钻进帐里轻声叫他。 “宋阁老,该上早朝了。” 宋彦泽懵着被他拉起来,气恼地一推他凑过来亲的脸。 “知道了。” 宋彦泽困顿地趴在他肩上,让他忙着换上绯红的一品官袍,一歪头看见他新折的梅花,正插在玉瓶里,轻轻吸气,闻见蒋亭渊身上的皂角清香和梅花香气。 “折梅赠卿,宋阁老满意否?” “从哪折的?”宋彦泽看着他脸上僵住的笑意,伸手拧他的耳朵。 “你个泼才!” 120-130 第121章 番外一:if学堂线 未曾分别七年时间…… “去了学堂要听夫子的教导, 多交朋友。” 祖母拉着宋彦泽的手一路送到门口去,他正十岁的年纪要去上学堂了,京都里学堂左右就那几家, 这里勋贵人家的孩子多些,请的也是博学多才的鸿儒。 祖母忧心他去了受勋贵人家小孩的欺负, 又想让他师从有才学的鸿儒读书。第一日便一路送到了门口,看着他迈着短腿跨过了门槛, 向她挥挥手才离开了。 宋彦泽没有带书童,自己背着小包袱来了,他来得不算早, 学堂里到了大半公子哥, 皆是华服绮绣, 前后好几个书童伺候笔墨, 好大的排场。 宋彦泽扫了一眼便不在意,一路找到一个无人的小角落坐定下来。 他不在意旁人, 却有旁人注意到这新来的小孩,皮相倒是白净俊秀,就是没规矩, 也不来打招呼。 有几人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上去逗弄, 正要去就有人拦了, 一抬下巴示意他们看清他坐下位子的邻座。 他们立刻安分下来,不去讨那个晦气了,自有那个混世魔王收拾那新来的。 宋彦泽自然不晓得这些, 只低头一一从小包袱里拿出笔墨纸砚,伸手摊开了用力伸手碾平纸张。 他做得认真,不在乎别人觉得他穷酸无趣的眼神。宋家不算寒门勉强算清贵,但在这些侯爵子弟看来, 自然就是小门小户。 一一整理完了,夫子也来了。 宋彦泽一抬头,这才注意到这里除了他,只有一个桌子上放了东西,只是现在还不见人。 “蒋家的小子?又不在?” 夫子随意一问,视线扫过眉头一皱,很不满意,但只是一冷哼甩袖便开始讲课。宋彦泽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邻座,却在桌腿边看到了一把匕首。 宋彦泽吓了一跳,忙得收回视线。 午间人都散尽了,宋彦泽同夫子多说了几句耽误了时辰,走回位子上收拾小包袱。鬼使神差地一使劲推开了窗户,趴在窗边欣赏春日里的庭院景色。 咚!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宋彦泽眉头一跳,四处张望着,看见一人摔在草丛里了。 只留得庭院内一棵梅树扑簇簇地在落花,那梅树养的粗壮,但再怎么长也经不起人攀爬的。 宋彦泽一面觉得这人简直就是活该,一面还是背着小包袱走了过去,扶着膝盖去看他。 那人是个少年身形,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一头马尾梳得高,本该是英武神气的,只是 摔到了屁股,衣服又被勾得乱七八糟的,狼狈至极。 他扒开了草丛,转头去看来人,黑色的眼珠子眨了两三下,又猛地错开眼,看着难为情。也不去拉宋彦泽的手起来,硬是自己要翻身起来。 宋彦泽自讨没趣,收回了手,拍拍衣袍转身就走。 “喂!你走什么?” 宋彦泽回过头看他一眼,背着小包袱不理人。 “我叫蒋亭渊,你呢?你叫什么?” 宋彦泽头也不回丢个名字。 “宋彦泽。”声音冷硬,像块石头。 蒋亭渊的头发被勾缠了一团,废了好大劲才把自己解决出来了,立刻便要追赶上他,一路跑到门口人都不见踪影了。 他头发乱七八糟的,发间还有叶片,却还想着刚刚那个少年人,眉眼清凌凌的,却柔软纯然。 宋彦泽…… 他咀嚼了两下这个名字。 第二日,宋彦泽照常背着小书包坐到位子上,夫子也来了,宋彦泽下意识又看了一下身边的位子。 “蒋家小子”还真是个神人,一日都不来的…… “你这混账今日倒是想起来了?” 宋彦泽正想着,门口蹭进来了一人,一身黑色锦袍,才是个少年身量就极高了,他站在那如一柄未经打磨的寒刃,年轻又充满着桀骜的习气。 宋彦泽一怔,正巧那人也直勾勾看过来了,他完全无所谓地伸手任夫子责打,眼神始终飘过来,飘在宋彦泽身上…… 宋彦泽忍不住低头遮脸。 这人果真是个混世魔王,就因为昨天他喊了几声,自己没应,看上去今天就想来找茬了。 蒋亭渊手都被打肿了,他却无所谓地甩了甩,大步往后一直走,看着像是要去自己的位子上,实则一只紧盯着旁边的宋彦泽,坐到位子上了也不老实。 宋彦泽一开始还不自在,渐渐地就收心了留心去听夫子的教诲。 蒋亭渊支着头看他,难得摸了纸笔出来,伸手就在别人的砚里沾了墨,低头写字,又吹干了团成一团,砸向宋彦泽。 宋彦泽一惊,一抬头看见夫子正拿着书卷端坐在堂上,闭着眼捋须沉声说着。 那小纸团就扔在他案上,宋彦泽脸却火辣辣的,好像已经被所有人都知道他上课不认真了。 他伸手用小指一拨,任那纸团掉在地上去。 蒋亭渊一皱眉,又看着他一笑。宋彦泽一阵恶寒,偏过头去。 蒋亭渊正捏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连好几个纸团放在桌面上。他接连不断地往宋彦泽那里砸去,他这动作未免太大了。 宋彦泽气得捏起一个砸了回去。 “无法无天!” 宋彦泽脸煞白,抿唇转头看见夫子气势汹汹地拿着戒尺来了。 蒋亭渊皱眉啧声,无所谓地伸手被打了手心。宋彦泽却是头一遭,他一向是师长心目中的表率,知礼节守规矩。 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蒋亭渊看见他的神情,脸上那无所谓的神情一怔,第一次流露出些无措来。 “是我先砸他的,要罚就罚我一个。” 他拦在夫子面前,夫子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走到宋彦泽面前。 “那你觉得呢?你自己觉得你该不该受罚?” 宋彦泽眼里包着泪,年纪又小,眼睛瞪圆了水凌凌的,脸颊边还有未消的粉白脸肉,委屈死了。 但他还是伸手出来,只觉得蒋亭渊可恶至极,小声道:“该罚。” 夫子自然知道主要责任在谁,只是轻轻一拍他的手心,完全都没用力气,也只打了一下。 虽然蒋亭渊替他说话了,但这事完全是由他起的!宋彦泽只觉得手心也火辣辣的,脸颊也火辣辣的,绝望地扣扣纸页,只觉得这污点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蒋亭渊像只拆了家被教训过的狗子一样,趴在桌案上歪着头一直看宋彦泽,只看见他一直低着头,耳朵都是红的,紧紧抿着唇憋着泪。 蒋亭渊搓搓一早上至少挨了十几板子的手心,那老夫子下手那么黑?把他打疼了? 不过他看着嫩生,不比他皮糙肉厚…… 啪嗒……啪嗒…… 蒋亭渊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见泪珠砸在了桌面上,宋彦泽哭得无声无息。蒋亭渊跟电打了一样支楞起来,无措地看着他。 一直到走,宋彦泽都是低着头,背着书包蒙头离开。蒋亭渊追着喊他,又是跟着他身边躬身垂头小声道歉,又一个劲地乱喊。 “彦泽,彦彦,小泽……是我不好……” 宋彦泽越走越快,跨过门槛,远远地看见祖母,立刻小跑过去扑进祖母怀里去了。 祖母错愕地拍拍他的背,拿着手绢给他擦擦泪。 蒋亭渊愧疚地站在不远处,焦虑地扣着衣袍上的花纹,抿唇看过来。祖母会意地一笑,拍拍宋彦泽,又对蒋亭渊一点头,拉着他的手回去了。 蒋亭渊是彻底惹恼了人,宋彦泽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送小花,送小草,有时候还抓了蝴蝶放在他桌子上。 宋彦泽把花草放回后院,打开窗户把蝴蝶放走,擦擦桌面不理人。 蒋亭渊挫败地趴在桌子上,侧头一直看着他。 怎么会这样,他只是想和他做朋友。 直到学堂考校,宋彦泽年纪最小,却一举力压众人,拿了魁首。蒋亭渊……自然是倒数第一。 他看着心情不错了,蒋亭渊支着脑袋喜欢看他得意的神情。 他高兴了,有人却不满,几个王侯家的公子带着书童小厮,一下一下推搡他,□□院草木繁盛又有一片湖,不知深浅的。 宋彦泽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作弄,一会去扯他的头发,一会去拉扯他的衣服,取笑他怕不是个姑娘扮作男子。 宋彦泽年岁小,早年在宋府里是被苛待的,五岁了话也说不好,饿得走不动,只能挨打。这几年好过了,但也还是瘦瘦小小。 蒋亭渊刚被夫子训了,回来要找宋彦泽,找了一圈也看不到人,又看他书桌上的字帖只写了一半,便知道他没离开。 “你敢咬本公子!”一声粗噶的叫声传来,蒋亭渊眉头一皱,推开窗子翻出去。 远远地看见宋彦泽抓着一个人狠咬,几个人围上去要把他扔进湖里。 蒋亭渊脑子里一片空白,飞跑过去一个飞踢就把一人踹进了湖里。 “那魔王来了,快撤!” 蒋亭渊转转手腕,笑得有点浑,拦腰抱起还咬着人不松口的宋彦泽,顺手拍拍他的背。 “哥哥给你报仇,松嘴了。也不怕脏。” 宋彦泽松嘴,看看他,蒋亭渊冲他龇牙一笑,宋彦泽嫌弃地转过头去。 蒋亭渊让他走远点,当即专挑那几个主子薅过来按在地上揍,揍完了顺手扔湖里。 少说有八九个人,一起上都不是他对手。 宋彦泽完全看呆了。 蒋亭渊拍拍手,看着湖里扑腾的落汤鸡。 “以后再有,就不是扔湖里了。” 他转头看向几个傻眼的书童,他们忙转头跑了,去叫人来捞自家公子。 那湖不深,这几人的个子站起来只到脖子那,但宋彦泽进去就危险了。 宋彦泽衣裳凌乱,蒋亭渊就走过去蹲下来帮他整理整齐。 “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宋彦泽眼睛亮亮的,猛地摇头。“你好厉害。” 蒋亭渊轻咳一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嗯。 祖母也搞不清小朋友们的友谊,前几天在家天天捶被子骂的人,被孙儿拉着衣袖带到她面前,兴奋地说。 “祖母,以后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祖母拍拍他们,笑着带他们回去吃糕点。 春去秋来,冬日又过去。 宋彦泽十九岁高中状元,绯红衣袍,鲜衣怒马,全城瞩目。已是将军的蒋亭渊身着便服,站在台上看着他笑着骑着马向自己跑来。 宋彦泽快活地向他招手,蒋亭渊将一边的篮子里折下的梅花都倒了出去,笑着看着他。 这一次,从年幼到少年成名,他们未曾分别七年时间。 未来还有很多个七年。 第122章 番外二:大小蒋亭渊 大小蒋修罗场…… 又是一年春日, 京都内梅花开得正好,也有迎春早早点缀,长街被融化的雪水涮得黑亮。 “宋阁老, 奴才就送到这了。” 宋彦泽一身一品绯红官袍,胸前是振翅高飞的仙鹤补子, 镶嵌了润玉的腰带上挂着一个小香囊。 香囊上针脚粗糙,歪歪扭扭绣着几朵梅花。 宋阁老位高权重, 倒也不嫌寒酸丢人。 宋彦泽略一拱手:“有劳公公。” 新帝即位,不仅封了殿阁大学士,还点了他为太子太傅。因此他如今还要去东宫教年幼太子读书, 下值便会更晚些。 日暮时分, 宋彦泽也并不急着回去, 最近蒋亭渊去西郊大营巡营, 算下来明日午时才能回。 宋彦泽从宫里出来,坐了一段马车就下来, 屏退了人随意走走。 宋彦泽摘了官帽,发髻被一根雕着梅花的玉簪束起,微风正好, 宋彦泽无意识用手指勾着香囊, 想着蒋亭渊回来后同他去哪里玩几天, 好容易赶上他们都休沐了。 “呀!这是谁家的孩子睡在这?” 宋彦泽转头望过去,只看见糕点铺巷角,一个身影缩在那里闭着眼昏睡过去了。 宋彦泽看得不真切, 却觉得那么眼熟,迈步走了过去。最先发现人的是糕点铺子的掌柜,身材圆润很有福相的女子。 她一看是宋阁老来了,哎哟了一声。 “京都哪有乞儿, 况且看这衣着不凡,这怕不是哪家孩子走丢到这了?宋大人?宋大人?您认识这孩子?” 宋彦泽震惊呆立在当场,下意识想揉揉眼睛。 蒋亭渊的儿子都没这么像! 宋彦泽讶然片刻便有了主意,回过神来先应了。然后又凑近蹲下轻声喊了两声,伸手又拍拍他。 凑近了才发现这少年身上有些伤痕,眼下青黑,身上粗布衣服。而且和蒋亭渊越看越像…… 宋彦泽当即决定先把人带走再说。 掌柜帮忙着把人架起来送到马车里,又笑着问宋彦泽。 “今日还包昨日要的那些糕点吗?蒋指挥使临走前叮嘱过了,让您换着花样吃,我们日日都给您留好了。” 宋彦泽轻咳一声,接过了油纸包拎走,转身上了马车。 宋彦泽好奇地凑近看看这孩子,越发确定是同蒋亭渊有关系,但也不可能是儿子吧?这少年看着有十八九岁了。 “彦泽……彦泽……” 宋彦泽凑近了侧耳听他在嘟哝什么,眉头一皱,挑眉看着他,这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紧紧抓着他的官袍不让他离开。 宋彦泽袖子一扯,下意识一抬,那少年的袖口滑下一小截,一截红色流苏发绳拴在他的手腕…… 宋彦泽惊诧不已,他敢确定这同拴在雁翎上一模一样。 毕竟蒋亭渊走之前连着好几天拿它拴住他的手腕,折腾地那几天腿肚子都在打抖。 他伸手想细看,却猛地被一只手扣住了手腕,力度角度,连位置都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个手心还没那么糙。 “彦泽?你怎么在这?” 宋彦泽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眸,湿漉漉的,有些迷糊,但对视的那一刻,宋彦泽脱口而出:“蒋亭渊你……” 那少年嘴唇煞白,惊慌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的真名了?” 宋彦泽猛地深吸一口气,又扶着额头努力消化目前的情况。 “彦泽……你怎么束发了,还穿着官袍?” 宋彦泽看他靠着马车内壁,总是磕着头不舒服,便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半靠着。 “你……你今年多大?” “十九岁。”他一睁眼看见宋彦泽,便确信他就是宋彦泽,是他想的那个宋彦泽。 宋彦泽揉揉眉心。“你可能很难相信,这似乎是你的十年后。” “我信。”他抓着宋彦泽的袍袖,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宋彦泽,轻咳了两声又说道:“你是彦泽。宋家的小少爷,宋彦泽。” 宋彦泽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伸手去戳戳他的脸颊。十九岁的蒋亭渊就不在他身边了,原来瘦了这么多,但高了结实了,像一头年轻的小狼。 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亮,有点执拗,藏着暧昧的情思,非常……非常纯情? 比现在这个大的看着可爱多了,那个大的像个色|狗。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能来这里也是缘分一场,在你回去之前就同我住在一起的吧。” 宋彦泽揉揉他的头发,给他倒了茶水,让他先喝热茶。 蒋亭渊看着他的笑容,眼睛扑闪着一垂,遮掩似的,耳朵却红了一片,喝了一杯茶后又小心问他。 “贸然住在你府上,会不会打扰你的家眷?” 宋彦泽为他小心翼翼的客气奇了一瞬,但也没多想,便笑着同他说道:“府上除了厨娘就没有女眷,你安心。” 蒋亭渊垂下的眼眸亮了一下,宋彦泽背过身去吩咐小厮先回去,让人准备东西。 于是便错过了纯情的小蒋亭渊,一瞬间深沉又贪婪狂喜的眼神。 府上有的是客房,但用过晚饭之后,蒋亭渊便不安地跟着宋彦泽进进出出。 即使宋彦泽温声安慰他,先去坐下休息一会,他只是去拿些外伤的药给蒋亭渊也不行。 宋彦泽如此便随他去了,带着他去了蒋亭渊平日里放东西的房间。 小蒋亭渊眼眸一凝,皱起眉头来。 “你身上有些淤伤,还有没愈合的口子,都要妥帖处理才好。” “这里不是你的房间……”小蒋亭渊扫了一圈便下了结论,宋彦泽没多想,忙着找药瓶,随口答。 “是啊,平日里都是他用这间房。” 宋彦泽拿好了,转身顺手便拉着他的手出去。蒋亭渊错愕了一瞬,立刻紧紧抓着宋彦泽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十九岁的蒋亭渊走了大半年才到兖州。 宋彦泽和他聊了聊,果然此时还没到兖州,前一天他在码头搬货赚路费,回去以后太累了,倒在客栈的柴房里睡着了,一醒来就在这了。 宋彦泽叹了口气,心疼地替他搓肩膀上青紫的伤痕,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宋彦泽越是心里酸酸胀胀的。 少年的脊背已有了日后宽阔结实的轮廓,但到底还是单薄些。 “我……待会去柴房睡就好,不用收拾客房……”蒋亭渊借着铜镜看清他脸上的不忍,垂眼扫过一边的衣柜。 那里不仅挂着文官袍,还有几套明显大了很多的衣袍,不仅如此,一边屏风后的衣架的样式明显是两人的,刚刚他去沐浴洗漱时看见了一个大得过分的浴桶…… “不行,你要好好休息。客房空着也是空着,哪有去睡柴房的道理?” 蒋亭渊便小心地转头看他:“那我能和你睡在一起吗?” 宋彦泽下意识脑子里跑了些不纯洁的东西,而后狠狠唾弃了自己,看着小蒋亭渊不安的眼神,差点答应了。 不好吧,这时候他们还没有肌肤之亲,也没名没份呢…… 蒋亭渊捏紧了拳头,果然,十年后他房里有人了,他面上失落地别开眼。 “我知道了。不会让你为难的。” 可垂下的眼睛里快要淬出毒来了,走来的一切陈设和布置,看着他们生活了不止一两年了。 他到底是没赶上……究竟是谁?! 看着是个男人,那凭什么他要晚了一步,凭什么这人能被默许同他在一起了。 宋彦泽散了发,靠坐在床榻上看了会书,这几天蒋亭渊不在,突然就觉得有点想他了……被子里都觉得有点凉了。 宋彦泽摇摇头,轻笑了一下,想起客房里的小蒋亭渊。真是奇妙,他从来不愿多说那七年的风霜雨雪,如今来了个少年时期的他。 “公子……蒋亭渊的表弟睡柴房里去了。” 莲心敲门进来,为难地看着他。宋彦泽对他们都说这是蒋亭渊的表弟,要不然没法解释这个情况…… 宋彦泽匆匆披上外袍,下床同莲心一道去柴房。 莲心掌灯,柴房里漏风,又冷得很,宋彦泽见他还穿着自己的那破布衣裳窝在稻草堆里。 宋彦泽皱起眉,觉得自己也太矫情了些,也是忘了蒋亭渊原来是有多敏感,多执拗的一个人。 风餐露宿,他就是这样苦过来的。宋彦泽很难不心疼,也因此总是心软,拉着他往房里走。 莲心面色古怪,但心里想,蒋亭渊怎么着也应该明日午时才能回,公子高兴就好。 “会不会打扰了你们……”天色已晚,烛光如豆,蒋亭渊的面容隐藏在暗影中,他唇角一勾,抓紧宋彦泽的手。 宋彦泽没意识到那个“你们”,只是找了件蒋亭渊的里衣给他穿,笑着安慰他。 “怎么会,你安心吧。” 蒋亭渊便换了衣服,他穿着大了一些,但也不多,宋彦泽坐在床边,看他从屏风后走出来一瞬间晃了一下。 他那时候怎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呢?明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就是气势上和身形上不一样而已。 “蒋亭渊……” 宋彦泽下意识喊他,小蒋亭渊低头拽了一下带子,领子那里没系好,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走动间底下的两片里衣一摆,腹肌和腰身隐隐忽现。 烛光下,扑面而来张狂又青涩的侵略性,有种少年人勃发的诱惑力,他做得拙劣。但宋彦泽对他毫无戒心,又自带对他身体的熟稔。 宋彦泽耳根红了一下,总是想到一些和大的痴缠的画面,又觉得自己太孟浪。 他才十九岁,什么都不懂,自己真是太……太不好了…… 纯情的蒋亭渊不会系衣带,聪明睿智的宋阁老信了,拉着他低头贴着他帮他理好里衣,又系好衣带。 蒋亭渊有意无意地贴着他,低头轻嗅他身上的气味,高挺的鼻梁,立体的面容借着光影,留给宋彦泽一个英俊的侧影。 他垂眼轻嗅,睫毛长直,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但就是处处涌动着什么如春芽一般欲动的蓬勃欲望。 蒋亭渊偏过脸来,轻笑了一下,年轻英俊的眉眼比起那个大的还有些青涩,只觉得他少年疏朗,让人没戒心。 “有梅花香气,很好闻。” 宋彦泽干咽了一下,转过脸去,磕磕绊绊的说话:“时候……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宋彦泽背对着他缩到床铺里去,蒋亭渊轻笑一下,还和以前一样,喜欢睡在里面。 可别人真想做什么,睡在里面想跑也跑不了,只能被捂着嘴欺负。 蒋亭渊无心睡意,宋彦泽却渐渐地睡沉了,放松了下来后,无意识地就去靠近热源,找了个熟悉的姿势窝在蒋亭渊怀里。 这个小的业务还不熟练,只觉得心如擂鼓,又要分神别下面露了丑,戳穿纯情的假面。 蒋亭渊喉结攒动,想用力又不敢,感觉到他的气息洒在颈窝那又蠢蠢欲动得厉害。 天微微亮起,一队人马飞驰在官道上,不多时便进了城。 玄青看自家大人急吼吼的样子,便知道他是等着回去找宋阁老。蒋亭渊拎着从外面带的一堆干货特产,打马往家走。 莲心起得早,在院子里看见披着大麾拎着东西的蒋亭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还没起吧?这几日他一日三餐都有好好吃吗?这些拿去厨房,中午做些新鲜的吃食,免得他又吃不下几筷子。” 蒋亭渊这几日在忙,一点青胡茬都冒出来了,一面走一面交待莲心。莲心本来应声着,突然想起了自家公子床上现在还有个…… 莲心一激灵,忙拦在蒋亭渊面前。 “将军也累了,不如先……先……先去吃早饭!” 莲心干咽了一下,蒋亭渊停了一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点早饭还没好吧?” 莲心扫了一圈,额头都要出汗了。“那……那将军先把刀卸了吧,我帮您收好。” 蒋亭渊皱起眉,脸上露出那种吓人的似笑非笑,打量了一圈莲心的神情,卸了雁翎压在他手上。 “你心虚什么?” 莲心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蒋亭渊要想杀了奸|夫还用动刀吗?那不是一拳的事? 蒋亭渊大步穿过抄手游廊,赭色锦袍下摆随着皂靴轻摆,黑色的大麾甩着发出细小的动静。 莲心赶紧转头跑了,他们家悍夫回来了,那个小的还能有好果子吃? 卧房里小蒋亭渊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猛地睁开了眼,压抑着怒气和快要翻涌而出的不甘。 “蒋亭渊……再睡会……” 宋彦泽缩在他怀里,嘟哝了一句,蒋亭渊立刻死死抱住他,偷偷用唇轻贴了一下他的额头。 “滚出来。” 小蒋亭渊抱着宋彦泽,抬眼看向门口的男人,眉一跳,像是在挑衅。 门口的男人脸上没有讶异之色,昏沉的天光让他冷然的眉眼看着十分骇人,大蒋亭渊压低了声音,顺手解开了大麾的系绳。 大蒋亭渊走进来的那一瞬便有了某种感应,一见果然是……他自己。 小蒋亭渊慢慢松开手不吵醒他,帮他掖好了被子才走到他面前。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都没有惯常的在宋彦泽面前的伪装了,简直是照镜子一样相像。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了一眼睡着的宋彦泽,默契地向外走,不约而同放轻了手脚。 “离他远一点,马上就给我该滚哪滚哪。” 大蒋亭渊脸上连似笑非笑都没了,多年高位、又杀人无数的煞气全无遮掩,毫不掩饰他的厌恶。 小蒋亭渊却哼笑一声:“是他亲自捡我回来的,他给我上药,让我穿你的衣服,还让我睡在他的床铺上。” “你凭什么让我滚?” 大的那个嗤笑一声:“这里我和他说了算,床铺也是我和他的床铺,连他给你用的药,也是我们两的。” “所以我没有错过他,我真的等来他了?” 一大一小同时沉默了一瞬,大的那个嗯了一声,纠正他:“我现在是他的夫君。” 小的那个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转而一句话挑起了大的怒火。 “那我也是他的夫君了。” 大的蒋亭渊额头青筋直跳,揪住他的领子,低声咬牙切齿:“你算个屁。你就是个可怜虫,靠着他的善心偷偷摸摸的可怜虫。” “蒋亭渊!你做什么!” 宋彦泽一起来没看见人,就看见大麾放在桌上就知道坏事了,立刻把他的大麾套上,打开门。 大的那个错愕了一瞬,眉毛都耷拉下来了。小的那个收起了挑衅的神情,面色惨白。 “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宋彦泽拉着小的,上上下下没看到什么伤才送了一口气,又看他只穿了单衣,解开大麾要给他穿上。 “别这么说。” 大的那个气得牙痒痒,日防夜防,自己难防。也怪他,时不时隐晦暗示自己离开他有多不易,吃定了他。 现在好了,真的冒出来一个比他年轻,又让宋彦泽真的放不下心的货色来。 “夫君,我还没死呢。” 宋彦泽推着小的回去穿好衣服,又抱住大的,笑了笑,主动揽着他的肩膀亲他。 “多日巡营,累了吧?夜里赶路不安全,下次莫要如此了。” 蒋亭渊哼了一下,低头看着宋彦泽,暗示的意味明显。宋彦泽刚刚那一下已经太超过了,红着耳朵又亲了一下他。 这次蒋亭渊扣着他的后颈,轻咬住他的唇瓣,湿软又灵活的舌头滑着往里,宋彦泽轻而易举地软在他怀里,安心地靠着他的臂弯,又觉得还有个小的在屋里,很不好意思。 蒋亭渊一掀眼皮,直直看向房门前没走的小蒋亭渊,犹如凶兽护食一般凶狠。小蒋亭渊满眼嫉妒,手攥得死紧。 宋彦泽难得的休沐,刚过了半天便祈祷皇上召见,还不如去衙门。 大的多亲近,小的就失落黯然,刚安慰小的,大的就气得不用饭了,就在庭院里练拳,那个劲看着想把自己打死。 “分别这么多日,一回来就看见老爷床上睡个小的,我看老爷对我是一点怜惜都没了。” 宋彦泽赶紧安抚这个大的,只是这个太大只,他抱不过来,只好关起门来坐在他腿上,亲亲他,任他用胡茬扎他。 “怜惜,怜惜,我当然怜惜你了。只是他也是你啊,你来之前还在码头搬货……” “宋彦泽。”大蒋亭渊低声咬着字音喊他,轻咬他的耳垂。 “我也在码头上搬过货,你先可怜我。” “好好好。”宋彦泽无奈,他也没对小的很亲近啊,天地良心,就是问了几句身体,而后吩咐人多给他加餐。 “你不要那么敏感,他才十九岁,他什么都不懂的。” 大蒋亭渊气笑了,手拽住了他的腰带,顺着衣服系带去拽。宋彦泽脸通红,知道他这是想干嘛。 “还……还没到晚上……” “那么多天了。你不想我吗?”蒋亭渊垂眸贴着他的脸颊,粗糙的手指蹭着温热的皮肤,暖手一般,喟叹了一声。 “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嗯?十九岁……他还没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拿着你不要的小衣做下流的事了。” “你想知道多下流吗?嗯?心善的宋阁老。” 大的确实有手段,宋阁老只顾着躲开他带着热气的气息,回过神来的时候柔软的布料已经甩到地上去了。 宋彦泽抓着蒋亭渊的肩膀,看见他嫉恨的眼睛,又有难耐的□□灼烧着,野性难驯,装狗还是会有破绽的。 “他就躲在屏风后面,看着你,看着你睡着的样子,垂下来的手。” 他身上的热汗沾在宋彦泽皮肤上,宋彦泽被他弄得直发抖。 “宋彦泽,他只等着哪天……就像这样……把你玷|污了,弄脏了。” 宋彦泽的双手被抓着,衣服乱作一团,难为情地看着蒋亭渊,手指蜷缩。 “抓紧了。你不是觉得他很纯情吗?这样呢,你还觉得他好吗?” 宋彦泽红得发烫,亲亲他的唇角:“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喜欢你。” 蒋亭渊愣了一瞬,低声笑了,抱着他亲亲他的耳朵,衣料掉落,用来看书说话的小塌上有桌几,原本放着些茶杯和书本,还有小零嘴。 宋彦泽没事就爱窝在上面,现在却站在塌前,趴伏在桌几上,上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被扫落在一边,案几吱呀吱呀的晃动,桌腿细瘦伶仃颤颤巍巍的。 黑枣木的面上啪嗒啪嗒,滴落水泽,汗水,泪水,唾液,或者都有。 一双修长白皙,水葱根似的手拢起扒着桌面,一只小麦色的粗大手章暴力地捏住了它们,死死按在上面。 “蒋亭渊……你……慢” “彦泽……你在吗?” 大蒋亭渊满头都是汗,眼神一瞬冷凝,安抚地拍拍他的肚子。 “放松。”他凑近了宋彦泽,压低声音又说:“这个癞皮狗又来找你了。” “别……那么说他……” 蒋亭渊垂眼,戾气横生。宋彦泽猛地咬住他的手指。 “畜生……” “你不让我骂他,你倒是来骂我?” “彦泽?你在吗?” 叩门声又响。 “他喊你呢……不然开门让他进来?反正你说的,他也是我。” “不要!蒋亭渊!你别胡来!” 宋彦泽压低了声音,气急了,眼角掉下几滴泪。蒋亭渊怜惜地抹去,语调遗憾。 “好吧,宋阁老面皮薄。” 这一下闹的,宋彦泽被蒋亭渊扶着用饭,又坐不下来,腿抖着靠在蒋亭渊身上。 小蒋亭渊站在游廊边看着他们,自然看出来了什么,看宋彦泽靠在他怀里,气得去拧他耳朵,又捶他一拳,但仍是放纵他掐着他的腰,和低头下来的亲亲。 他嫉恨,又心里暗暗期待和雀跃。 宋彦泽转头看见了他,脸一红,温声要喊他。 小蒋亭渊却慢慢消失在他面前。 等到你了就好。 宋彦泽有点失落,蒋亭渊乐得不行,又看到他失落的神情,忍无可忍。 “你更喜欢他?你想让他留下来陪你?” 宋彦泽踹他一下,又扶了一下腰。 “我是觉得他要去吃苦了,都没在这多待几天,好歹伤好了也行啊。” 蒋亭渊一笑。“他恨不得现在就多吃些苦,赶紧奔向有你的未来。” 第123章 番外三:一米九的壮汉花魁 壮汉花魁差…… 江南最不缺的便是画舫楼船, 白天这些船只没什么特别的,可一到晚上,红纸灯笼亮起, 缓缓游荡的画舫流光溢彩,随着夜风纱幔飘起, 隐隐的歌声和丝竹声洒在湖面上。 间或有一处窗户半开,隐隐的谈笑声之间, 能看见金杯觥筹交错,一点美人柔白的皮肤和含情脉脉的眼波流荡。 宋彦泽撑着头,酒酣耳热之时却有些意兴阑珊, 撑着头看向窗外, 透着气。 这场宴席是为了恭贺他高中状元, 家里的酒席早都摆完了, 只有同乡的一些同窗子弟推脱不掉。 不光是他,高中的同乡进士都被邀请来了, 他想推也推不掉。 这样的酒宴按理说是不该出格的,毕竟都是清雅文流之人,可借着风雅之名大行风流之事可不少, 也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几个清倌人弹琴奏曲, 几个红倌人只说是谁家谁家的干儿子干女儿过来作陪, 实际上还是往下三路走的。 宋彦泽厌烦这样的事,到底年纪浅装也懒得装,独自饮酌多了几杯, 酒意上头。 “宋兄似乎对这些胭脂俗粉兴趣不大?” 一位同样赴宴的进士扫了一圈他身边,见他身边不让人作陪,只自饮自酌,便有些不爽地故意高声说道。 宋彦泽一拱手, 垂眼淡声:“姑娘少爷们琴艺精湛,舞艺也绝佳,只是在下不通此道。” “哪里的话,你可是我们江南这一代的文魁,又是钦点状元。想来是看不上这些了。” “看来还得云雁来才行……” “花魁才能配得上我们文魁,哈哈哈哈哈。” 画舫二层,蒋亭渊一身小厮打扮,掩饰了行踪,端着一壶酒从房间离开。 他低头随意遮掩了袖口的两滴血,面色如常地往外走。 “那个……你,赶紧上去,给贵人们送酒。” 蒋亭渊躬身低头,端着酒杯上去,刚一进屋就听得一声清冷的声音。 “诸位想必是吃醉了。” 蒋亭渊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只见宋彦泽一身青色锦袍坐在一边,手上把玩着一只金樽,眉眼的冷淡之意让他看着如冰雪,如翠竹。 只想让人诱他堕落,看他意乱情迷时的脉脉含情。 宋彦泽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转头向他看去,蒋亭渊立刻头一低,只留下一个灰布短打的身影。 宋彦泽觉得他们说话越发口无遮拦了,几杯黄汤下肚人皮都不要了,便起身拂袖而去,冷声只道:“不胜酒力,先去休息了。” 画舫明日早晨才会停靠岸边,这一层都是空闲的房间,宋彦泽猛地站起来还真有点晕了,扶着柱子回了房趴在了桌上小憩。 他走后,几个人说话便越发没边了,最后竟一合计要找云雁塞进他房里,倒要看看是假正经还是真君子。 蒋亭渊就在一边听着,脸黑成了锅底,临走之前一一记下了这些的脸。 他从这里离开,闪身拐进了其中的一个房间。 “大人!一切顺利?我们现在撤走吗?” 房间里只一个男扮女装带着面纱的青年,他易容术倒是奇佳,看着竟是没什么违和,就是一开口是个粗汉子声。 “云雁,为什么是花魁?” “云雁”一愣,然后憨笑一声回道:“大人说要个好行走的身份,我便使了不少银钱造势,一来二去名气倒是响了。” “不妨事,这个身份大人觉得不好,改日便让云雁急病去世便罢。” 蒋亭渊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夸这个下属努力上进。 “低调才……” “云雁姑娘?云雁姑娘,有几位贵客想请您来一趟……” 蒋亭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雁”,他疑惑地看着蒋亭渊,总觉得那眼神很怪。 片刻后,房门打开了,“云雁”从里面款款走出。 几个小厮公子都等在一边等着看这难得一见的“花魁”,却看见这姑娘站在比他们所有人都高了一大截,戴着面纱,一双眼睛扫过来气势凌人。 ……好,好有杀气的花魁。 “云雁”一身绯红衣裙,一双手掩藏在衣袖之下,走动间衣袖飘动,所有人都震住了,这些公子都喝了不少,一心的捉弄宋彦泽,只笑嘻嘻地期待着宋彦泽的反应。 蒋亭渊一一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很快又在心里捋出一份这些人为官的家里人,明日回京便一个一个挨着探查,找麻烦。 走到宋彦泽房门前,几个小厮都没跟着,蒋亭渊靠在尽头的窗边,等着他们互相扶着走过来。 “云雁……姑娘……”为首的那个咽了了下,天爷啊,他要仰脖子看这姑娘。 “你伺候好里面的宋状元,爷重重有赏。” 蒋亭渊一双黑色眼睛扫过他们,突然打开了窗户,又施施然走到他们身后,一脚把为首的那个踹进了湖里。 剩下的几个惊愕地看着“她”,酒醒了大半。 “你……你这是做什么。” 蒋亭渊笑了一声,分明是男人低沉粗哑的笑声,暗藏的寒意让他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接着便一个一个踹进了湖里。 走廊里这下没人了,蒋亭渊理了理衣裙,头上乱七八糟的金钗流苏叮当作响,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下再见他。 三声叩门声响,无人来应门。 蒋亭渊再一推,竟是把门推开了。 看来真是醉了,连门都没插好。蒋亭渊拎着衣裙便进去了,把门合上了。 绕过了屏风看见日思夜想的人趴在桌上,脸色酡红,皱眉紧闭着眼睛。 “彦泽……” 蒋亭渊伸手摸摸他的脸颊,被这热度惊了一下,下一秒就见宋彦泽迷糊地睁开了眼睛,一转头看见他,吓了一大跳。 宋彦泽蹭地一下站起来了,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蒋亭渊公务在身,此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只低头扮哑巴,向他比划了一下。 宋彦泽一抚额头,点点头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快些离开罢。” 蒋亭渊当然不肯,好容易偷来的空闲,向他一步一步逼近,面纱轻飘,顶出一个挺拔的鼻梁轮廓。 宋彦泽喝得头晕,靠在床柱边揉额头,再一睁眼看见这姑娘竟是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手指不似别的姑娘细腻,反倒是粗糙得狠。 而且这姑娘近看……眉眼间的线条棱角也太…… 宋彦泽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挥退了他的手,向后退去。 “姑娘,我这不用你伺候,你且回去歇着吧。” 宋彦泽低头,迟钝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一抬头看她还在,用一种包含深意的眼神凝望着他,有点熟悉,看着让人心一软。 “她”不肯走。 宋彦泽坐在床榻边,看向“她”,缓声说道:“姑娘有胡人血统,却委身于江南,嗓子也坏了不能说话。”他轻叹一声。 “是个苦命人。想必是他们那些好事者逼着姑娘来的,姑娘,若你有苦衷请去屏风外坐着歇息。” 蒋亭渊看着他微微垂下头,眼神还迷糊着,却自己推理出这么一番道理来。 心软,还是那么心软。 若是他是真的云雁,这样的君子谁不喜欢? 蒋亭渊扯掉了面纱,拎着他打横抱起来,宋彦泽喝晕了,半睁开眼看向他的脸,猛地瞪大了眼睛。 蒋亭渊抱着颠了一下,低头笑了一下,低声喊:“老爷?春宵苦短啊。” 宋彦泽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睛又睁开。 “姑娘……你……你……” 蒋亭渊将他扔进床榻里,一低头,钗环叮当作响,金灿灿的晃眼。宋彦泽伸手拍拍自己的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是真醉了,还是在做梦?” 蒋亭渊低头凑近他的脸侧,炽热的气息缭绕着他面颊脖颈,宋彦泽猛地推开他。 “姑娘……姑娘自重。” 蒋亭渊这下确信他是真喝多了,抓着他的手腕,笑着向他自己身上放。 “还姑娘,老爷摸摸是姑娘吗?” 宋彦泽疯狂挣扎着,手不停地推拒着,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放到他胸前,宋彦泽一脸绝望,触电一样。 “姑娘!” 蒋亭渊觉得他这样很可爱,又笑着低声问:“真不认得我了?” 一边死抓着他的手慢慢滑过小腹,隔着红纱衣裙,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顶了一下宋彦泽的手。 信息量太大,宋彦泽直接向后一仰磕在床边,两眼一闭倒在床铺里了。蒋亭渊这下慌了,松了手去摸他的头,还真是摸到一个鼓包。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帮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他,手指轻轻从额头滑到眉间、眼角,一路向下到挺翘的鼻尖和唇瓣。 第二日一早,莲心扶着刚醒的宋彦泽起来,伸手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宋彦泽久久未动,一脸恍惚。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 “公子能做什么荒唐的梦?”莲心一笑,奇异地看着自家公子。 “记不清,只记得一个哑女,长了一张庭雁的脸,还问我,他是男是女?” 莲心哑然:“公子做的是个荒唐的梦。” * 宋彦泽猛地睁开眼,缓了一会坐起身,揉揉眉心,摸去额头上的冷汗。 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蒋亭渊也坐起来,揽着他的腰,靠在他肩头低声问他怎么了。 宋彦泽笑了一下,低声同他说了荒唐的梦,说完了却发现蒋亭渊诡异地沉默了,垂着眼不看他,轻咳了一声拉着他回去再睡。 “你也觉得太古怪了,是不是?” 蒋亭渊揽着他,低咳了一声,哑声道:“睡吧先睡吧。” 没一会宋彦泽就睡沉了,蒋亭渊睡不着了,一会觉得该坦白,一会觉得坦白不是多此一举,平白还挨一顿…… 想着想着就想歪了……小宋大人肤白,裹红纱定是风姿万千…… 越想越激动。 于是第二日,蒋亭渊拎着一个布包神神秘秘摸进了卧房里。 宋彦泽正沐浴完擦身,屏风上一道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蒋亭渊抽走架子上的干布巾,专等在他身后。 宋彦泽摸不到布巾,一转身看他杵在那,气得踹他一下。蒋亭渊有求于人,拿着布巾帮他擦背,一边低声在他耳边吹风,低声说着什么。 宋彦泽脸一红,先是怒骂了几句,然后蒋亭渊又摆出一幅恳切的神情,包含失落。宋彦泽眉头一松,压低声音,脸上通红。 “只此一次。” 蒋亭渊有尾巴的话都能摇成螺旋桨了。 宋彦泽披着红纱衣裙,白皙细腻的皮肤在其下若隐若现,一道细瘦的腰身和长直的腿被红纱衣裙裹住。 不用精细的绣纹,光是他侧身站在烛光里,黑色的青丝帘幕一般垂下,半遮肩头,已经是人间至景。 蒋亭渊猛地扑过去,犹恐手指粗糙勾坏了布料,只好顺着膝盖向上,布料堆叠在臂弯间。 又堆叠在腰间,极致的红白黑,便是最强烈的刺激。 宋彦泽有点怕了,他这个状态看着太亢奋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他就短促地叫了一声,而后是瘫软在他臂弯间,任他怎么踢踹都没用。 红烛轻晃,炽热的温度融化着,包裹着粗壮的红烛。 灯芯爆开,乍亮一瞬,灯台晃动着,满溢出的浓稠蜡油顺着流下来,犹带烛火的温度。 宋彦泽背对着他,已经不想理他了,因为刚刚这个蠢狗让他猛地撞了一下头,他猛然低头一看乱七八糟的红纱衣裙,突然想到了什么。 宋彦泽阴沉地看着跪在腿边,小心瞥他脸色的蒋亭渊。他现在嗓子嘶哑了说不出话。蒋亭渊任劳任怨地帮他擦拭清理,时不时瞥他的脸色,盘算着什么时候讨赏。 紧接着第二日,蒋亭渊下值回来,宋彦泽侧靠在榻上,榻边放着一套红色衣裙。 蒋亭渊眼睛一亮,就看宋彦泽一抬下巴,冷冰冰地看着他。 “换上去,云雁。” 蒋亭渊一惊,脸上露出些委屈和羞耻,只是拿衣服换衣服的动作都透着一种诡异的欢快…… 宋彦泽皱眉,低头喝茶。再抬头时,看见他穿着红纱衣裙,低声喊他:“老爷,你看我是姑娘吗?” 宋彦泽一口茶喷出来,确定那些完全不是梦。 蒋亭渊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一双黑色眼睛紧紧盯准了他,不像来伺候的,像是伺机扑上来的野兽。 “老爷。”他抓着他的手腕,强让他放在胸膛上。“怎么不说话了?” “下面你该让我自重啊。” 宋彦泽感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猛地挣脱,却被他死抓着绕过小|腹,重新感受不该有的弧度。 宋彦泽到底不似从前,冷笑了一声,手指收拢。蒋亭渊面容扭曲了一瞬,揽住他的腰,穿着衣裙扛着就往床铺里走。 “老爷,你既然点了花魁伺候,自然要尽兴才好。否则云雁会被责罚的。” 宋彦泽恨不得给他两拳,转身看他笑着叼着|衣|裙,有力的手掌箍住宋彦泽的腰身往下拖。 “老爷,你躲什么?” 一米九的魁梧花魁,裙子一掀,差点把宋老爷吓晕。 第124章 污染1 他和七号主系统究竟发生过什么…… 福和十年, 历经三朝的宋阁老病逝,同日,蒋老将军哀切过度, 携手同去。 消息传至京城,帝哀哭, 秘将两位同葬。 “管理员已启用脱离程序,请任务者注意。” 送葬队伍中, 一位狐狸眼的沙弥念了一声佛号,看向跟随在身边的虚影。 “这次给你们权限开的太大,庄聿怀那边估计有察觉了。” 虚影并非是蒋亭渊的模样, 墨蓝色的眼睛, 只在低头的某个瞬间很像蒋亭渊。他怀里抱着一个昏睡着的青年, 青年手里抓着一只梅花簪子。 流光过后, 簪子变为银色素戒,贴在青年左手的无名指之上。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也没法说话,他现在还不能有自己的实体,又不能让“蒋亭渊”诈尸。 他低头看着白衣黑裤的青年, 手指轻轻摩挲他脖颈上的颈环。 “你要沉住气, 不要从07的身体里苏醒, 一旦对你进行基准测试,谁也帮不了你们了。” “管理员已启用脱离程序,请任务者注意。” 虚影的墨蓝色眼睛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舍, 却也只能看着怀里的人一点一点消散。 “07-04,已回收,恭喜你,已完成四个世界任务。” 熟悉的溺水又破开水面的感觉渐渐袭来, 唤醒了麻木的意识。 许彦泽耳边嗡嗡作响,后颈链接数据线的地方在发烫,颈环的存在感从没如此强过,他下意识就去抓扯。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什么系统,什么进化试验,我听不懂。” “很抱歉,我就是齐顾泽,工作期间,任务者请称呼我为七号主系统。对于事先未问询任务者的意愿,我表示非常抱歉,如果需要赔偿具体请填写表格提请……” “滚!” 许彦泽张开嘴,艰难地吼出声,但听着却充满了哀求,好像每一字都是一把利刃,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戳穿,鲜血淋漓。 记忆停留在他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向他的眼睛,那双墨蓝色的眼睛里只有无机质的光泽,像是两个深色的玻璃球。 许彦泽猛地一个冷颤,睁开了眼睛,止不住地颤抖着。他伸手去摸后颈的连接口,垂下眼睫,遮掩住汹涌而至情绪。 看起来,他该愤怒,似乎曾经他被七号主系统愚弄了,但心里只有浓浓的绝望和哀切,想恨却又迷茫。 许彦泽不动声色,如果他的记忆能被删除,那为什么不可以被伪造被移植?但他又直觉,直觉这段记忆是真实的。 真实发生过。 他和那个什么齐顾泽?或者说七号主系统?究竟发生过什么? 眼前是过曝的白光,分不清黑夜白天,他伸手去摸后颈链接的数据线,往下一扯,完全扯不动。 “任务者,破坏公物罪加一等哦。”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许彦泽揉揉眉心,躺回睡眠舱。 “正在载入07-05:污染……提请任务者注意,本小世界已锁定脱离方式。” * 铁皮围成的脏破小屋子里一片寂静,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屋外的暗淡人造光源透进来,依稀能看见铁皮屋地上趴伏着很多什么矮小的……东西? 金属摩擦声响起,铁皮门被打开,一个矮胖的男人拎着个铁皮桶,另一手拿着一柄长勺。 男人用脚蹭蹭地上的土,不耐烦地用长勺敲敲铁皮桶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屋里趴伏在地上的“东西”闻声都直起身子,借着微弱的光才能看清,竟然都是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但他们的神情只有麻木。 “老子养了你们这么久,今天就是你们报答老子的时候。” 男人边说着边拎着长勺从铁桶里挖了一勺很稀的液体,还散发着一股塑料味,这些孩子们却都用渴望的神情看着他手里的勺子。 “C1区今晚要往外送‘顶货’,都打听好了,机械无人仓库搬运……” 男人将勺子在他们头顶上晃来晃去,横肉颤着,看着他们像鬣狗一样贪婪地看着勺子里的被稀释的,不知道含量能有多少的营养剂。 “愿意去的,过来领。” 男人说完,这群孩子却没人上前。 男人暴怒地将勺子里的东西泼到泥地里,立马一群孩子趴在地上不顾泥土,去舔那洒落的营养剂。 “都他妈是一群孬种!” “‘墙’门口的守卫怎么办?” 一个男孩的声音自暗处响起,那男人哼笑了一声。 “‘墙’边有破口,但洞口太小,要不能轮上你们去干这一单?” “什么报酬?” “一支‘顶货’十万贡献点,当然要你们有命能回来领。” 男人说完,不少孩子都犹疑着想上前了,但那可是C1区……驻扎的不是治安部里的那群废物,是防御部的兵。 但……十万贡献点,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也不用再留在这里。 一个头发半长的男孩走到那男人面前,面黄肌瘦,他头发一绺一绺的,身上的长袖T恤衫脏破的不成样子,长牛仔裤破破烂烂。 脚上的球鞋破了个大洞,大脚趾头都露出来了。 男孩就是刚刚问男人问题的人,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住他,根本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孩。 “我去。” 男人一看是他,哼笑了一声,把铁桶扔到他面前,勺子也扔给他。 “你小子倒是有种,现在都是你的了。” 男孩蹲下便倾倒着里面的营养剂往嘴里灌,一边有孩子见他去了,陆陆续续又有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也愿意去了。 他们同原先那个男孩抢着桶里的营养剂,三个小兽一样的孩子。 男人靠在门口抽着烟,低头看着三个小孩抢着把铁桶里的东西喝干净。 铁皮屋外有微弱的人造光源,但出去了才发现天地间一片黑暗,抬头看去隐隐能看到天上黑黑地在发着红。 像是一层黑布蒙住了红光。 “抓紧时间,我们要趁着天穹开启的时候快速去,快速回。” 男人推搡了一下走在最后,抬头望天的男孩,不耐烦地将一个有点分量的铁环套在他们三个人脖子上。 “走快点!我们现在去墙那里。” 路边只有随处的破铁皮屋子,还有堆得乱七八糟的帐篷。 这样纯粹的黑夜就像是待在封死的罐头里。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廉价塑料的微弱光线勉强让他们不会踢到别人的破“房子”。 他们一路向前走,前面有明度大很多的白光一闪一闪,越凑近越是能看到一截纯粹的黑墙一样的东西连接天地。 它不是直直的,更像是大块黑色的天空弯曲着落到地面上,另一边连接着天际。 他们变成了蚂蚁,站在黑乎乎的桥洞之下,因为太渺小,所以觉得弯曲的面像是一块直板。 广袤又逼仄。 因为他们很快到了尽头,到了“墙”边,摸到了那造物,并非柔软能弯曲,反而坚硬又冷,似乎有电流一样窜过手掌。 三个孩子第一次到“墙边”,都忍不住去用手摸一下。 “好了,听清楚。你们三个从这个洞口爬进去,然后那里有人开着垃圾车接应你们。你们躲在里面,车停下后就跳下去,进仓库门,像老鼠一样把里面的货搬出来一点,就这么简单。” “从车开到你们离开只有十分钟,想活命就夹紧屁股跑快!” 墙边还有两个人,一个个高,一个矮个,明显高个是头,带他们来的男人说完,又按了一下手里的东西。 他们三个的颈环亮了一下红光。 “这是定位器和微型炸弹,如果你们敢耍什么心眼,我保证你们的头会被炸开花。” 三个孩子皆是一脸冷漠,倒是那个男孩随意扯了一下。 炸弹的造价比他们的命还贵,他们倒是下了成本。 墙的破洞的确很小,三个孩子里,只有女孩稍稍宽松一些,另外两个瘦弱的男孩都是擦着破口往前爬。 “墙”不是薄薄的两块砖的厚度,这洞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甬道。这甬道尽头没有光亮,三个孩子不断往前,时不时摸到什么破损的塑料胶皮,被电的一颤。 穿着破牛仔裤的男孩最先下来,伸头望出去,C1区犹如一排排的厂房,整洁明亮,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跳进垃圾车里。 又是两声闷声。 他们三个毫无交流,毫无合作的意思,各自为营。只有穿牛仔裤的男孩扒着垃圾车栏杆向外张望,这里的道路上很多无人驾驶的运输车。 而且这里的道路才算得上道路,柏油沥青的道路,水泥平整过的地面。 他向另一边张望,能看到远处高大的白色建筑,灯火通明,门前来来回回蚂蚁一样的人群来来回回,各自色调统一。 白的是医护,绿的是后勤,黑的是防御部的兵。 白房子上挂着官方的广告牌,一个身穿作战服的男人直直看过来,但太远了,男孩看不清男人长相,只看见他握枪的修长手指。 垃圾车停下,三个孩子各自看了一眼对方脖子上的累计时间。 他们还有7分钟。 男孩最先翻下垃圾车,矮身靠在跟他半人一样高的轮胎后,仔细观察了几轮摇摆摄像头的轨迹,看搬货机器人的轨迹。 仓库内明亮得刺眼,一排排一排排钉死的木箱上有木棍缠蛇的徽标,他们认不得上面的字,但暴力撬开的口子里能看到红色的液体。 就是“顶货”,不会有错。 他们都揣了不少在口袋里,又绑在裤腰里,牛仔裤男孩和那个女孩都见好就收,只有剩下的那个还不停地装。 “够了,快离开这里!” 那女孩子上前扇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拉着他快走。 三个孩子摸着黑,跳进了垃圾车里。行动顺利得出乎意料,穿牛仔裤的男孩却半点放松不下来,心里的不安比刚刚行动时还要多。 每瓶红色药剂的瓶口都拴着一个小金属牌,他们看不懂上面的字,都没有拆掉,只看见上面有金橄榄叶的标记。 最后撤出的男孩此时却拆开了外壳,掰断了玻璃瓶口,立刻往嘴里灌。 “以为说‘顶货’我就不知道这是什么了?真当我是傻子?” 那男孩哼笑了一声,看着他们,满头都是汗,高度紧张的情绪让他手都在颤抖。 “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们还不拆开给自己用?” 牛仔裤男孩冷眼看着他,女孩有点犹豫,但看了上面的标牌没有轻举妄动。 “这是抗红剂!有了它,再不用怕自己什么时候就异变成怪物!” 抗红剂三字一出,一直观察外界的男孩转过头来,赶紧拿出一瓶来仔细看。女孩瞪大了眼,也蠢蠢欲动地想服用。 垃圾车缓缓开动,过了闸口,服用完抗红剂的男孩觉得此刻已经安全了,兴奋地指着上面的标识,压低了声音说着。 “这还是供给品,你们自己看牌子上的标记,是金橄榄叶,是供给特别行动部的!” 话音刚落,垃圾车突然猛地一停,三个孩子猛地一耸。 整个厂区闪烁起白灯,一盏刺眼的白光亮起,将他们这照得亮如白昼。 “请接受搜检!请接受搜检!请接受搜检!” 三个身穿黑色制服,手持|枪的人过来了。 三个孩子慌得不行,女孩立刻将身上的药剂全部塞到垃圾车里,而那个服用药剂的男孩却舍不得,还偷偷顺走女孩留下的几支。 而牛仔裤男孩早都卸了几支装得不牢靠的,翻身下车,藏在车底。 垃圾车内司机双手从车窗伸出来。 “几位哥,发生什么了?” “正在扫描……” “这里突然R值波动异常,你需要接受检测。”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躲在车底的男孩也猛地一皱眉。 R值波动异常?不是发现仓库被盗吗? 这时那男孩带着一身药剂也翻下来来了,硬是要挤在车底,还一脚踹开了要躲进来的女孩。 他一抬脚,药剂瓶作响…… “谁!” 那女孩立刻被按倒在地。 女孩不断挣扎,按住的头正好偏向车底,赤红着眼看着躲在车底的两人,饱含恨意。 “还有人在……” 嘀嘀嘀!!! 穿牛仔裤的男孩正对着那女孩,他暗叫不好,却没料到女孩还没来得及把他们都卖了,士兵手里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报警声。 女孩的眼里从恨意变成了惊恐。 电光火石之间,他手抓住车底盘,将自己立刻滑出车底。 下一瞬间,就看到垃圾车被掀翻了。 一个三个头,嘴里不断吐着黑液的怪物看着他们。 怪物腰间挂着他们刚刚偷的药剂,正面的脸裂开一道缝,流出的不是血是黑液,它的手变成了钳子,上面勾着一小块男孩T恤上的布。 异变! 第125章 污染2 黎长官 “后撤!” 一声高喝过后, 紧接着几梭子弹全都打在那怪物身上。 “这里怎么会有污染物?!” “怕是刚刚异变形成的污染物。” 男孩短暂的惊吓之后就地一滚,躲开了污染物的几下攻击,那污染物三个头轮流转, 有一颗头同几分钟前才和他们站在一起的男孩一模一样。 只是似乎只有一层人皮,里面翻涌的全是黑液, 滴滴答答的。 几梭子弹打在那污染物身上毫无反应,那两位黑色制服的士兵似乎也早有预料, 且战且退,吸引注意力,转头对着他们怒喝。 “快向中心医院跑!” 话音刚落, 温热的血就喷溅在男孩脸上。 他和一边的女孩呆愣地看着刚刚还在让他们跑的士兵倒下, 胸口被贯穿。 污染物从裂开的脸里伸出的长肉条甩甩, 鲜红的鲜血滴答。 滴答…… “啊, 啊!啊!!”一边的司机吓得软在地上,一开始尖叫声都喊不出。 那男孩却反应很快, 快步擦着那长长的肉条跑向那士兵尸体,另一个不断开枪吸引注意力,却没想到那孩子上赶子跑过来。 “你做什么!你们全都往中心医院跑!” “我们没有ID卡, 刚到门口就会被扫成筛子。” 他捡起枪, 稍稍一侧头, 躲开了污染物的袭击,就地一滚,刚离开的地面就被黑色的液体侵蚀。 他却始终很稳, 回忆着看见的开枪步骤,保险栓,架枪,抵住肩胛骨向后减轻后坐力, 扣动扳机! 砰!砰!砰! 他差点就成功了,但他太瘦太小,根本控制不住后坐力,三发只有一发扫到污染物脚边。 “你这小鬼真敢开枪。” 但他牵制住了污染物,另一边的士兵瞄准后,枪枪爆头在污染物的三个头上。 男孩注意到他的枪口逸散出红色的光点和轻烟,似乎和他的不太一样。 污染物在半空中的肉条一顿,突然倒地,污染物的其中一个头也掉在地上,躯体跪在地上不动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起作用了。”那士兵也松了一口气,看向一边架枪的男孩。 “你确定它死了?”那男孩却始终不放松,紧紧看着那污染物。 那士兵没见过这样的小孩,难得多说了一句。 “这种人类异变成的污染物,一般核心就在头上,含有R减的子弹送进核心就不会有问题了。” 那男孩点点头,想起了枪口逸散的红色光点。 这时他一扫,发现女孩的颈环上的倒计时早已结束。 女孩也看过来,脸一白又是低头摸摸自己的脖子。 果然,炸弹比他们的命还贵,怎么会舍得装进去,多半是唬人的。 只是他们暂时还去不掉,是个麻烦。 “好了,你现在把枪扔到一边,我需要带你们去问话……你做什么!” “后退!” 男孩突然抱起枪就向后跑,士兵追了几步。 他突然感觉有什么凉凉的液体溅到了后背上,瞬间后背的制服就溶化了,后背火辣辣的皮肉灼烧的疼痛来袭。 士兵挂在胸前的仪器突然发出警报。 “嘀嘀嘀!检测到体内R值急剧提高!” 那士兵开始颤抖,眼白瞬间全黑,又一瞬间眼瞳缩成针尖,全白一样。 在场的只有那女孩和他躲避及时,地上掉落的污染物头颅突然爆炸,四溅了黑色的液体,那不动的污染物剩下的两个头突然抬起,肉条飞起。 那士兵突然捂着头将手里的枪扔了出去,喉咙里赫赫的听不清他要说什么。 两个孩子疲于奔命,也没法听清楚他要说什么,但那女孩却突然捡起枪来,学着去开。 但打出来的同样是普通子弹,同他之前枪口的红色光点不同,而且子弹都压到天上去了。 污染物似乎不急着攻击两个孩子,反而用肉条贯穿了胸前闪烁着红色R字标识的士兵,还有一边神志不清的司机。 女孩和他不管不顾地往前跑,那女孩回头一扫。 “它在补充营养……在吞噬已经异变的……” 砰! 一阵爆炸的热浪燃起,也许是胸前闪烁的标识爆炸了,那冲击的热浪让两个孩子都重重的飞了出去。 结束了? 红色的雾气散去,一个五个头的污染物还立在原地,司机、两个士兵的,还有原本的两个头…… 他们被热浪都掀飞了出去,淡粉色的雾气明显也有那个什么“R减”,为什么污染物还在?! 他们全身的力气早都用尽,不管会不会被当场击毙,他们都全力向医院那跑。 从没摸过枪的孩子把弹匣都已经打空了,肺里的氧气似乎都在灼烧。 那女孩已经瘫坐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等着快速掠过来的肉条将自己收割。 男孩转身撑着要站起,电光火石间的一瞥只又看到远处医院楼顶那年轻男人的一双手,似乎也能模糊看清他的一双黑色眼睛,静静地看过来。 他爬起来,从腰间拽了一支药剂,摔了一瓶,捡起玻璃冲着飞过来的肉条。 “小朋友?” 一声听着有些沙哑的男声,低语一般擦过男孩的耳畔,再一看,只看到几道红色的残影闪过。 那肉条被切碎了落在地上。 男孩忍不住伸手扒拉一下过长的额发,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只看到一双黑色的军靴散步一般气定神闲地走到那女孩身边。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青年一身黑色,黑色的军装冲锋衣外套,黑色的长裤收拢裤腿在靴子里,单手拿着一把刀刃盈红光的细刃长刀。 他肩膀那还背着枪套,只是他似乎都用不上,另一只手去拎地上的女孩。 “小朋友们,去前面找叔叔们要糖吃去,这里不适合你们。” 男孩看不清他的脸,耳朵却被他略带懒散又沙哑的轻松语气磨得耳朵一红。那女孩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蛋红扑扑的,一直盯着青年看。 青年看她站稳了就松手了,抬手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显示屏,一边头也不抬地挥刀砍断不断袭来的肉条。 他只一个人,一把刀,甚至没有作战服,没有带枪,却让人由然觉得,只要站在他身后,不管前面是什么,都会安全。 青年放下手臂,侧头瞥了一眼女孩,没有再转头去看他。 男孩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甘和嫉妒,为什么,为什么不看他? 青年的身影太快,苍白的人造光源下,他似一道不可捉摸的黑影,那污染物本体的移动速度增强了,却根本无济于事。 就算是它再故技重施,溅起黑液,青年却躲得更快,刀锋红光闪过,他一刀贯穿了污染物的胸前。 那污染物晃了一下不动了,那青年踩着它的躯干拔刀。 “小心!” 男孩余光看见肉条抽动,知道这是故技重施在装死。 青年却只是悠闲地反手一刀切下它的肉条,又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叼在嘴里,从枪袋里掏了手枪。 他一边低头检查手枪,一边抬脚踢飞它偷袭的头颅,黑液爆炸,全部飞溅到它自己身上。 片刻后,青年抬手对准那东西的腹部连续射击。 砰砰砰砰……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震撼的,随着这开枪声发颤。 “黎长官!” “黎队,你跑那么快。”“黎大长官,你还真是劳模,刚回来就给自己找个事干,老费明明都要赶来了。” 几个跟穿着同样黑色便服的人越过他们,快步向那青年走去。 那人叼着烟,含糊地笑了一声:“等老费来,带着人来给那两个小朋友收尸吗?” “拿下这两个小孩!” 他们都看呆了,那个把他们当玩物一样威胁生命的污染物就那么被他踩在脚底下,顺手擦个玻璃一样解决了。 黎…李…长官? 他们两个竟就那么被赶来的人逮捕了,眼睛都始终凝望着被簇拥在中间的青年。 突然他侧过脸来,似乎看过来了,暗淡的光照不清他的面容,只看他夹着烟的修长手指和黑色眼睛。 “老费。”他原来没有看他们这两个小朋友。 他笑了一下。“麻烦你收拾这摊子了,弄完了记得送研究院。” “对了,那两个小朋友拿了不少抗红剂。老费,你们这安保不行啊,让人钻个空子。” 女孩和他都听见了,他们双手被绑在身后,送上一边的车。坐在车里,那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肯定认为我们是恶劣的小偷,无可救药的小偷……” 男孩一皱眉,抿了一下唇。“我们难道不是吗?为了活下去,我们这样的人不都是不折手段的吗?” 女孩哭得更大声了。 “黎彦泽,你又抽烟?” 黎彦泽叼着烟独自溜达回医院,他们刚出任务回来,需要各自隔离接受R值检测,接受治疗。 黎彦泽一抬头看见医院门禁上的枪都威胁似的对准了他,门口广播回荡着那声质问,余音绕梁。 黎彦泽立刻拿出来,对着摄像头笑笑,刚要双手举起,左边胳膊却没抬起来,倒吸了一口气。 “我没点,我就含着,没抽没抽。” “黎彦泽,滚到二楼来做检查。” 黎彦泽通过门禁扫描,笑着答应:“好好好,来了来了。” “身份验证完毕,天幕特别行动部黎长官,感谢您为人类作出的贡献。” “正在初步判定您的R值……40%,请长官尽快注射抗红剂治疗。” “40%了?!你还在那瞎逛,快点滚上来,回来了也不消停的。” 黎彦泽倒是不在意,闸门开启,他将武器移交了,散步似的溜达进医院后门,爬楼梯上了二楼。 墙壁上的电子屏笨重老旧,时间跳动着,紧跟其后的就是: “目前地区R值:15%,目前处于红光辐射期,天穹开启中。预计极夜还有23:04:48结束” “要死啊!赶紧滚进来。”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一位年轻的棕色短发的蓝色操作服的医师瞪着黎彦泽。 “门禁的初步扫描没那么准确,赶紧把手伸出来。” 黎彦泽手臂上的显示屏也一亮,实时显示:R值:43% “刚刚在你们C1区冒出来一个污染物。” “那不是很正常,现在是红光辐射期,每次不是都会有人突发R值升高,出现异变吗?像你们行动部这样R值不敏感的才是稀少,大部分人会在红光辐射期R值突高。” “R值:43.73%,左胳膊断了,就这样还跑去见义勇为。” “可我总觉得奇怪,那污染物短时间内吞噬同类的速度很快……” “停停停。别跟我分析这个,这是你们打打杀杀的事。好了,静|脉|注|射抗红剂,去躺着去吧。” 在医师处理黎彦泽左臂的伤时,突然低声问他。 “你还在找贺一弘的儿子?” 黎彦泽没说话,医师叹口气:“找了三年多了,一直找不到,我看你也别执着了。找到了又怎么样,贺一弘都不在了,也没法养这孩子。” 黎彦泽却突然道:“我养。” 医师下手一重。“你自己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半大孩子,你养什么养。” “黎彦泽,死了没?”费良夹着军|帽,推门就进来,看了一眼一边挂着的药瓶,又伸手去捏软管。 啪!医师拍开他的手。 “刚刚那两个孩子我让他们移交治安队审了,也问了点有意思的东西,你看不看?” “看什么看!他需要休息。”医师亲昵地伸手一拍费良的后脑勺,费良手一松,其中一页掉了出来。 黎彦泽扫过,愣住了,一个穿着破烂T恤衫,牛仔裤的半大男孩冷淡地看着镜头,眉眼深邃,睫毛长直。 姓名:贺衍。 家庭情况:失孤 黎彦泽当即拔了针头,拿着资料飞奔出去。 第126章 污染3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欢迎乘坐和光号城际列车。” 贺衍在列车关门的前一刻窜了进去, 他一身破T恤破牛仔裤,当即就有乘客多看了他两眼,但都不想惹祸上身, 离远了些。 “本城际列车运行区域仅限B1区……” 贺衍抓着车厢内的栏杆慢慢坐下,喘着粗气。 他们问询之后, 果然将他们移交了B1区治安部。 像他们这样的情况再常见不过了,没有人管的流浪儿, 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夹缝”,被教唆着去薅联合政府的羊毛。 他们虽然动了军方物资,可到底是没有成功, 身上的抗红剂全都送还了仓库。治安部的就批评教育了事, 但要将他们移交送往福利院。 中途, 贺衍跳车跑了, 露了一个大脚趾的鞋子终于报废,走路一晃一晃, 五个脚趾头都有机会出来透气了。 因祸得福,他离开了那片混乱的“夹缝”,脱离了那个铁皮屋子。虽然没法去B1主城区, 但于他而言, 已经相当难得。 贺衍向后仰着靠在椅背上, 面前的车窗外仍是漆黑,像是在地下行驶,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模糊看见远处揉花了的人造光源。 这一次红光辐射期太久了。 右腿隐隐作痛,当时车开得不快,但还是免不了受伤。 “前方到站——丰昌站,目前处于红光辐射期, 地区R值:13%,天穹正常运行中,请到站的乘客注意广播通知,第一时间知晓当前地区是否存在异变事件……” 贺衍闭上眼,他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从十岁时的大浩劫起,他就成了流浪的野狗,无处可去,每天睁眼只考虑一件事——活下去。 滴滴…“右侧门已开。” 贺衍突然感觉到有人一拍他的肩膀,一睁开眼,两个身穿夹克的男人坐到他身边,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 个高的那个压着他的肩膀,三角眼一抬,暗含警告。 “小子,让你拿的‘顶货’呢?私藏起来了?” 贺衍被他一耸,狠狠撞向了车座,摸了摸还在脖颈上的颈环。 炸弹倒是没有,但定位是有的。 “把货交出来,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贺衍了然,他们对昨晚C1区的情况不清楚,如果知道昨晚突发的情况,就会知道他现在身上已经没有药剂了。 “别杀我,我把药剂藏在了隐秘的地方,我可以带你们去拿。” 贺衍沉声说着,那两人看了一眼他不自然搭着的腿,哼笑了一声。 “谅你现在也不敢了。” 改装的袖珍枪藏在袖口,抵住贺衍的后腰,两人推搡着要带贺衍下车。 “突发情况……本城际列车现在进行全封锁……” 列车的门突然弹响了一声,本该开启的门锁死了,列车广播开始播报。 两个男人脸一白,都顾不上贺衍了。 “妈的,别是车厢内有污染物了。” 列车突然开始加速起步,全速冲出了站点,贺衍趁着他们趔趄的时候飞奔向前。 那两个男人却没动,也不追,反而嘲讽地冲他喊:“小子,你想自寻死路?” 话音刚落,前面车厢隐约传来高昂的惨叫声,列车制动,又缓缓停下,隐约的灯光也无,连建筑的轮廓也看不清了。 列车内突然安静下来,他们却无人敢神经放松。 如果出现了污染物,列车封死了门窗,又加速运行到人群之外…… 这意味着,他们这群倒霉蛋是被舍弃了。 砰! 一阵强烈的撞击晃动,整个车厢轰然翻倒。 贺衍紧紧抓住身边的栏杆,侧翻过后,他倒成了挂在天花板上的姿势。 那两个男人也不敢放松,各自找了支点躲藏。 咚!又是一阵猛烈撞击的声音。 “这家伙是打算爬出去,等会撞不出去,就该来把我们吞了。” 其中一个男人咬牙切齿地暗骂。 咚!咚!伴随着撞击声,一阵腥臭味飘进了。 贺衍往前一看,一个浑身黑刺的人形污染物撞着车玻璃。 全白的双眼缓缓转动,看不出样子的头猛地向他们的方向转来,滴着黑液的舌头伸出来很长一截,爪子上嘀嗒着鲜血,它身后也倒处抹的都是血。 贺衍额头出了冷汗,转头看见两个男人难看的脸色。 “车窗怪物都砸不破,我们更不可能……” 眼看它逼近,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上前把贺衍拽下来,摸出一把刀,划开他的手臂。 鲜血流出,贺衍明白了,他们要甩掉他,趁着污染物消化他的时间,往车头控制室跑。 贺衍去夺刀,却根本无济于事,被两人狠狠从背后向前推去。 腥臭的味道近在咫尺…… 贺衍忍不住闭上眼。 “你倒能跑。” 沙哑的声音带着些无奈的意味。 贺衍猛地睁开眼,却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浅淡的织物香气挠了他的鼻尖一下,眼前一片黑暗。 贺衍猛地被扯到后面去,只听见几声枪响,那枪响应该是很响的,让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可他还是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低语一般的声音。 “少儿不宜,躲好。” 贺衍却忍不住睁开眼去看,只看见污染物瘫在一边,头被打得稀巴烂,飘散着红光。 两个把他推出去的男人胳膊都各中一枪,咬着牙缩在一边,惊疑不定地看着站在贺衍身前的人。 “两个成年男性,不爱护小朋友就算了,还推人出去,合适吗?” 他语气平淡,却蹲了下来,手里把玩着从他们身上搜来的袖珍枪和匕首。 青年一身黑色作战服,耳朵上别着耳麦,用胶带固定在耳后。黑色的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头顶上是战术眼镜。 他偏头一笑,贺衍看着他的身影,想起在C1区救下他的……黎长官。 “黎长官……?” 青年一手揪着男人的衣领,将手枪对准他的脑袋。听见这声,手一顿,只是敲晕了这两人。 “你认出我了?” “全区域广播——红光辐射已结束,天穹关闭,长夜终将过去,黎明已至。” 青年站起身来,转身面对他,军靴踏着狼藉的地面,向他走来。 广播声音结束,天光乍破,世界明亮。 侧翻到头顶的大片车厢玻璃,明晰地倒映着外面的景象,不远处的巨型广告牌上黑短发青年,平静地看向路过的行人,平静,却有着莫名让人安定的力量。 广告牌上有一行签名。 “黎彦泽。” 而车顶上破开的大洞漏出了明亮的天光,他伸手摘掉了面罩,垂头看着坐在地面上的贺衍。 青年向贺衍伸出手,笑了一下,黑色的短碎发带着闷出的汗,长而微垂的睫毛黑密,让他的眼睛看着那么温柔漂亮。 “贺衍?你好,我是黎彦泽。找了你好久了。” “握个手?” 黎彦泽又蹲下来,伸出手来,左右打量着贺衍小朋友。 这孩子看着面黄肌瘦的,昨晚又是被逼着去C1区偷东西,想来过得也不好。 那脚上的破鞋都咧开那么大一个口子了。 贺衍抿唇,很快掩饰了神情,警惕地看着黎彦泽,但还是伸手搭在他手上同他一握。 “我是贺衍,你们找我做什么?昨晚的药剂,我拿走的都还回去了。” 黎彦泽一笑,伸手去捏他额前的碎发,掀开了,打量小狗一样看看他。 “不是你们,单我一个人找你。” 黎彦泽伸手抹掉他脸颊边的灰,又抬手搓狗头一样搓他的头。 贺衍身体戒备的紧绷着,耳朵却已经红了一片,眼睛躲闪着不好意思了。 “我想带你回去,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愿意。” 贺衍当即回答,眼睛盯着,暗中观察着黎彦泽的神色,写满了叛逆和野性难驯。 黎彦泽却一摊手,叹口气说道:“好吧。” 说着站起了身,手指按着耳麦,低声说了什么,声音是截然不同的冷淡和下命令的迅速简洁。 贺衍抿唇,以为他马上就要走了,心里莫名有些不舍。 没想到下一秒,黎彦泽断了耳麦频道,拎着他的后脖颈拽起来了,轻松地打横抱起,一个结实的公主抱。 “你做什么!” 黎彦泽看他一眼,明白了什么似的,放他下来,又拽着他的腿站起来。贺衍下意识搂住他脖子,就那么被他背起来了。 “我懂,你要面。不抱了,改背着。可以了吧?” 贺衍涨红了脸:“我说了我不愿意和你回去!” “我知道啊,但你现在又能怎么样?腿瘸了,鞋坏了,我放你跑,你能跑哪去?” 贺衍没声了,浑身紧绷着被他背着,心里又忍不住荡起窃喜。 黎彦泽…… 鼎鼎大名,连他都知道的名字。 特别行动部的王牌,代号黎明小队的长官。 就连他们那样的地方,有人都花拿命挣来的贡献点买一副他的挂画,就放在床头。 有人说是为了辟邪,有人说是看到黎彦泽,就会觉得人类还有希望。 而他现在正在跟一个小孩耍无赖,妄图强行拐走一条一心自由的野狗。 “卧槽,长官,你捡个小孩回来了?” 天穹已经完全关闭,天光正好,一切晴朗的看不出这个世界任何问题,只有随处可见的R值检测仪还在检测。 “什么捡,这是拐。” 黎彦泽背着他一路走出车厢,车厢外是几个等在一边,同样身着作战服的人。 贺衍抓紧了他的肩膀,紧张得看着他们。 一架直升飞机从天空飞来,不远处之前见过的那个费良小跑过来。 “黎彦泽,你叫我过来就是给你看小孩?!” 他背着贺衍没放,笑着对费良喊:“对!,快点滚过来。” 贺衍一皱眉,不是要带他回去?又让别人来做什么…… 黎彦泽真的把他放下来了,贺衍仰头看着他的背影。 费良走过来,笑着揍他一下,按住了贺衍。 “行行行,你快点出任务去。” 黎彦泽笑一下,没说话,只是蹲下一捻贺衍的额发。 “够脏的,在叔叔那乖乖的。” 贺衍甩开他的手,瞪着他转身上了直升机。 黎彦泽靠着机舱,想起那孩子,忍不住松一口气似的。 身边短发的女人正擦着枪,笑着看他。 “可算是找到了,这回没事了。” 黎彦泽也一笑,耳麦却一响。 “黎彦泽,你给我的什么鬼孩子!他撬锁跑了!!” 第127章 污染4 养小孩的感觉 黎彦泽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上去了, 嘴角一抽。 不是腿断了,这都能让人跑了? “那你先去找他,等我回来去抓人。” 机舱内, 正在检查装备的三人都闷声笑了。 “黎长官,这小子够不安分的啊?” 靠在门边的棕色头发的汤复年, 手上还忙着将一管红色的药剂推入枪中,嘴上闲着就先吐槽了一句。 “老费也是, 丢两次孩子了,我看他可以辞职了。带孩子还得是我,你看我就把我妹照顾得……” 另一边拿着探测仪器调试的关乐荣忍不住插嘴, 说着还乐了一下。 他刚乐完就被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的短发女人踹了一脚, 她侧头看着手臂上的显示屏, 头也不用抬就精准地踹中。 “关若森!我可是你哥!” 关若森点了两下屏幕, 抬头翻了一个白眼。 关乐荣敢怒不敢言,看向一边含笑看戏的黎彦泽。 “长官, 看见没,孩子就是这样,不揍一顿, 就是这么叛逆, 不听话。” 黎彦泽看着关若森又一拳揍过去, 摸着下巴也思索了一下。 “也有几分道理,总要恩威并施。” 关若森看向黎彦泽。 “他就是贺一弘的儿子?看着不像。” “只是脏兮兮的看不出来,回去洗洗, 你再看看。” “可老费不是把娃都丢了?回去还能找到吗?” 汤复年已经将脚边手提箱里的红色药剂全部取出,白色的雾气弥漫又消散,他按着沉重的盖子关上。 黎彦泽一笑,把面罩重新戴好, 接过头盔戴好,拉下战术眼镜,按了一下耳麦。 “能找到,不算丢了。” 说完,他率先站起来,身后三人也戴好头盔,拉下战术眼镜,动作整齐迅速。 直升机门开,强风灌进来。黎彦泽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基地。 天穹关闭,天空澄澈,万里无云,明亮的光线将基地的结构照得一清二楚。 黎彦泽抬起手臂,整个基地简图出现。 中心一个圆,由北向南,五块扇形饼状的区域,区域间的边界线上,还有绕着弧线的长条状“夹缝”。 一个小红点就在标识B1区的空间内不停移动,黎彦泽手指点了一下,立刻放大了,出现了城市具体的地图。 黎彦泽收回视线,身边的关乐荣看了一眼,乐了一下,说道。 “定位都装上了,可不是不算丢。” * “早上好,这是长夜过去的第一个清晨,阳光正好,微风轻抚……” 天边太阳高悬,将世界照得清晰,随处可见的机械屏,鲜红的数字显示着辐射指数。 犹如不懂事的小孩子随意搭建成的积木城堡一样,一眼望过去,只有乱七八糟的楼房和钢铁造物,勉强能看到一排绿化树。 只是,绿得很假,基地里三岁的小孩都知道那是假的。就像是乱搭成了一座城市,发现还有空隙,补救似的放些勉强称得上装饰的东西弥补。 “看什么呢!还想不想吃饭了?干活!” 贺衍回神,握紧手里的铁锨,低头不停地挖着废墟,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铅板。 他不知道自己几天没吃东西了,出发前的营养剂能让他活至少五天。 但腿伤了,他还是需要吃些营养剂恢复。 贺衍找了好几个地方,只能找到个捡垃圾的活计。 三年前的大浩劫后,城市重建,但部分地区却R值仍高出安全值。联合政府将那些地方放置在那,只等着什么时候辐射衰减了,再去处理。 但总有人要贡献点,不要命的。 三年前物资还算丰富,很多人都有购置大量的铅板和碘,还有些当时联合政府会发的防护用具。 这些高风险的废墟,翻一翻是能翻出东西来的。只要不怕自己R值升高,或者身边的人突然异变成污染物。 贺衍站在废墟的坡上,弯腰捡起小半块铅板。 他能活着,就是因为时刻拿命去搏。哪管那些。 “这是你的。” 忙活一天的贺衍领到一支营养剂,他身上都是脏灰,脸糊的看不出样子来。 他不管过没过期,打开就往嘴里倒,熟悉的塑料味道浓郁,但这是没经过稀释的。 “全部抱头蹲好!接受检查!” 一辆喷涂联合政府徽标的黑车停在人群前。 大部分人照做了,这是城市治安部的,大概率是看他们在高辐射地区逗留,例行常规检查。 来翻废墟的人里,像贺衍一样年岁不大的孩子也有一半。 一群黑乎乎的孩子抱头蹲在地上,贺衍迟疑着藏在里面,如果扫码ID,他只能跑了。 从黑车内走下来一个军官,制服齐整,腰间挂着检测仪,手里捏着一支营养剂。 “你们其中谁是贺衍?举起手,送一支营养剂。” 他语气并不相通以往是颐指气使的神气样子,能生存下来的孩子们,没一个是傻愣愣的,都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贺衍却想起来了那个男人,黎长官,又是他…… 思索间,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举手了,贺衍心里一惊,反应过来了。 只有他才会迟疑,其他人都会想着先冒领拿到那支营养剂再说。 他立刻举起手来。 可惜已经晚了,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了,一阵军靴敲地的声音,踩着砂石走过来。 贺衍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黎彦泽把他像拔萝卜一样,从一群黑乎乎的小萝卜里拔了出来。 “都腿瘸了,还这么能折腾。” 黎彦泽身上有股浅淡的消毒水味,一身黑衣黑裤,垂眼看他,脸上没有不耐和厌烦,只是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现在呢?愿意跟我回去了吗?” 说完他就笑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头,不轻不重的,贺衍缩着脖子,麻了一下。 “还是你还想享受几次,你逃我追的游戏?” 贺衍看着他,脸上全是脏污,衬得眼格外亮,一双眼皮褶线条窄薄的眼睛,戒备,像是伺机窜逃出去的坏狗一样。 “你带我回去,是要养我?为什么?你需要我去做什么?” 黎彦泽没有因为他是个13岁的小孩子就轻视这些问题,反倒是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而后半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 “我会养你到十八岁,在此期间,送你去学院,供你吃穿,提供你需要的庇护。而你……” 黎彦泽一拍他的肩膀,只摸到伶仃细瘦的单薄肩膀。 “你需要养好伤,好好上学,找到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方式。至于原因……如果这对你很重要,那就自己想办法去知道。” “毕竟,我就算告诉你了,你又会信吗?” 因为这一句话,贺衍跟他走了。 基地向西开了一条向外的通道,北边是C1区,是医疗和研究院,夹着通道的南边就是C2区。 这里是军区,另一半是军政家属生活区。 “身份已验证,黎长官,欢迎回家。” 黎彦泽开着治安部的配车,一路畅行无阻,哪怕他带着一个没有ID的脏小孩穿越两个戒备森严的区域,站口的人员都用一种激动又崇敬是眼神看他。 贺衍披着他的冲锋衣外套,踩着他那双咧开嘴的鞋子站在玄关,迟迟不进来。 黎彦泽的房子简约,只有必需的用品,没有点缀的装饰物,简单的蓝白色调。 六十多平的居所,主次卧连在一起,有浴室,甚至有厨房。 黎彦泽跑去放水了,哗哗的水声和热气飘来,贺衍蹭过来,看着他叼着烟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水龙头往塑料盆里放水。 他很奇怪,贺衍看着他的侧脸。 联合政府宣传里的他,稳重可靠,一心为了人类未来奉献。 宣传画里的他,冷静,无所不能。 一开始他似乎也是这样,会出手救两个来偷东西的小孩,会打破约定俗成的“牺牲少数保全多数”基地原则,搏一个两全的可能。 强者,这是强大而温柔的长辈姿态才能做到的。 “赶紧来洗澡。” 黎彦泽摸了小马扎,捏着烟坐下了,招小狗一样招他过来。 贺衍别扭地脱了衣服坐在澡盆里,黎彦泽就叼着烟拿水冲他身上的黑灰。 “这水流下来都是黑的。”他叼着烟,说话还有点含糊不清。 贺衍颇不自在,总有种不真实感,他就这么被人领回家了? 还是黎彦泽…… “嘶——”他正想着,头皮一紧,又一疼。 黎彦泽心虚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一团头发,恶人先告状。 “别乱动,给你洗头发呢。” 黎彦泽把手里的头发偷偷扔了,又挤了一大坨香波放在他头上挠。 黎彦泽想象中,他给新领回来的小孩洗洗,增进一下感情。 “嘶——” 黎彦泽心虚地把手里的一团打结的头发再扔掉,又捏走掉落在上面的烟灰。 他赶紧按灭了香烟,轻咳了一声,尴尬的举着满手的泡沫看贺衍。 贺衍蜷在满是泡沫的澡盆里,转头红着眼睛看着黎彦泽。 纯是头皮被揪得疼出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黎彦泽看着他湿答答的半长发,信誓旦旦地承诺。 “我帮你剪头发,等你出来,我帮你剪个好看的头型,明天好带你去办ID卡。” 说着兴冲冲地又出去了。 贺衍信了,换好干净的衣服出来,坐在镜子前,看着头发一撮一撮掉下来。 黎彦泽拿着剪刀比划了一下就开始剪了,他半蹲下来,捏起他额前的头发,正对上还有些发红,看着湿漉漉的眼睛。 似乎有点养小孩的感觉了…… 片刻后,贺衍和黎彦泽一起看着镜子里狗啃过一样的黑色短发沉默了。 黎彦泽拿着剪刀又比划了两下,咔嚓咔嚓两剪刀下去,原本长了地方又看着短了。 贺衍抿紧了唇,抬眼看着他又去剪旁边短的,咔嚓一剪刀下去。 贺衍年纪轻轻斑秃了一块,黎彦泽慌了一下,很快手掌按住了,掩饰了慌张的神情。 贺衍:“……我看见了。” 黎彦泽一挠眉毛,拿着剪刀比划。 “我再给你修一修。” 贺衍逃也似的拖着瘸腿跑了。 什么强大,什么温柔,什么人类之光…… 贺衍躺在柔软的床上,摸摸秃的那一块,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控诉。 但…… 他终于有衣服穿了,洗干净了自己,还能躺在床上睡觉。 最烦恼的事情,从明天怎么活下来,变成他要顶着这样丑的头型去录入ID卡了…… 黎彦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接回来,给自己找这么一个累赘? 第128章 污染5 我们现在是家人了 第二日一早, 一股番茄浓汤的酸香飘进了他的房间,这味道对贺衍来说很新奇,很陌生, 只是闻着就流了口水。 “起了?不换衣服吗?” 贺衍惊奇地看着黎彦泽围着围裙,端着一个大碗出来。 红色的浓汤颜色红得扎眼, 里面飘着块状的东西。 看着有模有样的,贺衍咽了一下腮帮子发酸泌出的口水。 黎彦泽放好了就走过来, 推着他的肩膀往主卧走,里面就没几件衣服,不是黑色短袖, 就是部门里发的带标的衣服, 还有几件皱皱巴巴腌菜一样的衬衫随便团吧在一起。 但他倒是从里面翻出一大包新衣服来, 各种颜色, 甚至还有点图案。 贺衍从不知道,衣服上是可以有图案的, 有那么多不同明亮颜色的。夹缝里的人,有一件能穿在身上就已经是幸运了。B1区的城区内都是普通民众,都是雷同的黑白灰, 款式都雷同。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买了很多, 你自己挑吧。” 黎彦泽自己就是利落简单的紧身高领打底衫和工装裤,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完美勾勒,腰身紧实的肌肉遮挡在围裙后。 他身上犹带着番茄的味道, 靠近他时,手上肥皂的气味也明晰。 黎彦泽一捏他的脸颊,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天光柔和明朗, 他的睫毛黑长。 “现在看,这头发也没那么丑。”说完拍拍他的头,转身出去。 这话完全是为了挽尊。 不过事实上,头发虽然被剪得乱七八糟,但发茬短了,露出了他的脸,面容深邃,眼皮窄薄,眼神没有天真不知愁的样子,反而狼崽子一样的冷冽,警惕。 但到底只是个小少年,眼睛还是圆一些,稚气未脱,没长开。除了有些面黄肌瘦的,美少年的一张脸稍稍挽回了一点失败的头型。 贺衍抱着衣服,看着黎彦泽转身带上门,给他留空间换衣服。 贺衍换着衣服,忍不住打量主卧,这里陈设也相当简单,一眼就能看完,甚至没有什么上锁的柜子。 他走到床边的柜子前,看了一眼上面的一盒药,他不认识字,只能看到是一大把胶囊。 贺衍紧接着又拉开了抽屉,贡献点储值卡,徽章,ID卡…… 毫不设防。 明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他是偷物资的,还这么掉以轻心? 贺衍将那张储值卡拿起来,手指摩挲了两下。 他可以拿了就跑的,贡献点刷卡不需要密码,在黎彦泽发现之前就可以把里面的数额转走…… 他没必要留在这里,没必要和黎彦泽产生没有必要的交集,没必要去寻找黎彦泽的那个所谓理由,更没必要接受所谓“我养你到十八岁”的承诺。 在这个世界上,承诺就是背叛的提前预告。 难道真的要留在这里,慢慢依赖他,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蠢狗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走吗? “小衍,快出来吃饭了。” 贺衍回过神来,捏着卡的手指摩挲两下,垂下眼看了一眼收进了口袋。 餐桌不大,看得出买来本就是为了一个人用,这小桌今日多放了碗筷。 黎彦泽将勺子递给他,看着他舀了一勺低头放嘴里送。 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在他嘴里打了一架,最后都死在了一起。 贺衍喝下塑料味的营养剂,面不改色,喝了一口黎彦泽做的汤,却灵魂出窍了。 黎彦泽啧了一声,看他捏着鼻子一口气把汤倒进嘴里。 “果然该带你去吃军区食堂的。” 贺衍:所以你也知道自己弄出了个什么玩意的…… 怪不得只弄了一碗。 贺衍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被黎彦泽养死。 C2区同B开头的区域完全不同,这里的建筑整齐划一,像是有强迫症的人一板一眼地分类归置了一模一样的小房子放在一起。 滴滴… “上车。” 贺衍回头,看见黎彦泽长腿一支,戴着头盔,将手里的头盔扔给他,缓缓将…… 一辆电瓶车停在他面前,拍拍后座让他上车。 基地物资确实紧张,黎明的长官出门最豪华的配置就是电瓶车。 ID要身份录入,贺衍上次在费良那取过血测验过DNA,在军方的数据库里匹配到了军属身份,可麻烦的是,只是DNA匹配到了血缘关系,资料里却没有登记过有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 “黎长官!您亲自来了?” 黎彦泽拎着两人的头盔,侧身靠在柜台边,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一见他都立刻站起来恭敬行礼打招呼。 贺衍跟在他身后打量他们,从小讨生活的孩子,惯会看人眼色。 这些人不是面对领导的紧绷和崇拜,更像是看见偶像的激动,甚至还有爱慕的意思。 男男女女,招蜂引蝶一样。 “小朋友,你吃不吃糖?” 基地里糖属于基础生存物资,沾了黎彦泽的光,他竟是白拿了。 对于他来说,能活命的吃食都是珍贵的,他当即接过塞到嘴里。 黎彦泽抱着头盔在和人说话,没看过来。那穿制服的女军官看他吃完糖,半蹲下来一笑,低声问他。 “黎长官是你什么人?” “他说他供我吃喝,供我上学。” 女军官点点头,看看他又看看黎彦泽的背影,像是在确定黎彦泽是绝不可能生出个这么大的孩子。 “那你知道……黎长官现在有对象了吗?” 她举起手里的糖一晃,笑着又问他。 回答不知道,她不一定会给,但回答没有就一定能拿到。 “没有。” “贺衍。” 贺衍说完,转头看见黎彦泽向他招手,短黑发齐整利落,额发半长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掀眼皮,随意看过来一眼,手指向下向内收收,招狗一样。 贺衍收下糖,快步走过去,听见他在和旁边的男军官说话。 “长官,这孩子不登记在你的名下吗?” “他有他的父亲,自然不登记在我名下,一切按军方遗属处理。” “可贺一弘生前没有配偶,更没有孩子……” “DNA比对不会出错不是吗?你先这么处理,有事情让他们找我。” “黎长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就办。” 贺衍在心里咀嚼了这个名字。 贺一弘 父亲?是黎彦泽不想让他缠上自己编出的人,还是真的有这么一个……父亲? ID卡到手,贺衍松了一口气,有了身份卡,他就不用再担心被扫描的机器扫到。 “贺衍,你看那里。” 黎彦泽骑车带着他绕了一圈,特意停在了C2区的军事学院前,贺衍捏紧了口袋里的ID卡和从他卧室里摸走的贡献点储值卡。 “贺衍,如果你愿意,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获得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贺衍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掏出那张贡献点储值卡,又伸手放在他眼皮底下。 “今天早上我从你的抽屉里拿的。” 贺衍本就不会真的把这卡带走,他只是想在这人生的十字口上,再试探最后一次。 “嗯,我知道。”黎彦泽笑了,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拧动车把,带着他回……家。 “如果在回到家之前,你主动拿出来了。我会告诉你,它是你的了。” “如果你到家之前一直没拿出来,我会把你吊起来抽一顿。” 车座不算大,车子一加速,贺衍就一耸得往前抱住他,贴着他的后背,宽阔结实,好像什么风浪都能被他挡在外面。 贺衍的手心被硌出了红印子,额头抵住他的后背,闷声笑了出来。 “如果你就那么放过我了,或者教训了我一顿,我都会拿着ID卡跑掉。” 贺衍揪住他的衣服,埋在他身上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别扭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可是,你让我无话可说了。” “那我们现在就是家人了?” 黎彦泽笑得胸腔震颤,停下车转身同他拉勾,午间阳光温暖,晒得人热烘烘的。 天穹关闭,任由昂贵的阳光洒下 毫无节制。 贺衍过了良久,慢吞吞地伸手同他拉勾。 “嗯,我们是家人了。” 黎彦泽教他,还要伸出大拇指同他的一贴,这就是盖章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不能违背。 贺衍心里却忍不住去想,黎彦泽会不会违背诺言? 会不会有一天就厌烦了养小孩的游戏,将他养成了家犬,再随意丢弃…… 深夜里,黎彦泽靠在窗边抽着烟,手边是透明的药盒。 他的睫毛生得精致,长而密,黑直的垂下,睁开眼专注看人时有种全心全意被重视的感觉,垂下眼时完全遮住了神色,一丝一毫不向外泄露。 手边散着几张资料单,最上的一张赫然写着:贺一弘。 那小小的照片里的男人看着二十六七,眉眼的走向和贺衍高度相似。 黎彦泽瞥了一眼,轻轻出了一口气。 “幸不辱命,我找到他了。你放心,这孩子,我会好好看着他,直到他不再需要我。” 他正夹着烟,刚一抬手,几滴鲜红的血迹嘀嗒砸在手背上。 黎彦泽一愣,赶紧去拿纸擦拭,抓了两粒胶囊塞进嘴里,生生干咽了下去。 第129章 污染6 一起死 阳光正好, 操场上全是穿着预备役军服的少年少女,他们一圈一圈地在操场上跑圈,不断有人跑完扶着膝盖下来。 “贺衍!” 少年正举着个水瓶抬高, 微仰头喝着水,喉结一动一动, 汗水从额头滑进浓黑的眉毛,又顺着眼眶骨落下。 他手掌收紧握住水瓶, 手指修长有力,指节粗大,手指捏紧了软瓶子, 指腹一捏一捏, 很急似的。 他闻言转过脸来看过去, 眼睫一抬, 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照得眼睛黑亮。 “贺衍, 那个今天……”棕色短卷发的少年喘着粗气,看着他,欲言又止的。 “就是……” 贺衍身量高, 看大多数人都要垂眼, 普鲁士蓝的宽大T恤被汗渍贴在后背一块, 半透出青涩半熟的背肌轮廓和背沟。 “他今天说了会来。” 贺衍轻皱起眉,有点不耐烦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食指中指缝夹着瓶盖拎着瓶子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传话的声音和兴奋的低呼声。 “贺衍说了, 黎长官今天会来。” “啊啊啊!长官是刚出任务回来了吧……” 咸咸的热汗顺着下巴往下淌,蛰得皮肤刺痛。贺衍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被他们问来问去搞的,莫名也勾起了那么点期待。 贺衍支着头转着手里的笔, 听见他们已经讨论开了,都知道今天黎彦泽会来接他。 “啊,不知道能不能让黎长官给签个名。” “放心,你和长官说,他会答应的。黎长官温柔可靠,很好说话的。” “不敢相信天天和黎长官在一起会有多幸福……” 温柔可靠,好说话……幸福…… 贺衍垂眼转着手里的笔,没忍住,轻声闷笑了一下。 这是黎彦泽吗? 温柔……是那个拿糖吊着在贺衍头上,逗他做蹲起,等他做完了一口塞进自己嘴里……的黎彦泽? 可靠……是那个拧个水阀结果把水管弄烂了,害得两个人只能在军区食堂睡了三天的黎彦泽? 四年,贺衍每次都会庆幸自己没被他养死,还因此成为了一个靠谱又情绪稳定的青少年。 这两词放在一个血气正旺,正是该人憎狗嫌年纪的少年身上就挺违和的。 但这个家不能再多一个不靠谱的人了。 放学的铃一响,不少人都暗暗瞥向慢吞吞收拾东西的贺衍,等着跟他一块出去。 贺衍不紧不慢的,单手拎着背包往外走,身后不远不近地缀了一群人。 招蜂引蝶…… 贺衍单手插兜,靠在一边的栏杆边等他。 这次去了快一个月,看来是很棘手的事。而且上两次任务间隔时间也太短了,黎彦泽中间就在家里待了四天。 贺衍正出神,一辆黑车甩尾停在他面前,费良走了出来,一贯嬉皮笑脸的神色没了,脸色有点发白。 “小衍,他让我来先接你回家。” 贺衍一皱眉,下意识问:“他人呢?” 费良摘了军帽,薅了两下头发,低头遮住神色,轻声跟他说: “你先回去,他也许过几天回来。” 贺衍手指搭上车门,按住了迟迟不肯上车,看着坐在驾驶位上侧过脸的费良。 “带我去找他,带我去。否则我就站在这一直等到他来接我。” 费良从他小时候拖着一条残腿,硬是从他眼皮底下逃跑的时候就明白,这是个犟种。 “犟种。你去了有什么用,站旁边碍事吗?” 费良焦虑地叼着根烟,咬了几下过滤嘴都没想起来点,最后扔了,招手粗声:“上车。” 贺衍心弦一绷,矮身上车,手撞在了车框上也没去看。 “警告……警告……该隔离室内人员R值过高。” 贺衍刚走出电梯就听见响彻整个走廊的警报,荷枪实弹的军官把一间隔离室隔了起来。 透明的玻璃都被堵得严实,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贺衍不管那些,大步就要跑过去,费良拉都拉不住他。 一边的医师搓着手蹲在门口,看见费良带着贺衍来了,立刻先拦下举枪逼退人的军官。 “费良,你疯了?你带贺衍过来做什么!你要他亲眼看见黎彦泽异变吗?” “什么异变?”贺衍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在发颤。 贺衍硬是挤开他们,扒在玻璃前,看见黎彦泽闭着眼,浑身像是被血浸透了。 一只胳膊和一只腿角度不自然地垂着,明显没有做过任何的医疗手段处理。 “他在流血!你们为什么不先……” “贺衍,你冷静一点。” 冷静?他不冷静吗?他没有撒泼打滚,没有揪着医师的领子押他进去救人。 他还不够冷静吗? “警告,警告,受测人实时R值:67.58%” 贺衍头皮发麻,想起了四年前那五个头的污染物,车厢里带着黑刺将人活生生撕碎的污染物。 他伸手将手掌贴在玻璃上,额头抵住玻璃,明白了一切。 医师叹口气:“刚回来就注射了抗红剂,我们只能等。” 贺衍浑身发冷:“等什么?等他R值先回落,还是先死在这?” “你们要在这里看着他死?” 医师捂住额头,猛地闭上眼睛,眼里始终冷静的神色被打碎了一样,费良揽着医师的肩膀,让他先坐下休息。 “我们谁都不想他死,但是隔离室的门,必须在他的R值回落时才能打开。” “他是黎明的长官,如果他能选,也会让我们在这等他。” 贺衍没有应声,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死死盯着床上的人,看着鲜红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漏出来一样。 往日长而密的睫毛此时沾着鲜红的血,沾在瓷白的脸颊上。 无能为力,听天由命。贺衍厌恶等待,却不得不等,等两种最坏的结果,和一种可能的……皆大欢喜。 “嘀嘀,实时:68.07%” 贺衍就那么死死看着他的脸庞,看着他的脸色变得青白。 一边的监护器和检测器不断报警,交替着像一把尖刀搅弄人心。 “别看了,小衍……” 费良不忍地去拉他,贺衍却一步不动。 “到70%,我们就必须执行处决。” “没人能超过这个数值还能回落。” “实时:69.30%” “实时:69.80%” 费良抹了一把脸,按住医师颤抖的肩膀,守在这里的军官已经上膛。 贺衍冷静地扫了一眼他们的枪,一瞬间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计划,夺枪,挟持医师,用他的虹膜开门。 要么他异变了,死在他手里。 要么,一起死在这里。 嘀嘀…… “实时:68.37%,检测到R值回落,解除警报……” 医师在听到数字的一刻就猛地扑倒门那,扫开了门禁,玻璃一瞬间变黑。 “准备手术。” 贺衍眼前一黑,看不见他了。从玻璃倒影里,他看见自己没有一滴泪,只是赤红着眼睛看着玻璃。 走廊里军官收队回撤,费良兴奋地在走廊里一蹦高,拍拍贺衍的肩膀。 “已经过了最险的一关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贺衍眼睛神经质地抽动两下,骤然放松,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他悄然松开了手,放下了口袋里放着的削笔刀。 “黎彦泽。” 黎彦泽一只手被吊在胸前,另一条腿被打了厚厚的石膏,一身宽大病号服,黑短发蓬乱,一边还被压塌了贴着头皮。 听见门口贺衍压低声音,含着怒气喊他,立刻把嘴里叼着的烟扔了。 黎彦泽动作幅度太大,他靠坐在窗台边,支在一边拐杖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他挠挠鼻子,单手投降:“没点没点,真没打算点。” 贺衍把手里的饭盒咣当一声掼到桌子上,嗤笑了一声。 “我哪敢管黎长官。” 黎彦泽扶着窗台单腿站起来,拐杖倒了,他也没办法弯腰拿,就那么被困在原地了。 黎彦泽干脆就那么靠在墙边,笑着看贺衍,额发垂下,重新干净了的睫毛没了血迹,干燥柔软,盈着光毛绒绒的。 “吓坏了吧?听费良说你差点要冲进隔离室了。” 贺衍撇过头,冷笑了一声,把书包甩在一边的椅子上,咣当咣当的震天响。 “我当然怕了,怕你死了,没人管我了,只能回去捡垃圾。” 贺衍等着黎彦泽笑着接茬,却没听见他说话。 “贺衍。” 黎彦泽靠在窗边,脸上没了一贯的笑,他脸色还青白着,苍白的脸颊几乎要溶进苍白的阳光里,要消失不见。 “你不会去捡垃圾的。” 贺衍攥紧的手一松,眉头舒展。 “我留了遗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你费叔,汤哥、关姐和关哥都不会不管你。” 黎彦泽笑了一下,垂眼看着他,轻声说完。 “所以不会回去捡垃圾的。” 贺衍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一瞬间猛烈的愤怒让他恨不得冲过去抱住他,然后一起从窗户跳下去。 “好,这么说,我反倒该盼着你死了?你死了,我就有钱了……” 黎彦泽看着他,目光轻而柔的重量,就像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正好,我不用再担心你哪天捣鼓出什么,吃了想吐的什么汤。不用管你抽烟,不用担心你犯糊涂,又弄坏什么家电……” 贺衍不喜欢这个目光,很不喜欢。 “没了你,我的确会过得更好,不是吗?黎彦泽,你……你就是……” 贺衍想说,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可“死”字就说不出口了。他突然想起,那时候,他就那么隔着玻璃看黎彦泽的脸一点一点灰败下去。 “你当初为什么把我带回来?”贺衍的头像是不堪重负一样,垂了下来。 “黎彦泽,你觉得捡我回去养,很有意思是吗?” 黎彦泽眼神复杂,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靠着窗台,轻声对他说道:“小衍,我动不了。” “活该。” “是是是,那小衍能把我抱回去吗?” 贺衍冷笑了一声:“就该让你在那站到腿好。” 说着却站了起来,走到了黎彦泽面前,撇过脸不看他,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黎彦泽靠在床头,伸手抱住贺衍的脖子,伸手搓他的头,笑着拍拍他的头。 “都这么大了,能抱起我了。” 第130章 污染7 滚出去 “小衍, 最近我不在家,家里……” 黎彦泽吊着手靠在床上,一整条腿打了石膏动不了, 只能让贺衍搬来搬去的。 黎彦泽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生硬,但他不想让贺衍去反复陷在失去的恐惧里。 “你不在, 家里好的不能再好。” 贺衍躬身拿枕头垫在他身后,语气还是又冷又硬。 但这句话完全是实话, 黎彦泽只要不突发奇想干活,家里就不会有问题。 黎彦泽却突然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手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碘酒和苦涩的药味混杂在一起, 贺衍低着头, 手撑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黎彦泽刚晒了阳光, 身体暖烘烘的, 脸颊上的手也是一样。 黎彦泽搓了两下,取暖似的, 又捏捏他的脸颊,很认真地问他。 “那我们小衍呢?一切都好吗?” 贺衍低着头久久没有回答,半长的黑发垂下, 黎彦泽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两下, 脖颈上青筋绷着。 像是被他这句话骤然拉紧了身体里的某根弦。 “你觉得呢?” 贺衍抓住了他的手腕,发狠了一捏又立刻松开了,只握着他的手。 黎彦泽不喊疼, 也没有挣扎,纵容着他的动作,就算是把他的手攥出一圈红痕,也只是放松, 软软地靠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背上还有青色的针孔,有用整个胶布粘起来的留置针。 但一点也不怕贺衍会动到他针头。 “我觉得,小衍有好好吃饭,好好训练,好好睡觉,好好上学。偶尔会担心我,但一切都好。” 黎彦泽还像是当初哄那个13岁的小孩子一样哄,手段拙劣,一点也没有进步。 但贺衍却脊背放松了,低着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趴在床边。 “你就是骗子。” 贺衍恶狠狠地说着,眼眶充血通红,黎彦泽伸出那只好的胳膊,抱小孩一样圈在怀里,笑了一声。 “你说你养我,结果家里的事一点指望不上你。” “对不起。” “你说了,每年都会陪我过生日,但今年呢?” “腿瘸了,手吊起来了,连病房你都出不去,还指望我伺候你。还过什么生日?” 贺衍真正的生日没人知道,但黎彦泽大手一挥,定了办ID卡的那一天。 “还剩五天,我努力出院。” 黎彦泽句句有回应。 贺衍冷静了一点,嗤笑了一声。 “努力?那你最好努力努力,现在就出院。” 贺衍以前不爱说话的,喜欢猫在一边警惕地暗中观察。黎彦泽和他说十句话,他能回一句就是难得。 可黎彦泽是个你不说,不发表意见,就完全按自己的意思来的人。 贺衍从自闭小野狗,硬生生成了阴阳大师,在家里甚至算得上唠叨。 可如果他不在了,贺衍握住他温热的手,埋头在他腰腹间深吸一口气。 如果他不在,那他即使住在那样的房子里,也是野狗一条,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可他现在已经是家犬了,那就等同于要他的命。 黎彦泽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出神地看着他的发旋。这家伙的头发摸着都比别人的要更硬,更扎手。 他从不后悔把贺衍接回来养在身边。 只是正像贺衍说的那样,他改变了贺衍的命运,强行成为目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却没有能力给他永不离开的家人。 说到底,也许他还是自私…… 贺一弘的想做没做的事,他想替他完成。 这事情和贺衍相关,却从根上说就没考虑过贺衍。 也因此黎彦泽常常觉得亏欠贺衍什么。 * 黎彦泽的R值回落期间离不开医院,贺衍就一天三趟,一次不落,晚上在这里陪床。 他早已经比黎彦泽高了。C2区的学校,实际上就是军校,训练的强度让他搬动黎彦泽很轻松。 黎彦泽一开始怎么都不适应,却都由着他,尽量都配合他,由着他来。 因为黎彦泽几次半夜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黑暗里贺衍面朝着他,失神地睁着眼睛盯着他。 大概贺衍自己也不知道,月光下,他脸上是一种无措的恐慌。 但黎彦泽却看清了他心里的隐痛,而且无比明白,对于贺衍来说,那会是种附骨之蛆的折磨。 贺衍背着书包,拎着手里的饭盒一路走到病房外,正想向往常一样推门进去,就从玻璃看到病房里三四个特殊行动部的长官,手里拿着军帽站在他床前。 他们个个微垂着头,明显是在听训的姿态。 贺衍悄声走了两步,看见了被簇拥在中间的黎彦泽。 他靠在床头,低头单手翻着资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眉头轻皱着,身上的气压很低。 为首的汤复年小心地在看他的脸色,黎彦泽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了资料捏捏鼻梁。 他随手将东西丢回床头柜上,一抬眼扫了一圈站在这里的长官。 他们不乏贺衍偶尔在学校电视里看到过的大官,此时却都在看黎彦泽的眼色。 贺衍从没见过这样的黎彦泽,冷酷到陌生。他从不知道那双被长睫妆点的含笑眼,能如此的有压迫感。 “拿不出妥善解决的方案,你们暂时都不要来见我。” 他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话,手指戳在纸张之上,抬眼看着他们。 “滚出去。” 黎彦泽没有动怒,却比生气了还要可怕,他压了眉,说了唯一能算得上是重话的话。 那语气,贺衍清楚的知道不是对他,而且他明明离得那么远,却还是下意识一颤。 贺衍的骨血却隐隐燥得心痒,一瞬不眨地紧盯着“黎长官”,手里捏紧了袋子,下意识掐着手指。 门开了,汤复年硬着头皮在收拾床边的资料,夹着军帽欠身带着人离开。 “小衍,你放学了?” 完全是没话找话,汤复年叹口气拍拍他的后背。 贺衍略一点头喊了一声“汤叔。” “发生什么事了?”贺衍以前不会过问这些,也明白,在他进入军部系统前,没人会对他透露一个字。 但他想起黎彦泽那个不为他所知的劲儿劲儿的模样,下意识就问。 “他……他心情不好。” 汤复年刚说完,黎彦泽就一歪头看过来,一看是贺衍,笑了一下,挑眉看他。 “小衍又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汤复年羡慕地看了一眼贺衍,忍不住随口说了一句。 “黎彦泽哪天有个亲生孩子,想象不到要宠到什么地步。” 贺衍本能地厌恶这句话。 “瞧我都说什么了。小衍,你别在意,黎彦泽就拿你当亲生的待呢。” 汤复年一挠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 贺衍站在门口,更厌恶这句话。 他转头看向黎彦泽,心不在焉地拿出饭盒。 他们户口都不在一起,除了家庭住址填了一模一样的,他们毫无关系。 怎么,别人都觉得,他是黎彦泽的养子吗? “你老师给我发了消息,是你的综合测验成绩,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样?学校先给家长发了,应该还没发给你们,想不想提前知道?” 黎彦泽挑眉笑着看他,吊着他的胃口,希望能看到一个小孩子对成绩的紧张,然后又害怕又期待的样子。 贺衍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他满脑子就是两个字。 家长……家长…… 贺衍觉得这两个字像沙砾塞进了他的喉管里,吞咽、呼吸,时刻让他膈应。 可他有什么好反驳的?他受黎彦泽庇护,他也接受黎彦泽一切哄孩子的把戏,享受着黎彦泽对他的纵容和溺爱。 “你不和我说,明天去学校我也就知道了。” 黎彦泽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不爽地啧一声。 “你想知道的吧,故意装呢?嗯?” 黎彦泽接过铁质的饭盒,猛地凑近了贺衍,含笑的眼睛探究似的专注地检视着他的眼神。 贺衍下意识很紧张,一瞬间甚至有些怨怼黎彦泽。 他这个家长凑……凑这么近做什么。 黎彦泽挑眉又靠了回去,不再贴着他。贺衍的失落和不满比之前那点点的怨怼更升,蹭的烧了起来。 “你天天那么忙,很久不关注我的成绩了吧。我每次都是第一,还用猜吗?” 贺衍说完就感觉,这语气又阴阳怪气又冲的毫无道理,一抿唇,垂眼懊悔地皱起眉头。 黎彦泽却不会生气,很认真地说道。 “怎么会,家里就你一个小孩,我怎么会不关注你的成绩。不知道吧,前几天我还和你的老师都通过话。” 黎彦泽絮絮叨叨地说着,靠在床头看着他笑。 “基地史和时事政治瘸腿,但是光学和生物学都很好,战术理论与实践听说还是同届的最优。” “体能体术和搏斗术都不错,但是搏斗术的老师说你野路子太多,有时候有奇效,但是陷入瓶颈了。” 黎彦泽一口气说完,得意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勺子,最后大发慈悲地说道:“等我好了,在家帮你课外辅导辅导搏斗,突击一下,咱们单科保二争一。” 贺衍每一句都认真地在听,但偏要背过身很忙的样子,一会收拾衣服,一会打扫桌面,一会看看检查报告单。 就你一个小孩……什么意思? 每个字都不对…… 小孩这个词不对。就你一个也不对。 这不就是以后还会有别的小孩? 是自己的?还是又捡一个? “你又有空教我体术了?不要和关若森出去约会了?” 黎彦泽呛了一下,咳得脸通红。 “小孩子乱说什么呢,谁和你说我和你关姐是去约会了。” 贺衍嗤笑了一声,把手里的抹布快拧碎了。 “不是吗?费叔说你们俩说不定要成了。” 黎彦泽无语地一闭眼:“你别听你费叔瞎说,根本没影也没谱的事。” 贺衍把手里的抹布搭起来,垂着眼不阴不阳地说了两字。 “是吗?” 这么一打岔,黎彦泽都没法继续和他聊一聊成绩的事。 贺衍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把他面前的餐具都收了起来,站在黎彦泽面前,灯光将贺衍的身影笼罩在他身上。 “该擦洗了。” 黎彦泽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要不我自己来吧。” 贺衍却转身反手一拧,咔哒一声,房门反锁。 贺衍皱缩磋磨的心一瞬间,被这声咔哒声弄爽了。 “你衣服都换不了,你自己怎么来。” 贺衍端着热水放在床边,手指搅弄着热水试温,语气尽量平淡,却忍不住雀跃的心,已经伸手搭上了他的衣领。 黎彦泽躲了一下,又看了贺衍一眼,叹了口气。 “好吧,那你来吧。” 贺衍把袖子卷到手肘,箍紧的大臂能看到常年训练的肌肉线条。 黎彦泽伸手捏捏,想起四年前从土堆里拔出的小萝卜头,那时候还是小细胳膊小细腿。 贺衍倒吸了一口气,下颌一绷,黎彦泽对上了他皱着眉头的眼睛,立刻抬下巴乖乖配合他,不再捣乱。 贺衍一咬腮帮,垂下眼解开他的扣子,托着他的后背起来一点。交错间,贺衍的鼻尖从他的脸侧划过,闻到熟悉的带着体温的肥皂清香。 手掌撩开衣服半边,贺衍将手心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肌肉一瞬间应激的紧绷。 他让黎彦泽仰面躺好,随手把换下来的上衣扔到一边,明明什么都没干,也没卖多少力气,额头上却已经有汗了。 黎彦泽躺在床上,受伤的手吊在胸前,动不了,也没法去挡两点的粉。贺衍偏偏扫着,眼珠子移动着停下来不动,手上的热毛巾都凉了。 “小衍,快点吧。”黎彦泽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贺衍撇过头,浸湿毛巾。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着,冒着热气的毛巾搭在他的皮肤上,手指起伏,指腹按着他的皮肤。 贺衍不经意地蹭|拨了,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用了点力气。 “嘶——” 黎彦泽瑟缩了一下,躲也没法躲,刚要说什么,贺衍就推着他侧过去,热毛巾搭着他的背。 黎彦泽的体脂很低,肌肉并不夸□□康,鲜活有弹性。 贺衍还能回想起,他坐在地面上,看着他抬手举|枪,后肩胛骨一抖,稳住后坐力,肌肉起伏,远远地挡在所有人前面。 他擦着往下,顺着背沟。贺衍第一次发现,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后腰,腰窝那有颗痣。 贺衍伸手搓红了,隔着毛巾的。 “小衍。” 贺衍回神,抬眼看向黎彦泽。 黎彦泽脸有点红,柔软又温和地看着他,轻声说:“好了吗?有点冷。” 贺衍脑子想的却是他刚刚在门外听的那声。 “滚出去。” 贺衍脊背整个麻了,喘不过来气似的出了口气,突然伸手把被子一掀盖在黎彦泽身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卫生间。 贺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里满是慌张,却亮得惊人,耳朵烧得通红。 他咬着腮帮,低头看了一眼。 “疯了。” 130-140 第131章 污染8 思春期的燥热 “小衍, 今天又擦洗?” 黎彦泽讶异地看着贺衍端着热水又过来了。 这还没过一天,又擦洗? 贺衍只是哗啦哗啦地荡着毛巾,低着头拧水, 热气氤氲模糊他的神情。 “反正又不麻烦,洗干净点。” 黎彦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盯着他的眼睛。 “小衍……” 贺衍一慌,后背针扎了一片似的, 抿唇嗯?了一声。 “你没必要老是围着我打转,我的报告你一直都在看,我一切都好, 不是吗?” 贺衍松了口气, 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还是伸手去解他的扣子。 黎彦泽看他一直不自在的神情, 无奈地纵着他。 “好吧,你做主, 我都听你的。” 还是让他做点事吧,要不然一直胡思乱想,又怕来怕去。 黎彦泽心里突然有点感慨, 他马上生日一过, 就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 但其实贺衍还是个容易不安的小孩子。 他还是先不要急着推他出去, 至少等他联考结束。 C2区的学校毕业后,联考前一百的学生可以选择入军队,作为新军训练后分配部队。或者继续学术深造, 进入研究院下属的机构。 研究院在A区,是整个基地最安全的地方。 黎彦泽的预想也是看他进入研究院,去A区生活。 也就是意味着……离开他,真正独立。 裤腰一紧, 黎彦泽猛地回神,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做什么?” 贺衍神色平静。 “昨天没擦腿,都要擦。” “不用……倒也不需要那么细致。” “要的。必须要的。” 黎彦泽拽着裤腰,和贺衍对视片刻,然后败下阵来,松手了。 贺衍拽着扯下,看见那条裹得严实的腿,忍不住搭了上去。 “你不是很厉害吗?” 他低声含混着问黎彦泽。黎彦泽心软得一塌糊涂,贺衍对他是真的很在乎,很在乎。 也许,等他去了A区,偶尔有空的时候,他会去看看贺衍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以后他谈恋爱,结婚,黎彦泽都给他包个红包…… “这是很难避免的事,外面不比基地……” 黎彦泽没有多说,也不想和他多说,怕他加重恐慌。 贺衍不说话了,低着头擦洗着,无力的长腿被他抓着曲起,又放下。 贺衍看向躺在床上的黎彦泽,突然心里诡异地生出一种满足感。 他仰面躺着,受伤了,半垂着看过来,四肢松弛地搭在床铺上,全然放松地让贺衍随意地摆弄。 贺衍以为他永远不跟人生气,跟谁都是这样……笑着,温柔地以强者的姿态包容着所有。 但他不是那样的,他是黎长官。 只是在军部的权柄,就不是他一个学生能想象的。 他拥有强权,必要时,他下命令不需要顾及他人的感受。 永远站在保护者的位置上,另一面就意味着他永远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没人能侵|犯他,冒犯他…… 除非他自愿。 他自愿,所以…… 贺衍掀开被子搭在他腰腹,挡住了黎彦泽的视线。 所以,他是特别的吗?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贺衍横冲直撞的青春期血气让他冲动,要拽下布料来。 “贺衍!可以了。” 贺衍猛地回神,蠢蠢欲动地想装傻,理智却让他后背出了冷汗。 他到底在做什么…… 黎彦泽抓着被子盖好,无奈地看着贺衍端着水,转身快步走进了卫生间。 “小衍?生气了?” 黎彦泽叹口气。 果然关乐荣他们没说错,十七八的小孩很叛逆,很难懂的。 黎彦泽翻不了身,仰躺在床上操心着贺衍的心理健康。 一会觉得要好好谈谈,一会又觉得随他吧,又不是什么大事,都是男人。 更何况,小衍能懂什么,他的心思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还不知道,卫生间,一墙之隔。 磨砂的玻璃门关住了一声压抑的低叹声。 水声哗哗,淋浴头开着,喷溅在瓷砖地面上。 黎彦泽的药有嗜睡的副作用,撑着等了好一会,实在困得要睡了,迷迷糊糊地喊了贺衍一声。 “小衍?”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低沉发闷的一声低喘。 黎彦泽困得已经睡着了,只觉得应当是什么错觉。 水汽弥漫,普鲁士蓝的校服上衣沾湿了贴在少年清癯有韧劲的脊骨上。 贺衍躬身坐在那里,低垂着头,湿淋淋的,黑色的裤腿也在滴水汇在瓷砖上。 他耳朵烧红着,双手支着搭在前面,水流顺着手指冲走什么,滴滴答答地从指尖漏下。 贺衍脸上有点不敢置信的神情,这种隐秘又刺激,罪恶却甘美的欢愉种在他的脑子里了。 但这却也从此给他设下了阈值,这次是听他低低的,意味不明的一声呼唤。 下次就不够了…… 贺衍洗漱的表情苦大仇深,尤其是蹲在一边拿肥皂搓手。 好容易洗干净了,也换好了干衣服,贺衍却闻到手指间熟悉是肥皂清香味,和黎彦泽身上的一模一样。 甚至说,黎彦泽就是抓着这个肥皂,滑溜溜的,所以紧紧握抓着,搓着打出滑溜溜的白色腻子。 还要涂在他的皮肤上,包裹着,揉搓出泡沫来。 贺衍低头轻嗅,却想起来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浑身一颤,低头苦大仇深地坐了回去,再给自己折腾热了。 贺衍带着一身凉气,很久之后才出来,他的黑发濡湿了贴在后颈脸侧,脸上的表情活像是刚被别人捅了两刀。 肥皂的味道却更如鬼魅一样,缠着他。 到底是怎么了,贺衍有点害怕。 他好像突然变脏了,一切有关于黎彦泽的联想,都变得水汽淋漓,又粘腻而暧昧不清,还热得发烫。 这样天翻地覆的感觉,让黎彦泽本身像根引线一样。贺衍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就着了,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毫无逻辑道理的燥什么。 但贺衍下意识还是选择趴在黎彦泽床头,就像小兽一样,趴在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休息舔毛。 贺衍想伸手去拉他的手,却想起自己刚刚干了两次的丑事,猛地缩回手来,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抬手猛地就脆声给了自己两巴掌。 黎彦泽被这动静弄得迷迷糊糊醒了,转身看见他的发旋,伸手拍拍他的头,摸摸他揪着头发的手背。 他眼睛都没睁开,鼻音很重地哑声说着。 “小衍?睡吧,我在你身边呢。要不要上来睡?嗯?” 贺衍不小了,他比黎彦泽还高,不能像以前一样缩在他身边,他也不了。 他只是摇头,只趴在他手边睡。不肯离开,也不敢再靠近。 * 贺衍对于生日没什么特别的期待,他只是看黎彦泽很沉迷。而黎彦泽总是忙,但生日这一天,他从早到晚都会陪着他。 这让他就快忘了,这个世界的残酷,还有悬在头顶,随时发出警报关闭的天穹。 “小衍!生日快乐!还真让黎彦泽把你养大了哈哈哈哈。” 关乐荣来开的门,里面费良和医师,还有关若森、汤复年他们都来了。 贺衍张望,看见支着腿吊着胳膊坐在家里沙发上的黎彦泽。 他忙着拿筷子精细摆盘那碗面条,青菜鸡蛋,都称得上是奢侈品。 “你放心,没让你不靠谱的爹地插手,保管能吃。” 费良一直觉得贺衍该认黎彦泽当父亲,虽然他们只差了七岁。 但好歹也是养了几年的。 在最近身心混乱的情况下,贺衍听不得这样的词汇。 他不需要什么家长,不管什么亲生的,认养的父亲。 黎彦泽转头看了贺衍一眼,就察觉出他不高兴。 黎彦泽招手让他来,还是招小狗一样。 贺衍却觉得气顺了。 “过完这个生日,以后就是成年人了。” 关若森伸手把灯关了,黎彦泽拿了打火机。 嚓一声,如豆的火光亮了。 贺衍看了一眼他的脸,闭上眼睛许愿。 愿他平安。 他每年都是这个愿望,也只许这一个。 火灭了,灯还没开。 黎彦泽伸手,准确地抓住了贺衍的手,安慰似的一捏。 贺衍却浑身一颤,猛地躲开了。他最近放纵的有点频繁,这样脏的手怎么能让他碰到。 灯亮了,所有人都送上了礼物,费良直接打贡献点给他,关若森和关乐荣竟然搞来了一袋鲜果。 这样的高消费,也只有他们一起送了。 医师送了抗辐射的常规药,虽然他是医师,想买到不难,但也相当奢侈用心了。 黎彦泽却一直还没有表示,只说要等他联考结束了。 灯光暖融融的,所有人都在挤在客厅,关若森拿了牌,招呼他们来打。 关乐荣就坐她身后指指点点,最后被她一脚踹开。医师也上了牌桌,费良搬着椅子,眼睛很不老实地瞥瞥其他人的牌,偷偷跟医师咬耳朵。 黎彦泽拉着贺衍来玩,耐心地凑近了一点,同他讲着规则。 贺衍脑子转得快,没一会已经独当一面了。 黎彦泽看他终于高兴了,悄声让了位置,夹着拐杖靠在露台,拿了根烟叼着。 “一个人在这抽闷烟?” 没一会,关若森走过来了,不客气地顺走了一根。 “没有闷,就是感慨,原来还那么小一点,现在都成大人了。” 关若森听过贺衍那天的事迹,笑了一下,又回头看了屋子里一眼,余光扫过,感觉到一道直勾勾的视线。 “养了四年了,真舍得送他离开?我们在C2,又是常常外出基地,一年基本上去不了A区几次。” “那样也挺好的。”黎彦泽没有点燃,只是叼着,眼神放空了盯着虚空一点,垂着眼有些说不出的寂寥。 “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他不合适留在C2,留在我身边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那你没问他是什么想法?”关若森瞥了一眼窗帘。 黎彦泽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说道:“他会明白的。” 关若森捻灭了烟,摇摇头。 “你这个家长做的,这方面就差劲了。但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倒是也觉得,那小子不适合再黏在你身边了。” 关若森在微凉的夜风里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想起贺衍刚刚看过来的神情。 “总之,你自己掂量吧。” 关若森离开后,贺衍从窗帘后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黎彦泽的背影,看他在夜风里吹乱的头发。 这是觉得我碍事了? 想甩开我了?为什么? 没有缘由的接走我,现在又想甩掉我了? 第132章 污染9 清醒一点 “大联考后就要分志愿了, 你们都什么想法?” 训练结束,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训练室外聊天。 “我学术课分不高,但训练还行, 应该还是入伍去。以后争取进A区或者B区的治安部。” “那很好啊,不过你入伍新兵训练还是好好表现, 争取去A区。B区现在也没那么安全了。” 两人都是叹了一口气,刚要接着话题聊下去, 一抬头竟看见隔壁训练室还亮着。 仔细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看去,竟是能看见,一个穿着深黑色工装背心的青年蒙头打着沙袋。 “那……好像是那个贺衍?” 砰砰的闷声透过了门还能听清楚, 他皱紧了眉头, 脸上全是汗, 背心和宽松的系带运动中裤都湿了。 不断有发丝上汗水甩飞滴落, 他睁着眼死死盯着面前的沙袋,手上的绑带都洇出了点血迹。 “贺衍真是卷, 明明都可以自由选择意向了,现在还要加练。” “说起来,贺衍会选什么呢?军区入伍, 政府行政, 还是A区研究院?” “应该是研究院吧, 像他们前一百的大佬,半数以上都会去研究院,剩下的也去政府了。毕竟还是在A区安全又工资高。” “可黎长官还在C2……” “孬种。” 两人聊得正起劲, 一位深棕发色的青年插着兜走了过来,站在训练室门前嗤笑一声。 “黎长官把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不把他扔掉,还放在身边养到现在。现在人大了, 却正想着一脚踹开长官,自己跑得远远的。” 这人的面容深邃,一看就不是亚洲血统。 他骂完里面的人,又转身看向看热闹的其他人。 “你们也都是孬种,拼命学习红光辐射知识,又日复一日的训练战斗技巧。到头来全是为了自己能不战斗,不面临辐射危险。” 他嗤笑一声,欣赏似的扫过一圈人的神情。 “你们这样的,就不配在这里接受教育,尽情使用基地公共资源为自己谋私利。” 他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不少人已经有了怒容,但都碍于他的身份,没人敢说什么。 “桑德,你话说的别太难听了。” 桑德一耸肩,嗤笑着看过去。 “难听?因为我把你们想做的事都说了一遍?” 桑德说完就懒得搭理他们,双手插兜,一脚踹开训练室。 贺衍终于停了下来,低着头喘息着,低着头看着地板,手臂搭在沙包上站住不动了。 桑德拧了拧手腕,看向贺衍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 外面的同学都有意无意地聚过来,等着看热闹。 桑德最讨厌的就是贺衍,因为他是黎长官堪称狂热的粉丝,怎么都看不顺这个平平无奇,却拥有黎长官所以关怀的人。 贺衍低头出神看着汗水不断滴落,脑子里不断回放着黎彦泽的那几句话。 是了,当时他就说会养到18岁,直到贺衍不再需要他。 所以现在,他觉得这是个机会了? 他出神着,桑德就那么被他冷在一边。 桑德哼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向他出拳,拳头带风,一点没收手,直直向贺衍的后脑勺。 贺衍却立刻撤步躲开了,迅速反手直接去攻击他,这一切,从躲到反击不超过五六秒的功夫。 贺衍冷眼看着他,一句话不说,立刻拳风带着手掌同他缠斗起来。 桑德的父亲是“天穹”运行的研究人员,母亲是研究院军备处的,参与研发含R减武器。 他本该像父亲母亲一样,朝着研究院努力,但他一直的偶像却是黎彦泽。 所以他立志要加入特殊行动部,甚至要进入黎明,站在黎彦泽身边。 贺衍大脑一片空白,全凭本能和纯粹的格斗技巧,想要酣畅淋漓,心无旁骛地发泄出,心里那些越盘越乱的想法。 “滚回你的贫民窟,离长官远一点。” 贺衍心里暗骂。 招蜂引蝶…… 侧身躲开了他的袭击,拳头松开,抓住他的手腕锁住他。 “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待在他身边。” “你又是哪来的野狗?” 贺衍看见桑德的拳头挥了过来,正朝着他的脸而来。贺衍却避不开,直面迎上了,手和脚已经将他按在了地上。 猛地挥拳,令人牙酸的皮肉闷声让人脊背发凉。 贺衍却着魔似的,一拳又一拳,桑德吐出一口血也不松开。 “住手!都在这里做什么呢?” 贺衍最后是被教官按着脸,硬拽着生生分开的。 “通知家长!无法无天了!” 桑德敷着脸,先是阴沉地盯着贺衍看,而后听见家长来,脸上阴狠的表情僵住了,忍不住去看主任给黎彦泽打电话的神情。 黎彦泽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因为贺衍在学校闯祸,而被请来了。 汤复年推着轮椅带着黎彦泽来的,一路上收获了无数迷弟迷妹的眼神,还有心疼又好奇的打量。 贺衍就站在窗边,脸颊上带着青紫淤青,形容狼狈地看着他。 他一身军部制服,穿得松垮随意,但一身正规军服的汤复年随行,应当是在处理什么内部事务赶过来的。 黎彦泽是个发光体,吸引着所有渴望温暖和光亮的人。 “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所以他只在黎彦泽的四年里被允许亲近,被溺爱着。 以后他又要被放在什么位置上?远远观望的人群里吗? 桑德也看到了,嫉恨地看着他:“他受了伤还亲自来,你真该感恩……” 感恩……是啊,黎彦泽还是他的恩人…… 可他现在只有浓烈的怨怼,还有日益腐蚀肌骨的混乱感情。 人人都比他清楚该是怎样的情感,该怎么对待黎彦泽。 只有他如在黑夜中摸索,不知尽头,不知缘由,甚至不知道结局。 黎彦泽来之前想了好几种情况,到了却发觉一个没用上。 桑德他也认得,但主要是和他父母。 桑德先挑起的事端,贺衍下手太重而已。 黎彦泽让汤复年去处理,转着轮椅到贺衍身边,轮子滑到他脚前抵住了。 黎彦泽仰头看他,贺衍抿着唇不看他也不在状态,双眼赤红着,看着像是一身的戾气没撒完一样暴躁。 “小衍。” 贺衍眉头抽搐一样跳了一下,背过手,快步离他远一些。 黎彦泽很有耐心地转到他面前,再起抵住他的脚尖。 “小衍,疼不疼?” 贺衍别开脸,明明刚刚是他故意留在脸上等着安抚,这个时候又觉得丢人,不想让他看见。 “我够不到你了。” 黎彦泽叹着气说的,充满了低落。 贺衍立刻支起耳朵,条件反射一样,转身蹲在他的轮椅前。却正好看见黎彦泽的笑眼,逃似的别开。 黎彦泽捏着他的下巴看看,亲自给他上了药,拍拍他的肩膀,姿态随意而亲昵。 贺衍一边享受,心里却恶意地冒出黑水。 不是不要我了?现在还这样对我? 汤复年刚处理完事情,一推门,看见贺衍像条乖顺的大狗,趴在长官身上。 贺衍是个很冷很倔的小孩,桀骜不驯不受管教,这样意味着他就像野惯了的狗,是不会真听话的。 但一时之间,汤复年也怀疑起了自己。明明那么乖。 他不知道,乖狗狗贺衍晚上回去,又忍不住摸着脸上的伤口做手工,宽松的运动裤堆叠,他压着声音碰碰黎彦泽摸过的地方。 酥麻的情|潮褪去,羞耻感和混乱感又搅得他忍不住抬手狠狠抽了两巴掌。 想让自己正常一点,清醒一点。 “小衍,我们谈谈……” 黎彦泽坐在餐桌边,刚开口,贺衍就背着包穿鞋出门了。 “今天要去西边通道实践参观,先走了。” 黎彦泽只得咽下话,看着他走。 这一个多月来,除了必要的帮忙,贺衍连看也不看他了,低个头只说几句必要的话。 偏偏黎彦泽现在没办法堵住他,而现在伤还好了大半,至少拆了石膏,也能动了。 贺衍却总是找出正当的理由没空和他说话。 黎彦泽叹口气,这孩子的叛逆期怎么比别人晚那么多? “长官,关于天穹检修报错,已经初步有了筛查计划了。” 黎彦泽这次没有再发火,翻了几页,点点头看向他们。 “动作要快,下一次红光辐射如果突然来了,天穹出问题,后果有多严重你们是知道的。” 人都走完了,黎明的人都留下了。 “天穹怎么会突然报错了?会不会是程序障碍?” 基地上空是被蛋形包裹住的,红光辐射没有时关闭,看不见天穹。 红光来临前,天穹会开启,过滤板覆盖开启,基地进入长夜,直到红光再次消失。 这时候检修天穹,却出现了报错,还找不到具体原因和位置…… 天穹笼罩整个基地,无数块小滤板拼接,一块一块排查需要十年…… “先排查重点区域,西部通道,A区,还有几个天穹基站……”关乐荣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关若森一直没有参与讨论,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黎彦泽手指轻点桌面,垂眼思索着什么,他脸上不带笑,看着就森冷有距离感。 “是不对劲。” “先是我们在基地外的缓冲带遇到能量级别超高的污染物袭击,又是天穹报错,再有我们的武器配备的R减出现问题……” “我们很被动,但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汤复年下了结论,也觉得头疼。 “紧急广播,紧急广播……辐射红光预计还有30分36秒到达。请西部通道、基地外缓冲带人员撤离回基地内……重复……” 黎彦泽手一颤,转身看向外面。 贺衍他们今天就在西部通道里。 那是狭长的,基地里唯一通向基地外的通道,没有天穹覆盖,只有三道闸门和基站…… 那么近,只要撤离及时就不会有问题的。 “呼叫呼叫,通道内突然出现污染物,撤离受阻,重复……” 屋里的人一句话没有多说,全部刷胸牌开门准备去支援。 关乐荣担忧的看了一眼黎彦泽,他的伤没有好全。 “通道里撤离点很多,贺衍他们还有教官带着,不会有事。” 黎彦泽没回答,他只是沉着脸调试装备,迅速穿戴装备。 “最新警报,本次红光辐射期间,伴有高辐射,高腐蚀红雨……” 所有人脸都白了一瞬,下意识看向黎彦泽,像是极度慌张中去找一个令人安心的存在,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133章 污染10 早点回家 高强度的红光辐射目前最多一年出现三次, 每次间隔期至少两个月起步。 而红雨总共只出现过三次,每次都伴随着高强度的红光辐射。 第一次,S级污染物屠了整座城市, 人类付出了想象不到的惨痛代价解决了它,人类宜居地因此缩小了四分之一。 第二次在基地建成后, 预防及时,但基地内异变率提高了五个点。城市内危机四伏, 无数个有关乎人性抉择和道德困境的基地准则就在那一时期定下。 而第三次…… 黎彦泽穿戴装备不超过两分钟,他扣紧了身上的系带,防护面罩战术眼镜推下, 他整个人被包裹在黑色的作战服里。 黎彦泽带着人上了直升飞机, 低空飞行时, 头顶蓝天一点一点在头顶翻牌子一样变成黑色。 天穹正在开启, 人造光源正在一点一点亮起…… 黎彦泽靠在机舱边,深吸一口气。 第三次红雨……在基地外孕育出S+污染物, 派出九个连队,只有他活着回来了。就这样,基地也差点倾覆, 大规模污染物入侵。 现在大家都称那次为大浩劫。 也就是那一次, 贺衍的父亲, 贺一弘,前黎明长官牺牲阵亡。 “黎明就位。” 从飞机往下看,街道上迅速在撤离群众。手臂上的R值检测仪不断实时跳动数字, 越往西部出基地的通道走数字越高。 在辐射还没有达到的情况下,只可能是区域内有大量污染物。 “堵门,搜武器和防护服!” 通道狭长,两边分设了小屋子, 原来是用于储存物资的地方。 此刻,他们刚刚躲进来,把门顶上了。 “预计还有21分13秒……” 可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天穹完全开启后,通道向基地内的闸门全封闭。 这里没有天穹防护,他们将直接暴露在高辐射的红光下。 现在逃出去也不现实,通道内大量污染物,不停传播高污染物质,吞吃血肉补充养分。 他们几个没有武器,只有理论知识的学生完全是一碟菜。 “我们不能在这继续等下去,闸门关闭前,我们必须撤到里面。” 桑德看向一边表情镇定的贺衍。 贺衍和他一起忙着堵门,其他五个同学在屋子里搜应急物资。 贺衍一边将防护衣套在身上,一边翻找箱子,看看哪里能捡到趁手的武器。 “可是外面……那么多污染物……我们从没有过实战,我们没有装载R减的武器,根本不可能消灭它们。” “基地警报响了,我们这的情况已经上报,我们不如等待救援……” “你们都说得有道理,也很对。出去可能会死,会异变……” 贺衍握紧了刚搜到的撬棍挥了两下,又搭着撬棍磨尖了头。他额头上的汗往下滴,手掌收拢,语气冷静地说着。 “可能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但留在这一定是等死。基地准则第一条,优先多数人利益,第五条,特殊时期资源最大利用。” 桑德看了贺衍一眼,他自觉过来挑了根趁手的棍子,嗤笑着看还在犹豫的他们。 “听懂了吗?废物们,我们现在只能自救。七个学生,没有价值让他们专门派人来救。” 桑德和贺衍很快把绳子捋好,贺衍看了一眼桑德,简明扼要。 “我们在通道最西侧,必须要在不到二十分钟内回到东侧天穹监控室。路上三道闸门,通道外侧全是污染物,内外侧的屏障大概率已经受损。” 桑德透过玻璃窗向外观察情况。 西部通道中间一截是露天的,两边是玻璃通道,通道两边靠内侧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储藏室。 他们打开门就是玻璃通道,外面血迹和碎玻璃倒处都是,但还没看到污染物,可隔着玻璃能看到,露天的区域里游走着形状奇怪的污染物。 它们似乎逡巡着在寻找更新鲜的血肉,时不时攻击玻璃通道外侧的玻璃。晃动的响声,让五个犹豫不决的人更加不安。 “没有热武器,就用撬棍敲,这不是找死……” “一直往东走,我记得有一间治安部配备的枪备间。” 贺衍的记忆力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来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一路走马观花式的浏览,他竟然就这么记住了。 贺衍看向犹豫不决的五人,人已经走到了门边做好准备。 “所以,你们的选择?” 片刻后,七人三四分队形成队形,压低了脚步,警戒着从玻璃通道往前。 一道透明玻璃之隔,全是游荡的污染物。 “全都是最新由人类异变成的污染物,没有视力,听声辩位。” 贺衍很快下了结论,低声将判断结果传递。 一般情况下,刚刚异变成的人形污染物没有补充养分,就会变成这种D级污染物。 桑德断后,贺衍在最前,前方一大截碎玻璃散了过来,很明显是有破口。 “警戒!” 贺衍低声喝了一声,众人刚回过神,清晰的吼叫声近在咫尺。 毕竟是没有实战的学生,中间的几人都慌了起来,脚步乱了,踩过碎玻璃。 咯吱咯吱。 贺衍反应很快,举起撬棍用力格挡正面迎过来的黑影。 这黑影在被打到之前,其他人甚至都没看见,也一无所知。 贺衍挡了一撬棍,手臂虎口震得发麻,竟是个浑身长满刺流着黑液的无头污染物。 贺衍挡住了它闪过来的一爪子,紧接着就回头喊愣神的几人:“快走!” 它没有头,不是靠声音辩位的,前面有破口,这样的动静很快会引来更多的污染物。 只能先跑。 贺衍猛地一棍打在污染物的胸腹,它被逼到一边,让出了一点空隙。他们立刻毫不犹豫向前越过他,向前跑去。 桑德看了贺衍一眼,猛地一挥手里的撬棍在它挥出的手臂上。 “跟他们比起来,你还不算是个彻底的废物。” 贺衍矮身躲过攻击,顺手一棍子打在它的腿上,它踉跄了一瞬。 桑德帮着抵挡了一会,看不出贺衍要脱身的意思。 “别恋战!我们没有R减,不可能真的消灭。” 贺衍不为所动,脑子里回想的却是黎彦泽曾经和他说的话。 “B级污染物以下的污染物,如果是由人异变而成的,刺穿大脑没用,但刺穿心脏能让它们失去行动力。它们恢复也是需要养分的,就算没有R减也能拼一把。” 贺衍一棍子打在它的腰腹,趁它正面抓他的时候低身一滑,绕到背后,猛地从后心一撬棍插了进去。 贺衍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太大,直接将它抵在了玻璃墙上,撬棍都拔不回来。 黑色的液体四溅,透明雨衣一样的防护服,挡住了喷溅而出的高腐蚀高传染性液体。 正常人都会本能闭眼,可贺衍始终睁着眼,眸色黑沉,称得上是神色冷淡。他盯死了,直到确认它确实暂时进入“假死”状态。 桑德目瞪口呆,太莽了,稍有不慎就会被感染,哪怕是被挠了一下,贺衍也就交待这了,他竟然和它近身格斗。 贺衍踩着污染物,垂下脸,用力拔出撬棍,随意敲了两下上面滴滴答答的液体。 时间不多了,贺衍和桑德赶紧飞奔离开这,跟上前面跑走的人。 五个人都贴着墙壁躲在拐角不敢往前。 前方正是破口,至少六七只污染物在通道里游荡。 通道狭窄,就算是莽也不好过……贺衍正思索着,不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 “救援?” 众人不敢发出声音,用口型比着。 贺衍靠在墙壁上,猛地直直看向前面,只看见低空飞行的黑色直升飞机在天边,金色橄榄叶标识,刺眼的白灯一亮一亮。 桑德和贺衍都没有认为那是救援。 大量污染物从通道来,必然是缓冲区失守,精锐只会派遣到最危急的地方。 贺衍却仍出神地痴痴望着,他会在吗? 可他身体根本没有好全,甚至连体内的R值水平也没有稳定…… “它们怎么一直往前,没有往这边来?” 桑德冷笑了一下,同样比了口型。 “基地准则。” 可就在这时,直升飞机绕了一圈,突然盘旋在中间中空的场地。 超低空飞行的飞机卷起巨大的气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这立刻将所有的污染物都吸引了过去,贺衍心脏像是被捏紧了,转头远远地看着那架飞机,他看不见里面的人。 但他知道,是黎彦泽。 巨大的风浪席卷,铁架子相互撞着咯吱咯吱,鼻腔里全是铁锈味。 他的通讯器一亮,贺衍立刻打开了。 “贺衍,你们有五分钟时间。” 黎彦泽的声音很稳,甚至听着有种催促的命令感。这同他往常完全不同,不是对待一个孩子,一个被保护者的语气。 贺衍沉声:“收到,黎长官。” 他回以同样的沉稳。 “早点回家。” 失真的电磁让他的声音有种冷冽的金属质感。 黎彦泽单手抓住扶手,坐在机舱里远远地看向贺衍他们的方向,逐渐暗淡的天光给他留下一个黑色的剪影。 “收到。” 黎彦泽笑了一下,沉声回答他,隔着面罩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五分钟足够了。 贺衍他们一口气跑到了枪备间,从里面搜刮了一圈,人手一把枪,甚至还搜到四罐喷雾式R减,像灭火器。 直升飞机的声音明显小了。 “黎长官为什么没来直接救走,哪怕带上我们……” “闭嘴!” 贺衍一个眼刀过去,桑德先低声警告了。 “他们要去缓冲区,如果你想跟着,没人会拦着你。” 说话的人一个激灵,被贺衍森冷的语气吓得不再说话。 缓冲区……那属于基地外区域,没有天穹保护,直面红光辐射,面对A级以上的污染物。 他们是跑回安全区,而黎明是奔着危险的地方去。 贺衍找到了一份更为详细的地图,扫了几眼就找到了相对最优的路线。 黎彦泽刚刚给他们吸引了不少污染物,回到安全区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一路向东边走,一路上有惊无险,很顺利地过了闸门,天穹控制室近在咫尺。 路上七七八八的损耗,他们手里只剩一罐R减,子弹也不多了。 “为什么不走了?” 前面的贺衍突然停下了脚步,最后的桑德下意识问出口,然后反应过来。 天穹控制室和玻璃通道的连接完全被打碎,甚至还有断肢七七八八地散落在地上,污染物的腥臭味浓烈,他们却看不到一个影子。 控制室就在直道拐角,正好在视线盲区。 贺衍快速跨过去,立刻贴在墙面上,举起一个小镜子。此时后面的人都跟了过来,将镜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楚分明。 控制室外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污染物在游荡…… 这情形除了在缓冲区,在哪还能看到,城区里有四个就不得了了。 “只能引开。” 贺衍扫了一圈,看到折角走廊另一侧是个大开的房间,血迹都糊到了天花板上。 “引到屋子里,把门锁上,趁这个时间开门去天穹控制室躲避。” “怎么引?” “这里有现成的尸块,还有一罐R减。” 桑德也看了一会,忍不住看向贺衍低声:“你疯了?你要怎么出来?” 第134章 污染11二更 管不了了 贺衍无所谓地系紧了防护服, 已经开始搜寻工具。 “我一个人去,只要跑快点就好。” 桑德揪住他的衣领,紧紧盯着他, 压低声音:“你逞什么英雄?” “桑德。”贺衍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堪称警告的表情,他剥开了一种平淡冷静的壳子, 露出内里一线偏执的底色。 “你没有权力质疑,除非你提出一个更好的方案。” 贺衍对于做不做英雄, 救不救同伴根本就不在乎。但他不信任任何人,不愿意把命交到任何外人手里。 对于等着信任一些所谓的同伴,他宁愿拿命去搏一个掌控在手里的结果。 贺衍拂开他的手, 拉紧了防护服, 开始往身上摸血, 在衣兜里装满了碎玻璃。 桑德和剩下的人只能看着他只身犯险。 贺衍像是缺少恐惧的神经, 堪称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走廊口,架起了枪向它们开枪。 他且战且退, 在快接近时打开R减的气瓶喷向污染物,然后给自己争取时间向房间里退。 很快这一侧走廊里只剩下零星的污染物,他们合力能解决。 “快, 快开门!” 天穹控制室外的门是罗盘一样拧开的, 沉重的厚铁门打开, 桑德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跑进去,看向走廊的另一侧。 “贺衍!” 贺衍远远看了他们一眼,猛地抬头起跳, 猛得一撑爬上了天花板上的铁架子,防护服上的血迹往下滴着,污染物茫然地嚎叫了两声。 桑德不知道该是先夸他恐怖的手臂力量,还是先夸他不同寻常的脑回路。 吱呀—— 铁架子弯曲变形了, 他的身体猛得往下一沉,桑德心都一颤。 他一旦掉下去,感染、异变就是一瞬间的事。 贺衍自己却淡定地很,腾出一只手立刻抓住旁边的栏杆。桑德咬咬牙,没有立刻进门,反而拿了枪向一边开枪,为贺衍争取时间。 砰! 他已经落地,毫不犹疑地回撤进半开的天穹控制室,桑德且战且退,跟着一起躲了进去。 “安全了。没事了。” 天穹控制室属于天穹下的地方,从后门继续走,就能直接到C1区。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都不急着出去了,跌坐在地上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贺衍却没有闲着,径自走到中央的显示屏前。 “天穹开启中,当前进度80%,剩余时间:6分10秒……” 贺衍没有在意这个,立刻去看右手边的显示屏。 上面是缓冲区的雷达扫描,密密麻麻的红点看得人头皮发麻,不多的绿点在屏幕上跳动着。 “黎长官他们去缓冲区,应该是为了预防据说每次红光期催生出的高等级污染物,看屏幕上,目前还没有。” “这些是什么?为什么显示ERROR?” 很快有人细心发现了下方的小屏上的字。 但他们都是学生,都只是看热闹罢了,实际上看不懂那些标识。天穹控制室的操作即使需要密钥,他们也不敢乱碰。 “低空空域……?” 桑德认得多一些,贺衍听他说完脸色就不好了。 不开启低空空域,他们在缓冲区的人要怎么回基地去? “ERROR!” 贺衍越来越有不好的预感。 “缓冲区内所有实验资料和相关研究人员已全部撤离,黎长官,请下一步指示。” 黎彦泽站在半空的直升机舱门前,地上是数不清污染物,甚至有会飞的,爪子和触手差点就能捞到直升机低杆。 R减的红色粉雾在他的命令下,不停地在地面炸开。 “所有通道关闭,所有人都立刻撤离缓冲区,” “长官……长官!连接通道内的低空空域门禁显示错误,我们的飞行器一接近,所有的无人机和搭载的枪口就对准我们……” 黎彦泽一扬眉,在地下门关闭的情况下,他们都是通过低空门禁撤退返程。 为了防止有攀爬的,或者是可飞行的污染物,低空门禁扫描识别人形,结合R值检测,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区域R值急剧升高,请注意……” 黎彦泽让撤的飞行器盘旋在附近,不要贸然进入,缓冲区的污染物攻势又是一波。 黎彦泽在机舱内架枪,长长的黑色枪在他的手里被利用到了极致,他始终神色冷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拖不了多久,最主要的还是去解锁手动模式。” 汤复年立刻给出了解决方案,但这方案哪里算是个办法。 “那要穿过整个西部通道,我们都被困在缓冲区和基地之间了,谁能去打开手动模式?” “进去了会被打成筛子,不进去解锁不了手动模式,还是被打成筛子。” 关乐荣啧声,显然也是觉得麻烦,但他们都没有慌张。 “找人帮我们。” 关若森突然开口,转头看向沉默着装填特制子弹的黎彦泽。 黎彦泽想也不想,沉声:“不可能。他们甚至没有接受正规的训练。” “他们现在的定位已经在天穹控制室了,只有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关乐荣看看自家妹妹,又看看黎彦泽,明白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长官,为什么不问问他的想法。” 黎彦泽冷下脸,他们都被面罩遮挡住面容,眼镜被拉了上去,露出一双冷静而暗藏锋芒的眼睛。 “我有资格替他决定……” “喂,小衍啊……” 黎彦泽瞪向一边的汤复年,他负责技术通讯,在他们吸引黎彦泽注意力的时候,已经接通了贺衍的通讯器。 “低空空域门禁出现故障了,你们被困死在中间了,是吗?” 贺衍的声音传出来,他的语气冷静,三言两语地把问题说清楚了。汤复年看了一眼冷飕飕的黎彦泽,低声应了。 “贺衍,立刻从后门进入C1区避难。”黎彦泽按住通讯器,冷声嘱咐。 “那你呢,黎长官?”通讯器刺啦一声杂音,贺衍的声音同样沉冷,似乎带着某种不满。 “我看过地图,总控室在我们这里。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联系我吧。黎长官,他们都觉得我能做到,你呢?” 黎彦泽第一次动了怒气,抢过通讯器。 “贺衍,听话,立刻离开。” “黎长官,你忘了?我从来都不是乖乖听话的小孩。” 说完通讯中断,黎彦泽被他最后那样的语气怔住了。贺衍平静又无奈地说着,似乎不仅仅在说这件事。 好像黎彦泽才是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 “你们可以立刻从后门通过门禁离开。” 贺衍装配子弹和枪,从一边的箱子里拔出一套新的防护服,头也不抬一下,整理好了又去检查R减罐子。 “你又要做什么?” 贺衍完全不回答,此时外界的天穹只剩最后的一小块天光,开启的天穹将天色强行一笔一笔改成了长夜的深黑。 可这是人类几个世纪最伟大的工程,也是倾尽全人类之力建造的避难所。 贺衍此时却在掉头往回走,一个人一把枪,腰间是仅剩的半瓶R减。 “总控室在你们的南侧,要注意,那边有R减储存库,游荡的污染物会特别多。” 贺衍始终沉着,独自一人穿过破碎的玻璃从中空的连廊往南跑去。 南北两侧的通道和中间中空地带,一共至少一公里的距离,贺衍始终呼吸平稳,持枪和开枪的动作愈发娴熟。 南侧同样有非常多的污染物,贺衍躲在一侧观察。 砰!砰!砰! 贺衍一转身,发现不远处本该从后门离开的几人,拿起了枪和铁棍,将身上的防护衣蹭得倒处是血,吸引着那些污染物的注意。 贺衍讶异地看了一眼他们,立刻闪身进去。 “总控室,找到红色拉杆,用力拉下来,我们这边会全权接手,你就不用管了……小心!” 贺衍正要照着做,突然从总控室内冒出来一只污染物。 这怪物没有耳朵和眼睛,似乎嗅到了贺衍身上的半瓶R减,立刻锁定了贺衍。 贺衍与它交手,这东西动作却异常敏捷,速度快到贺衍也难以招架,他却始终记得要先把闸拉下。 “手动模式已开启,正在覆写,最高权限已转交。” 第一时间,黎彦泽的飞机就带着人飞快向贺衍的方向去。 红光期他们可以在缓冲区活动,但即将有红雨,他们必须全部撤离。 “预计还有2分35秒。” 黎彦泽的脸很黑,手指不自觉攥紧。 “预计还有20秒,请立即躲避,请立即躲避。” 广播一阵比一阵急促。 黎彦泽将腰间的锁扣扣在一边,眼镜拉下,他站在舱门边一跃而下,像一道黑色的影子。 他摸上腰间的手枪,还没落地就端着枪冷静地向贺衍身前的污染物开枪。 砰砰砰! “还有5秒!” “贺衍!快撤回去!” 黎彦泽啧声,伸手朝贺衍一招手,不断地向那东西射击,枪口红色烟雾逸散。 “3,2……” “贺衍!” 贺衍不肯回到走廊避难,一直紧盯着他的动作,一定要黎彦泽也往回走才肯走几步。 “1” 黎彦泽来不及多想,立刻扔掉枪,飞扑着揪住他的领子跌进廊内。 漫天的红雨倾盆而下,中空的地区原本湛蓝的天空突然泼了血红色一样,这样的场景令人恐惧。 贺衍却只看见黎彦泽包含冷意的黑色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拎到廊内。 黎彦泽的速度太快,他们只差一点就被淋上了,现在两人都安然无恙地撤回了。 “没事了!好小子!”关乐荣笑嘻嘻地摘了头盔,兴奋地走过来,看见黎彦泽冷着脸看着贺衍,又噤声转身离开。 咚! 贺衍被他揪住抵在了墙边,黎彦泽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气。 “贺衍。” 黎彦泽想说什么,又猛地松手任他跌坐在地上。 “我是管不了你了。”黎彦泽猛地闭上眼睛。“联考结束后,你就滚出去。” “谁给你的胆子,敢拿自己的命威胁我的行动?” 第135章 污染12 亲密家人 “黎长官, 所有研究人员已全部安全撤离。” 黎彦泽站在贺衍面前,他全身被黑色的作战服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侧头看了一眼来汇报的关若森, 抬腿踹了一脚坐在地上的贺衍。 透过一侧玻璃窗,红雨滂沱, 地面上血红一片,红光透过黑色的滤板交织着透过来。 这是黎彦泽第一次对贺衍发这么大的火。 也许是刚刚离死亡只差一线, 贺衍到现在心跳鼓噪不肯平复。 “滚回去,别让我再对你重复第二遍。” 黎彦泽用力踩着他的肩膀,看到贺衍忍耐似的皱眉也没有松开。 黎彦泽看见他直直的眼神, 不是出神的呆滞, 反而是翻涌着什么兴奋情绪。 莫名有些烦躁, 好容易当了四年温柔好家长, 今天全毁了。 黎彦泽松开脚,想离开却突然脚踝被抓住了。 贺衍摸到军靴冰冷的皮革, 颤了一下,死死不松手。 “没解气为什么不多来几下,我都没关系。” 话音刚落, 黎彦泽一脚将他踩回去, 后脑勺撞到后墙发出一声闷响。 “我是这么教你的?嗯?贺衍?” 黎彦泽不是气他应下了这个任务, 气的是刚刚不听警告,非要等他回撤才愿意走。 贺衍不明白黎彦泽为什么养他,但隐隐抓住了一个关键——对于黎彦泽来说, 贺衍的命很重要,不能受到一丝威胁。 所以在他觉得黎彦泽危险的时候,他可以拿自己的命威胁他立刻避险。 隔着玻璃看着他一点一点将要死去的场景,对于贺衍来说是永远烂在心里的疤痕。 “我怎么教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 自己的性命为第一优先。学到狗肚子里了?” 贺衍笑了一下,黎彦泽难以理解,他现在在得意什么? 或者说……爽什么? 黎彦泽收回脚,抱着手臂低头看贺衍。 虽然有四年的相处,但现在看他似乎并没有多了解这个小孩。他大了,倒是让黎彦泽时常困惑不解了。 “你教我的,我都好好记住了。但你自己呢?”贺衍仰着头看他,仍是带笑,眉头却紧皱着,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你有想过,因为我在家等你,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吗?” “我只干了一次冒险的事,你呢?你每次离开,我都提心吊胆,想你能不能回来,想我等来的是你的死讯,还是没缺胳膊少腿的本人。” 贺衍从没对他说过这些,黎彦泽愣了一会。 “我当初不应该把你养在身边。” 黎彦泽怅然地看着他,不像是在看着他,声音轻飘飘的。贺衍不怕这句话,因为那不是现实,现实是黎彦泽把他放在身边养大了。 他害怕的是黎彦泽那个回忆着什么的眼神。 那个一直在家里存在的“看不见的大象”怎么也不能继续装看不见。 黎彦泽到底是为什么找他,为什么为他付出? “黎长官,真不是我质疑你的教育方式。”关乐荣按住耳麦,架枪守在闸门前,清理污染物。 “青春期的小孩比较敏感,这时候,家长就应该多沟通多倾听。” 黎彦泽面无表情,提刀砍杀了两只污染物,只能看见刀锋红光闪过,看不清他出手的动作。 “刚刚沟通了,也倾听了。” “你那叫训斥和吵架。”汤复年正在接管所有防御武器,抽空加入谈话。 “贺衍从小学会的生存本能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换个思路想,这就不是威胁,这是为了你可以命都不要。” “我不要他为了我不要命,我没那么教过他。”黎彦泽烦得很,下手愈发粗暴。 关若森嫌弃地离远了些,担心溅到自己身上。 “贺衍不是小孩了,你还把他当小孩,小心出什么问题。”关若森想起什么,淡声提醒了一下。 黎彦泽嗯了一声,关若森笑了一声。 她敢保准,黎长官没明白她的深意。 把狼崽子当狗崽子养大了,现在天天对着主人馋得流口水。想踹走,现在还能来得及? 关若森不觉得有必要提醒黎彦泽,反正贺衍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贺一弘……” 贺衍已经被费良送回了家里,翻出了当初黎彦泽给他申报ID的材料。 第二页就是一张资料,小小的一寸照片,贺衍看了一会,忍不住从反光里看看自己。 眉眼轮廓至少有七分相似。 “黎长官,我们就送到这了。” 贺衍立刻回神,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好。 他刚把东西收好,黎彦泽就进门了,眉眼间满是疲惫,扫了一眼在客厅里看着他的贺衍。 “你回来了。” 黎彦泽理也不理,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贺衍看着他,淡声道:“你的杯子在茶水柜下第一排第二个。” 黎彦泽一顿,按他说的找到了东西,又发现茶壶里没水。 贺衍拿着茶几上的小茶壶走近他,帮他把热水倒了半杯。 “正正好,现在就可以喝。” 黎彦泽一抿唇,看着手里的茶杯,眼睫垂下缭绕在热气里。 “贺衍,联考之后选报,你想去哪?” 贺衍看着他的侧脸,隐隐闻见了黎彦泽身上的血腥气。 “研究院,军队,联合政府,你怎么选?” 贺衍攥紧了他的手腕,越收越紧,怎么也不能让黎彦泽看着他。 “我选什么你都会支持我?” 贺衍试探着问黎彦泽,脸却沉着,心里炙烤着一股怒气。 “是。”黎彦泽将水一饮而尽,随手搁在茶几上,声音有些低哑。 “我不做干涉。” 骗子。 “研究院。”贺衍毫不犹豫,视线不可控制地从他的鼻梁滑到唇瓣。 两个骗子。 “真的?你考虑好了?” 黎彦泽终于肯抬眼看他,眼神又如从前那样温和,贺衍心里跃跃欲试地想打碎这样的温和,却嘴上乖顺地回答。 “考虑好了。” 黎彦泽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头。 贺衍看着他脚步迟滞地转身回房间,伸手握紧了他刚刚喝过水的杯子。 “贺一弘……” 费良讶异了一下,然后猛地回神,啊了一声。贺衍穿着校服,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 贺衍脸上带着些恰到好处的好奇。“听说他是我亲生父亲,联考后要去A区研究院,可能就没机会问了。” 费良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说的也是。” “贺一弘是黎明的前任长官,你别看黎彦泽现在这么牛。当初贺一弘可是他上司,一手从新兵蛋子带起来的。” “可惜后面出任务牺牲了。” “就这些?” 贺衍淡声问了一句,眉眼隐没在黑暗里,语气很平稳。 “我是治安这边的,跟他们不隶属,哪能知道太多。想知道具体的去问你关姐。” “你关姐当时和彦泽是同期训练生,又是一起进的黎明。” 怪不得两个人躲起来说悄悄话。 红光辐射期间,联考正常进行。 现在还没有任何异常波动,黎彦泽每天还能陪一会贺衍。 两人似乎都忘记了之前不愉快,黎彦泽仍然像个开明温和的大家长。 贺衍……在黎彦泽的眼里乖顺了很多。 黎彦泽当然不舍得他离开,但比起贺衍的安全,其他都不重要。 “我们治安部有个小姑娘喜欢你好久了,明天你没事,不去见见?前几天说贺衍考试你走不开,今天都结束了,总该没问题了吧?” 费良站在黎彦泽的小电驴旁边劝,黎彦泽长腿支着车,坐在车座上,腾出只手夹着烟。 人造光源苍白毫无生气,他侧过脸神情稍显冷漠,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神色。 “算了,我身边不好有人,害人害己。” 费良诡异地沉默了,最后只是转过头去陪了一根。 “你这话说的,那么悲观呢,年纪轻轻的。”费良叼着烟含含糊糊说了句。 贺衍就藏在一边的阴影里,静静看着黎彦泽。 贺衍突然觉得很好笑,好像他必须像只老鼠一样偷窥黎彦泽,或是激怒了他,才能瞥见他的真实的一角。 温和强大,游刃有余的家长背后……那个悲观,倦怠,孤独的黎彦泽。 “哟,小衍考完出来了?” 黎彦泽立刻按灭了,伸手扇扇烟雾,笑着看向贺衍。 “考得怎么样?” 看吧,就是这样。 分明说好了,是最亲密的家人,贺衍却始终被隔离在一个厚厚的玻璃罩外,远远地看着他。 “正常发挥。” 黎彦泽笑着揉揉他的脑袋,等他坐上小电驴。 “臭屁。” 最后几天了。 黎彦泽靠在门边,看着贺衍,他正在厨房里熟练撬开各类罐头,捣鼓出味道相当不错的食物。 “以后在A区,说不定有机会吃上种植的蔬菜水果,不用吃这些罐头了。” 贺衍头也不抬,语气平稳:“我之前只吃过营养剂,对我来说,罐头就是最好吃的东西。” 黎彦泽摇摇头,笑了一下。 “你只是没吃过,所以觉得罐头最好吃,也只想吃罐头。” 贺衍压抑的所有混乱的,不满的情绪被他这一句点了。 “你又知道了?你觉得你养了我四年,所以我想什么,要做什么,你都能知道?” 铁勺咣当一下被摔回了锅里。 黎彦泽扶了一下额头,轻叹一声:“小衍,我们谈谈?” “还有的谈吗?”贺衍转头看着黎彦泽。“反正我马上就被打包送走了。你还有必要和我谈?” “我想知道,你前段时间,这段时间,到底在痛苦纠结什么?又发生了什么,让你一个劲的回避着我。” 贺衍浑身一颤,后背被什么东西刮了一样发麻。 黎彦泽看穿了他,但他知道吗? 贺衍恶意地想着,他知道自己在病床上睡着的时候,有人在一墙之隔的卫生间发狂了一样,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捏坏了不知道几个他用过的肥皂。 他不知道。 贺衍又庆幸又失落着。 黎彦泽看他躲闪的眼神,走到他身边,接过铁勺搅一搅,故意挨近了贺衍一点。 “说说吧,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贺衍被吓了一跳似的,逃着和他拉开距离。 黎彦泽穿着黑色短T,修身黑色长裤,腰细腿长,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漂亮,一点不显得壮硕。 他半边脸隐没在热气里,长睫垂下,看着锅里的东西,轻笑了一下,抬眼看了贺衍一眼。 黎彦泽什么也没做,这场景也对贺衍来说很熟悉了。 但贺衍又觉得有点受不了了,激烈的情感和冲动,比恨意温柔,比亲情脏污。 “早恋了?不敢跟我说?” 黎彦泽见他低着头,又是那个阴沉的小表情,不负责地瞎猜。 “看着就像是早恋了,又怕被我知道了。” “没有!”贺衍面红耳赤,一把夺走他手里的勺子。 “有就有,我有说不行吗?”黎彦泽抱着手臂躬身贴近他耳边,笑着伸手捏他发烫的耳朵。 贺衍几乎是把勺子砸进锅里,转头紧盯着他。 乱七八糟的话都在嘴边,最后只是苍白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黎彦泽双手举起,笑得一脸揶揄。 “我信我信。” 第二天,黎彦泽去军区开会,结束后只剩他们几个,黎彦泽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关乐荣。 “小孩早恋了,家长要做什么吗?” 关乐荣啊了一声。“那说得通了,怪不得突然叛逆了。” 汤复年也凑热闹,出主意。“不能逆着来,逆着来他更上头。” 关乐荣啧了一声:“若森没早恋过,这次问我也白搭了。不过老汤说的在理。” “多点关心,多陪伴总没错。” 关若森看着他们,突然冷笑了一声。三人睁着清澈愚蠢的眼睛看向她。 “笑什么?” 关若森冷着脸,回答:“我生性爱笑。” 说完她就转身要走,又想起了什么,退了一步看向黎彦泽,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劝你别再逗贺衍,要不然,晚上睡觉小心点。” 第136章 污染13 你对于他是关于贺一弘最后的…… 长夜期间, 昼夜不分,但人造光源会模拟自然的灯光情况。 可再怎么模拟,它只有单一苍白的白炽灯光。 贺衍坐在家里的客厅沙发上, 手边的苍白光源亮着。短黑发修剪齐整,丝毫看不出曾经头顶被修秃过, 高挺的鼻梁,眉骨, 溶在明暗光影里。 贺衍没有褪去少年人的那股生涩的青涩感,却因为压抑着什么浓厚的情绪而显得沉稳了些。 他收好手里的资料,一一归类放好了。 贺一弘, 以他的身份和资源, 他只能查到这了。 黎彦泽的恩师, 队友, 长官,上司, 黎明的前任长官,他的……亲生父亲。 一切似乎已经很清楚了,黎彦泽为了报恩, 或是别的什么, 找到了他, 收养了他。 贺衍却不知足,他想知道更私密的,更具体的, 更关乎黎彦泽的,而不是几个关系称呼。 他想知道黎彦泽曾经的样子,他的想法,他的过去和未来的打算。 但贺衍被他隔开了, 所以他需要自己去想办法掀开翘边的一角整个揭开。 现在贺一弘就是那个密码。 “这么晚了,还不睡?” 咔哒,开门的声音压得很低。 黎彦泽一身军装,臂弯夹着制服帽子,齐整的制服领子散开了,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子。 黎彦泽自认为找到了症结,揭破了孩子的青春期小秘密,对他是越发纵容和顺了。 “今天你回来得很晚。” 贺衍却更僵了,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黎彦泽了。虽然好像他做什么,黎彦泽都能包容。 “嗯,开了很长时间的会,可无聊了。”黎彦泽点到为止,不会再多说。 他走到沙发边,靠在沙发背旁,伸手揉揉他的头,喝了几口热水。 这样的场景四年里发生过无数次,可这次贺衍却躲闪着不让他碰。 黎彦泽没强求,这个关乐荣跟他说了,现在贺衍都是成年人了,怎么会还喜欢别人摸他的头。 “你费叔明天想请我们吃个饭,你也去吧?” 贺衍眉一抬。“关叔他们都去。” 黎彦泽嗯了一声,很疲惫地绕过沙发仰头坐下,他们之间像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那就是关若森也会在,他能找机会多问点东西。 贺衍躲着他,但眼睛长在黎彦泽身上,看见他闭着眼歪在沙发上,眉心微微蹙着,长直的睫毛搭在眼睑上,苍白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 泄露出一丝疲态。 贺衍回想这些天他的态度,阴阳怪气,浑身长刺。对于黎彦泽来说,恐怕也是个负担。 而且过几天,学院的毕业典礼上,所有参与联考的学生会被挨个当众揭晓录取结果,到那个时候,黎彦泽恐怕会气疯。 贺衍缓和了语气,闲聊似的问他:“费叔怎么突然想起来请客了?” 黎彦泽半眯着睁开眼,手臂撑着脑袋看贺衍,察觉出贺衍有意示好软和的迹象。 “你费叔结婚了,领证了。” 贺衍睁大眼,这表情生动活泛,一点没作假。“他能和谁?” 黎彦泽伸手想捏他的脸,又想起什么改为轻拍拍他的肩膀。 “你认识呢。就是医师,之前没发觉你费叔很黏他吗?” 贺衍一瞬间以为黎彦泽都逗他玩:“可他们都是男的啊?” 黎彦泽很无所谓地一挑眉,一摊手:“C区是可以的。” “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政策宽松了很多。” 贺衍不知道该对这句话惊讶哪一部分,他立刻看向黎彦泽平静的神情,观察似的。 “那你也能接受?之前费叔他不是都给你介绍女的?” 黎彦泽疑惑地嗯了一声,这话问的像是他突然和男人在一起了一样。 “有什么不能接受,见得多……” 黎彦泽嘶了一声,猛地转头紧盯住贺衍,挑眉凑近他。 贺衍心脏差点跳出来,看着慌里慌张的。 “啊。” 黎彦泽觉得自己瞬间被开了灵智,找到了什么真相。 “我明白了。” 又明白了。 贺衍起身要走,黎彦泽没紧追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被他从垃圾堆里拔出来的小萝卜头,已经比他还高一个头了。 “小衍,虽然没有从小养你到大,但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家长。” “我希望你以后能平安,快乐。” 贺衍站住了,手紧攥起来。 “喜欢男生,女生,喜欢谁,只要你真心喜欢,我都支持你。小衍……你……” “骗子。” 黎彦泽没听清,只看见鬓发下红红的耳朵尖,下意识反问。 “什么?” 贺衍猛地深呼吸,想平复汹涌而起的情绪,还有按捺不住的幻想。 “你说得总是那么好听。” 脚步声近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近了,贺衍看着苍白灯光下他的身影向他越靠越近,直到他们的影子一部分重叠。 “贺衍,你不信我吗?” 他的语气很温柔,明显是以长辈的姿态。 但此刻,贺衍长久以来的纠结拧巴全部散了,那些帮他自欺欺人的城墙轰然倒塌。 黎彦泽向他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贺衍猛地抓住他的手,甚至用了力气,但黎彦泽不挣扎,反而伸出另只手。 “这只手要拉吗?” 贺衍眉头松开,看着他的手,突然笑了一声。黎彦泽不知道为什么,心弦一颤,有些发怔地看着他发红的眼睛。 贺衍突然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你说的,我都会信。” 我爱他。 原来痛苦的解药那么简单,仅一句话三个字而已。 黎彦泽独自在客厅发出一声长叹,第一次感觉自己是真的年纪大了,好像跟不上贺衍的心思了。 黎彦泽突然胸腔发闷,猛地咳嗽了一声,他立刻捂住嘴,随便打碎了一只杯子,遮掩住了那一声听着就胸腔疼的咳嗽。 “终于来了,就等你们了。” 黎彦泽在前面走,贺衍就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眉眼松弛,双手插着兜,看着甚至有点春风得意的意思。 费良和医师住在一起了,他们新申请了一套更大的房子,还带一个小草地。 黎彦泽一来就被架着走,贺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又扫了一圈草坪上的人,最后锁定在关若森身上。 关若森对视线很敏感,下一秒就直直看向贺衍,目光轻轻,扫了一圈他的神色。 贺衍主动走过去,关若森自觉抱着手臂和他走到一侧。 “找我有事?” 关若森一头短发,跟黎明其他几个比起来,很少见她笑过,也不爱说话。 不去刻意注意她,很容易就把她忽略了。贺衍因为费良的谣言,重点关注过她很长时间。 “如果是问我和黎彦泽什么关系,我可以直接回答你。我和他没可能。” 关若森抱着手臂,看着这个狼子野心的年轻小孩。 “真正在黎彦泽手底下服役的军官,根本不会想和他在一起。” 贺衍意识到,这句话背后又是他完全不清楚的暗区。 不过,不急,他会有机会见识的。 “贺一弘。”贺衍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我想知道,他和黎彦泽所有的事。” 关若森在权衡,要不要告诉他。 “贺一弘和黎彦泽……就像现在黎彦泽和你。” 关若森沉吟了一会,给了这么个答案。 收养了一段时间,救过几次……关若森自认为说得还算恰当。 贺衍却突然沉默了,好容易松快的眉毛又皱得死紧起来。 “什么意思?” 关若森沉吟了一会,还是挑着她知道的说了。 早年天穹还没有完备,每次红光辐射期就是一场浩劫。黎彦泽十五岁那年,父亲异变成了污染物,母亲为了保护他惨死。 当年是贺一弘把黎彦泽救出来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贺一弘把他收养了,带回军区,一手培养训练。 黎彦泽年龄太小,连续参与了四年的新兵集训,从第二年开始就成了连着几届新兵的噩梦。 可最后一年分配的时候,黎彦泽差点不被留用。 因为……基因缺陷。 进军区不难,进特殊行动部却很难,要进行基因筛查检测,必须是R值不敏感。 要比一般人更不容易受到辐射异变,R值回落更快。贺一弘就是天生R值异常不敏,同样的环境下,别人R值升到20%,他可能才5%。 但黎彦泽不是,他就是普通人。 所以按基因筛查,黎彦泽连进行动部的资格都没有。 是贺一弘力排众议,一力保举。 黎彦泽为了进黎明,甚至自愿签署了一份协议。 如果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有异变风险,贺一弘可以视情况就地击毙作为人类意志的黎彦泽。 基地准测,不可以击杀还保有人类意志的高R值人类。 “黎彦泽就是愿意把自己的命都交给你父亲,就算是死在他手里也觉得死得其所吧。” 关若森感慨了一句,贺衍脸直接绿了。 “所以在他知道有你的存在后,一直想要找到你。”关若森淡声说着。“我们都劝他算了,他却怎么也不愿意放弃。” 关若森感慨了一下。 “大概,你对于黎彦泽来说,是最后一点关于贺一弘的念想。” 贺衍浑身发冷,笑也笑不出来了,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问那么清楚。 关若森想起了什么。“这么说也不对。” “你和黎彦泽现在住的那间房子,也是关于贺一弘的念想。” “当初,贺一弘和他就是住在那里,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换过。你的房间就是黎彦泽以前的房间。” 贺衍木着脸,笑了一声。 那就是说,黎彦泽现在的房间是贺一弘的房间。 他原来日日睡在贺一弘的床上。 第137章 污染14二更 你教教我 “聊什么呢?进来吃饭了。” 黎彦泽打开窗户探出头来, 笑着向他们招手。 关若森扫过贺衍黯然的神情,抬头向黎彦泽一点头。 “就来了。” 长官,不用谢我, 顺手帮了你一把。 这下这个小狼崽子该摆清自己的位置了,省得以后出什么事。 黎彦泽正单手插兜, 从桌上顺三个鲜番茄,转头招手让贺衍过来吃这个好的。 关若森看着他一无所知的天真脸庞, 感到了一丝责任重大。 “妹,你觉不觉得,贺衍对彦泽……” 关乐荣蹭过来, 犹豫着说。关若森意外地看着他这个蠢哥哥, 难道又要多个明白人了? “有点……那个那个……”关乐荣似乎觉得很难说出口。 “有点不够敬重的感觉。” 汤复年顺了个小番茄, 伸头看了一眼插话。 “对, 我早看出来了。贺衍还是没把彦泽当父亲一样敬重。” 俩傻子,关若森冷笑了一声。 “你又笑什么?” “我生性爱笑。” 关若森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上, 黎明里聪明人竟然只有她一个。 但还好,她已经暗中将这一切平息。 “好吃吧?味道和番茄罐头是不是不一样?” 黎彦泽顺了三个番茄,全都塞给了贺衍。他靠坐在沙发背上, 笑着看贺衍吃。 贺衍似乎心情又不好了, 但这次他表现得很平静, 平静到不像贺衍。 贺衍嚼着汁水充沛的番茄,鲜果和罐头真的完全不同,他却吃不出什么味道。 “你吃。”他把剩下的小番茄递到黎彦泽嘴边。 黎彦泽摇摇头。“以前就吃过了, 你吃吧。” 贺衍垂下眼看向他开合的浅粉色唇瓣。 吃过,谁喂的?贺一弘吗? 贺衍一言不发地将番茄抵在他唇边,手指按住,看着他唇肉被压下一点。 “吃。” 黎彦泽笑了一下, 张开嘴,稍稍低头叼走那颗圆润鲜红的小番茄。 洁白整齐的牙齿咬住,湿红的舌头一闪而过。他腮边鼓起,脸颊被顶出形状。 贺衍默不作声地看着,记住,收作荒唐时可用的素材。 他不能总这样了。 贺衍看着黎彦泽的喉结滚动,吞咽下酸味的番茄汁。 他既然能喜欢贺一弘,那为什么不能喜欢贺衍。 他死了,贺衍还活着。 “偷吃我的番茄,全部抓起来。” 费良端着菜出来,医师站在他身边,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却始终萦绕着一种亲密的氛围。 比如费良会躬身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医师偶尔会笑着看向费良。 搭在餐桌上的手上有一对款式相同的对戒。 好像一种神奇的契约,这联系比他们脆弱的家,更牢固更亲密。 贺衍看着他们手上的对戒,不可遏制地羡慕。 今天他们谁都不说军区的事,也不聊迟迟没有过去的红光辐射期。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在聊过去训练生的事。 “黎彦泽下手就是很黑啊,当时一对一搏斗,我刚摆个起手式,唰,人就躺在地上了。” 费良说着还对着医师比划两下,关乐荣也一脸认同。 “可不是,小测之前我知道分到他手里,偷偷给他塞了多少东西,让他让我三招。这家伙还是上来把我干倒。” 黎彦泽啧声,笑了一下,贺衍看向他,却觉得他有些悲伤。 嘴巴在笑,眼睛却看着那么悲伤。 “我去找他麻烦,这家伙一撇嘴。”关乐荣他们都喝了点酒,挑眉垂眼,学了一个欠揍的表情。“我让了,你没接住,怪我?” 汤复年啧啧两声,他是训练生的时候,黎彦泽已经进了黎明,所以没有体会过被支配的恐惧。 “我有你们说的那么贱?”黎彦泽也喝了一些,脸颊脖子有点红。 贺衍注意到医师似乎有些紧张地看看黎彦泽,似乎在观察他的状态。 “你们都少喝点。”医师淡声提醒。 “你那时候也就贺一弘能治你。”费良眼神有些迷离,脱口而出。 贺衍注意到他们都没说话,都在看黎彦泽的神情。 黎彦泽垂下眼睫,笑了一下,认同地点点头:“好像是,也就服他管。” 黎彦泽说完笑着往旁边一靠,撑在贺衍身上。 “听他们说我坏话也不帮我说回去。”黎彦泽身上有点葡萄酒的气味,皮肤有些发烫,那点故意施加的重量压在他的肩膀上。 贺衍转头,离他的侧脸很近,稍稍视线下滑,就能看见他长长的眼睫,淡红的鼻尖。 他们都不好待太久,很快就散场了。 贺衍没喝酒,骑着小电驴载着黎彦泽,感觉到黎彦泽环在他腰身的手臂,有点烫,松松的。 黎彦泽没喝多,就是上脸,最多有一点点晕。 夜风凉凉的,C2区只有规整的街道,纯粹只考虑效率和实用的规划自然没什么美感。 黎彦泽环着他的腰身,看到他的已经长成的脊骨,薄肌的线条让他从背后看着是个男人了。 不是那个绷着脸,实际上眼神惊惶的小男孩了。 黎彦泽有点晕,歪头靠了一下他的后背,小电驴立刻猛地甩了一个大弯。 “哈。” 黎彦泽笑了一声,明显的嘲笑。 贺衍忍不住也笑,又咬紧了腮帮子加速,让他不得不贴在自己身上。 “还有三天就毕业典礼,结束后就要动身去A区研究院报道了。想想时间过得真快。” 黎彦泽说完,贺衍怎么也不接茬。 “马上你就去A区了。没向喜欢的人表白就要抓紧了。你不想告诉我是谁,我就不多问,只是别因为可能要分开两区没可能就不说了,要不然会遗憾的。” 贺衍哼笑了一声。 这么懂?怎么,是觉得当初没有表白,现在人死了,遗憾了? 贺衍酸水泛滥,默念他现在最大的优势——他是死的,自己是活的。 “哼什么?”黎彦泽不理解他这个态度。“臭小孩。” 贺衍一直等到了家门口,才回答:“我不仅会表白,还会和他永远在一起。” 黎彦泽一挑眉,揉揉他的头发。“这么有自信,你又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你。” 贺衍推着车停好,闻言沉默了一会,轻声回答:“他会喜欢的。” 黎彦泽叹口气,啧啧两声,先一步进了屋。 “好吧,那祝你好运。” 贺衍看着他推门进了主卧,突然觉得这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你现在的房间就是以前黎彦泽住的。” 贺衍烦躁地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又在想,这个沙发是不是贺一弘买的。 贺衍从抽屉里摸出黎彦泽藏的烟,犹豫着拿着火机点了一根。他没放在嘴里抽,只是搭在茶几上,想着黎彦泽的样子。 他垂下头,躬着背,双腿岔着手肘抵着膝盖,双手用力似的交叠着垂下,一紧一松。 黎彦泽总是喜欢偏头,微微垂眼,眉宇间看着有些倦怠,眼里所有的思绪都藏了起来。抬眼看向他的时候,露出一个笑来,唇瓣开合,有些润泽。 “小衍。” 贺衍猛地捏起那根燃了一半的烟,按灭了,眼皮抬起直直看着主卧的门。 他霍然起身,走到卧室门前,轻声敲了两下。 “进。” 黎彦泽声音有些哑,一个音节拖长,很倦的样子。 贺衍忍不住咬了一下腮边,垂眼看着门把手。 他的门从来不锁,真是坏习惯。 黎彦泽正背着他换衣服,他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上衣刚掉下来,遮住一截细白的腰。 “怎么了?这一股烟味,你怎么抽烟了?” 黎彦泽坐在床边,额发冲洗过,柔顺地贴在他脸侧,脸颊脖子还是红红的,毫不设防地看着他。 贺衍走了进来,背着手把门带上了。 “我心里有点烦,睡不着。” 黎彦泽像他小时候那样冲他招招手,走过来的不再是个抱着枕头的小孩了,而是个一米九几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完全将他笼罩在身下。 贺衍坐到床边,低头靠在黎彦泽的肩上。 “我想在这。” 黎彦泽想起他小时候,有一天晚上,贺衍突然发了高烧,他怎么都没办法了。半夜里背起他,贺衍垂着头搭在他肩膀上,滚烫的脸贴着他的颈窝。 那天晚上他走到医师家里,守着他打针,退烧。那几天,贺衍有气无力的,大多数时候都是耷拉着脑袋靠在他肩上。 “好。”黎彦泽当即就答应了。 贺衍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抬起来蹭了一下他的脸颊,又放手去衣柜里拿他的衣服。 黎彦泽喝了酒,头还是有点晕,先躺在床上歪着头要睡着了。贺衍脱了衣服,身上那种训练成的好身材展露无疑,他随意套了一间上衣,没去找下裤。 黎彦泽迷迷糊糊地已经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一个热源包裹了过来。 “小衍,我在呢,睡吧。” 黎彦泽伸手又想拍拍,贺衍这次很坦然,趁机贴了上来,手臂环着他的腰。 灯已经关了,黑暗里,裹紧的被子下让人松懈情绪,轻易突破白天里那些乱七八糟该保持的距离。 贺衍始终没睡,侧头搭在他身上,嗅闻那股肥皂的清香味道。 他真的本来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只是今晚很想挨着他。 但半夜里,黎彦泽翻身缩了一下,贺衍一揽,黎彦泽就整个被他锁在怀里了,长腿挨着,他的呼吸吹颤了皮肤。 下|流的想法就很难控制住了。 贺衍脊背发麻,顿时手搂紧了他的腰,呼吸急了。 “小衍。” 贺衍耳朵发烫,立刻松开手背过身去。 黎彦泽的声音犹带鼻音,黑暗里细细簌簌地摸索在他背上。 “没关系,正常生理反应而已。我当不知道,你去解决一下。” 贺衍脑子转得很快,突然转身面对他,床脚吱嘎了一下。仗着黑暗,看不清神情,他毫不掩饰眼里的垂涎,声音却低低的,有点迟疑。 “什么解决?我不会。” 黎彦泽没说话也没动,贺衍往他的方向拱了一下,头搭在他颈窝,低声请求。 “你教我……” “你教教我……” 第138章 污染15 我说,我喜欢你 黎彦泽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什么?” 直到贺衍越来越凑近他, 身上的热气贴着他,毛茸茸的短碎发挠到他的皮肤上。 黎彦泽稍稍侧身转向他,但光线太暗, 看不清贺衍,只能仍由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无限放大。 “怎么办……”贺衍的声音已经没有一点能和稚嫩沾边的, 低低的,沙哑的, 有点困惑。 黎彦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同他的很像,毕竟他们是衣服都放在一起洗的家人, 是他养了四年的小孩。 “你平时怎么办就怎么办……都成年人了……” 黎彦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压低了声音, 偷偷摸摸一样。 黎彦泽酒气没散, 热得烧脸, 喉咙下意识不停干咽,不动声色地向后撤开一点距离。 下一秒他的后腰贴上来一只手掌, 滚烫,手心贴住了皮肤,好像随时就要使劲拉他回来。 “平时吗?平时不这样。”贺衍仍是依赖地靠在他身上, 声音很低拉着调子, 说得心不在焉, 像只是随便在说什么无聊的话。 可他身上不正常的体热却烫得黎彦泽有点焦躁,黎彦泽现在一点困不起来了。 可明明是贺衍出现小状况,他现在却更着急。 “我平时一般不理会的, 过一会也许就好。睡吧,你不是很困了?” 贺衍的鼻尖抵着他的颈窝,没有光线,只能感觉那柔软, 洁净,带着他的体温。 他立刻轻声喟叹了一声,如愿地感受到手掌下的腰线一紧,颤了一下。 黎彦泽尽量想让自己变得成熟,更游刃有余,但身体似乎已经将他识别成一个有威胁的男人。 他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忽略在这柔软温暖的被窝里,唯一硌在其中的东西。 “小衍,你去卫生间。” “你不教我,我去卫生间也没用。” 黎彦泽此时竟然被他诡异的说服了,这个不恰当的情况,只要一点小小的帮助,他们都能恢复正常。 没什么大不了……吧?他只是不懂。 “我教你。” 黎彦泽第一次那么扭捏地说了那么一句,贺衍立刻抬了一下头,很快手腕就被他抓在手心里。 “来。”贺衍这个字从胸腔里吐出来一样。 黎彦泽停了一下,直观地感觉到,贺衍是个成年男人了。 没有灯,没有光线,只是在黑暗里摸索。 他就靠在黎彦泽耳边,每一丝细微的感受及时地传递,不需要一个具体的字,只用能吹动发丝的气流,一点有高有低的意义不明的单音节。 黎彦泽的呼吸轻了很多,有点刻意地在装什么,身体的肌肉很僵直。贺衍挨着,又是倾尽感官去捕捉他的反应,自然完全清楚。 “就这样……你自己解决吧……” 黎彦泽手臂都要麻了,突然撂挑子了,想缩回手。贺衍早有先见之明,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哪也躲不了。 “黎彦泽。那天,你没有送我生日礼物。” 黎彦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感觉手心也麻。 “我有准备,等你去A区……” “现在就要,我现在就要。”贺衍突然歪了一下头,发丝很绒,黎彦泽忍不住仰头,轻易地露出咽喉。 贺衍突然难受似的轻咬上他的喉结,语气却很委屈。 “你帮我弄完,就当是你送我的成人礼。” 胡闹,黎彦泽可以拒绝,可以反驳,但贺衍的语气太委屈了。 贺衍15岁之后几乎没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贺衍早熟,很少会耍赖,会同他央求什么。 黎彦泽一犹豫,就被拉着回去帮忙了,手背慢慢被他用手包住,一起完成这项成人礼。 贺衍的手,原来那么小,现在竟是能反包住他了。 “呃……黎彦泽……” 黎彦泽听见他突然轻声咬出自己名字,这个时候,不合适。黎彦泽下意识拿劲了,贺衍屏住呼吸,额头上的汗珠蹭在了他的脸颊上。 “这个时候别乱喊。” “你非要这个时候教训我吗?” 黎彦泽伸手胡乱抓了几张纸,细细簌簌地,这声音也出格得很。 黎彦泽总算是不干坏事了,嗫嚅着自暴自弃地丢了一句:“会了?” 贺衍长长出了一口气。 “学会了。” 他餍足的意味明显不加遮掩。黎彦泽待不下去了,掀开被子离开。一回头看见贺衍跟着他一起来了,看着他打开水龙头冲洗,捏捏肥皂搓手。 贺衍不说话,就靠在门边看他,等他洗完手。黎彦泽转头一甩手,将水珠全甩到贺衍身上。 黎彦泽这会有点臊,思索了一会,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你都这么大了,以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学会了以后自己做?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黎彦泽推了他一下,贺衍侧身让开门,又跟跟随宠物一样跟在他身后回房间。 黎彦泽躺床上,他也跟着躺回去。黎彦泽翻过身不看他,希望自己立刻睡着,然后一早上醒来,夜里的尴尬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贺衍看着他的脊背,静静听着他呼吸渐渐平稳,伸手捞他在怀里。 “黎彦泽……” 费良总教他要喊爸爸,关乐荣和汤复年觉得他应该喊哥哥…… 但他偏偏一个称呼都不喊,一个也不认。 不是只有血缘关系才能是牢不可破,至死不休的。 黎彦泽就是黎彦泽,这三个字就是他的全部,现在等于爱人,等于家人。 他轻轻拍着黎彦泽的后背,躬身埋在他怀里嗅闻那股肥皂的清香味道。 * 黎彦泽第二天很快将这件事甩在脑后,将这件事当作是青春期贺衍的一点小尴尬事件。 毕竟贺衍表现地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看着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甚至看着心情很不错。 直到晚上休息前,半夜里,贺衍又开门走了进来。 黎彦泽认真思索了,这种行为很不好,不应该继续放纵他…… 但不知怎么回事,几天晚上之后,黎彦泽竟然习惯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每次说着说着,最后又是帮忙去了。 “贺衍,你这样不好,哪有你这样每天都要……” “我知道了。”贺衍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将汗水都蹭到了他身上。 黎彦泽叹着气往后躲,完全没注意已经滚到床边了,半边身体悬空。 贺衍看见了,猛地伸手将他捞回来。黎彦泽松了手,手指湿淋淋地按在床单上,仰面看着撑在他上方的贺衍。 今天床头开了一盏小夜灯,暖黄的灯光柔和,黎彦泽猛然看清了他。 贺衍的骨相相当优越,皮相又是标准的浓颜,可眼睛总是不带什么笑意,不爱直接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总要垂下些眼睫。 但他总是喜欢躲在一边肆无忌惮地用目光看着自己,黎彦泽一直都知道,从没太在意过。 此刻他突然被这样压在这里,直直对上了他直白,炽热的目光,黎彦泽突然有种隐隐的危险感。 尤其是……此时他像个不听话的大型犬贴住主人,那个性|意|味太重的东西还释放着某种蓬勃的,带着侵略性的意味。 贺衍单手撑着床,突然伸手撩了一下他的睫毛,很轻,拨弄着玩一样。 “贺衍,你今天回去睡吧。” 黎彦泽不想在最后几天里,擦出什么不该有的火花。 贺衍却和没听到一样,那只摆弄他睫毛的手搭在他脸颊,大拇指很轻地蹭了一下。 古怪的亲昵,但没什么下|流的意味。 只是下一刻,床腿吱呀了一声。 有人动了一下,带着根本无法自欺欺人的性|意|味。 黎彦泽浑身一颤,他身体当然这个方面没问题,当即颤着皱眉猛地将贺衍推开。 贺衍却轻巧地从背后捞他回来。他垂下头,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手指勾着带子。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惹恼了黎彦泽,他一点碰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可黎彦泽心软。 贺衍低声:“你教的我已经都学会了。” 贺衍很认真地展示他的学习成果,只不过圈住了,还多加了些附加的理解。 柔软湿润的唇贴贴他的侧脸和耳朵,只是单纯地蹭蹭,意外地纯情。 “贺衍……你别……” 黎彦泽从没有过这样的刺激,又对他提不起防备,仰头瘫软在他怀里,手去拽贺衍的手腕。 “贺衍!” 静谧的室内,本来什么动静都不该有,却一直有放大的粘滞水声。 “黎彦泽。”贺衍低下头轻咬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流让黎彦泽痒得受不了。 “别忍着,我不嫌弃你。” 黎彦泽压低了声音,猛地掐红了贺衍的手臂,留下一道淤痕。 剧烈的心跳声让他耳朵蒙蒙的,失神地靠在他肩膀上平复呼吸。 贺衍低声一直在笑,伸手放在黎彦泽面前,轻声满足地宣布。 “黎彦泽,我们在贺一弘的床上胡搞了。” 黎彦泽猛地推开的手臂,低头整理揉|乱的衣裤。 “贺衍,你最近精神是不是有问题。”黎彦泽冷声说完,起身就想走。 贺衍反手紧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有揭过这一晚的可能。 “你生气了?因为我提贺一弘了?” 黎彦泽转头看着他,皱着眉甩开他的手。“你在说什么?” 贺衍脸上那点兴奋褪了干净,看着甚至有些阴沉。 “我喜欢你。” 在贺衍的预想里,黎彦泽要么震惊,要么愤怒,要么慌张。反正不会是像黎彦泽现在这样平静,甚至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贺衍很熟悉。 小时候,有一次他生病了,怎么都不肯喝药。贺衍烧得发抖跟黎彦泽说,不吃药,就算是烧成傻子也不吃。 那个时候黎彦泽就是这样无奈地一笑,哄了一下,掰开嘴灌了进去。 胡闹。 “胡闹。” 看吧,贺衍抬头看着黎彦泽,笑了一声。 黎彦泽叹口气:“你不是有喜欢的男生……” “就是你。” 黎彦泽一噎,又说:“你总是和我腻在一起,太亲密了,你没分清……” “我想|操|你。” 黎彦泽被话噎死了。贺衍更喜欢他此刻的神情。 “想把你|干|到|失神,让你再想不起贺一弘。” 黎彦泽额头青筋直跳。“别逼我拿皮带抽你。” “你想抽就抽。”贺衍一脸无所谓,甚至起身抽出一边黎彦泽军服的皮带,伸手递给他。 疯了,完全是疯了。 这是在做梦吧。 黎彦泽沉默着转身摸了根叼着,一脸恍惚地要出去。 “黎彦泽!” 贺衍没有再拉他,再拉他,黎彦泽一定会把他肋骨都打断,直接让他瘫倒毕业典礼那天。 “我说,我喜欢你。” 贺衍没计划今晚弄成这样,但也无所谓了,他根本就没有计划。只知道他要快点下手,他不要再当黎彦泽的小孩了。 “你的答案呢?” 黎彦泽含着烟背对着贺衍,手已经搭在了把手上要离开。 “因为贺一弘,你不喜欢我,是不是?”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腿打断送去医院,我保证毕业典礼之前你再也见不到我。”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发虚。 但黎彦泽会说到做到,贺衍太了解他了。 第139章 污染16 仗着他心软,无法无天 “那个, 你们谁去劝一下?” 汤复年心惊胆战地回头看着关家兄妹两个,手指指指里面那个把训练室里沙袋打烂了三个的人。 “又吵架了?”关乐荣摸着下巴猜测。“不对啊,毕业典礼之前, 只要贺衍没把天穹捅个洞出来,我们黎长官都不会生气。” 砰! 一声牙酸的猛响声在训练室回响。 第四个沙袋报废了。 三个人皮一紧, 透过玻璃看里面的黎彦泽。 黎彦泽浑身都是汗,手上不是手套, 而是缠着的黑色拳击束腹带。 他低着头坐下来了,汗水顺着发丝往下滴,随意地用手指缠着解开带子, 手指关节都磨破出血了。 “咳, 黎长官, 怎么了这是?贺衍那小子又闹别扭了?” 黎彦泽听见那两个字眉心就是一跳, 靠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关若森摸着下巴,思索着某个可能性。 关乐荣一屁股坐在黎彦泽身边, 殷勤地递水:“咱们大人少跟小孩计较。” “青春期的小孩就是心思重,不爱和大人亲近,咱们顺着点, 多给点关怀……” 黎彦泽转头古怪地看了一眼关乐荣, 手指把软塑料水瓶捏的嘎吱作响。 “关若森真是你养大的?”他声音很哑, 脸上阴沉又疲惫的神情看着就很阴沉。 “啊……是……是啊。”关乐荣紧张了,关若森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哥,恨不得他被黎彦泽揍一顿。 黎彦泽深吸一口气, 捋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我他妈今天才意识到你只会出馊主意。” 同样喜欢出馊主意的汤复年后背一凉,抿唇,用上下牙齿咬住嘴唇,自己给自己禁言了。 “贺衍干什么了?”关若森隐隐有猜测。 黎彦泽好容易一片空白的大脑又乱起来了。 黑暗里纠缠不休的气息, 紧追不舍的手指,还有发亮的眼睛…… “我想|操|你……” “完蛋玩意。” 黎彦泽闭上眼,烦躁地把手里的水瓶扔一边去了。 这下连关若森都露出了十分意外的神情。黎彦泽竟然发这么大火,贺衍看来不仅是动嘴了,还动手了。 “黎长官?找黎长官。” 训练室的通讯接了进来,黎彦泽又冷静了下来,把手上的绷带拆完。 “讲。” “呃……长官,你家孩子在军区门口守半宿了,您看现在是……” “让他滚。” 汤复年过来劝:“军区门口可是有自动识别防御武器的,真会开火……” “是啊是啊,我看他是真知道错了,还跑过来找你。” 黎彦泽只抬头扫了一眼他们,顿时都噤声了,不敢再多说一句。 黎彦泽不想再多说这件事,将毛巾挂在脖子上说起正事。 “今年军区预备生训练之后,上头的意思是扩充特殊行动部,基因筛查会提前开始做。” 这些事自然烦不到他们这个级别的,但黎彦泽特意提了。汤复年反应很快,立刻指出关键。 “扩充军备,红雨期又一直让我们保持静默,B区的几次异变事件也没有让我们参与……” “难道要有什么大行动了?” 黎彦泽这个级别都不知道,那看来是攸关人类生存的大行动了。 砰砰砰…… 他们正说着,外面传来防御武器启动的声音,黎彦泽眉心一跳。 “黎长官!你家孩子翻……翻进来了!” 黎彦泽脸色瞬间铁青,毛巾随手一甩,立刻大步出去。 “这小子是要自杀吗?”关乐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军区大门和围墙边配备电网和自动防御识别武器,警告后无果直接开火,就算是顶着压力翻进来了,内墙还有重火力。 黎彦泽额头冷汗都下来了,远远地看见穿着浅蓝卫衣的人影高高跃过墙壁,立刻身手敏捷地就地一滚,躲过紧擦着的子弹。 防御系统解除的权限只有他这个级别才有,黎彦泽顾不上骂他,快步上前去扫描了虹膜解除进攻状态。 “这小子,你别说,真是个来军队的料子。”关乐荣原本觉得贺衍纯纯找死,但到了现场一看。 这小子脸上冷静地很,还知道利用自己扫描后的军属身份。 而且反侦察能力相当强,要知道门口可是部署了明哨和暗哨,他竟然全部绕开,翻过了外墙。 而且观察力也很不错,观察火力布控位置和行动规律,行动敏捷。 “要被黎长官听见这句话,你就完了。”关若森友情提醒。 正提到黎彦泽,就看见黎彦泽让所有武器停下后,脚步一刻不停起手就是一拳,贺衍没有躲,甚至没有防御姿势,直接倒在地上了。 “别去拉架,这孩子太熊了。”汤复年拦住关乐荣。 黎彦泽但凡迟来一步,贺衍就会被击毙。 黎彦泽气得脸发青,抬脚踩着贺衍的头,垂眼看着他,声线冰冷:“反击。” 贺衍被踩进泥土里,不肯反抗也不肯动手。 黎彦泽继续用力,就那么踩着他的头重复一遍。 “反击,孬种。” 贺衍死死地看着他,双拳紧握:“黎彦泽,你躲着我,谁才是孬种。” 黎彦泽不怒反笑,移开了脚,蹲了下去,伸手薅住贺衍的短黑发揪起来。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别拿你的命威胁我?记不住?” 黎彦泽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垂下来看他的眼睫长而细密,总有种温柔的神态,但此刻却让人脊背颤栗。 他此刻剥离了一切温柔和包容,锋芒毕露,贺衍抬着头看着他,露出脖颈让他掐。 黎彦泽是真下狠手了,贺衍的眼球都逐渐充血变红了。 “你这么想死,不如我先送你去死?” 黎彦泽说完却猛地松开了手,烦躁地踹他一脚。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又是你养大的,你想杀有什么不可以。” 贺衍猛地咳嗽几声,说的断断续续的,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裤腿。 “小衍,快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关乐荣趁机过来打圆场,他们离得远,还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对不起。”贺衍很干脆地道歉。 关乐荣立刻看向黎彦泽:“你看看,孩子打也打了,也认错了,带回家和好吧。” 黎彦泽冷哼一声,垂下眼看贺衍。以前怎么一点没看出来这小子的眼神根本不对劲。 “没几天毕业典礼之后,想见都难了。” 贺衍眼眶发红,恳求地看着他,脸上露出点失落的神色。黎彦泽一想到这个事,也觉得有点怅然,眉头一松。 “你看,毕竟是自家小孩闹出来的事,带回家教训吧。要不然他们也难做。” 黎彦泽踹他一脚,冷声说道:“爬起来,滚回家。” 贺衍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固执地先问他:“你也回家?” 黎彦泽一句话不说,抬脚就走,只转头和汤复年嘱咐,让他结合监控录像,把防御系统升级了。 贺衍就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 “我们谈谈。” 这句话变成贺衍追着黎彦泽说了,黎彦泽当没听见,从柜子里拿药箱。 “我喜欢你。” 黎彦泽猛地把药箱扔进他怀里,向后靠坐在桌边,冷着脸看他,又烦躁地拿了根烟叼在嘴里。 “你懂个屁的喜欢,你以为这是过家家?” “到底是我不懂,还是你觉得我不懂?” 贺衍脸被他揍了一块青的,就在脸颊边,子弹没打中,但擦伤是有的,后背,手臂,大腿都有血渗出来。 “黎彦泽,你哪怕回答我,我不喜欢你,我们不合适,我都能接受。” “但你还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你不是知道吗?我是成年人了。” 黎彦泽深吸一口气:“那好,我不喜欢你,我们不合适。” 贺衍立刻回答:“不可能,我们生活四年多,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 黎彦泽额头青筋直跳,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不喜欢你。” “你昨天晚上明明很喜欢……” 黎彦泽下意识反驳:“你说的不是一回事。” 贺衍立刻站起来,逼近他,他一米九的个子压迫过来是相当有侵略性的。 “怎么不是一回事?” “生理反应是生理反应,感情是感情。”黎彦泽说完就觉得自己也真是够了,为什么说起这个来了。 贺衍的表白让他混乱,震惊,又愧疚自己是不是没养好小孩,让他突然出了问题。真正让黎彦泽生气的,还是贺衍敢拿命威胁他出来见自己。 “好,我记住了。”贺衍听完也不失落,反倒是这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这个。 “你现在不喜欢我,早晚也会喜欢我。”贺衍冷着脸,而后有点咬牙切齿地补一句。 “毕竟我是贺一弘的儿子。” 黎彦泽不解地看着他:“鬼扯什么?什么?” 贺衍俯身凑近他,在黎彦泽耐心告罄之前唇瓣擦着他的脸颊,低头靠在他的肩头。 “我什么都知道。” 黎彦泽不想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拎着他的衣领,气得伸手拧住他的耳朵。 “贺衍,你如果再拿自己的命威胁我一次。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再靠近我。” 贺衍知道,他是认真的。 这是黎彦泽的底线。 黎彦泽的底线是他的命,这让他怎么愿意放手。 “我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第二……第三次了。” 黎彦泽推开他,脸上的表情稍稍和缓了一点。 “现在我们再聊聊你的感情问题。” “你才十八岁,以后去A区,那里有更多更好的人,以后你再回想起这件事,就会明白你现在只是……唔。” 贺衍躬身,手臂紧紧揽住他的腰身,毫无预兆地堵住了他的唇瓣。 贺衍完全是随心做的,贴了一下又觉得不满足,立刻咬住他的下唇,伸手紧紧按住他的双手,直把他往后压。 咬还不够,贺衍就急切地像是个不舍得吞吃果冻的小孩,吸吮,轻咬,舌头搅弄。 炽热又潮湿的气息辗转在唇瓣间,黎彦泽一个劲地躲,贺衍一个劲的不知轻重。黎彦泽可以选择去咬他不规矩的舌头,但每次都没下得去牙齿。 因为在他推贺衍的肩膀的时候,摸到了他伤口的血。 活该,但他已经受伤了。 贺衍终于尽兴,眼睛发亮的样子像条刚吃饱的狗,眼睛滑到他蹭红了一片的唇瓣,喉结滑动,声音嘶哑地凑在黎彦泽耳边。 “我又|硬|了。” 黎彦泽笑了一声,伸手从他的胸膛下滑,贺衍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期待地|蹭|他,等着他的手滑过|下|腹|。 黎彦泽如他所愿,手心温暖,搭在那,贺衍脸颊酡红,眼睛黑亮黑亮的。 下一秒,黎彦泽手一紧,满意地看见贺衍吃痛的委屈表情。 “我可以让你永远都|硬|不了。” 黎彦泽随意抽了张纸擦擦手,推开他回房间去,随手把纸砸在贺衍身上。 完蛋玩意,仗着他心软,无法无天。 可他偏偏,确实心软。 “把伤处理好。”黎彦泽忍不住还是嘱咐了一句。 算了,两天后毕业典礼,他就该走了,再忍两天。 第140章 污染17 对不起,我不要离开你 夜深了, 主卧床头的小夜灯,灯光暖黄温柔,这是贺衍十五岁时用奖学金买给黎彦泽的。 黎彦泽躺在床上, 侧着头看着造型简单质朴的小夜灯,基地里一切以效率实用为上, 这样的小夜灯算是无用的一类。 但黎彦泽当它是最珍贵的礼物。 所以怎么一大了,感情就变了?黎彦泽忍不住叹气, 伸手把小夜灯的灯线一拽关上了。 这样的东西经不住用,黎彦泽只偶尔打开。 “黎彦泽。” 刚关上小夜灯,门就被打开了, 他睡之前是锁了的, 只不过没什么用。 而后是带着冰冷水汽的肥皂清香味袭来, 一双触感炽热的手贴了过来。 黎彦泽习惯了, 甚至在他拱着趴在他怀里的时候,下意识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下一秒又僵硬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移开手。 贺衍伸手去拽灯绳,暖黄的微弱灯光又照亮了床头的这一小片地方, 墙上交叠着影子。 黎彦泽抬眼看着贺衍, 他撑在上方, 眼睛又慢慢下移到他的唇瓣。呼吸轻轻纠缠,他们身上的味道都是一样的,彼此没有一点不熟悉的东西。 贺衍慢慢试探着下移, 黎彦泽却突然开口:“没大没小。” 贺衍错愕地看着他,黎彦泽挑眉,重复了一遍。 “没大没小,哥哥, 爸爸,你选一个喊。” 黎彦泽的睫毛盈着光,挑眉笑得有点坏。黎彦泽这个家长一向不靠谱,喜欢逗小孩,但从不计较这个称呼。 贺衍心砰砰跳,好像是该叫一下,但非要在这个时候叫吗?那还真是…… 很刺激。 贺衍眉压低了一点,轻笑了一声:“Daddy.” 尾音捻灭在唇舌间,黎彦泽没想到他还真不要脸了,猛地推开他。 “不孝子。” 黎彦泽被揉弄的唇瓣有种过度摩擦的红肿,他的神情却有某种安定而平静的感觉。 这种平静可以是纵容,也可以是某种黎彦泽决定好的牢不可破的规矩。 这使得贺衍无论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在他这都是“胡闹”。贺衍每每挫败于此,但不知疲倦。 贺衍扯开他的衣领,黎彦泽堪称淡漠地看着他,让他刨开了衣领,露出锁骨和胸膛。 “干什么?” “干|你。” 黎彦泽嗤笑了一声,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看着跨坐在他身上的贺衍。 “完蛋玩意。” 贺衍心里憋着一股气,狠狠张嘴就咬下去,双手紧紧抓着他的侧腰。 黎彦泽轻嘶了一声,垂眼瞥了一下,淡定地等他咬够了又舔舔,抬头看过来。 “没断奶?在我这可吃不到。” 贺衍知道他这是羞辱,一遍一遍让他意识到,他们之间是做不成情人的。但贺衍还是无可救药地被这句话烧起禁忌的愉悦。 贺衍伸手碰了一下他咬过的地方,又低下头咬一口另一边,唇瓣被水泽润的嫣红又泛着水光,不过另有别的地方更是这样。 “总要吃一下才知道。” 黎彦泽轻啧了一声,随手抽了两张纸擦干。“今晚的疯发完了没有?回去睡觉。” 贺衍知道他现在的容忍是因为什么,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下午就该去各录取单位报道了。 按照黎彦泽的想法,这可能是他们最后待在一起的一个晚上了。 今晚过去,贺衍该去过他自己的人生,无论如何乱七八糟的情感,就在今晚结束了。 前几天贺衍还有种,死到临头的焦虑。 到今天了,他竟然有种反正事他已经做了,早晚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那还不如现在把能做的都做了。 “没完,还不够。” 贺衍惊诧于此刻他的冷静,前几天提一下就心虚,今晚他自己坦然了。 “我明天就要去A区了,我们就算再见可能也是匆匆几面,黎彦泽,你别对我那么狠心。” 黎彦泽伸手拧他的耳朵:“我要是真对你狠心,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里治你的断腿。” 贺衍盯着他,毫无预兆地掉下眼泪来,无声无息的,喉结强压着呜咽,皱着眉看着他掉眼泪。 “你是不是敲锣打鼓的盼着我滚了?你早等着这天了,把我甩了,你以后好潇洒。” 黎彦泽震惊地看着贺衍,这小孩从小死犟,没见过他掉眼泪。黎彦泽撑起来,衣服还敞着,伸手虚搂了一下。 “你这哪来的话……” “你心里全是那个死人贺一弘,对我都是顺带的,你不就这样?” 黎彦泽知道他有无理取闹的成分,但这一滴一滴货真价实的眼泪砸在他手心手背。 “贺一弘是你爸,你别那么……好好好,我不说。你怎么是顺带的了,小白眼狼,纯粹污蔑我。” 贺衍小时候对贺一弘完全没有印象,很小的时候还有母亲,那时候只说他爸爸是个懦夫把他们抛弃了。 后来只剩他自己,对贺一弘这个据说的父亲更是厌恶,黎彦泽后来怎么说都没用。 黎彦泽服了,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压着他,坐在他床上哭。 “你要怎么样?别哭了……”黎彦泽双手夹住他的脸颊,有点粗糙的大拇指蹭掉他的眼泪。 “让我干。” “不可能。”黎彦泽忍着气,差点伸手把他掐死。 贺衍继续掉眼泪,退了一步。“蹭蹭,不进去。” “不可以。”黎彦泽已经改用手指拧他的耳朵了。 贺衍非凑近他,眼泪掉进黎彦泽的颈窝,顺着漂亮的肌肉线条掉进他的腰腹。 “那抱抱?” 黎彦泽轻啧,一句话没说,默许了。贺衍垂眼,掩藏住脸上很难收敛的窃喜。贺衍动手剥他的睡衣布料,黎彦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赤|条|条地剥了出来。 他手脚修长,比例相当好,薄薄的肌肉不仅美观,还蕴藏着力量。黎彦泽的皮肤温热白皙,却能看见不少交错的疤痕,撕裂着他的身体。 白玉有暇,却更让贺衍心动。 黎彦泽的短黑发揉得乱了,不满地看着贺衍。“不是只抱?” “脱了抱。”贺衍说着就伸手把衣服甩下去。 贺衍果然只抱,但要贴着抱,皮|贴着|皮,肉|贴着|肉,细小的颤栗和冷暖的温度要不分彼此,贺衍一直很亢奋。 黎彦泽没有回抱,却也不一脚把他蹬走,直到贺衍贴着他的脸颊转身,不再要侧着面对面,要上下。 “重死了,给我滚。”黎彦泽低声警告,贺衍却抬头,脸颊绯红滚烫蹭着黎彦泽的脸颊。 “等一下,等一下。”他含糊不清,唇瓣贴着他的颈侧和肩膀,一点一点留下痕迹。 黎彦泽又不是X冷淡,贺衍死贴着又压着,他颤着实在忍受不了了,伸手去推他。贺衍埋在他的颈窝,无声地露出个得逞的笑。 “你他妈别|顶!”黎彦泽终于受不了了,把他整个撕开踹开,披着被子靠坐在一边,浑身发红细细颤着。 没遮住的腿,腿|根|内侧红了。 贺衍又从背后粘了过来,拦腰抱着,实在是哭不出来了,拧自己也不行。对他来说,今天吃的比较好,有点亢奋。 黎彦泽推了一下,扒开了人又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索性不干了,伸手摸了根烟叼嘴里。 一只手从他身手伸过来,捏着拽掉了。 “对身体不好,别抽了。” 黎彦泽没有坚持要回来,垂了下眼,看贺衍紧紧贴在他腰腹的手。 手指修长粗大,筋骨明显,青色的血管明显,怎么看都不是小时候稚嫩柔软的小短手了。 他眉宇间有些寥落,又是那种有点倦怠的神情。 “好不好的,早死晚死而已。” 黎彦泽说完,贺衍差点把他勒吐了。 贺衍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恶狠狠地威胁:“你早死,我就在你坟前自|杀。让你不得安生。” 黎彦泽觉得有点好笑。“傻|逼,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安不安生。” “你这么做,我不会知道,也毫无意义。你应该好好活着,然后把我忘了。” “这才是最好的报复,懂不懂?” 贺衍不懂,只发狠地去咬他的唇瓣。 因为只能拥抱,他就用劲力气拥抱,像是生来就长在他的血肉上一样紧紧缠着。 折腾了一晚上,黎彦泽困得睁不开眼,但还是到点就自然醒了。 贺衍这死孩子闭着眼还死死搂着他的腰,自己抠着手,黎彦泽怎么拉都弄不开。 黎彦泽看了一眼地上弄的乱七八糟的衣服,无奈地长出一口气。 理不清就不理了。 黎彦泽垂头看着贺衍,这家伙褪了小时候的奶膘,五官也长开了,完全没有以前精致少年的样子,看着就是个眉眼深邃的男人。 这张脸最多有贺一弘五分的影子,有时候他会莫名觉得熟悉,那种熟悉感莫名其妙,他伸手轻轻点在他的眼尾。 好像该是墨蓝的,薄窄的眼皮褶子里应该有颗痣。 黎彦泽觉得自己是有点莫名其妙,揉揉他凌乱的头发,像搓狗头一样,但贺衍只是闭着眼埋在他的腰腹。 黎彦泽轻啧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能有什么事呢? 毕业典礼能有什么比贺衍追着他说“想|操”他更|操|蛋的事? 不可能了。 黎彦泽眯着眼想到一种可能,但很快打消了。他看着贺衍填了A区研究院,再说,贺衍从小到大还不敢对他说谎。 最多是藏事不跟他说。 黎彦泽安下心,伸手揪着他的耳朵。 “贺衍,给你三秒睁开眼睛起床。” 贺衍下一秒就睁开眼,反常地爬了起来,听话得过分。 黎彦泽被邀请去给他们颁发录取通知书,要穿军装制服。贺衍也一身白衬衫黑裤子,靠在门边看着他正着徽章。 待会那么多人,黎彦泽要是给他一巴掌,他是装死,还是跪下认错…… 今天黎彦泽特意把费良的车借来了,越是接近学校,越是情绪高昂。 贺衍这个家伙刚入学的时候,连字都不认识,现在是联考第一了。 黎彦泽在军区闲聊的时候,不少人话里话外的都羡慕他白捡这么个好孩子。 好吧,除了馋家长身子,还是很好的孩子。 “典礼结束后,我带你去吃饭,这次不是军区食堂,有鲜果。” 黎彦泽今天难得打理了自己的头发,额发抓了一半上去,露出温柔的眼睛和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可他身上齐整的军装却象征着他的功勋。 危险强大,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贺衍心脏砰砰狂跳,迷恋他,此刻也畏惧他。 “黎长官!是黎长官!” 车刚停稳,大半已经到了的学生追星一样冲过来,一向臭脸的桑德紧张地凑近。 “黎……黎长官。” 黎彦泽一挑眉,手肘夹着军帽,笑着重复:“黎黎?这么亲热。” 桑德的脸肉眼可见的爆红了,黎彦泽随手一拍他的肩膀。 “开个玩笑。我记得你,之前在西部通道,你们很勇敢。桑德。” 桑德没想到他会记住自己,感动地说不出话,很想和他多说几句,可人太多。一不留神他就被挤走了。 贺衍走过去伸手拉住黎彦泽。又招蜂引蝶,他们知道你喜欢打小孩吗? 黎彦泽笑着和他挥挥手。 “一会见,祝愿你们今天都得偿所愿。” “啊,我忘了要签名!” “更嫉妒贺衍了,他天天都在过什么神仙日子。” 贺衍紧紧抓住黎彦泽的手。 对啊,他每天吃的可好了。贺衍屈指挠了一下黎彦泽的手心,暧昧似的。 黎彦泽的军装下,从脖颈到大腿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黎彦泽一甩手,警告似的伸手在他后脑勺一拍。 “给我老实点。” 毕业典礼请了黎彦泽上去致辞,贺衍和同学坐在一起,同他们一起仰头看着那个耀眼的年轻长官。 “你们是幸运的,在这里学到的所有东西,都让你们在面临无可避免的危机时尚有一击的余地。但你们也是不幸的,你们被剥夺了退缩的权利,只能直面我们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不要害怕,当你选择迎难而上时,你就成为了我,成为所有人类的希望。” “长夜终将过去,黎明终将来临。” 桑德就坐在贺衍身边,快把手都拍烂了。贺衍只直勾勾地看着黎彦泽,身边很多同学都两眼放着光,红着脸看着他。 贺衍前几天就听见黎彦泽在家练这个稿子,马上能倒背如流,但他却对其中的话不以为然。 他对人类不感兴趣,只对黎彦泽感兴趣。 他不想保护人类,只想黎彦泽平平安安。为此,他要不惜一切代价站在黎彦泽身边。 “下面我们将公布每位同学的志愿录取情况……”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紧张又期待的表情,只有贺衍露出心虚的表情。 公布从后往前,前一百是自愿抉择,不会有意外,后一百是投档。 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失魂落魄,研究院录取很苛刻,大多数都去了军区和政府。 人不多,很快就到了前一百,这次是从后往前。 黎彦泽被请到前面,手里拿着一沓录取通知的纸张。 贺衍脸一白……和黎彦泽对了个眼神。黎彦泽一笑,这时候又觉得他是个小孩了。 明明没什么意外,看着还那么紧张。 “桑德……恭喜,你已被C2区军方预备生录取。” 前一百里,大部分人都去了研究院,唱名快结束了,最后也只有十个左右去军区。 很快贺衍已经走到台上,还有两个人。 他遥遥看向笑着的黎彦泽,最后只剩下他。 黎彦泽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他家孩子了。 “贺衍同学,恭喜你已被……被C2区军方预备生录取。” 贺衍已经走到他面前,伸手要接那张纸,黎彦泽低着头看着迟迟没有递过去。 黎彦泽甚至用指腹蹭了一下油墨的字。贺衍干咽了两下,低语一样,哑声:“对不起,我不要离开你。” 黎彦泽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伸手把这张纸递给贺衍。 贺衍伸手,黎彦泽看了一眼他的手,良久,笑了一声。 每个选择军区的毕业生领完都会和他握手,这代表着黎彦泽的欢迎和认可。 贺衍手指轻颤着,就在他要收回手时,黎彦泽伸手同他一握。 贺衍才发现他的手指那么凉。 “欢迎。” 140-150 第141章 污染18二更 1001,你在质疑我?…… “喂, 听说了没,这届预备生里有黎长官收养的那个儿子。” “是吗?那十有八九黎长官会来带训吧。” 贺衍坐在宿舍里反复翻着通讯器,想看看有没有消息。宿舍里陆续来人, 贺衍就坐在那看也没看过去。 “你好?我是康恒,新室友, 认识一下?” 贺衍这才放下通讯器,伸手同他一握, 简单明了。 “贺衍。” 康恒倒是很自来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他闲聊。 “我以为我来得够早了, 没想到你都收拾好东西了。你今天几点就来了?” 贺衍沉默, 他三天前就来了。 就是毕业典礼结束当天。 黎彦泽没打他没骂, 还顺当的开车带他回家, 除了把费良的车撞了个瘪子,一切没有任何异常。 然后黎彦泽让他在门口等一下, 没十分钟,他的行李被全部扔出去了。 费良知道了,帮他先申请了军区宿舍住。 “我看你在看通讯器, 在等人消息?那你抓紧了, 马上就要上交通讯器了……” 康恒看出贺衍情绪不高, 也没想让他多说话,倒豆子一样说话。 他头发略有些长,长了对虎牙, 笑起来有点傻气,但他竟是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封面的诗集两字写得漂亮。 贺衍只随意扫了一眼,康恒就立刻递过去,让他翻翻, 里面都是些他写的诗。 “今天黎长官肯定会来训话,待会早点下去集合……” 贺衍耳朵一动,稍一抬眉。 红光期未过,仍然处于长夜期,操场上炙烤的人造光源亮得人热。 一排一排的预备生身穿黑色训练服站着,他们都是各区学校里来的,原本就要接受类似军事训练,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贺衍站在其中,旁边是康恒,他们拉开距离站,看上去人很多,动一下都不会被人发现。 实际上一有人动就有教官走过来记下编号扣分。 初始100分,60分以下走人,同样有加分制,上不封顶,按分数排名。 黎彦泽当初刷了史上最高分:610,至今无人超越。 “全体注意!” 贺衍听见军靴叩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呼号。 他抬眼穿过重重身影,直直看向走到最前的黎彦泽。三天而已,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贺衍就是觉得他的神色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 或者说,跟他常见到的不太一样。 “谁能用两个字回答我,加入这里,你们最核心的纪律是什么?” 黎彦泽冷然地扫过台下所有人的面孔。 “答对加十分。” 就算是没有加分,因为是黎彦泽问的,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 “报告!是团结。” 黎彦泽扫过去,随意一摆手否定了。 很快五花八门的答案出现了。 智慧,变通,忠诚,效率,甚至还有答R值的…… 贺衍看着黎彦泽,他垂着眼看着底下的所有人,神情冷淡,跟中央政府宣传海报上微笑着的形象完全不同。 贺衍却觉得某一瞬,他很……悲伤或者说很慈悲? 贺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从他被驱逐出黎彦泽的身边,他却似乎在一步一步重新认识那个真实的黎彦泽。 “服从。”贺衍举起手,高声回答。 黎彦泽抬眼直直看过去,所有人都等着黎彦泽否定,毕竟前面的“忠诚”被否定了。 黎彦泽开口了,问他:“为什么?” 贺衍压着他的话音,直直盯着黎彦泽看。 “忠诚是主观,服从是客观。如果有人出发点在于忠诚,但自作聪明,他不一定会服从。服从是不忠诚的人也必须坐到的客观事实,不容第二种可能。” 关乐荣和关若森对视一眼,汤复年也点点头,这个解释听着不错。 黎彦泽等他说完。“编号1001,扣十分。” 贺衍绷住了意外的神情,沉声接受:“是。” 他猜想这是黎彦泽的一个试探,既然服从,那么长官无缘由的扣分,他也要服从。 然后他预想的反转却没来,黎彦泽收回眼神,冷声:“他说的很好。” “接下的两个月时间,把服从两个字刻进骨血里,如果有反悔来到这的,随时欢迎交还徽章编号离开。” 康恒偷偷瞄了一眼贺衍,又看看台上的黎彦泽。 啥情况啊,他室友也太倒霉了,答对了反而扣分? 黎彦泽接下来又具体强调了几项纪律,又重复了规则,最后提到二个月后的最终考核。 “特殊行动部参与考核后的招生……” 黎彦泽说完,底下就有人高声:“报告!黎明也参与招生?” 黎彦泽没有扣分,甚至肯定了。“黎明会参与招生,最多三个名额,原则上宁缺勿滥。” 他说完,底下的报告声此起彼伏。 黎彦泽不再多说,他感觉到了贺衍灼热的目光,却只把他当成普通士兵掠过一眼。 “能撑到最终考核的人才有资格知道黎明的标准,现在,散会!” 黎彦泽转身就要走,贺衍突然出声:“报告!为什么扣1001十分?” 康恒心里卧槽了一声,看来他这个室友是个人物。 “1001,你在质疑我?” 黎彦泽正在队伍里慢慢穿梭着,他走到贺衍面前看着他。 “报告!是!” 黎彦泽没有生气,只是转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教官。 “1001再扣10分。” 黎彦泽扫了贺衍一眼,眼神淡漠而冷然。黎彦泽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命运,贺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黎彦泽可以扣光他的分数,让他直接滚蛋,而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贺衍不甘地直直看着他,呼吸急促起来。 黎彦泽满意地看着他变了的脸色,不知天高地厚。以前是他听了关乐荣的馊主意,温柔过头了。 “现在,有谁能回答1001的问题,加十分。” 黎彦泽不解释,不急不慢地扬声问他们。 康恒都不厚道地开始思考,为什么贺衍回答对了,还是要扣分…… 难道是解释得不好?或者漏了什么?总不能是黎长官看不顺眼他吧? “报告!” 斜前方,有人高声喊了一声。 桑德目光灼灼地看着黎彦泽,高声回答:“报告!1001最先回答时没有先说报告,这是我们在这学到的第一条命令,1001没有服从。” 黎彦泽偏头过去听完,又转头看着贺衍,启唇高声:“1015,加十分。” 桑德瞥向贺衍一眼,压抑住了欣喜的神情。 比起加十分,得到黎长官的肯定更让人振奋,已经有人投去羡慕的眼光。 黎彦泽背着手,转身离开,贺衍连捏紧手都不行,他不能再给黎彦泽扣分的把柄了。 第一天还没过半,他扣了二十分。 再来一次他直接就被踢出去了。 贺衍不满,但却心里灼烧出一股劲。 你觉得我不配在这,不配成为你的爱人,只能躲在你的羽翼下。那我就证明给你看,我会比你还要强,我会比谁都要配得上你。 “咳,长官。有点狠了吧,以前第一天也没有一下扣那么狠的。”汤复年纠结了一会,还是跟黎彦泽提了。 “您是想让他出局?那您直接把他从名单里划掉不就好了?” 黎彦泽在查看预备生的资料,闻言冷声回答。 “这是他选的路,我不会耍任何手段让他滚蛋。他能怎么样都是他的造化。” 汤复年听出黎彦泽的意思了,这是照顾没有,倒是可能会有狂风骤雨般的狠练。 关乐荣倒是觉得不错,也挺认同黎彦泽的处理。 这小子从小就能看出来是个有天赋的苗子,学东西快,肢体协调敏捷,最重要的是面对紧急情况头脑冷静。 虽然大了是被宠的有点浮躁,但磨一磨是个好材料。 关若森罕见地笑了一下。“所以,贺衍随我们练了?” 黎彦泽头也不抬。“你们看着办。” 汤复年轻啧一声,心疼了一秒。 “不心疼?” 黎彦泽抬眼,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语气平淡地宣布:“他们的格斗教练是我。” 三人的表情都一僵,后背一凉。 贺衍还不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只是和康恒一起训练完回宿舍。 “兄弟,你也别难过,后面还有加分机会……” 贺衍穿着发的黑色紧身短袖T恤,后背汗湿了贴在后背,额头上挂着汗,但神情显得有些冷淡。 “我不难过。” “110分!你现在可是一马当前了,还是黎长官给你加的。” 桑德正好错身经过贺衍,很难忍住不停下来打个招呼。 “没想到你倒是有种,敢来军区,没跑去研究院。” 什么话在桑德嘴里听着就刺耳。康恒都直皱眉,桑德偏跟着贺衍往前走。 “黎长官从小把你养到大,算他半个儿子了,后面别再给他丢人了。分扣完被踹出去就不好看了。” 桑德语气一点没有嘲讽意思,但康恒听着都忍不住回嘴。 “你什么意思,这才第一天,以后怎么样可早着呢。” 康恒说完突然一思索,讶异地小跑跟上眉眼沉冷的贺衍。 “我擦,你就是黎长官的那个儿子?” 桑德那么一说,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了那个黎长官儿子是谁了,都明里暗里打量他。 贺衍突然停下脚步,一抬眼睫扫过他们打量的眼神,他神情阴鸷沉冷。 “我不是他儿子。” 桑德啧声,上前推搡他,不爽:“你多少是不知感恩了。黎长官养你这么大,叫一声爹……” 贺衍转头看着他,一米九的个子,汗湿的T恤勾勒出他的肌肉线条,腰带勒紧腰腹,长腿上黑色工装裤配军靴。 看着下一秒就能把人踹出二里地。 “私自斗殴扣二十,我还能剩六十分。” 贺衍下意识和黎彦泽一模一样伸手招狗一样,冷着脸挑衅地看着桑德。 “敢不敢?” 桑德一甩外套,骂了一声,他个子没那么高,但也能看出是有基础的练家子。 “桑德,把他打哭!”“桑德!上!” 周围人明显对这个黎长官的儿子没好感,谁都觉得他不知感恩。 “还有谁想上,一起。” 康恒赶紧拉了贺衍一下。“他们人多,而且大哥!扣二十分呢!” “这么喜欢帮人认儿子,我打赢了,你们以后见到我就九十度鞠躬喊爹。” 贺衍完全不收敛,甚至挑衅得更甚。 “操!来!”“谁怂谁孙子!”“你输了,以后喊所有人叫爹。” 话音未落,贺衍揪起一个冲过来的,一拳过去揍倒在地上,同时间矮身躲过桑德的拳头,肘击了他的腰腹。 桑德的确身手不错,反应很快,堪堪躲开,其他人根本不够看,四个人一起连贺衍的皮都没擦到。 桑德一点不等他们下场,趁着他应付别人立刻攻上去。 贺衍也挂了点彩,随意抹了嘴角的血,嚣张地踩着躺在地上的人,伸手朝着唯一还站着的桑德一招手。 “来?” 围观的人刚开始还等着贺衍被打得满地找牙,渐渐卧槽卧槽的,开始佩服起贺衍来了。 这个装货,倒是真有点东西。 没一会,桑德格挡不慎,下巴直挨了贺衍一拳,鼻子也出血了。贺衍打得身上热了,但神情一点不变,不兴奋不红眼,神色还冷着,下手有分寸。 他们都是疼的不动了,或者是畏惧了,没有真的打出大问题的。 “现在喊。” “聚众斗殴,参与者各扣二十分,围观的各扣十分。” 贺衍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身影,黎彦泽斜靠着墙,扫了一圈现场。 贺衍也破相了,脸颊嘴角额头都青紫了,嘴角还破了。 贺衍脸上的神气没了,冷淡也碎了,露出个委屈的神情。黎彦泽走了过来,抱着手臂用脚挨个踢踢,看也不看贺衍。 贺衍的委屈快溢出来了,看的其他人都无语了。 “都爬起来,医务室处理完伤口去关禁闭。” 几个人连滚带爬都起来走了,贺衍还紧紧看着他不动,黎彦泽回身就是一脚。 “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贺衍黑色的裤子上多了个脚印,这回却满足了一点似的,颠颠地跟着几个人一起去了。 第142章 污染19 给我个机会 禁闭室里只有一盏小灯, 贺衍坐在小椅子上低头写检讨,长腿折着,无处伸展, 还要躬着点腰。 贺衍身上的伤一个没处理,当然他也没什么大碍, 就是脸上挂彩,腰腹吃了几个肘击。 窗外传来吹哨声, 应该是准备熄灯入睡了。 贺衍面前的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三页检讨,情真意切,痛心疾首。但他倒是靠在椅背上随意转着笔, 神情散漫, 出神地想着黎彦泽。 他还剩六十分, 差一点他就成了开训第一天就被扫地出门的预备生, 但比起这个,贺衍更在乎黎彦泽对他的态度。 一阵有规律的军靴叩地的声音传来, 贺衍手指间转的笔停下,放在了桌子上。 贺衍猜可能是关叔或是汤叔。 “好玩吗?” 平静而淡漠的熟悉声音,贺衍几乎是浑身一颤, 转头看着黎彦泽拎着医疗箱走进来。 四天了, 贺衍以为自己能绷住, 却无时无刻不在烈油里烹炸一样。 如果黎彦泽就此不要他了,彻底放弃他了…… 他总是讨厌黎彦泽把他当作小孩,却在仅仅四天的分离里, 体验到了他的爱情就是混杂着对长者的依赖,畸形扭曲。 “如果你没有作死,现在你应该在A区的研究院里,用精致晚餐, 或者是准备洗漱。反正不会是坐在这写检讨。” 黎彦泽扫了一眼他的检讨,哗啦翻了两页就卷了一下随意放进口袋里。 “可是那样我不可能等到你来,也不可能现在见到你。” 贺衍不会用温柔的语气说话,只是陈述事实,直直注视着黎彦泽。 黎彦泽对他这种乖狗狗盯着主人的眼神已经免疫了,看着多乖啊,好像生怕错过了你对他的指令,所以要眼神紧随。 实际上呢…… 黎彦泽靠坐在桌上,伸手掐住了他的脸颊,抬着他的头。头顶上悬着的灯光刺眼,贺衍忍不住一眯。 “为什么骗我?” 黎彦泽的大拇指指腹轻轻蹭过他的青紫瘀伤,猛地用力按下去,垂下眼睫看他吃痛的神情。 “不骗你的话,我没有办法留下来。” 黎彦泽手指松开,他这样垂下眼睫看着他,总有种温柔的错觉。贺衍不怕疼,反而双手抓住他的手,侧脸靠着,死死盯住他,却像小动物似的蹭蹭。 撒娇都学会了。 “看来是我把你惯坏了。” 黎彦泽突然叹了口气,抽出手拍拍他的脸颊,没什么力,但侮辱的意味极强。 “从小到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能给的都给你。只要求你不要骗我,你也不能做到。” “你如果真那么想进军区,为什么提前不和我商量?我未必会强制你不准来。” 贺衍不相信这句话。 黎彦泽因为想保住贺一弘的孩子,所以希望他去A区研究院,去基地最安全的地方。 而他偏偏来了军区,这个性命最不能得到保证的地方。 “黎彦泽,你真的会同意?”贺衍紧紧抓住黎彦泽的手腕,猛地一拉顺势揽住腰,死死不肯放开。 “你不会的,你根本不会。黎彦泽,从我表白那天,你就想把我扔走,好让我再也不能缠着你。你怎么就对我那么狠的下心?” 黎彦泽看着他越凑越近的脸,意识到一件他早该意识到的事。 他从没答应过要和贺衍在一起,但贺衍满脑子都是自己对象要把自己踹走。 而他,满脑子都是这小子招呼都不打一声,敢背着他搞这种事,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家长放眼里。 黎彦泽猛地一偏,躲开了贺衍凑过来的唇,反手挣脱了,按着他的后脑勺压在桌面上。 “我想我已经拒绝过你了。我们只能做家人,不可能做情人。我最恼火的就是这点,你进入军区的目的是什么?来过家家?玩你可笑的爱情游戏?” 黎彦泽一直压抑的怒火烧了起来,手上再使劲死死将他擒拿,按死在桌面上。 贺衍的格斗技巧是从他这学去的,他还没能把师父打败的实力。 贺衍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突然低声笑了几声,听着却那么难过,从喉咙里压出来的一样。 “听清楚了?清楚了就给我主动滚蛋。” 贺衍却不肯答应:“外面那么多兵,你敢说他们人人都理想信念纯粹?你有耐心给他们机会,却独独不给我机会。” “黎彦泽,你怕了?怕我会做得比所有人好?怕你会一步一步对我妥协,真的跟我一辈子纠缠在一起?” 黎彦泽没有回答,只是放开了他。 一辈子?他哪有那么长的时间。 果然,他的身边就不应该有太亲近的人。贺衍那么年轻,刚成年,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蔑视世间一切不可能的年纪。 “你还是先怕自己会不会被扣到及格线下吧。” 黎彦泽这次的回避太生硬,让贺衍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如果你都能接受贺一弘,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 贺衍害怕他就那么转身离开了,立刻搜索自己身上还有什么筹码。 “我还是他亲生儿子。” 黎彦泽皱着眉看着贺衍,他真是老了?都听不懂话了。 “什么接受?你原来不是不愿意提贺一弘?” 贺衍苦笑一声,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看着我,你会想起他吗?” 他这么说,黎彦泽也有点伤感,看着贺衍都已经这么大了,他真的有了贺一弘已经走了很多年的实感。 “你除了长得和他有点像,心性真是完全不同。”黎彦泽忍不住叹了一句。 贺衍冷哼了一声。黎彦泽冷静了下来,把医疗箱打开,让他老实坐好。 “你和我提贺一弘,想必是知道一些他和我的事了。” 贺衍的脸上有点刺痛,刚想转头看他,下巴就被黎彦泽捏住了。 “关若森和我说了不少。”贺衍试探着说了这么一句,眉眼间明显有些沉郁。 “啊。”黎彦泽坐在桌子上,垂下的眼睫盈着亮光,身上熟悉的清香味笼罩着他。黎彦泽捏着他的下巴上完药,欣赏似的摆弄着他的脸左右看看。 “那你该知道我们除了家人以外不会再有别的关系了。” 贺衍瞬间像是吞了个铁块下去,亲口听他承认和他瞎猜还是不同的。 就那么喜欢贺一弘,喜欢到这么多年守寡一样?也不肯找和他相像的替代品。 黎彦泽还不知道交流沟通第一大忌就是,你以为他都知道了。 黎彦泽伸手撩了一下他的衣服下摆,瞥了一眼,没什么别的意思。 “药油留给你了,自己处理一下腰腹间的伤。” 贺衍一颤,被他简单的一个动作勾起了躁动的某些想法,闷哼了一声。 黎彦泽当没看见,转身就走。贺衍却不肯让他就这么离开。 “黎彦泽,你给我个机会。就算你是要骗回来,给我个机会吧。” 黎彦泽不相信少年人来如风的喜欢能有多热烈,比起爱情,他倒是更相信是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或者是某种错位的错觉。 “呵。”黎彦泽摸了根烟叼在嘴里,无奈地笑了一声,非要揪住不放了。死犟。 “好,行。”黎彦泽偏过头看向他:“两个月后的最终考核,你们的对手是黎明。只要你能俘虏我,一切随你。” ……这不是为难了,这就是天方夜谭。不要说两个月,再给他两年,贺衍有信心一对一在演习中和他“同归于尽”。 但两个月,还是要他能俘虏黎彦泽。 “如果你做不到,或者根本坚持不到考核就淘汰了。贺衍,你这辈子就不要再和我说喜欢。” 黎彦泽不骗人,他只会明明白白提出条件。 贺衍看着他,紧攥着拳头。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就算是绝路,他也要试试。 “我答应。” 黎彦泽一笑,懒散地一摆手,点燃了烟,向外离开。对于他来说,贺衍答不答应都是同个结果。 不答应贺衍以后再也没脸说喜欢,答应了也不可能真的能达成条件,以后还是提不了了。 “格斗技巧你们都清楚,随便点几个要领背得比我还清楚。但那有什么用。” 黎彦泽带着宽檐遮光帽,一身黑背心黑裤,手臂肌肉线条并不夸张,却随手撂倒几个两米多,浑身肌肉的预备生。 他甚至叼着烟,懒散地冲他们招手,让他们再来。 底下的人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黎彦泽的动作,康恒眼睛瞪得都大了很多。 “卧槽,好快,还是没看清。” 黎彦泽这回速度更快,躺地上的已经爬不起来了。 “好了,你们两两一组对练,我随时巡视纠正。如果你们有人有自信在我手里过三招,欢迎来挑战。成功了加二十分。” 黎彦泽那个加二十分的语气随意而戏谑,立刻挑起他们的斗志。 “长官!要是能过三招往上呢?” 黎彦泽扫了一圈,嗤笑了一声,慢步走到说这话的人面前。 他意识到黎彦泽是想动手撂他,立刻紧绷肌肉,做了个防御的起式。黎彦泽就站在那等他比划完,而后手里还拿着名单,只用一脚,一手把他撂的四脚朝天。 四脚朝天,胸腹全露,非常危险,那人立刻翻身,想要调整姿势,却感到脖子上被什么擦了一下,错愕地抬头看过去。 只看见黎彦泽一手掐烟,吐出了烟雾,另一只手拿着名单抵住他的咽喉,单脚踩着他腹部。 黎彦泽逆着光冲他一笑,缓缓将手里的名单在他的脖颈间一划。 “你已经死了。”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那种反抗都无力的压迫感让人脊背发凉。 黎彦泽很快伸手把愣在地上的人拉了起来,简单多交代了两句,就让他们自行结队去。 “道心破碎了。”康恒啧啧两声,看向那个被黎彦泽拉起来的预备生。“这二十分不要也罢。” 贺衍却看了一眼黎彦泽拉过人的手,慢慢收回眼神。因为他昨天价值二十分的打架斗殴,大多数人都对他印象改观了。 强者至上,在军区相当贯彻。 不少人找他结队,贺衍却只是随意和他们过了两招就摇摇头。 直到一个剃了板寸的女孩走了过来,也不多说,提拳就上。贺衍和她过招,这女孩身体柔韧性极佳,力量也相当可以,缠斗起来有章法。 贺衍和她开始几乎不相上下,黎彦泽巡视完一圈停在他们旁边看了一会。这女孩有狠劲,身上有种远超乎这些新兵的老练。 这些预备生没上过真正的战场,没殊死搏斗过,甚至有很多人没正儿八经打过架,身上是缺少了一股狠劲的。 这个女孩却有。 “很好。”黎彦泽看着那个剃了板寸的姑娘,开口夸赞。 却没想到那姑娘竟是分了神,看了黎彦泽一眼,当即就被贺衍扫了腿,但她反应速度快,当即调整姿态。 贺衍却渐渐认出来了,四年前,是那个和他一起被黎彦泽救出来的女孩。 只不过她选择去了福利院,他选了跳车。 最后还是贺衍压制住了她,但她显然还想爬起来,还有余力反击。 贺衍难得有点打红眼的意思。他一开始是有种不屑的心态的,综合分最高,他的编号是1001。 跟几个人过了几手,贺衍一度认为这里根本不会有能压制住他的对手。 黎彦泽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轻笑了一声,在名单上记了几笔。 “1065,你的名字?” 那姑娘这才放弃继续,直直看着黎彦泽,有点结巴:“长官!我……我叫禾玉。” 黎彦泽不需要多说什么,只是一点头:“欢迎你从我手里拿走这二十分。” 黎彦泽说完就离开了。康恒已经伸手去结交大佬去了。 “大佬!” 贺衍那点浮躁的心思,被压了不少,就算是力量不够的康恒和他对了几招之后,进步也相当快。 他脑子转得快,学得也又快又准,心态也相当好。一般人会有的浮躁,恐惧,或是频繁输的烦躁,他都没有。 不知不觉,他们三个人相互学了不少。 黎彦泽就在不远处,叼着烟看了一会又转身走了。没一会,跟着的教官接了一会。 贺衍休息间隙倒处看不见黎彦泽的身影,只余光看见医师匆匆的身影。 “咳咳咳咳……”闷声的咳嗽声从黎彦泽的喉咙压着冒出,他扶着水池边,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医师看了他一眼,立刻将手里的淡红色药剂注射进他的手臂。 第143章 污染20 1001,加二十分 “情况突然恶化了, 黎彦泽,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医师利落地拔针,手指按压着针口止血, 担忧地看着黎彦泽。他正低着头打开水龙,哗哗的水声把血污都冲走了。 “有数。” 黎彦泽神色平静, 漱口之后按住了针口。“我没多长时间了,从进入黎明第一天时就明白。基因缺陷不可逾越。” “没有那么严重。”医师叹了口气。“你退下来吧, 待在基地里,有天穹的防护,情况是能控制得住的。” 说完医师看了他一眼, 又收声了。“算了, 劝了也是白劝。没消灭那个玩意, 你是不会退下来的。” 黎彦泽没说话, 漱漱口叼着烟点燃了,掩盖了身上的血腥味, 转身出去。 “贺衍,看什么呢?换你了。”康恒的短发都汗潮了,不停地往下淌汗。 禾玉比他状态好多了, 反而眼睛越来越亮, 正是手热的时候。贺衍接上, 心里却挂心着突然离开的黎彦泽。 医师一般不会来,最近好像不止一次看见他了,每次都行色匆匆。 “切他左边。” 贺衍耳朵一动, 听见黎彦泽站在他背后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他不是和贺衍说话,是在提醒禾玉。 禾玉眼睛一亮,立刻从左边切他,贺衍吃了一记飞踢, 还好是挡了一下。 “二十分,拿不拿?” 贺衍刚站稳,就看见黎彦泽抱着手臂看着他,一挑眉。这个语气不像是觉得他能拿到这二十分。 贺衍站稳了,绷紧身体肌肉,做了起手式。黎彦泽却仍是那样站在原地,眼神淡漠而平静。 对于所有人来说,黎彦泽不仅仅是保护神,更是他们难以逾越的一座大山。 贺衍以前在他手里能过三招,但他能感觉到黎彦泽没有认真过,更多是鼓励他,逗着玩的心态。 但现在,从今往后,不会了。 贺衍的心跳得逐渐加快,是人在面对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对手时本能的畏惧和紧张。 黎彦泽冲他一招手,在他手臂还没放下的时候,贺衍已经来到他面前,一拳直冲黎彦泽的下巴。 贺衍的速度很快,但黎彦泽的反应速度更快,他稍一偏,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甩。贺衍立刻意识到他要抬腿踹,但还没挡人已经被踹出去了。 贺衍直接在地上滚了两圈。 黎彦泽神情未变,平静,强大,不可撼动。 “太慢了。” “1001,还来吗?” 康恒干咽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人都聚过来了。 贺衍爬起来,急喘了两下,站稳了,盯住了黎彦泽,低声滚出一个字:“来。” 这次黎彦泽一点头,刻意放慢了速度,所有人都能看见黎彦泽冲过来了,出拳的速度慢了一些。 贺衍一皱眉,立刻侧身躲过拳风,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了,贺衍后背一热头皮发麻,却下一秒天地颠倒,被黎彦泽踹倒。 贺衍想翻身抱腿,黎彦泽就重重落下一脚踩住他的脊骨,死死压制住他。 “1001,还来吗?” 贺衍调整呼吸,汗水一点一点往地上砸,低喝了一声强撑着出手去抱黎彦泽的腿,黎彦泽往后一撤,他终于能翻身起来了。 “来。”贺衍摔得遍体鳞伤,黎彦泽完全没有留手,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闷声后,贺衍的眼球充血了,轰然倒地,晕头转向。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原本多数人只是来看个热闹,如今不知为什么,心里隐隐希望贺衍能爬起来,拿走这二十分。 “1001,还来吗?”黎彦泽干干净净,伸手一整衣袖,同样的语气音调,丝毫未变,气息都没乱。 “咳咳咳……”贺衍还在晕,捂着脑袋慢慢坐起来,他还吃了一记窝心脚,急咳了两声才能说话。 “来。” 贺衍摇晃着站起来,伸手按了一下眉骨,猛地闭眼又睁开试图看清楚一下,却只看见一片血色里的黑色身影。 “贺衍!加油!”“贺衍!站稳了!”黎彦泽扫了一圈人,这群预备生各个都涨红了脸,期待着贺衍挺住。 这才对。 如果没有想过超越他,打败他,那就不算少年人。 黎彦泽向贺衍一招手,贺衍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每一次进攻都是动脑子思考的,冷静平稳的心态让他不会自乱阵脚。 贺衍这次进攻就流畅多了,越是这种时候,他的表情越是接近于一种专注。黎彦泽躲过他的进攻,拆了他的假动作。 但好歹是过了两招了,耳边的欢呼声越演越烈,康恒声嘶力竭了快,禾玉都喊了两嗓子。 黎彦泽侧身一偏,抓住贺衍急切进攻间的一个空挡,猛地出拳。 “卧槽!”“快回防,别!” 来不及了,拳头已经猛地到了他的下巴,黎彦泽此时对上了贺衍充血的黑色眼睛,沉冷锋利,有种孤注一掷前的平静。 黎彦泽眉头一跳,多年的战斗直觉让他猛地偏头一躲,贺衍已经被打晕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黎彦泽站在原地,下意识摸了一下他的侧脸。 黎彦泽躲了过去,但是贺衍的手背贴上了他的脸颊。黎彦泽看着鼻青脸肿,晕在地上吐血的贺衍,突然笑了一声。 “1001,加二十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他们一拥而上,抬起贺衍来,七嘴八舌地抬着他往医务室走。 “下手也太狠了。”汤复年看着地上留下的血迹。“您好歹收着点力。” 黎彦泽叼着烟:“我可以收着点力,污染物会收吗?换成战场,它们伸出的就不是拳头,是能捅穿人的节肢。” 汤复年小声咕哝了一句:“那您也不能那么大义灭亲,逮着小衍一个人揍啊。” 黎彦泽转身就走。汤复年追在他身后问:“你不去看看小衍?” 黎彦泽也不回答。 贺衍都被揍成那样了,下午的理论课贺衍包着头就来了。这下再没人不服他了,着实是太拼了。 他一出现,康恒立刻帮他放好纸笔,坐后排的禾玉帮他椅子拉好,桑德左右看看塞了瓶水在他桌面上。全屋人肃然起敬看着他扶着桌子坚持走到位子上。 理论是汤复年来上,汤复年负责情报和通讯,他的武力值在黎明里比较低,但单个挑出去也是能把人按着揍的存在。 汤复年什么也不带,就是坐在讲台后,扫了一眼底下。 “红光辐射期,红雨,抗红剂,R减,污染物,缓冲带,甚至是关于黎明,你们问我来答。” 汤复年说完,所有人变得兴致勃勃。谁想重复听那些理论课,但提问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能听到不少不为外人知的故事。 “R值就是异变的概率吗?” 目前随处可见的检测仪器,从人体,到一定范围区域,都能检测。人们对R值实际上是又爱又恨。 R值能让他们提前预警,但相应的,因为人体R值的不同数值,数值高的人会遭到无法想象的歧视。 汤复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扫了一圈底下的预备生们:“有人发表意见吗?” “不是。”康恒举起了手,他的声音不大,但在鸦雀无声的大教室里相当响亮。 “如果R值是异变概率,那它为什么要走高或是降低。”康恒说完,汤复年露出个感兴趣的神情。 “异变是一个过程,如果R值是异变概率,在异变进行的过程中就不该持续走高。R值应该是受污染程度,就算是一个R值达到70%往上,但只要异变还没开始,他就不能说会变成污染物。” 汤复年听完了:“非常美好的想法,也有些道理。那我顺着你说的可能性问你。” “如果你的战友受到红光辐射后R值在短时间内急剧升高,此时他已经即将到达70%大关,可是没有明显的异变症状。此时他身上配备了枪支,弹药,药剂,你们正在执行搜救任务。” “击毙,还是按你说的,等一个可能。” 贺衍手指发凉,想起那时候他趴在玻璃窗外看着黎彦泽在床上等死,鲜红的血液不断外溢,脸一点点青白下去,外面是不断跳动的R值。 他拼死保护的那些人拿着枪守在外面,准备随时击毙。 搜救任务,说明是在城区,有武器弹药,还有药剂。如果异变,吸收了药剂产生耐药性,等级上升,不仅是全队丧命,更是一城区陷入绝境。 再可怕一点,天穹被破坏,整个基地面临灭顶危机。 但……没人愿意亲手击毙自己的战友。是人就会想,万一呢…… 汤复年看着他们,最后停在了贺衍身上。 “八九年前的大浩劫,基地外孕育出了一只S+污染物,天穹被毁坏30%,基地内外焦头烂额。” “包括黎明在内九个连队出动,截杀S+污染物,那是你们黎长官第一次出任务。” 贺衍立刻坐直了,不少人和他一样一听这个立刻就支起耳朵。 “这个听说过,据说最后只有黎长官一个人活着回来了,那只S+污染物被消灭了。” 汤复年摇摇头:“黎明前长官贺一弘和黎彦泽都活着撤回了基地。” “但贺一弘R值异常升高,最后被黎彦泽亲手击毙。” 第144章 污染21二更 幸运或不幸 “长官!前面, 前面就快到了。坚持住,坚持住。” 黎彦泽背后的军用背包伸出来一个巨大的黑伞,半架半拖着一个男人, 他们身后是一片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废墟,基地里见不到的草木大片大片地倒塌在地上。 前方就是被炸开了豁口的通道口, 那里已经没有兵力部署了,城内发生了更大的骚乱。 黎彦泽能感觉到半醒的人搭在他身上, 还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贺一弘半条胳膊已经生生被扯断,是黎彦泽做止了血,袖管系紧, 垂下的一截滴着血滴滴答答。 他们的每一步都很艰难, 黎彦泽咬紧了牙关, 额头上的血模糊了眼睛, 双腿机械地重复着向前的动作。 黎彦泽嘴里一直不停地在念叨,与其是说给半昏迷的贺一弘听, 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你还要回去小衍找回来,好好陪他长大。你一直都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你不是说, 这次要……要把母子俩都接回来……” 贺一弘迷蒙的意识被某两个字刺得清醒一瞬, 看见这个一手被他领进黎明的孩子拖着他一直往前走。 他没想到黎彦泽竟然还能从尸体里把他扒出来, 断肢残臂,四分五裂的尸体,每一张脸都是黎彦泽认识的。他今天第一次上战场。 贺一弘声音微弱:“彦泽……” 黎彦泽一直憋着的泪水夺眶而出, 但他不能擦,只能用力眨眼憋住。 “长官……长官……再坚持一会,我们回家……” 贺一弘闭上眼,深深地喘息了一声, 在他的黑色防护服后背上有一小块被划开的裂口,伤口在发黑,血已经不再流出。 就算是他天生R值不敏感,但这种程度的接触……他不用检测仪器都知道,他被污染了,R值在异常飙升。 但万一呢,这么长时间,他还能保持意识。贺一弘咬紧牙关,想到他辜负的母子,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贺衍了…… 检测仪器随着断臂一起不见了,门口的检测仪全面瘫痪。黎彦泽不会怀疑他,也不会丢下他,他可以先得到救助,处理伤口。 他可以不死的,也许呢,不一定会异变的…… 贺一弘一边想着一边颤抖起来,眼前是他见过的各种突然异变的污染物。 它们会就近补充血肉养分。如果他变成了污染物,不会对他设防的黎彦泽就会被他吃了。 可他不想死,不想死……还有那么多遗憾,他刚打听到贺衍的下落,他才十岁。 黎彦泽死死拽着他的衣领,想扛着他回去,但因为力竭他几乎是拖着的。 “长官,长官,他们都死了……都死了……说好了回去涮火锅的……”黎彦泽的情绪反复在崩溃和平静中摧毁重塑。 黎彦泽面对的东西太残酷了,赤裸裸血淋淋,一条一条人命往上填。上一秒还在频道里说话,或是正在和他说话,下一秒就碎成了几瓣。 那些人都是他一起打闹过,一起吃过饭,一起聊天吹牛过的朋友,长辈。他们的名字,梦想和期许全都被揉成几摊碎肉。 腥臭的血雨下,S+的污染物畅快地进食着。 贺一弘没法安慰他。他痛恨自己为什么现在醒了,如果一睁眼就到了基地里,那他就不用做出这样抉择。 黎彦泽就快走到了,基地门口只有几人看守,没有R值仪器,他们带着医疗箱……贺一弘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叫喊。 就算是他拼尽全力,声音也很小,只有微弱的气声。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就算是他自私一点又怎么样?反正也不一定,不是吗?那么多次缓冲区任务,多少人异变,他都没事…… 黎彦泽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强压着颤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长官,再给我一点时间,坚持住。” 黎彦泽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了缓冲区的范围,他的腿在打颤。贺一弘抬头看见基地里冒出的灰色烟雾,还有不断的炮弹声。 只在一念之间而已,贺一弘不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人,他花心,自私,贺衍是他一夜情得来的小孩,早年他从没想过负责任。 后来收养黎彦泽是为了配合联合政府宣传,实际上他从没管过黎彦泽,大多时候都扔去军区,倒是他反而因此被拨了更多的贡献点。 甚至他一门心思想着退出一线,进入上层,没道理他基因好就必须一直卖命,最后可悲地牺牲在这里。死了的荣誉都是狗屁。 贺一弘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声:“放……放下我。” 黎彦泽听不清:“什么?” “放下……我!这是……命令。” 黎彦泽没回答,只蒙头往前走。贺一弘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伸手去奋力夺枪,黎彦泽不得不停下,把他放在地上。 “击毙我。这是命令。” 黎彦泽刚刚已经摸到了他后背上的伤口,明白了一切,沉默而失神地打开了护目镜和面罩,呆呆地看着贺一弘。 “你要看着我异变吗?我宁愿死也不要。”他仰头看着没有天穹的碧蓝天空,微微眯眼。 原来外面的天空看久了眼睛会痒会想流泪。 “击毙我。” 黎彦泽握着手枪,颤抖而恐惧地看着他,好像贺一弘是什么怪物。 “帮我照顾好小衍,算你我不白相识一场。” 我们已经进入基地范围,只差一点点。 砰!一声枪响后,黎明只剩他了。 黎彦泽一个人活下来了。幸运也不幸,就像是他小时候,一双父母死在他面前,他活了下来。活着的人每时每刻如同在炼狱里,叩问命运,为什么是自己活下来了。 现在,他身上的人命更多了,九个连队,一个贺一弘。快喘不过气了,快被压死了。 真想一起去死。黎彦泽不知道自己已经上膛,枪口对准了自己。 只在最后一刻,他想起了贺衍。那个以前匆匆见过照片的孩子。 * 黎彦泽单手拿着毛巾擦着面前的玻璃,里面是贺一弘穿着军装的照片,底下是一套他以前穿的军服。 黎彦泽砰砰玻璃水,又仔细擦掉。 “真对不住,你儿子被我养歪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黎彦泽神色平静,蹲坐下来,又想抽一根,但怕了这的报警器。 “好消息是,他没像你是个渣男。坏消息,天天惦记男人屁股。” “更坏的消息,惦记的是我的。”黎彦泽嗤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有点好笑。 “不知道算是好还是坏的消息,他很快没法惦记了。” * 汤复年说完,教室里鸦雀无声,贺衍大脑一片空白。 他突然有点痛恨以前那个自己,一无所知,阴阳怪气。说了那么多喜欢,却对黎彦泽的痛苦一无所知,还想着独占。 黎彦泽看着一切好,会笑会生气,会开玩笑会使坏,但他在想什么,被什么折磨着…… “好了,各位同学,希望这个小故事能让你们对于进黎明的热情稍稍下降。”汤复年开了个玩笑。 没人笑得出来。 无论是面临被战友击毙,还是要击毙战友,都很……很操|蛋。 “但S+污染物已经被处理了,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 “没有啊。”汤复年轻描淡写地丢出炸弹。“他们成功将含有R减的炸弹送入它的嘴里,炸弹引爆,能量却不够,那只S+污染物只是藏起来了。” “大概是在恢复力量,伺机报复吧。” 所有人后背一麻,不亚于听完了鬼故事。 贺衍接下来一直在走神,大脑却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法思索。 一下课,贺衍就拖着一身伤,突然健步如飞,四处地找着黎彦泽的身影。他就是突然很想很想见他。 贺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最后想到了他从来不去的纪念馆,他们不能留尸首,纪念馆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墓碑和坟墓。 黎彦泽每次带他去,贺衍都很抵触。 贺衍一瘸一拐地往那跑去,却正好看见费良面色异常凝重,身边的医师皱着眉在说什么。 而背对着他的黎彦泽站姿松弛,只是看背影就知道这里三人只有他不在意医师说的话。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拒绝。最近趁着还空闲,你应该立刻住进C2医院,让我们进行系统治疗。” 费良也看着黎彦泽:“你这样不就是放弃治疗,你想干嘛?想英年早逝?” 黎彦泽静静听完他们数落,只是平静地了一句。 “接受系统治疗,能治愈吗?” 医师一噎:“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现在这样挺好的,暂时就这样。” 贺衍下意识躲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再急着跳出去问。他要自己想办法知道,否则黎彦泽又有办法把他糊弄过去了。 这几天训练,黎彦泽能在就会在。听完黎彦泽的故事,这几天,黎彦泽总能接收到他们复杂又闪着泪光的奇怪眼神。 黎彦泽烦不胜烦,于是在格斗课上挨个修理了一遍。贺衍旧伤刚好,新伤又添。精神状态却诡异地亢奋,带动的康恒和禾玉都拼着训练。 黎彦泽不再晚上去看贺衍,只是抱着手臂等在公共浴室外,看贺衍头上顶着毛巾出来的时候,随手把手里的药油扔给他,而后转身就走。 贺衍稳稳抓住,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个月的时间,他不知不觉间那种无处安放的躁动被磨平了,他更沉得住气,更耐得住性子。 毕竟他一直没忘,最终考核上,他要成功俘虏黎彦泽才有资格再说喜欢。 第145章 污染22 小朋友们,游戏刚刚开始 “你输了。” 黎彦泽反拧着贺衍的胳膊, 将他抵在墙上,冷声宣布。 贺衍被他按在墙上,侧脸被光滑冰凉的瓷砖冰着, 眼前很黑,楼道里没有开灯。 黎彦泽伸出手啪一声开了灯, 眼前骤然一亮,贺衍立刻利用这个空挡, 反手去抓黎彦泽。 黎彦泽下意识反手格挡,却没想到贺衍本来就是打算牵他的手。 小臂压着贺衍的胸口,贺衍不反抗, 顺势抓住了黎彦泽的手。 贺衍用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细细分开指缝, 缓慢地上下摩挲着, 手指圈起无名指。 黎彦泽松开了压着他的劲,贺衍却立刻牵住了他的手。 黎彦泽瞥了一眼手, 又看向贺衍。贺衍装傻,自然地拉着他往前走。 黎彦泽在军区有单独的宿舍,贺衍最近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 白天那么紧张的训练, 晚上还要摸空跑到这骚扰人。 “三天后就是最终考核, 你还记得你说的吗?” “记得。”黎彦泽走到门前要刷指纹,贺衍很鸡贼地拉着他的手指刷开,这样就不用放开了。 “但显然你是只记得甜头, 想不起后果。”黎彦泽由着他去了,淡声提醒他。 贺衍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身上,看着脸色根本看不出什么,这么多天, 他训练和日常都一切正常,也没再中途离开训练场地。 贺衍就想到他宿舍里找找蛛丝马迹,可惜每次不能多待。 黎彦泽一进门,贺衍就从背后抱住他,躬身低头贴在他脸侧嗅闻他身上的味道。 除了淡淡的烟味和熟悉的清香味,没有任何异常。 黎彦泽非常平静地站在原地让他抱,偏头垂眼看他:“你这叫骚扰。” 贺衍听话地放开了手,看着他走进卫生间,依旧是转了一圈,没看见什么不对。 宿舍里干净整洁,一眼看得完。 这两个月贺衍一点一点拼起黎彦泽的另一面。他不爱笑,也不好脾气,教人的手段简单粗暴,用疼痛让人记住教训。 但贺衍还是觉得他温柔,如果他真是黎彦泽豢养的小狗,那黎彦泽就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主人。 床头柜上只有一盏小灯,贺衍拉了一下灯绳,暖黄的灯光倾泻。是他送的那盏小夜灯。 贺衍刚放下,突兀地想起了他被带回来的第一天,他溜到黎彦泽房间,从抽屉里翻东西…… 贺衍手一顿,他记得当时好像不止看见了贡献点储值卡,好像还有什么药瓶。 四五年的事了,这样小的细节他实在回忆不起来了,但确实有那么一个药瓶存在…… 贺衍立刻开始翻找,其实之前就翻过,什么都没发现,一切像是他的臆想。 除了翻出药油和常规的伤药,毫无发现。 贺衍坐回床边,突然意识到黎彦泽已经在里面很久了。 “你没事吧?” 贺衍刚敲门,黎彦泽就带着一身水汽出来了。 “我能有什么事?” 贺衍看见他放下长袖,下意识扫了一眼,瞥见发着乌青的针口,立刻抓住他的手腕。 “这是什么?” 黎彦泽一点异样都没有,挣开他的手。“今天抽血了,只是常规检查。” 贺衍看着他的眼睛,意识到他现在是怎么问也问不出的。 “假的。但你现在不会说,是不是?” 黎彦泽挑眉,忍不住笑了一下,抬头看着贺衍。这不是都清楚了,还要挑明了问。 但他还真喜欢贺衍这样。 黎彦泽侧过身摸了根烟叼在嘴里,躲避他的眼神似的偏过头点燃。 贺衍看着他淡色的嘴唇含着细烟,不知怎么,一冲动伸手就夺过。 烟嘴上有一点湿润,贺衍特意低头看了一眼,而后看着黎彦泽含进嘴里。 贺衍不抽烟,呛得死去活来。 黎彦泽伸手拿了回来,按灭了明灭的火星子。 他其实不喜欢抽,以前是心里事太多了开始抽,后来是遮一遮血腥味。 烟雾缭绕,他们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烟看着对方。贺衍不一样了,头发更短,眼神更沉静,像是黑色的深潭,学会了沉淀下所有的情绪。 可是在他面前,贺衍还是会露出那种委屈,湿漉漉的神情。 黎彦泽也不知道为什么,轻轻凑近了一点,长直的睫毛垂下,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微妙地有种不自知的引诱感,他的脸庞从模糊的烟雾中渐渐清晰。 贺衍的心脏紧缩,放轻了呼吸,下意识舔了一下唇瓣。 已经很久没吻过他了。 黎彦泽呼吸清浅,这样暧昧不清的时刻,似乎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只差一线,黎彦泽没有更近一步,抬眼看贺衍。 “联考加油。” 说完他就狡猾地离开了,恢复了那种若无其事的平静神态。 贺衍晕头转向地回去了,一路上不知道在雀跃什么,就是手脚发麻,神经突突地跳着。 有一身的劲没处发泄的怅然。 坐到宿舍里了,他才恍然自己还没能得到哪怕一个敷衍的回答。 贺衍摸着唇瓣,又翻了个小镜子出来照,看看自己的嘴唇是不是有点丑,或者看着太干了…… 康恒穿着裤衩,手端着水盆看着贺衍。咱们帅哥私下里都喜欢照镜子看来看去的吗? 贺衍心烦意乱,随手把镜子甩到一边。 他是为了掩饰,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故意的? 贺衍一搓脖颈,烫得自己都呆了一下,捂了一会耳朵。 “康恒,我有个朋友。他们坐一块说话,他喜欢的人突然凑过来挨得很近,你说这是不是说明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康恒扫了一眼红温的贺衍,你这个朋友…… “不一定吧。万一是你朋友自己在那幻想呢?” “都快亲上了,是这种近。” 康恒擦着脸,随口回答:“哦,那又怎么样,也许人家只是撩一下,还没到喜欢那份上。” 贺衍沉默了一会,看着康恒。“你根本就不懂。” 康恒啧了一声:“啊是是是。” * 训练期很快就过了,二个月的时间,最后只留下三分之一的人。 康恒和禾玉当然都留下了,桑德的积分也很可观,贺衍的积分从倒数第一也渐渐加到了第一。 黎彦泽利索地穿戴好了装备。 面罩,手臂上微型检测仪,前胸后背的战术背心,腿上的武器带,腰间的枪袋。 全程不超过两分钟。 他们一边看着黎彦泽的动作,一边争分夺秒地穿戴好。 武器和食物资源,秉持先到先得原则,黎明全队参与抢夺,完全没有照顾他们的意思。 黎彦泽是第一个出去的,汤复年他们紧随,而预备生里贺衍是第一个穿戴完毕,跟上脚步的。 黎彦泽一点不急,悠闲地拎着头盔和战术眼镜,他迎着光,黑色的作战服衬得腰柔韧又窄细。 预备生们跑到规定地点时,黎明全队已经拿好了物资和武器站在一边列队。 “卧槽,这么点干粮,吃个早饭就没了。” 康恒小声抱怨,手上一刻不停地去拿通讯屏的配件。 禾玉挑了一把趁手的匕首收进腰包,额头上渗出热汗。贺衍最后检查清点了一遍必备物资,又调试了他们三人的通讯频道。 时间到。 黎彦泽站在巨大的直升飞机前背着手,看向所有预备生争分夺秒地飞奔出来。 他从列队站好的两列预备生中间走过,一一扫过,随意伸手推了其中两三个人。 “你们所在的小队直接淘汰。” 教官一一记录下来,队伍里满脸不甘的几人出列离开,但没人质疑,基础的装备穿不好,离开天穹进入缓冲区就是自杀。 队伍的配置是固定的,为了物资武器配备最大化,他们都进行了分工,一个人出局,整队都没办法继续。 “你们马上会进入缓冲区,你们需要徒步穿越缓冲区到达目标点,坐标不提供,只能告诉你们在西南方向,两天时间,48小时后没有到达目标点直接淘汰。” “需要你们注意,缓冲区里分布着C级以下污染物,到达目标点的小队,所有成员累计积分直接加在你们现有积分之上。” 黎彦泽简单说完规则,又笑了一下,身后的关乐荣已经手痒了,笑得一脸慈祥。 “同时,黎明会对你们进行埋伏堵截,注意藏好自己的尾巴,别被我们这些老家伙吊起来抽了。” 贺衍目光灼灼直直盯住黎彦泽,所有人都知道黎明会参与,但没想到是这样参与…… 埋伏……堵截?! 黎彦泽满意地扫过他们畏惧的神情,只看见贺衍他们三个人异常兴奋地盯着他看。 “现在,全体都有,跑步前进上飞机。” “进入缓冲区上空就是进入战场,祝你们好运。” 贺衍闭上眼睛养神,禾玉还在熟悉刚到手的枪械,两个弹夹,一边是普通子弹,一边是含有R减的子弹,操作稍有不同。 “我们即将进入缓冲区上空,做好准备。” 康恒低声提醒,贺衍和禾玉。 此时大部分人还很松弛,有的在兴奋地聊天,互相分享拿到的真枪。 突然一个猛烈起伏,嘎吱嘎吱的金属挤压声响起。 三人早有准备,立刻抓稳了,保持戒备。大多数人滚做一团。 砰! 巨大的气流瞬间吹向舱内,机舱门直接飞了出去。 贺衍一皱眉,立刻看向康恒。“有没有无人机的信号?” 禾玉明白他的意思,桑德的小队也反应很快,立刻上前和他们一起靠着门边戒备起来。 康恒低头操作:“给我十秒……卧槽,全……全是,这也太狠了。” 康恒扫完立刻想举起来给他们看,贺衍只来得及看见密密麻麻的红点,砰砰的子弹已经飞进来。 措手不及的人身上已经开始冒烟,显示阵亡,机舱内狭小,他们的视野直接看不清了,而无人机却有热成像。 贺衍大喝一声:“找机会立刻跳伞!” 说着他拉下战术眼镜,康恒直接同步手里的信息,贺衍端着枪打落无人机,禾玉在旁边配合。 桑德他们拿的武器重火力多,直接顶上正面火力,让他们去拿跳伞包。 “卧槽,玩这么大,不怕我们来不及穿跳伞包,直接掉下去摔死啊?” 没人觉得在机舱就会出事,心里还是把这次考核当成是一次没有性命担忧的高难度演习。 这次没人再敢这么觉得了。 配合之下,无人机被撕开一个口子,贺衍穿戴好跳伞包,迎面是猎猎狂风,脚下是他们从没见过的绿色原始森林。 他们已经离开天穹的保护,天边夕阳如血,贺衍纵身一跃。 身边不断有击落的无人机坠下,冒着烟着火,其他几个直升机里也不断有人往下跳,也不断有人在半空中冒出白烟宣告阵亡。 他们所有人的耳机突然接入黎彦泽的频道,只听见他含着笑的戏谑声音隔着电流,轻柔暧昧,剐蹭着所有惊魂未定的预备生的耳膜。 “小朋友们,游戏才刚刚开始哦。” 第146章 污染23 像是黎彦泽握住了他的手 “报坐标。” 贺衍降落, 立刻隔断绳子快速收起伞。禾玉看来是最快的,已经接通频道准备找他们汇合。 从刚刚降落的情况来看,不少人都降落在同一片区域了。 但没人会选择和非本小队的人进行合作, 还要高度提防着对方。他们带的物资远远不够支撑他们两天,加上刚刚的损耗, 不少小队的队友阵亡,资源会更紧张。 那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抢别人的。 “H5, 目前正在往H3转移。前方有两只小队打起来了,在抢物资。” 康恒身上的通讯设备和侦察设备是最多的,碰上这种情况只能跑。 “F7, 康恒, 注意隐蔽, 我去找你。” 贺衍很快做了决断, 康恒身上的资源丰厚,又只有他一个人, 必须先去保护他。禾玉身手没得说,一般人碰上她都是送菜。 “我位置远,直接去找你们, 及时联系。”禾玉也赞同这样的处理。 降落的这一片区域是森林, 参天高的树木遮挡抬头看去的视线, 地上的落叶和残枝交叠堆积。 贺衍远远能听见开火的声音,但他暂时还没遭遇到。这样的地形下即使有辨认方向的仪器也容易迷失,贺衍按照常规方式在树上划出痕迹做记号。 嘀嘀嘀…… 贺衍手臂上的R值检测仪器报警, 环境数值不断升高。贺衍立刻隐蔽,却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很快环境数值下降。 贺衍没有急着起身,继续趴伏在草间隐蔽, 耐心观察着周围。 突然正前方一棵参天高的树木柔软地扭动起来,木质纹扭动像蛇的花纹。贺衍头皮一麻,这污染物伪装得太好了,远看就是一棵树。 贺衍手臂上的检测仪又开始嘀嘀嘀报警,数值相差无几,显示等级有D级。 他沉住气,下巴抵在枪上仔细用倍镜锁定观察,慢慢抬高扫过去,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滴着黑液的巨大蛇头张开嘴,身体和树木融为一体,上半身缠绕在树杈之中。 正常人冷不丁在倍镜看到这东西就被吓住了,贺衍却淡定拉栓,调整呼吸和心跳,瞄准,而后手和肩协同配合,平而稳地开|枪。 含有R减的子弹是红色的,在空中能看到一道红色的弧线。 嗖—— 正中蛇嘴,贺衍立刻翻身撤离原来的位置,只听见细小的炸裂声。 手里的R值检测仪数值下降,但积分却迟迟没有跳转。 贺衍来不及去看屏幕,只看见那整棵树剧烈的抖动,蛇头被炸断掉落在地上,洒出的腥臭黑色血液喷溅。 很快咚的一声之后,整棵“树”倒地,R减的效用持续,不断灼烧成灰烬。 贺衍松了一口气,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这时候他才抬起胳膊准备看屏幕。 同一时间一阵细小的破空声传来,贺衍看见积分没有变化,脊背发麻的直觉让他猛地一撤,立刻架枪用倍镜去扫树冠间。 树冠间一个移动相当快的黑影,从刚刚蛇树融合污染物那移动向其他树冠,速度相当快,绕着贺衍。 嘀嘀嘀…… 这才是那个D级污染物,四肢细长,在树冠间移动的速度相当快,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狡猾,它竟然利用障眼法迷惑仪器,干扰他的判断。 还好贺衍从第一次面对污染物时,就见识了它们难以置信的狡猾,会装死,会戏耍人类。 贺衍且战且退,不断思考对策。这个东西只在树冠间跳跃,贺衍根本没法观察它的核心。 即使打中了也只是皮肉伤,因此这东西跳跃过程中,它还有闲心去捡打到树木上的R减子弹。 贺衍换了弹夹,换上普通子弹,贺衍的射击相当准,但架不住一边躲一边打。 换上普通子弹后,它很明显开始急躁了。贺衍时刻铭记,R减和药剂对污染物有类似飞蛾扑火一样的吸引力。 果不其然,它顺着树木爬了下来。贺衍靠着树木和它对峙,仔细观察着可能的地方。 在它猛地扑过来的一刻,贺衍站住不动也不躲,拉开枪栓,站立托举,冷静射击。 贺衍开枪后立刻就地向后一滚,同样听见细小的爆炸声,但那东西一半躯体都被炸掉了,还仍然活着。 此时它再回击,贺衍就来不及拉开距离射击了,直接摸上了长刀。 握上刀把的那一刻,贺衍只想起了黎彦泽从他身后包着他的手握刀,他低下头在贺衍耳边轻声说道:“握住刀把的一刻,要心无杂念,只思考挥刀。” 贺衍手里的长刀和黎彦泽的那把几乎一摸一样,细刃单开刃,刀柄做了处理,刃上有红光,是药剂处理过的痕迹。 那东西半边身体仅存,但行动敏捷,飞出的黑刺直直冲向贺衍。他沉住气,一一挥刀挡下。 贺衍总觉得回到了学刀的时候,黎彦泽握着他的手,角度速度力量,有时候沉下心来,只需要一刀。 破风声传来,这次是半个身体残存的本体,贺衍感觉像是黎彦泽握住了他的手,猛地调整姿态步伐,挥刀一斩。 R减药剂随着刀尖没入污染物裸|露在外的黑色心脏,贺衍猛地一挥,两足距离他的身体仅仅差一线,但被他一刀钉死在那。 嘀嘀 “1001,积分:3,坐标F5。” 贺衍收刀,听到这一声播报眉头直跳。 “贺衍!快汇合,移动!这是全波段广播。” 贺衍暗啧一声,来不及修整,立刻转移阵地。这不是给他树活靶子?而且还有黎明围追堵截,这一报坐标,上来就暴露了大致方位。 一路有惊无险,贺衍遇到了两拨抢物资的小队,他放了一拨冷枪,浑水摸鱼拿了点东西。 “阵亡”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贺衍偷摸着搜走东西,还不能提醒队友。 路上他也遇到过别的污染物,毕竟这里聚集了携带R减药剂的预备生们,被投放的污染物自己就会集中过来。 只不过全是D级往下,没有报他的坐标。而且路上他也听见了别人的坐标点位,看来是只有击杀D级往上的污染物会报坐标。 三人终于汇合,贺衍以为自己够阴的了,搜刮了不少东西。没想到禾玉更是生猛,把别人搜刮了个精光,还帮别人拉了信号弹淘汰出局。 禾玉直接拿枪抵着一个被卸了武器的人拉着一堆东西,过来找他们。“阵亡”前那人破口大骂,禾玉直接把他嘴堵上了,而后平静道了歉。 “对不起,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 立刻转头看着康恒和贺衍,一扬下巴:“自己挑。” 康恒立刻一口一个姐,在搜了八包巧克力时,他直接奶奶都喊出口了。贺衍则是在想,再这样下去,他们这个三人小队应该会仇恨值拉满了。 “1123、1098、1067……”频道里一直报了十几个标号。“均被敌方淘汰。” 三个人心跳快了,立刻对视一眼,加快搜捡物资的速度,准备转移。 “要不要这么狠?长官他们这是开始动手了?”康恒心肝都颤,现在比起污染物,他反而更怕黎明。 “十几个,开场不过二十分钟而已。”康恒看向贺衍:“就这样你还要坚持要和黎长官对上吗?” “一定要。”贺衍毫不犹豫,他将手里搜刮的子弹和几个诱捕弹收好,停顿了一会又说道:“但是不是现在,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康恒看向禾玉,她更是一脸兴奋:“还是和黎长官作对更有意思。” 他们撤离后一路向着西南方向前进,有康恒在方向上一直不会有错,路上遇到的污染物也都有惊无险地解决了。 他们甚至趴在沟里藏了起来,远远用倍镜围观了一场“围剿”。 黎明没有一起行动,他们直接拆开了收割他们。 贺衍用倍镜扫过,看见一个黑色身影,即使他浑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看见了他的后背,还有一截细腰,贺衍也立刻认出了黎彦泽。 他脚边是双手双脚被捆起来,七八个人背靠背被绑成了一个圆,脖子上挂着他们的武器。 黎彦泽挨个把他们的弃权信号弹拿出来,插在他们腿中间,一个一个打开,跟烟花似的。 贺衍后背发凉,康恒一个劲地啧声,禾玉也是紧皱眉头。 “我们三个,每个人最好战绩都是在他手底下过三招,还不够给他送菜的。” “这种树林天然就给他埋伏隐藏的机会,我们人多实际目标大,应该去平原那边。” 禾玉已经在思考可行性了。 突然视野里跑过来一个双手高举的人朝他们跑过来,贺衍一愣,倍镜里黎彦泽摘下了面罩,直直看着他三个藏身的地方,用手比了个手势。 大拇指和食指展开,直直对准他,轻轻一抬。 “别打我!黎……黎长官让我过来带话的。” 贺衍心脏酥麻,轻咬腮帮才将那股躁动的感觉压制。 “黎长官说,现在心情好,给你们半分钟跑。” 那人一脸沮丧,显然是觉得有点窝囊,他们在黎彦泽手里就跟小鸡仔没什么区别。 没人这时候逞一时意气,立刻转身撤走。 贺衍思索了一会,看了一眼满脸不甘的传话人。 第一天快结束了,贺衍几人晚上露营时围坐在一起思索了一会第一天的情况。 目前被淘汰了半数以上,大部分是黎明围堵淘汰的,也有面对污染物不敌,最后触发了防御算作阵亡的。 贺衍突然看向康恒:“你有办法向所有选手发送消息吗?” 康恒眉头一跳:“有办法能做到,但是你要发什么……?” 贺衍看向禾玉和康恒:“就发,愿意参与围剿黎长官的,就来找B3集合。” 康恒眼睛一亮,低头操作了一会,手指啪嗒啪嗒地打了一行字。 禾玉凑过去一看,给康恒树了个大拇指。 “你是否被追得跟个孙子一样?队友都被祭天了?有种的,来B3集合,围剿黎长官。” 黑夜的树林里,黎彦泽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悄声接近几个结伴上厕所的预备生,伸手就是淘汰了两个。 黎彦泽把他们嘴堵上了,悠闲地往他们队友的营地走,刚要离开,军靴就踩到了掉落的通讯器。 他蹲下来,扫了一眼屏幕,良久后一笑。 “有点意思。” 第147章 污染24 说话算数 天蒙蒙亮, 树林里雾气蒙蒙,黎彦泽孤身一人散步似的踩着沾了水汽的树叶溜达。 “黎长官,你看见那条讯息了没?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啊, 新鲜。” 黎彦泽耳麦里关乐荣和汤复年一个接一个调侃他,关若森都要来围观。 “看见了。怎么你们要掺和?” 他们不仅要围追堵截他们, 还要处理发出求救信号的预备生们,几个人分得很开, 就算是都想来凑热闹也很难短时间集中。 “不掺和,完全不掺和,甚至想帮一帮小可爱们。”关乐荣笑嘻嘻的, 一嘴一个小可爱, 对小可爱们下手的时候是一点没手软。 黎彦泽没回话, 轻笑了一声。手边的求救信号响了, 黎彦泽扫了一眼,看清楚大致方位就朝着那个方向去。 虽然预备生身上都配备了防御措施, 万不得已可以弹出一个完全包裹住本人的气囊。但为了最大程度保障安全,附近有主动求救信号黎彦泽会先去看一眼。 刚走到求救信号附近,手臂上的R值信号检测仪就不停作响, 持续走高。 这很不同寻常, 数值波动已经到了完全不是C级以下的水平。 黎彦泽先将坐标发送了救援队, 而后继续往前。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穿透充满雾气的森林,可今日可见度并不好, 天始终阴沉沉的。 没过多久,黎彦泽就发现了扔在这里的通讯器,不断地在发送求救信号,但上面根本没有预备生们相应的编号。 黎彦泽还想往前深入, 手臂上的R值检测仪器数值立刻下跌了下去。 这样他就不能凭借通讯器找方向了。 研究院一直有个没有得到证实的猜想,污染物的等级越高,智慧程度越高。他们学会了用于捕猎的迷惑、引诱等等技能。 智慧程度…… 黎彦泽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立刻拔枪深入。 面前是一直相同景象的树林仿佛没有尽头,很难分辨方位。黎彦泽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但他看了一圈树木,知道自己刚刚其实打了一个圈。 迷雾里缓缓走出俩个黑影,滴滴答答,每一步留下一个黑色的脚印。 黎彦泽立刻上膛对准,却在他们进入射程时愣了一下,但下一刻就毫不犹豫地开枪。 他们躲得很快,没有攻击意识,只是手拉着手停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黎彦泽。 是他的父母,或者说和他父母长得一模一样的疑似污染物。 手臂上的检测仪显示地区和他本人的R值都在异常升高,说明这个地方辐射量相当大,他不能久留。 “彦彦。”飘渺的声音从林间的山风吹进他的耳朵。黎彦泽一步也没动,这个熟悉的声音,他自己都快忘了。 黎彦泽静默了两秒,蒙上眼平复了呼吸,举枪再次射击。 无论如何,这个东西都不会是他的父母。 黑影突然消失不见,下一秒,眼前却一一出现了那些已经死去的战友,最后是贺一弘。 黎彦泽还没开枪,这些身影就消失了,耳边嘀嘀嘀的报警声猛地刺破他的意识。 他猛地清醒过来,当机立断撤退向后。 手臂上显示他的R值波动已经上升到20%,这个数值在平时已经可以隔离住院了。 黎彦泽四肢发沉,像是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骨头都在打颤似的疼。 他不断思索着这个情况,毫无疑问,这是某个东西搞出来的幻觉。 是污染物?那就意味着它能读取人类的思想和记忆?这怎么可能…… 黎彦泽想得出神,直到鼻血流下,才回神擦拭。 “黎长官,刚刚你的信号突然消失了。”汤复年的声音还有些电流的杂声。 “查一下所有预备生的状态,有没有失踪断联的情况。”黎彦泽一两句说不清他遭遇的情况,将手里的通讯器收了起来,先排查起来。 “没有……所有预备生的状态都一切正常。” 黎彦泽放下心来,擦净了血迹,瞥了一眼屏幕。 “19%”倒也还能撑。 “嘀嘀嘀……”他手臂上的求救信号又响起来。 区域显示竟然就在B3,黎彦泽想起了那群在B3准备埋伏自己的小孩,心里大概清楚,这是个钩子。 黎彦泽拉上了面罩,用水冲了一下手上的血迹就往那去。 “你的办法有用吗?怎么还没来?” 桑德埋在草堆下面,接通了频道,压低了声音。 “肯定会来的。”康恒躲得远一些,他负责通讯和扫描信号点。“求救信号,就算是长官知道这是我们的圈套,他也会以防万一来踩个点。” 砰!砰!……砰! “1038,1049,1060,淘汰。” “来了!”康恒面前的显示屏上,小红点才出现,但两声枪响之后,视野里就已经有白烟冒出来,然后又接了一声枪响。 “等你通知,我们都死绝了。”三个人里两个都是桑德队伍里的,他颇有些咬牙切齿。 “长官五点钟方向入场,各单位注意。”康恒及时报点位。 这是一片荒原高地,没有树林供藏身,他们分别埋伏在这里,从高打低,黎彦泽无论从哪入场都要在低的洼地来。 不远处还有一个水泡,周围光秃秃的一片平地,没有任何遮挡物。 “五点钟方向?太笼统了,根本没有看见他的身影。”高地他们埋伏了一个枪法准的,拿着把大狙,此时看不见目标,慌得不行。 “A组,沿着高地从后面包一下。按贺衍的计划来,都不要慌。” “A组就位。”耳麦里传来回复。“发现目标,是否开火?” 康恒深吸了一口气,贺衍,这伙人的宝可都压在你身上了。 “开火,不要贪,把人往包围圈里赶。” 砰!砰!砰…… 黎彦泽勾唇一笑,猛地撑着土包向后一躲,面前的土坡被子弹扫过溅起一阵灰尘,视线不清。 但黎彦泽从开枪方向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上膛,架枪,校准方向。 准度相当可怕,甚至连他们会移动方位都猜到了。 两枪,耳麦里立刻报出两个淘汰的编号。 “就地隐蔽。” 黎彦泽顺着土坡滚了下去,子弹跟着他的身影倾泻而下。他滚着土坡,时不时判断他们的方位。 “桑德,你的重火力赶紧来一波。” 康恒看了一眼屏幕的定位,稍微算了一下两边的损耗率,他们这边就占个人多,明明是包围他,却像是屠宰场里的小猪仔们。 黎彦泽判断位置太准了,他们这边拿大狙的快道心破碎了,躲了几次就识破了几次。但还有有火力掩护,暂时腾不出手打他。 但他们人多。 “来了来了。” 桑德对准了瞄准镜里移动的黑色身影,却在开枪之前,在瞄准镜里看见黎彦泽稍稍一偏头,似乎是往他们这边看。 桑德心一沉,立刻顾不上那么多,子弹倾泻而下,却被黎彦泽提前预判了,一路躲到水泡附近的小土坡。 黎彦泽背靠着土坡,调整呼吸,他的R值现在没往下降,还没有注射药剂,胸腔里又有些闷滞感,喘不过来气,喉间有腥甜味。 手里的枪已经没子弹了,黎彦泽刚刚用手枪还淘汰了三个。 清晨的水泡温度刺骨得冷,黎彦泽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判断方位。却突然听见了似乎非常细小的水流声,黎彦泽心弦一绷,立刻回头,手臂一挡。 直直对上了禾玉的攻势,寒冷的水珠甩到了黎彦泽的身上,她正伸手去夺黎彦泽的枪。 黎彦泽猝不及防,手枪甩到了一边,她浑身湿淋淋的,身上前后包裹都卸下了,手里一把短刃。 黎彦泽暗啧一声,他没想到这姑娘能在水里潜那么久,这水泡的温度沾了一点都打抖,她是一点不怵。 因为寒冷,她的动作稍有迟滞,但她太适合搞奇袭了,又在黎彦泽手底下练了很久。 身后火力还在压制着黎彦泽的活动范围,黎彦泽竟是被逼的拔出匕首来。 短刃相接,黎彦泽眼看就要淘汰禾玉,水里哗啦又冒出来一个,黎彦泽有印象,是个被他夸过格斗相当不错的家伙。 这两个徒弟围攻师父,黎彦泽一时间还真有点不好办,但他很快就抓住空挡拎起禾玉的手腕,匕首直抵住她,但黎彦泽瞬间反手转刀,只是碰到了她的咽喉,按住了她,抬脚踹开了另一个。 突然黎彦泽感觉到了一只手从背后袭来,黎彦泽毫不意外,松开了禾玉,侧身一推。 黎彦泽对上了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贺衍脸冻得发白,黑色的作战服贴在身上显出他精悍的身体。 差一点黎彦泽就被他掐住脖子压倒。 “我没想到你学会了和他们合作。” 黎彦泽语气是明显的欣赏,他们三个正面对上了他,身后开火的声音已经停了。 “你没说不可以。”贺衍紧紧盯着他,浑身肌肉紧绷,低声说道。 “可以。”黎彦泽笑了一下,他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笑意没有再被睫毛掩藏,直直地看着他们。 “还有我们。” 桑德带着剩下的人都来了,一共十几个,打到现在就剩七个人。 黎彦泽取下了身上啰嗦的装备,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向他们一招手。 这时候没谁说一对多不好,都一心想着要俘虏这个不可战胜的黎长官。 饶是黎彦泽,经过这么多车轮战,又是追击突围,也会显出疲态。 他们自然是全力以赴,不像是平时训练直接打不过没有斗志了,这时候全都一个二个拼了命地来。 倒了再来,倒了再来。 实际上他们都知道,如果是搏命,黎彦泽可以杀了他们,但黎彦泽碰到他们的致命点时只是像对禾玉一样,轻轻点过。 被点过的人浑身都麻了一下似的。 贺衍伸手抹掉嘴角的血,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提着拳头从背后勾住他的脖颈,黎彦泽要反手肘击,爬起来的桑德、康恒、禾玉全都冲上来死死缠住了黎彦泽的手脚。 贺衍额头青筋直蹦,黎彦泽反手拧开他们,肘击他的腰腹逼他松手。 贺衍却反本能,颤着手紧紧锁住他。 禾玉气喘吁吁,还是爬起来,猛地绊倒黎彦泽,贺衍却松开手,伸手搂住黎彦泽的腰腹,近乎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砰…… 水花四溅,贺衍抱着他掉进水泡里。 黎彦泽能挣开他,毕竟这算不上是一个进攻姿势,只是一个意味不明的拥抱。 但他突然不动了,任他抱着,静静看着贺衍。 两个月前的贺衍,绝对不会想到要合作,要想着信任同伴。 很快岸上的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捞他们,贺衍冷得发颤,刚一上岸就猛地扑过来继续抱住黎彦泽,埋头剧烈喘息着。 “死也不放手。” 康恒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边是鼻青脸肿的桑德,两个人和谐地相互靠着,只有禾玉靠谱,一瘸一拐地把装备拖过来,还拿了一截绳子。 “能先歇会再打吗?”康恒可怜巴巴看着黎彦泽。“中场休息。” 黎彦泽低声笑起来,胸腔呼吸着,震着发麻,贺衍感受着,紧紧贴着,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你们赢了。” 贺衍猛地抬头,一激动把他拱地上去了。黎彦泽咳了两声,仰面躺着,双手并起。 “我是你们的俘虏了。” 禾玉拿绳子就绑,一点不客气,只有贺衍呆呆地撑着地低头看黎彦泽,身上的水过了一遍他的体温砸在黎彦泽身上。 黎彦泽伸手捏住他的唇瓣,预判了贺衍的行动,这里都是人,他还要脸。 “啊啊啊啊!我们真的成了!”康恒乐疯了,身边全是欢呼的声音。 桑德有点得意,却也莫名有些不自在:“我们胜之不武……” 禾玉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你说的好像我们可以用常规手段赢一样。” 交谈声,笑闹声,贺衍都觉得那么远,只剩下了面前摘下了面罩的黎彦泽。 “我说话会算数。等我们……” 黎彦泽说着,突然眉头皱起,唇瓣抖着咳出鲜血。贺衍脸色瞬间变了,伸手去抹,黎彦泽却不断地吐出鲜血来。 贺衍冰凉的指尖满是他温热的鲜血…… “贺衍!你在愣什么神!” 禾玉眼尖,推开贺衍,扶着黎彦泽侧躺,避免血呛进气管。贺衍鼻间清香的味道变成了浓重的铁锈味,鲜红的颜色,温热滑腻地可怕。 贺衍手忙脚乱地协助他们清理,鲜血却止不住一样。 黎彦泽慢慢伸手拉住了贺衍颤抖的手指,眼睛缓缓一眨。 第148章 污染25 你要和我在一起 “贺衍!放手!” 贺衍紧紧抓住怀中人的手, 耳边吵闹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远远的水膜。 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很近,贺衍另只手捧着黎彦泽的脸颊,手上的鲜血沾在他冷白的脸颊上。 贺衍惶然地看着医师, 浑浑噩噩地把人交给他,看着他立刻注射了药剂, 将人送去不远处的直升飞机。 贺衍立刻游魂一样地跟上去,身边的人都来拉住他。 “贺衍, 你冷静一点,考核还没有结束。” “贺衍,你跟过去相当于弃权!” “贺衍, 你过去也帮不上什么, 我们先完成任务。” 贺衍充耳不闻, 跟着担架就走, 他们怎么可能挣得过贺衍,只能看着他上前抓着黎彦泽的手, 跟着往前走。 手里的鲜血滑腻,贺衍看见黎彦泽费力地半睁开眼,他已经不再吐血, 气道确认畅通后戴上了氧气面罩。 白色的水雾模糊又清晰, 随着他微弱的呼吸和起伏变化。黎彦泽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贺衍知道是什么,但装作看不懂。 黎彦泽借着他手掌的滑腻,挣脱开贺衍的手, 轻轻一挥。 贺衍抓了个空,手指蜷缩,看见他在说:“别跟过来。” “听话。” 不听话的事他也没少做,不差这一件。 但贺衍浑身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一样, 看着他们上了直升飞机,又缓缓起飞。 贺衍记得刚被他带回家的时候,黎彦泽在家还没待够半个月,告诉他要出差一段时间,想把他送到费良家里一段时间。 他拒绝了,坚持一个人在家里。 那几天晚上,他反复做梦,做同一个梦。梦里黎彦泽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前方白茫茫一片,无聊单调,让人恐惧,但因为黎彦泽一直拉着他,他就不怕了。 在不怕这个想法刚出现的时候,黎彦泽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 “别跟来了。” 后来贺衍明白了,黎彦泽暂时是不会这样的。在家里他虽然会把事搞砸,衣服洗串色,把东西煮糊,修个水管把管道砸烂…… 但黎彦泽只要在家就会接送贺衍上下学,他在学校的情况黎彦泽都知道得很清楚。 刚到学校里,贺衍跟不上,又沉默寡言,总有人排挤他。几个半大小子把他堵了,动手要教训他,贺衍下手不知道轻重,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腿断了,牙都掉了几颗。 黎彦泽对他一句重话没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夸他。 这件事贺衍不知道黎彦泽怎么解决的。他打的几个人家里在军部是高级军官,一两个对黎彦泽来说不算麻烦,但五六个就是麻烦了。 他只记得黎彦泽是从会议上临时赶过来的,难得穿了一身军装制服,只让他出去先等一会,然后没一会黎彦泽出来骑着电驴,载着他去军部食堂吃稀罕的冰淇凌。 “我给你惹了麻烦。你不教训我?” 黎彦泽比他还馋,长腿交叠坐在他旁边,吃了两口才回答。 “错不在你,教训什么?” “养我很麻烦吧,反正我们从血缘和基地法上都没有任何关系,你把我送去福利院不好吗?” 那时候,黎彦泽经常出差,回来总是带着伤,回家还要顾着他,尽量抽空陪他。 “你说得有道理。”黎彦泽故意这么说,然后笑着去捏他的上下嘴唇。 “你这嘴能挂个壶。那看来你不想去福利院,想和我在一起。” “你只要想和我在一起,就不会把你扔下。” “贺衍,你也别太担心了。黎长官不会有事的。” 康恒拍拍贺衍的肩膀,贺衍没说话,蹲在水泡边冲洗手上的血迹,看着殷红的血迹冲淡飘走。 他们选在B3,距离目标点不远了。但从现在开始出发,他们徒步去,又要消灭遇到的污染物,在傍晚前到达还是时间紧张的。 “早点到达目标点,你能早点回去看黎长官。”禾玉戳中了贺衍心里想的事。 等到整理停当了,几个暂时合作的小队就分开了。他们彼此不能完全信任,必须分开行动,桑德这次什么都没说,拍拍贺衍的肩膀,带着剩下的队友离开。 “这里的R值有异常。”他们还要经过树林,康恒疑惑地看着面前雾气迷茫的森林。“这里的指标远超C级以下该有的水准。” 贺衍皱眉,当即查看了坐标,立刻做出决定:“撤离,宁愿绕路也不要过去。” 他们三个的实力拔尖,在一起就算是B级也有周旋的能力,但面对这样的情况,最好的做法还是记下坐标点,汇报上去,然后立刻撤离。 “这是什么?”禾玉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小型通讯器,检测了R值,没什么异常之后捡起来给康恒。 康恒接过查看,看了一会,皱着眉思索了一会。 “老式通讯器,没有预备生编号。最奇怪的是,它在不断向外发送求救信号。” “是设置给我们的考验?”禾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不可能,这个信号只有负责善后的几位长官才能接收到。”康恒越看越觉得不得其解,最后接入仪器。 贺衍看了一眼仪器,观察周围的环境:“不能再逗留,既然不是同伴的求救信号,我们立刻离开。” 康恒和禾玉都没有意见,贺衍殿后,三个人饶了一圈路。即将走出的时候,贺衍回头看了一眼,影影绰绰间似乎看见一个身影。 贺衍看清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地上膛,瞄准,开枪。 是贺一弘的身影。闹鬼了? “怎么了?” 康恒和禾玉紧张起来,贺衍确信那不是幻觉,等到离开大雾范围才跟他们简单说了刚刚的情况。 “如果是污染物,那它就可以窥探活体思维?”康恒的理论课成绩相当扎实,而且没事就喜欢看相关资料。 “但不可能啊,我们没有和它任何接触,如果是雾气吸入,我们三个都是一样的。” 康恒思索了一会,半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但也有可能,这个污染物等级高到我们无法想象,它吸收了太多人类血肉,读取了所有记忆。然后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恰巧这个怪物吃的那些人的记忆里有贺一弘,它看见贺衍,判断你们有血缘关系,试探贺衍一下。” “听起来是你编造的鬼故事。”禾玉不买账他的故事。 “谁知道呢?污染物究竟有没有智慧,对我们来说也是未解之谜啊。高等级污染物有筹谋,埋伏在基地缓冲带,放过路过的虾米……” 康恒自己说不下去了,越说脊背越发凉。 “说起来,我们的R值不同程度地上升了。” “啊?我和禾玉都是涨7—8%,你才3%?” 贺衍没说话,基因检测的结果还没公布,但他隐隐有猜测,他应该也属于R值不敏的那一类。 “黎长官刚刚是25%”禾玉冷不丁地提了一嘴。“可是R值升高的反应不该是那样剧烈。贺衍,黎长官已经在服红辐宁了?” 贺衍听禾玉这么一提,缭绕在久远记忆前的迷雾突然散开。 红辐宁……是了,四年前,他看见的药瓶是口服药片红辐宁。 “什么红辐宁?”康恒问。 “基因决定了每个人对辐射的耐受程度不一样,有的人长期出入高辐射地区年均R值不会涨哪怕0.1%,有的人可能只是一个小时就会高涨,甚至异变。” 禾玉不奇怪康恒不清楚,康恒这样的人一直在C2区长大,身边都是基因筛过R值不敏的,自然很少接触这个,只知道抗红剂。 “R值上涨,辐射过度的后果不仅仅有异变,还有辐射病。长期服红辐宁,尽量远离高辐射地区。我以前的福利院院长就在长期服用红辐宁,但她撑了不到三年。到了后期,她每天都在吐血,器官衰竭去世了。” “他至少已经服用了四年。”贺衍突然哑声说道。 没有人再说话,频道里诡异地静默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不会因为你杀了多少污染物,救了多少人就会不同。基因,听起来像是命运的残酷玩笑。 所以在黎彦泽对他说,不会丢下你的时候,他就准备好食言了? “贺……贺衍,我们先别在这瞎猜了。” “你不是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你不是他养大的吗?你怎么不知道。”禾玉忍不住这样质问,但很快又道歉。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你就算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 从这时候,贺衍除了必要的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康恒想活跃气氛,但禾玉和贺衍都沉默是金。 “恭喜!你们是第一支到达目标点的小队。” 目标点就是个临时搭的小帐篷,旁边就是医疗车。关乐荣、关若森和汤复年都站在目标点前。 贺衍没有急着把积分核准,卸掉武器,掀了头盔就大步往直升飞机那走。 关乐荣拉了他一下,贺衍只是定定地看他们一眼,哑声吐出三个字。 “红辐宁。” 三人都一愣,没有再拦他。贺衍也明白了,这件事只有他这个家人不知道而已。 “当初就说了,他早晚会知道。” “他如果现在在A区研究院,什么事都没有了。”关乐荣揉揉眉心。 关若森服了这个哥哥,摇摇头看着贺衍的背影。“那事只会更大。” * 黎彦泽醒来时,看见床边坐着贺衍,他衣服都没换,疲惫地盯着一边的监护器看。 “吓坏了?”黎彦泽摘了面罩,看着贺衍眼珠子缓缓地移到他脸上,脸色发白,嘴唇动了两下,没说话。 贺衍转身过去倒了点水放在柜子上,黎彦泽伸手抓住了贺衍的手。 黎彦泽手背上还有留置针,握的力度很轻。贺衍捏着他的手指坐了下来,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骗子。” “抱歉。”黎彦泽头一次承认:“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贺衍突然像是被逗笑了一样,笑了一声:“你没想到的事很多吧,比如我真的做到了,比如我爱你。” 黎彦泽轻一点头,长直的睫毛含着笑眼,有点感慨,有点开心。 “你说了不会说话不算话。你说的。”贺衍低着头,有点执拗地强调一遍。 “你要和我在一起。接吻,做|爱。” “是。”黎彦泽神情平静,神情郑重,没有敷衍的意思。 贺衍预想的状况和现在不一样,很不一样。 “算了,算了。”贺衍苦笑了一下。“你只是可怜我,心里想着反正要死了,干脆满足贺一弘儿子的心愿算了。” 黎彦泽突然伸手紧紧抓过贺衍的领子,贺衍的手臂撑在他脸侧,猛地凑近他。 鼻尖挨着鼻尖,黎彦泽看着他委屈的神情,手指轻轻拽着他的衣领,力道不大,贺衍可以选择挣脱。 唇瓣相接,目光也交融在一起,黎彦泽的唇瓣干燥柔软,起皮的地方有点扎,贺衍也是很长时间滴水未进,唇瓣干燥。 不过没关系,贺衍的手臂绷紧了撑在一边,低头急切地延长这个吻,先是急切地纠缠,舌尖濡湿润泽他的唇瓣,反复交换气息,唾液。而后是温柔地互相一下一下亲碰,亲昵地,是相互舔舐伤口的伴侣。 他们的目光没有回避过。 黎彦泽松开手,贺衍看着他的脸颊润红了一点,忍不住伸手蹭着,稍稍离开了一些,看见他唇瓣水润嫣红,忍不住喉结耸动了一下。 “还算了吗?”黎彦泽侧头贴在他的掌心。 第149章 污染26 我就是要缠着你,弄到哪里去…… 贺衍垂下眼, 去看他的衣领交叠的地方露出的一小片皮肤。 “算不了。” 黎彦泽没什么力气,气喘匀了,眉宇间就流露出疲态来。贺衍立刻老实了, 趴在他的枕头边,耳边是监测仪器的声音。 “你都知道了吧。”黎彦泽很平静。“辐射病。基因决定的, 我们都无能为力。”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贺衍尽量表现得和他一样平静。 贺衍的头发被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指尖柔软。 “大概像你这么大吧。”黎彦泽思索了一会, 他侧过身,低声补充:“一直都控制得很好,最近是有点不妙。” “怕我死?”黎彦泽点破他心里藏着掖着的不安情绪。 “你不会死。”贺衍抬头, 皱着眉头看着他。 黎彦泽沉默了一会, 伸手按了一下贺衍的眉心。“是人终有一死, 没有人是不会死不能死的。” 黎彦泽赶在贺衍忍不住发火前, 抬头亲了他一下,笑了一下, 像他以前作弄成功后露出的笑容。 “醒了?” 医师拿着一叠资料开门进来,只扫了一眼贺衍。 “这次是怎么回事?检查报告说你是短时间接受过多辐射量刺激。你的个人终端反馈,五分钟内你猛涨了将近20%。” 贺衍就坐在一边没有出去的意思, 从现在开始, 他要全盘参与, 拥有最高知情权。 “我说了你们肯定都不敢信。”黎彦泽拍拍贺衍的蜷缩起来的手,说道。 “先是看见了我死去的父母,再是看见了贺一弘。” 贺衍眉心一跳:“你接到了求救信号去的?” 黎彦泽了然, 点了点头:“是个没有编号的通讯器,看着有点年份了。” 医师翻了翻记录:“缓冲区竟然有辐射量这么高的地方?” “这就是最危险的,这是在缓冲区发现的情况。” “不管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管了。”医师啪一下合上资料夹, 走到检测仪器边,低声警告黎彦泽。 “他们都不是吃干饭的,整个基地离了你黎彦泽还是照常运转。这段时间你回去踏实养病。” 贺衍因为当初的事一直不喜欢医师,但此刻他相当认同医师的话。 黎彦泽又是满口答应,但那个笑脸看着就不可信。 但这次他倒真像个安心养病的甩手掌柜了,贺衍没看他处理过公务,就是黎明被指派探查任务他也只是交待了几句关乐荣。 贺衍侧躺在陪护的小床上看着他,床头小灯又被带到了这。灯光昏黄,他闭着眼睛,清浅的呼吸吹动垂落的发丝,贺衍看着那点动静才觉得心安。 他一朝夙愿达成,却反而比从前更克制了,偶尔的亲吻都是黎彦泽主动,他反而老实了。 贺衍捏着手心里的东西,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素圈的戒指反射着冷光,上面还有粗糙的挫痕。 贺衍举起来,远远的透过指环去看黎彦泽,他变得小小的,被圈在里面。 “睡不着?” 贺衍抓紧了指环,迅速藏进手心里,却看见黎彦泽没有睁开眼。 “睡着了。” 黎彦泽睁开眼,笑着看他,轻声反问:“睡着了?” 贺衍闭上眼,这次不回答了。小时候贺衍没有熟悉家里的环境,晚上睡不着。黎彦泽白天看了出来,晚上就去看看他,每次都很小声地这样试探他。 没睡着的贺衍每次都下意识回答:“睡着了。” 贺衍感觉到有什么轻微的声音,睁开眼看见黎彦泽已经站在了他的小床边。 贺衍瞬间脊背发紧,看着他掀开被子挤进来,那股熟悉的清香味侵占他的感官,侧脸被他的额发撩了一下。 “我陪你。” 黎彦泽揽住他的腰,拍拍他的后背。贺衍却猛地推开了他,垂头深呼吸了两下,突然伸手托住黎彦泽的后颈,手脚并用地压着他。 贺衍低头碾着黎彦泽的唇瓣,舌尖撬动着他的牙关,黎彦泽没有动,看着他的眼睛,启唇探出一点舌尖,手臂搭在他身上。 贺衍吞吃一样在发泄什么,手掌揉捏着他的后颈,不知餍足地要看他喘不过气,干呕的神情。 贺衍起身,看着他红肿的唇瓣,手指蹭了一下他嘴角的牙印,手指顺着颈侧,沿着宽松的衣领钻进去。 扣子很多,黎彦泽耐心地仰躺着看他,伸手抹走他额头的汗。 室内不算冷,暖黄的光溶在他白皙柔韧的身体上,色彩并不鲜明,一切退化成了简单的光影,随着呼吸缓慢有规律地起伏着。 黎彦泽的身体是历经过不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淬炼的,训练出的本能让他不可能这样放松地任由另一个人触碰脆弱致命的地方。 贺衍的手掌粗糙,还有细小的伤口。这触摸并不美好,反而是带着力道,反复流连在咽喉和脏器最多的腰腹。 但他此刻就是全然松弛地躺着,转头看向贺衍,垂着的长睫盈着光,好像贺衍做什么都可以。 贺衍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只看见他皱眉或是唇瓣抖了一下,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贺衍低下头,唇齿轻咬,抬眼看着他。黎彦泽呼吸急促,脸颊晕红只是看了他一眼,伸手搭在他的脑袋上,没有推开。 贺衍抬头,放过了从粉变成淤红的可怜地方,一个牙印在周围明显,像个环。 “你怎么不阻止我?”贺衍声音低哑,占便宜的人看着比被占便宜的委屈。 黎彦泽手指擦过牙印的地方,刺痛让他轻嘶了一声,终于不耐烦地伸手拽着贺衍低头。 额头抵着额头,黎彦泽呼出的气息同他纠缠着,唇瓣轻蹭过。黎彦泽没有给他一吻,记着他的脸颊抬起一点,鼻尖差一点碰上。 “你最近又在不高兴什么?不能和我明说吗?” 黎彦泽一直是个粗神经的人,先前察觉不到贺衍压抑的情思,只能知道他不高兴了。贺衍如果选择一直不说,黎彦泽就真的一直不会往那个方面考虑。 黎彦泽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贺衍,就算不知道他想什么,至少也能第一时间看出他的情绪。 但从他改志愿开始,到现在真的和他在一起,越亲密,黎彦泽越是觉得他变得不可捉摸了。 “我现在是你的爱人了?”贺衍喉结动了又动,吞吞吐吐,最后低头拱在他颈侧小声问黎彦泽。 黎彦泽转头,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偏头亲了一下,含吮了一下他的唇瓣。 “是。怎么,到手了又觉得不是真喜欢了?”黎彦泽知道他不是这样的,至少那个馋样一点没变,就是还是天天在背后用种委屈巴巴的表情盯着他。 好像他是什么不给狗狗吃饱饭的吝啬主人。 “你不是。”贺衍终于看着他露出这种神情来了。“你是我的爱人了。但我不是你的。是不是?” 黎彦泽最烦玩文字游戏,伸脚把他踹床下去了,敞着衣领坐了起来,探身去拿烟。 贺衍坐在地上看着他,看见灯光下,沾着他标记地盘一样的暧昧牙印又立刻过电了一样愉悦。 黎彦泽叼在嘴里,抬眼看向他,把原来想保持的温柔风度全扔了。“1001,给你一分钟,想发的牢骚发了,想问的问了。” “明天还这个死样子,我们就散伙。”黎彦泽说完感觉浑身舒适,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军区里命令下级。 贺衍这两个月被他训练得很好,条件反射地脊背打直了,像是得到了指令,蹲坐到床边,手抓着床沿。 “你根本不喜欢我,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就是觉得反正不能和贺一弘在一起了,别的人也不想要,干脆答应我还能让我老实一点。” 黎彦泽火机捏在手里,愣是没打,努力消化着这话的逻辑。 “你生病了也不和我说,还就想着让我滚蛋,让我离你远远的。有关你的事,你从来不说,为什么所有的大事,你都要我像个局外人一样从别人嘴里听说?” 黎彦泽倒吸一口凉气,何止是有点牢骚,这是牢骚满腹。他捏捏鼻梁,看着贺衍越说眼眶越红了。 “还有吗?” “还有。”贺衍垂下头,抓住了他的手,静了一会又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想要实话。” 黎彦泽消化了一会,先从他最难以理解的东西开始。 “什么叫反正不能和贺一弘在一起了?你自己在鬼扯什么?你爹是我的恩人,要用性命报答的人,没别的了。” 黎彦泽还没说完,贺衍就意识到他误会了,人又支楞起来了,伸手环住黎彦泽。 “第二个问题,是我觉得告诉你除了让你焦虑、恐惧,没有任何好处,所以觉得没必要说。而且我是预想,你去A区开始你自己的新生活,就不要让你背太多这里的人和事。” 黎彦泽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他的控制欲相当过剩。虽然极力避免,但还是会觉得贺衍应该按他想的那样来——听话。 对孩子可以要求听话,可贺衍已经大了,不是需要他管束的时候了。黎彦泽在他改志愿后渐渐转变了想法,对他放手了。 可这家伙和他想的不是一路。 贺衍不在乎什么尊重,什么独立。他要黎彦泽拽着他的狗绳别放手,只要不把他推开,怎么样都好。 不控制他了,他自己就要咬着绳子找黎彦泽。 黎彦泽也是最近才明白的,他一直没有回答贺衍最后的问题,打着了火,点燃烟,缓缓吐出烟雾,低头正对上贺衍的眼睛。 “我说不喜欢,你能不惦记我的屁股吗?” 贺衍脸色一直很白,他憋着一口气,想说能,也想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也不强求。 但他一开口就是:“不可能。” “你不喜欢也没用。”像是终于把憋在心里的烂疮撕开了,贺衍的神情阴鸷,眉毛神经质地一挑。 “你怪自己倒霉吧,养了白眼狼。”贺衍伸手夺走他手里的烟,被火星燎了手指也面不改色,用力捻灭。 “我就是要缠着你,你把我弄到哪里都没用。有本事你就把我掐死。” 贺衍爬上床,低头就去咬他的肩膀,圈地盘一样去舔黎彦泽的喉结。 “真是狗皮膏药。”黎彦泽眉毛都没抬一下,淡声评价了一句,说话时喉结震着,贺衍的唇瓣酥痒,发狠地想去咬。 黎彦泽却立刻伸手揪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拽起来,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脸颊,手指卡住他的齿关。 “露出真面目了。”黎彦泽笑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脸,不轻不重,发出了点响声。 黎彦泽手指抵着他的唇瓣,戳|着|伸|进|去,像是检查小狗牙齿一样,顺着齿关按着,从他的犬牙开始按着摸向臼齿。 黎彦泽的神情始终有种漫不经心的从容,抬眼看着贺衍,眼里分明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淡。 越是这样,贺衍越是脊背发紧,越是兴奋,轻咬着他的手指挑衅,等他一个不轻不重的训斥。 “牙真是利,怪不得咬人疼。”黎彦泽像是真的没有羞辱的意思一样得出结论,手指按着他的舌头拿出来。 贺衍抬眼盯住黎彦泽,他在黎彦泽视线下方,看着总有种不恭敬的挑衅。黎彦泽伸手抓住贺衍的衣摆,扯着擦手。 贺衍紧实的腰腹就那么直接露|出来,宽松的裤带绳结垂下来,该体面的地方相当不体面,即使有灰色的裤子遮挡。 黎彦泽啧声,伸手又在他的腰腹上直接擦手。贺衍下颌紧绷,闷|哼|一声,腰|拱了一下。 很明显他完全不想忍了,伸手就去抓黎彦泽的手,黎彦泽却立刻反手拧着他的手臂,压着他的后脑勺,死死抵在枕头上。 黎彦泽整个人压在他的后背上,贺衍被治得死死的。 “小蠢货,没有我心软纵容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做不成。懂了吗?” 黎彦泽说完慢慢松了手,贺衍整个人被压在被子里,转头仰面看着黎彦泽垂眼往下看着他。 贺衍被闷得脸发红,眼睛红的吓人。 “所以我答应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愿意,我喜欢,不可能是因为要照顾你,或者你用了什么可笑的手段。” 黎彦泽拍拍他的脸颊。“1001,明不明白?” 贺衍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就那么一下消失了,只剩下砰砰乱跳的心脏。他哑声回答他的爱人,他的长官,他的主人。 “明白。” 黎彦泽缓和了神色,手掌从他的咽喉一路下滑,手指随手勾着垂下的裤|带玩了一下,停在了那里。 贺衍喉结滚动,把所有的气声吞咽进去,盯着黎彦泽看。黎彦泽看他一眼,轻笑了一下,另只手对着贺衍招了一下。 贺衍知道他的意思,脊背发颤地拿了烟递到黎彦泽唇边,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深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打着了火点燃,手指轻颤着。 贺衍点完立刻扔了东西,手掌贴着也去向下。在这个时候,贺衍会听话,看了黎彦泽一眼,只看见白雾中黎彦泽含笑的眼,有点坏。 于是立刻学着他,故意亦步亦趋,看黎彦泽脸颊的红晕和眼神中一瞬间的失神佐料。 黎彦泽知道这玩意是歪了,正不回来了。 但是怎么办呢,只有他自己知道,从贺衍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他狠不下心,步步妥协,答应他过分的要求时,他就明白。 他自己也是个完蛋玩意。 都正不回来了。那就抓紧时间多陪陪他。 第二天一早,贺衍容光焕发地收拾病房,收拾他们的行李。 黎彦泽裹着被子被他放在了床上,今天黎彦泽能回去了,终于不用待在这了。 在这什么都没用,他等着吃的吃不上。 黎彦泽睡沉了,露出的手臂上过敏了一样全是红点子,赶在查房之前,贺衍摆弄娃娃一样帮他衣服套好。 床头柜上的通讯器震了两下,贺衍拿过看了一眼,才发现不是自己的。但内容他已经看完了。 “长官,探查到S+污染物的活动迹象,我想是它回来了。” 第150章 污染27 “裤子还要帮忙脱吗?”…… 发消息的人是汤复年, 应该是他们刚回来。 贺衍回想起汤复年和他们说起的那个“故事”。 那天汤复年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告诉他们,以九个连队为代价去消灭的S+污染物还活着,而且很可能在恢复力量, 伺机报复。 “收拾好了?” 黎彦泽揉着眼睛,侧过身去拿水, 还没看见他在干什么。脑后的头发翘起来,看着整个人慵懒而松弛, 平静而美好。 贺衍一瞬间幼稚地想删除这条消息,删掉这个不安定的因素。 但那有什么用,他早晚会知道。 黎彦泽喝完了水, 头发乱糟糟的, 眼睛睁得都有些费力, 贺衍忍不住凑过来抱。 “后天假期就结束了, 成绩要公布了,紧张吗?” 黎彦泽任他黏上来, 手掌搭在他头上拨了两下头发,声音还有点刚睡醒的喑哑。 大考结束后,会根据最终考核的表现, 决定预备生的去向, 这几天他们在放假。教官们在回顾两个月的训练期表现, 回看他们大考的表现,听他们的频道对话。 “紧张。” 黎彦泽有点意外这个答案。以前贺衍只会觉得,我就是最好的, 还有谁有资格跟我争,该紧张的不该是我。 偏偏他真的能做到第一,就算是黎彦泽上来把他按下去,挫挫他的锐气, 他也能爬回第一。 “数据分析上,我不如康恒。近身格斗上禾玉和我五五开。枪械种类精通上,我不如桑德。” 黎彦泽伸手捏住他的脸颊,扯着抬起来看看。贺衍说得心不甘情不愿,但倒是中肯。 但其实贺衍的优势就是以上都是第二,你找不到他不擅长的。 康恒枪械准头离谱,禾玉看个资料都能睡着,让她自己做战术决定很困难,桑德近身格斗连康恒都能按着他打。 但贺衍没有短板。唯一堪称定时炸弹的只有黎彦泽。 他们都没有提起考核最后一天的事,黎彦泽一旦出事,贺衍就崩盘了。黎彦泽当时还是作为敌人,如果黎彦泽是指挥员,或是他的队友呢? 他不进黎明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他偏偏要进黎明。 “不错。”黎彦泽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少了不少浮躁。 “咳咳咳,马上回去了,你们回家再抱。”医师白了黎彦泽一眼,他拎着一袋药过来。 贺衍接过来看了一眼,只看懂了一个红辐宁。 “怎么服用都写清楚了,小衍记得监督他,他最爱偷工减料了。”医师敲敲床沿,警告似的看了一眼黎彦泽。 “有忌口吗?”贺衍逐个仔细查看。 “就常规的那些,烟酒更是不要碰,但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贺衍看了黎彦泽一眼。“我会看着办。” “他的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了,虽然基因没有抗性,但好歹他身体素质好,恢复快。但是近期不要离开基地,不要去高辐射环境。该打的针要打,别再拖到吐血,尽量静养。” 贺衍这些都清楚,这几天他睡不着就去看资料,发消息问医师,问禾玉。 “你们两个凑一起真是没完。”黎彦泽揉揉额角,伸手去摸烟,手指还没碰到,贺衍就伸手抽走了。 医师交待完了还没走,看着有些犹豫要不要问黎彦泽。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老费被叫去开了个会,回来几天没睡着觉,问也不和我说。最近医院这边也开始缩紧物资,你知道……” “最近他都在这里躺着,哪知道什么事。”贺衍很少打断别人说话,这次却抢着截断了医师的话头。 黎彦泽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他什么,笑着看向医师。“别太担心,有消息能说的我会说的。” 贺衍怎么会不知道他刚刚的表现有多拙劣,只是他想把现在这种平静美好的日子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 贺衍就骑了个小电驴来接他,还是那辆小破车。这几年不知道坏几回了,但是修修打打还能用。 黎彦泽就是这样,旧东西很少扔,杯子摔断了把,他也继续用,倒点热水宁愿来回倒腾手拿也不愿意扔了。 贺衍坐在前面,长腿支着车,扭头给黎彦泽扣好头盔带子。 “回家了。”贺衍压了一下黎彦泽翘起的头发。 以前总是黎彦泽对贺衍说这句话,现在换了。 贺衍的外套口袋里放着黎彦泽的通讯器,黎彦泽没有问起,他也掩耳盗铃地不提。 家里被贺衍里外收拾过了,收拾得很彻底,他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到黎彦泽房间里去了。 他房间里的床就剩个床板了。黎彦泽似笑非笑地看了贺衍一眼,贺衍脸皮也变厚了,脸都没红,只是面色如常地拿起番茄罐头。 “番茄、紫菜、胡萝卜这些以后每天都要吃。” 黎彦泽手里捧着断了把的茶杯,斜靠在厨房门口,看他熟练地撬罐头,开火,放佐料。 “不爱吃。” 热气腾腾,番茄罐头那股刺鼻的酸味弥漫开,贺衍面不改色,动作行云流水。黎彦泽就怎么学都学不会。 “不爱吃也得吃,抗辐射。” 黎彦泽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一句那又没用被咽了回去。 “好,都听你的。” 通讯器还在贺衍的口袋里,他回家了也没有脱外套,生怕黎彦泽去摸一样。 黎彦泽饭后又被压着吃药,贺衍围裙没摘,站在他旁边,手里扣着药,一样一样给。黎彦泽觉得有点好笑,但配合着一样一样吃进去。 “张嘴。”贺衍看着他全都吃了,还要他张嘴看看。 黎彦泽无奈配合,贺衍却笑了一下,低头蹭着去吻他,舌头柔软灵活,勾着黎彦泽沉醉在他给予的感官刺激里。 贺衍稍稍分开,意犹未竟地用手指蹭他的嘴角。 “番茄味……”黎彦泽突然错开,凑在他耳边用气声笑着说。 贺衍身上还有番茄的酸甜味,毕竟围裙还没脱。贺衍从耳朵开始麻,突然伸手紧扣黎彦泽的后脑勺,几乎是再次撞上他的唇。 唇瓣柔软,贺衍急切,黎彦泽更游刃有余,手指搭在他躬下来的后背上,用唇轻吮他的下唇。 黎彦泽慢慢将手滑到他腰侧,似乎摸到了什么硬质的东西。贺衍一僵,猛地抬头看着黎彦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黎彦泽鼻尖唇瓣都有点水红晕开,唇瓣开合呢喃一样:“我知道,没关系。” 知道什么,没关系什么,贺衍手掌收紧,发泄力气一样,黎彦泽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挣扎都不挣扎。 “买了吗?”黎彦泽慢慢站起来,另只手贴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摩挲两下,像是安抚。 贺衍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听到这个暗示,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一件事。 “买……买了。今晚吗?” 黎彦泽倒是相当平静,无所谓地一笑:“你不想,改天也行。” 贺衍急了,伸手去脱围裙,手也松开了。但是解开了系带,半天脱不下来。 黎彦泽靠在餐桌旁一直看着贺衍笑,又是那种熟悉的坏笑。 黎彦泽伸手捏住套在他脖子上的挂带,取项圈一样帮他摘了。贺衍定定看着他,看着没了聪明样,一脸痴呆。 黎彦泽踹了他一脚,伸手招狗一样让他过来,长腿勾了一下他的腿。 贺衍这时候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笨手笨脚的,忙活半天,把黎彦泽的衣服揉乱了。 黎彦泽一直在笑,百分之百的取笑,即使脸颊被他啃出个牙印,也就是摸了一下笑得更大声。 贺衍恼羞成怒,一把抱起他往主卧走。 房门砰得被撞着合上,卧室里没人开灯,只有窗外冷白的光打进来,足以看清彼此。 地上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像几块抹布。这旧床经不起折腾,咯吱咯吱的。 黎彦泽的皮肤在冷光下更是苍白,他低下头,睫毛垂下像座大理石雕像,冰冷没有生气。 贺衍更喜欢他脸颊绯红的样子,急切地去扯上衣,套头的黑色打底衫怎么也扯不下来了。 黎彦泽笑着伸手拽着领子往上一拔,看着贺衍的头发被糊得乱成一团。黎彦泽忍不住又嘲笑他。 “裤子还要帮忙脱吗?”黎彦泽看着贺衍恼羞成怒的神情,慢悠悠地又说:“你小时候我也不是没帮过。” 贺衍立刻急切地按着他的肩膀,低声警告:“别笑了。” 他越说黎彦泽越想笑,直到看他去拉床头柜的抽屉。贺衍猛地拽了两下没拽开,像是里面塞了太满,卡住了。 黎彦泽一皱眉,看着贺衍红得烫手的耳朵尖,应该不至于,这家伙还单纯着呢。 贺衍明显是急了,猛地拉开,小夜灯都晃荡了一下,几个小方片掉出去了。 一整个床头柜全是瓶子和同样包装的东西,黎彦泽不笑了。 正常纯情的小男孩不会想到买一抽屉吧?还知道提前把包装都拆了,直接拆成最小单位…… 黎彦泽看着贺衍,贺衍随意抓了一把放在枕头边,按着黎彦泽躺下去,脸色恢复了平时那个样子。 “你数着。” 黎彦泽砸在枕头上,脸颊一侧被他用手贴着,另一侧就是几个|套的包装。 贺衍已经充分知道黎彦泽对贺一弘的感情比他这个孽障纯粹多了,但不妨碍他就是在意。 贺衍趴在黎彦泽耳边,爱怜地去抹他汗湿的额发,手指梳着别在耳后,轻轻亲亲他眼角湿红的痕迹,手指又去拨弄他的睫毛。 他这么贴心,黎彦泽却紧绷着轻颤,皱着眉头轻吸着气,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撞散了,睁着眼就发晕。后背被贺衍的体热熨着发烫。 “我在贺一弘的床上|干|你呢。我要是和他都掉河里,你救谁?” 黎彦泽觉得他脑子多少有点问题,但他没力气骂,只是短促地吐出一个字:“滚。” 这张床不是贺衍想的那样,是什么贺一弘的遗留物。贺一弘不着家,一直在军区住,这床在黎彦泽决定把贺衍带回来后才置办的。 “问你呢,你救谁。”贺衍磨他,捏着他的脸颊掰过来亲他的鼻尖。 “自救……都不会,活该淹死……谁先上岸……救谁。” 黎彦泽被逼得回答了。贺衍笑了,看着身心舒畅的。 “那就是救我。”贺衍环紧了他,低头窝在他的颈侧,蹭他汗湿的皮肤。 “我游得很快,绝对是第一个到你面前的人。谁再来我就把谁踹下去。” 黎彦泽头发晕,半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给他一巴掌。“别弄了,给我滚下去。” 贺衍环着他的腰,伸手摸了一下。“是有点胀了。但是我不要。” 贺衍吃得高兴,第二天随意套了件衣服收拾地面。黎彦泽醒了,嘴疼脸疼耳朵都疼,其他更别说了。 黎彦泽看贺衍背对着他,蹲在那收拾就来气,伸脚一脚踹踹在他背上。 踹完自己先疼得眼前一黑,贺衍从地上爬起来,一张灿烂笑脸,欠揍得很。 黎彦泽背过去,拉起被子闭上眼。 贺衍端着水杯坐在旁边,凑过去。 “先起来喝点水?” 黎彦泽闭着眼,压根不理他。 嗡嗡…… 静谧的房间内响起通讯器的声音,黎彦泽刷得睁开了眼睛,看着贺衍。 贺衍的脸瞬间变得阴沉,低头看着黎彦泽的眼睛。 “迟早的事,你不是明白?”黎彦泽声音很哑。 贺衍没动,黎彦泽伸手去摸他的外套口袋,黎彦泽身上都是他的痕迹。 但是还不够,要是能像冲药剂一样简单就好了,把他融化了溶进身体里。 黎彦泽拿出了通讯器,贺衍伸手抓了一下他的手腕,但最后松手了。 “嗯,已经知道了。好,我明白。理解。可以归队,我会参加。” 黎彦泽语气始终平静,贺衍安静待在他身边,看着他讲完电话。 “你不准去。” 黎彦泽一笑,把通讯器给贺衍。“什么不准去,你们的授勋不准我去吗?” 贺衍松了口气,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他们都清楚,S+污染物能有这样的智慧,又能潜进缓冲区。就算是它先不动手,他们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它。 黎明怎么可能缺席,黎明的长官黎彦泽怎么可能缺席。 “只是授勋?” 黎彦泽一点头,宽松的衣领下痕迹密密麻麻,但他说的话,贺衍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全信。 “我给你授勋,好不好?” 150-160 第151章 污染28二更 我能做到,长官…… 预备生也是有制服的, 只是没有相应的制式和臂章。 预备生来时站满了整个操场,今年即使放宽了限制,现在能站在这里也不过一个方阵的数量。 能有资格选择加入特殊行动部的更是不过十个人。 所有的排名在他们面前的大屏幕刷新, 从后往前,一直到最后一个贺衍停止刷新。 禾玉和康恒第二第三, 桑德卡在第四位。禾玉少有地这么明显表现出高兴来,猛地向天挥一拳。 身边的桑德就没那么高兴, 之前黎彦泽明确说过,只有三个名额。康恒先是高兴,却有些怅然地看向了高台之上, 一身军装的黎彦泽。 黎明看着风光无限, 但死亡率很高, 原来的黎明是八人, 两小队。 大浩劫后只有黎彦泽一个人,他现在身边的三个队友和他共事了四年多一点而已。 原来所有人都觉得只要黎彦泽还在, 黎明就还在,那人类总有一天能走出基地,面对污染物, 频繁交替的红光辐射期就有了那么一丝的力气抗争。 但现在……黎彦泽要出了什么事, 黎明还会到来吗? 贺衍一直在看台上的黎彦泽, 看他和旁边的汤复年低声交谈,思索着一件事。 如果消灭S+污染物的任务下达,基地会让黎彦泽带队去吗? 在明知道他身体出现异常的情况下。 “现在请黎长官上前为排名前十位的预备生授勋!” 黎彦泽站在最前, 阳光就在他的身后,贺衍带队齐步走向他。 黎彦泽很适合制服,他平时总喜欢靠在什么地方,有椅子不可能站着, 有墙就靠,明明是个浑身懒劲的人。但身着制服就会不一样,帽檐在他的眉眼间投下淡影,略一抬头看他。 只能看见他冷冽而专注的眼神,强大坚定,什么都不会动摇。 “1007,现正式为你授勋,恭喜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贺衍知道,每年黎彦泽都会为预备生前十名授勋,因为这句话由他来说太动听了。 让人暂时忘记,加入这里意味着直面死亡、伤痛、鲜血和离别。 参加仪式后回到家的黎彦泽总是疲惫地蹲在阳台,点上一支烟,也不抽,就是出神。贺衍不喜欢他那样,陌生而沉重,看过来的神情像是将死之人最后一点挣扎。 贺衍看着他一点一点走过来,轻吸一口气,那是只有他才知道的黎彦泽。 “1001,现正式为你授勋,恭喜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黎彦泽停顿了一下,将手里的臂章帮他戴上,拿起属于贺衍的名牌别在胸前。 贺衍垂下头,看见了他洁白的衬衫领子下一点暧昧的粉红色印记,那是他留下的。 “忠诚,服从,为人类奉献一切。”他看着黎彦泽低声说着誓词。 黎彦泽默默听完却迟迟没有离开。忠诚于他,服从于他,为他奉献一切。 黎彦泽知道贺衍想说的是什么。 黎彦泽没有回去,突然看向刚刚授勋的预备生们。 “基地的广播里最喜欢说,长夜终将过去,黎明会来临。” 这个环节是没有的,但没有人打断。黎彦泽走到他们之中,一一路过他们身边。 “你们中有多少人信奉这句话,请举手。” 几乎所有人都举起手,只有贺衍一个人没有举手。 禾玉和康恒都面带犹豫,手指蜷缩了一下。 这句话他们从小听到大,三岁孩子都知道里面的潜台词。 因为黎彦泽和黎明的强大和不可动摇,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不用质疑。其中当然是有基地联合政府刻意引导的结果,他们喜欢拍黎彦泽砍瓜切菜一样杀污染物。 却不喜欢拍他胳膊断了,几次差点被洞穿心脏,浑身是血的躺在抢救室里。 即使黎彦泽有意隐瞒,但这些时刻,贺衍都知道。 “只有你不信。”黎彦泽走回贺衍面前。 “士兵,告诉我你不相信的理由。” 贺衍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长官,我们是战士。” “我们难道也要相信,只要好好躲起来,总会有人能拯救所有人吗?” 黎彦泽笑了。一边的禾玉和康恒错愕了一瞬,放下了手。 黎彦泽看向两人:“你们也不信了?” 禾玉思索了一会:“信也不信,信这句话的表面意思,不信他们想让我们信的意思。” “相信黎明,不如成为黎明。”康恒低声怅然地回答。 康恒苦笑了一声,他想要做到最优,既然加入军区那就要进顶尖的。但临门一脚时,康恒才明白他要付出的究竟是什么代价。 贺衍向禾玉和康恒伸出手来。 “欢迎成为黎明。” 禾玉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康恒沉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 贺衍不意外还没有他。他的确不要等着黎明来拯救,但他比任何人都要接受不了失去黎明。 授勋仪式结束,贺衍毫不意外地拿到了待命的通知,桑德进了特殊行动部,被分配了小队,每个人都明确了。 他这个第一却还是待命。他们都想来安慰贺衍,贺衍自己却只是点点头把任命折起来塞进口袋里。 贺衍把军帽取下来,四处寻找着黎彦泽的身影,在操场转了一圈没找到人。贺衍想了想,单手插兜,夹着军帽往纪念馆走。 那个他从来不去的地方。 果不其然,贺衍看见了那个蹲在角落里抽烟的熟悉身影。 军靴叩在大理石地面上,那动静想不注意都难。黎彦泽没回头,哑声问他:“来兴师问罪的?” 贺衍一步一步走近黎彦泽,抬头漠然地看了一眼贺一弘的照片,而后蹲在黎彦泽身边。 “不是。来找我男朋友的。” 黎彦泽笑了一下,伸只手给贺衍。“那你找到了。” 贺衍也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拉抱住了他,抵着他的额头去亲他的唇瓣。 安静空旷的场馆里,一点粘连的水声格外响,黎彦泽没阻止,慢慢和他分开,看着贺衍。 “你的待命是我下的,上面的意思是批准你进黎明,我按下了。”黎彦泽的唇瓣刚被他含吻过,贺衍手指轻轻蹭过他的唇角。 “嗯,猜到了。” 贺衍眉头都没动一下。 黎彦泽垂下眼避开了贺衍的眼神,抬头看了一眼贺一弘的照片。 “贺衍,我会死的。早一点或晚一点,来这里的人就会变成你,我的照片和现在穿着的军装会放进这个小展柜里。” 黎彦泽本来不打算这样残忍,但这残忍总要来临。 贺衍没有说话,拉着黎彦泽的手贴在脸颊边,黎彦泽摸到了潮湿的水泽,但他什么都没说。 “或者,我会死在你面前,就在你面前。你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理智还会告诉你,为了任务,你需要把我扔下。” “又或者……击毙我。” 黎彦泽自己的唇瓣都颤抖了一下,说这些话对他自己同样是一种残忍。 “算了,我们走吧。回家吃饭。” 黎彦泽站起来,想结束这个话题,伸手去拉贺衍,一两下没拉起来。 最后是贺衍自己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他突然开口:“我能接受。” 黎彦泽放开了贺衍的手,转过身看着他。 贺衍低着头,下意识去抓他的手。黎彦泽再向后一撤,用命令的口吻。 “士兵,我不要你的接受。” “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 贺衍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黎彦泽,满脸泪痕。 “我能做到。”贺衍声音有些小,发着颤。“我能做到,长官。” 黎彦泽向他伸出手,笑了一下:“欢迎成为黎明。” 贺衍握住了他的手,黎彦泽没有松开,拉着他往前走。 “那走吧,男朋友,回家吃饭了。今天能不能不吃番茄了?” 贺衍死死攥着黎彦泽的手:“不能,吃这个抗辐射。” “没有科学依据的偏方。”黎彦泽捏着烟准备放嘴里,贺衍脸上还带着泪,手已经伸过去夺走了。 “别抽了。” 第152章 污染29 留下来,站在他身边 前一天还在激情澎湃的理想信念, 第二天瘫在地上的三人就没力气去想任何事。 他们被黎明录用后,第二天去报道,竟看到另外六个人戴着和他们一样的臂章, 列队站好。一一扫过去,军衔比他们高了不知道几个档。 他们三个敬礼后自觉站在最后。 站在最前面的是关若森和关乐荣, 他们手里拿着名单一一看过去,什么意义, 什么理想信念,什么准则,一个字不说。 点完人就开始训练, 贺衍观察了一下那六个人, 是老兵。而且应该是特殊作战部内抽调出来的老兵。 组装枪械射击, 冷兵器对抗, 近身格斗,负重越野……对他们来说吃饭喝水一样。 每天回去的时候, 康恒进门躺地上就睡。贺衍还好,□□上极致的疲惫和痛苦让人大脑放空。 热水哗哗作响,雾气弥漫, 贺衍闭上眼睛想黎彦泽。 授勋结束第二天他就要搬进这里受训, 黎彦泽被召回A区开会, 快一个多星期没见了。 每次想到这,他就很不爽。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很长,但是从现在每分每秒都不能再浪费。 叩叩叩 浴室的门被敲了三下。贺衍猛地睁开眼, 捋了一下淋着水的头发。 “这几天是不是被训得站不起来了?” 黎彦泽的声音隔着门听得并不真切,尤其他们虽然是单人房间,却是两人共用一间浴室,黎彦泽声音压低了。 “你……”黎彦泽刚靠到门上, 里面的贺衍掐准了时机一样从里面开门,抓住他拽他进来。 “刚回来?”贺衍一边说,一边把水龙头开大。 水流冲刷瓷砖的声音变大,黎彦泽愣了一下,而后啧了一声,明白贺衍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刚回来,来看看你们训练。关乐荣说把你们训得可惨了,但是看来还不够。” 黎彦泽穿着制服衬衫,雪白的衬衫领边有金色橄榄叶的刺绣,制式的黑色皮带勒出劲瘦的腰线,黑色的长裤衬得腰细腿长。 贺衍这个年纪,看着黎彦泽留在家里的腰带都能发|情,又吃过肉味了,一点接受不了只看看抱抱。 贺衍浑身都潮,手掌自然地搭在黎彦泽的腰上。布料濡湿,透出底下的肉色来。 “是挺惨的,但是干|你的力气还有。”贺衍凑过来,贴着黎彦泽的唇瓣说完,没有一点预告,只剩急切的舔|弄和唇瓣的揉蹭。 黎彦泽环住他的脖子,双手自然地垂在他光|裸的后背上,垂眼施舍般同他交换一个潮湿煽情的吻,指尖轻轻玩闹一样在他的后背轻撩过。 那点触碰,酥痒的感觉直窜头皮,贺衍忍不住用力咬了一下黎彦泽的唇,重重地叼住他的舌尖轻磨了一下。 黎彦泽当即扇了他一下后背,才让贺衍松嘴。黎彦泽伸手摸了一下唇瓣,掀起眼皮看着贺衍。 “小狗。” 贺衍的额发往下滴水,短黑发贴着头皮,就是落水狗的样子。但蠢蠢欲动的眼神明显没有那么纯良,一点不值得同情。 贺衍蹭了一下,手捏了一下黎彦泽的挺阔干燥的黑色西裤。黎彦泽低头,笑骂他不要脸。 “很想你。”贺衍轻声说着,黎彦泽又有点心软,伸手逆着毛捋了一把。 “所以,行不行?在这里。” 黎彦泽警觉,但猝不及防地被拉到花洒下,被热水浇了个透。 “不行。”贺衍不懂事,他得成熟一点。“没有|套,隔壁还有你室友,反正不合适。” 贺衍轻咬他的喉结,含糊又急切地说:“我们声音小一点,康恒睡着后着火都醒不了,求你了。” 黎彦泽原本苍白的脸被里外的热气熏得绯红,呼吸频率渐急渐乱。 “小混蛋,这个时候倒是会撒娇求人了。” 贺衍知道这是默许了。 黎彦泽站不住,但还好腰间横过来一截小臂,肌肉线条明显,青筋绷起,颜色在他润白的皮肤上衬得黑了一度。 看着那用力就知道黎彦泽怎么晃都不会掉下去,想反悔也怎么都挣不开。 黎彦泽向后仰头靠在贺衍肩上,扭过头,躲着贺衍,这狗东西凑在他耳边不是说|荤|话,就是轻声抽气。 “长官,这个用力对不对?你教教我。” 黎彦泽反手啪一下摸索他的耳朵,想要狠狠一拧,但是手用不上力气,只是一捏就无力地垂下,贺衍没让它完全垂下,接住了,凑到唇边亲吻轻咬。 “明天就让关乐荣加训……我看你是训练的时候……偷懒了。” 贺衍又凑过来喊冤枉。 “贺哥,你怎么洗那么久?” 康恒打着哈欠,他躺在地板上都睡醒了一觉,来浴室洗把脸继续回去睡,反正他是一点洗澡的力气都没了。 里面只听见哗哗的水声,良久之后听见贺衍低哑的声音:“嗯,马上洗好了。” 康恒挠着头哦了一声,端着水盆回去了,他能爬起来洗脸已经想夸夸自己了。 门关上后,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声,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沾着水就是响亮一些。 贺衍宽阔后背上有一个清晰的红掌印,但他只顾着低头躬身抓黎彦泽的腰,凑过去轻声。 “我帮你|弄|出来,洗干净。” 黎彦泽深吸一口气又是一巴掌,扇完甩甩手。 “完蛋玩意,滚。” * 关乐荣和关若森一直负责他们的训练,黎彦泽和汤复年只有偶尔过来,几次在训练场里,贺衍只能扭头看他匆匆走过的背影。 但偶尔晚上,黎彦泽会带着药油过来,但贺衍每次都要乘机做。黎彦泽每次都警告他不要乱来,最后又以心软妥协结束。 最后倒像是黎彦泽每次来找他就是来送上门的一样。 贺衍也想哪怕装个一两次正人君子,但这比白天那些堪称刁难人的训练还难完成。就算是白天训练时腿断了,他也要干坏事。 黎彦泽垂着头,手抓着床头栏杆,额头脖颈上的汗水亮晶晶的。 “我看你哪天把第三条腿折了才能消停。” 贺衍去咬他的唇,舔走他额头上的汗珠。“那你坐折了吧。” 他们不谈论别的,比如S+污染物,比如为什么一共九个纳入黎明队内训练。 只谈这些官能上的,更为原始,能实实在在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爱|欲,身体刺激。 “内部资料,最高保密等级。” 训练中断,黎彦泽带着汤复年拿着几个文件夹走来,贺衍捏着塑料水瓶叼着瓶口,眼睛已经直勾勾粘在面色冷淡的黎长官身上了。 黎彦泽又随意靠在一边,没有去看贺衍,手不自觉地往腰上搭,捏个几下。 汤复年向他们简单介绍情况。 “任务目标是那只S+污染物,代号:清剿,人数暂定六人,自愿参与。” 一句话平地惊雷。 所有人静默了一会,立刻翻开面前的资料。 好消息,S+的污染物没有恢复全盛,它的核心当年被炸掉一半,根据探查结果,另一半没有长回来。 坏消息,红雨催发之后,似乎它已经具备智慧,而且智慧等级并不低,疑似具有致幻能力,辐射量级相当高。 “是否还有别的连队支援?” 汤复年看向发问的人:“特殊行动部半数连队出动协助。另半数在基地戒严,需要严防当年大浩劫重演。” “黎明作为核心只有六个人去?” 这个问题是黎彦泽回答的。“是,只有六个,因为我们做的全军覆没的准备,黎明必须保存一部分有生力量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黎彦泽,大部分人都觉得这话的意思是黎彦泽将不会参与,坐镇后方。 毕竟黎明真正屹立不倒的核心是黎彦泽。 很快有人举手:“那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是谁?” 大部分人都看向了汤复年,目前能有指挥能力的就是汤复年。 黎彦泽却伸手敲敲桌面,举起手,扫过他们的各异的神色,最后定格在最后一排贺衍的眼睛上。 “我,我是本次的指挥官,带队执行任务。” “那黎明怎么办!”当即有坐在前面的老兵一拍桌面,神色比听见S+污染物有智慧时还慌张。 “这是上面的命令?”关乐荣也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我不赞同,现在黎明里还没有能替代您位置的人。” 黎彦泽听他们一个一个说完,连禾玉和康恒都表达了不理解。 贺衍始终一言不发,看完了资料,就一直盯着黎彦泽不放。 “说完了?”黎彦泽一扬眉,声音压低了,手指叩了两下桌面,明显的上位者表达不悦的姿态。 他说完,没人敢再说话。 黎彦泽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双温柔漂亮的眼睛毫无笑意,冷然,甚至是淡漠地发号施令一样地教训在场所有人。 “那些新人没断奶,你们也都没断奶?” “没有谁不可替代!如果有,那你们就逼自己顶上。” 黎彦泽没有提高声音,所有人都不自觉低下头。 “如果你们谁觉得做不到,现在就可以滚。软蛋们。”黎彦泽抱着手臂,被簇拥着站在最前。 “好了,矛盾解决。有谁想跟我一起送死的自愿报名。” 他根本没有解决,实际上,贺衍进了黎明听他们闲聊的时候才知道,黎彦泽原来是这样堪称独断专行的长官。 “长官,请问具体作战计划?”康恒举手问,他额头上已经出汗了,他想知道计划,然后分析,再决定。 黎彦泽踱步走过来,康恒手指一蜷,莫名脊背发紧,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黎彦泽垂眼看他,伸手拍拍他的脸颊。 “很好,你已经跟这次送死的行动无缘了。你留守基地。” 康恒惊愕地瞪大眼,黎彦泽似乎觉得他这个神情挺有趣,伸手照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计划是保密的,只有参与的六个人才资格知道。”黎彦泽身后就是贺衍,他的腰靠在贺衍的桌边。 “我说了,不惜一切代价清剿S+污染物,做全军覆没的准备。我只要自己找死的。” 话音刚落,站在前面的关乐荣、关若森和汤复年全都举手,底下的九个人全都举起手。 黎彦泽叹了口气,又摇着头笑笑。“活着不好吗?都喜欢找死。” 贺衍手指蜷缩,另只手轻捏了一下黎彦泽的衣摆。他在难过,越是相信他,越是愿意赴死。黎彦泽越是觉得死的每个人都是他的责任。 黎彦泽走到最前面,按下关若森的手,关若森跟个弹簧一样又举起来,关乐荣踢了她一脚。 “服从。”黎彦泽只说了两个字,关若森咬着牙看着哥哥和黎彦泽,放下手。 黎彦泽继续按下汤复年的手,汤复年苦笑了一下:“猜到了,不死心。” 黎彦泽一拍他的肩膀,走到下方陆续按下几个人的手。 没人因为留守基地而窃喜,如果全军覆没,黎彦泽死在那里,对于活着的他们都是一种折磨。 黎彦泽继续向后走,看了一眼三个小朋友。 “刚出学校的小朋友,这次就算了吧。”黎彦泽伸手就要去按下他们三个的手。 “凭什么?”贺衍一把抓住黎彦泽的手,啪得一声。 所有人都讶异地看向他们。 “你在质疑我的决策吗?士兵?”黎彦泽用一种纯然警告的语气。 贺衍站起来,毫不相让。“是,长官。” “我们和他们一同训练考核,没有受过两套标准,我们的训练成绩不比他们差,凭什么排除?” 黎彦泽笑了一声,眼神冰冷:“服从,士兵。” 贺衍却跟着冷笑一声,低头几乎是抵着黎彦泽说话。 “长官,凭什么?” “你是在违抗命令?”黎彦泽低声警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撤回你的话。” “不。”贺衍靠得很近,看着他冰冷,暗含警告的眼神,贺衍却心火灼烧,身体都热了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黎彦泽不会妥协,但这次黎彦泽笑了一下,一抬下巴。 “那你也去。倒是让我养出个敢顶嘴的刺头了。” 没有长官没遇到过刺头,但黎彦泽成为黎长官后就遇不到了,有好有坏。 坏处就在于全没断奶,没一个敢冒犯他,甚至挑战他。 想要超越他,甚至取代他,需要这股气。 黎彦泽转头按下康恒的手,转身走到最前,这次他不是目光汇集之处了。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贺衍。 “很好,现在其他人退出,只留我们六个。” 贺衍松了一口气,他真的怕黎彦泽扔下他,如果要去送死,那就一起去送死。 他走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这一刻,成为留下,站在他身边的那个。 第153章 污染(完)三合一 他永远不会再有黎明…… “拔刀。” 已经是深夜, 军区已经全部熄灯,训练室里很暗,只有一点暗淡苍白的光照进来。 贺衍跪坐在地上, 手边是一把长刀,未出鞘。 黎彦泽穿着一身黑色的宽松训练服, 只有露出的修长脖颈和脸莹白,他垂眼看过去的眼神森冷, 右手一把长刀割开冷光。 贺衍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抓身侧的长刀,翻身站起来藏匿在阴影里。整个过程和动作灵活安静, 他这个身高和体重能做成这样, 可见是和禾玉狠练过了。 黎彦泽双脚开立站在那, 一动不动, 贺衍刚抽刀,黎彦泽抬手攻势就到了他眼前, 贺衍来不及,用刀鞘挡了一下。 贺衍趁机抽刀,却被刀锋挑在他手背上, 贺衍一躲, 立刻脱手掉在地上, 下一秒刀锋直抵咽喉。 黎彦泽一歪头。“你死了。” 贺衍看着刀锋贴着他的喉结擦过去,没开刃的刀锋冰凉尖利,却不会割开他的咽喉。 黎彦泽撤走长刀, 收刀回鞘。 “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赢不了我?” 如果是别人会回答:“赢不了你不是理所当然。”但贺衍只是思索了一会,就立刻给出回答。 “我拿的是开刃的长刀,我害怕伤害你。” 黎彦泽没肯定,只是将刀收好。贺衍亦步亦趋, 先是跟在黎彦泽身后,踩着影子回宿舍。 明天就要动身了,这个点,参加行动的人都在写遗书,交代后事。 可贺衍和黎彦泽没必要了。 贺衍看着黎彦泽垂在身侧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自然曲着,随着走动轻摆。贺衍就觉得心痒,军区里到处有监控和明哨暗哨,他们基本不会牵手。 贺衍突然加快脚步,走到黎彦泽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黎彦泽转头看他,贺衍低着头一点一点把姿势换成十指紧扣。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拉上来。”黎彦泽没有挣开,反而笑了一下,就那么和他牵着手慢慢回去。 仿佛这只是过去无数岁月里,十分寻常普通的一个夜晚,以后还会有无数个这样安宁寻常的夜晚。 夜风轻轻,基地里几乎没有绿植,没有树叶摇动的声音拨弄心弦。贺衍转头凝视着他的侧脸,看他额发被夜风吹动,长睫眨动的频率,看他转过来和自己对视上的一瞬间。 “你今天话很少,累了?” 贺衍摇头,轻出一口气:“只是觉得,很……很开心。” 黎彦泽笑了一下,没有多说,只是对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贺衍听话照做,眼神专注,暗含期待。 黎彦泽偏头,轻轻贴了一下贺衍的唇,而后靠在他的肩上给了一个拥抱。 “我也很开心。”黎彦泽蹭蹭,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贺衍从小就知道想活下去就要相信自己,即使在夹缝生活的那几年里,看不见前路,今天活不过明天,他也不会像那些蠢货一样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神仙。 或是在床头贴上别人的照片当作心理安慰。 但他现在想知道,是否真的有某种他不知道的存在,在网织他的命运。如果真的存在,他想祈愿,可祈愿什么,贺衍也不清楚。 贺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幽蓝的光芒,他拿出口袋里的戒指,低下头悄声给黎彦泽戴上。 黎彦泽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是靠在他肩头没动。贺衍低头,眼里的光芒消失,皱眉一瞬,轻轻把戒指取了下来。 他不会贪心更多,在这个时候搅乱他们两个人。 黎彦泽当作不知道,笑着拉着他一起往宿舍里走。 * “全体最后检查装备,检查通话频道。” 黎彦泽站在最前面,身边是关乐荣。 “A队,贺衍、禾玉。我带队。” “B队,丁曼、夏桐。关乐荣带队。” 贺衍和禾玉靠在一边,禾玉一个劲深呼吸,焦虑地检查着装备。 对面两个前辈,一个是短发的女前辈,越野训练里断层式第一,一个是数据分析,通讯兵,但他枪械准头一直稳居第二。 丁曼对禾玉笑了一下:“放轻松,大不了死了呗。”禾玉嘴角一抽,心里还真的诡异地好了一点。 “别紧张,你们死之前说的每个字都能保存下来,有什么遗言就接通我这边的信号。” 夏桐也是个心态鬼才。 “A1,就位。检查通话频道。” 贺衍低声:“A2,就位。” 耳麦里一直在响起检查通话的声音,贺衍抱着枪看着最前的黎彦泽。 他还没戴面罩和战术眼镜,一身黑色的作战服,一手抓着机舱内的扶手,一手按着耳麦。 他的神色太平静了,眼睛扫过每个人,让人都不自觉平静下来。 “听好了,特殊行动部已经早我们半天出发,我们不能参与任何战斗。我们只有一个任务目标,S+。” “我们只有两颗符合当量的R减浓缩弹,两次机会。引爆后,必须至少撤出爆炸核心一百米之外。” 清理污染物……贺衍瞬间明白了,S+看来不仅有智慧,还有意识地召集了低等级的污染物入侵了缓冲区。 怪不得基地里最近风声紧,进入了二级紧急状态。 如果S+这次没死,撕破了防线,那大浩劫就会重演,天穹又会被破坏。 “从进入区域,各频道保持静默。我再重复一遍,不能参与任何战斗,向友军和污染物隐藏行踪。” 黎彦泽打开了直升机的舱门,烈风吹了进来,贺衍看着黎彦泽戴好面罩头盔,一双眼睛转过来看着他轻轻眨了一下。 而后战术眼镜拉下,遮挡了他们的对视的目光。 “出发。” 身后不仅仅有他们跳伞,这次行动是高保密的状态,就算是特殊行动部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降落到达。 “A2、A3,落地报坐标,注意隐蔽。” 黎彦泽最先落地,贺衍最近训练的成果显著,降落地点离黎彦泽不远,禾玉跟着一起。 远处能听见交火的声音,还能看见红色R减的烟雾,手臂上检测仪的数值不断跳动变化,最后停在30%。 B队和他们分开两路行动,迂回探查前进。 贺衍注意到黎彦泽有意识地带着他们绕路,按照上次他们探查的路线交叉迂回前进。 隐藏行踪,保存力量,同时意味着他们可能要“见死不救”。 黎彦泽在尽量避免他们面对不得不见死不救的情形。 “前方已离开缓冲区。” 贺衍和禾玉都是第一次离开缓冲区,其实看起来同里面没有什么区别,但在离开缓冲区时,手臂上的检测仪立刻飙升。 “当前地区R值:50%。” 贺衍立刻去看黎彦泽,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医师会说,必须退下来。 “这里的污染物预计至少B级。”黎彦泽提醒他们注意,话音刚落他就打了个手势,这是随时准备攻击的意思。 禾玉都没感觉到任何不对劲,贺衍也只直觉有什么不对,还没有黎彦泽那么敏锐。 “A3,后撤。” 黎彦泽的声音很冷静,同一时间,贺衍察觉到禾玉的方位有什么扑过来,禾玉毫不犹豫地服从命令,躲开了攻击,矮身立刻架枪,瞄准后开了两枪没有再打。 因为两枪都没中。 那东西速度太快,贺衍眼睛都花了一瞬,下一秒被人拽着向后一仰,只听到一声枪响,红光闪过,一只黑色四脚趴地的东西掉在地上开始灼烧。 禾玉和贺衍都忍不住看向黎彦泽,黎彦泽收枪。 “两个小屁孩。” 其实他们已经很厉害了,一个知道两枪瞄不准不再开枪,一个不贸然开枪,第一时间锁定了它袭击的方向。 贺衍和禾玉经过这一遭,反而一直绷紧的弦松了一点。好像这就是一次经历过无数次的实弹任务演习。 接下来,黎彦泽几乎不用出手,贺衍和禾玉都能顺利解决了,中间遭遇过一次A级污染物,黎彦泽也只协助,让禾玉和贺衍做主力,最后也顺利解决。 黎彦泽一直没有用过刀,时不时和关乐荣那边通话确认位置。 S+的位置不太可能隐藏,周边的数据上升会呈阶梯状,这一现象会延伸数公里。 关乐荣他们进度比他们快一些,数值对比之下,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 “……出现大量污染物……已进入……迷雾……” 不光是黎彦泽,贺衍和禾玉都听见了。 “长官,我们要去支援吗?”禾玉心里一紧。 “诱饵。”黎彦泽冷静吐出两个字,贺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上条反馈还是一切正常,B队不会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深入迷雾,而且坐标不对,他们的点位半个小时内没有任何变化。” 这有些难以理解,但这时他们才真的理解什么叫有智慧。污染物无论等级再高,无论是人类异变的,还是融合体,从来没有过这样耍心眼的时候。 “既然都请我们去了,那就不得不走一趟了。” 黎彦泽很快做了决定。 B队的坐标不远,远远地他们又看到了浓雾弥漫。 浓雾中,黑影直立,天空都被遮挡住了。像是树又不像是树的影子。 嘀嘀嘀…… 不仅是仪器,还有上次黎彦泽和贺衍捡到的通讯器在响。 黎彦泽接通,里面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小彦泽,这次结束了请你吃一次火锅。还没吃过这个吧?” 贺衍看向黎彦泽,禾玉要说话,黎彦泽只是冷静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彦泽,第一次出缓冲区感觉如何?小心脏是不是要跳出来了?淡定点,实在不行喊救命,不会笑你。” 又是一个声音,贺衍不知道是谁。 黎彦泽都知道,是死在他面前的那些前辈,在记录里只是个数据和名字,但记忆里他们每个都鲜活。 “别乱放枪,现在打红了眼,待会打算上去咬死污染物?” 贺一弘的声音,贺衍还不知道,只是本能地一皱眉。黎彦泽的手紧了一瞬。 鲜血如雨般散落,他们牵制住污染物的行动,贺一弘拎着他向后隐蔽。黎彦泽浑身发抖,双眼赤红,但他们不能暴露,不能动,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 因为他们是底牌,不能提前暴露。 “你在找我……我也在找你。”贺一弘的声音,但是听着有种怪异的腔调。 黎彦泽轻笑了一声,按住了通话键:“因为被我切下来的半个核心?” “污染物也会觉得疼吗?真是惊奇。” “黎……彦……泽,这么多年,你疼吗?” “击毙我……这是命令。” 贺衍忍不住站到黎彦泽身边,黎彦泽深吸了一口气,以为贺衍是怕了,伸手拍了两下他,贺衍却反手一捏他的手掌。 “躲躲藏藏,你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吧。” “请进……” 通话切断,黎彦泽迅速研判,接通基地信号,同时让贺衍和禾玉继续尝试联络B队。 “已确认,S+有类人智慧,能理解语言,能进行思考反思,具有战术研判思维,习得基本仪器用法。” 黎彦泽看了一眼坐标:“请求火力支援待命。” “先找到B队,才能火力覆盖。”黎彦泽大致也猜到他们还联系不上。 贺衍忍不住问:“它是故意的?它知道会有火力覆盖?” 黎彦泽一边架枪率先进入浓雾,一边笑了一声:“九成是对的,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禾玉忍不住叹了一声:“那它会把他们藏起来,还是直接杀了?” 手臂上能显示他们每个人的生命体征,B队目前没有阵亡。禾玉这么问,更想说的还是S+的智慧程度能到多少。 前一种藏起来是说明它不仅有智慧,还能称得上聪明。它知道要利用筹码,会权衡他们的战术心理和取舍标准。 直接杀了反而是一种智慧不够的表现。这说明它只是学了皮毛,只有野兽的本能。 “隐蔽!” 黎彦泽侧身隐蔽,贺衍和禾玉也感觉到了不对,立刻隐藏起来。 几梭子弹飞来,甚至还有消音的狙击枪里飞来的子弹。 “听起来不像是B队。” 黎彦泽听了一会,眉头一跳,沉声提醒他们:“尽量让子弹擦伤你的机会都没有,可能是污染物做的。” 这个组合配置,一个重火力,一个狙击,一个突击,应该还有个在热成像扫描他们的位置。 很熟悉,是基地里特殊行动部常规连队的配置。 黎彦泽看了一眼贺衍和禾玉的位置。 “A1,这子弹是基地制式,实弹,而且看起来像是特殊行动部的配置。”贺衍观察着嵌在里面的子弹。 禾玉听声辩位:“突击手12点方向换3点钟方向,重火力在10点方向没动。” “他们的战术方式很……传统。”禾玉对战术,战场相当敏锐。 黎彦泽听完略一点头,当即做出决定:“反击,A2和我去端重火力,A3掩护,注意对方很可能有热成像扫描。” “热……”禾玉和贺衍都惊了一下,他们还是在和污染物打吗? 黎彦泽的声音一直很冷静,那种沉稳可靠的气场,让他们不至于面临这种超出常规太多的情况慌神。 “把他们当成人去看,不管是什么。消灭。明白?” 禾玉的心定了,低声:“是!” 贺衍和黎彦泽交替前进,禾玉掩护,黎彦泽都是放心的,这个姑娘的成绩相当亮眼。 当初选人时,黎彦泽也是参考了专长配置和成绩排名的。 “A2,隐蔽,我掩护。” 贺衍当即撤离他身后,黎彦泽往他反方向去,换弹夹根据听到的点位射击。雾气太浓,能见度实在是太低,他们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 但子弹的方位不会有错。 黎彦泽放手让贺衍去直面未知和危险,手臂上的检测仪报警,他的R值已经在往上升了。 黎彦泽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很快,耳麦里传来贺衍的声音。“重火力点已解决。” 贺衍向他跑过来,靠过来汇报:“看起来是人,穿着特殊作战部的作战服,但是R减子弹命中有灼烧反应。” 黎彦泽和他继续绕后,突然一梭子弹擦着他们过来。 他们经常和特殊作战部的连队进行切磋。这次还有黎彦泽坐镇,很快狙击手和它的观察员也消灭了。 禾玉被那个突击手缠住了,这个突击手相当难缠。 黎彦泽和贺衍回撤,禾玉面色凝重。 “它……太像人了。” 迷雾之中,只有子弹的火光亮起,突击手摆脱了禾玉的纠缠,去包抄从后方来的黎彦泽和贺衍。 禾玉咬咬牙,摸着迷雾大概的方向去,视野里赫然出现一个端枪的身影。 它完全就是一个人类的模样,禾玉心颤了一下,仅仅犹豫了一瞬就被发现了。 它转过头来,露出一双眼睛来,禾玉挥刀正要挥刀过去,却轻颤了一下,就这一会,对方条件反射地抽刀回击。 禾玉回撤,心脏的蹦跳声充满恐惧和胆寒,那分明是一双人类的眼睛,尖刀下来时,瞳孔都紧缩过一瞬,战术反应也是…… 万一,万一他们不是污染物呢? 禾玉被他缠上了,两个人近身短兵相接。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的,你……” “禾玉。”黎彦泽皱眉:“它不会是人。” 黎彦泽猛地过来拉住禾玉,让她避开了刀锋。贺衍抽刀也是犹疑了一瞬,黎彦泽抽刀立刻一刀了结。 禾玉看见它被R减灼烧,满脸的冷汗,沉声道歉:“是我没有服从命令。” 黎彦泽摇摇头,低头处理伤口,用胶带缠住了衣服破口:“近身绞杀和远距离射击是不一样的。你们没杀过人,不可能瞬间跨过那个心理障碍。” 就算是关乐荣他们在这也是一样的结果。 禾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东西太像人了…… “它很了解我们的配置,似乎也能清楚我们的心理特点。” 贺衍思索了一会,看向黎彦泽。黎彦泽鼻尖一凉,他摘下面罩,殷红的血液从鼻子里滴下来。 嘀嘀嘀…… 黎彦泽擦了一下,自己倒是很淡定。 “不对。”禾玉用匕首戳了两下子弹,竟是软的,刀尖被染黑了。 “这不是子弹!”禾玉看向黎彦泽。 “会不会是……幻觉?”禾玉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又想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贺衍皱眉:“拟态?” 黎彦泽没说话,只稍作让他们修整,继续联络B队,往前继续深入。 林子里越来越静谧,没多久,他们手臂上的R值浮动。 前方竟然已经有枪声,他们向前看,是B队的几人在前面。 黎彦泽按住耳麦:“B1,报告你们的情况,汇报坐标。” 前面的关乐荣按了一下耳麦,黎彦泽耳麦里电流声一响,传来关乐荣的声音。 “B队正在交火。” 贺衍看了一眼坐标,没有任何问题。禾玉却直觉不对劲,说不上来,看向黎彦泽。 黎彦泽没有急着过去,看向禾玉:“你觉得有问题?” 禾玉点头。黎彦泽赞许地一笑:“那就更得过去了。” 黎彦泽按住耳麦:“A队就位,绕后协助你们。” 几人绕了一圈摸到后方,竟然又看见关乐荣他们。 “B队和B队在打……哪个是真的,或者都不是真的。” 贺衍冷声总结。 这反而是一种好事,一旦一个有智慧的S+污染物搞出这么多花样,只能说明—— 它的本体已经不堪一击。 它用智慧研判出,正面对上他们,自己已经没了胜算。 这时,这边的关乐荣看见他们,反而开始向他们攻击。 贺衍和禾玉下意识要反击,黎彦泽伸手把他们两个都按了下来。 “你们掩护。” 贺衍和禾玉立刻吸引暗处的B2、B3注意,给黎彦泽争取时间。 黎彦泽卸了一些配件,出手很快,利用很低的可见度藏身,反手卸下关乐荣的胳膊,枪甩出去,黎彦泽和他缠斗了一会,抵住了他的咽喉。 黎彦泽却没有动手,揭开了他的眼镜,看见他发直的眼睛,瞳孔是散的。 黎彦泽反手绑住关乐荣,拖着他就近躲藏。他取出临行前给自己准备的抗红剂,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脖颈扎进去注射。 黎彦泽看着表盘,读秒,贺衍慢慢靠过来,看见黎彦泽竟然把自己的药剂给别人注射。 “你只有三支。你做什么!” 黎彦泽捏了他一下,贺衍火气消了大半,却还是不爽。 “怎么回事?!”关乐荣眼神逐渐聚焦,三十秒整。 黎彦泽心里有数了,看向贺衍:“药剂有用。” 关乐荣清醒过来了,反应很快,立刻用耳麦下命令。他们还真停火了,禾玉靠过来。 “还真是幻觉?” 很快B2、B3摸了过来,贺衍和禾玉早有准备,擒拿住,注射了药剂。 他们都清醒了过来。 此时浓雾却渐渐散去了。 “下雨了?” 黎彦泽和贺衍这次同时开了后背的防护伞。 红雨落下,局域内R值急剧上升。 贺衍脸沉了下来,看向黎彦泽。 “它故意的,这是冲你来的。” 黎彦泽没说话,鲜血一滴一滴往下砸,贺衍走到他身边拉下他的面罩,看见他鼻腔和嘴角在溢出鲜血,紧紧闭着眼睛。 看来S+就是知道黎彦泽的身体状况,然后故意把抗红剂骗完,紧接着提高区域R值,引发他的恶化。 这时候他们也都明白了,但这太不可思议了,它怎么会进化到这种程度? 迷雾完全散开,鲜红的雨滴坠下,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棵巨大树木。 它的枝干藤条,树叶都在颤动蠕动,树干远看粗糙有很多不规则瘤子。仔细看去,却能看到它的树干竟是无数个人的躯干组成的。 正中间的一个头缓缓抬起,竟是贺一弘的脸。 “真高兴再看到你。” 它的神情简直太像活人了,那语气和咬字已经完全流畅,像贺一弘。 正面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里面半颗小小的心脏只剩了一半,是个带着灼烧痕迹的切口。 贺衍攥紧了黎彦泽的手,黎彦泽呛咳出一口血,猛地闭上眼睛。 他一睁开眼就是贺一弘那张含着浓浓不甘和怨恨的脸,但他坚定地在对黎彦泽说。 “击毙我,击毙我……” 黎彦泽却仿佛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深陷其中,一半冷静判断。 他猛地推开贺衍,晃了两下,贺衍错愕地看着他。 关乐荣却好像猜到了什么,脸色瞬间白了。 黎彦泽的眼睛充血,长直的睫毛被眼里流出的鲜血沾湿,粘成一缕一缕的。“总指挥权移交B1。” “R值上升至70%,立刻击毙我。” 黎彦泽的声音始终很稳很冷,却尾音轻颤。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黎彦泽眼前一半是贺衍震颤又充满恐惧的眼睛,一半是贺一弘抖着唇的恐惧神情。 冥冥中像个轮回。 “这是命令。”黎彦泽看着贺衍,伸手卸掉所有的枪械,只留一柄长刀。 说话间,树上不断往下掉着黑色的人形怪物。 黎彦泽握紧了长刀,背过身去,面对着从上面那些东西的攻势。 “执行命令!” 听到这声,他们才如梦初醒一般。出发前,关乐荣和黎彦泽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一切都还在计划内,但真走到这一步,每个人第一反应都还是彷徨无措。 谁都没想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贺衍,贺衍已经拉上了面罩和眼镜,收起伞,开始架枪瞄准那颗该死的假树。 黎彦泽直接拎着一把长刀,直直向那颗树跑去。转刀,反手,正手,S+忍不住发出声音:“你和他们印象中的不一样了。” 话音刚落,贺衍几发子弹正中贺一弘那张脸上,那树却像是吞吃什么糖果一样,树干蠕动,恢复正常。 嘀嘀…… 所有人的检测仪器上都能同步黎彦泽的R值水平,超过55%就开始全队预警。 贺衍思索着目前的情况,一边躲避着抽过来的黑色枝条和粘液。 两次机会,他们必须快。只要够快,就还来得急。 关乐荣下命令,他们吸引了正面攻击,他们必须把浓缩弹送进核心附近,否则也是浪费。 禾玉保护数据分析的夏桐,夏桐扫描着整个S+的数据上传,不断搜索着核心位置。 丁曼和关乐荣不断试探着位置。 S+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吸引在黎彦泽身上,当年那一刀,让它从只有动物本能记到现在。 他吸收了那么多血肉养分,提取他们的记忆,进化出这样的智慧。从他们的记忆力,它学了很多。 知道自己的虚弱和独一无二,也明白了,人类的脆弱。 “放弃抵抗吧,我能闻到你躯壳的崩溃味道,不如融入我的血肉,让你的记忆永存。” 它不耐烦地抖动两下,飞快射出黑色的子弹一样的东西,正中夏桐的扫描器,丁曼后背一凉,那东西几乎是擦着过去的。 夏桐的手被碎片洞穿了,硬是没有吭声,反而冷静地按住耳麦:“扫到了,在正中偏下的树干中间。” “它里面是空心的,但似乎它会转移核心。” 黎彦泽切开面前冲过来的人性污染物,灼烧的痕迹伴着血腥气,他们都“遵从命令”,但全都在架枪清扫黎彦泽身边的污染物,尤其是贺衍。 “它会转移核心,上一次,它就转移了。它的根也可以移动。” 黎彦泽吐出鲜血,他现在R值太高,不能和他们待在一起,不如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脑海里炸开一样,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拽着沉溺在眼前的记忆里,脑海里的疼痛就会变得轻飘飘地。 关乐荣沉声布置行动:“A2,B2,集中火力切开它的防御,A3、B3,掩护我安放炸弹。” 夏桐扫描过,S+内是空心的,说明集中火力是可以打个豁口的。 关乐荣一路摸过去,火力集中,他没有被注意到。准确投掷范围必须更近一点才行,关乐荣额头上出了汗。 “A2,洞穿它的躯干。” 贺衍的战术眼镜同步了扫描结果,手里已经换上了弹药,他一扣动扳机,树干上立刻被洞穿了。 关乐荣毫不犹疑,起身投掷。 从角度来看,会很准。 当一声,所有人都看见黎彦泽拔刀挑了一下,浓缩弹瞬间一偏,落在根系上。 轰得一声,S+半个树干被炸开了,根系炸断了。 半颗核心安然吊在那。 所有人错愕地看着低着头的黎彦泽,他抬起头,转过身来,双眼平直地看着前方,刀刃一翻,直直冲向赶过来的贺衍。 嘀嘀嘀…… “69%” 贺衍摸向腰际的长刀,低声喊:“黎彦泽,是我。” 他似乎是听声辩位,刀光一闪,贺衍猛地一躲,手背一道血痕。和训练室那晚一样,他连抽刀的机会都没有。 黎彦泽抬起头,眼睛流下了鲜血:“你是贺一弘的儿子?” “你和他一样拥有顽劣的基因。” “不像他。”黎彦泽对他一笑,像是之前扮作温柔好家长那样,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他还在,只不过睡着了。” 贺衍告诉自己要冷静,捏着刀柄的手却一直在发颤。 “怎么样,你们要按他说的,击毙吗?” 黎彦泽突然低下头,又突然抬头直直对向贺衍:“你最不舍得,是不是?” 黎彦泽歪着头一笑,声音轻柔:“我很喜欢你……” 他没说完,贺衍就抽刀,他却更快,刀刃相撞又分开。贺衍胸膛急促起伏,双眼赤红。 黎彦泽突然撤了刀,向前一步,让刀刃抵住自己的咽喉,他笑着看贺衍。 “执行命令吧?” 贺衍的手骨节用力到咯吱咯吱的,眉眼阴戾。 黎彦泽扯后举起手朝着他们的方向敞开胸膛:“执行命令啊。” 关乐荣低头按住耳麦:“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妄动。” 黎彦泽按住耳麦:“嗯……我听见了,真好。” 黎彦泽就那么扔掉了手里的长刀,转身一步一步走回树下。 贺衍亦步亦趋地往前走,黎彦泽转身掐住他的咽喉。 “别跟过来,找死?” 贺衍却反捏住他的手腕:“你既然能看见他的记忆,就应该知道,我就不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黎彦泽又笑笑,松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S+拥有记忆,拥有智慧,它以人类为蓝本,人类的劣根性它自然也有。 贺衍就那样一步一步跟着黎彦泽走到树下,黎彦泽伸手触碰树干,正上方就是贺一弘的头。 “好儿子,一起团聚吧?” 贺一弘神色异常冷静,对着它竖了个中指。 黎彦泽半个手臂陷进了树干内,贺衍扔掉长刀,就像是自找死路一样,紧紧拉住了黎彦泽的手。 “你也要加入?” 黎彦泽轻眨了一下眼,一滴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贺衍伸出手擦干净了,眼神一瞬间很温柔,很珍惜。 黎彦泽嗤笑一声,转头过去,炸空的树干能看见他的手渐渐碰触到那半颗核心。 “就用你弥补我这半颗核……” 下一瞬,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捏住了那仅剩的半颗核心,另只手穿过镂空的地方插进去了R减浓缩弹。 黑色的汁液往下滴,炸弹嵌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 下一瞬,关乐荣开口:“3秒。” 贺衍拦腰抱起黎彦泽,头也不回地狂奔,黎彦泽低头抱了一下贺衍。 “70%” 轰地一声,红色烟雾升腾,这颗明显比刚刚那颗当量要高,气流将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掀翻了。 黎彦泽转头看了一眼,猛地撞了一把贺衍,两个人都摔了出去。 爆炸平息,只剩一棵干枯的树干,黑色汁液飞溅出去。 黎彦泽就躺在他的不远处,贺衍头晕,被轰鸣声震得发晕,不远处的队友们大部分都晕着。 贺衍立刻爬起来,抱起黎彦泽,耳边的一切他都听不清,眼前很花。他尝试抱起来,却腿一软。 黎彦泽似乎睁开眼了,眯着眼冲他露出一个熟悉的坏笑。 贺衍要再抱他,黎彦泽却伸出那只干净的手揪住他的领子往下。 “背……背我。” 贺衍听得不真切,转身蹲下来,等着黎彦泽趴上来。 贺衍低头扫过屏幕,黎彦泽的名字一直在标红报警。 “已超过70%,立刻执行……”贺衍拔了仪器,随手像是扔垃圾一样扔掉了。 黎彦泽侧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的气息吹得他脖颈发痒,贺衍歪头蹭了一下。 贺衍背起他,没有看向其他人,禾玉坐起来看着贺衍,要喊他:“贺……”关乐荣被炸得耳朵在流血,对禾玉摆摆手。 贺衍背着他往前走,黎彦泽的双手垂着,很安静地闭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 “去哪?” “回家。”贺衍语气很冷静,手臂颠了一下他。 黎彦泽用胳膊勾了一下他的脖子,很小心地不用手碰到贺衍。 “我以为你要带着我逃跑。” 黎彦泽还在笑,贺衍却平静地回答:“不可以吗?” 黎彦泽垂着头:“可以……都可以。” 雾气早散了,原来这片树林很小,走出就是草地,迎面就是太阳。只可惜并不是黎明,只是夕阳。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被完全控制住的。”黎彦泽说话的声音小了,随意一阵风就能扯碎。 “你老是冲我眨眼。我就知道了。”贺衍抓紧黎彦泽。“自己男朋友,当然能认出来。” “关乐荣怎么也知道,你和他很有默契吗?”贺衍说完没听见黎彦泽回答。 很久之后,黎彦泽才说话:“和你……才最有……默契。” “我困了,小衍……让我睡会。” 贺衍嘴唇动了两下,抿唇:“不可以……你凭什么睡……还没到家。” 黎彦泽笑了一下:“好。” “戒指……”黎彦泽轻声呓语一般。 贺衍站住了,低着头站了很久,最后拽出脖子上挂着的戒指。 “左手无名指。”贺衍低声说着,将戒指推进去,黎彦泽惊醒一般,右手躲了一下,左手蜷了起来,戒指戴在指根严丝合缝。 【防火墙已启用】 “07-05,已回收,恭喜你。” 黎彦泽清醒了一瞬,猛地睁开眼,看见手上的素圈戒指。 陌生的记忆碎片像是玻璃碎片割破皮肤,黎彦泽猛地贴在贺衍耳侧,深呼吸一瞬,大量的鲜血呛咳出来。 “贺衍……”黎彦泽却抓不住那些碎片的记忆,却能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安心。 “明天……不吃番茄罐头了……好不好?” 贺衍没有回答,只是侧头贴在他脸颊边,感觉到他清浅的呼吸渐渐弱下来。 “好,你不喜欢,就不要。” 贺衍看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 黎明照样会到来,但是他永远不会再有黎明了。 “自动脱离程序已启动。” 第154章 污染(He if线)日常向 反正我们…… “长官好。” 一群穿着预备生制服的年轻人列队跑步前进, 站在最前的领队看见迎面走过来的身影愣了一下,立刻站住敬礼问好。 跑步的队列里,不少人扭头好奇去看, 脚步不能停,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 手里拿着军帽往前走,另只手拎着个大保温桶。 “那个就是贺长官?”有人好奇地扭头去看, 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怎么会来这边?” “你傻啊,你也不想想我们总教是谁。” “那几个!列队里还敢说话,加跑十圈!” 夕阳西下, 橙黄的太阳光模糊了光影, 里面的人撑着下巴在看着什么, 额发和侧脸看起来毛茸茸的。 那人猛地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没进来的人, 笑眼盈盈,轻啧一声。 “又是番茄?” 贺衍走了进来, 拎着保温桶放在他面前, 低头拧开盖子,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拿出来, 摆在他面前。 “对身体好, 必须吃。” 贺衍穿的军装制式和黎彦泽曾经一样, 他眉眼已经完全长开,看不出一点曾经青涩张狂的样子。 “胆子真是肥了,都敢命令我了。” 黎彦泽抱着手臂, 笑着看着贺衍。他现在成了人人敬畏的贺长官,跟他不同,贺衍走的路线完全是强硬的路线。 什么希望,什么配合宣传, 他一率都当狗屁。私生活更是为人诟病,大逆不道地硬是和黎长官结婚了。 消息传开,不少“知情人士”都透露,他们可怜的黎长官完全是被强|迫的,现在退居二线,被他捂在家里,一点面都不让露。 黎彦泽伸手,贺衍就自然地单膝跪在地上,仔细给他擦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很亮,紧紧箍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宣告他的心有所属。 “你真是应该来看看这批预备生,一个赛一个刺头。”黎彦泽往旁边挪了一点,拍拍身边的位置。 两个长官挤在一起,在外面说一不二的贺长官把帽子一搭,低头粘人地靠在他身上,手臂环住黎彦泽的腰。 “但你看起来很喜欢他们,几天没回家了?” 贺衍的怨气冲鼻,黎彦泽瞥了他不高兴的小表情,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吃饭。 一副思索转移话题的模样。 “黎彦泽。”贺衍手一紧,低声喊他。 “啊啊啊,最近忙,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全番茄的菜色确实能看出贺长官心情不佳,黎彦泽不得不先哄哄人。 “你也是预备生过来的,前几天事很多的。” 贺衍显然心思不在话题上,眼睛从他的下巴移到唇上,越贴越近,黎彦泽快被挤下去了。 黎彦泽啧声,放下手里的餐具,转头看他一会,伸手捏住他的耳朵一拧,最后还是主动偏头凑过去贴上他的唇瓣,亲昵交换一个温柔的吻。 “今天就回家。” 贺衍的脸色转晴,手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稍稍躬身,甚至笑了一下。 像是被拴了根绳子在黎彦泽身上,贺衍凑在他脸侧,黎彦泽要远一点,他就要往前一点。 “明天想吃什么?不吃番茄了,吃点你喜欢的。” 黎彦泽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是心情又好了,笑着摇摇头拍他的脑袋。 “明天后天都请假吧?教官那么多,少你一两天就不能过了?实在不行,我把禾玉和康恒调过来帮你管。” 黎彦泽踹他一脚。“你话那么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夜风轻柔,每届预备生来,军区里就会很热闹,傍晚能看见下训的小朋友去食堂抢饭吃。 黎彦泽和贺衍并肩往外走,抢饭的都要慢下脚步偷偷看他们。 贺衍在人前一向是冷冰冰的,甚至面无表情看过去时,有种命令式的压迫感,大多新兵都怕他,老兵更是暗地里骂他。 这家伙把黎彦泽达成共识的粗暴方式学了个十成十,甚至发扬光大,又学不会黎彦泽的独一份的温柔。 黎彦泽看向贺衍:“今天你在,都没人过来跟我说话了。” 贺衍抬眼精准扫过那些明里暗里的眼神,又看向黎彦泽:“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你少和他们说话。” 黎彦泽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不少人嘶了一声。 “黎长官好!” 几个半大小子勾肩搭背地走过来,笑嘻嘻地和黎彦泽打招呼。 “明天的格斗课是黎长官给我们上吗?” 黎彦泽一点头,精准地叫出他们几个的编号,又多嘱咐了两句。贺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个预备生,耐心地等着黎彦泽想起他。 “你还记得你那时候怎么对我的?第一天上来就扣了我二十分。”贺衍揽住黎彦泽的腰。 “小气。”黎彦泽敷衍地一拍他的脑袋。 黎彦泽知道他记仇,心眼针尖大都是抬举他,但现在还没想到,这个醋他能吃到现在。 黎彦泽坐在小电驴后座,贺衍坐在前面。黎彦泽已经很久没有骑车带他了,难为这辆小破车能坚持到现在。 黎彦泽拍拍小电驴的车垫,转身先进了房门,贺衍停好了,站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 门刚推开,黎彦泽眉梢一动,闪身一躲,借着模糊的光源,看见贺衍放下帽子,解开领口的风纪扣,眼神黑亮黑亮的。 黎彦泽面对着他,背过手向后一靠关上门。他们都心知肚明,贺衍刚刚从背后“偷袭”没成。 “想切磋切磋?” 黎彦泽轻笑,一挑眉,脸上那种松弛温柔的神情收敛,贺衍看得耳根都烧起来了。 贺衍率先接近,伸手去抓黎彦泽的手臂,黎彦泽站在原地,抬手去反钳制住他的手腕,贺衍去绊倒黎彦泽,顺势搂他的腰。 黎彦泽轻而易举地格挡了,却下一秒感觉到贺衍借着黑暗摸到他身后,捏了一把他的臀肉,还蹭了两下。 黎彦泽轻啧一声,低声:“贺衍。” 贺衍拆了黎彦泽的攻势,任他给自己来了不轻不重的一拳,凑过去亲在他的侧脸。 “是,长官什么吩咐?” 黎彦泽正儿八经跟他拆招,贺衍显然是十八禁版,打着打着,硬是挨了黎彦泽一巴掌也要伸手去拨他的衣摆。 “不要脸。” 黎彦泽被缠得不行,衣裳凌乱,露出的胸膛锁骨上明晃晃地留了牙印,被他缠得也有点意动了。 黎彦泽靠在门上,急促地喘着气,抬眼看向贺衍,向他招招手。 贺衍立刻小跑过来,一如往昔地听话。黎彦泽伸手去拧他的耳朵,但他靠在门上垂眼看他,眼角有些泛红,轻声下命令:“亲我。” 贺衍立刻顺着他的背,双手掐住他的腰往上一抱,黎彦泽熟练长腿一勾,贺衍凑近他。 鼻尖蹭着鼻尖,贺衍急切地抱紧他,轻轻咬他的唇瓣,勾着黎彦泽张开唇瓣接纳,入侵搜刮着他要的战利品。 看起来贺衍节节胜利,黎彦泽轻声的短促气音都被碾灭在唇齿间,脸颊眼角都红得有些迷离。 但他的双手就搭在贺衍的脖子上,一只手顺着他剃得平齐的后脑勺,陷在草地一样插入他的发丝间,手指起伏收紧,揪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向后一拔。 贺衍没有露出吃痛的神情,只有没收敛的不餍足,粗重的气息撩在黎彦泽的脖颈和脸侧,炽热撩人。 他们的唇瓣还挨得很近,舌尖还连着一丝未断绝。黎彦泽低头看他的黑色眼睛,过度摩擦成嫣红的唇瓣轻轻吻在他的眉骨、眼睛,顺着高挺的鼻梁,故意亲在他的唇角。 贺衍皱眉,猛地凑前,显然是觉得不够,黎彦泽却向后一扯,让他不能再靠近,只能离他差一线距离。 “你心情不好。” 贺衍一愣,看着他含着水色的眼睛,明明带着训诫意味,却让他总是觉得温柔。 “欲求不满。”贺衍抬眼,仰视着黎彦泽,舔了他的下巴一下。 黎彦泽扇他一下:“坏狗。说实话。” 贺衍不顾被扯着,低头拱在他颈窝,侧头感受他的体温,静静听他的心跳声。 “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没有撑到我带你回基地,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了。” 黎彦泽听完松开手,逆着他的发茬来回摸着他,安慰似的。 贺衍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猛地抬头看黎彦泽,黎彦泽看他头发被自己揉乱成一团,笑了一下。 黎彦泽揽着他的脖颈,抱紧了他,侧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做吧。”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夜风轻轻,卧室内的旧床咯吱咯吱,一双交叠的手撑在床边。 黎彦泽满脸的汗撑着,颤着手去拉床头的小夜灯,身后有人捣乱,怎么也拽不到那根开关线。 黎彦泽无力地一坠,手指湿淋淋地扒住木质的柜面,带着柜子也一起晃。 很快一只深一号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收回来,贺衍搭在他的颈侧,汗珠随着挨着的皮肤融在一起。 “要开灯?” 贺衍往前一挪,拽开了小夜灯,黎彦泽失控地唔了一声,跌回柔软的枕头间。贺衍猛地一推柜子,本来就开了一半的抽屉掉出来。 啪嗒啪嗒…… 里面什么东西掉了出来,黎彦泽趴在床边都看见了,抬腿踹了贺衍一脚。 “什么时候又买的?” 贺衍善解人意,轻咬着他的耳朵:“那以后我不买了,是不是不用戴了?” 黎彦泽不想和他掰扯这事,困顿地钻进被窝里。 第二天,贺衍随意套了件宽松的下裤,赤着精悍的上身,蹲在地上打湿毛巾给黎彦泽擦拭,一边拿着通讯器给汤复年打电话。 “他今天明天都不去军区了,你和若森姐看着训。” 贺衍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哦,他说了,这群预备生刺头多,你们加紧多安排点训练量,让他们没工夫东想西想。” 贺衍把通讯器一丢,看见黎彦泽睁着眼幽幽地看着他。 “怪不得他们都讨厌你。” 今天的贺衍会给所有人好脸色,笑了一下,凑过来亲他的脸颊,冠冕堂皇地说道:“我这也是为他们好。” “老费和你关叔请吃饭,去不去?” 贺衍难得能和他腻两天,一听到吃饭脸又垮了。 “别不高兴了,忙完这几天我整一周都在家陪你。”黎彦泽伸手捧住他的脸颊,轻声许诺。 “反正我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 “就算暂时分开了,也会再见面的。” 第155章 尘缘1 既然是有缘人,一刀杀了多没意…… 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 浓烈的哀切不舍恍若刀子一刀一刀直往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戳,那种离开最不想离开的人的感觉直让许彦泽恨不得揉碎心脏。 许彦泽却只是平静地睁开眼睛,耳边是机械的系统提示音, 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充满人味的提示音。 他再一次坐起来,摩挲着左手无名指, 好像一场大梦初醒,梦里的人回想起总忍不住心尖发痒到战栗, 但却越想越模糊。 许彦泽能感觉到,小世界遗留在他身上的情绪越来越多,他甚至能记得小世界里的提示音。 “07-05, 已回收……” 回收, 先失去了, 才需要回收。 “我申请立刻继续任务。”许彦泽抬头顺着数据线说着, 他迫切想要知道更多。 每次任务结束都立刻出现的系统却消失了一样,除了意识回拢时几声固定程序的话, 毫无动静。 许彦泽疲惫地揉揉眉心,手搭着睡眠舱边想要躺回去休息一会。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揽住了他,许彦泽错愕地下意识靠过去。 他转头要看过去, 却被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然后是轻柔的啄吻落在他的脸侧和耳畔。 “齐顾泽?”许彦泽突然想起之前突兀想起的记忆片段, 下意识说出口。 “是。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 许彦泽只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低沉和缓, 明明和那个片段里的七号系统声音一模一样,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到底是谁?七号主系统?或者说被我谋杀的受害人?”许彦泽忍不住想要在这个怀抱里待久一点,忍不住放松了靠在他身上,低声问他。 许彦泽没什么都没有了, 空白一片的记忆让他甚至失去了对自我的认知,就像是没有站稳的重力,轻飘飘地任人摆布。 但此刻毫无逻辑缘由的放松,让他被人抓着脚拽回了地面。 “齐顾泽就是齐顾泽,你的齐顾泽。”他低声说着:“记得吗?是你取的名字,是你给我的锚点。” 他的话许彦泽听不明白,立刻坏脾气地抓住他的手:“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会想起来的。” 只有这句话随着温热的气息还缭绕在耳畔,许彦泽眼前的黑暗褪去,怀抱的力度消失,眼前还是那个纯白的空间。 “醒了?”那个熟悉的含笑声音响起,许彦泽收敛起脸上的异样神色。 “这些世界的任务目标就是七号主系统吧?” 许彦泽早都发觉了,但他选择不多说,免得打草惊蛇。但他隐隐有预感,他就要和他见面了,带着他不该忘的记忆。 “是啊。”他竟然就那么回答了。“你搞坏的,你负责修,有什么问题。”这声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 “像你这样的首席,有小情绪发个疯,一般不舍得把你怎么样。谁叫你闯这么大祸,把主系统都弄分裂了。拼完还得……” “好了,闲聊到此结束。” 许彦泽静静听着,没有多问,也不奇怪为什么没有继续往下说。 “正在载入07-06:尘缘” * 春雨在皇都可谓贵如油,可在这山野烂漫的桃溪村却是酥酥软软,一点都不吝啬,远远的青山突兀生了白色雾气,山脚下桃粉点缀,真是可爱至极。 雨丝柔柔绵绵,可到底有点凉意。阡陌小道上来回跑着玩的垂髫小童很快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拽回家了。 迫近日暮时分,家家炊烟升起,远远听见几声归鸟鸣叫,偶尔还有清亮的鸣声相和。 “齐公子,都这日头了就莫要上山去了。”白发老翁穿着蓑衣慢悠悠地赶着牛车走,高声冲着前方紫衣身影高喊了一声。 老翁赶着回家,牛车的铃铛泠泠作响,车轱辘嘎吱嘎吱。他没听见那公子的应声,扭头再去看,只看到一小截墨绿色树木掩映下一小截青苔石阶。 哪还能看见那撑着油纸伞的紫衣公子。 山中气候凉,素色油纸伞蹭过草叶,遮挡住这身量高大的公子面容,只能看见一只苍白的手,筋骨绷紧,手腕上一个银环斜垂着。 越往里走,雾气越轻,山中寂静,只有鸟鸣和虫鸣,间或有雨坠绿叶滴答声。 越是幽静,却也越是让人疑心有什么山中精怪。 紫衣公子停住脚步,气喘的声音听着有些闷,也不怪,那只苍白的手,指甲上是透着浅浅的紫绀色。 草木的草汁味伴着凉凉的水汽扑面来,他却敏锐地分辨出一丝血腥气。 素色油纸伞轻转,他离开了青石阶,分叶拂花向更深处走。 树木野花没有人干预,总是长得放肆恣意,白色锦靴踩过一地红花,血腥气更重了。 这公子却全无半点慌乱,一直循着这气味寻找。 红花踩过,紫衣公子停住脚步,白色的鞋面上莫名滴了一滴鲜红血迹。他低头轻叹了一声,素色油纸伞立起,腕间的银环亮了一瞬。 伞面抬起,面前草丛里侧躺着一竹青素衣身影,鲜血斑驳染红了衣衫,任凭雨水润湿了他的衣衫贴在他身上。 墨丝半遮面容,那秀致的身段却像是受伤的青鸟收拢羽毛落难凡间。 那紫衣公子轻笑一声:“倒真让我等来了。” 他抬步上前,收拢衣袖,不急不忙,撩开他的发丝去看他的面容。润白的一张脸,眉毛睫毛浓黑,嘴唇淡色,眉间一点红色的朱砂痣。 “天和二六显尘缘,朱砂青鸾落桃溪。” 紫衣公子低声轻诵念,伸出手指去蹭蹭他眉间的红痣,确认了蹭不掉,才探手去摸他的颈间的跳动。 “谁?” 闭着眼的人应激地半睁开眼,看见一人撑着伞为他挡雨,见他看过来便笑了一下。 迷迷糊糊间,只看见紫衣公子垂下的眼皮褶里藏了一颗小痣,听见他淡声回答。 “有缘人。” * 再次醒来时,李彦泽发觉自己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里衣,腰腹上的伤口已经敷草药包扎了起来。 这房间陈设古朴简陋,但十分整洁有致,一眼能看见的柜子都按着长短大小齐整摆好。 “齐公子竟是从山里带回来的?奇了,村里赵二狗可巧也是昨日上山回,竟是没见到这人。” 李彦泽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听着有些口音,但不难听懂。紧接着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 “大概是我与他有缘罢,总归是一条人命。” “齐公子心善,有什么事,缺什么就知会大家伙。” “那便谢过了。”他说话不急不缓,听着又是官话,说话文雅,应当是是个书生。 李彦泽轻皱眉,这位齐公子说话间气息却有些不畅。 “兄台总算是醒了。” 李彦泽侧靠着床铺,看见那位齐公子端着碗草药推门进来,悄声观察着这位救命恩人。 “多谢公子相救。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他端着药不急不缓地走来,将药放在他手边,坐在塌边看了看他的脸色才又笑笑回答。 “姓齐,名佑微。谈不上搭救,你我有缘而已。” 这公子长相俊美儒雅,见人三分笑,凤眼薄唇却看着一点锋芒也无,垂眼看着他,眼皮褶里的小痣明晰。李彦泽看着觉得莫名亲切。 “山野里没什么郎中,只知道些止血养身的草药,你莫要嫌弃。” 齐佑微一身紫色素衣,指尖还有残留的草药味道,想必是亲力亲为照顾了他很久。 李彦泽喝尽了药,立刻摇摇头,扶着床榻向他作揖再拜。 齐佑微却抬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叹了口气:“说这些并非是让兄台言谢,只想你好好将养。” 他凑近了李彦泽,身上淡淡的药味传来,手指还有些凉。李彦泽明了,齐佑微想来身体也不好,常年吃药的。 “还未请教兄台何故山中遇险?这山草木旺盛,却并无太多猛禽。” 李彦泽沉吟了一下,而后看向齐佑微:“个中实情,怕是说了齐兄也不信。” 齐佑微明显一顿,抬眉看向李彦泽,又好脾性地笑笑:“兄台但说无妨。” “在下名唤李彦泽,青鸾山修士,此番奉师命入世探明各地邪魔作祟缘由。行至此处察觉到大魔气息,恶战一番后负伤昏在山中,幸得兄台相救。” 李彦泽眼神不躲闪,坦率地将底透完了,看着齐佑微发愣的眼睛有些羞赧的一抿唇。 “算了,齐兄便当我胡言乱语了一番。” 齐佑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笑了一下,只是眼里还有些错愕。 李彦泽早知道会这样,但他根本不会扯谎,除了这样说,不知道还能怎么和齐佑微说。 “我信,呃,我信。”齐佑微笑了一下,很快接上话茬。 “那便好。”李彦泽眼睛一亮,看着齐佑微,满脸的惊喜。他听不懂齐佑微那种奇怪的语气,只知道齐佑微说信。 “齐兄放心,那大魔已被我斩杀。不会再为祸。” 李彦泽怕他担心,看着齐佑微,一脸诚恳。 齐佑微静默了一会,点点头,最后只说:“我放心。” 房门合上,齐佑微看见李彦泽乖乖躺回床上,捂着腰腹转身向外闭眼就睡,一点警惕之色都无。 齐佑微手指无意识捻了一下,李彦泽看着不过十八九,眼睛圆挑猫儿一样,五官秀致,脸颊边有点鼓起的脸肉,眉间一点红痣。 看着该是个聪慧的,怎么一睁开眼看人时,让人一眼便能看透思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稚拙生嫩得很。 “竟是个好骗的蠢人。” 齐佑微咋舌,说这话时仍是唇角含笑,一派温雅无害,嘴里的话却谈不上友善。 齐佑微腕间银环一亮,他垂眸,伸手搭在其上。灵光大盛,银环竟是变化成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匕首悬在空中,转了一圈猛地要飞向屋里,刀尖直直要刺向熟睡的少年人胸口。 齐佑微不急不缓推门进屋,伸手握住银色匕首,眉一抬,手里的匕首晃动不断,直直带动他的手要刺向李彦泽的胸口。 齐佑微平静地看着李彦泽,一双眼睛看人真是澄澈勾人,干净地想让人弄脏。 齐佑微看着苍白病弱,但握住那嗡鸣的匕首却很稳,手掌青筋绷起,悬在胸口又收回手里,重新变成银环在腕间。 他伸手轻点在李彦泽眉间的朱砂痣上。 “既然是有缘人,一刀杀了多没意思。” 第156章 尘缘2 有缘人给他的一线转机 桃溪村在山谷中, 正如名字,有山溪有桃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这里的村民的写照。 李彦泽打了束膊, 青丝高竖起了马尾,一手提个装满了水的大木桶, 面色平静地往回走。 “这后生可真有劲。” 坐在田垄边的老人惊呆了,看着李彦泽毫不吃力的样子, 两个满水的大木桶有半人高,他还不挑个扁担…… “冯伯,你早!” 李彦泽转过头看向田垄, 高声和他打招呼, 声音清亮, 一点喘气费力的感觉都没有, 听着像是山溪迸溅在发亮的青石上,动听干脆。 “哎哎, 你早。你伤没好透,别累着了!” 李彦泽脚步不停,一边应声一边认真回答:“一点都不累!” 齐佑微在前院, 院门是草篱笆最多起个划地盘的作用, 矮的只到齐佑微腰间, 他批着紫色素衣,散着发揣手看向那个脸颊沁粉,神采奕奕的少年人。 真是有力气。 齐佑微面上没有笑容, 抬眼看着他一路走一路打招呼。李彦泽身后还跟了一群小童,一大早叽叽喳喳,根本看不出来前天这人还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 身子骨好就是这样,哪怕被作弄到最后一口气, 给一点活路就又精神抖擞了。 胸口一阵闷痛,齐佑微皱眉扶住心口闷声咳着,他就近扶着小木桌坐下,缓了很久才回过气。 这样折腾一次,手脚的力气就泄了大半,齐佑微低头下意识捏紧腕间的银环,凤眼凝滞,一丝阴戾的神色悄声流露。 “我打水回来……你怎么了?” 李彦泽步履轻松怡然,勾开了院门先放下水桶在大缸旁,转头同齐佑微打招呼,却只看见他半蜷着的姿态。 李彦泽凑过来,只见齐佑微隐忍着痛苦,还歉意地向他笑着,脸色发青。 “不要紧,老毛病,缓过去就好了。” 李彦泽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了,但这是第一次凑过来了。前两天,每每齐佑微不舒服就会避开他,李彦泽猜他是不愿向外人流露出脆弱的情态。 “我能做什么让你好些吗?” 李彦泽有些手足无措,齐佑微身上半点灵气也无,是个凡人根骨,他不敢随意注入灵力舒缓。 齐佑微只摇头,看着他一笑,缓缓放下手:“没事了,不用管我。”他下意识将手臂搭在两人之间的木桌旁,笑容仍是那样温雅,却明显有疏离的姿态。 李彦泽担忧地看他两眼,唇瓣一抿,只得又嘱咐两句,转身先把水缸装满了。齐佑微坐在院子里,看着他熟练地拿着各种工具收拾院里院外。 一身竹青素衣翻飞,因为打了束膊,小臂露了出来,象牙白的皮肤,手臂线条结实流畅。他看着像个世家少爷,但干活倒是又利索又快,一身精力使不完一样。 很快眼前就没活干了,齐佑微看着他洗净了手,放下束膊向他走来,才猛地回过神,他竟是就坐在这里看李彦泽看了快一上午…… “你那伤还没好全,倒是叫你劳累了。” 齐佑微歉然一笑,凤眼却微敛没什么笑意。李彦泽觉得没什么,倒了两杯茶,拿过自己那杯就喝。 “早都不流血了,我伤好得快,你莫要担心。” 李彦泽也一笑,只是他一笑就是全然真诚地在笑,圆挑的眼睛在笑,嘴角,脸颊都在笑着。 “齐兄,其实我虽修道,但也颇通医术。你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把把脉?” 李彦泽只有不自在时才会说得这样“正式”,说着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神态一目了然。 齐佑微抬眼看着他那双山溪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那颗孱弱的心脏除了疼痛和疲倦本不该有别的动静,此刻竟是莫名一颤。 齐佑微淡笑,伸出手来,手却悬着没有放在木桌上。 李彦泽喜出望外,立刻用袖子擦擦本就干净的桌面,又搓热手给他把脉。 自古以来医道不分家,李彦泽算不得通,但相比大部分的凡人大夫还是要好上一大截的,寻常的暗疾沉疴不可能把不出来。 但他此时竟把不出来问题? 李彦泽的疑惑和为难都写在他脸上了,齐佑微扫过一眼没有多说,只安静等着他把完脉象。 李彦泽又换了齐佑微另只手,闭上眼沉心静气诊脉,这脉象强劲有力,不仅没有任何问题,反而像是常年习武之人的脉象,应该十分康健才对。 他闭着眼,齐佑微脸上就没什么表情,甚至看着有些冰冷和讥诮。 李彦泽深吸一口气,分出一丝微小的金色灵力来,这缕灵力丝绵细小,却同它主人一样,灵动活泼。 齐佑微冷眼看着那丝金色的灵力从李彦泽眉心分出,朱砂痣红艳,金色的灵力悬空轻盈一摆,亲昵地挠了一下李彦泽的鼻尖,而后飞到齐佑微眼前。 灵力轻勾他的发丝,左右摆了一下,而后才轻轻飞入他的心口。 齐佑微的眼神瞬间警惕,但很快心口蔓延出温暖而舒适的感觉,心脏酥麻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眉头微动,手指轻颤。 李彦泽吐出一口气,那缕金色的灵力很快飞出,嗖得回到他的识海。齐佑微下意识去捏那缕灵力,却只抓了空。 “奇了,你的心疾不像寻常病痛,怎么反倒像和术法有关?” 李彦泽下意识去捏腮边的碎发,沉思了一会,又站起身围着齐佑微转了一圈,突然伸手在他的大臂上捏了一把。 齐佑微眉头一跳,李彦泽松了手却还像是有手指捏着摩挲,他控制住自己没有出手。 “啊,对。”李彦泽一拍手,走到他面前,躬身低头凑到他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仔细地看着齐佑微的脸。 “你是个凡人无疑,没有修道的法力,又有心疾,按理说你不可能习武,不会锻炼出这样的精壮的体格。但你偏偏有……” 齐佑微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香气,是种清新的草叶味道。 “脸颊苍白,眼睑稍泛青,呼吸沉滞,唇色,指甲都有紫绀色。的确是心疾啊?” 李彦泽单纯地在仔细望闻问切,抓着头发坐了回去,疑惑地看着齐佑微。 “你没说错,我虽有心疾却一直能使些拳脚。至于什么道法我就不懂了。” 齐佑微慢条斯理地说着,似乎并不失望李彦泽看不出什么。 “别挂心了。早年无论是医师还是道士和尚,能看的看了一个遍,都束手无策,断定我活不过三十,除非……” 李彦泽皱起眉头,担忧地看着他,听他还有个除非,立刻反问:“除非什么?” “除非等来一个有缘人,为我带来一丝转机。” 齐佑微转头看着李彦泽,看他沉思,犹疑着问。 “那有缘人会是……我吗?” 齐佑微一笑,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他们诓我,好让我不至于一气之下不给他们诊金了,吊着我一口心气苟活到如今。” 他缓缓斟茶一杯,简单的动作让他来就有种文雅,姿态半点没有伺候的感觉,倒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人事浮沉,命运难料,生死看淡些为好。你莫要放心上。”齐佑微轻叹一声,将茶杯推向了李彦泽。 清风吹动他的额发,倒真是一派淡泊生死的气度。 李彦泽心不在焉地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完了茶水,茶水他品不出好坏,只觉得都苦,一向是倒得快。 “你说得对。命运难料。”李彦泽突然又从那种低迷的气氛摆脱出来,笑着看着齐佑微。 “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你不一定会死。” 李彦泽说完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转身风风火火地跑回房间里。 齐佑微没有拦,只是冷淡地看着他跑回屋子里去,伸手掸掸肩膀。 “不一定会死?”齐佑微低头看着碧绿的茶水轻轻晃动,轻声呢喃,口气却森冷。 “都找到你了,我怎么会死。” 小院里春风轻柔,忽然吹来一片竹叶就要落在齐佑微面前的桌案上,他伸手捏住,竹叶变成一张纸签。 齐佑微展开,纸背透出依稀墨迹,只能看清太子殿下这四字。 * 屋里的李彦泽正闭着眼打坐,周身凝滞的灵力不走经脉了,李彦泽急的满头汗。 不过内视识海,李彦泽能看见识海正中光华流转的金丹,源源不断地金色灵力活跃着。 李彦泽放下心来,灵力还充沛着。但这有灵力却使不出来,没法给师门传讯,也不好用法术了。 李彦泽盘腿坐在榻上,掰着手指思索,首先排除有人下药,也没有进入阵法,他也没乱吃什么丹药灵草…… 那就是他伤还没好? 李彦泽安心了,掀开衣摆,看那伤口的情况,高阶魔物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伤口至少还要半个月。 对于凡人来说不可想象,但对于他这个生而有金丹的修道人来说,可就慢得很了。 李彦泽撑着脸思索了一会齐佑微的事,心情有些郁郁。 他那样善良的一个书生,还救了自己的命,性情脾气那样温柔平和,竟是有那样的病症。 是的,凡人只看是心疾,但李彦泽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不好说出口。 天缺。 有他这样生来就有金丹的人,就有生来心府残缺的人。 天缺恰恰是:他本该长成万中无一的根骨,却有人在他还在胎里时施了符咒,使得这本该是天才的人偏偏心脉有损,不仅是无法入道,更会早逝。 这样的人往往十分聪慧,心思深沉,脾气阴戾暴躁。但这病症心绪不能起波澜,稍稍激动的情绪都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但他们越是身体有恙越是心气不顺,越是不顺越是严重。 所以齐佑微真是很不一样,李彦泽想到这有些难过了。他了解不多,只是听师兄说过一两句,早知道该去藏书阁好好看看,万一有法子救命呢? 这样的可能性像猫爪子一样挠着李彦泽。 他心里急得团团转,用饭时忍不住看着齐佑微出神,看他高挺的眉骨、鼻梁,薄窄的凤眼还有薄唇。 齐佑微轻声问他:“怎么了?” 李彦泽沉吸一口气,突然坐直了,直直看着齐佑微。 “我一定会有法子的。” 齐佑微垂眼,轻笑了一声看向李彦泽:“你不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吗?” 李彦泽摇摇头,吞吞吐吐地对他说道:“其实我看出来了。你是天缺,是不是?” 齐佑微笑容凝滞,下意识垂眼遮掩神色。 “是吗?原来你看出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腕间的银环闪着亮光。 这傻子倒是真的有点本事,看出来了。 但他也应该察觉到灵力凝滞了,怎么还敢坐在这里泰然地跟他说话? 不会是自信地觉得他这样的病弱之人没法杀了他剖取金丹吧? 李彦泽只觉得齐佑微的神情突然很沉,让他莫名不舒服。想来也是,李彦泽轻叹了口气,他虽然不叫欺骗,但也隐瞒了。 李彦泽心大,万事不挂心,可最讨厌的就是欺骗。推己及人,李彦泽有点羞赧。 “我不是故意什么都不说的……啊,对不起,我不是开脱的意思。只是你和天缺不像,我一开始没什么把握,而且跟修士有关,我觉得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齐佑微向后一仰,半张脸藏匿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有他一如往常温雅的声音。 “可我已经都知道了……你现在想要怎么样呢?” 李彦泽突然站起身来,直直走过来。齐佑微手里的银环幻化,一把锋利的匕首出现在他手里,宽袍遮掩住那一点冷锋。 这傻子天缺都知道,那该清楚自己生而有之的金丹对天缺意味着什么。 剖金丹移到有缺的心脉便可无虞。 这就是他的有缘人带给他的一丝转机。 “我知道你是想报答我救命之恩,那现在不就是你的机会……” 齐佑微笑,手掌握紧了银色的匕首,看着李彦泽的心口。 第157章 尘缘3 你也是个傻子 齐佑微捡到他的时候就搜过一遍李彦泽, 什么武器都没有,包袱也不在身上。李彦泽此时应该是手无寸铁。 果然这些修道人如出一辙的傲慢,认为自己就算是没了灵力也不会敌不过一个凡人。 李彦泽已经停下了脚步, 齐佑微手腕一转,匕首冷锋擦出一线寒星。 只要李彦泽动手, 匕首便会立刻插到他心口上。 “两位公子!两位公子!” 李彦泽刚抬起的手收回了,背过身向门口喊:“冯伯?何事如此着急?” 齐佑微看着他的背影, 明明现在是绝好的动手机会,但他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动手。 李彦泽喊完回头自然地拉着齐佑微起来,齐佑微瞬间翻手, 匕首变为银环戴在手上。 “莫急。”齐佑微将门闩打开, 还对李彦泽笑笑, 安慰了一声。 全然看不出他刚刚浓烈的杀意。 “两位公子, 可曾看见小禾小穗?” 齐佑微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什么小禾小穗是什么东西,身旁的李彦泽就已经跳起来了。 “小禾小穗不见了?小穗爱乱跑, 但小禾一向很乖,不会到这个点还不回家。” 齐佑微看向李彦泽,这傻子来这总共四天有余, 两天还躺床上, 这村里的人倒是比他认识的还多, 尤其是那些小孩。 “公子说的正是,一共玩的几个孩子都回家了。问起来都说是看见往村后去了,可前后都找了一圈, 什么都没找到。” 小禾小穗是冯伯家的孩子,早上还跟在他身后笑闹了一阵,李彦泽坐不住了。而且桃溪村后山的大魔虽已除,但难保还有些害人的小精怪他没来得及处理。 “我去帮忙!” 李彦泽说完, 齐佑微就紧跟着开口:“那我也去。” 李彦泽面色稍有犹疑,他身体都不好还跟着跑来跑去。齐佑微看他这神情却在思忖,难道他察觉到了银环的灵力,想趁机逃跑? “那你要跟紧我了。” 齐佑微眉头一皱,挑衅? 这傻子看来没有看上去的傻,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装没事人。 他们的小院在桃溪村后,近山,也同其他村民的房屋离得有些远。 一出院门,李彦泽就下意识抬手掐诀,眉心光芒流转,又噗嗤一下灭了。李彦泽看着右手轻啧一声,甩甩手,看向齐佑微。 “真是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齐佑微眉轻一抬,点他? 李彦泽也不着急,又垂眼掐着手指算,没一会就算出个方向。 “向东,山谷。” 齐佑微跟着他走,忍不住问:“你不是没法用灵力?怎么知道他们在哪?” 李彦泽随手从路边薅了好几根狗尾巴草,跟他解释道:“算出来的。修道修道,不仅修灵力,总要会点算命吧。” 李彦泽手指灵巧,一刻也闲不下来,没一会就用两根狗尾巴草一打结做了个兔子出来。 “我算得慢,我师兄推衍比较专长,我只会算算方位。” 齐佑微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他的指间,这傻子手倒是很巧…… “这个给你。”李彦泽挑了挑,把一堆狗尾草兔子里耳朵最长,形状最饱满的递给齐佑微。 齐佑微这才回神,捏住长长的草茎,任由那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兔子在风里摇摆。 他看向低头正忙的李彦泽,只看见夕阳光敷在他脸上,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也变得明晰,一样的毛茸茸。 大概傻子的生存手段就是类似这样的食草动物,让人放松警惕。即使你知道他急了一样能咬死人,但还是会觉得他单纯无害。 李彦泽带着齐佑微一路向山谷里走,现在还有日头,再过一会天完全暗下去就不好了。 他们都没有出声喊,只有遇到岔路,李彦泽会停下来算两下,很快便能找到方向。 树林里光线渐暗,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浓绿的环境看久了就如鬼打墙一般,山中的凉气更是直从脚底往心底钻。 “我们又回到这了。” 齐佑微看了一眼身边的树干,对皱眉掐算的李彦泽淡声说道。 李彦泽一愣,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这里草丛多,似乎正是树林当中,暗淡的日光下看不清哪里有路,更不知道草丛后是什么。 他这个常年走江湖在树林过夜的人竟没第一时间察觉。 “小禾小穗的方位没变过,算的方位不可能错,那只可能是我们走的方向不对。” 李彦泽几乎是断言,齐佑微靠在树干上,垂眼看着他。 “算的一定没错?” “肯定没错。” 说着他闭眼掐诀,眉心分出一缕金色的灵力,这是他目前能调动的最大灵力。齐佑微一见就忍不住回忆起那种舒适的感觉。 那缕金色的灵力跟齐佑微也熟了,照例在李彦泽肩头转着玩了一会,立刻冲向齐佑微。 齐佑微伸出手来,那缕灵力便缠着他手指到了掌心,齐佑微猛地一握,那缕金色的灵力却从他的指缝间钻了出来,又摆了摆像是道别。 李彦泽笑着用手指蹭蹭它,把它弹向一个方位去。 很快周围有什么泛起水波一样的波动,周围的景象一变,李彦泽第一时间走到齐佑微身前。 那缕金色的灵力飞回他们面前,左右摆了摆,勾着李彦泽的头发往前。没多久,他们就被带到草丛里,面前是一块半人高的青石。 李彦泽伸出手指勾下那一缕灵力,转身对着齐佑微一弹手。 齐佑微下意识握了一下手腕间的银环,神情不变地看着灵力绕着他飞着,轻勾他的额发。 “这里有古怪,留它保护你。” 齐佑微捏住那缕灵力,这点比一小撮头发还少的灵力是李彦泽的全部,现在留在他身边……保护 还是监视? 李彦泽哪管他这些小九九,绕着青石仔细检查着,最后蹲下来手指一捻石头前的纸灰。 是符灰。 那看来原本是有符纸在的,显然是有懂道法的人布置了什么。 “有阵法。” 李彦泽的语气很平静,听着莫名很沉,这陌生的感觉让齐佑微忍不住去看他的神色。 李彦泽看着指尖上的纸灰,两指掸了一下,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 “还下了不少工夫。” 齐佑微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但看见他直接捡了根树枝开始挖。他这个笃定的姿态全然像是里面有他自己埋的东西。 不一会,李彦泽挑出一根红绳,树枝穿过环往外一拔,一个红色小香囊被拿了出来。 齐佑微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一直看着李彦泽,没分多少注意力在他究竟挖出什么东西来。 直到李彦泽拆开布包,展开叠了三角的符咒,轻声念出一个生辰八字。 “这个八字……很不同寻常。” 齐佑微脸色一变,看向那布囊,突然上前问李彦泽:“天色已晚,小禾小穗你还有把握找到吗?” 李彦泽回过神,先将这东西搁置在一边,三两下恢复原状,包着先揣起来了。 “有人在这里布了个阵,进入此阵的人会一直在这里鬼打墙,就算觉得奇怪也不会察觉,不破阵就出不去。” “他们倒也奇怪,压了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此人进阵就不会受影响。” 齐佑微淡笑,意味不明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算出来了,这回不会错。” 李彦泽来不及细想,必须先找到两个孩子,夜色渐深,两个孩子在山林里会有危险。 不多时他们就听见了细细的孩童哭声,李彦泽眼睛一亮,下意识就拉着齐佑微的手往前跑。 齐佑微看着他那只捡过树枝,摸过灰的手,眉头一皱,但也没直接甩开。 “小禾小穗!” 两个小孩被反绑着手,背靠着背,吓得哭得抽噎。想来是已经哭累了,没力气了。 齐佑微扫了一眼,眉头轻皱,反抓住了李彦泽,不让他立刻过去。 “他们是被绑住的。” 李彦泽自然明白,但在他看来没有比先把小禾小穗带回安全地带更重要的事,他撇开了齐佑微的手,手指一勾,一直护卫在齐佑微周身的灵力收了回来。 “齐兄,你就在此地不要妄动!” 齐佑微抓他抓了个空,看着他操纵着灵力先去护卫在两个小孩子身边。 这就把他扔下了?呵,原来也不是对他这个救命恩人百般呵护。 李彦泽一手一个,带着两个小孩往回跑,空气中轻一震,树叶却安静地没有动。 “嘘,不要哭,待会乖乖听这个哥哥的话好不好?” 李彦泽没用灵力也能察觉到有妖物来了,掏出两个狗尾巴草小兔子,给两个哭得还冒鼻涕泡的小孩子都发了一个。 齐佑微心情更差了,但面上还是那副温柔亲切的模样,拽着两个小孩的衣领过来。 李彦泽刚安顿好,一道攻击已经来了,李彦泽立刻转身将他们三个都护在身后。 双手翻飞掐了诀,一小缕金色的灵力回到他手中,逐渐在空中结出一个防御法阵来。 灵力相撞,脆弱的法阵碎裂,但好歹是挡住了。 不愧是生而金丹的修道天才,调用这么少的灵力运用法阵应是发挥到最大的作用。 刚刚那法阵的布置的确按他所说,颇费了心思。可在李彦泽这里不过是一眼的事。 皇都养的那么多修士加起来怕是比不上这傻子一半。 一只黑色老虎从树林里跑来,口吐人言:“哪里来的臭道士,敢抢我的口粮?” 李彦泽周身灵力运转稀薄,后面躲着的又是三个凡人无疑。这黑虎只是个小妖物,但送上门的软柿子它怎么能不捏。 齐佑微冷眼看着,拽着两个小孩到身后去,目光移到手里只拿着根树枝的李彦泽。 月亮的清辉照进树林,李彦泽的神情如霜一般,丝毫没有慌乱和犹豫。 他侧过头来,看向齐佑微,马尾轻摆:“我牵制住它,你们找机会跑。” 牵制?他拿什么牵制,没有灵力,他就是个较常人强壮些的凡人罢了。今日若是个寻常老虎,他倒能应付,可现在…… 齐佑微下意识握住手腕间的银环,可下一瞬他就反应过来。 他在想什么?正好让他丧命虎口,而后他再拿着银刃剖丹取用,到时候……一只小黑虎妖,不过随手的事。 李彦泽挥手用树枝挽了一个剑花,金色的灵力灌注其中,早已经迎了上去。 齐佑微转头看着两个小孩,脸上一丝笑容也无。 “沿着前面的小路,顺着沿路树干的记号往回跑。” 小禾小穗比起那个老虎,莫名更怕这个大哥哥,鹌鹑似的不住点头。齐佑微垂眼看着他们,两个小孩手里的狗尾巴草兔子被他们紧紧攥在手里。 真是碍眼。 齐佑微伸手硬生生拽走他们的狗尾巴草兔子,伸手不轻不重地一推他们:“现在,滚吧。” 齐佑微淡漠地收回眼神,手指捻了两下草茎,手掌收拢捏碎了那两只狗尾巴草兔子。 “齐兄,你怎么还不走?不用管我!” 李彦泽腰腹的伤都没好,灵力就那么一小撮,拿着根树枝竟然坚持到了现在。齐佑微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未动。 该说是这黑虎妖是个废物,还是李彦泽确实是难得的天才。 李彦泽捂着腰腹,急喘了两下,摸到了一手粘腻,草草擦手提着树枝引开要扑向齐佑微的黑虎。 李彦泽的动作很快,这黑虎被遛得团团转,两方都奈何不了对方。 齐佑微握上了银环,流光转过,灵力外泄,黑虎瞬间被吸引过来,不顾它爪子上被李彦泽刮出的伤。 齐佑微冷眼看着它扑过来,拧眉的李彦泽捂着腰腹回身完全放弃了防御,回身抱他要挡下一击。 齐佑微心口一窒,那种恐慌和心如刀绞的心疼让他心口作痛,但他没有表现出分毫。 黑虎爪子就要扑来,李彦泽已经抱住了齐佑微的腰身,一阵金光亮起,黑虎像是被烫了一下,缩了回去,愤怒地一吼。 齐佑微错愕地看着飞出他袖口的狗尾巴草兔子。 金光消散,狗尾巴草兔子也碎裂了,一股草木的味道弥留。 李彦泽松了一口气,扶着齐佑微的肩膀站好。 “幸好你没扔。”李彦泽脸色苍白,一手捂着裂开渗血的伤口,一手去捡那树枝。 “哈哈,还真用上了。”李彦泽冲着齐佑微笑。 笑什么笑……齐佑微绷不住脸上的神情,孱弱的心脏一直鼓噪个不停,折磨得他想狠狠抓住李彦泽。 “你没有灵力,会死的。”齐佑微脸上的淡笑尽褪,一双凤眼堪称阴沉。“现在把我扔下,或者扔给那只黑虎吃,你的本事完全足以让你脱身。” “李彦泽,你为什么不跑?” 李彦泽已经转身过去,重新将灵力灌注在树枝上,调整气息和那只黑虎对峙。 “啊?什么跑。”李彦泽不能分神,只听到什么跑,又提醒他:“待会你赶紧往山下跑,我拖延时间。” “你生有金丹,我是天缺……你不是都清楚。” 李彦泽听见了,但根本来不及去想他到底在讲什么,提着树枝顶住黑虎。 “什么?快走啊,别管我了。” 齐佑微紧握着手里的银刃。 也许他就是想把我支开,什么拖延时间,我一跑,李彦泽就会脱身了。 只不过挡了一下,这又怎么样?他只是对所有的弱者给予庇护而已,正直得发蠢而已……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他死在这里就好。 齐佑微渐渐面无表情,看着李彦泽逐渐体力不支,躲避得十分艰难。 就快了。 人人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十……不过一年的时间了,现在只要等一等而已。 取了金丹,他就不用死了,不会再心疾发作,生不如死…… 李彦泽侧身躲过黑虎一爪,却因为腰腹的伤迟了一步,手臂当即被刮了血口子。 齐佑微眼皮一跳,猛地抬手将手里的银刃向李彦泽投了过去,银光大盛,银刃直直飞向李彦泽。 李彦泽察觉到这强大的灵力,捂着胳膊错愕回头。 只看到齐佑微捂着心口,唇色发紫,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拿着用。” 银刃停在他手边,李彦泽瞪大眼,伸手握住了银刃,神兵中强大的灵力立刻被他调用起来。 齐佑微,你也是个傻子。 第158章 尘缘4 最讨厌欺骗,所以我从不骗人…… 李彦泽一握住那银刃就觉察到了其中强大的灵力, 这灵力不需要使用者调用,相当适合齐佑微这样的凡人使用。 银光迅速钻入他体内经脉运转起来,李彦泽单手掐诀, 另只手握紧银刃猛地往前冲,先定住黑虎的动作, 再近身一刀了结了这庞然大物。 鲜血喷溅,李彦泽侧身回撤, 只溅到他的侧脸上去。他施术时的神情总是同平时那个傻兮兮的样子不一样,平静到心惊。 近身搏杀,温热的血, 鼓动的心脏和脉搏, 一刀了结。如此慈悲善良到冒傻气的道士, 眼里却只有平静。 齐佑微捂着心口, 垂眼看着把银刃投掷出去的手。他真是莫名其妙,现在好了, 暴露了银刃的存在。 以后要杀他就更难了。 李彦泽甩甩,将银刃上的血擦干净了,脸上又恢复成了平日里傻乐的神态。齐佑微木着脸, 再次骂自己是个傻子。 把这东西给李彦泽跟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他费了这么大工夫, 又不是真要救他。 “真是好东西, 算得上神兵了。” 李彦泽随意一擦脸,脸颊边被蹭红了一片,一抬头见齐佑微捂着心口蜷着已经快站不住了, 赶紧跑到他身边。 银刃自行变为银环套在齐佑微的手腕上,李彦泽根本没注意这些,调用最后一点灵力,单手掐诀, 轻轻托着他的手腕移开,手指点在他心口。 灵力直直入了他的心脉。 之前李彦泽不敢这么做,只敢检查一番。但现在知道他是天缺,根骨极佳,只是心脉有缺,这才敢将灵力注入他体内。 齐佑微眉头不自觉舒展开,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沉重的心脏似乎都一轻。齐佑微半靠在李彦泽身上,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现在心脏没有钝痛,只有一直加快不曾平息的心跳声还在彰显存在感。 “好些了吗?”李彦泽半揽着齐佑微,齐佑微身量比他高快一个头,他揽着总是别扭。 “……好多了。” 李彦泽听他低声这么说了才松了一口气,又凑近了一些,手掌贴近了齐佑微的心口。齐佑微忍不住呼吸一滞,眼睛快眨了两下。 “别紧张,放松。”李彦泽专心探查他的情况,感觉到他呼吸屏住,立刻拍拍他的手臂。 “怎么跳得有些快?不过暂时无虞了。”李彦泽收回手,后撤半步,抬头对着齐佑微一笑。 月光大概就是格外偏爱这样没什么头脑的傻子,莹白皎洁的月光浸润在他一双漂亮澄澈的眼睛里,眉间朱砂红艳。 齐佑微别开眼,后撤半步轻咳一声:“夜色已深,我们还下山吗?” 李彦泽挠头,确实现在不好下山了,倒不如找个地方处理伤口修整一下,明日一早再下山去。 “最好是在山中过夜。”李彦泽单手捂了一下腰腹的伤口,明明在渗血,他却表现得一点事没有。 “但你能受得了吗?”李彦泽看向齐佑微,他倒担忧起齐佑微来了。 齐佑微一笑,摇摇头:“有什么受不了的。” “啊,那便好。”李彦泽一点头,走到前面护着齐佑微,随口说道:“我还当你这样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受不了山野粗陋呢。” 他语气太过理所当然,齐佑微猛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笑容就那么僵在脸上。 “什么……贵公子?” 李彦泽转头一笑,看着还是那样傻里傻气。“你不想承认啊,那我不说了。” 齐佑微心惊,这傻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只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齐佑微语气轻了些,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 李彦泽一笑,马尾随着他走动间轻扬,笑声疏朗。“哎呀,放心,我不会乱说出去的。” “你日常吃穿用度一应同村民没什么区别,屋内陈设简单,确实看不出什么。但你每日衣不重样,虽都是紫衣,但细看款式和针脚可不同。” “而且衣服布料虽是寻常棉布素衣,但连一处缝补痕迹都没有,更不用说补丁。” 齐佑微木着脸:“我只是银两都用在穿衣上了,我家底还算丰厚。” 李彦泽拂开树枝草丛,伸手自然地拽过齐佑微赶路,又是一笑:“好吧,可你茶壶里是千金难寻的白毫尖,不光是要有钱,恐怕非王公贵族不可得。” 齐佑微没说话,实在忍不住问他:“你不是不饮茶?” “不喝,但走南闯北的,多少都识得。”李彦泽又用那种轻巧的语气。 齐佑微一句话也不说了,沉着一张脸。 没过多久,李彦泽循着水声带他找到一处水潭,有溪流有小瀑布,还有个简陋的山洞。 李彦泽快步走进山洞,熟门熟路地翻出个小包袱,里面伤药、火折子、小刀,甚至还有朱砂和空白符纸。 “幸好都还在。” 齐佑微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家伙之前估计一直住在这里,包袱也放在这里了,怪不得熟门熟路地带他来这。 李彦泽一刻闲不下来,捂着流血的伤口,开始铺草铺床铺。齐佑微还在观察环境,一回头他已经铺好了。 一边流血一边傻兮兮地看着他:“你睡这,草铺得多也很软的,垫了布不会脏的。” 齐佑微看着他被血浸染的左手,手臂和腰腹还在流血,将他一身竹青道袍弄成了两色。 他不疼吗?为什么第一时间想的是给他铺床。 “不处理一下吗?你还在流血。” 李彦泽抹了两把,素衣上多了两个血掌印:“啊,弄脏了。我待会去洗洗,免得有味,你睡不着。” 齐佑微心脏被一攥,真想看看这傻子脑筋究竟是怎么搭的。 李彦泽突然好奇地盯着齐佑微的脸看,傻里傻气地一笑:“你终于不笑了。” “早都想说了,你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笑,那也耗费心力的。” 傻子不审时度势,有话就说。齐佑微闭上眼,转过头去:“你赶紧去处理伤口。” 李彦泽没再多说,先拿了火折子升起火。这才拿着酒囊和伤药出去,齐佑微端坐在火堆旁,即使这样的境地,他依然保持仪态。 火光明亮温暖,手脚都烘得很热,齐佑微脸上的表情却一直阴沉着,火光映在他的脸庞上,淡淡的阴影从眉骨投下,唇色苍白泛青紫,如恶鬼一般。 “傻子。” 齐佑微自己都不知道是在骂李彦泽,还是自嘲自己。 没过久,齐佑微忍不住站起身,静静站在山洞口去看不远处的少年。 李彦泽盘腿坐在草地上,正半褪上衣,衣衫|剥|去,马尾垂下的青丝半遮后背,少年人优美紧实的后腰背落在月光下,莹白细瘦,该有的线条却一点不少。 微微弯腰时后脊骨突起,手臂上血口子暴力破坏这画卷一样的情形。 齐佑微忍不住悄声上前两步,第一眼就看见他腰腹上的血口子,酒囊里的酒被他攥着粗鲁地往伤口上倒。 淡红的血迹顺着流下,水珠舔过他的皮肤,或是浸湿衣衫,或是落入草丛。 应当是痛极了,他浑身肌肉绷紧,额头冷汗直下,轻声吸气,眼尾晕开一笔红意。 齐佑微不知道自己在这看什么。之前捡他回来时,他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当时却什么想法也没有,风平浪静。 可此时,明明被熨帖得很好的心脏过耗得发紧,跳得慌里慌张,随着他每一点忍耐似的表情感同身受一般从脚底麻到指尖。 李彦泽的手指都在抖,满是鲜血和酒的手滑腻腻的,拿不稳药瓶,最后自己咬开了塞子,胡乱地往伤口上撒。 他身上出了冷汗,青丝粘在脊背,锁骨,额前碎发也润湿了一缕,就勾在他淡色的唇边。 齐佑微呆看着那缕碎发,烦躁地拧眉,终于甩袖走了过来。 刺鼻的酒味和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味,直让人皱眉,齐佑微夺过他手里的药瓶,苍白泛青的手指立刻被沾上一抹红色。 “你怎么出来了?”李彦泽一抬眉,很意外似的。齐佑微看他一眼,扫过他粉色的两点,突然脱了外袍盖在他身上。 “会弄脏。”李彦泽伸手想拿掉,但手上脏就没碰,颇为不自在地一动。他一动,那狰狞的伤口就冒血,齐佑微眉头直跳。 “我知道你爱洁,也不喜欢味道太冲的东西,这些我都做惯了,你回去吧,我马上收拾干净就回……” 吵死了。 齐佑微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了。“闭嘴。” 李彦泽猫儿似的眼睛瞪大一瞬,猛地合上嘴巴,还一抿唇,没褪的两边脸肉挤出两个小窝。 齐佑微利索地帮他上完药,用力撕了里衣下摆,一言不发地帮他包扎好。处理完又去抓着他的手腕,轻轻用酒冲洗。 李彦泽因为痛,忍不住绷紧了,齐佑微手凉,箍住他的手腕跟镣铐一样,不让他动一下。 一切处理停当,齐佑微才看见李彦泽还那个蠢样子一直看着他。 眨什么眼,看着更像个傻子。 齐佑微垂眼打好结:“好了,赶紧回去烤火,小心着凉。” 齐佑微在冰冷的谭边净手,脸色比潭水的温度还低。李彦泽凑过去一起擦洗,偏头时不时去看齐佑微的神情。 齐佑微从不知道他会这样频繁失态,皱着眉头看着李彦泽:“你又想说什么?” 李彦泽的眼神向上瞟了一下,齐佑微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冰凉的指尖一攥。 “你眼皮褶里有个小痣诶,笑的时候看不见,但是你一生气,就这样,就能看得挺明显。” 齐佑微猛地起身,转身就走,白色的里衣下摆被撕得破破烂烂。 李彦泽抓抓头发,抱着东西跟在他身后回山洞,又小声说道:“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感觉你今天好像一直心情都不好,是因为我?” 这傻子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过头。 李彦泽坐在火堆旁烤他的衣袍,刚刚在谭边他简单搓了两下,可还是有味道,不像他身上的紫衣外袍,带着点体温有股清淡又幽远的药香,挺好闻。 “是因为我说话惹你不高兴了?” 李彦泽烤着衣服,问完又自顾自地说:“在师门里的时候,师兄就说我笨,嘴也拙,以后行走江湖早晚被人追着打。” “你不高兴就像刚刚那样,让我闭嘴,我就不说了。也不用像先前那样还对我笑,我知道你有时候不是想笑,但你话说的又不明白,我就搞不清楚……” “闭嘴。” 李彦泽又立刻闭上嘴,抿出两个窝,讨好地向他笑笑。 齐佑微眼瞳一缩,转过头去盯着烧得正旺的火苗出神,冰凉的指尖摩挲着银环,良久突然问他:“明日下山你是不是就要走。” 等了一会没听见回答,齐佑微抬头看到他指指自己闭上的嘴巴。 “说话。”齐佑微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不走啊,我伤还没好,灵力没恢复。至少要恢复了,再在桃溪村布下个驱邪阵再离开。” 李彦泽说完又看向齐佑微,笑了一下:“还有你。” 齐佑微手一紧,这刁钻的傻子究竟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看上去什么都不明白,冷不丁又敏锐地吓人。 怎么,是要走之前把他这个威胁解决?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自是要全力报答的。你放心,我虽然对天缺只知道个大概,但我师兄很厉害的,我们师门还有藏书阁,我一定能找到法子救你。” 李彦泽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笑,映照着火光的眼睛看着齐佑微,坚定地向他承诺着。 齐佑微眉梢几不可察地轻抬,转过头去。 “真的,我师兄对天缺很了解,要不是他和我提过,我都看不出来你是天缺。” 李彦泽以为他不信,急切地向他解释。 “也许你的有缘人就是我呢?”李彦泽凑近他,轻一撞他。 齐佑微垂眼一笑,嗯了一声。 这就说得通了,这傻子只是知道他是天缺而已。不知道自己的金丹就是天缺的药,不知道他的打算,甚至不知道他的灵力是因为谁使不出。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李彦泽撑着脸烤火,又轻声保证:“我最讨厌的就是隐瞒欺骗,所以我从不骗人。” 齐佑微不知为何,因为这句话心乱了一瞬。 第159章 尘缘5 傻子勾引 齐佑微侧躺在李彦泽铺好的床铺上, 确实如他说的那样,草铺得多也很软,铺的衣服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味, 一点不会不舒服。 只一点…… 齐佑微睁开眼,看着墙壁上李彦泽的影子。他说自己是个修道者, 几日不睡都没关系,留在火边守夜, 那细瘦的身影就这样拓印在墙上。 就算是闭上眼,齐佑微还是能回想出那身影。 好消息,这傻子是个真傻子, 不知道他的打算。坏消息, 他下不了手。 这很可笑, 他承受了二十多年的心疾折磨。活不过三十的预言诅咒一样刻在他骨血里。 若他是个庸人, 或干脆是个出世的高人,那他或可放下。 但他……都不是。 他生来天皇贵胄, 命格贵重,文韬武略,无人能及。 偏生, 偏生让他得了这么个早死的命格。 而那些蠢才, 庸才, 甚至是他的仇人,却都能活得好好的。 最该是意气风发,恣意少年之时, 他只能缠绵病榻,强压住所有激烈的情绪,练就这滴水不漏的好面皮。 齐佑微转头看向火堆旁打盹的少年,这蠢货, 忘了自己没了灵力又受了伤,跟个凡人有什么分别。 杀了他,杀了他…… 齐佑微每在心里下一遍决心,丝丝绵绵的灵力缠着他的心脏的感觉就那么明晰,嘲笑着他的软弱。 他杀过那么多人,亲手,下令,在他眼前的,不在他眼前的。 凡人、修道者、妖、魔皆可杀。 齐佑微平静地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头,手指冰凉搭在一边,隔空捏着他的脖子。 李彦泽浑然不觉,偷偷坐在那打盹,头猛地一送差点拱火堆里去。这下清醒了一点,摸了摸烤干的外袍,立刻换下齐佑微的外袍。 李彦泽抱着紫袍,转头看向铺草的床铺,见他闭着眼似乎睡沉了,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展开了紫袍给他盖好。 李彦泽蹲在他面前,放轻手脚。齐佑微当然没睡,可这么多年他学不会装睡早就死在暗杀里了,李彦泽自然察觉不到的。 他想做什么? 李彦泽伸出手指快速地在他眼上一点,又看他没什么反应,伸手轻轻又摸了一下。最后去摸摸他的手,发现很凉,就掀开外袍把手塞进去。 “手这么凉,是不是肾虚啊……上次好像把脉没注意,回去得给他补补。” 齐佑微在他背过去时刷得睁开眼,阴恻恻地看着李彦泽。 肾虚? 这傻子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要给他下补药?这是想勾引他? 怪不得对他那么殷勤,还脱了上衣给他看,又是守夜又是偷着给他盖衣服。 这傻子脑筋是笨,眼光还是很不错。能看出他的身份非同一般,又晓得讨好。 李彦泽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小狐狸精了,还撑着下巴打瞌睡,最后靠在墙壁旁抱着手臂睡着了。 齐佑微被这个会勾引人的傻子弄得彻底睡不着了,披着外袍起身,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李彦泽,想起那个肾虚又忍不住手一紧捏他的大腿。 他将李彦泽抱过来,两人一同躺在那窄窄的床铺就得侧着揽着,免得挤下去。齐佑微皱着眉揽着李彦泽,忍着嫌弃抱紧他的细腰,免得弄到伤口。 第二天醒了,这傻子不得乐疯了? 齐佑微想着,莫名就这么抱着李彦泽睡着了,睡得很沉。李彦泽开始睡得不错,而后就做了个怪梦,一只大蛇死缠着绞着他,他怎么推都不行。 他只得在梦里求求:“蛇大哥,蛇大爷,蛇老爷,别缠了。” 而越说这蛇就缠得越紧,那温热的鼻息和冰冷的触感那么真实。李彦泽只得乖乖被缠着不得挣脱。 第二日一早,李彦泽一醒就迷迷糊糊地去推身边的大蛇,手掌却一下摸到了温凉皮肤,他揉着眼下意识手指一蜷,立刻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抓紧了。 “乱摸什么?” 齐佑微的声音还有些低哑,李彦泽仰头只看见他喉结在颤动,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药香。 “对不起。”李彦泽不知道道歉等于承认自己在摸他,反正迷迷糊糊先道歉。 李彦泽撑着坐了起来,凌乱的马尾歪着,头发掉出来,还有几缕发尾勾在齐佑微的手指旁。 真是会勾引人。 齐佑微捏起捻了两下,面无表情地想着,又看着他坐在那里懵懵地看着燃尽的火堆,想起他蜷着被揽着怀里乖顺的样子。 高兴懵了吧,这傻子估计没想到他能被抱着睡了一晚。 李彦泽却是头脑昏沉,感觉身上发冷,额头脸颊却烧得发烫。什么抱着,什么睡在一起,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他转过脸,梦游一样穿好外袍,看着齐佑微说道:“我去打水,正好烧点水洗漱。” 齐佑微看着他发红的脸和脖子,一抿唇轻声嗯了一下。 这么害羞,刚刚还敢乱摸。脸都红成什么了。 到底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傻子。 齐佑微看着他蹲在火堆旁烧水,整理好衣袍帮他生火。他一走过去,李彦泽就让出位子走开去拿水囊。 齐佑微看着他,轻啧一声,以前怎么没发觉。这傻子明明那么明显,他竟是现在才有察觉。 李彦泽扶了一下脑袋,总感觉有点晕,但甩甩脑袋又觉得没啥,拎着水囊走回来。 “你今天很开心吗?”李彦泽倒着水,稀奇地看齐佑微。 齐佑微垂眼,用树枝戳戳火堆。对啊,之前这家伙就格外在意他的心情。 “还成。” 明明最高兴的是你吧?齐佑微看李彦泽一眼,轻笑着摇摇头,这高兴到现在脸红都不褪。 “可是你今天一直在笑啊?”李彦泽笑笑,但同往日那种灵动似乎有些不同,睫羽眨动的频率都慢了。 齐佑微收回视线:“是你推己及人,我没有笑。” 李彦泽疑惑了一瞬,只有气无力地回答:“好吧。你没笑。不过这样就很好,开心就应该笑。” 齐佑微垂眼,擀平了嘴角。 他不能总给这傻子幻想。他并没有那种意思,不想让他一人越陷越深。 简单洗漱过一番,李彦泽带着齐佑微下山,离开前齐佑微突然停了一下,转头看向那小山洞和清澈的潭水。 李彦泽疑惑地停下,也跟着回头看过去,刚收回眼神就看到齐佑微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怎么了?有什么忘了的?” 齐佑微摇摇头,恢复他平日里的那副样子,跟他并肩走着。 有什么忘的?应该是这傻子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里吧,毕竟这里一个草堆一个晚上,足以让这傻子终身难忘。 李彦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多了一个难忘之夜,只觉得头越来越沉,四肢都疲累得不行,泄了力一般。 虽然是下山,倒是越走越慢,时不时就要扶着树干歇息会。齐佑微就老用那种复杂又唏嘘的眼神看他,问了也不说。 李彦泽用手贴贴发烫的脸颊,看向山脚,那里聚了一群村民,正在分队,有男有女,小禾小穗正被冯伯拉着。 李彦泽去拉齐佑微,两人一同下了山。 “诶!是两位公子!” “他们没事!太好了!” 冯伯和村长跑过来,拉着李彦泽看看:“你哪受伤了?好孩子,快回去休息。我们在前山找了你们一夜。” 齐佑微负手而立,他一向待人温雅有礼,却不如李彦泽吃得开。谁都要拉过李彦泽看看,但却不敢靠近齐佑微。 “小禾小穗!快过来给两位哥哥磕头,他们救了你们的命!” 小禾小穗扑通一下就跪,李彦泽手忙脚乱地拉他们起来,周围有点闹哄哄的,但他还是很开心。 以往他除妖都尽量远离凡人,救下人也不露面,还没被这样感谢关心过。 李彦泽回头看游离在人群外的齐佑微,笑着指指他:“没有齐兄我也不能找到小禾小穗。” 齐佑微只是一笑,淡声:“愧不敢受。” 李彦泽被小禾小穗紧紧拽着,两个小豆丁递给他一把狗尾巴草,小声同他告状。 “那个紫衣服哥哥把我们的兔子拿走了,还想要。” 李彦泽按按越发昏沉的头,蹲下接过他们的狗尾巴草,再起来的时候却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昏过去之前,只看见齐佑微变了脸色立刻向他跑来。 “伤口处理得很好,只是要注意不可再挣裂了。他这是起了高热,药一定要灌下去发了汗才好。” 李彦泽觉得眼皮也发烫,昏沉地睁开眼,看见齐佑微端着黑乎乎的汤药站在他面前。 “我怎么了?”呼出的气似乎都在着火。 齐佑微半抱着他坐起来,靠在床边抱在怀里,下巴就抵在他头上,低声说话时胸腔一震一震的。 “怎么了?起了高热。”齐佑微的语气一点也不温雅,倒像嘲讽。“谁让你大半夜受着伤在冰冷的湖水里擦身。” “这样会高热?”李彦泽觉得他身上凉凉的很舒服,忍不住贴着他的脖颈,摩挲着拿他的手捂捂脸颊。 李彦泽舒服地一眯眼,喟叹一声。齐佑微皱眉,手指掐住他的脖颈,那热度烫得灼手。 “你那些小心思现在收一收,现在还要占便宜?” 李彦泽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是个问句,眼神发直,乖乖地点点头,扭着要回去躺好。 齐佑微手指不自觉用了力气,拎着他夹在怀里,手指掐着他的脸颊,让他仰了一点头,端着温度刚好的药往里灌。 李彦泽被逼着喝尽,眼角烧得晕红,眼泪逼出来一滴。齐佑微把药碗甩回小案上,垂头用手指蹭掉他的泪水。 齐佑微看着半眯着眼乖顺的小傻子,随意伸手怎么摆布他都不拒绝,他的手无论放在哪里,这小狐狸精就高兴地贴上来。 他什么样的勾引手段没见过,什么样的美人没看过。 这个傻子确实比较厉害。 李彦泽贴他的手久了,凉凉的手也热了,他当即撒手就要走。齐佑微却用力抓紧了他,不让他动。 齐佑微久病,皮肤苍白泛青,眉眼间黑白分明,又是骨相凌厉,凤眼薄唇,不笑看着阴恻恻的。 “你乖一点。”他垂眼看着李彦泽,伸出手摩挲着他泛红的眼尾,越摸越用力,眼神越发阴沉。“乖一点。” 李彦泽半梦半醒,还以为是回到了师门,轻声嗯的应了一声。 齐佑微的目光从他眉心的朱砂痣,顺着挺翘的鼻梁滑到烧得红艳的唇瓣,他什么都没有心思想。 本能地越凑越近,轻声呓语一般,但那语气温柔地令人脊背发寒,带着浓浓不得发|泄的情|欲。 “你乖一点……我给你想要的。” 齐佑微冰凉的长发滑落,冰凉和炙热的气息纠缠,几乎是贴着他饱满的唇瓣在说话,只差一线就会相贴,纠缠,狠狠作弄、搅动得让他哭出来。 “师兄?” 齐佑微脸骤然阴沉下去,看着紧握着他手的少年。他伸手掐住李彦泽的脖颈,慢慢摩挲两下,缓缓收紧。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 李彦泽挥了一下手,似乎觉得他垂下的头发落在了他脸侧,皱着眉头轻声又说了一句。 “师兄……不要闹我了。” 第160章 尘缘6 叫我佑微 一场昏昏沉沉又光怪陆离的粘腻梦境结束, 李彦泽扯着衣襟醒来了。 他有些新奇此刻身体上沉重又无力的感觉,修道之人灵力运行周身经脉,百病不侵, 哪有什么发高热的经历。 李彦泽一摸脖颈,全是汗, 手指一碰后颈那还有点蜇人的疼,像是有什么伤口在那。 青丝垂下, 李彦泽揽过顺到一边,疑惑地手指按了几下,有点发烫, 摸着刺痛。当然, 他看不见他按着的皮肤暗红发紫, 甚至被什么咬破了皮。 “醒了就吃饭。” 木门吱呀一声, 齐佑微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鸡茸粥。他看着没什么表情, 但这恰恰是个问题。 他怎么不笑了? 李彦泽下意识就疑惑这个,其后才注意到些旁的。比如他虽然还是一身紫衣,但衣料光滑细腻, 暗纹大气雍容, 纹样更是用金线勾勒, 连发带都换成坠通绿翡翠的了。 处处是小细节,没那么明显,却整体一眼看上去就很招眼。 李彦泽不奇怪他穿得起, 于是也并不多问,披着外袍自己下床,应了一声又道了句谢便去洗漱。 齐佑微就那么坐在桌边,冷着脸看他走来走去, 打水,伸手试水温,他出了汗,皮肤润白有了光泽,偏生衣襟散乱着,一弯腰露出大片胸膛。 惯会勾引人。 齐佑微垂眼,稍稍偏头,隐晦地刮过润玉上的两点粉花,又面不改色地饮茶。 反正他不是那种会勾两下就昏头的蠢货。 李彦泽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病去如抽丝,看着都有些蔫了,蹭蹭挨挨坐到桌旁时就差趴桌子上了。 “吃饭。” 齐佑微的语气很奇异,没那么温柔,甚至带着命令的意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点了两下。 李彦泽拿起勺子,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往常齐佑微不会坐在这看着他吃饭,更不可能耐心地一直在这无聊地看他起床洗漱。 “齐兄……你有事同我说?” 齐佑微皱起眉,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脸也不红扑扑的了,嘴唇没有血色,一双眼睛眼巴巴看过来,可怜兮兮的。 “吃你的。” 李彦泽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烦躁,点点头不再多说。说起来,齐佑微是他的恩人,他好好报答人家,对他好就行了,不该说那么多。 齐佑微看他低头乖乖吃东西,当真什么都不同他说了,又烦躁得很。 “你之前说奉师命下山,怎么你总是提起的那个师兄没跟着你一起?” 师兄,师兄,他之前没觉出什么,昨晚才都连起来。这傻子是几句话不离师兄,语气亲昵,一个劲的夸。 “师兄闭关了,要不然我是不会下山的。” “为什么平日不下山?” 李彦泽咽完嘴里的东西,转头看着齐佑微突然笑出来,眼睛稍稍一眯,像只漂亮的亲人小猫。 “你不是知道?因为我笨啊。你不是也把我当傻子?” 齐佑微一愣,而后忍不住一笑,心尖被挠了一下似的。这傻子总在你觉得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亮一爪子。 “你不生气?” 齐佑微心脉留的那一丝灵力还在,但他却清楚地感知到心口发颤。那并不是紧张,或是忐忑,而是某种莫名的兴奋。 “不生气。”李彦泽撑着头,很坦然地回答。“对于太子殿下来说,世间能有几个聪明人呢?” 太子殿下…… 他早认出来了。 齐佑微搭在腿上的手在兴奋地发颤,长久的心疾让他苍白而麻木,久而久之阈值增高,很难兴奋起来。 凡世间的事在青鸾山外,但李彦泽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当今太子殿□□弱多病,性情温雅敦厚,有慈悲心肠。听着并无什么特别,但如果细想就会觉出其中的怪异。 老皇帝昏聩荒|淫,皇子足有十多个,只有三皇子有靠山。先前,如今的太子殿下只是不起眼的六皇子而已。 但不知为何皇帝突发疾病,当时朝中惶惶,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野心膨胀的德贵妃母族拥兵自重,围城逼宫。 而就在这一年,杀出一个六皇子来,平了内乱,成了太子殿下,把持朝政直到如今。 他那时不过18岁。 再不过四年而已,朝廷内外铁桶一块,内政军务皆握在太子殿下之手。 皇都原本世家贵族丛立,人人戏称这皇家也不过是最大的一个世家而已。而四年后,才有人猛然察觉——如今世家十不存一了。 他已做到这地步,所有人还称道他“温雅敦厚,慈悲心肠”。 “太子殿下。”齐佑微低声重复了一遍,咀嚼着什么似的。 齐佑微拿起茶杯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止不住笑容,似乎很开心。 “从你嘴里说出口,似乎格外动听。” 对于李彦泽来说,他就是救命恩人,好好报答,对他真心实意的好。 至于他究竟是桃溪村的书生,还是皇都的太子殿下,并不重要。而他是真温文尔雅,还是心思诡谲,更与他没有干系。 “那我叫你太子殿下?”李彦泽觉得齐佑微喜欢别人尊敬他,要不然不会说听着动听。 齐佑微突然靠近了他,手指撩开他的青丝,明明笑得同平时一样温柔,眼神却阴恻恻的。 他的眼神紧追着李彦泽的,黑色的眼睛犹如深潭,皮肤下透的青色让他犹如什么盯住了猎物的恶鬼。 “叫我佑微。” 他理了理李彦泽有些乱的鬓发,顺手勾走了一根软软的短碎发,似乎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很寻常的碰一碰而已。 李彦泽自己伸手刨一刨刚刚他碰的地方,乖乖点头答应。 恩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配合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改个口的事。 “李公子!齐公子!” 门外冯伯喊了一声,李彦泽立刻被这动静吸引走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齐佑微却自然地拽着他的衣带拉到身边来,展开了外袍。齐佑微贴着他站,几乎是将李彦泽困在了怀里,低头轻声在他耳边说话。 “当心着凉。” 李彦泽耳朵边直被他温热的气息撩,李彦泽没觉出什么意思,歪头直缩脖子,就地一蹲钻出来了。 “你别说话,真的很痒。”李彦泽痒得直想笑,伸手还挠两下。 齐佑微没想到他都主动示好了,这平日里总想着勾引他的傻子竟是这样的反应。 当即又冷下脸,把外袍扔回给他。李彦泽心里默默叹气,这太子殿下真是爱生闷气。 怪不得别人说他脾气好。 自己在那脸色变来变去,一下生气了别人没察觉出来,还只当他是脾气好。 也就是他比较敏锐。李彦泽穿衣服不耽误夸夸自己。 一走出小院,他当真是吓了一跳。 不大的小院里大变样了,一边的荒地被理了出来,移了菜,能看出来怕他们养不活,特意移过来养个几天就能吃的。 另一边还圈了块地养鸡,几只母鸡慢慢踱着步,脚边跟着显然不是亲生的小鸡仔。 李彦泽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齐佑微,他平日里最爱坐在院子里喝他那个茶,这回菜也有了,鸡也有了,还品什么茗,还风雅什么。 齐佑微在外一向是见人带笑,冯伯自来熟地推开小院,拎了一篮鸡蛋过来。 “我再给你们送点鸡蛋过来,高热退了就要吃点鸡蛋滋补,对身体好。” 冯伯从前是不会直接推院门进来的,因为齐佑微看着亲切,但到底有种微妙的距离感。 但这小后生不一样,看着唇红齿白的漂亮小子,胆子又大,力气也大,心性小孩子一样,招人喜欢得紧。 他这次这样为小禾小穗,全村人都多多多少少送了东西来,冯伯更是如此。 “那鸡蛋对凡……对我们什么都能补上去吗?”李彦泽眼一亮:“比如……肾唔。” 齐佑微眉头一跳,伸手捏住他的嘴唇,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脑子灵光,反应也快。 “什么生?反正这是好东西,哪虚亏都能补。” 冯伯怕他们不收自己的一片心意,放下鸡蛋就往外走。 “这些都是村民送来的。”齐佑微生怕他说出什么话来,熟练地转移李彦泽的注意力。 “大多都退了,一些推不掉的在这了。” 这个小院子原本齐佑微没打算久待,又想要隐蔽些,不引人注意。屋子里还好,院子里更是光秃秃的,后院厨房就没人用过。 他们吃的餐食都是专人做好了,用术法送来厨房的。 细看起来一点人气都没有,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开始多了活气。 李彦泽的感动都写在脸上了,立刻宣布:“我们不能再这样了!”?哪样? 齐佑微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日天刚擦亮,齐佑微似乎就听到什么细小的动静,猛地睁开眼,却只看见李彦泽翻了一身粗布衣服,又不知道从哪弄了个破斗笠,像模像样的背着个干粮布包和水囊扛着锄头正要出门。 “你做什么?” 齐佑微手腕上的银环一亮,如果他想跑,银环会化成锁链锁住他。 李彦泽一笑,走到他床边,拖着手里的锄头。 “我去地里帮忙。天还早,你再睡会儿,等我忙完了回来给你带鱼,晚上我们吃鱼。” 齐佑微一瞬间以为自己没睡醒,还在梦里,否则怎么会听不懂这傻子的话。齐佑微皱眉看着他的这副样子,最后只憋出一句话来。 “那你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李彦泽思索了一下,用一种很熟稔自然的语气接话。 “地里事忙,就不回了。你自己在家里好好吃饭。” 齐佑微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诡异,但看着他的眼又说不出什么。李彦泽把锄头放在一边,顺手帮他理理被子,还掖了一下被角。 “睡吧,你身体又不好,不用跟着起来。家里的活你不用动,等我回来做。你看看书喝喝茶就行。” 不用说,这活他也不会干的。 “那我下地去了。”李彦泽拿起一边的锄头,扛着在肩上出了门。 齐佑微睁着眼躺在李彦泽给他掖得紧实的被窝里,想到了天大亮,完全没想出这诡异之处在哪。 他心神不宁了整整一上午,照例随手拍了一张符在柱子上,前后都焕然一新,水缸也满了水。 到了中午,齐佑微看到篮子里的鸡蛋,实在是坐不住了,背着手第一次沿着小路往桃溪村里走。 “齐公子?你难得来村里啊。” 不一会路上就多了很多妇人,各个挎着竹篮,上面盖着些棉布。齐佑微扫过一眼,轻一笑颔首算作招呼。 “我们这是往地里走呢,齐公子也是去地里?” 齐佑微笑眯眯的,皮相又是出尘的俊美,妇人都爱明里暗里看看他,便有人问他。 “哟,杏儿怎么也带着饭菜往地里跑?还那样急。” “嗐,今天有挂心的汉子在呗。” 齐佑微眉头轻皱,一路跟着她们到了地里,远远地便看见李彦泽脱了外衫,只穿着露出胳膊的汗衫热火朝天地干活。 一双手臂白亮亮的扎眼,破斗笠被潦草地绑在他头上遮阳。 齐佑微刚要走过去,便看见一个姑娘走到李彦泽身边,神色欲语还休的,期期艾艾地指指她臂弯的篮子,摸了个大馒头递给他。 李彦泽看着有点不好意思,手蹭蹭又摆摆手,但那姑娘坚持,最后还是拿了。 冯伯就在一边笑着看。 齐佑微的眼神已经到了可怖的地步,嘴唇一下白了,李彦泽的灵力明明还在,可他脸已经发青了,心脏一阵一阵抽疼。 “李彦泽。” 李彦泽背对着他,收了东西和冯伯坐在大榕树下遮阳,一口一口啃着馒头,没听见他的声音。 “人家都有家里婆娘送饭送菜,你没成婚没人送。”冯伯嘿嘿笑着。 李彦泽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觉得这逻辑没什么问题:“自然。” “你吃了杏儿姑娘的馒头,那不如娶她做婆娘,以后便有人也给你送。晚上被窝窝里也多个人跟你一起睡觉。” 齐佑微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把抓住李彦泽的斗笠,脸上还是笑着的,语气轻飘飘的。 “李彦泽,你不吃家里的干粮,吃别人的馒头呢?” 160-170 第161章 尘缘7 无条件信任 李彦泽被拽得往后一仰, 一看是齐佑微,粲然一笑。 “你怎么来了?” “怎么?”齐佑微笑了一下,语气却听着凉飕飕的。“打扰你了?” 李彦泽知道他又不高兴了, 那脸色已经发青了,指不定灵力快耗完了, 心疾又要发作。李彦泽摇摇头,爬起来拉着他走到一边没什么人的树荫下。 “难受了?”李彦泽手里还捏着那馒头, 手仔细在衣衫上擦擦才向齐佑微伸出手来,想给他检查心脉。 “我难受什么。”齐佑微侧身避开,扫过他手里的馒头, 脸上的笑变成了面无表情。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你吃谁的馒头我管得了你吗。” 李彦泽有时候对齐佑微的行为感到十二分的困惑, 盯着他发青的脸色看了一会。 “那好吧。”李彦泽点点头, 靠在大榕树的树干上乘凉, 继续啃馒头。 真的就那么不管他了。 齐佑微清晰地觉察到心脏上的刺痛,但他惯会忍耐, 忍得笑容扭曲,忍得在春日的阳光下快冒黑气了。 而一边的李彦泽快乐地啃完馒头,在春日的树荫下伸个懒腰。 他前一天还发烧, 今天烧退了就下地干活, 一点也不累, 反而觉得劳动劳动浑身又舒服了。 这时候又想起了冷在一边的人。 “佑微,你没事就回去喝茶吧,在这又是泥又是土的, 你也不适应。” 李彦泽神采奕奕,看向齐佑微,真诚建议他。 “嫌我碍眼了?” 李彦泽觉得齐佑微有点无理取闹,隐隐怀念起那个惯会笑惯会说客气话的齐佑微了。 “没有。”李彦泽把斗笠抬抬看着他。“我感觉你今天很不高兴, 能不能和我直说为什么,不要这样……” 齐佑微脸上带笑,呵了一声,垂眼看着他,一字一句:“我哪样了?” 李彦泽显然意识不到,“我哪样了”的潜台词明显是,你敢嫌我烦了?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赶紧哄哄我,说几句好话。 “就是好像我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你的事,然后我还不清楚。” 齐佑微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这傻子勾引方面真是好手,欲拒还迎,逼他着急。 而他差点被绕进去了。他急什么,他没什么好急的。反正是李彦泽对他有意思。 “对啊,你什么都没做。” 齐佑微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李彦泽看着他甩袖离开的背影,生平第一次叹气。 青鸾山上,师父贪玩惫懒,师兄温柔沉稳,说话都能听得懂,也不存在什么猜来猜去的小脾气。 不过李彦泽到底念着这家伙是救命恩人,下午告别了冯伯,趁着天光尚好,一路往小溪那走,准备摸条大鱼带回去,再亲自下厨哄一哄。 桃溪村的小溪从山涧直流到村里,李彦泽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去上流捉鱼,保管鲜美。 李彦泽边理衣袖边走,袖口一展要往上卷,掉出来一个小红香囊。 这香囊还是他们上山破除阵法时在压阵石下找到的,里面当时有个八字,时间仓促,李彦泽当时没有细看,这几天又忘在脑后了。 李彦泽没有急着去看这八字,而是先顺着小溪慢慢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算算。 其实上次发现阵法时,他就觉得有些蹊跷,看符灰残迹,这布的阵法绝不仅仅一处,应当是多个小阵法汇合成大阵。 可这大阵对妖魔却没什么作用,倒是对凡人和道士有作用,尤其是他这样的修道者。 因为他们寻路都是靠推演和观察灵脉走向,而这大阵恰恰可以扰乱灵脉走向。 李彦泽拎着红色小香囊,走在山林处,果不其然又找到几处布阵痕迹,毫不例外地挖出同样的小香囊。 李彦泽没了灵力,但可以用金丹感应,很快便确定了。 有人在平日里无人来的桃溪后山布下了一个针对修士的迷踪阵,像是为了把什么人困在这。 怪不得,他之前在桃溪山逗留了那么长时间,大魔的气息引他而来,但进入这地界后,他想要追踪却总觉得时隐时现。 李彦泽能察觉到它在这,但却总是扑空,最后不得不在桃溪山留下,这阵法空耗了他不少,不然也不至于最后诛灭得那样艰难。 李彦泽盘腿坐在小溪边,面前摆着四个红色小香囊,一边还有条大青鱼,尾巴一拍一拍的还在挣扎。 本来是应该早点回家做鱼哄一哄救命恩人的,但他回想起那段稀里糊涂被困在桃溪山的经历就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还差点害他丧命。 这红绸布摸起来相当昂贵,触手生凉软滑,迎着光李彦泽还看见了隐隐的织金纹,若隐若现地浮现了一条龙。 那写着八字的纸张更是难得的稀罕物,凑近闻闻,便可嗅闻到那墨的松烟气。 这些东西都是颇金贵的东西…… 李彦泽最后才去看纸上的八字,没了灵力,他就得慢慢掐指算,大致勾勒这人的性情特质。 天皇贵胄,紫薇帝气环绕,极聪颖,但体弱多…… 李彦泽没有再算下去,脸骤然冷了下去,手边的青鱼还在挣扎乱跳,看这样子必定是鱼肉鲜嫩,滋味甚美。 那鱼正挣扎着,突然一只手泄愤似的猛地徒手一拍在鱼头上,那鱼立刻不动了。 * 齐佑微越快走心脏越一阵一阵发紧,最后已经疼的紧咬住唇瓣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更让他心气难消的还是那傻子。 可当他坐在小院的桌旁,看见喂好的小鸡,整理好的菜圃又忍不住想笑。他们两个怎么倒真像个寻常农家夫妻一样过起日子来了。 齐佑微一怔,这下终于反应过来早上那阵诡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他成了娇滴滴不干活的小媳妇,那傻子成了任劳任怨的农家汉子。 齐佑微脸一青,他很无理取闹吗?很像个悍夫吗? 明明这个该生气的,但齐佑微莫名心情好起来了。他手握着茶杯,一个人对着叽叽喳喳叫唤的小鸡仔笑了起来。 一片树叶似的东西飘来,缓缓落在他面前的木桌上。 齐佑微笑容稍敛,手指在其上点了两三下,树叶变作纸张,迎着光能看见纸张上的暗纹,正是一条龙的纹样。 “大阵已破,万望殿下早下决断。另封灵丹药效将解,随信附药,易尽早让其继续服下。迟则生变。” 齐佑微手中茶水已凉,笑容尽褪,信纸亮起符文,一粒小小的黑色丹药出现在桌面上。 桃溪村的风里都带着轻柔而鲜活的生气,他在这吹得久了,竟一时之间全然忘我了。 他和那傻子有缘,但却是一段孽缘而已。 剖取金丹,李彦泽会死。不动手,他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大阵已破,那红香囊八字在李彦泽手里,想来应该已经知道那八字是谁的了。 齐佑微在炊烟之中,浑身发冷,他只要一想李彦泽心口破开血洞死去就心脏发颤无法呼吸。 本来最好是在山中捡到他的时候就动手,但齐佑微始终膈应这行为。 阴谋诡计,心狠手辣,野心家的劣根性他都有,但他也有与生俱来的高傲。就算不是李彦泽,他也没法立刻向一个无辜者下手。 不是心软,他只觉得这对自己像是一次折辱,或许甚至可以称为苟且偷生而已。 但活下去,天平这一边这三个字就够了。太有诱惑力了,他实在不甘人间短短三十载而已。 齐佑微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封灵丹,手腕上银环磕在木桌上发出声响,却从始自终没有亮过。 不甘心不信命,他这一生憋着这股气,过得比这世间多数人精彩太多。到了头,又遇到那样有趣的傻子,实在是……舍不得。 院门前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竹青色身影,少年脚步不如往日轻快,一手扛着锄头,一手拎着条青鱼。 他的破斗笠歪歪斜斜,看不清他的神色。 齐佑微无法遏止自己从这样简单又莫名的场景里,感到他从未体会到的幸福。 “你回来了。”齐佑微看着他推开院门进来,声音很轻,莫名发虚。 李彦泽一言不发,转身从他身边走过,直直往往后院的厨房去。齐佑微慌乱了一瞬,立刻冷静了下来,扶着桌子起身跟着他。 齐佑微现在一点笑也挤不出来,靠在门边看他生火,低着头处理带回来的鱼,有条不紊地从菜圃里拔菜,又把鸡蛋摸出来几个。 “彦泽,歇息一会吧。”齐佑微插不上手,几次要拿过东西都遭到了李彦泽的无视。 李彦泽不常笑,喜欢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对方,从不会这样无视别人,更不会摆出这样明显的冷脸。 炊烟升起,他们这间偏僻的小草屋像桃溪村其他小家一样,冒出生活的烟火气来。 齐佑微从没这样过,慌里慌张地揣测他此刻脸上每一点神情的变化,亦步亦趋,甚至有些讨好地抢着帮他做些事。 烟气呛人,金贵的太子殿下咳得心口闷痛,但他不敢走不敢离开。 很快李彦泽把菜都做好,当然没忘了,按他本来的承诺,做条鱼给他吃。 堂屋里的餐桌前,齐佑微白着脸,几乎惶恐地看着李彦泽垂眼把手最后洗净,放下束膊,面色冷漠而淡然地坐在他身边。 “太子殿下,今日便委屈你吃这些。”李彦泽向他一行礼,十足的疏离。 齐佑微捂住心口,喉结颤动两下:“叫我佑微,不是叫我佑微吗?” 李彦泽一点头,完全不跟他犟这个:“好,佑微。” “你是不是生气了?”齐佑微手心紧攥,都有些出汗了,渐渐失去灵力护佑的心脉慌得发疼。 “先吃。”李彦泽只一抬下巴,面前的碗筷他自己一下没动。 齐佑微捏起筷子,看着李彦泽漠然的神色。 “我没有下药,没做手脚。”李彦泽看着齐佑微,又一笑补充:“我最厌恶谎言,所以我不会说谎的。” 李彦泽拿起筷子,伸手要夹菜先吃。齐佑微呼吸急促,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相信,我相信你。” 夕阳完全落下,屋里的灯烛爆开一声灯花,本该是静谧安宁的夜晚,此时气氛却这样凝滞。 齐佑微在把菜送入口中的那一刻,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个念头。 就算是李彦泽今天在里面下了毒,他也会吃下去。 齐佑微眉头一松,轻声笑了一下,面色坦然地一个人用饭。 没有什么别的可能,他竟是爱上了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滋味,竟是这样不可思议,无可救药。 太蠢了。 李彦泽看着齐佑微静静吃完,从袖中拿出红色小香囊放在桌上。 “这是你的八字。” “是。” 齐佑微干脆承认,原先的慌张沉了下去,又恢复了镇静,定定地看着李彦泽。 “为什么?桃溪山的阵法是你下令布置的?” 李彦泽百思不得其解,他和齐佑微并不相识,根本没有害他的理由。 齐佑微却突然手一松,筷子摔落在桌子上,捂着心口痛苦地蜷下身体,呼吸急促,眉头紧紧皱着,脸色嘴唇都发青。 李彦泽犹豫了一瞬,他对上齐佑微的眼神,又心软了向他伸出手。 齐佑微立刻抓紧李彦泽的手,支撑不住似的往他怀里倒。李彦泽叹了口气,半揽住他,伸手分出一丝灵力。 这几日他的灵力似乎渐渐在恢复,又有了一些灵力。 金色的灵力就要注入心脉,齐佑微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是我下令布下的。但那阵法确实是为我布下的,没想到害了你。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 李彦泽看他脸色发白,额头冷汗直冒,急着想给他输入灵力。 “先别说话。” 齐佑微却摇头,看着气若游丝,还是坚持要说:“是三皇子,他一直贼心不死,知道我来桃溪村养病,特意在此引入妖魔,又布下大阵……” 李彦泽来不及细想,却也察觉到什么违和之处。 “这样……我的人……就没法来救我。没想到连累了你,你怪我,我无话可说……” 李彦泽深吸一口气,又叹了口气,伸手点在他的心口。 “算了,你先不要再说话了。” 金色的灵力进入心脉,李彦泽闭着眼察觉到,齐佑微的心脉情况日益在恶化。 “静心凝神,深呼吸。”李彦泽拧眉,闭着眼的他不知道,齐佑微正紧紧盯住了他,唇角悄然带了笑。 “你讨厌我了。”齐佑微声音很轻,垂下眼。 李彦泽啧声,一巴掌把他推开怀里,让他坐直,手还停在他的心口。 “没有。”李彦泽叹气,想了想:“现在还没有。” 齐佑微的心脉却渐渐平稳下来。 李彦泽松了口气,齐佑微抓住他要撤回的手:“你信我吗?我不会害你。” 这句话在之前也是一句谎言,但在现在,不是一句谎言。 齐佑微依旧贪婪自私,只不过,这次他想用尽一切手段,留下他,留他在身边。 至少等他死了再离开。 “佑微。”李彦泽垂眼思索了一会,抬眼看着他。 “你和我说实话了吗?” 齐佑微心漏跳一拍。 “算了。”李彦泽笑了一下:“我信你这一次,不再追究阵法的事。” “一个人我只会无条件信任一次。没有下次。” 齐佑微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提心吊胆起来。 李彦泽撤回手来,平静地又同他宣告。 “不过信不信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今晚这一顿饭,算作我们的饯别宴。” 第162章 尘缘8 我要你的心软 齐佑微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停滞, 难以理解似地皱眉偏头凑近他,声音很低很轻。 “什么?” 李彦泽向后一仰,重复了一遍:“我要离开这了。” “去哪?” “顺着魔气踪迹探访, 未有定数。” 齐佑微脸垮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他刚刚从锥心的苦痛中缓过神来,脸色还苍白, 眉宇间淡淡透着乌青,薄唇透着不正常紫绀色。 李彦泽忍不住离他近了一些,去看他的脸色, 疑心他现在还难受着。 “尽早洗漱休息吧, 别挂心这些了。萍水相逢, 缘聚缘散终有时。” 齐佑微掩藏在衣袖下的银环直亮, 右手死死掐着左手,像是努力在克制着什么, 他轻声重复:“缘聚缘散,终有时?” 李彦泽灵力在慢慢恢复,周身经脉已有灵力运转, 当即伸手点上他的心口, 再次慷慨地输入灵力温补他的心脉。 齐佑微没有阻止, 脸色肉眼可见诡异地红润了起来。 “你灵力都恢复了?”齐佑微突然问他。 李彦泽实话相告:“今早起来凝滞的灵力就有松动,想来明早差不多便能完全恢复。” 齐佑微笑了一声,脸上挂上那温雅的笑来, 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说,只是伸手摸向茶壶。 “既然是饯别,怎能不敬你一杯酒,只可惜我身体不好, 只能以茶代酒。” 李彦泽本能地觉得此时的齐佑微很不对劲,但他心中亦有怨气。 不知为何,明明和齐佑微不过萍水相逢,但他下意识就觉得齐佑微不该骗他瞒他。 旁人骗他,李彦泽最多会反感,但齐佑微骗他,就会莫名生了怨气。就像是唯独他,最不能最不该骗他。 齐佑微换了茶壶里的水,凉茶稍稍热一些,他端起一杯茶,眼睛直直看着李彦泽。 夜色昏沉,他半身隐没在阴影中,脸上违和的笑容,让他像个山中精怪索命。 李彦泽垂眼看向那杯茶,轻叹一声,接过来一饮而尽。 齐佑微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了,看着李彦泽怅然地握着茶杯,什么都不挂心的傻子,此刻似乎也有了那么点思绪。 齐佑微姿态轻松了许多,眼神却始终落在李彦泽的身上,缓缓开口。 “你说缘聚缘散终有时,我觉得很对。但缘分这样的事,你们这些自诩悟天道的人也说不准,又怎么敢轻易便道缘散呢?” 李彦泽抬眼看他,又莫名心惊地一偏头,下意识错开他的视线。 “太子殿下信我执,信人力运筹胜过天命,我们讨论缘法是论不到一起去的。” 齐佑微此时一扫之前的病弱姿态,脊背放松了手臂撑着头,偏头继续看李彦泽。烛光昏黄,眼里似有星火,他挑眉一笑。 李彦泽一愣,他很少表现出这样的姿态。他以为齐佑微就是那种惯会伪装,算了十步,也只表现出看了一步,傲气内藏。 “小道长通透。”齐佑微垂眼,睫羽半搭眸色深敛。“我只信缘法,命运,也不过是人有意无意操纵引导的结果而已。” “小道长觉得呢?” 李彦泽觉得他话里有话,却想不出他在说什么。只偶尔隔着烛火同他对望时,感受到他视线如冰凉粘腻的蛇信子,一寸一寸充满野心地舔舐紧绞。 李彦泽错开眼:“我只信,道法自然。” 齐佑微一笑,突然起身来,缓步走到他身后。李彦泽看着他的影子缓缓接近重叠,盖住他的。 齐佑微垂眼,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躬身凑近了一些问他:“小道长可知晓情|爱|肉|欲是什么滋味?” 李彦泽莫名脊背紧绷,疑心听错:“什么?” 齐佑微笑了一声,直起身,细长苍白的手指从他的颈侧缓缓移到肩头,一寸一寸,隔着素衣,不轻不重,丈量似的。 李彦泽不知道怎么了,脸上耳朵升腾起热意来,警惕地扭头看他。 “你做什么?” 齐佑微撤手,垂眼看他笑了笑,他收手,敛了那一身价值不菲的紫袍,用一种随意的口吻判定:“看来你一直都真的不懂,是我心有魔障。”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彦泽觉得齐佑微同往常不一样了,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杏儿姑娘喜欢你,你知道吗?” “不要妄议旁人。” 李彦泽皱眉,说完却看见齐佑微止不住地在笑,又低声咳了两声才止住笑来。 “怎么是妄议呢?”齐佑微就站在他的身侧,不远不近,没有再碰他,却依旧造成莫名的压迫感。 “你这样,杏儿姑娘会伤心的。她想同你在一起呢。与你一生纠缠,生同衾死同穴。” 齐佑微弯腰凑在他耳边,声音越来越轻,气流如小羽毛蹭过耳畔。李彦泽闻到他身上的浅淡药香,明明他抽身离他远了些,那股浅淡的味道却依然明晰。 “我是修道之人,尘缘尽断,不会与谁纠缠一生。” 李彦泽回答得毫不犹疑,一双漂亮出尘的眼睛映着点点如豆的灯火,却看着那么疏离冷淡。 齐佑微猛地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脸颊,手指冰凉,不断收紧像钳子一样。齐佑微低头凑近他,冰凉的唇瓣带着柔软的触感轻蹭到李彦泽的耳朵。 李彦泽要挣开他,却没想到齐佑微的力气那么大,死死掐住了不让他乱动。他倒是可以用灵力,但齐佑微……只是个凡人,经不起。 齐佑微抬起他的脸颊,视线从他眉间的朱砂红痣起,寸寸借光描摹着,目光谈不上温柔。 “我只是个凡人,小道长。经不起你的法术。” 齐佑微垂眼,目标明确,看着他的唇瓣,凑近了,与他气息纠缠。 齐佑微看见李彦泽指尖已然凝起灵力,但一点忌惮的神色也无,反而轻轻蹭蹭他的鼻尖,偏头几乎贴上李彦泽的唇瓣,轻声说。 “但我这样冒犯你,就算被你伤到也是咎由自取。” 李彦泽呼吸急促起来,错愕地看着他,忍不住指尖凝聚灵力。但就算是一个简单的定身咒,齐佑微也很难承受,不会死,但心脉会受不了。 只是疼一阵而已…… 李彦泽头皮都要炸开了,齐佑微身上的药香蛛网一样粘住了他,被他困在当场。明明可以挣脱,但他已心有挂碍。 这才是让李彦泽最煎熬的。 齐佑微看他紧皱着眉头,一双眼睛写满了紧张和不知所措,脸颊被紧紧控制在掌中,真是可怜。 “啊。”齐佑微不觉得手段卑鄙,反而得意地宣告:“心软了。” 说着,尾音碾灭在相贴的唇瓣间,齐佑微的温度偏低,辗转的动作却堪称凶狠。 不允许他紧闭着唇瓣,不允许他缩着又偏头要躲开,微凉的唇瓣和舌尖如冻僵的蛇一般急切钻进温暖潮湿的地方取暖。 齐佑微从不知道这滋味原来是这样的美妙,一点不无聊,不肮脏,这样让人兴奋而欲罢不能。 李彦泽心神已乱,指尖的灵力散去,来不及吞吃承受,唇瓣和舌尖被牙齿轻咬着,那种微妙的侵占和威胁让他脊背发麻软下。 李彦泽的脸颊被齐佑微的指尖挤着揉着,指缝间鼓起弧度,柔软温热,和齐佑微冰凉的指尖完全不同。 齐佑微被猛地推开时,李彦泽才能得以稍稍呼吸得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四目相对,李彦泽看见那张温雅的脸上,露出真面目来,眼睛微眯,脸上满是意犹未竟,眼神又不规矩地往下滑落,可以称为情不自禁,但也可以称为色|欲难止。 齐佑微凑过去,李彦泽就冷下脸来推开他,齐佑微乐此不疲这样凑近又被推开的游戏。 “你从不体会爱欲,怎么谈尘缘已断?”齐佑微轻笑,想伸手去摸李彦泽的脸颊。 李彦泽却伸手挥开了他的动作,缓缓喘匀气息。他的脸颊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指痕,眼尾湿红,眼神懵懵的,懊恼地皱着眉头,唇瓣更是红肿破皮,舌尖还残存着酥麻的感觉。 李彦泽觉得齐佑微像颗花椒,不小心被他咬碎在唇间,味觉痛觉就那样混乱麻木,不分彼此。 李彦泽闭上眼,抬手对着他的心口猛地收回所有的灵力,看着他骤然苦痛的表情,指尖轻颤了一瞬,终究是推开他就要走。 齐佑微好容易聚起的一点红润气色散了干净,越是兴奋,越是起色|心,他越是锥心蚀骨一般地难受。 可这疼痛是源于李彦泽,起于李彦泽,他竟低声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畅快,紧紧抓着他不让他离开。 李彦泽闭上眼又睁开眼,看着他因心痛拧眉颓然撑在一边,即使他心里不忍,但也只是看着。 “佑微,你让我很困惑。”李彦泽端坐在那,仍由齐佑微不堪痛苦跌倒在地上,又伸手抓住他的袖袍。 “你想证明什么?证明我对你动心起念吗?”李彦泽垂眼看他,齐佑微看他真像个高高在上的塑像。 “何故自扰。” 在他承认自己动心时就知道会这样。一个生死选择题,他这样自私的野心家没选自己,他就注定会这样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像只丧家之犬。 “我说了,我们只萍水相逢而已。多的,不会再有。”李彦泽不多明说,不去扶齐佑微,也不拂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齐佑微捂着心口,侧身靠在他膝上,另只手死死攥着李彦泽的袍袖。 “可你对我心软。我要的就是你的心软。” 李彦泽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留在这里和他理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乱的糊涂账,起身掐诀想让他昏睡过去,指尖灵力却突然散了。 李彦泽错愕地看着指尖,能骤然感觉到经脉运转的灵力又不见了,死死地被封锁在金丹里去了。 齐佑微扫过他的神情,立刻趴在他的膝上低着头,皱着眉头不省人事了似的。李彦泽怀疑地看向了齐佑微,却发觉他已经怎么喊都没有反应了。 李彦泽无奈地伸手将残存的灵力重新送入他的心脉,抱起他送回里间床榻。 他都这样了,要怀疑他也不该这个时候。 李彦泽有些自责,他觉得那个混乱的吻他自己要承担大半责任,因为他可以挣脱的,可以用灵力定住他的。 无论因为什么,没阻止就是没阻止。 怎么会这样呢?李彦泽无奈地守在齐佑微身边,几次都想趁着这时候干脆走了算了,又下不定决心来。 反正灵力又没了,他是一国太子,掌权之人,万一他出什么事,天下也会大乱…… 李彦泽呆呆地看着齐佑微青白的脸色,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甚至心里暗生了一丝侥幸。 他又没有明说就是情爱,万一只是他一时之兴呢?他们都没明说,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个不明不白的吻。 轻轻揭过算了,我们都当作没发生过,反正他过几日便离开了…… 正想着齐佑微忽然侧身,闭着眼摩挲着,紧紧抓住他的手,整个人蜷着凑近来半睁着眼,低头轻轻用唇轻吻他的手指。 李彦泽猛地抽回手,灯花炸开,心跳声乱作一团。 第163章 尘缘9 是我想与你纠缠一生 李彦泽预想的很好, 陪他几天,等齐佑微情况稳定了,他便就此离开。但不知为何, 自那天起,齐佑微猛然一下便倒下了。 “李公子!”杏儿挎着篮子从小道走来, 隔着小栅栏去喊院里的身影。 乡下姑娘天生地养,无人过多管束她, 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她将手里的篮子递给李彦泽,爽朗地冲他一笑。“听说齐公子又病倒了,来给你们送些不值钱的菜。” 李彦泽自然不要, 放下手里的东西, 同她隔着一道矮小的栅栏门说话。 “咳咳咳……” 李彦泽回头一看, 几天没下床的齐佑微竟是自己批着衣从里屋走出来了。 齐佑微脸色的确很灰败, 一身紫衣披在肩头像是厚重的毯子压在他身上。 他站在廊下瞥过来,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做,就是靠着柱子静静看着,时不时咳喘两声。 “收下吧。我想给你。”杏儿神神秘秘地一眨眼。 李彦泽一笑, 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不值当你这样送东西。” “咳咳……彦泽……” 齐佑微的喊声简直算得上气若游丝了, 李彦泽一转头手里被塞进了菜篮子,只得拎着篮子回去扶他。 “你没得风寒,怎么咳起来了?” 李彦泽皱起眉, 挎着菜篮子扶住他胳膊。齐佑微不咳了,转过头看着他,眼珠子往下一瞥,看那个菜篮子。 “我难受, 头晕,胸闷。” “那就回去躺着,别再折腾了。” 齐佑微干脆头一歪,整个人非要委屈地躬着搭在李彦泽身上。李彦泽刚想推开,齐佑微就喊晕,最后只能把菜篮子放下,扶着他进去。 李彦泽没了灵力,最后一点还在齐佑微的心脉中,只能翻手给他把脉。 齐佑微的脉象还是那样,什么都看不出来,但那样差的脸色作不得假,也的确心声孱弱不规律。 “我耽误你了。”齐佑微半垂着头,未束起的发丝垂下,看着苍白憔悴。“如果可以的话,你恨不得前几天就走。” “其实你现在就走我也不会怪你。”齐佑微另只手捂着心口,浓眉皱起,眼下淡淡的黑青看着可怜极了。 “反正早晚我也是要死的,怎么也活不到第二年的。” 李彦泽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长叹一声,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你的下属什么时候接你回皇都。”李彦泽掐诀,顺着他的脉调用灵力检查他的心脉,忍不住问他。 “皇都那么多能人异士,想来本事都比我大,总能让你好些。” 齐佑微摇摇头:“回到皇都,三哥还在想法子暗害我。他豢养了一披邪修妖魔。我这样肉体凡胎,怎么经受得住?” “这不是只能躲在这里养病。” 李彦泽听完静默了片刻,收回探脉的手,看着齐佑微。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不要再欺瞒我。”李彦泽总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违和。 如今太子殿下军政大权皆握在手,一个豢养妖魔的三皇子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若是他没出现,齐佑微就真的会被三皇子设的埋伏杀了?真有这个本事,齐佑微又怎么可能到如今大权在握? 齐佑微恹恹的,苦笑一下:“你不信也无妨,反正你就要离开了。你还等着旁人把我带走。” 李彦泽又心软了,一双澄澈的眼睛写满了无奈。那个不明不白的吻后,齐佑微又离不开他照顾,他想离开又离不开。 李彦泽算是被块糖稀粘手上了,硬不下心肠,一点一点软着来也只能越来越粘手。 齐佑微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李彦泽找到了这样一个支点,将自己反复摇摆的心绪支撑住。 “好了,我暂时不会走。” 齐佑微听着这句话,一直压抑的阴暗念头都缩了回去,心里都畅快了,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腕。 他知道,李彦泽喜欢桃溪村,这里民风淳朴,山清水秀,一切他不喜欢的凡尘俗事都可以在这里模糊掉。 只剩下一个病弱的公子和心善的道士。 他的日子要数着过,以前追求权势的刺激,现在他只想追求转头便能看见李彦泽。 只要李彦泽一直不走,那他也不需要用那些手段。 在这小院里,一日三餐便是头等大事。 李彦泽不想再多拿村民的东西,每天卖力地帮他们下地插秧,或者帮着赶牛车往镇上集市里去卖东西。 晚上用过饭,李彦泽便点灯坐在桌旁数铜板。齐佑微坐在他身旁,帮他归拢数好的铜板,找了根麻绳串起来。 “今日去镇里包了些蜜饯,以后喝尽了药吃一块改味。” 李彦泽看齐佑微乖乖坐在旁边串铜板,声音莫名轻了一些。 “花了不少铜板?”这话竟从齐佑微嘴里说出来,李彦泽都快忘记他是身有紫薇帝气的太子殿下。 “花了不少。”李彦泽点着铜板,轻一笑,但又同他说:“但我知道,你不爱喝药,还死撑着一句不说。” 齐佑微抓铜板的手指收拢,心脏处微微的钝痛宣告着他的动心起念。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彦泽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没去看齐佑微的神色,只是随口一答。 “不难看出来。” “村子里马上要迎春神,你一病数日,正好出去热闹热闹吧。”李彦泽这样随意地东一句西一句,语气轻轻,自然地仿佛他们已经几辈子都是这样在一处生活。 齐佑微随口应着,捻着发颤的手指,贪婪地看着他在灯下柔和静谧的侧脸,睫毛长直毛茸茸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铜板。 “近日富足了,但仔细算算,给冯伯他们还一些,再刨除你抓药的钱,也并没有结余很多……” 齐佑微的银两在这样的地方十分招摇,李彦泽当家了就让他收起来了,除了上山捉鱼卖,又干起老本行——算命。 “你算命赚钱没关系吗?”齐佑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辛苦赚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还清桃溪村村民的人情。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们在过日子,过一段只有彼此的小日子。 “有什么关系?”李彦泽笑笑,挑了几个铜板放在面前把玩。“以前和师兄一起下山游历,没路费了便去摆摊算命,赚够了路费再启程。” “师兄还说,师祖在天上看着,不会期望自己的徒子徒孙饿着。” 齐佑微笑容收敛,勾起的唇角落了下去,淡声问:“你的师兄与你一同长大?” 李彦泽随手摆着面前的铜钱,低头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 “不是与师兄一同长大,是师兄养大了我。师父他,是个不靠谱的人。师兄带我回青鸾山,教我术法……” 齐佑微将手里的铜板越抓越紧,脸上还带着淡笑,听着李彦泽说着那个师兄。 “是吗?听起来他该有四五十岁了吧。” 李彦泽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齐佑微,眼睛一亮。 “啊,你可能还见过我师兄。” 齐佑微眉微一挑,手一松,几枚铜板叮当落在桌面上。 “天缺还是师兄告诉我的。”李彦泽有点兴奋,看着齐佑微:“那时候他下山回来后同我提起,在山下遇到了一个地位极高,命格贵重之人。只可惜心脉有损,他简单看过后,便确定是天缺。” “会不会是你?” 齐佑微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兴奋。“不清楚,我见过太多的道士了。” 李彦泽摇摇头:“你若是见过他,便会记得他的。他眉眼同你倒是有几分相似,眼睛是墨蓝色……” “没有什么印象。”齐佑微笑笑,打断了李彦泽的话。 “等我师兄出关了,我一定让他给你诊治,或许他有法子救你。” 齐佑微垂头,深邃俊美的脸庞半明半昧,神情晦暗不明。 李彦泽有些高兴,收起手里卜算的铜板。 “我算不出你的命,但我冥冥之中有预感,你不会死,你会去到你该去的位子上,做你该做的事。” 齐佑微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倾身凑过来,偏头突然咬住了他的唇瓣,又轻轻蹭蹭,安慰似的。 “这就是我该做的事。”他捧着李彦泽的脸颊,手指很轻地摩挲两下,凉凉的手指正好捂着他热度升腾的脸颊。 “你……你不要这样。”李彦泽觉得自己有些无力,但不知道还能拿他怎么样。 齐佑微轻笑一声,低声回答:“我尽量。” 迎春神,是桃溪村里难得的大事,家家户户都要出力,一早他们就要开始准备。 李彦泽想着齐佑微身体不好,没有一早出去凑热闹。只是拉着他贴买好的宜春字画。 齐佑微一向把迎春神看作一场政治作秀,不在意这些。但他看李彦泽似乎觉得新奇,又爱凑热闹,便全情配合。 “我听他们说,今天头上要戴燕子。但你不爱簪发,便给你买了一根发带。” 李彦泽掏出根发带,尾巴上绣了一只小小的燕子,随手递了过去。 齐佑微看着李彦泽,轻叹一声,最后笑着接过,低头很珍惜地摩挲了两下,又还给他。 “你替我换上?” 李彦泽毫不犹疑,一面注意力已经被外面的热闹吸引过去了。 齐佑微从铜镜里看着他,心里清楚一个道理,无情多被无情扰。 但哪有无情的人面对他会不沦陷呢? 两人携手从小路一同往桃溪村里去,远远便看见杏儿和几个姑娘带着燕子发簪,分发着春卷。 李彦泽第一次在凡间迎春神,什么都觉得稀奇,一点不在乎全是小孩才去“咬春”,混在一群孩子里领了一个春卷,兴奋地捏着跑回他身边来。 齐佑微垂眼对上他漂亮的眼睛,笑着在吹着桃花的春风里低头咬走一半的春卷。 而后捏着塞进了李彦泽嘴里,笑着用手背贴贴他骤然发烫的脸颊。 杏儿发完了春饼,左右看看又跑过来给李彦泽塞了一个春饼,轻声说道:“多谢你同我讲的那些志怪故事,话本子已经写完了。” 李彦泽一笑:“那不是志怪……算了……能帮到你就好。” 杏儿一眨眼,还没多说几句就被拉走了。齐佑微落下的唇角又扬起了,凑到李彦泽脸侧。 “那日是我说错了。” “什么?” “不是杏儿想与你一生纠缠,生同衾死同穴。” 齐佑微伸手摘掉他发丝上的桃粉花瓣,对他说道:“是我。” “是我想与你纠缠一生,结发同心,红尘一缘,生生世世。” 第164章 尘缘10 你为我哭了,这很好。 李彦泽想装听不见也不可能, 桃溪村的桃花扑簇簇地浓粉、淡粉开得热烈,春风裹挟着一片片花瓣似春雨,又比春雨轻柔。 齐佑微似乎只是随意同他一说, 没什么询问意见的意思,没有给李彦泽任何反应的机会。 鞭春的声音破空而来, 桃溪村的村民不舍得鞭打自家的老牛,便做了活灵活现的布牛, 只有鞭子破空的声音。 “我……”李彦泽转过脸去,唇瓣翕动,只漏出一个无措的音。 齐佑微一笑, 只抓住他的手腕, 什么都没有再说。 迎春神要从早闹到晚, 外界越是热闹, 两人越是沉默。或者说是李彦泽单方面沉默下去了,坐在流水席上吃席时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 齐佑微一直笑眼盈盈地对着来寒暄的村民, 安静地待在他身边,看着很淡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慌张,多着急。 害怕李彦泽就此疏远他, 却也急着求他一个动心起念。 那个师兄……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如果他出关了, 李彦泽只要稍微问他两句, 那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我只会无条件信任别人一次。”“你确定没有再骗我?”“别骗我……” 齐佑微呼吸快要不畅了,那么一点心软也没了,他要怎么留住李彦泽。 月明星稀, 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们相携走在乡间小路上,一天了,他们没有说过话。 齐佑微紧紧跟着他,看见路边一丛一丛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不由得停下去薅了一大把。 李彦泽没有回头,但齐佑微采完一起身便看见他停在那里。 李彦泽一身青色素衣,月光皎白温凉落了他一肩头如霜的白色,他侧过半边脸。 一张年轻灵动的脸庞如汉白玉神像一般,安静慈悲,只有眉间的朱砂痣鲜红一点,红尘颜色。 齐佑微抱着一捧狗尾巴草,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朝圣般虔诚的心情。 “你送我的小兔子没了。”齐佑微想说什么便说了,没有任何目的和打算。 李彦泽垂眼看着青色的毛茸茸狗尾草,手指顺着逗弄了一下,默不作声地从里面抽出两根来。 “我教你。”李彦泽没有看齐佑微,但仍能感觉到他紧随的目光。 “这样以后你想要就能有。”李彦泽说着,便做出一个圆鼓鼓的草兔子,一粒草籽也没掉下来。 齐佑微没有接话,学着他那样并在一起,手指绕圈打结,却掉了一手草籽,露出了细细的草茎。 李彦泽把手里的给他,接过他手里的,轻笑了一下。齐佑微很珍重地摸摸草兔子毛茸茸的兔耳朵,也轻笑了一声。 “你太用力了,手轻一点才行。”李彦泽没有丢掉他做的失败作品,轻声教他。 齐佑微同他在小路上慢慢走着,看着手里的草兔子。 “我是学不会的。我想要的,学会了更得不到。” 李彦泽这次听明白了,但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 深夜里,齐佑微侧身坐在榻边对着窗,手里毛茸茸的青色草兔子被两指捻着一转一转,耳朵颤着一抖一抖。 “殿下。” 齐佑微另只手撑着下巴,看也没看过去,只是看着手里的草兔子。 “您预备何时启程回皇都?” “国师差你来是想问,我何时动手剖丹吧?” 半跪在地上的身影垂下头没有再多说。齐佑微脸上有浅淡笑意,没有被他的话影响心情。 “天和二六显尘缘,朱砂青鸾落桃溪。何故明珠落紫衣,孤城万里无处寻。”齐佑微轻声念完。 “这是国师为我算出的箴言,前两句已应验。从前不信,如今倒是真觉得妙极。既然是我的机缘,那究竟是情缘还是孽缘,我自己说了算。” 暗卫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震惊地看着齐佑微。齐佑微拿起一边的信笺递给他,眉眼松弛,一点看不出已决意放弃最后一点希望,决意赴死的模样。 “还有一件事。”齐佑微手指轻叩桌面,凤眼一抬,直直看向他。 “我要你立刻去办。” 一大早,李彦泽刚在廊下伸了个懒腰,便震惊地看到齐佑微打着束膊从厨房里端出一碟子馒头。 “你做的?” 李彦泽拿起馒头,个个白白胖胖鼓起,竟然连一点缩进去的瑕疵都没有。 齐佑微得意地一颔首,只问他:“不知同杏儿姑娘的馒头比起来如何?” 李彦泽一噎,捶着心口,接过齐佑微端来的茶水顺了下去。 “她的比较实,你的好看。”李彦泽客观评价,但眼看着齐佑微眉眼耷拉了下去,筷子勺子都搁了下去,他立刻改口。 “我肯定是比较喜欢你这个。我竟有这样的福分。” 齐佑微这才又高兴了。李彦泽轻叹一声,看见他束发的发带还是昨日他送的。 齐佑微的衣服和发带每日都不会重样,也从不看他重复穿,李彦泽看见这发带还留着真是有些说不出的惊诧。 桃溪村安静悠闲,鲜少有什么外人来,今日却听得外边人声嘈杂。 李彦泽和齐佑微一道出门,远远便看见三个灰白道袍的修士拿着一沓符纸大张旗鼓地进了桃溪村。 “我们是皇都钦天监的修士,近日多地邪祟作乱,特来地方出售避祟符,十两银子一张!先到先得,张张出自皇都钦天监国师之手。” 李彦泽扫了一眼三个修士,转头看向一边的太子殿下。 “你认识吗?” 齐佑微一笑,偏头凑近他:“在皇都,这样的灰袍修士是没有资格面见太子的。” 李彦泽一挠头,有了一点齐佑微是太子的实感。 这个点正是家家户户刚准备出村或是下地的时候,很快便聚了一群人。 “邪祟作乱?我们这里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他们这点倒是没说假话,前些日子在集市上,听他们说了几句,说是皇都如今都有剥人皮吃人心的妖物了。” 桃溪村不是没有邪祟作乱,这不是李彦泽在这,又设了阵法。 “对,你们这群乡下人不知。皇都里多少大官贵人都遭了害,何况你们这些小民。还不快花银子保命。” 连吓带哄,不少人都有些犹豫。李彦泽一皱眉,走出人群,到了最前。 十两银子对普通农家是巨款了,但这群人想来是打听过,去岁丰收,太子殿下又免了赋税,大部分勤快人家还真的能拿得出手。 “可否借符一观?” 李彦泽一问,那几人立刻警惕地打量着他,当即就拒绝了。 “去去去,仙家东西,岂是你能碰的?” 杏儿当即跳出来:“李公子可是懂术法的,你这样藏着掖着,莫不是诓我们?” 小禾小穗是亲眼见过李彦泽施术的,但为了保守秘密一直不往外说,此时也高声附和杏儿。 这么一搅合,桃溪村没人愿意去花这样大一笔银钱。 李彦泽也不强求,他的确感觉到这几人身上有微弱的灵力,但没见过符,他不好说是真是假。 但左右他在这里,有邪祟他会尽所能。 齐佑微站在人群外,但笑不语,凤眼扫过三个灰袍修士的神情,眼里一点笑意也无。 “皇都出事了,你不想回去吗?” 回去的路上,李彦泽实在忍不住问他。齐佑微背着手,弯腰薅了两根狗尾巴草,李彦泽顺手就拿过来,条件反射地打结。 “刚出事就知道了,背后又是有我那个好哥哥参与的份儿。我毕竟是一介凡人,只能交给钦天监处理了。半个月过去,事情没解决,反倒是闹得人心惶惶。” 齐佑微叹着气,脸色看着还不是很好。李彦泽的灵力现在一点也没了,在他心口的一缕也快没了,齐佑微最近汤药都不能断。 “想来没个人主持大局,他们行事可能也多有不便。”齐佑微揉揉眉心,看着有些烦扰。 李彦泽犹豫着问他:“那你为何不回皇都?” 齐佑微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李彦泽,苦笑了一声,清风吹拂过。李彦泽看见了他眼里明明白白的痛苦和无奈。 “我要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就像说想与他纠缠一生一样。 “皇都是富贵乡,但于我也是重重不得解脱的枷锁。我这短短一生。人人都道我命格贵重,天皇贵胄。却不曾说,我六亲缘浅,母早逝,父不慈,兄弟不友爱,孤家寡人罢了。” 李彦泽心上落了重物一般,眉眼耷拉下来,什么都没说,但那双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柔光。 “我都要死了,最后这一年,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静平顺地过完最后一点日子。” “不会的。” 李彦泽急切打断他的话,把手里的兔子给他,对上了齐佑微眼神的一瞬下意识想躲闪,又犹豫着没有回避。 “你不会死的。我有预感,你信我。” 齐佑微轻叹了一口气,笑了一下:“我知道,有的话你不爱听,很困扰。” “但我只是怕,我不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心思。再等我死后,过个几年,你便会忘记我。这于我而言,真是比死还可怕。” 李彦泽呆愣地看着齐佑微,直到他伸手抹去他眼尾滑落的泪水,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你为我哭了,这很好。”齐佑微一笑,这次拉起李彦泽的手,不会再被躲开了。 李彦泽因为他的话蔫蔫的,狠不得现在立刻恢复灵力,然后用个缩地符回青鸾山把闭关的师兄摇醒,赶紧找个救人的法子来。 “殿下!” 还没走到小院前,乌泱泱一群锦衣华服的便衣侍卫便跪了一群,李彦泽要挣开手,齐佑微却越抓越紧。 “请殿下放心,我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我等前来跪请您回皇都主持大局!” 李彦泽转头看向齐佑微,主动勾住了他的手指。 “我走之前已安排好了一切,你们该如何便如何。” “殿下!您的心疾也必须回到皇都找国师继续诊疗才好啊!” 为首的那个一直在磕头,看起来涕泪交加的。 “不过是苟延残喘,不治也罢。”齐佑微脸色很冷,拉着李彦泽绕过他们便进屋。 李彦泽欲言又止,一眼看见其中拿着药箱的御医。 “佑微,好歹让御医给你看看。” 齐佑微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头:“无用功,让他进来还会给他们机会唠叨。” 李彦泽就那么看着他,齐佑微一叹气,妥协了,转脸让御医进来。 李彦泽有点稀奇,齐佑微同下属说话的语气命令的意味很重,看起来是那种掌控欲很强,容不得下属自作主张的主子。 但他们竟敢堵在这里,跪请齐佑微回京。 也许京中的形势确实不妙了。 李彦泽给御医倒了杯茶,齐佑微就死死盯着他,李彦泽觉得他有点孩子气笑了一下,也给他倒了一杯。 “若是说我只有回京才可,你便不用再说。” 御医直接跪下:“那臣无话可说。” 李彦泽便眼睁睁看着御医退下去了,犹豫了片刻,李彦泽眼珠子一转,对齐佑微道:“我去给你拿本书来。” 说完便追着御医出去了。 齐佑微没有阻止,皱着的眉头骤然一松,看着他跑出去。良久轻笑了一声,把桌上的两杯茶都喝尽了。 第165章 尘缘11二更 我陪你回皇都 “留步!”李彦泽拦下了御医, 那御医脚程也够慢的,几乎是一推门就拦下了人。 “我想知道他心疾如今是何情况了?”李彦泽一口气说完,作好了要同他解释, 又说服他的准备。 但那御医立刻倒豆子一样开始说起来:“殿下心疾是先天不足,多年里一直靠灵药吊着。国师每月一换药, 需得殿下亲自上门看诊斟酌用药。自殿下来这,已断药三个多月, 能撑到现在已是个奇迹。” 李彦泽听出了潜台词,齐佑微的心疾一直是国师在看,这个国师他也有耳闻, 是个俗世里难得的大能。 “他不能留灵力进入心脉……” “这怎么可能?”御医很诧异的样子。“国师都是将灵力炼入药中让殿下服下的。一日三次不断药才能温养心脉, 直接输入灵力, 怎么可能不排斥?” 李彦泽眼睛一亮:“他的心脉对我的灵力并不排斥, 看着效果颇好。是不是我能做些什么?” 御医沉吟了片刻:“怪不得殿下的情况比我们预计得要好。这方面毕竟与医道相去甚远,事关殿下, 还是回皇都找国师看过才好说。” 御医看着他一笑:“国师曾为殿下卜算出一线生机,没想到竟真是等来有缘人了。只是殿下怎么这样不肯回皇都去……唉。” 李彦泽皱起眉,一脸的若有所思。御医瞥他一眼, 悄声松了一口气, 擦着额头向外走了。 “给我拿书去了, 书呢?” 齐佑微看着李彦泽魂不守舍地推门进来,放下手里的信笺,笑着问他。 李彦泽坐到榻边, 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告诉我,只有我可以引灵力护你心脉呢?” 齐佑微嗯了一声,像是知道李彦泽后面还有问题似的,耐心等他说完。 “我知道, 你不想回皇都。但明明一线希望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肯试一下呢?” 齐佑微听他说完,垂下眼没有说一句话。李彦泽泄气似的,趴在他面前的小桌案上,凑着去看他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是逼迫你的意思。” 齐佑微看着他,伸手拨开他的额发,语气很平淡。 “我死了就没法纠缠你了,最多再一个月,你就可以毫无挂碍地离开。这样不好吗?” 李彦泽撑着桌案起身,低着头不说话。 齐佑微伸手,立刻被一滴泪水砸中,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想揽他过来,却立刻被推开了手。 “齐佑微,你这是在做什么?逼我吗?拿你的命逼我吗?” 齐佑微想扯动唇角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非要我说,我希望你活下去,我甘愿被你纠缠一生,也要你活下去吗?” 李彦泽叹了一口气,这短短的几天比他过去所有的日子都光怪陆离,快乐也不快乐。 “那你目的达到了。”李彦泽打开齐佑微要给他擦泪的手。“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就算代价是一辈子都甩不掉你。” 齐佑微看着他流泪的眼睛,藏了碎光似的,写满了属于他的情绪,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在其中。 齐佑微怎么会不暗喜,但淹没而来的还是心疼。 其实也不会是一辈子,只有最后不到一年了而已。对于修道之人,还不够他们闭关一次,还不够一个青年老去,不够一个人许诺永远。 “我陪你回皇都,我陪你回去……”李彦泽冷声对他说道。 齐佑微死死拽住他,将他压在桌案上,不想听他说完,倾身压住他的唇瓣。 李彦泽刚掉了泪,似乎还有温暖潮湿的水汽能被他捕捉到。李彦泽这次没有躲闪和错愕,只是睁着眼看他急切地亲吻过来。 齐佑微似乎怎么都学不会温柔一点,但这次知道看着他,轻轻啄吻,安慰似的纠缠着,扫过他的唇瓣和舌尖,交换凌乱的气息。 心脏的刺疼不能让他见好就收,反而让他兴奋地发抖。齐佑微伸手轻轻摸摸他发红的眼角,低头贴在他的脸颊边。 “对不起。” 齐佑微说过很多这样虚伪的话,这是最无可奈何又抬不起头的一次。 他们的缘起就是谎言和错误,后面只能继续隐瞒撒谎,齐佑微擅长这些,从小他就是靠着这些活下来的。 他不是想不到后果,不是不明白坦白为上,只是他害怕自己没时间了。 * 从皇都来接太子殿下的人都自觉去了镇上,没有留在这显眼。 齐佑微知道自己是彻底把李彦泽惹毛了。他哪里是个真傻子,只是很容易相信别人,敏锐的嗅觉时常让他觉得后背一凉。 李彦泽想把桃溪村这里的驱邪大阵布好再离开,每天天不亮就走,傍晚了再回。无论齐佑微怎么示好,一律当看不见。 李彦泽利落收笔,一张用朱砂画成的符咒已成。一个人走在山间,很幽静,李彦泽多少年大多就是这样过来的。 很多时候一个人在无人的深山里生活数月都是常事,只是这次他心里莫名多了很多放不下的东西。 最担心的还是齐佑微一个人在家,若是心疾发作无人察觉怎么办。 李彦泽原本以为齐佑微是真的一点活路都没了,不是御医来访,他还不知是齐佑微自己自暴自弃。 就为了……就为了那点爱来爱去的糊涂账。 李彦泽叹气,恶狠狠地思索着,他自己都不想活了,还管他做什么,直接拍拍屁股走人算了。 这么想着,手上却还是加快布阵进度,就为了早日和他一同回皇都,找那个国师,看看他能不能为齐佑微续点命。 “李公子,又上山抓鱼啊?” 李彦泽去桃溪前山,自然会遇到村里的猎户,前些日子他经常上山抓鱼采东西的,猎户都熟了。 “最近少上山吧。”猎户叹气,招呼他过来坐下一同用饭。“最近似乎是真有邪祟来扰,村里山里都不太平了。” “早知道该买那符回家镇着的,银子是重要,但也比不上命重要。” 李彦泽虽然最近没去村子里,大多在山中布阵,可这大阵即将落成,怎么可能这时候有邪祟来扰。 猎户喝了几口酒,才敢说。李彦泽看他双眼发青,想来是真的吓着了。 原来那三个修士走后不过三四天,村里就发生了怪事。 每每到半夜,便会有凄厉的婴儿啼哭声响彻,每户听着都是在隔壁似的那么近。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家小儿受惊夜啼,后来问了有婴孩的几户都没有结果。 之后便有人半夜在自家窗边总是看见鬼影飘来飘起,有人壮着胆子开窗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第二日只发现家里的家畜都被撕咬死了,鲜血摸得到处都是。 猎户在山中行走,见多识广,便猜测是有山中什么野兽来侵扰村子。几户便召集了一批人,猎户带领,夜间蹲守这畜生。 猎户说到这抹了一把脸,满脸心有余悸,看着李彦泽:“我们几个都看得真真的,哪里是什么山中野兽,那东西长着人脸!蛇一样的身体,还有四个蹄子,一叫一叫的就是婴孩的啼哭声。” “那东西还会术法,我们举着镰刀去抓,一转眼就不见了,冲上去的人被抓了那么老长的口子,伤口血流不止,请了镇里的大夫都没办法。” 李彦泽啧声,思索了一会,便决定先不回去了,同猎户一道回去看看。两人还没走到村里,远远便看见那三个道人又来卖符。 这次可谓是家家户户争先抢购,没钱的也几户挨得近的凑钱去买。杏儿却只是看着,拦住了自家母亲,皱着眉看那三个修士。 李彦泽想买一张来看看虚实,一掏钱袋,只剩几个铜板了。齐佑微倒是有钱,但现在正闹着矛盾,回去找他多没面子。 “李公子!你也来买符?” 杏儿远远看见李彦泽,走过来打招呼。 “这三个道士一走,村里就发生怪事,指不定是他们捣鬼,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上赶着掏钱。” 杏儿啧声,她就是那个大着胆子开窗户看鬼影的人,现在自然也不怕。 “正因为有可能是他们捣鬼,所以大家都去买他们的符。” 李彦泽眼皮一跳,转头看见齐佑微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齐佑微走过来,伸手去抓他的手:“你一整天都不回来,晚上也干脆不回了?” 李彦泽手一躲,转过头去,只嗯了一声。杏儿还在思索齐佑微的话,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这样说?” 李彦泽其实也好奇,但又不想开口问,只瞥向齐佑微,却正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们三人带着钦天监的令牌,穿着钦天监的制服。没人敢确定他们三人卖符是不是上面人的授意,只是为了敛财。” “十两银子太贵,若是价低,一开始村长他们就会号召所有人来买。现在无人来买,村子里遇了事,就算有聪明人猜到是他们捣鬼,也怕被他们记恨上,不如花钱消灾。” “毕竟,被吓唬事小,若是得罪了钦天监的修士,才真的危险了。” 李彦泽看向齐佑微,久久不语。齐佑微看着李彦泽发愣的眼睛,轻叹了一声。“鬼怪比起人心实在算不得什么。” “你思虑太过,只会徒增烦恼。”李彦泽不认可他的说法,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戾气,向齐佑微一伸手。 “十两银子。” 齐佑微一笑,解下腰间的玉环给李彦泽,只说:“价值千金,足够你买下所有的符。” 李彦泽接过,垂眼看了一下,随手一摸,当真是好东西。 “我会还你。” 李彦泽说完便走向那三个修士,买下他们手里的符。李彦泽只拿一张,那三人却不住地在看那玉环,而后私语了一番,追着李彦泽把所有的符都给了他。 杏儿看向齐佑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佑微看向她,只伸出手指抵在唇间,凤眼凌厉,不含笑时充满了上位者漫不经心的威压。 那不是一个书生能有的气度。 李彦泽皱着眉收下符,当场看了两眼,翻手就烧了一张,冷笑了一声:“假的。” 李彦泽一转头,三个修士自己突然就跪下了,不住地向他磕头,自己就承认了。 “是是是,贵人说得是,这符是假的,我们几人罪该万死……” 他们又叫住村民,忙不迭地抓起银钱往他们手里塞,那玉环自然又塞回李彦泽手里去了。 李彦泽显然没料到这个情况,但结果是好的,也并不多阻止。村长一开始却不收这钱,直到看这三人对李彦泽恭敬的态度时,才一脸复杂地收回银钱。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李彦泽隔着重重人群看向齐佑微。 齐佑微只是对他一笑,抬手一挥,漫不经心地低声道:“解决好。” 他身后几个侍卫便走了出来,亮出令牌拿下那三个修士。李彦泽心情复杂地踩着一地符咒回到齐佑微身边,将玉环交还给他。 “你说对了。” 齐佑微看着李彦泽,没看到他有一丝高兴的意思,只低声问他:“事情解决了,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李彦泽对这样的权势无所适从,刚刚村长,冯伯,甚至是小禾小穗全都变了一种眼神,一种诚惶诚恐,一种下意识恭敬的神情。 “不行,那东西还没抓到。” 李彦泽看见齐佑微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陌生,但很快又笑笑,看着侍卫押着的三个修士。 “你们身为钦天监的修士,放妖兽祸害百姓,借机敛财。”齐佑微语气轻描淡写,只在听见他们嚎哭饶命时皱了一下眉。 侍卫当即看了齐佑微的脸色,粗暴地卸了三人的下巴。 齐佑微这才松了眉头,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散去修为,打了板子罚去流放做苦役吧。” 李彦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倒不是同情这三个修士,只是觉得齐佑微本来可能不打算管这个闲事,只是这三人惹到他不快了,他便想处理了。 李彦泽有种一头陷进棉花里,却被里面的钢针扎破手的感觉。 李彦泽看着他们把一只猰貐召回,真是人面,蛇身马蹄。齐佑微让他们捉进布袋,伸脚踩住袋口,侧头看向李彦泽。 “拿去玩?” 李彦泽静了片刻,摇摇头。齐佑微这才松开脚,眼神漠然,偏头让随行的御医去看看那户受伤的人家。 看来这么多天,这里发生的事齐佑微全然知晓,只是当自己是个看客,不掺和,不干预,只是知道而已。 李彦泽看着身后的人哗啦啦跪了一片,那么多人,却没有人敢说话,就连小孩也被抱在怀里跪下,被大人捂着嘴巴。 李彦泽心里堵得慌,率先离开。 “你不高兴。” 齐佑微出声,李彦泽觉得有点好笑,原本这句话他经常对齐佑微说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齐佑微又一笑,除了腰间的玉环随着他的走动晃着,他似乎又成了那个书生齐佑微。 “现在你能稍微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皇都了吧?”齐佑微看着李彦泽。“今天这样的场景,在皇都只会更多,更过分。” 李彦泽因为这句话,心里那点莫名的危险预感又消失了,只叹了口气。 “好吧。” “但是你要回去治病,由不得你。” 齐佑微一笑,却有些头疼了,李彦泽对权势比他想象中要更厌恶,那有的东西,他是要藏好了。 驱邪大阵落成,他们动身前往皇都。 这一天齐佑微特意选了个天微亮的时候,没什么人。 李彦泽背着不大的包袱,最后把小院子里的东西都归置归置。 “以后有机会,说不定我们还会来。” 齐佑微一笑:“那还把鸡送给冯伯他们,菜也拔了。” 李彦泽刚想说话,面前一道蓝色灵光闪过,他伸手去接,那缕灵力融进他的指尖。 齐佑微唇线抿平。 李彦泽却笑了起来:“师兄他出关了!” 第166章 尘缘12 你喜欢他说的那个太子殿下?…… 青鸾山在凡世间可见, 凡人却不可抵达。 山顶常年积雪不化,山腰间却植被茂密。一阵蓝色的灵光冲天,缥缈的云雾被冲淡了一瞬, 天光乍亮,云雾被刺眼的光照得透亮一瞬。 山巅之上, 积雪融化,随着雪水化开, 一个端坐在山巅上的白衣男人露出容颜。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眉目清正, 一身白底黑色纹样的素衣, 一根简单的梅花玉簪将发束起。 他缓缓睁开眼, 眼底墨蓝色的眼瞳有流光一闪而过, 恍若大梦初醒,他轻声呢喃了一个名字。 “彦泽。” 他睁开眼, 抬手一点,面前凭空出现一个面板。 【小世界07-06,派遣员工号:001, 当前攻略进度:90%, 当前黑化程度:40%】 这个面板字样和数字完全是镜面翻转的。 他轻皱起眉, 迫不及待地抬手分出一抹灵力,循着李彦泽的踪迹去寻他。 “咳咳咳。” 一个全身裹得严实的人踩着积水的地面走来,这人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狐狸眼。 “看来是都想起来了, 也不喊师父了。需要我提醒你吗?这是小世界,你现在是顾逢泽,他的师兄,一个故事里的配角。” 顾逢泽沉默了片刻:“我不能立刻融合这个碎片吗?” 尹索诃一点头:“可以啊, 然后被检测到数据异常,主系统抓取数据开始自查,你被拎回去基准测试直接被洗掉记忆做你的系统,他直接被销毁。我直接被判定违规抓起来。”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顾逢泽无法想象在记忆没激活之前,他和彦泽就喊这个家伙师父。 “你又不是第一次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了。”尹索诃翻了个白眼:“乘早自洽吧。” “好好陪他走完这个世界,不要做多余的事。” 顾逢泽翻手关闭了这个镜像的后台页面,尹索诃的身影也消失了。他站起身走出山巅,白玉梅花发簪素雅,形状稚拙,只是拐角润白发亮,能看得出是长久把玩后的结果。 他们本是一人,顾逢泽激活记忆的一瞬就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碎片模样,顾逢泽嘲讽地一笑。 “一副病痨鬼的模样,满嘴谎言的小人。” * 同一时间端坐在马车里的齐佑微心弦一动,冥冥中有了某种感应。 关于那个道人的记忆突然明晰了起来。 齐佑微轻轻揽过睡着的李彦泽,将他抱在怀里,低头蹭蹭他的发丝,手指轻轻碰触他的侧脸。 “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齐佑微思索了一会,轻叩马车的窗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外面的人。 桃溪村离皇都并不算太远,但是走走停停,路上也颇费了四五天的工夫。 李彦泽之前走南闯北连马都很少骑,有条件就坐牛车,主要是还是他没什么钱。这次他要时刻注意着齐佑微的情况,留在了马车里陪他。 虽然每次他睡着了醒来发现是齐佑微在抱着他,托着他的头,让他睡得安稳。 一路上城镇集市大多十分繁华,充满生机,虽然有些地方贴了关于邪祟侵扰的告示,但街上行人大多都松弛怡然。 李彦泽忍不住看向马车内处理文书的齐佑微,早几年,完全不是这样的景象。那时,只能感到天下动荡,乱世降至的混乱。 现在仅仅因为一个人,这情况逆转了。 “好像越接近皇都,你就越忙。”李彦泽放下帘子,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细细探查他的心脉。 说来奇怪,他的灵力又渐渐在恢复了,但仍然只有一点点可调用。李彦泽没去细想这其中的蹊跷和原因,只庆幸恢复得及时。 齐佑微反扣住他的手,拉住了不让他挣开,一手还在认真地看着文书。 “今日傍晚便可抵达皇都。前几日没想到行程提早了几天,东宫的偏殿还没收拾出来,只能委屈和我……” “不麻烦。” 李彦泽见过最大的房子就是城里的几个富家老爷的宅子,三进的院子,几个房间,对于如今站在统治层塔尖的东宫一点实感也没有,还当是几个院子房间,也不觉得齐佑微的话有多荒谬。 “到了皇都,我去住客栈便好,你忙完差人喊我去便是。”李彦泽思索了一会,觉得这样甚好:“而且京城里妖魔作祟,住在东宫太安全了。不如住在客栈,也好来往打探消息。” 齐佑微唇角稍平,松开了紧抓的手:“随你,一切随你。” 李彦泽瞥他一眼,知道他又不高兴了,但……谁让齐佑微都说了随你。 “那待会进了城,便放我下去吧。” 马车过了城门,远远看见皇城外的人马,便能得知皇都内如今探查有多严了。 齐佑微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只在过城门时一撩窗帘扫了一眼,门口侍卫顿时低头回避让行。 李彦泽便起身迫不及待拿好包袱,准备离开。齐佑微看着他,一手捂着心口,垂头喘着粗气。 李彦泽心里有数,他刚探查过心脉,又留了灵力护住心脉,不会有什么事,便冲他挥挥手跳下马车,背着包袱就走。 齐佑微撩着帘子,捂着心口的手放下,脸色阴沉。 侍从小心瞥着主子脸色,上前问道:“需不需要派人暗中跟着李道长?” 齐佑微转头看着他,脸色冷淡,只说道:“李道长?” 侍从灵光一现,大着胆子试探道:“太子妃孤身一人在京中行走,就怕有不长眼的冒犯了贵人。” 齐佑微没有搭话,只摇摇头:“你们看不住他的。” 说完就把帘子放了下来,淡声吩咐:“回宫。” 能跟在齐佑微身边的没一个蠢人,都将讶异藏在心里,但已然都明了太子殿下的态度了。 殿下是决议要将那位李小道长留在他身边了。 李彦泽随意挑了家客栈入住,还没上楼,便听见一楼聚集着一群闲人压低了声音在议论着什么。 “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皇室宗亲死的快没几个了,太子殿下还一直称病不出,是不是殿下他……” “这种话你也敢说?皇城根下妄议皇亲,不要命了?” 李彦泽没再听到更多的,思索着那句“皇室宗亲死的快没几个了。” 怎么这邪祟专挑皇室宗亲杀? 李彦泽回房间就开始画符,先是用丹砂画,后面想了想又割破了手指掺血进去画了几张符。 今天刚信誓旦旦地说要住在客栈里好打探消息,但这么一听,还不如和齐佑微住在一起,方便探听他们皇室秘辛。 皇都大得人难以想象,东西市步行走那要走上一天,越靠近皇家宫城,达官贵人越多,各色人士,衣着光鲜漂亮,一看便知价值千金。 李彦泽第一次来这样繁华的城市,坐在面摊边吃阳春面,边听一边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说起太子殿下的传奇故事。 说书人口称某朝代某不可考任皇帝的某太子,但大家都心照不宣说的是谁。 “话说这皇帝是好色荒淫,广纳采女犹嫌不够,宫中的宫女也要换上一批年轻貌美的供他淫|乐。其中便有一位贫家女,颇有姿色,被家人卖了,辗转送入了宫中。” “一日这皇帝斋戒沐浴,要在太庙里祝祷祈福。这贫家女负责殿内洒扫,晚上便和这皇帝偶遇,皇帝一见钟情,为此女晋位分,更是在她有孕后晋升为妃。” “这样的恩宠,自然惹得人眼红,原本受宠的一位贵妃眼红,几次设计小产不成,便暗地里找来了方士暗害。可怜那胎儿,本是万中无一的根骨,硬生生胎里不足,生下来,浑身紫青瘢痕,患有心疾。” “这样的孩子,皇帝自然不喜,贵妃借用不详之说,使得皇上厌弃了这贫家女和这可怜皇子,直将他们打入冷宫。” “这皇子天生聪颖,即使在冷宫中也成长为一代天骄,只不过一身才华不得以施展。” “就在此时,皇帝常年亏空的身体突发恶疾,竟一病不起,这贵妃娘娘仗着有皇子和强势的母家直要趁机上位。” “这冷宫内的皇子得知风声,暗中联络朝中忠臣一派,这皇子身负龙气,谁人不从,便在这贵妃起事时将人拿下。皇帝也册封他为太子殿下,代理朝政。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奸妃皇子都留了一条命……” 说书人说得绘声绘色,其中甚至还有精彩演绎,一边还有人奏乐烘托气氛。李彦泽完全被迷住了,忍不住也跟着叫好,一口面条数次夹起又放下。 “面要凉了。” 李彦泽还想听后面的,下意识摆摆手:“等会等会。” 说完意识到了什么,一回头看见太子殿下本人一身紫衣常服坐在他身边,拿起筷子夹面条要递到他嘴边。 李彦泽后背直冒汗,为上面说书人冒的,他们肯定都不知道,瓜主本人就在下面听着呢。 “要我说,太子殿下应该直接登基称帝,杀了奸妃和三……那个皇子。还是性情太优柔寡断,哪个霸主不是狠辣手段?” 李彦泽接过碗,打着哈哈:“我自己吃我自己吃。” 齐佑微一点头,撑着下巴看他吃东西,轻笑着不说话,似乎只是看他吃东西就够了,旁的杂言他都听不进去的。 “我只想知道太子殿下冷宫里的娘是怎么死的。”又人高声问说书先生,周围人哄笑,因为说书先生后半截半句没提那个贫家女结局如何。 这人这么一说,岂不是就是说这故事是真事了? 李彦泽头皮一麻,偷偷瞥齐佑微的脸色,却没见他神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原来他的母亲死在了冷宫,没有享受到一分福。 李彦泽吃了半碗便停下了,为这个故事心梗。齐佑微却接过来就吃他剩的,李彦泽拦都拦不住。 “你……不生气?”李彦泽小心看着齐佑微的神色,生怕他生气了心疾发作。 齐佑微却一笑,甚至掏出碎银抛给下来收钱的说书先生。这说书先生还不知道这是正主,一个劲夸赞贵人大方。 “故事而已,不必挂心。” 齐佑微伸手去捻他腮边的发丝,李彦泽看见他今天束发的发带竟还是那个燕子发带。 “听得这么入神,你喜欢他说的那个太子殿下?” 第167章 尘缘13 别对我撒谎 “喜欢?谈不上喜欢。” 李彦泽实际上连这个故事也不喜欢, 听着很老套,每个人在里面的角色都很脸谱。 就连“太子殿下”本人也是。 英明神武,见招拆招, 残酷的皇权斗争被简化成了小孩子的游戏。 “大概是直觉你一路走来没那么容易。所以反而觉得那个顺风顺水的太子殿下不像你。” 李彦泽想什么就说什么。 齐佑微一笑,沉吟了片刻:“倒也没那么不容易。他们都没我聪明。” 李彦泽觉得他更想说的是“他们都是一群蠢货。”他忍了又忍, 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真应该让别人都听听这话。” 于齐佑微,谦和温雅就是一张皮, 哪怕他现在不需要也会习惯性地装一装,但在李彦泽这,他偶尔需要了装一装。 “你不是很多事务要处理?还要回宫请安?” 李彦泽今日打算先四处走走看看皇都各处地形, 顺便感应灵脉气息。对于他这样的修道人来说, 感知这样的气息比一点一点探听消息要更靠谱, 还更快些。 齐佑微就像在桃溪村那样, 像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不多话, 偶尔买个小东西递给李彦泽,让他拿着玩。 李彦泽本来是干正事的,这么一搅和, 现在倒像在逛街。 “我只当陪你是第一要紧事。”齐佑微轻咳两声, 笑了一下:“毕竟我人生苦短。” 李彦泽良心一痛, 当即不再有任何意见。 凡人都只当飘渺遥远的山林河流才有灵脉,实则不然,皇都这样人间繁华之地也会有灵脉, 而且众多不同的人气汇集于此,无形之中会形成一种阵法。 李彦泽一进城就察觉到了,而且钦天监里都是有修为的修士,更是懂得维护这样的气运。加上齐佑微总揽朝政后治理有方, 皇都一团祥气。 “皇都里有高人在布阵法,不过我看不懂。”李彦泽没有走远,绕着皇宫周边转了一圈,看到一些新画的符。 齐佑微跟着他,看着他的手指搭在符纸上,神情不动。 “只感觉……像是在封住什么?也不像是为了镇邪或是聚集气运。”李彦泽没多在意,看齐佑微毫不意外的神情就知道他知情。 齐佑微果然知道:“依你看这阵如何?” 李彦泽点点头:“很精巧,从外面看就很复杂了。如果进了皇宫内,入阵之后即使是我恢复灵力也很难挣开。” “很难想象落成会是如何。” 齐佑微一笑:“你会有机会知道的。” “是为了最近出的事布置的?” 李彦泽第一反应就是最近皇都接连出的事,那些皇亲国戚按理说都是齐佑微的家人,但齐佑微当真是一点不急,也没见他有多悲伤。 “不算是。” 李彦泽啧声,他又不是要管皇都这些事,干脆便不问了。反正这皇都里,修士众多,又有重重禁军拱卫,哪里需要他这个没了灵力的人多管闲事。 宫城内夜凉如水,皇帝的寝殿内却灯光通明。 皇帝内庭屋内陈设雍容华贵,单是纱帘就是价值万金的蚕丝纱,烛台都是黄金铸就。 此时这里内外站满了宫女太监,却无一人抬头,皆低下头沉默不动不言。 齐佑微难得身着一身紫色绣蟒的太子常服,头上戴冠,一下一下用玉勺搅着汤药,唇角含笑。 床榻之上的老人面色青黑,瞪着眼睛看着他,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 “父皇,听宫人说您不肯喝药。”齐佑微轻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行?” “不喝病就不会好。” 齐佑微将勺子抵在他的唇上,他的动作很粗鲁,汤药洒了皇帝满脸,甚至滚进了脖子里。 皇帝紧紧闭着嘴,不肯张开,瞪着眼睛发着抖。 齐佑微却只是垂眼看着,唇角含笑,黝黑的凤眼在烛光下如同索命恶鬼。 “还未曾同父皇说。”齐佑微漫不经心地搅搅汤药,语气轻了一些。“大皇叔、三皇叔还有五皇叔,已经死了。” “因为死装可怖,几位皇叔又是接连死去,儿臣只好让他们草草下葬了。” 齐佑微头疼似的叹口气:“若是父皇此刻一同去了,儿臣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不能同几位皇叔一样,草席卷了扔去荒郊野岭吧?” 齐佑微伸手捏开他的嘴,笑着将汤药全部灌进去,而后接过手帕擦手。 “但儿臣不久之后要大婚了,想起您还在这里占用着正殿,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好不容易哄来的太子妃,儿臣不想委屈他住在偏殿。父皇能理解吧?” 皇帝喉咙嗬嗬作响,手指在被子上抓挠,却也只是徒劳。 齐佑微垂眼看着他挣扎:“父皇不必感谢儿臣。” “您该清楚,若是等着她来动手,您死得可没这么体面。” 齐佑微再次净了手,一边的宫女太监都低头默不作声,安静地端着水盆等着他洗净手。 “草席卷了,送出宫外荒地处理了。” 齐佑微淡声吩咐,他接过干布巾擦干手,想到了什么。 “若是德贵妃娘娘,或者钦天监那边来要,就直接给他们。” “殿下!” 齐佑微刚出殿,侍从就小跑过来低声说了一番。 “太子妃被国师抓进监牢里了。” * 夜幕降临,因为最近的多番事情,皇都内也开始宵禁了。 李彦泽没了灵力,每日都准时入睡,日子久了,他竟觉得比打坐舒服多了。 今日无风无云,夜里也是被月光照得透亮,李彦泽不知怎么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下意识觉得屏风后面该有另一张床,一人陪在他身侧睡得正熟。 突然,李彦泽心弦一紧,莫名感觉到一丝微妙的灵力波动。他全然忘了白天想好的不多管闲事,穿上外袍,拉开窗户就爬上房顶。 李彦泽一路追寻那一丝灵力波动而去,只看见一抹虚影,似乎是个白衣女子。 白天他走过皇城,知道这里这一片多是皇亲的府邸。 李彦泽随着她悄然跳进裕亲王的府邸,白天他听说,这位是太子殿下剩下的最后一位亲叔叔。 李彦泽翻手掏出画好的符咒,正要贴上去,却发现这位裕亲王的内室里全是贴的符咒。 但下一秒,这女子却畅通无阻地进了内室,轻飘飘绕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绕过屏风,里面还挂着一堆辟邪的物事。 无一例外,全都扫垃圾一样被那女子扫掉。 她伸出手点在睡在外侧的裕王妃额头,李彦泽刚想出手,但察觉到那只是普通的安神,便没有动手。 下一秒,他便看着那女子掐住了裕王的脖子将他拖拽下来。 裕王瞪大了眼,一张脸上满是恐惧和讶异。李彦泽立刻出手打断,符咒金光亮起,那女子松了手,转头看向李彦泽。 天太黑,李彦泽只看到她那双眼睛,竟和齐佑微有四五分相似…… 李彦泽和她缠斗起来,吓得半死的裕王半天爬不起来,高声喊人。 那女人眼瞳暗淡无光,似乎也没什么神志,但她身上竟有十分强大的灵力。李彦泽凭着符咒,勉强不被她伤到而已。 很快,外面有了动静,一群挂着钦天监腰牌的修士闯了进来,李彦泽松了一口气,为首的周身灵力运转很强,想来就是国师。 他抬手一招,一截绳索飞来。 下一刻,李彦泽便看到那绳索将他捆了个结实,双手反钳,仅存可调用的灵力全部封死在手里,符咒也被搜了出来。 “你们抓错了!是那个女子!” 李彦泽一转头,什么女子,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能证明的裕亲王也死猪一样昏死在地上,面色青白。 “带回去。” 李彦泽看见为首的国师平静地看向他,淡声下了令。这国师看着竟是个中年人的模样,头发半白。 这对于修士来说,实在是奇怪。一般修为大成者,容貌便会驻留在年轻鼎盛之时,这样衰老的样貌…… “你们抓错了……” 李彦泽还要再说,已经被施了噤声咒。 这下好了,客栈柔软舒适的床铺变成大牢了。 李彦泽本来还在猜齐佑微过来会怎么笑话他,但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就想睡了。 半梦半醒间,一个身影走到他面前,是个戴着兜帽,未施粉黛的女人,她虽面容衰老却依稀能看出她曾经的风华绝代,只是眉间浅浅有一道皱纹。 李彦泽已经被解了绑,但噤声咒还在,只能猛地坐起,瞪大了眼看着她。 “的确是好样貌。”她伸手摘掉李彦泽头上挂的草,打量了一番。 “唔?”李彦泽用力也只能发出个单音节。 她叹了一口气:“他把你捂得很紧。若不是你今天多管闲事,我还真见不到你,也没法和你说说话。” “若是你有一天想走走不掉,可以来找我。”她垂眼看着李彦泽,李彦泽疑惑地看着她,唔唔了两声。 “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她似乎觉得有趣,捏着他的脸颊,随口那么一说。 她将手腕间细金环褪下,捉着他的手戴了上去,却在戴上去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月姨。” 齐佑微低声喊了一声,他似乎是赶过来的,手撑在一边的栏杆上,气息不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李彦泽唔了一声,站起身来向他走过去,齐佑微顺势抓住了他,手臂半搂着他的腰,抓得很紧。 “我只是好奇,想来看看这孩子,这就走了。” 她轻一笑,便要离开了。齐佑微抱住李彦泽,手扣得很紧。李彦泽担忧地看着他,唔唔了两下,伸手点在他心口。 齐佑微却抓住他的手,转头对月姨道:“皇帝被我杀了。但消息暂时不会被传出去。” 月姨脚步一顿,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年,看着他生不如死真是畅快。你想杀了便杀了吧。” “你们的事,尽快解决。皇都内外不能再有更多的流言。” 月姨脚步一顿,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李彦泽不能说话,瞪大了眼看着齐佑微。 这种事我这个外人可以随便听的吗? 齐佑微低头看向他,轻一笑:“哎呀,忘了你还在这,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事都被你知道了。” 李彦泽唔唔两声,猛地摇摇头,又伸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 齐佑微眯眼,故意看不懂:“什么意思?” 他伸手掐住李彦泽的脖颈,手指来回摩挲着他的喉结,指尖冰凉,不轻不重地按了两下。 “得想个办法封嘴了。” 李彦泽看着他凑近,紧张地一闭眼,却感觉到他湿润柔软的唇瓣。 他今天有些莫名的兴奋,掐着他的后颈,牙齿轻咬着他的唇瓣,玩弄似的咬拽着,却也没忘记时不时舌尖勾着舔舔,缠着他的舌尖一同搅弄。 齐佑微疼痛的心脏渐渐在这个吻里平息,他这才餍足地分开一些,垂眼看着他没来得及缩回的湿红舌尖同他连着蛛丝一样的津液。 李彦泽被嘬得嘴唇红肿脸颊憋红,唔唔两声。 齐佑微比他高出一个头,轻而易举得将他圈在怀里,此时正垂眼看着李彦泽,眼神幽深,平静而带着隐晦的打量。 他突然抓住了李彦泽的手腕,摩挲了两下,低声诱哄似的。 “彦泽,告诉我。月姨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给你什么?” 李彦泽那只被戴上金环的手腕正被他反复摩挲,只是他什么也没摸索到。李彦泽后知后觉地后背绷紧了,轻颤了一下,唔了一声。 “啊,瞧我忘了。”齐佑微拉着他的手腕,低头轻吻了一下。“你还说不了话。” “那有就点头,没有就摇头,好不好?” 齐佑微笑笑:“别对我撒谎。” 第168章 尘缘14 把谎越撒越大 李彦泽有种强烈的危险预感, 他从没有对身边的人有这样的感觉。又信赖又感到针扎一样的危险。 “殿下。” 头发半白的国师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被捏住的脖颈的李彦泽,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这位是您的人, 多有冲撞冒犯,特来向您告罪。” 李彦泽喉间一松, 感到禁咒已解,忍不住叹了一声气音。齐佑微松开手, 没有说话,李彦泽却知道,齐佑微很不高兴。 也许是因为国师把他抓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他让齐佑微没得到答案。 “我没关系。” 李彦泽忙说了一句, 紧接着看向齐佑微, 正对上他的眼睛。他刚刚所有的神情, 都在齐佑微那双淡漠的眼睛里。 齐佑微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也不再笑了。 李彦泽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明明实话说也不会有什么, 还能让他少生气,保持情绪稳定。 那个月姨说的话没头没尾,他都不明白在说什么, 更没必要隐瞒。 可隐隐的, 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彦泽都说了没关系, 那就没关系。” 齐佑微终于开口,李彦泽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齐佑微笑笑,看向国师, 说了一句:“既然都到国师府上了,那便今晚劳烦国师帮我们看看。” 国师侧身抬手一请,在李彦泽走过时,他原本耷拉着的眼皮一抬, 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国师府比李彦泽想象得更简朴,晚上也很少点灯,各处陈设也没什么名贵少见的东西,比李彦泽看到的富商宅子还要质朴。 “殿下已简单将情况告知,只是我尚且还不清楚,您输入的灵力能做到什么程度。” 李彦泽轻叹了一声:“可惜我的灵力莫名封住了,前段时间明明已经有好转了。最近又只能调用一小部分了。” “天缺本来就有修道根骨,心脉孱弱就会跟不上肉身活动。一开始我也曾想过输入灵力进入殿下的心脉分担,这样便可与常人无异。但最多只能留存半炷香的工夫。” “后来又尝试让殿下引气入体,强行修行,可灵力一到心脉便散。” 李彦泽汇聚灵力,抬手点上齐佑微心口,闭上眼全力将灵力汇入他的心脉。齐佑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淡淡的金色光芒自他的心口闪烁着,温暖而包容。 李彦泽松了一口气,立刻感觉很乏累,齐佑微时刻关注他,立刻揽住他的腰抬手帮他擦汗。国师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李彦泽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的确如殿下先前所说,心脉运转如常,灵力也没有外泄的状况。” 李彦泽一喜:“那是不是抽取我的灵力炼丹送予他服下,以后他便可性命无虞了?” 国师下意识抬眼看向齐佑微。 “可行或不可行,还是要试一下才知道。”齐佑微出声,看着没有欣喜若狂的神情。 “这样可能要劳你来宫里住一阵了。” 李彦泽指尖颤了一下:“也不用,我已经摸清了这里的路,以后我每天自己过来也很方便。” 他说完就做好了齐佑微反驳的准备,或者他会露出那种很伤心的神情说:“难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分开。” 但齐佑微只是一点头,神色不变,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你觉得那样不麻烦就好。” 李彦泽没控制好自己的神情,讶异地看着他。齐佑微一笑,站起身带着他离开国师府,这次还站在前面为他引路。 “有那么惊讶吗?”齐佑微撩开马车帘子,淡声问他。 “你不想住进宫里就不住,想来就随时可以来。你一向是自由的。” 齐佑微端坐在马车里,也许是今日他的装束太不一样了,李彦泽时刻对他有种达官贵人的微妙疏离感…… 他往日里发很少束高,额发垂落,就算是身着华贵的衣袍也是低调的暗纹,没什么太花哨的花样,一派贵公子模样。 可他今天束发加冠,明珠金冠只衬得他尊贵无双,凌厉深邃的骨相暴露无疑,一身紫色蟒袍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若不是你,我们还在桃溪村喂鸡,种菜。这个时辰,你该起身去刨地了。然后我会问你,今日中午还回不回了。” 齐佑微说着轻笑了一下。 李彦泽一直紧绷的心绪被他这几句话抚平了,也笑了。“也不知院里无人打理是不是开始长草了。” 齐佑微扫过他的笑眼:“我们走了还不到半月,放心。” 李彦泽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跟了一句是啊。 马车晃晃悠悠,颠得李彦泽眼皮都开始发粘了。齐佑微稍稍靠过去,没有立刻揽过他。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齐佑微轻声开口,蛊惑似的。“我不会强求你什么的。比如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比如……你一定要喜欢我。” 李彦泽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进去,低声嗯了一下,放松地歪在他身上。 “我眯一小会。” 在桃溪村李彦泽已经完全习惯了齐佑微在身边,反正睡着了也会被揽过来靠着,李彦泽觉得还不如自己靠过去。 不知不觉间,他自己就像这样主动模糊了暧昧的边界。 齐佑微托着他躺下来,手臂揽着,手指捻捻他的额发。 他撒过那么多谎,现在自然不介意把谎越撒越大。 * 李彦泽开始频繁出入国师府,主要是同国师一道斟酌用药。齐佑微似乎忙起来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只和他见了几次而已。 据说是皇都邪祟作乱有了眉目,他忙着赶在宫宴前把事情解决了。 李彦泽很想帮忙,但经过那晚,多少也隐隐明白了。 恐怕邪祟害人是幌子,宫闱秘事是真。 他实在不易多参和进这样的事,有关于皇家的事情,他们这样的修士都要少沾染。帝王皇家,一点风吹草动,影响的是千万人的生计国运。 当然,他也好奇,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段往事。 邪祟没了动静,皇城的宵禁自然解除了。 傍晚皇都街上还是人流如织,李彦泽坐在马车里,掀开一小角帘子向外看。 齐佑微邀请他去宫宴,他本来是不想去的。但齐佑微露出那种委屈又失望的神情,李彦泽就心软了。 因为是宫宴,他平日里的素衣比宫里的太监的衣袍还破旧,又被按着量体新裁了衣袍。 青衣底色银线绣纹,佩玉的腰封把少年人的细腰勾勒,直衬得他是个灵动秀美的小公子。偏他自己还还不自知,只叫这衣服比起素衣来重了不少。 头上束冠,发穗飘摇更是让他走动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他们自然是走皇城正门,朱红色的城门洞开。李彦泽趴在窗边张望,察觉到一丝微妙的灵力波动。 这几日他经脉内灵力慢慢恢复,敏锐的感知又回来了。 “大阵是不是已经落成了?” 李彦泽想起第一天见的那个大阵,回头好奇地问齐佑微。 齐佑微的脸庞隐没在黑暗中,闻言转过头来,李彦泽只看清他轻勾起的唇角。 “落成了。” 李彦泽没多想,只看着朱红色大门如某种庞然大物缓缓将马车吞进去,心里莫名掠过一丝不安。 砰砰砰…… 焰火从城门楼上直向夜空里绽放,李彦泽抬头去看,漂亮的眼睛里有金色的光芒亮起又消散。 齐佑微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了起来,脸庞渐渐隐没在城楼的阴影下。 进宫了李彦泽才明了为什么皇宫要叫皇城。宫殿楼宇,亭台水榭,一眼看不尽,这里大得直让人眼晕。 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服饰统一,行走步调都整齐一致,垂首恭立,一切井然有序。 李彦泽却觉得很没意思,意兴阑珊地转过头来。 齐佑微笑笑,似乎已经看透了李彦泽此刻的想法。 皇宫就是这样精致华美的笼子,笼子里的人享用天下间最好的东西,但代价就是不得飞出这个金笼子。 宫宴只有皇亲,李彦泽特意扫过一圈,齐佑微的皇叔只剩下那位裕亲王了。 这细琢磨起来确实有些惊人。 齐佑微带着李彦泽直直穿过众人,金钗华服,烛光映照下满眼皆是富贵尊容迷人眼。 他们跪做两列,齐佑微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了李彦泽的手,拉着他走到最前。 “我能做在这里吗?”李彦泽的手下意识一缩,齐佑微拽回来,只低声问他:“今晚的好戏,你不想坐在最前看吗?” 李彦泽立刻乖乖坐下了。 李彦泽扫过一圈,发现最前有个位子是空的,不知是哪位贵人姗姗来迟。而且还能比齐佑微来得更晚。 宴饮奏乐,皇家的宫宴也是同样的,只不过都更有等级尊卑。 齐佑微时不时侧头过来催他吃这个吃那个,但早听说会有好戏,他的心思早都不在菜色上了。 殿内烛火明亮,酒酣耳热间,有宫人推开了半扇窗户。 霎时间,殿内烛火明灭一瞬,所有的烛火全部熄灭了。 李彦泽立刻抓住齐佑微的手臂,右手掐诀。齐佑微在黑暗里顺势靠在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混着殿内的龙涎香暗暗传来。 “好戏开场了。” 李彦泽一愣,殿内突然显出一女子,眉眼和齐佑微有四五分相似。 她刚一出现,黑暗里,裕亲王的方向便传来一声恐惧至极的惨叫。 “她……究竟是谁?” 李彦泽心里有猜测,但还是忍不住问齐佑微。 “她便是我的母亲。” 齐佑微轻笑了一声:“她今日是来报仇索命的。” “你要动手收了她吗?” 第169章 尘缘15 佑微,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 李彦泽看向其下的女子, 面容姣好,只是双眼并没有神光,乌黑秀丽的头发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摆动着。 御座下的贵人们已经吓傻了, 尤其是裕亲王,不断喊着国师, 祈求他立刻动手护他安危。 可她也只是静静地如月华一般站在大殿之中。 “你可能对我们修士有些误解。”李彦泽同齐佑微解释:“我们只灭邪祟,不收人魂。” 今日这女子明明是人魂, 并不是邪祟。这样牵扯因果的事情,他们一般很少会管,除非算出她身上已沾染了邪气才会出手。 那晚李彦泽追过去只是怕她害人, 但她身上的确是没有一丝邪气。 李彦泽垂眼手指掐捻了几下, 翻手搭在桌面上。 不仅如此, 她身上还有好几条因果线, 牵绊太多,她的生魂只能这样徘徊, 于她也是一种痛苦。 那女子转头看向御座之上,猛然靠近过来,却只是轻嗅了两下, 紧接着又离开了。 然后便目标明确地走向了裕亲王, 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拎鸡崽子一样把他拖拽出来。 “国师呢?!国师呢!” 旁观的皇亲都不敢说话,只偷偷瞟齐佑微的脸色,见他一个劲地和旁边人说话, 什么动作也无,不少人都心思活络了起来,只当是他授意的。 裕亲王脸胀成了青紫色,大殿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位身穿白色麻衣的贵妇人带着国师走了进来。她和国师都没有施舍给快被掐死的裕亲王一点眼神。 这样的场合, 她未带一点钗环,身着麻衣,神情却怡然自得。李彦泽认得她,明明就是那个赠他金环的月姨…… 李彦泽瞪大眼,听见一边有人称呼她为德贵妃。 “让你侥幸活到现在已经是恩赐了。” 她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却站在那里看着裕亲王一点一点被掐死。 随着裕亲王了无生气,刚杀了人的白衣女子立刻松手抱住德贵妃,像个小孩子一样依赖地蹭蹭。 德贵妃拿出手帕给她擦擦手,拍拍她的头,笑着喊她珠珠,明明姿态亲昵而自然。 德贵妃站在大殿之上,收敛了笑容,转头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皇亲,手一挥,让侍女上前给诸位皇亲手指扎破取血。 “你不要太过分!太子殿下还在这,你伙同国师这是在施什么妖术!” 李彦泽却似有所悟,一会看向躲在德贵妃身后的珠珠,一会皱眉掐算起来。齐佑微靠在他身上,惫懒地垂眼看着他们。 “是我授意的,各位请吧。” 齐佑微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无人敢有异议。 李彦泽掐算结束,翻手按下,看向齐佑微轻叹了一声。“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殿内红色灵光亮起,国师掐诀,花纹复杂的阵法亮起汇集到面色懵懂的珠珠身上。 李彦泽看得入神,这样玄妙的阵法难得一见。 珠珠猛地闭上眼,李彦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因果线全部消失了,捆缚她的那些沉重的东西消散不见。 德贵妃眼里带泪,但更多的是喜悦。她转头看向齐佑微:“阵法还需要一个她最挂念的亲人喊魂,你是她的孩子,佑微,你来吧。” 李彦泽却清楚地看见齐佑微笑了一下,李彦泽看了却莫名心里一酸,抓住了他的手。 齐佑微站起身,李彦泽就紧跟着他,看见他淡漠地走到珠珠身后,没有任何犹豫。 但只有始终拉着齐佑微手的李彦泽才知道,他紧紧抓住了李彦泽的手,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那样。 “母亲,走吧。” 几息过后,阵法却没有半点反应。齐佑微深吸了一口气,又笑了一下,看向德贵妃。 “月姨,还是你来吧。不是有血缘关系才是亲人。” 说完他就拉着李彦泽转身,德贵妃急忙喊了一声:“佑微!”李彦泽转身看过去,德贵妃满脸复杂,看向闭着眼的珠珠。 “珠珠,走吧。” 话音刚落,红色的阵法灵光大盛,她的身影就那样慢慢消散。 齐佑微却始终没有再看一眼,李彦泽想起在桃溪村齐佑微对他说的话。 “六亲缘浅,母早亡,父不慈……” 原来早亡的母亲也并不爱他。 宫宴以这样的闹剧收场,李彦泽已经没心思要离开了,只想陪在齐佑微身边。 德贵妃却在走之前看向了李彦泽:“彦泽,想走要趁早。” 李彦泽摇摇头,拉住齐佑微的手:“我今日不走了。” 德贵妃站在廊下,一身素衣麻布,眼眶还红着,深深地看着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倏尔一笑。 “好。” 皇宫的夜里也这样冷,并不会因为这里有多少华贵的东西而有任何改变。 齐佑微屏退了所有宫人,李彦泽主动接过灯笼同他从狭长的宫道慢慢走着。 “我们修道之人讲天地缘法。”李彦泽小心斟酌着字句。“有时候人自带的天生命盘并不能完全决定你的一生境况。” “父母亲情缘薄,别的地方也许就会有冥冥之中的补偿。” 齐佑微笑了一声:“不是不同我论道?” 李彦泽轻咳了一声,靠近了他:“总之,你明白的我的意思吧?” 齐佑微突然看着他,一直盯着他看,直到李彦泽脸一红闪躲起来。 “比如上天让我遇到了你?” 李彦泽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齐佑微却自顾自引开了话题。 “刚刚在殿上,你看出来了?” 李彦泽顿时没了笑意,低声嗯了一声。他现在也明白,齐佑微的天阙是怎么回事了。 “人魂不是她那个状态,虽然能看出有人一直不断滋养她的魂魄,但还是能看出她神志已尽了。只可能是她生前被填过大阵。” 月明星稀,齐佑微突然反抓住李彦泽的手,拉着他突然换了一个方向,越走宫道两边砖缝间的杂草都多了起来。 “还记得你在面摊那听的故事吗?”齐佑微一笑:“我没他讲得好,但句句属实。” 李彦泽听见夜晚里不知名的虫鸣,也许是刚刚快走让心脏跳快起来。李彦泽看着他,心脏砰砰直跳。冷调的月光下,他没有笑,只是很平静地向他摊开最柔软的肚皮。 还是那个皇帝,早年间他也曾为天下筹谋,但只有做过事的人才知道庸才就是庸才,即使他贵为皇帝。 于是他变了,他要享乐,沉迷美人美酒,宴饮作乐,蹉跎浑噩大半辈子,有一天才发觉这守成之主放纵的恶果。他想要补救,却信上了运势气数。 不知从何得来的箴言,说今朝皇运气数未绝,他的儿子里有一位身负紫薇帝气的帝星转世。 皇帝不想要他的儿子替他力挽狂澜,再让后世史书写他荒淫无道,幸得一子能力挽狂澜。于是他便四处求仙问道,直到裕亲王进献了一个法子。 借运。 皇家的运数牵扯太大,但可以在这位皇子尚在胎腹之时,母体压阵眼,将气运通过阵法转到皇帝身上,这个法子不仅旺皇帝本人,更是保整个皇家。 至于母体会怎么样,皇子又会怎么样,皇帝并不在乎。他一心沉浸在成就皇图霸业的未来上。 此时,刚被卖进宫的林珠还不知道,她便是那位命定之人。 举国上下同一个生辰八字的女子何其多,皇帝不愿错过一个。林珠只以为是命运的偶然,却不知道这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德贵妃那时刚生下三皇子,她并不爱皇帝,更不想争宠,只是她的母家需要她那样做而已。她只当自己浑浑噩噩半辈子,一直是个体面的提线木偶。 连皇帝也不知道,林珠那时便和德贵妃相识了。地位天差地别的两个皇宫里的女子,话本里只会揣测她们是如何勾心斗角,如何争宠。 但事实上,林珠的乐观活泼,一双会做各色漂亮菜色的巧手,还有说不完的笑话让这木偶也有了心,长出了血肉。 她们是没有血缘的亲人,亲密无间的姐妹。 直到那次祭祀,林珠被指派去殿内洒扫。 没有一见钟情,只有见色起意和恐怖的强占。即使第二天皇帝在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后赐给她名位,宫殿也改变不了,这是一场强|女干。 林珠在宫殿里被严格看管了起来,外人看这是一场无上恩宠,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监|禁。 一个月后她有孕了,林珠从此变成了柔妃,皇帝希望她温柔顺从。 更幸运的是,这个身负帝气的孩子让皇帝等来了,就在林珠的肚子里。 林珠恨皇帝,也恨这个孩子,可她不能展露出来。德贵妃却明白她,但她也只能劝她忍耐。 孩子没了,林珠没了价值,就会变成罪人,立刻会没命。德贵妃母家有势力,暗中去查,很快便清楚是怎么回事。 林珠却已经被填入阵中十月,生产当日,齐佑微完美应验了批命说的命格。皇帝开怀大笑,即使这个孩子生出来浑身青紫,心脏孱弱。 林珠看着齐佑微,恨他也可怜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要掐死他。 大阵已成,耗材自然扔进冷宫就是,填过阵的林珠魂魄都不全了没几年可活,这有心疾的皇子更是早有活不过三十的批命。 齐佑微和林珠都在冷宫,却一墙之隔,各自被看管起来。 “其实我和她见过。”齐佑微思索了一会:“有一年中秋,宫墙上破了一个小洞,看管的太监惫懒没补上,我听到隔壁打落桂花的声音,趴在小洞上看。” “看见她和月姨坐在桂树下,一个比我大些的小男孩拿着杆子在打桂树。桂花一点一点落下来,很香。她裹着毯子,浑身落满了桂花,笑着摇头,似乎瞥了这里一眼。” 齐佑微没有再说,李彦泽却明白了他的话外之音。 因为这似是而非的一笑,齐佑微心里埋了一种有关幸福的幻想。 今天,他梦醒了。 李彦泽猛地抱住了齐佑微,少年人身上清新的皂角清香扑了他满怀。冰凉的泪水滴进了齐佑微的脖颈里,齐佑微按住他的后背,轻声叹息。 “我没那么难过。她有一百种理由恨我,没有理由爱我。我都明白。” 李彦泽走南闯北,不是没听闻过见证过人间各色的悲剧,他从来只当是局外人,怀以悲悯和同情。 可这次,他泣不成声,哭得整张脸花了,齐佑微笑着捧着他的脸颊擦拭着,手指轻拨弄过他湿润的长睫。 林珠最后几年,德贵妃一直陪着她,为她养魂,筹谋复仇。她争权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她只想毁灭。 而那个被扔在冷宫里独自长大的小孩,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小心翼翼活下来的,又是怎样长大成人的。 这几年里,皇帝借运大成,几位亲王群起效仿,或为寿命,或为运势。他们自然没有那样巧那样完美的人,那便买些贫家女纳入府,怀孕了便找人将母子两人的运势转到自己身上。 在他们看来能有这样一个无本万利的事,谁会管耗材们会如何,好吃好喝供着已是恩赐了。 这些女人和孩子大多在生产当日便会死去。皇帝奉为国师的那位道士靠这些,名利地位双收,而他的徒弟再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暗中和德贵妃合作了。 这时齐佑微还在此局之外,坐看朝堂暗流汹涌,后宫德贵妃不断给老皇帝喂毒药。 也许他真是个天生的帝王材料,暗中审时度势,借力打力。 宫变那天,谁也没想到最后赢家是他。老皇帝以为他渴求父子之情,给些甜头就恭顺无比,德贵妃以为他也期望毁了整个皇廷。 “皇廷若毁,天下黎民百姓会比这些皇族下场更惨。”李彦泽低声咕哝了一句。“现在百姓安居乐业,政治清明。皇室内该死的人也被杀了。这是两全。” 齐佑微笑笑:“哪里有两全呢?这天下还是齐氏的天下。” 李彦泽同齐佑微坐在荒凉破败的宫殿台阶上,月凉如水,只有树叶沙沙作响。转头看向另一边,桂树高大,却不是桂花开放的季节,只有叶片作响。 怪不得他不愿意称帝,即使杀了皇帝也没有急着对外宣布皇帝驾崩,只是让他病重,外出养病。 齐佑微始终平静而又淡然,李彦泽静静听着,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不愿回皇都了。若你愿意,等你病好,我们再回桃溪村。” 齐佑微终于露出不同的神情,看着他低声重复:“我们?” 李彦泽犹豫了一瞬,而后看着他笑了一下:“我们。” 齐佑微捧着他的脸颊,低头凑近他,猛地搂过他,唇瓣相贴,李彦泽呼吸稍稍急促,试探着胡乱舔了一下。 直到被他舌尖勾着纠缠,李彦泽才反应过来,他□□的是齐佑微的舌头。 齐佑微兴奋地不住勾着他张开唇瓣,紊乱的气息共奏,李彦泽浑身发颤,心脏砰砰直跳。 齐佑微抱紧了他,勒得他们紧紧贴在一起,他蹭着李彦泽的脸颊,低声确认:“我们?” 李彦泽没有立刻回答,他冷静了一会,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真的觉得,如果是这样注定的一段缘分,那就沉溺在红尘里吧。 他已经六根不净,灵台不清了。 “佑微,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桃溪村。” 第170章 尘缘16 他不能自理的小妻子 已过了暮春时节, 桃溪村的桃花都谢了大半花瓣,只剩几缕花蕊待到夏日结果。 顾逢泽顺着气息到达桃溪村时已经迫近夜幕,他一身道袍, 身背行囊,除了模样出挑看着就是位行走江湖的道士。 他翻手掐诀, 顺着方位直直穿过桃溪村到了山后,一座带着院子草屋立在那里, 矮小的栅栏只到人腰间。 顾逢泽扫了一圈院内便知道里面无人,当即伸手要推开小院门,却一瞬间一道灵力猛地飞射过来。 顾逢泽早有准备, 反手挡住了, 当即进了小院。 却在踏进去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已经进了阵法, 顾逢泽抬手甩出符咒破阵, 眼前却如水幕一般波动开。 顾逢泽的眼前显现出李彦泽的脸庞,他似乎刚哭过, 眼圈红红的,身上的竹青色衣袍精致贵气。 “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桃溪村……” 月光下, 他圆挑的眼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顾逢泽一直站在原地看着, 没有伸手打断这画面。 他的眼神柔和一瞬又轻叹了一声,伸手掐灭眼前的景象,他瞬间被暗藏的阵法抛了出去。 紧随而至的就是接连不断的杀招, 顾逢泽都游刃有余地反击避开,此刻数个修士才出现在顾逢泽面前。 他们一句话不说,众多符咒灵光大盛,次次都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 顾逢泽半阖眼眸, 姿态悠然地同他们周旋,观察着他们的路数和身份。 “你们主子派你们来埋伏截杀我?”顾逢泽单手掐诀点破他们布下的杀阵,语气悠然,全然没有被追杀的紧迫感。 “我猜你们的主子是那位的太子殿下。” 顾逢泽的身法太快,这几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瞬间掐诀来到他们的包围之外,语气笃定。 他一步便可瞬移到几人的百步之外,顾逢泽没有动手解决掉他们,脸上没了笑意说道:“带句话给你们的主子。” “若真想求他一个常相随,与其现在想尽办法杀人灭口,不如尽快找机会全盘托出。” 齐佑微端坐在明堂之上,面前是垒成小山一样的奏折,殿内烛火幽微,殿下跪了一群侍从皆噤声不言。 良久,灯火摇晃一瞬,在他脸上明暗晃了一瞬。他冷笑了一声,拂袖捏起搁在一边的红色朱笔,垂眼继续批着折子,语气平静无波。 “他就说了这些,没有其他了?” 为首的人抱拳回了一声是。 “他的行踪也已经跟丢了?” 大殿内沉默了两三息,齐佑微头也未抬,看不出他是个什么心思,没听到他们回话也不恼。 “下去领罚。” “这么多人?啊,我不知道你还在议事。” 底下的侍从更是把头一低再低,只看见一人拖着鞋履,脚步轻快从内殿走出来。 齐佑微手底下的字只写了一半,但一听到他的声音便立刻搁下笔,站起身去迎他。 “怎么不穿外袍就出来了?手这样凉。” 底下的侍从都有眼色地鱼贯退出去,最后一人合上门只隐约看见太子殿下竟是将来人拦腰抱起。 “别别别,我又不是来耽误你做事的。” 李彦泽刚沐浴完,长发擦得半干,这样被齐佑微半抱着小孩子一样抱在腿上坐着,发丝搭在齐佑微的蟒袍上都沾湿了。 齐佑微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腰,笑着凑近亲吻他,直要磨蹭得他唇瓣充血殷红才罢休。 “什么事都不及你重要。”齐佑微靠在他肩膀上,对着他侧脸轻声说着。 李彦泽对于他这动作也熟悉了,现在也不怎么会躲避了。 “国家大事,百姓生计,哪样也比我重要的。”李彦泽任他勾起一缕发丝轻嗅,满脸认真。 齐佑微充耳不闻,硬是要他做定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手指顺着他的脊背隔着轻薄柔软的里衣摩挲着,时不时揉捏两下。 李彦泽抗拒不得,塌下腰靠在他肩膀上。齐佑微轻声笑了一下,亲吻着他的额头,手指又顺着腰一直向下描摹宽松外袍下柔韧漂亮的躯体。 他捏着衣服下摆,顺滑的触感很容易就伸进下摆,手腕间堆了几折的衣料。 “彦泽,如果我有事没有和你坦白,你会怪我吗?” 齐佑微半阖着眼,一边轻声问他,一边唇瓣轻轻亲吻着他被作乱的手弄得紧闭的眼睛,又游移着亲吻他眉心的朱砂红痣。 “问这个……做什么……你手能不能先拿出来……” 李彦泽呼吸急促,隔着堆起的衣料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从脸颊红到耳朵,眼里满是紧张和情|潮。 “小道长都问我能不能了,自然是……”齐佑微轻轻咬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流直往耳廓里钻,李彦泽打了个激灵。“不能。” “呃!”话音刚落,李彦泽就猛地漏出一声如泣的音节,然后紧闭着眼睛咬着唇浑身发着抖。 “乖一点,告诉我答案。”齐佑微今天同往常很不一样,李彦泽在脊背发麻的情|潮中被拍打得晕头转向没有空闲去细思齐佑微的反常。 齐佑微高挺的鼻子一直在抵着他的脸侧,亲吻之间的话音都含混不清,但声声都在逼问着一个答案。 “你松手,求求你松手,让我……”李彦泽拽着他的手腕,眼角坠了一滴眼泪。齐佑微爱怜地低头吻走他脸颊上的泪水,轻声又问了一遍。 幽暗的烛火里,他黝黑的眼眸幽深而又危险,齐佑微一声比一声急切,手臂紧紧揽着他的腰压向自己,李彦泽被硌得浑身发毛,终于断断续续地回答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会……会生气……我不喜欢你再骗我……” 齐佑微低下头,猛地抽手出来,久久没有说话。他掩藏在暗影中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莫名有种阴鸷的心惊。 李彦泽刚喘过气来,挣扎着要下来。齐佑微却猛地打横抱起他,大步朝里间走去。 内殿燃着暖香,安宁舒适,春夜里躁动不安的暖意,让人褪去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长袍也并不冷。 轻薄的里衣沾湿了,被人粗暴地团成了一团扔到床帘之外,明黄的纱帘,宽大的床铺,李彦泽光着贴到滑亮的锦被之上才猛得意识到了什么。 齐佑微站在床榻边,背手一拽摇曳的床纱,手上的湿痕沾在上面印出半个手印来。李彦泽一想到那是什么就羞得浑身红起来。 齐佑微慢条斯理地解着外袍,挂着玉佩和香囊的腰带甩在地上发出咔哒声,李彦泽立刻惊醒了一般,明白了他此刻幽深沉静的眼神本身就藏着不正常的兴奋。 “你不去批折子了?” 齐佑微敞着衣襟,躬身去抓他的脚踝,李彦泽整个人从床榻里堆叠的锦被上跌了下来。 齐佑微敞着衣襟,身上的蟒袍随意地皱着,冰凉的手指紧紧抓着李彦泽细瘦的脚腕,安慰似的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而后矮身伸手撑在床榻上,低声道:“人生苦短,还是少浪费时间。” 齐佑微的脸色始终沉着,没有笑的模样,眉头轻轻皱着。 “在山洞里的时候,你半夜凑到我身边,小声说要给我补肾虚。”齐佑微手腕间的银环一直在亮,但始终没有变换形状,安稳地待在他的手腕之上。 “我都听到了。”齐佑微伸手按住扭着要挣脱的少年,慢条斯理地拽住腰间的带子,眼睛却始终紧紧盯住了李彦泽。 “虚不虚,今天你自己来感觉一下。” 李彦泽如一尾白皙漂亮的白色小鱼,半潮的青丝垂下,盖住磨红的尖尖,他不得挣扎,浑身沁着薄汗,亮晶晶的。 一只骨节分明,指尖沾了红墨的手细细描摹着,手掌假惺惺地在为他擦汗,摸了一手潮潮的水渍。 齐佑微勒住李彦泽,翻他侧身看过来,手指扳过他的脸,轻轻亲着他的唇瓣,好心地让他不要去咬自己的唇瓣。 在无序而又猛烈的折腾里,李彦泽皱着眉紧张地半闭着眼,额头上的汗水混着眼角滑落的泪水。他睁开眼看向齐佑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眼里写满了委屈和祈求。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会……” “那你慢慢适应一下,好不好?”齐佑微的体温一直都偏低,但他此刻也热得很,他身上也有汗,还黏黏糊糊地同李彦泽黏在一起。 “因为以后每天都要这样了。” 齐佑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终于笑了出来,手腕上的银环却一直在亮。 银环认主,它同主人心意相通。它正迫不及待地化作银链子拴在柔软的小道长身上,另一头…… 齐佑微撑着床面,眼睛下意识在寻找床榻间合适的地方,而后猛地一闭眼,按捺住难以忽视的巨大渴望。 就拴在床上,衣服被衾都不要放,他会把屋里弄得暖暖的,让他不需要蔽体,只要好好躺在垂地纱帘笼罩的床榻之上就好。 银链会压制他的灵力,他的小道长就落了凡尘,成了他不能自理的小妻子。不过,不用担忧其他,他会不厌其烦地帮他的小妻子擦洗,喂饭,小解,一举一动都要在他…… “我累了,真的累了。” 李彦泽的声音有些喑哑,明显带着哭腔。齐佑微的思绪回笼,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和汗,紧紧地抱住他,妥协地亲亲他疲惫地耷拉下的眼皮。 他知道李彦泽不会喜欢的,所以他会克制住,不那样做。 只要他不离开,很简单,很容易…… 一向精力旺盛到可以干一整天活的李彦泽破天荒地睡了整整一早上,若不是齐佑微议事回来叫他起来用午饭,他还想再睡。 李彦泽闭着眼被半抱起来,看见齐佑微端着吃食要喂他,顿时撑着腰自己接过来吃着。 实际上他现在腿就那样放着也疼,将整个重量靠在齐佑微身上还不行,必须侧着坐。 “屁|股疼。”李彦泽怨气很重,一张脸上满是不高兴。 齐佑微一挑眉,伸手顺着他的腰线一揉,李彦泽有了身体记忆,整个人要跳起来,戒备地看着他。 齐佑微白天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好脾气地同他承认错误,但李彦泽已经不信了。 李彦泽吃了点东西就又想躺下,看着齐佑微放下纱帘,突然靠在齐佑微的怀里低声问道:“师兄有消息了吗?” “自他出关,我怎么同他传讯也没有消息,他也不同我传讯……” 齐佑微面不改色地叹了一口气:“尚且没有。不过你师兄法力高深,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李彦泽叹了口气,又叮嘱他:“有师兄的消息一定告诉我。” 齐佑微手指拨弄他的额发:“当然,我也很想早日见到你的师兄呢。” 170-180 第171章 尘缘17 小心齐佑微,他想杀人剖丹…… 御花园边有一片水池, 李彦泽坐在凉亭里拿着钓竿向水池放,随意一抬眼望去,这才惊觉满池的荷花已经开了。 如今已然是盛夏了。 李彦泽这才发觉他已经在宫里住了快一个多月, 除了每天去国师那里琢磨药材,一同斟酌用药, 就是在偌大无人的皇宫里逛来逛去。 但自从他发觉,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宫人紧随便少走动了。齐佑微只要不忙国事更是粘人, 李彦泽甚至过了一段昼夜颠倒的日子。 齐佑微没肾虚,但他要肾虚了。 他靠在廊柱边上,向远处看去, 这里同外界不一样, 没有青山辽阔天地宽广, 只有层层叠叠的宫殿鳞次栉比。 其实这里很无聊, 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伺候,跟宫人说个话他们都诚惶诚恐的, 头狠不得低到胸口。 唯一能正常交流的人,竟不知不觉只剩下了齐佑微一个人。 想到这,李彦泽又随手画了一道传讯符给师兄, 果不其然又没有任何动静。御花园里的鱼都是漂亮的锦鲤, 不能吃, 钓起来了又要放回去。 李彦泽闲着没事,一连画了很多道传讯符。 “鱼上钩了。” 齐佑微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传来,伸手抓住了李彦泽的手, 一起将鱼竿提起。李彦泽整个人被齐佑微从后面抱住,只好跟他一起将钓竿往上提。 一尾漂亮的白色锦鲤被齐佑微拽了上来,李彦泽拽着线将它取下来正要扔回去,齐佑微突然抓住了李彦泽的手腕。 “都到手里了, 它就是你的,不能放回去。” 李彦泽只感到他的手还是有些寒凉,犹豫了一瞬还是摇头:“我只是找点事做而已,它不能吃留它做什么?” 齐佑微却坚持:“将它放进水缸里养着便是,这样你天天都能看见。” “水缸哪里有江河湖泊大呢?” 李彦泽晃神了一刻,手指一松,那条漂亮的小白鱼就那么掉进湖水里,很快便不见了。 齐佑微和李彦泽身上都被甩了点水,李彦泽一笑,忙着帮他擦擦,齐佑微却突然低头猛地亲过来。 光天化日,李彦泽刚想拒绝,就发现那群守着的宫人早已经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他不喜欢一群宫人跟着,但好像只有齐佑微在,他们才会走开。 炎热夏日,衣衫很薄,微风吹动纱幔,荷花颤着摇晃。 李彦泽这次从一开始就忍不住哭了,纱幔挡不住微风,他很不庄重地光天化日坐在齐佑微身上,即使不会有人也让他接受不了。 齐佑微体温偏低,偏偏贴近他就会觉得舒服,粘腻的汗水被清风吹过,如同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波动。 “你不是喜欢外面吗?天天想着往外跑。”齐佑微低着头,蹭蹭他的耳朵亲了一下。“现在不喜欢了?” 李彦泽垂着头,伸手抓着齐佑微紧箍住在他腰间的手臂,不住地摇头。 齐佑微这才点点头:“好,看来是不喜欢外面了。那要不要回去?回屋里好不好?” 李彦泽猛地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齐佑微一点不会觉得羞耻,淡然地草草整理好,扶着他站起来,自己还坐在位子上。 伸手一握他发颤的腿,垂着眼看着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李彦泽生气了,猛地推开他的手,低着头平息身体被刻意挑起的情|潮。一路上齐佑微要扶他,李彦泽也不理他,直到回到殿内清洗干净了才有了一点好脸色。 “你最近心口没有不舒服了吧?” 李彦泽坐在浴池里,挑眉看着任劳任怨帮他擦洗拿东西的齐佑微。 最近李彦泽以灵力帮他温养心脉,又配合着国师配的药剂一顿不落的喝着,很少见他不舒服,只是脸色看着还是不好。 齐佑微看他的神色,默然不答话。果然,李彦泽下一句就是:“想来你最近也不会难受,这几日你便去外殿睡吧。” 李彦泽没入水中,抬头看着齐佑微,吃准了齐佑微知道他真的生气就不敢不答应。 齐佑微垂眼,一脸的失魂落魄,勉强笑了一下:“那我去外殿睡。” 夜里凉爽,窗子开了缝让外面的凉风吹进来,李彦泽一直没法入睡。 皇宫里的日子悠闲又轻松,不需要他们干活,不需要去想银钱的事,一切都很好,除了齐佑微旺盛的需求让他时常大脑放空,疲惫不已。 但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在他目光不能及的地方,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一时间他怎么细想也不能捋出一根线头。 也许是这里他不喜欢,也许等齐佑微安排好一切,丹药练成了,他们回到桃溪村就会不一样了。 这样想着,李彦泽一早便直奔国师府去看看丹药。丹炉的火必须一直在烧,李彦泽只是需要定期输入灵力,平日里他不用来看也想不起来要看。 今日他没有提前告诉国师,甚至也没有告诉齐佑微。 国师府联通宫墙,实际上,这里也算在皇宫内。李彦泽好容易甩掉了宫人,直奔丹炉而去。 时间还早,各处只有守值的侍卫,李彦泽不想多解释,然后又惹来一群宫人跟在身后,便掐诀隐去身形,一路溜达着进了国师府后院。 丹炉就在后院的房里,丹火一旦开始就不会灭也不能灭,李彦泽进了后院却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也没有察觉到。 只有在踏进去的一瞬间,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扩散开。李彦泽下意识掐诀防御,破了设下的防御阵。 这阵法很莫名,之前每次来他都不会被拦,这阵法识得他的灵力和气息,最不该拦的就是他。 李彦泽脚步不停,手搭上了门,正要推开时,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 李彦泽一顿,没有立刻推开门,转头看见国师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你怎么今天来了?” 李彦泽犹豫了一下,选择没有直接推开门,慢慢放下了手。 “我想来看看丹药如何了,可以的话再多给些灵力。” 国师一脸不赞同:“你也是修道人,应该知道丹药急于求成是最不可的。若是苛求速度,丹药就废了。” 李彦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国师此刻看着却有些着急。李彦泽更想打开门去看看,但很快院外一群侍卫闯了进来,见到李彦泽站在那,都跪了下来。 “殿下请您回宫。” 李彦泽挠挠头,没想到自己突发奇想跑来看看惊动了这么多人。 “我待会就回宫,你们不用这样紧张。是我不好,没有知会一声。” 为首的侍卫再拜:“殿下心疾犯了,此刻太医已经赶去正殿了。” 李彦泽当即转身不再想着去丹炉看看,皱起眉立刻跟着侍卫赶回去。 还没进门就看见齐佑微面色青白,面无表情地坐在塌边,伸手让一边的太医搭脉。 齐佑微抬头看向从殿外跑过来的李彦泽,眼神一瞬间让李彦泽觉得陌生。但下一刻他就捂着心口无力垂下头。 李彦泽立刻快步过来,没有一点耽误,为他输入灵力。 “你平日里不是都知道要心情平静吗?今天怎么了?” 齐佑微伸手抓住了李彦泽抵在他心口上的手,轻声问他:“你今天怎么了?” 李彦泽明了,轻叹一声:“只是想去看看你的丹药。” 李彦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下意识想去看了,哪能有什么怎么了。 太医退下,殿内又只剩他们两人,齐佑微拉他回了床榻里,什么也不做,就是静静抱着。 李彦泽被他揽在怀里,心绪繁杂,往日里一点一点的不对劲都累积成了此刻的不安。 齐佑微如同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那条大蛇一样,紧缠。 但算了,反正他们终会离开这里的,是他太急了。 李彦泽按捺住乱七八槽的想法,回抱住了他,轻声说道:“我不会扔下你独自离开的,你不要那么害怕。” 齐佑微将下巴抵在他的头上,长长喟叹一声:“我信你。” 信你不知道那些谎言时,不会扔下我独自离开。 齐佑微跟他提过,他离开皇宫后,朝廷需要一个皇帝,他还需要去培养这样一个人。 李彦泽从不多问这件事,所以也不知道他在培养谁。而齐佑微不知道有什么棘手的事,他们正用着饭,他侧耳听了几句便匆匆去忙了。 下午李彦泽就又闲得在御花园的湖里钓鱼了,顺便顺手画传讯符给毫无音讯的师兄。 他抬手凝聚灵力在指尖,一个半成型的传讯符在空中浮现,突然字符抖动,另外半边立刻自行补全,淡蓝色的灵力亮起。 李彦泽没想到这次能成,呆愣了一下,面前的符咒突然如水波一般消失,开始一笔一划地浮现出师兄的字迹。 李彦泽匆匆扫了一眼,霍然站起身来。守在一边的宫人立刻看了过来,小步要向他走来。 李彦泽苍白着脸,伸手捏着灵光到掌心,回头笑了一下:“无事,只是腿坐麻了。你们不用管我。” 宫人立刻低头一行礼,李彦泽的笑容渐渐消失,低头看向掌心莹莹发着蓝光的字迹。 “小心齐佑微,他想杀人剖丹。” 第172章 尘缘18 他要出宫 传讯符不可能伪造, 灵力的波动也正是他熟悉的。 李彦泽慢慢扶着柱子坐下,思索着这短短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杀人剖丹? 杀谁?我吗? 李彦泽不会因为师兄短短的一句话就全然否定齐佑微,但那些疑窦, 他只是没有去细想而已,不代表他真的就那么放过去了。 李彦泽呆坐了一下午, 脑中很乱。后来他再向师兄传讯,也没有得到回音。 直到夕阳西下, 齐佑微来找他了,李彦泽才回过神来。 齐佑微刚议事回来,一身蟒袍, 头顶束发金冠金钗, 他站着逆着光对李彦泽一笑, 浑然天成的贵族仪态。 “怎么了?在这晒了一下午, 不热吗?” 李彦泽这才用手背贴了一下脸颊,果真晒得滚烫。齐佑微拉他起来, 顺势将自己的手贴在他脸上。 李彦泽没有躲,但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下一秒, 齐佑微就捏着他的脸颊, 没把握好分寸似的一用力, 嘴上却温柔地询问他。 “你今天心情很不好,发生了什么?” 李彦泽被捏得一痛,猛地皱起眉, 像受了惊吓的云雀挣扎着逃出他的手心。 要不要告诉他,也许只是误会一场……又或者存在什么误会。 李彦泽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主动想要隐瞒一个人,甚至这个人是他挚爱。 在见到他的第一眼, 李彦泽没有说出口,他注定没法将这件事全盘托出。 李彦泽垂下头,笑了一声,主动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心情是不好,但是什么都没有吃饭重要。” 齐佑微收拢手,一直侧过脸凝视着他,李彦泽没有看他,但自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他竟觉得有些紧张,生怕齐佑微抓住不放。 齐佑微矮身一点一点凑近他,李彦泽干咽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齐佑微扫了一眼他的喉结,最终只是轻笑一声,低声应了。 “那我不多问,一切随你。” 最近齐佑微应该很忙,天刚亮他就起了。李彦泽往日里都睡过去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今天却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便惊醒了。 齐佑微在整衣,李彦泽悄声翻过身去隔着纱帘看他的背影,看见他披着外袍脸色煞白,闭着眼忍着什么似的坐在一边。 李彦泽下意识就想起身,但齐佑微很快又恢复如常,穿好了外袍,见他似乎要转过来,李彦泽立刻闭上眼蹭着转过身去。 在宫里,齐佑微的衣物都有宫人熏染上香味,曾经那股淡淡的药香渐渐闻不见了。 他撩开纱帘,伸手帮李彦泽杂乱的额发整理了一下,摩挲了一下他肩头的吻痕,提起被子遮住了光裸的后背。 李彦泽等着他走开,睁开眼想到了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 既然他的灵力就可以对齐佑微那么有用,为什么他还是那样频繁不适。他们炼的丹药真的能救他的命吗? 因为国师在,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去探查齐佑微心脉的情况了,齐佑微真的在转好吗? 如果他的灵力能进入齐佑微体内,但并不能救他的命,只能缓解症状。那他们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而已。 他们就是为了丹药才停留在皇城,如果都是无用功,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 李彦泽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那些被藏在背后的事情被捋着这一角正慢慢掀开在他面前。 李彦泽猛地闭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决议要知道背后所有真相。 齐佑微的谎言太多了,李彦泽不知道现在他说的话还有没有一句能信。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和师兄传讯,所以只能从他能想办法知道的事来。 比如齐佑微的心脉究竟如何了,丹炉究竟有什么他见不得的东西。 李彦泽起身穿好衣袍,门外的宫人已经开始毕恭毕敬地问询了,以前他没注意过,这次他才意识到不妥。 齐佑微不在的时候,这群宫人跟得未免太紧。 李彦泽猛然打开内殿的门,外面至少站着十个宫人,远远看去,内殿外殿都有宫人垂手而立。 原来李彦泽当皇宫主殿都该是这样多的人数,可现在想来,他们要跟主子应该跟着齐佑微才对。 李彦泽看向一边的大宫女彩珠,她说话一向头垂得很低,李彦泽到现在都还对她长什么样没印象。 “我今日在宫内四处走走,大热天,你们就留在这里不用跟着我了。” 彩珠跪下,屋内一众宫人也跟着跪在他面前。 “随侍主子是奴婢的职责,还请贵人莫要为难……” “你都说我是贵人了。”李彦泽第一次冷下语气对他们说话:“那便是说我能命令你们。” 以前李彦泽也提过不让他们跟,但他们当时也是一口一个职责,这样一跪,李彦泽就随他们去了。 “我命你们今日不准跟在我身后。” 彩珠对着他磕头,沉闷的声音让李彦泽心惊肉跳:“还请贵人不要为难奴婢们,这样的罪责奴婢们担不起!” 李彦泽看着一屋子诚惶诚恐跪着的宫女太监,笑了一声。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可笑,这么明显的监视跟踪,一点没有察觉。 “你们的太子殿下命你们这样做的?”李彦泽撑着头,淡声问他们。 所有内侍皆缄默不言。 李彦泽撑着头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起来吧。今日我不出门,就待在主殿内,你们都退出去别凑过来。” 太监宫女们都去看彩珠,彩珠没有再坚持,当即磕头称是,他们这才一一退出殿外, 李彦泽能感觉到大殿前后都守了宫人,无论他从哪里走,宫人都必然会有所察觉。 但好在他还有灵力,他掐诀捏了一道幻象留在殿内,时不时还能发出些动静。 一切都很顺利,上次也是因为不知道阵法的存在才惊动了人,这次他有所准备,提前准备了符咒。 他其实也不能十拿九稳,但他太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都那么紧张丹炉,究竟是怎么回事。 国师府一向偏僻清静,除了巡逻的侍卫无人来打扰,里面处处有阵法布置,好在李彦泽多次出入,闲暇时会拿这里的阵法研究。 熟悉的院子和紧闭的门窗,李彦泽这次携带着符咒,没有惊动阵法,悄然从房顶上飞掠而下。 就要推开门的一瞬间,李彦泽一瞬间竟犹豫了。 那日的他们反应已经足够明显,他们都知道丹炉里有问题,可显然都不在意这是能救齐佑微性命的丹药。 万一只是他胡思乱想的,就算是知道又怎么样。 李彦泽不能接受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他,但这个时候,他竟然有一瞬间就像装作不知道算了。 “都来到这了,不进去看看吗?” 齐佑微的声音平静,甚至充满了怂恿的意味。 李彦泽伸手搭在门扉上,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负手而立的齐佑微。 李彦泽已经不想去思索为什么齐佑微如此了解他的行踪,这是皇宫,他是这座宫城的主人。 就算李彦泽会术法,齐佑微想知道就有办法。 李彦泽看向他:“你想让我看吗?” 齐佑微静默了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该知道,但是我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你,和你坦白这一切。” “我知道,瞒不了你多久的。” 李彦泽一把推开了门扉,顶着房顶的炼丹炉立在正中间。 应该日夜不息的炉火此刻是熄灭的,李彦泽笑了一身,径自向丹炉走去,伸手掐诀,丹炉洞开,里面什么也没有。 齐佑微不紧不慢地走进来,靠在一边的廊柱上看着李彦泽充满着不解的眼睛。 李彦泽快步向他走过去,伸手抓住了齐佑微的手腕,灵力沿着他的经脉游走到心脉查看。 不出他所料,心脉的情况一台糊涂,还不如几月前。李彦泽有了答案,睁开眼看着齐佑微,眼圈红红的。 “照这个情况下去,你很难撑过今年。” 齐佑微一笑,伸手碰碰他的脸颊:“生死有命。最后这一点时间,我不希望你有一点的不开心。” “等到你终于撑不住,死在我面前我就会更好受一些?”李彦泽甩开他的手,笑了一声:“这么多天,你哄我玩呢?” “就是这样才不能告诉你。彦泽,我回不了桃溪村了。离开皇都,没有这里的药材供养,我撑不到那。” 齐佑微语气始终平静,李彦泽眼里坠下泪来,但只是看着他静默不语。 “我知道,你不想留在宫里。但就最后这一点时间,陪陪我吧。” 齐佑微向他伸出手,一瞬不眨地看着李彦泽,薄窄的凤眼除了似笑非笑,如今竟也写满了祈求。 他面色没有血色,脸颊唇瓣苍白透着淡青,久病之人沉疴在身,脸色不会太好,窗格的光影漏在他脸上竟像地府里的一抹幽魂。 李彦泽看着他,心里的疑惑一下子全都被解释了。他满心以为能靠他救回来的人已经宣判了死期,许诺的桃溪村也成了午夜梦里怎么也不可能的海市蜃楼。 李彦泽向他走近,仍由齐佑微把他紧紧抱住了。齐佑微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一点点安全感。 这一次,齐佑微说的全都是真话,只是那一部分他不喜欢的,还是不能让李彦泽知道。 他拿准了他的小妻子的心软,如此卑鄙的算计了李彦泽。放手让他疑惑、猜忌,不做任何解释,适时向他坦白部分真话,再告诉他这样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吸引他的彦泽只关注在他身上。 这是齐佑微爱人的手段,也是无法停下的谎言。 李彦泽和齐佑微一同回去,一路上李彦泽一直沉默不语,但一直紧紧拉着齐佑微的手,不再考虑是不是有人会看到。 这样的日子在倒计时了,谁还会在意那些呢? 纱帘放下,今晚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齐佑微揽着他轻轻拍着,这样的动作他莫名感到熟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下意识这么做了。 齐佑微到底心脉有损,伸手抹掉李彦泽脸颊边的泪水,静谧的夜晚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也渐渐睡着了。 李彦泽却刷得睁开了眼,松开搭着齐佑微胳膊的手,一张昏睡符悄然已经生效。 李彦泽凝视着他的睡颜,慢慢起身下床,换上了一身行装,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李彦泽本想提笔写一张字条,但他心中还有气,什么都不想留。 他要出宫回青鸾山找师兄,找不到师兄就找师傅,青鸾山还有万千藏书,总有天缺的记载。 无论结果如何,他做不到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至于齐佑微白天说的那些话,李彦泽只敢信一半,信他眼见的那一半。 齐佑微太聪明,太爱撒谎。可能他真的有点笨,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信齐佑微。 第173章 尘缘19 剖取我的金丹为你续命 李彦泽来的时候一身华服锦衣, 如今要走了,他只一身简单的素衣。他坐在床榻边去看齐佑微青白的脸庞,很想趁他睡着给他画个大花脸, 但最终只是长长叹息一声。 杀人取丹,这怎么可能。李彦泽只觉得齐佑微一直在骗他, 但一直不相信齐佑微想要他的金丹。 之前在桃溪村,有那么多次机会, 齐佑微一直没有对自己下手。 不能再耽搁,李彦泽便起身推门出去。皇宫内大小宫殿错综复杂,楼宇之间大道小路交叉, 同一个精密运行的机器没有什么区别。 幸好他提前看好的路线, 不至于摸不清路线。 李彦泽纵身提气踩在皇宫屋顶上, 背着包袱飞身在楼宇之间穿梭, 越走眼前的景象越不熟悉。 他飞身跳下房梁,抹黑穿过两扇宫门, 抬头一看,他走了半个时辰竟然还没出内殿的范围。 李彦泽避着侍卫,不再在房顶间穿梭找路, 地面熟悉的道路却越走越不对。 又过了半个时辰, 他一边算着方位一边走, 鬼打墙了一般,他竟自己走回了熟悉的大殿宫门前。 可他分明已经提前勘察好了路线,不可能越走越偏。就算是他不认得路, 也不该走了一圈回到出发的地方。 站在屋脊上,拧眉低头看向四周,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阵法,以整个宫城布阵。 李彦泽想起在桃溪村山林里的那个阵法, 脊背一阵发凉。 齐佑微说了,是他三哥伙同一帮修士趁他在外养病,设阵害他…… 李彦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三哥的母亲是月姨,既然德贵妃支持了齐佑微又怎么可能放任三皇子害他。 两个高度相似的迷阵,只能都是齐佑微的手笔。 李彦泽的昏睡咒只有两个时辰的作用,兜兜转转他已经浪费了一半。 他没有时间在这里久留了,既然用灵力会模糊他的感知,那就不用。 李彦泽越发迫切想要出宫,夜风吹拂发丝,他一步不停地往宫墙那走。 只算方位果然有效,他一路沿着宫墙摸到宫门,但这样耗费的时间就太多。 李彦泽站在距离宫墙一步之遥的地方,刚要悄声翻下来,夜幕里闪烁起了金光阵阵,如同他进宫那一日在马车上看到的烟花。 这次他却感受到强大的灵力波动,冲天的金色灵光将整座皇宫照亮了一瞬,李彦泽愣了一瞬,立刻调用灵力想要破阵,在破阵的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李彦泽立刻收手,快速隐匿身形撤离这里。 这样的大阵启用,不仅让他鬼打墙,更是想要封住他的灵力,但破阵的灵力波动很大,无疑于自投罗网。 齐佑微早早布置了一个无解的网罗,让他此刻无处可去。 李彦泽能感觉到他的灵力在不断地被大阵消耗,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终于对自己两次失去灵力的缘由重新翻出来。 李彦泽心愈发沉了下去,隐匿身形的符咒同样需要灵力维持,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被找到。 他找了个角落贴着墙边,听到整座宫城如同被唤醒的巨兽一般,随着法阵开启,宫人,侍卫都开始在皇宫内各宫墙巡视。 尤其是他面前的宫门,更是一波一波的侍卫暗卫悄声来到这里把守。 说什么他是自由的,说什么一切随他,随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原来也是一个谎言。 骗他入宫城的那一天,他就早有计划。如果软的不行,等待他就是这样天罗地网。 李彦泽忍不住哈了一声,靠在墙上扶着额头。齐佑微还有什么是真的,他说的那些话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真的东西。 他说的喜欢会不会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只要他选择相信的人,他就会一直相信下去。但他此刻要怎么做到继续相信齐佑微? 李彦泽双眼通红,静默了片刻,一把剑刃雪白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上。 金丹运转,一双浅色的眼瞳里金色的灵光流转,眉间朱砂红痣鲜红,冲天的金色灵光不可能再藏匿。 李彦泽一把揉皱戴着的隐匿符咒,一步一步提剑向宫门走去。 “彦泽,你要走了吗?” 齐佑微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李彦泽的长发被风吹动,他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准备结阵的钦天监修士。 他没有回头去看齐佑微,只是用同齐佑微一样的平淡语气回答。 “是啊,你不愿意吗?” 齐佑微沉默了很久,而后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低声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呢,彦泽。” 李彦泽侧过头终于看向他,在熊熊燃烧的火把的火焰中,他赤红着眼,长发披肩,一身紫衣压在肩头,死死盯着他笑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走。” 李彦泽已经毫不意外了,闭上眼再睁开时手上挽了一个剑花,转身剑锋直直对准了他。 “那你尽可以试试。” 齐佑微捂着心口轻咳了两声,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一双藏在眼窝的凤眼抬眼,手腕上银环光芒大盛,化作了银链子直直冲李彦泽而来。 李彦泽挥剑格挡,四面八方的修士掐诀结阵,他一人一剑周旋着,一步一步向着城门而去。 国师一直没有出现,李彦泽的剑锋划过他们的手臂,只将他们打晕,齐佑微轻咳着,挥退了身边的人,从袖中掏出一张符咒,手指一翻,符咒燃起。 熟悉的阵法纹路在宫墙上亮起,李彦泽立刻感到有什么骤然压在他的肩头,经脉里的灵力快速被阵法吸取,李彦泽依然强行运转灵力,挥剑击退想要拴住他的银链。 他猛向后撞到城门上,呛咳出鲜血来,齐佑微立刻挥手让他们收手,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去捧他的脸,手指轻轻擦掉他唇边的鲜血。 李彦泽咳了两声,血沫溅到齐佑微青白的侧脸上,他们看着对方,李彦泽眼里满是炽热的怒火。 齐佑微却一派平静,黝黑的眼瞳映着不远处的火光。 “我都快死了,最后这段时间,留下来陪我不好吗?”他语气里充满了祈求,气息断断续续。 李彦泽却垂眼不去看他,猛然出手紧紧扣住他的咽喉,轻笑了一声:“真的吗?” 李彦泽下了死手,齐佑微却始终平静也根本没有挣扎,李彦泽看着他的额头青筋绷起,脸染上病态的红晕。 “你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你自己都不清楚了吧。” 李彦泽说完挟持着齐佑微,冷眼扫向拦门的人:“开门。” 齐佑微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掐住自己脖颈的手,没有要挣开,却低声断断续续笑了起来,偏偏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谁敢!”齐佑微看着李彦泽愕然的神情,高声下命令。 “我的命现在在你手里,反正我都要死了,死在你手里倒也不错。” 齐佑微的手很凉,说话间的吐息撩动他的额发,像极了他们在床榻间亲密纠缠时,齐佑微全然放松紧紧揽着他,轻声说着话。 “杀了我,他们就会给你开门,宫城的大阵也会停止。你就自由了。” 齐佑微捏着他的手腕低声提醒:“别泄劲了。” 李彦泽的呼吸急促,那双平日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恨意。齐佑微非要把他们都一步一步逼到悬崖边上。 “杀人剖丹。”李彦泽哑声问他,手指逐渐收拢,一字一句地继续问他:“桃溪山,是你设局让我困在山里最后被你救下,做我的救命恩人。” “你从一开始就谋算着杀了我,剖取我的金丹为你续命,是不是。” 李彦泽到如今怎么还会想不明白,齐佑微沉默着没有回答,眼里的平静终于被打碎,露出一丝哀求,像是求他不要继续问下去。 “我想听真话,齐佑微。”李彦泽盯着他,明明强笑了一下,通红的眼睛里却掉下一滴泪。“当然,你还可以继续撒谎。” 齐佑微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不像是要挣扎,反倒是害怕他松手了。 “是不是?给我一个答案。” 李彦泽凝视着他,齐佑微很想说不是这样的,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能把一切都说清楚。 但李彦泽一直紧紧抿着唇,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脸上都写明了慌张,不知是害怕他说是,还是不是。 齐佑微脱力了一般,颤声吐出一个音节:“是。” “天缺心脉有损,最好寻一生而有金丹的修士,剖之金丹移入心脉,可保百年无虞。” 李彦泽笑着说完,师兄那时候明明和他提过,但他那时候太不以为意,左耳朵听右耳朵出,根本也不在意。 “真好。太子殿下真是个聪明人。”李彦泽不再掉泪。“把我耍得团团转。” “装惨,卖乖,真是好手段。” 李彦泽猛地收紧手指又突然毫无征兆地松开手,猛地推开了齐佑微。 “这些也不是为了留住我,是为了留住我的金丹吧?” 齐佑微慌了神,脖颈上可怖的掐痕他没有去理会,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急声反驳:“不是!不是这样的,我现在没有一秒这样想过。” 李彦泽讥讽地一笑,一挑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是吗?你又在说谎。” 齐佑微推开了来扶他的人,心脏失控一般地狂跳着,像是预兆着有什么他无法预料到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没有,我没有说谎,是真的,是真话。” 齐佑微摇摇晃晃地想要向他走过去,李彦泽却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对他此刻所有的真话都漠然。 “是我太蠢了。”李彦泽伸手将手里的剑变为短刃,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用你动手了,我自己来。” 李彦泽嘲弄地看着他,挥刀刺入心口,流转的金丹灵光凝聚,光芒大盛。 齐佑微瞳孔一缩,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急切地向他奔去,几乎是跪到在他面前,却被溅了一脸的鲜血。 李彦泽脸色苍白,满手鲜血,讥笑地看着他,逼出他的金丹。 李彦泽一身青衣染上了鲜血,齐佑微搂住他,强行拉着他攥紧的手要他把金丹还回去。 李彦泽却无力地将头搭在他的肩头,鲜血染红了他的紫衣,伸出另一只搭在齐佑微背后的手,猛地将金丹拍入他的心脉。 齐佑微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明明心脉已经护住,他却像是彻底呼吸不过来了,颤抖着手慌忙地去捂他的伤口。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说的都是真话……” 李彦泽却笑起来,猛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 “我不信……我不信了。” 皇都的客栈二楼,打坐的顾逢泽猛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的面板突然浮现,镜像显示的数值他已经看得习惯了。 【攻略进度:100%,黑化值:100%……更正:99%】 面板上的数值在100%和99%之间来回跳转,顾逢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能干预主系统已经规定好的故事线。 顾逢泽刚关闭数据面值,面前突然浮现出一道传讯符,熟悉的灵力波动让他愣了一下。 “若我天亮之前未再向师兄传讯,请师兄看到后速来宫城带我回青鸾山,无论我是否清醒。” 第174章 尘缘20 真的也变成了假的 宫城戒严, 从昨夜到现在,住在宫城边的皇亲国戚们都知道宫里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顾逢泽一身白底黑纹的素衣,只身来到宫门前。他还未走近边有侍卫上前想要驱赶, 却碰也碰不到他的衣角。 他信步走向宫门,伸手掐诀, 面前平平无奇的宫墙上显出一道繁复的花纹,片刻后便被他生生捏碎。 一阵无来由的风被常人看不见的灵力震起, 风从宫墙外一直吹到大殿内,晃动窗棂咣当一声。 床纱吹动一瞬,殿内烛火跳动一瞬, 齐佑微惊醒了一瞬般一眨眼, 床榻上的青年还是紧闭着眼睛, 脸色青白, 没有一丝活气。 李彦泽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只有齐佑微还穿着一身沾了血污的紫袍, 血液凝固结成红褐色的一团在华贵的衣袍上。 他手边是沾了血的银刃,领口乱敞着不断有殷红的血迹染红白色的绷布。 齐佑微趴在床榻边不敢碰他,低声很委屈地语无伦次地咕哝着:“我挖不出来……对不起……我挖不出来……” 殿内只有床边的一盏烛火, 明明是白日里, 这里却像是陷入了无边际的黑暗里。 吱呀一声, 大殿的门被开了半扇,天光透进一个斜角来。 齐佑微头也不回,但就是知道是谁来了。 顾逢泽一步一步走来, 直到走到床前,齐佑微才回神,警惕地回头看着他。 “你是来带他走的。” 顾逢泽对被主系统操控的碎片很没有耐心,有一瞬间他想过动手杀了他强行融合, 但他终究是松开手,冷淡地垂眼看着他。 两人气质迥异,长相也不尽相似,但站在一起就是有种悚然的一致感。 “那些没有音讯的传讯符不是都在你手上?怎么,他让我带他离开,你不知情吗?” 顾逢泽伸手捞起垂下的纱帘,看见李彦泽才眼神柔和了一瞬,伸手凝起淡蓝色的灵光悬在他的心口。 顾逢泽顺手就碰碰他的脸颊,理了理他的额发,那温柔的姿态齐佑微看在眼里,早已经超过一个师兄会有的姿态。 可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在意这件事。 “如果把金丹还给他,你能让他活过来吗?” 斑驳的光影里,他的发丝间竟已经有了白发,但因为金丹已经在他的心脉里,他如今已经感觉不到心脏的闷痛,像个正常人一样。 顾逢泽冷笑了一声:“如果可以,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和我说话吗?” “就算是把金丹还给他,他也不会醒过来了。” 他抱起李彦泽,垂眼看向齐佑微:“我会带他回青鸾山安葬,凡人一生也不可能到达的地方。你此刻后悔无比,也许三五年后你便会奇怪自己为何不早点动手。” “恭喜太子殿下,抓住了这一线机缘。此后命盘扭转,且去做你的九五至尊吧。” 齐佑微失了所有的体面,站也站不起来,猛地抓住李彦泽垂下的一点衣袖。 “我们的家在桃溪村,你不能带他走。”齐佑微因为顾逢泽的几句话几近疯癫,只晓得要拦下他,听不得安葬这样的字眼。 顾逢泽看见面板那个99%的黑化值,不咸不淡地告诉他:“他的家在青鸾山,若他活过来,也只会觉得桃溪村是他劫难开始的地方。” “他将金丹给你,就是为了换得自由。如今金丹已在你心脉里,也该放手了。” 面板上的数值疯狂在100%和99%之间来回切换,顾逢泽却已经不想再管这些,即使他知道彦泽没有真的死去,但他还是觉得受不了彦泽生息全无地躺在他怀里。 顾逢泽伸手抓住那截衣摆一点一点从他手里抽走,齐佑微原本用力不放,心脏处却传来稳定而平缓心跳声。 是了,李彦泽已经不相信所有从他嘴里说的话,不信他的承诺,不信他。自然也不想留在他身边。 顾逢泽顺利将衣摆抽走,稳稳地将李彦泽抱在怀里,大步向殿外走去。 齐佑微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床边呆呆看着那一小截衣摆,浑身发颤着在笑。 顾逢泽带着他离开,那些浓烈的平淡的一切情爱都像是幻梦,只有心脏里日夜流转的金丹证明他的卑劣和不堪。 天和二六显尘缘,朱砂青鸾落桃溪。何故明珠落紫衣,孤城万里无处寻。 四句箴言他从来只关注前两句,没有将最后两句放在心上过。如今明悟却更像是留给他的嘲讽。 命运兜兜转转,让他们其中所有的情愫和爱恋变成他算无遗策的一环,为了挖取金丹的手段。 他妄想用谎言换取真实,最终真的也变成了假的。 齐佑微怎么能不笑,笑他自己,原来他才是天下第一的傻子。 门外国师垂手而立,看见顾逢泽抱着李彦泽出来轻轻松了一口气,见齐顾泽看过来便恭敬一拜。 他完全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反而让宫人开了宫门,一路让他离开。 “你还是去殿内看看你们的太子殿下吧。”顾逢泽讥讽地看向国师:“即使他得了金丹,若是他自己一心求死也活不成的。” 国师却一笑,而后直直看向他怀里的李彦泽,只是说道:“还有牵绊的人,是死不了的。” 顾逢泽看着他,脸色沉了下去:“你不是一直在旁观?那现在就不要做多余的事。” 国师一点头:“自然,让太子殿下活下去稳固国祚,只要这件事能达成,我何必做多余的事。” 顾逢泽没有多说,掐诀便瞬间消失在宫城里。 要是让他知道彦泽没死,他的痛苦就该减少了。但他自己他了解,黑化值迟迟到不了100%,就还是不相信彦泽真的死去了。 迟早有那么一天,齐佑微会知道,但那时候,等待他的只会是更深的痛苦。生离死别,谁也说不清是命运的结果,还是他自己选择的。 用了法阵,回到青鸾山自然是易如反掌,一回到这里,李彦泽的身体就化为流光消失在山林间,一阵阵流光回到山顶。 顾逢泽松了一口气,独自行走到山腰处,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换一景,眼前的景象快速变换,最终出现了几间灰瓦白墙的古朴院房。 顾逢泽穿过前院,通过长廊往后院走去,一边各色的灵草随风小声叽叽喳喳在议论着。 终于,在顾逢泽即将离开时,一看着不过五六岁扎着朝天揪的小童拦住了他。 “小木头呢?他下山这么久了,一点音讯也没有。刚刚我们都察觉到他的气息了,但怎么也不见他。” 顾逢泽没有停下脚步,只冷淡道:“等他新生,你自己问他。” 他没有李彦泽那么耐心的好脾气,只走到后院一块灵气最足的灵田前,肥沃的土地上只有一棵细小伶仃的树枝立在那里。 污浊凡尘间打滚的凡人几辈子修行也不可能出现生而有之的金丹,只可能他本身就是超脱凡世的性灵。 凤凰木,天生地养,灵气滋养浇灌而成的灵木,树灵生来便有金丹。 以前他亲手把彦泽移栽过来,每日灵气滋养他长大,如今也是一样。修行之路上,金丹于他是天地给的馈赠,却也迟早有一天需要他舍弃,涅槃新生。 所以若是没有那些阴谋阳谋,他们本可以两全其美。 顾逢泽走神了片刻。坦诚,这两个字听起来容易,落在患得患失的人身上比登天还难。 他们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两个字走到这样的地步,顾逢泽的眼眸墨蓝色的流光一闪而过,好在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仍有回旋的余地。 叶片受了灵力的滋养便舒展了起来,只是肉眼却看不见他的变化。 但没关系,顾逢泽伸手轻轻撩过叶片。 他对彦泽总是有耐心的。 山中无岁月,凤凰木不是第一次成长、新生,不过半年,李彦泽便凝出了身形,只是仍然还在睡着,像是陷入一场经年的梦境不得醒来。 顾逢泽每每都会不厌其烦地抱他回房,为他束发换衣,即使到了晚上月华最盛的时候他会回到树木里。 冬日到了,青鸾山也会下雪,新年悄然到来。 他们不过俗世之人的节日,但新年当夜,漫天的雪花落在青鸾山上,灵草圃的生灵们都出来活动了,围在李彦泽身边叽叽喳喳地又在议论。 “小木头怎么还没有动静?”“谁知道呢?他这次睡得够久的。” 顾逢泽撑着一把素伞,伞面上绘了红梅,他从漫天飞雪中走来,青丝被一根梅花玉簪束起。 月华正盛,凤凰木灵气逸散,一人凝聚出身形,猛地睁开了眼,一双上挑的眼睛映照出飞雪和向他走来的人。 “我好像睡了好久?” 顾逢泽掐诀,青衫裹住了他的身体,让那群小生灵瞬间移去了花圃。 李彦泽披上青衫,赤着脚踩在雪地里,眉间已经没了朱砂痣,一双眼睛懵懂而纯稚,见到顾逢泽就笑。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又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我记得你,你是师兄。” 顾逢泽毫不意外,解下大麾披在他身上,伞面倾斜为他遮挡风雪。 “没关系,能忘记便说明没那么重要,何必费心去想?” 李彦泽周身的经络都有灵力,怎么都不会枯竭,四肢都是暖的,也不觉得雪应该是冷的。 他恍然了片刻,依稀记得什么紫色,然后大片纷杂的记忆模模糊糊,不能牵动他的心绪。 “师兄说得对,前尘往事放下便了了。” 第175章 尘缘21 故地重游 冬日眨眼便过去, 已是暖融融的春日来临。城镇里各家各户门上的红纸春联颜色还鲜亮着。 这里是临江城靠边的小镇,两边道路窄窄,中间水道上倒是来往船只热闹不已。 临近傍晚, 街边各家铺子反常地早早关上了门,只有几家卖面点的还开着, 但看着招牌都收进去的样子,很快也打算关门了。 乌篷船缓缓荡过水道, 船头坐着个带着斗笠的青衣留须的中年人,这人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 船尾的船夫吆喝了一声,对船头的两位客人道:“天色渐晚, 两位最好赶紧找个客栈住下, 千万不要急着赶路。” 带着斗笠的青衣人一扬眉, 捏着手里的狗尾巴草挠挠那公子的手。 “听到没有, 不要着急赶路,找个客栈歇息歇息——”他拉长了声音, 随意撑着手臂一挑眉。 那年轻公子倒是看着比他沉稳些,伸手捏住草茎没收了,拍拍他的头:“行, 歇息。但提醒你, 我们盘缠可不多了。” 青衣人翻身站起来, 看着年纪大动作却一点也不沉稳,小船被踩得一晃。 “怕什么,大不了我去摆摊算命, 不行就去山里捞鱼卖……” 说完他自己恍然了一瞬,又没心没肺地一笑。顾逢泽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拉他站稳,随意说道:“有师兄在, 总不会饿着你。” 船夫稀奇地问他们:“年纪轻的反倒是年长的师兄?” 青衣人玩心大起,靠着船舱顶冲船夫招招手,斗笠一抬,笑得两搓小胡子一动,看着就是面容普通,扔进人堆里认不出的那类中年人。 船夫走进一点,青衣人一抹脸,一张年轻毓秀的脸露了出来,一双上挑的圆眼里满是笑意。 船夫愣住了,哎哟了一声,李彦泽又一抹脸,变成那个留着胡须的中年人。 顾逢泽笑着摇摇头,但也不阻止他。 船夫惊喜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两位竟是仙人!那不知两位仙人可否留下来帮我们镇降魔除祟?” 李彦泽露这一手就是为了引他这话,他们一路走来,只有这小镇家家户户神经紧张,不少人家窗子上不贴春花倒是贴了一大堆符纸,虽然看着都没什么用。 更不用说这明明临近运河的小镇,晚上该是热闹非凡,如今却人人自危,早早都开始准备关门的样子。 “你先说说。” 船夫想了想,又对他们说道:“不消小老儿我说,两位既然打算在镇上歇个几日,入夜时,两位便明白了。” 船靠岸停下后,两人便找了一个客栈住下,两人正往楼上走,门口突然来了一群穿着钦天监修士衣装的人进了门。 李彦泽看着他们的道袍,一眼便认出来,下意识咕哝了一句:“钦天监?” 因为这一声,底下的人都抬头看向他们。 这群修士看着倒是年轻,男女都有,脸上没什么倨傲之气,只是平淡地打量了两人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片刻后就不感兴趣地转过头。 顾逢泽脸色一冷,眉心皱起,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们一眼。 李彦泽自己倒是不在意,认出他们身份就当是他自己天赋异禀,聪明过人,拉着顾逢泽便上楼去。 刚合上门便看见底下的修士走来,将左右空房住满了。 李彦泽到了房里下意识便准备卸去伪装,顾逢泽却捏住了他的手腕,轻摇了摇头。 “近日行走在外,你都不要露出你本来样貌。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彦泽不明白为什么,但听话照做。 夜半时分,打坐入定的李彦泽睁开眼,窗外一阵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不止,声音细小尖锐,近在耳边。 顾逢泽和他对视一眼,收敛了灵气,装作普通人。 本地居民有了防范意识轻易不会上当,若是有些智慧的妖物邪祟应该会瞄准外地来的商客,而两边都是不加收敛的修士,这东西很可能来找上门。 李彦泽想了想,半开了窗户,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看了一眼又关上窗。 “待会我一人足矣,你让我自己去玩玩。”这么多天,他都快闷死了,跟师兄一起就是这样不好,他只能起到一个挂饰和鼓掌的作用。 顾逢泽无奈地笑笑信手画了两张符,顺手塞进了他的怀里,颔首答应了。 “去吧,应付不过便燃此符。” 那阵婴儿哭声一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李彦泽是灵体,自然能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妖兽气息。 这声音越是啼哭,李彦泽越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这迫近的气息更是,好像他以前在哪里就和这东西打过交道。 李彦泽看了顾逢泽一眼,一挑眉,打开了窗户,脸上摆出十二分的疑惑来,还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 “谁家的孩子一直在哭闹,还让不让人睡了。” 话音刚落,他双眼一定,呆愣愣地看着空中,自己打开了窗户,他停了一瞬,回头看向顾逢泽右眼一眨。 顾逢泽便知道他是故意装作被控制了,向他一摆手,悠闲倒茶。 李彦泽便愣愣转过头,跳下窗的一瞬间露出一个挣扎的神情,而后毫不犹豫地跳下了一楼。 李彦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暗中观察着前面藏在角落里的妖兽,月光斜照,看到了半个人脸,低低地伏在角落,黑乎乎的头发。 李彦泽闪过一个东西,很类似——猰貐 李彦泽恍惚一瞬,总觉得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只猰貐了。 就在他快要走到那东西身边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阵雪亮的剑光,感觉到有人猛地将一张符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东西蛇身马蹄,速度非常快,李彦泽知道那道攻击砍不到,立刻高声提醒:“它要跑了!” 那年轻修士显然觉得他多管闲事,皱眉让他自己回去。 李彦泽却啧声,边向前跑去边掐诀,金色灵光溢出数道锁链向它飞去。 他显然更不满了,伸手拿出困索向它甩去,两道攻击相撞,猰貐早跑没影了。 那修士烦躁地一甩手里的剑,不满地看着李彦泽:“你哪来的,不知道钦天监办事吗?捣乱来了?” 李彦泽没空说明,立刻凝神掐诀,半空中用灵力画了一张符,灵光消散,金色的光粒跳跃着化为一道长长的金色丝线一样的灵力。 它一端亲昵地挠挠李彦泽的手指,另一端已经迅速顺着气息搜寻到了猰貐的气息和行踪。 那修士脸上的不耐尽数变成了震惊,这世上能有几个修士能做到抽出灵力随心所欲化成实体运用自如。 李彦泽没有因为他一开始的轻视觉得不快,手里的灵力一跳,他立刻转头问他:“找到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那修士自己倒是有点尴尬,一点头,向他伸手一握:“齐子弘。” 李彦泽同他一起飞快向前,顺着灵力的指引,李彦泽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重复了一个字:“……齐?” 齐子弘轻咳一声:“是你想的那个皇姓,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修士,你也不要大惊小……” 李彦泽一把捂住他的嘴,齐子弘瞪大眼睛,这人都知道他是皇亲国戚了,还敢这样冒犯他。 “你到底姓齐还是黄?反正不重要,现在我们都不要说话了。”李彦泽一挑眉,压低了声音。 前面再走就到了城外的荒郊,前面黑乎乎的能勉强辨认出是个山头,猰貐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一路向山里溜去。 “现在可是晚上,还追?”齐子弘有点怂了,低声拉了他一下。 李彦泽啧声,只问他:“来不来?” 片刻后,两人掩藏了气息一路跟着猰貐的踪迹上了山,春日里,这山中草木旺盛,李彦泽如今已经能自如沟通草木生灵,如履平地一般。 齐子弘跟着他,小声同他说:“这是桃溪山,不过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后山。桃溪山下还有个桃溪村,不过这里有高人之前布过一个驱魔阵,它应该不会去骚扰桃溪村。” 李彦泽脚步一顿,脑中闪过一个片段。 满山谷的桃花粉红开遍,风吹过花瓣迷人眼,他却没有去看,只顾着看着手中的两根狗尾巴草,正在打圈做个什么东西,视线余光似乎有一角紫衣。 李彦泽锤了两下自己的头,那景象消失了。齐子弘干咽了一下,李彦泽自己却和没事人一样,接着他的话小声说道:“那便好,此地有阵法,妖兽想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猰貐的踪迹对于李彦泽来说,实在不算难寻,他们一直跟到一处山谷,这里有个山洞,还有一潭湖水清澈。 李彦泽踩着青草,恍然片刻,立刻被手里的灵力一牵,提剑便往山洞去。 这次不用李彦泽多说,齐子弘手里的罗盘也在疯转,里面那个才是真的大邪祟。 果不其然,里面盘踞着一只大蛇,但它的周身被强劲的灵力锁住了半身,洞口依稀还能看见些石板,但此刻却是狼藉一片。 李彦泽没来由地一阵恼怒,招呼也不打,提剑便上,还不忘了把助纣为虐的猰貐绑了起来。 齐子弘急急忙忙拔剑,慌张地念起口诀,忙中出错,手决还掐错两个。李彦泽闪身避开他的误伤,哭笑不得地拎着他,手里一挽剑花一剑刺破它的蛇胆。 冲天的魔气外散,一个金色的大阵猛然冲天亮起,李彦泽觉得这力量很熟悉,处处的运转奥妙颇有他的风格。 齐子弘跟他站一块仰头欣赏,转头抓住要跑的猰貐。 那猰貐挣扎了一番,一双三角眼提溜转了一圈,定在李彦泽身上。 “大……大人,小的没想到是您回来了……您不是应该在皇都吗?” 第176章 尘缘22 一门心思找那个什么青鸾山 李彦泽第一反应是看齐子弘, 却发现这猰貐竟是在说自己。 猰貐实力并不强,但成长起来已经可以施展幻术,能堪破伪装, 他看到的是李彦泽那张原本的面孔。 “乱攀扯什么关系,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放你一马吧?” 齐子弘拎着绳子晃了它一下, 李彦泽看它觉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哪里真的见过, 只当它是动了什么手脚。 “这东西你们钦天监能处理吗?” 这猰貐引诱小镇上的人,夺人精魄,但不敢害人, 杀了未免不近人情, 不如扔给钦天监处理。 齐子弘没想到李彦泽把这猰貐让给他处理了, 当即取出法器收押了猰貐, 收完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根本没出什么力,我收押带回去钦天监内会给我奖赏, 我也不好意思白拿……” 齐子弘想了想:“你们之后要去临江城吗?可以的话,我同你们一起,期间的车马住宿, 我给你们全包了。” 李彦泽眼睛一亮, 当即连连答应, 看他一身价值不菲的法宝便知道他是个不差钱的,而他和师兄一路走到这正是缺钱的时候。 李彦泽和齐子弘几个时辰前还互相嫌弃,下山的时候已然是勾肩搭背的哥俩好了。 “谁不知道这小镇内有精怪啊, 但你看他们今晚都不出手就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了。这小镇上受猰貐侵扰,可到底没有死人,他们自视甚高哪里愿意出手……” 齐子弘是皇家出身,却一点皇室子弟的架子也没有, 李彦泽连连点头,觉得他对脾气,更重要的是食宿全包。 临江城可去可不去,但现在一来,这是必须走一趟了。 走的时候没走窗户现在自然也不走窗户,李彦泽爬着窗户就回来了,刚跳下窗户就兴奋地和顾逢泽说起这件事。 顾逢泽静静听着,没有反对他和齐子弘同行,只是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沉默着敛眉思索了一会。 “无论如何,不要同任何人说起我们的来历,明日,斗笠继续戴好不要摘。” 李彦泽毫不犹豫地答应,完全不去想原因,顾逢泽这么说他便那么做。 第二日一早,两人就蹭上了齐子弘雇的豪华大船,内外都宽敞了不少,更有美酒佳肴,还有些精致点心。 顾逢泽是本不应该存在的人,他的面容和存在感,除了李彦泽和他自己旁人都不会注意,即使看见了也下意识去忽略。 齐子弘果然只和李彦泽打了招呼,上了船也只顾着招呼李彦泽。临江城紧邻着这小镇,豪华客船体验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李彦泽喝了些果酒,脖子耳朵都通红了,话都多了起来。齐子弘到底是个公子哥,船一入临江城,便按出一锭银子,让船继续绕着临江城内的江水游船一圈。 又着人请了临江最时兴的南戏班子,找人又弹又唱又演。山上哪里有这样新奇好玩的东西,他看得入神又喜欢听。 齐子弘有钱,大手一挥又赏了不少东西,让他们拿出时兴的拿手戏折来。 戏班子打头的是位满脸福相的女子,她笑着上前福身:“临江城如今最时兴的戏折莫过于——明珠误,这戏折每每开场都是满堂彩。” 李彦泽坐直了,齐子弘也露出感兴趣的神情,这是个新出的故事,他们初来还真是不知道。 江水哗哗,一声琵琶裂帛声起,四下里全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床舱内印着烛光发着亮的锦衣罗缎和金酒樽喧闹浮华。 带着临江特有唔哝语调的唱词随着琵琶如绸缎般流淌出,时而如生生挣断珍珠珠串,落地敲金盘的脆声。 李彦泽听得入迷,这出戏里讲的是某朝某位权倾天下的太子殿下和一位仙女的凄美故事。 说这太子殿□□弱多病,空掌天下权势却连活下去都只能奢求。可太子殿下为天下人做了不少好事,上天便安排一位仙女下凡救他。 李彦泽撑着下巴,听着戏词里极尽赞颂这仙女的美貌,突然挠挠头看着顾逢泽:“怎么是女的?”顾逢泽轻笑,一拍他的脑袋。 仙女并不知道自己身负救助太子的命运,只是偶然与太子相逢又相爱了,命运弄人,太子殿下的身体每况愈下,就要死去。这时国师得到箴言,要仙女献出她的明珠给太子殿下。 而他们都不知道献出明珠,仙女就要死去,仙女死在太子殿下的怀里。太子殿下悲痛欲绝,上天感念他的深情要他去找一处仙山,一步一叩把仙女求回来才能圆满。 李彦泽摸着下巴越听越隐隐觉得奇怪,但他们故事讲得实在好,唱到仙女死去那节他也眼眶湿润跟着叫好。 顾逢泽始终漠然地看着这出戏。戏曲终了,太子殿下寻到仙山求回了仙女大团圆结局。他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轻笑了一声,听着像是嘲讽。 齐子弘听着听着就沉默了,一直低头看天看窗,时不时喝茶吃点心。 一直赢得满堂彩的戏折到他们三人这里,竟只有一个李彦泽听进去了,还感动地眼泪汪汪的,甚至终了要站起来为他们鼓掌。 这就是没钱,也只能手上喝彩了。 南戏班子请安后便要撤下,李彦泽的目光下意识追着那位身穿紫衣的“太子殿下”。 大概是酒喝多了,李彦泽揉揉额头,眨眨眼睛回神。 “没想到这事都被改成戏折了。”齐子弘等人都散了忍不住同李彦泽头疼地抱怨。 “什么事?难道这故事竟真有几分可信?” 齐子弘压低声音:“至少七成是真的,不过可不是什么仙女……”李彦泽好奇地凑近:“那是……” “是个男人。”齐子弘一挑眉,又接着说道:“你当皇都里的钦天监为什么都四散到地方上,一是寻人,二是寻一处仙山呢。” 李彦泽探身凑近,整个人撑在案几上,兴味盎然:“什么仙山?” “青鸾山。” 李彦泽脸一僵,手肘猛地滑下案几,顾逢泽拉住了他才没让他跌坐回去。 “什么……什么青鸾山,找青鸾山做什么?”李彦泽也开始喝茶。 齐子弘也是酒兴上头,忍不住多说:“那位想找人呗,看那个架势,若是有人能找到一丁点线索下半辈子是不用愁了。没见那些修士魔也不除了,妖也不降了,一门心思找那个什么青鸾山,还有什么眉间有朱砂痣的少年。” 李彦泽听不明白什么朱砂痣,反正他没有,只关心他们要找青鸾山。 “看你八成是酒吃多了,胡言乱语。” 齐子弘嗤笑了一声:“这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了。那位太子殿下以前见了我都要喊一声三哥呢,你说我说的真不真?” 李彦泽坐不下去了,拉着顾逢泽要下船住店去。 “师兄,你在外面得罪他们了?” 李彦泽本来还想多待几天,这下恨不得插翅膀飞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或者他们是有求于我们?” 顾逢泽倒是淡定,悉心为他倒茶,还起身铺了床铺,今日李彦泽吃了酒,没一会就会想睡。 “莫要忧心,一切缘法自有定数。” 李彦泽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心慌得厉害。” 话虽如此,李彦泽脱了外袍躺下就昏昏欲睡了,顾逢泽笑着坐在床边为他除去发带散了头发。 “白天里那个故事,你觉得如何?”顾逢泽突然问他。李彦泽脸上的伪装消失,眼皮直黏,下意识问他:“什么如何?” 顾逢泽脸上没了表情,烛光下透着墨蓝色的眼睛剥离出一线深藏的冷意。 “若是那太子一早知道仙女的明珠能救命,筹谋已久,只等那仙女献珠……你觉得仙女该不该杀了他,报仇。” 他刚说完,面前面板自动跳出,弹出一排排鲜红的惊叹号。 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一瞬,床榻上的李彦泽轻声问他:“什么如何?” 顾逢泽久久不言,最后只轻叹了一声,帮他盖好了被子:“睡吧。” 虽然担心他们找青鸾山,但李彦泽反而决定了要跟着齐子弘,弄清楚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临江城是南方最繁华的城池,钦天监在这里有衙门,这衙门很特殊,一些寻常散修也会到此来领任务赚些银钱,因此一向是敞开的。 李彦泽同齐子弘一起去看了一圈,平常喜欢独来独往特立独行的修士们竟是扎堆了,都在这里领个什么符咒。 明明有那么多任务,大半修士竟都是为了榜上贴着明黄布的任务。 李彦泽仰头细看,明白他们为何都如此狂热了,若有人能找到青鸾山的位置,哪怕是一丝线索,赏黄金万两,还可在皇都宝库里挑一件法器。 看得李彦泽眼都红了,瞪着眼回头看着顾逢泽,看样子非常想要这黄金万两。 “道友若是也想接下这任务,便去领一符咒,有线索便可撕碎这符咒传音。” 李彦泽搓搓手,心动不已,这黄金万两挣得毫不费力啊。顾逢泽没有阻止,只是对他说:“一切随你。”说完突然转身向外走。 李彦泽犹豫了一秒,立刻跟着齐子弘跑去衙门内厅挤着去领符咒。这些平日里仙风道骨的修士此时都没了风范,人挤人,但倒是没人敢施咒。 齐子弘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鞋子差点被踩掉了半个。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这里更是挤,李彦泽没当心,一个不留神被挤到了后院门上。 齐子弘去拉他,两人却被人一挤,一起压开了后院门,一屁股坐到后院里去了。 两个人还没爬起来,一声怒斥和一道凌厉的灵力便袭来:“放肆!” “护驾!” 李彦泽眉梢一动,拉着齐子弘就地一滚躲了过去,还拉着他站稳了。李彦泽抬头一看,后院里里外外竟都是身着华服的侍卫,还有随行的修士。 重重人影簇拥,院里槐树下似乎有个人坐在那里。 “闲杂人等,回避!谁给你的胆子敢擅闯!” 李彦泽立刻双手举到胸前,齐子弘拍拍灰气得说道:“看清楚了我是谁!” 几位侍卫却只是抱拳:“三殿下,多有得罪了。但主子不见外人,请速回避。” 齐子弘哼笑了一声:“我也没打算见他。” 李彦泽立刻拉着齐子弘向外走,不知为何心脏不断传来紧迫的闷痛,没来由的心慌。 “我们也是不小心的,这就走,这就走。” 两人一脚已经走出了后院,身后突然传来男人和缓低沉的声音。 “两位留步。” 第177章 尘缘23 何解? 李彦泽一僵, 看向了齐子弘,齐子弘那神情分明一样不想留步,但权衡片刻, 齐子弘偏头小声对李彦泽说道:“那位现在跟皇帝没什么两样,还是不要和他作对了。” 院里的那人发话了, 刚刚赶着他们走的人现在却守着门不让他们离开,躬身伸手:“我家主人有请。” 李彦泽啧声, 不喜欢这种感觉,但还是相当能屈能伸地跟着他们一路往前。 后院槐树茂盛,枝叶伸展遮蔽落下了浓荫, 树下紫衣的身影侧对着他们, 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面前空无一物。 听着声音应当是很年轻的人, 可发带半绑的发丝却大半花白。 李彦泽觉得很熟悉,又觉得很陌生, 恍然一瞬,直直对上他转头看过来的眼神,空寂冷淡。 这种神色没有半分情绪意味, 甚至看着很茫然的样子, 心神被耗空了, 只剩一点本能存活的人都是这样。 “年节的时候不是还挺好,你现在看着怎么还不如那时候?” 齐子弘也很讶异,犹豫着还是说了句极别扭的关怀。 李彦泽本能地觉得他不该是这样, 但因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敢多说一字,而且他还要找青鸾山,是敌是友尚不明了,他不多管闲事。 他仍是面无表情, 像是完全没听见齐子弘的那句话,只是淡声说:“月姨让你过段时日回去看看她,你在外已久,她挂念你。” 齐子弘啊了一声,看着似乎很意外他对自己说了这番话。 李彦泽晾在一边无聊,抱着手臂轻抬斗笠看日光漏过树叶,无端想起了馒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了这个,好像以前他在这样的树荫下吃过馒头,然后……李彦泽下意识看向那人的紫袍,好像有个这样衣服的人不让他吃…… 清风吹过,发丝轻摆,李彦泽看见他的发带上绣了只燕子,灵动可爱。 “这位是你朋友?” 李彦泽回神,这才发觉他那双黝黑的眼睛已经盯着他很久了,忙得看向齐子弘。 “他是我刚结识的道友,法术比我精进。”齐子弘明明是他的哥哥,说话却处处透着不自然的疏离。 李彦泽一抬斗笠,那张伪装后的留两撮胡子的中年男人的脸露了出来,点头笑了一下。 “小道拜见贵人了。” 片刻后,树下的男人突然道:“道长怎么称呼?” 李彦泽一笑,拱手一拜:“无名无姓,一介散修罢了,哪敢劳贵人挂心记下名讳。” “齐佑微。” 李彦泽手指轻颤了一下,不解地看着齐佑微:“什么?” 齐佑微看着他,那眼神轻飘飘的,李彦泽却从心底里生发出想离开的冲动。 “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礼尚往来,道长该告诉我,你的名讳。” 李彦泽随口胡诌了一个:“王二。” 齐子弘听了都猛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冲他挤挤眼睛。你这假名假的不能更假了,傻子才会信。 “好。”齐佑微一颔首,没笑也没生气,只是很平和地一点头。“王二,我记住了。” 李彦泽从不撒谎,不想说就不说,不方便说就告诉对方不方便说,但面对这个人,心里下意识什么胡话他都毫无负担地说,反正不能说一句真的。 “王道长是三哥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这几日遇上什么难处都可以来这里找我。” 李彦泽不想再来这里,什么话都没接,齐子弘很有眼色,连忙接过话茬:“六弟你忙着,我们不打扰了。” 齐佑微没说话,沉默看着两人飞快出了后院。 咣一声,后院的门轻带了一下,合上门扉后只剩齐佑微一人留在原地。 “王二,也就你敢在他面前这样信口胡诌。”齐子弘啧声,李彦泽这次顺利领到了符咒,忙着找顾逢泽。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离开,像是特意避开什么似的。 “他这样的大人物不至于和我这样的虾米一般见识。” 李彦泽轻笑了一声,夹着符纸来回看看,凝神感应了一会其中的灵力,竟莫名地熟悉,若不是钦天监的东西,还以为是用他自己灵力画的。 “你看他如今的白发,谁能想到他年纪还要小我两岁。”齐子弘忍不住感慨两句。 “你如今信我说的话了吧?年节我在家宴上见过他一眼,那时候头发还没白那么多。宴上他兴致高得很,一连赏了很多乐师和舞姬,可他分明看也没看一眼,谁人来敬酒他也不拒。” “而且脸上表情可不像现在这样,一个劲的笑,我还当他是心疾痊愈高兴的。可当晚宫里就乱了起来,整个太医院和钦天监医修都惊动了。之后他就颁布了这样的诏令,也不待在皇都了,天南海北,哪里有消息就去哪。” 李彦泽当听故事一样,但不由得想起那出明珠误的戏折。 所以他要找青鸾山是为了把仙女求回来?可青鸾山上没有仙女,只有两个男人和他一个树灵,要不就是花圃里那些豆丁一样的灵。 或者他们都想错了,也许就像千百年来的掌权者一样,那个齐佑微听信了什么传言,想要去青鸾山求长生不老的药。 “师兄!你跑哪去了。” 齐顾泽拿着糖葫芦缓步走来,见他跑过来笑着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 “刚刚看见有卖这样的扁糖球,你爱吃,难得遇到了。” 李彦泽信了,立刻把满脑袋疑问抛在脑后,吃得一脸满足。顾逢泽问他:“刚刚遇到了什么人吗?” 李彦泽思索了一下:“遇到了齐子弘的六弟,好像就是他想找青鸾山。” 街上人多,齐子弘的同僚喊走了他,三人又变回了他们两人同行。 没了旁人,顾逢泽会凑得近,臂膀有意无意地圈着他,低头含笑整理着他的斗笠,姿态从容自然。 李彦泽说完又随口:“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他们找不到青鸾山,找到了也进不了的。随他们去。” “不赚那黄金万两了?” “这黄金万两可不好挣,他们要确认消息为真,自然还要我们亲自随行,势必要和那些大人物同行,麻烦。” 李彦泽摇摇头:“倒不如我们明日支个摊子算命,再随便接点小活赚够了盘缠便离开。” 他们正好拐进了僻静的小巷,顾逢泽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李彦泽。 “你似乎想离那位大人物远一些,怎么了吗?” 李彦泽摇摇头:“没有想离他远一些,萍水相逢缘聚缘散而已,我同他没有缘分,谈不上避不避开。” “陌路人而已。” 顾逢泽突然靠近了揽住了李彦泽的肩膀,李彦泽仰头,感觉到斗笠被捏着抬了起来,他低头挨近了。 李彦泽避也不避,看着他低头凑近:“唔。师兄……” 在他的后背,顾逢泽捏住了一张贴在李彦泽肩头的隐秘符纸,火焰燃起,化为灰烬在指间。 从背后看,高大的男人一手紧揽着青衣人的肩头,重重地压着靠向自己,而他躬身低头似乎急不可耐地推他到这偏僻的巷子里,钻进他的斗笠里放肆地偷吻。 但实际上,顾逢泽只是捏住了李彦泽嘴唇,捻下来一块糖稀。 顾逢泽松开他,直起腰来,取笑他吃得倒处都是。 清风绕过他指尖,带走最后一丝残留的符灰。 树叶被风吹动,钦天监的后院里只剩一人还坐在槐树下,空气中残留着符纸被烧毁的味道,这阵风过后,齐佑微面前石桌上符灰也被吹散了。 齐佑微垂着头似乎还在看着那符灰,搭在桌案上的手惨白一动不动。片刻后,几滴鲜红的血迹砸到了那只手上,齐佑微这才回过神似的,伸手抹去鼻子里溢出的鲜血。 “陌路人。”他低声咀嚼似的低声呓语,花白的额发垂在脸侧,看不清他脸上是否有痛苦到麻木的神情。 “缘聚缘散……” * 李彦泽行动力一向很强,下午同顾逢泽转了一圈找了地方,第二日便出门摆摊。 李彦泽好坏都说一些,在这里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的命格,有幸运也有流年不利的时候,偶尔看着有些家里什么犯了忌讳的他也会提点两句。 芸芸众生便是如此,尘世里奔忙,为钱为权为权,万般因果自然而已。 李彦泽刚送走一位问姻缘的书生,掐指一算,不宜贪多了,低头去收东西。 一道阴影停驻,李彦泽捏着铜钱收进钱袋,头也不抬:“今日不算了,有缘人改日再来……” 面前却被推来了一锭金子,李彦泽当即决定违抗命运一次,顺手收进钱袋。 “破例一次,有缘人想问卜……啊,是你……” 李彦泽看见一身紫衣的齐佑微施施然曲起长腿,莫名乖巧地坐到他的小摊前。 道法自然,果然不该贪多这一个。 “贵人还需要我给你算吗?” 李彦泽说着已经从钱袋里摸出金子准备还回去了,他有一整个钦天监帮他算命,哪里轮得到他。 “此事只有你能帮我算出来。” 齐佑微垂眸,伸手捡起地上掉落的铜钱,神色间似乎有些怀念,摩挲了一下交还给李彦泽。 “贵人若是问天下人都不知的事,我也不会知道。” 齐佑微却坚持:“是天下人都不知道,但你知道的事。” 李彦泽来了兴趣,捏起铜钱装进龟甲里:“那贵人到底想问什么?” “我曾有一位命定之人。如今,想知道我和他是否还有未尽的缘分。” 李彦泽看着齐佑微,心里莫名一紧,最后避开了他的眼神,为他起了卦,铜钱清脆洒落。 齐佑微这才垂眼去看向桌面,李彦泽小指一颤,最后一枚铜钱竟磕了一下。李彦泽下意识捏住了,手指一碰,愣了一下。 “何解?” 李彦泽手心里的铜钱裂开两半,没有结果。 卜卦者算人,算不出己。 齐佑微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李彦泽震颤的眼睛,苦笑一下。 “何解?” 第178章 尘缘24 我好像……不敢信你的话…… 李彦泽很快冷静了下来, 将手心里裂成两半的铜钱放下,垂眸思索了一会。 命定之人原来是他自己。 李彦泽没觉得惊讶,只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时不时模糊出现的片段原来同时于面前这个人有关。原来他倾尽全力要找的人是自己。 可那又如何。 李彦泽一笑,看着齐佑微的眼睛缓声说道:“你们尘缘已了, 不如放手。” 齐佑微没有露出受伤或者失望的神情,只是听他说完又问:“可我还欠他很多, 我们之间还有误会没有说清。” 李彦泽随手将两半的铜板放在一边,拿出钱袋收走铜板,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他不找你要回, 意思就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李彦泽把那锭金子还给他, 系好了钱袋子在腰间:“这生意没做成, 酬金就不要了。” 齐佑微一言不发, 收好了他还回的金子,静静等在原地看着他, 看得李彦泽心里发毛。 “这次也该死心了?” 顾逢泽缓步走来,明明在街上,行人没有一个人看向他, 却自发让路。齐佑微收回视线, 略一垂眼看向那枚断成两瓣的铜钱, 很珍惜地将它们收在手心。 “有什么好死心的。只要他还活着,我怎么样都可以。他对我怎么样都可以。” 顾逢泽笑了两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那你现在像狗一样舔上来, 赶都赶不走。” “他不是说了,要你放手,那你现在放手吗?” 顾逢泽的语气就不是个问句,他融合了那么多个碎片, 隐隐对他的想法是有感应的。 去衙门的那一日,顾逢泽特意避开了,他没想到齐佑微一眼就认出了李彦泽。 齐佑微确认的那一刻,顾逢泽就知道了,毫不意外地在李彦泽身上发现了符咒。 顾逢泽很容易就套出了李彦泽的真心话,给齐佑微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发生。 但齐佑微的黑化值还是就差那么一点。 连小世界的剧情都走完了,偏偏这最后一点没办法拿到。顾逢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也并非完全了解自己。 齐佑微到底在不死心什么? “国师跟你说了不少吧,关于他的身份,关于他的金丹。” 齐佑微本来已经转身要走,闻言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他:“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的多。” “那你也该明白了,就算是你强行剥离金丹还给彦泽,那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漂亮的珠子,对他没什么用。” 齐佑微耐心听完,转头就走。顾逢泽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个碎片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李彦泽捂着钱袋子在整个临江城里转了两圈才回客栈,但又想到如果齐佑微想知道他住在哪,他这样做也没什么用。 只要他没有回青鸾山,这天下都是齐佑微的,他有心找就能找到。 “我不是都做了伪装?没道理啊。” 李彦泽想起了那一日,他看见头发花白的齐佑微心里那一瞬的震颤,齐佑微以前和他似乎有过一段很刻骨铭心的过往。 顾逢泽回来已经很晚了,李彦泽还在出神,不断地回想在他脑海里出现过的画面。 但那些记忆就像是游鱼,越是想要抓住,它们就离他越远。 “在想什么?” 顾逢泽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问他。李彦泽的神情茫然又急切,让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我之前原来和齐佑微认识。”李彦泽脸上的伪装去掉,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费解。“他那么大费周章要找青鸾山,也是为了找我。” “师兄,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顾逢泽从背后伸手揽住李彦泽,抬手搭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抵着让他向后靠。 “你不是说了,既然忘了,那都是前尘旧事,已经不重要了?想不起来也并不要紧。” 李彦泽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声:“可是……” 他没有说出口,今天齐佑微看着他的眼神没有攻击性,甚至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 那一瞬间李彦泽突然很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许可以称之为心软,但那种五味杂陈的情感来得汹涌而复杂,李彦泽自己也不明白。 盘缠还没攒够,李彦泽也不想再去摆摊,索性和齐子弘一起接了几个任务领赏钱。 往日里李彦泽说不想顾逢泽跟,他就不跟,但这次顾逢泽全程背着手跟着他们。 “跑哪去了?”齐子弘提着剑,掏出个罗盘看方位。 李彦泽也是一啧声,那东西知道自己活不了,拼死逃窜,跑得倒是快。 “南边。”李彦泽算出来了方位,他们便立刻追了过去。 “前面就是那个桃溪山了。”齐子弘一笑:“这玩意一点不会跑啊,那里可是有大阵的。” “但若是路上碰见了住得靠山的居民,它难保不会做什么。” 李彦泽没那么乐观,提剑加速追过去,路上的景色愈加眼熟。 青石台阶,繁茂的树木,浓荫,甚至还有从半山腰往村子里看能看见的如云雾一般的粉色桃花。 李彦泽没时间回忆,一路掐算着找气息,一头扎进了丛林里。 树林安静静谧,又是白天,李彦泽放心地追着它深入,却看见前方一紫衣身影静静地站在树林间。 齐佑微伸手催动灵力画符,金色的灵光亮起,李彦泽手指麻了一瞬,感应到那灵力与他是同一脉。 那奔逃已久的邪祟缩成了一小团,被他稳稳捏在手里,焚烧干净了。 “你怎么在这里?”李彦泽没有伪装,一身青色素衣,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家就在这里。”齐佑微笑笑,说完又邀请他:“就在山脚下,你想去看看吗?” 李彦泽该拒绝的,但他却收了剑,不远不近地跟在齐佑微身后随他下山去。 “这里是桃溪后山,平日里只有我偶尔会来,山脚下是桃溪村,没有很多人,但村子里风景很美。” 李彦泽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因为这一路下来的熟悉感让他确信,他曾经住在这里很长时间。 “这个点,他们还在田地里忙,我们从这条路走能路过,你想去看看吗?” 齐佑微转过头看着他,明明是难走的山路,齐佑微似乎很熟悉,如履平地,这里的一花一木,每一条小道他都很清楚。 李彦泽不由自主地一点头。 齐佑微就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想再看见他们的。” 李彦泽欲盖弥彰地反驳了他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佑微没接茬,只是突然停下脚步,走到一边草丛里薅了两根狗尾巴草,笨拙地边走边专心要系在一起。 李彦泽没过脑子,下意识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手指一穿,一只狗尾巴草兔子就出现在他手里。 李彦泽顺手就递给了齐佑微,再抬头时,却看见齐佑微眼圈红了。李彦泽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到他前面。 没有齐佑微带路,他却知道该怎么走。 纵横的阡陌小道,远远地便能看见水田里耕种的人。李彦泽刚转过头去看,便看见一位老农惊喜地冲他招手。 “他是冯伯,给我们送过很多药材,菜苗,还有鸡仔。去年春耕,你帮他干了不少活。” 齐佑微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贴在他身后,低声同他说着。 冯伯杵着锄头:“李公子,你可回来了!” 李彦泽笑着同他招招手,记忆却依旧空白一片,接着是一群孩子,小禾小穗见到他很亲热地凑过来打招呼。 李彦泽只能茫然地摸摸他们的头,快走出村子又碰见一位杏儿姑娘大方地同他招手。 齐佑微从身后突然拉住了李彦泽:“你吃了她的馒头。” 这语气很怪,李彦泽站住了脚步也只是远远地同她招手打了个招呼。 小路尽头是一座孤零零的草屋,到腰的低矮栅栏,能看见长势喜人的菜苗,还有毛绒绒的鸡仔在围的窝里叽叽喳喳。 “你不记得他们每个人,但哪怕是骗,你也愿意让他们觉得你从没忘记过他们。” 齐佑微捏着草茎,低声对李彦泽说着,没有埋怨的语气。 “那你现在愿意骗一骗我吗?” 李彦泽垂眼思索了一瞬,终于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我们曾经究竟是什么关系?” 齐佑微紧压着他的问题:“我说了你会信吗?” 李彦泽很认真地斟酌了片刻,竟是摇了摇头。 “我好像……不敢信你的话。” 风吹过,桃溪村的风总是这样温柔温暖,带着花叶的清香,但他们却相隔着一段距离站在这座小屋前。 齐佑微走过来,伸手捧住他的脸颊,低头前看着李彦泽那双熟悉的眼睛说道:“你可以推开我。” 齐佑微低下头,在李彦泽的始终平和的目光里闭上了眼睛,凑过去轻轻贴了一下他的唇瓣,而后是下意识的唇舌入侵,温暖湿润的气息交换。 李彦泽没推开他,却也没有回应,看着他松开手后撤了一点。 李彦泽抬手碰碰下唇,仍是那种思索回忆的神色,不见半点羞涩和情意,只有一种几乎残忍地好奇。 齐佑微看着他,此刻才有一种失去他的实感。 李彦泽看着他:“原来是这种关系。不可思议。” 第179章 尘缘完 生离死别 李彦泽没有拒绝却比拒绝了还让他难受。他说完那句话后便若无其事地打量起这座小院, 偏头看向他,不躲不避。 “以前我们就是住在这里?” 齐佑微一点头:“但后来又去了皇都,算起来其实在皇都的时间要更长。” 李彦泽跟着他进了院。这里还保持着原样, 一大半的东西都是李彦泽添置理出来的,他总是闲不住。 偶尔他们在院子里用饭, 李彦泽还要支着头看看哪里还要再弄点东西上去。 “那我们为什么去皇都,这里不好吗?” 李彦泽忘记了这里, 却本能地跑去院子里开出的菜地看看里面长势不错的菜叶子。 齐佑微跟在他身后,有问必答,直到听见李彦泽这么问。他停顿了一秒, 而后语气平淡地说道:“是我想骗你回皇都, 在这里我不确定你什么时候就会想离开。” “那回皇都我就不会离开你?”李彦泽闲聊一般, 伸手支着栅栏低头去看里面的小鸡仔。 “因为那里……我有把握让你继续对我心软, 再不济我还能把你锁在宫里。” 李彦泽小声哇了一下,像在听什么故事一样。齐佑微猛地闭上了眼睛, 忍不住问他:“你……不信我的话吗?” 李彦泽想了一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应该不能是假的了。” 他又捏了一只鸡仔放在手心,摸摸它身上的细小绒毛:“不过真真假假, 也没那么重要, 都已经过去了。” 那些爱恨就像一阵山风掠过他的指尖, 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留不下。 齐佑微终于忍不住上前紧攥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汹涌浓烈的所有情绪被他清凌凌的平淡神色挡了回去。 因为记忆,他们产生了某种微妙的错位。 齐佑微喉头哽咽,很想委屈地问一句没道理的话“你怎么会忘了我?” “怎么会呢?” 不在意也好, 恨也好,心软下去对他摇摆不定也好,怎么样都好。 不要这样留他一个人在往日里。 孤城万里无处寻,无处寻的不是李彦泽。 李彦泽仍由他拉着,因为他觉得齐佑微看起来真的很痛苦,拉一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就是出于关心没有挣开。 “其实偶尔我会想起这里,还有你,不过都是一些模糊的片段。”李彦泽实话实说:“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好一些?” 齐佑微青白着脸,脱力一般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你的金丹还在我这里,你想拿回去吗?”齐佑微轻声问他,语气甚至带着希冀。 李彦泽捧着鸡仔,摇摇头,看着齐佑微瘦削的脸庞:“若非我自愿,谁也不可能从我这拿走它,即使强行剖了,也不可能让你活到现在。” “你就当作它是我送你的礼物吧。礼物就没有要回的道理。” 齐佑微恍若回到了那个晚上,强行剖开的血口子,满手满脸的铁锈味,滑腻又很快冷却凝固。 不是礼物,是交易而已。他用金丹换自由。他也不问齐佑微是不是一直谋夺他的金丹,那些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告诉他,我不信你了。 明白拒绝了他一切的解释。感情就是这样,信任的时候,就算是你拿刀抵在他脖子上,他也相信你。 不信任的时候,就是他们这样了。 齐佑微这一年愈发沉默,除了必要的命令,他已经快不会说话交流了。 李彦泽现在就坐在他身边,平静悠然地摸鸡仔,手指戳戳圆滚滚的身体。齐佑微有很多话想说,但挤不出一句来。 李彦泽看了他一眼:“伸手。” 齐佑微不需要过脑子,当即伸出手,不过是手背朝上傻愣愣的。李彦泽笑了一声:“手心。” 齐佑微便翻手,看着他将手里的鸡仔放在手心里,绒毛柔软,但一个鲜活的鸡仔在手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李彦泽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屋子,显然不打算进去了。 “今天我们谈完了,你能把悬赏撤掉吗?青鸾山不止我一人,还有我师兄和师父,我不想让他们跟着一起忧心。” 齐佑微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生离死别。我们的结局已经这样定了,是吗?” 李彦泽没明白,眼前的场景被打碎了一般,那只毛绒绒的小鸡仔也不见了。 他们站在一座荒废的庭院里,庭前杂草丛生,一年多的风霜雨雪,荒废的草屋没有人费心去养护,当然只能空留一个架子。 李彦泽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蓝色灵力擦着他飞掠过去,齐佑微抬手轻描淡写挡了下来,那抹蓝色灵力如水波一般被他吸收到手中。 顾逢泽拧眉走过来抓住了李彦泽,看向齐佑微。 “又想故技重施困住他?” 齐佑微站在破败不堪的草屋前,面色平静,看向了顾逢泽,没说话。 但顾逢泽面前的面板突然跳了出来:【黑化值:100%……更正99%】 顾逢泽眉头一跳,猛地看向齐佑微。“是你?” “是我。” 顾逢泽不是没预料过这种情况,但他以为最多会像之前那样,思维开始互通,但没料到他能做到这个程度。 “如果我顺着你们来,结果会是什么样?” 顾逢泽冷静了下来,周遭突然一静,树叶被风吹动,就这样突然被凝滞定在了半空中,李彦泽眼睫刚闭上,停住了没有睁开眼睛。 齐佑微环顾四周,脸上只有一派了然,没有半点惊讶。 “你不是都说了?”顾逢泽告诉他:“生离死别。这是小世界规划好的世界线。” “你不应该骗一骗我,至少达成你的目的?”齐佑微一步一步走过来,越是接近顾逢泽,他越是感到诡异熟悉。 “你不是也感觉到了?我没法骗你,你也没法骗我。”顾逢泽说着嘲讽地一笑:“你能骗的人只有他而已。” “那我如果一直这样留住他呢?”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他能卡住进度,这个世界一直完不成,李彦泽和齐佑微自然会一直存在着。 “那他会死。”顾逢泽看着齐佑微:“任务但凡失败一个,他就没有价值了,他会死。” 齐佑微到底还是在小世界里的人,他没法知道所谓世界线和所谓命运究竟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生离死别,完成这所谓的任务。 但他知道,顾逢泽没有说谎。 “任务。”齐佑微重复了一遍:“按照他们说的做,难道就能有好的结果?” 顾逢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抬起李彦泽的手:“你会这样想,就应该知道我也会那么想。” 齐佑微猛地拉过李彦泽的手腕拽着他抱进怀里,看着顾逢泽:“别碰他。” 在知道李彦泽没有死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就突兀出现了一个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想法。 要把银环给他,一定要给他。 齐佑微对符咒,心念这样的东西很熟悉,如果是有人对他做手脚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愈发深刻,愈发清晰,越仔细去想越想不到原因。 越是想不到原因,他越要去想,像无数个日夜去思索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样结局一样。 直到一日,他竟然模模糊糊感觉到顾逢泽的想法,模模糊糊看见了他的显示屏。 这一切都像是某种阴谋,来自命运的玩弄。但只要那一句。 “他会死。” 齐佑微就不会去想所有糟糕的可能性,哪怕这是一场游戏,是一场骗局。只要这句话是真的,齐佑微就会顺从地接受这个命运。 齐佑微摘下了手腕上的银环,握着他的手要戴上,瞬间李彦泽的手腕上一枚金环显现。 顾逢泽都意外了一瞬,齐佑微手一顿,笑了一声:“你们安排的命运要我们猜忌,分离,欺骗。” “但现在,如果他真的对我已经完全失望,这个银环我就没法送给他。” 金环和银环相生相克,银环捆缚,金环解开。 心随意动,就像是齐佑微最能装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你是自由的”可腕间的银环一直在亮。 这些心念就连持有者也不可能掩藏。 可银环缓缓推到李彦泽的腕间,金环只亮了一瞬,而后自始自终如同一个装饰品,静静地挂在他手腕间。 齐佑微突然想起那一晚,就算是他们完全走到对立面,就算银链缠住他,这枚金环始终没有亮过,没有起过作用。 金环银环相吸引,金环如流光点缀上银环,沉默而隐晦地回应了齐佑微。 就算是你谎话连篇,不值得信任,多疑,神经质,可李彦泽从没真正想过把他一个人留下。 桃溪山的风重新吹拂起来,树叶沙沙的响声传来,粉白的桃花花瓣细碎地如雪花一般自由轻盈地飘着。 李彦泽抬起眼,看见齐佑微半白的发丝上落上了花瓣,下意识伸手去接,捻了下来。 【防火墙已启用】 “07-06,已回收,恭喜你。” 齐顾泽和齐佑微站在了一起,李彦泽眼前明明是两个人,但一瞬间身影模糊,面前只剩下一人。 他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眼皮褶子里有颗痣,一睁开眼却是墨蓝色的眼睛,熟悉而陌生。 “管理员已开启手动脱离程序,脱离程序已启用。” 第180章 全息电子玫瑰1 我在一切的终点等你 许彦泽的意识犹如坠入无边深海, 无数个声音聒噪,什么都听不真切,意识被托举, 猛地犹如溺水破水而出。 “一个连自我都不存在的东西说的爱,我能相信吗?” 他的耳边只记得这么一句话, 他清晰地知道这是他自己说出口过的话。 许彦泽猛地倒吸了一口气,这次同以往都不一样, 醒来后他几乎忘记该如何呼吸,手脚痉挛,张大嘴巴往肺里灌气, 身体不自然地弹动。 “恭喜……你……Error……Error” 许彦泽面前的睡眠舱透明罩子没有弹开, 每次回来例行报告的提示音也转为报错, 他现在浑身都是冷汗, 全身都没有力气。 意识回笼后他才注意到整个空间内没有亮起白灯,许彦泽伸手去扒面前的透明罩子, 可只能在罩子上留下一个指印。 睡眠舱在判定舱内人意识还在小世界执行任务时,一直会是锁定状态。 许彦泽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在面对这个情况脑海里却条件性地判断。许彦泽继续深呼吸, 凭着直接伸手在舱内摸索, 摸到左侧边的手动旋钮。 嗤—— 睡眠舱打开, 白气喷出,许彦泽颤抖着坐起来,反手去摸后颈上连着的数据线。 就是这根线, 让主系统拿捏着他的生命。 许彦泽不知道主系统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没心思去考虑这些,第一反应就是要想办法脱困。 许彦泽反手去扯这根连接到天花板上的数据线,其实他已经做好了无用的准备, 没想到就那么一拽就开了。 数据线断开的一瞬间,整个空间亮了起来,又是那个熟悉的纯白空间。 四面纯白像个纯白盒子监狱,许彦泽却竟然感觉到了冷,感觉到有凉风吹过他冷汗浸湿的白色单衣。 许彦泽一切听凭本能,立刻去找缝隙,抱着手臂颤着站在地面上,一时间他竟然觉得这感觉都很陌生。 缝隙来自右手边,许彦泽不敢耽误,踉跄着走到那猛地一推,他整个人几乎是跌进了一个空间。 这里是总控后台,许彦泽脑子里突然下了判断。 高大的立式睡眠舱立在中央,舱内白雾缭绕看不清里面,许彦泽看见乱七八糟的操作台,悬浮屏上99%的数字一直在亮着。 许彦泽抱着手臂一步一步靠近那里,这里灯光算不上好,半明半昧,睡眠舱上蓝色的幽光让他勉强能看清这里。 许彦泽缓步走到睡眠舱前,里面似乎有一个人,但他看不清面容,反倒是借着玻璃的反光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许彦泽怔住了,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确认反光倒影里的人是自己。 黑色的半长短发,眼瞳黝黑发亮,眼尾还有些大梦初醒的晕红,挺翘的鼻尖上还有汗,嘴唇苍白干裂。 许彦泽觉得熟悉又陌生,伸手摸了摸长直细密的睫毛,顺着脸颊捏了一下自己还有点腮肉的脸。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棵细瘦的小桃树,金属餐刀的银光,一束热烈的红色花束,一根狗尾巴草变成的兔子,甚至还有一个画着番茄的罐头,最后定格在一根梅花簪子上。 嘀嘀嘀…… 睡眠舱发出一阵短促的声音,许彦泽回神,伸手擦擦面前的玻璃罩,白雾重重依稀看见一个男人闭着眼沉睡着,眉眼半遮半掩,很眼熟,眼下一道蓝色“Z”字标志横插一横。 许彦泽面前的睡眠舱上弹出一个窗口。 “是否接入内线原始数据库?” 窗口一闪一闪,许彦泽看到一边半截的数据线,这个接头和他刚刚摆脱的很像。 许彦泽伸手碰了一下,眼前突然跳出一个悬浮屏。 “链接数据线,可以找回你所有的记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不过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应该清楚,主系统给的承诺不可信。” 署名是“Prometheus” 普罗米修斯? 许彦泽深吸了一口气,这位普罗米修斯句句戳到他的痛点上,比起活下去,他的执念更是找回记忆。 但任务一点一点推进下去,他始终不相信主系统会遵守承诺,他更愿意相信它们会卸磨杀驴。 可冥冥之中,几次任务的脱离通知的不同,系统的突然更换,还有上次中转时突然出现的男人。让他直觉有人在帮他。 许彦泽已经做出了决定,但心里仍残存一丝不安,他下意识去看那个沉睡着的男人。 他睁开眼应该是墨蓝色的瞳孔吧,许彦泽下意识就那么认为。 惴惴不安的心莫名安定下来,许彦泽伸手链接上他的黑色颈环。 “是否接入内线原始数据库?” 这个窗口弹到他面前,许彦泽坐在睡眠舱旁边的操作台上,趴在睡眠舱上,脸侧贴着冰凉的玻璃。 幽蓝光线交织,他的面容熟悉又陌生,许彦泽看着他,也看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 “是。” 数据初始化…… 正在身份核验…… 【防火墙已启用】 “正在载入07-07……终于要再见面了,我在一切的终点等你。” 许彦泽听见了一道声音,心脏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一个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啊!” “啊什么?” 许彦泽睁开眼看向身边的人,柔软的棕色微卷发,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探究地看着他。 “别是做任务做傻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批个假?我也支持你干脆回绝了主系统那边的请求。” 尹索诃伸手拍了他一下,雪花片般的记忆蜂拥而来。 他是03区的攻略组首席,尹索诃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刚结束了一项任务回来。 许彦泽下意识问他:“什么主系统的请求?” 尹索诃愣了一下:“也是,你刚回来,估计还没看消息,你先回去休息吧,考虑好了告诉我。” 说完尹索诃一拍他肩膀,错身离开。 许彦泽从长长的通道走着,左侧透明窗户外是轨道交错和各式的电子仪器,从高层往下看各色制服齐整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 许彦泽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阳光透过玻璃窗,站在窗边久了那种温暖的感觉真实,又让他开始怀疑。 他已经从小世界里回来了吗?他现在的感受又是真实的吗? 许彦泽叹口气,双手插兜向电梯走去。大楼里处处是扫描,每通过一个关口都有轻柔的女声恭敬地向他打招呼。 “攻略组首席执行者许彦泽,欢迎回到主世界。” 许彦泽打开通讯器,论坛和各种乱七八糟的群聊里弹出消息,许彦泽百无聊赖地刷着,从不在里面留言。 “主系统最近搞的那个项目看来是要黄了,据说是造出的新系统根本达不到分管的要求。”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啊,楼上是不是才从小世界回来啊。新系统还是一股AI味,一点没有人味,光有一张人皮。研发那边已经把新系统加载入小世界去了,结果也不理想。” “小道消息,各区顶尖的大佬们都收到协助邀请了,据说是进入小世界引导那个AI完成进化,学会人类情感。” “根本不是小道消息好吧,最新情报,几乎全军覆没了。” “不对吧,三区攻略组的那位不是才出任务回来,应该还没去试试吧。” 许彦泽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这才点开主系统发的那个红点,果然是一个请求。 这里的消息详细多了。 研发组正在研发强人工智能代号07,他们想要07具备系统的高度效率和人类的情感还有感性理解,可惜一直没成功。 直到他们内部提出“人在回路”设想,利用小世界的资源,将07意识导入小世界,设定一些初始设定,让他在人类社会和故事线中完成进化。 只可惜,事情没有那么顺利,无论07在小世界遭遇什么,它的正负两面情绪值永远达不到双重百分之百。 他们又想找了任务者引导,但也都是铩羽而归,现在找到他了。 许彦泽匆匆看完,丝毫不感兴趣,工作了那么久,他只想回家躺平睡觉,不想往自己身上揽活,更何况这回研发组又想让他封闭记忆,只上传意识体。 报酬再丰厚他也没兴趣。 许彦泽当即就顺手回绝了,他靠在飞行器的椅背上,抬头看向窗外,远处大楼上正巧显现出一个高大的投影。 那是个墨蓝色眼睛的男人,他的脸庞一直在变化,最后归为纯白的机械,他的脸上有一个蓝色的Z字中间横出一杠。 飞行器正好从他的胸口飞穿过去,许彦泽啧声。 “什么啊,做了这么多年,连07的脸都没确定,还怎么让任务者愿意相信他能变成人。” 任务者再高级,房屋也都是统一标配的,只不过许彦泽的权限很高。 这里一半装成了古中式的样子,庭院外一棵梅树古朴雅致,透过漂亮的木窗透进来一点景色,书房茶室却很西式,桌上红花鲜妍如初,屋子里一切陈设没有半点不整洁的样子。 许彦泽一路走一路脱衣服,随便就扔,身后自然有机器人收拾,他直接就扑进了大床上,裹紧被子就睡。 窗帘自动紧拉上,屋子陷入黑暗,许彦泽睡前还迷迷糊糊地想那个07,一个人造AI,一个和扫地机器人一样的存在,会有一天明白爱恨嗔痴欲吗? 这可能吗? “完全不可能了吗?” 许彦泽低头给自己泡茶,听着研发组那边的声音,头也不抬一下。 “我很累,不想接这个任务,而且形式我看了,有风险。其他首席都不行,你们也没必要觉得我就会给你们带来奇迹。” 他们还要再说,尹索诃适时插话:“行了,我们首席都不愿意,就别劝了。” 尹索诃这么一说,他们就不敢多说,先挂了通讯。尹索诃的声音传过来:“不趟这浑水是对的,出任何问题他们不会管你的。” 许彦泽嗯了一声,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什么07,什么人工智能,什么引导07刷满爱意值和恨意值两种正负极端情绪值…… 都不会跟他有关系的。 假期早晚会结束,上班就是令人痛苦,许彦泽虽然已经是首席,但上班的那个怨气一点不少。 “首席!您来了,今天准备室在七楼。” 电梯里飞行的电子圆球是唯一有上班活力的东西,上蹿下跳,许彦泽听见那个七莫名又想到那个07。 “请继续往前走哟,就在这里,您本次的任务涉密,小助手就在这里分别啦!” 许彦泽听着重复不知道多少遍官方套词,一脸死气地上班,扫描了一遍进入睡眠舱,顺手链接了数据线闭上眼查看任务。 门外,本该离开的小助手卡顿了两下,又恢复如常飞快离开了。 “首席,您本次的准备室在十……七……”电子音卡顿了一下,漏音似的,但这走廊里没人,无人察觉到它的异常。 门内,许彦泽毫不意外地看见面前的资料大面积打码,干脆扔在一边。 “攻略则01任务者许彦泽,申请进入小世界。” 许彦泽习以为常地开始接驳,却瞬间眼前一花,猛地跌回睡眠舱内,链接后颈的数据线收紧。 “您正在接入07号内线数据库,研发组感谢您的无私奉献。” 失去意识前,许彦泽只来得急冲着天花板竖个中指。 180-190 第181章 全息电子玫瑰2 他似乎给自己带回一个…… “晚上好!蓝湖市的居民们, 今天又是怎样的一天?恭喜你又活了一天,没有被赛博疯子杀死,也没有卷入帮派火并横死街头……” 从高透的玻璃车窗向外看去, 城郊的公路边除了破烂就是破烂,不远处霓虹的灯光忽明忽暗, 巨大坍塌下来的摩天轮就那么横在那里。 “都他妈的别睡了,打起精神。” 开车的随手把车内灯光全打开了, 这一行五六个人全都穿着制服,只不过胸前的标识是一只单眼,公司的标识。 车内横七竖八歪倒的人都睁开眼, 义眼亮了一瞬, 下意识扫描了一眼外面的废墟。 他们离得很远, 灯光也不好, 但义眼很快就扫出结果回传在眼前。 车里的几个人眼前都同步了结果,绿光的一行小字。 “前流浪者聚集点, 三天前发生过火并,已解决。” “灯都关了。”坐在车厢最后的人发话了,他两米多的个子半张脸上装载了四只义眼, 简直不像个活人。 “越靠近蓝湖市越是小心, 这的佣兵很多。” “不会吧, 公司的货,哪个佣兵敢来抢……” 话还没说完,车陡然晃动了一瞬, 半挂车猛地在公路上歪了一个大弯,压出一声牙酸的轮胎擦地声。 “警戒!” 几双义眼不停扫描热成像,却什么都没看见,坐在最后的男人立刻打开前车厢间的门, 看向车厢内安静固定在原位的长箱,确认货还在。 “货没问题。” “我说你们都太紧张了,放松点,我们离蓝湖市就十公里了。谁会在这动手?” 前排装载了红色义眼的人满不在乎地回头看向检查货的大个子,正说着,一道细小的破空声传来。 他们眼前的警报都没来得及弹出来,刚刚还在说话的人就从破开的车窗里接到一个微小的子弹,比起寻常子弹又过大了些。 “什么鬼东西?” “快扔!” 这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然而已经晚了,子弹突然在他手里爆炸,发出蓝色电弧。 这爆炸微小到没什么动静,车里所有人却都惨叫了一声,都被电得抽搐着,眼前的视野被不断弹出的红色窗口覆盖。 高速平稳行驶的车也猛地开始自动刹车停下。 “靠……”当场就有两个人脑机过载生死不知,剩下还有点意识的加上在后车仓的高个子只剩两个。 “信号干扰仪?”前排还活着的两个眼鼻不断往外冒血,艰难地掏出枪打开车门警戒。 高个子没有下车,关上了前后排的舱门,打开头顶车舱的单向透视,可除了黑沉沉的夜空,什么都没有。 他尝试联系公司,脑中通讯却是一直嗡嗡作响,电磁干扰的后遗症让他的四只义眼反而成了累赘。 他靠坐在那个沉重的大长方形盒子边,看了一眼上面的显示屏。 “编号:BF-7912 状态:休眠中” 他松了一口气掏出枪来上膛,这时候他猛然回过神,外面警戒的两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没有信息回传,甚至没有任何动静。 砰! 高个子整个人被剧烈的震荡冲得磕在车厢上,只看见前面的车头被轰飞了,只剩后车厢这一截。 义眼失效,他只能看见暗沉的夜色和隐约的霓虹灯光刺透烟雾,高个子现在神经高度紧张,侧身躲在掩体后向外看。 “Hello?找我?” 高个子耳边传出一道低沉懒散的青年男声,他额头冷汗直下,立刻冲着前面开枪。 “在你上面。” 他似乎啧了一声,懒洋洋地提醒他,不过他是入侵了他的脑机接口,声音就在他的脑内。 这就意味着他的ID已经被锁定了,对方想让他当场脑机过载,或者直接骇入他也不过想不想的问题。 高个子退到盒子旁,立刻高声说道:“货就在这里,我可以直接给你,饶我一命!” “这是公司的货,你敢这么做?不怕公司让你生不如死吗?” 高个子立刻表忠心:“这是普罗一个高管要的货!但是他们高层内意见不统一,货丢了,大不了我换一派!” “哦——” 那个人似乎被说服了,高个子背在身后的手悄声准备叩响箱子上的报警装置。 砰砰砰…… 还没来及按下去,高个子胳膊就中弹了。 车顶塌陷,一个人踩着乱七八糟的铁皮缓缓走到那个高个子面前,来人半张脸都掩藏在黑色的面罩之下,一双眼睛墨蓝,却并没有散瞳又聚焦的义眼特征。 他一头圆寸坑坑洼洼,眉毛旁一道长疤直到耳朵。 “你这条公司狗倒是忠心。” 高个子低头喘息两声,捂着不断流血的胳膊,盯着他看,猜测着他的身份。 “你们运的什么货?里面是什么?” 他抬脚随意踹了两下箱子,一抬下巴问他。 高个子低声回答:“我们也不知道,这次是保密任务。” “装货的时候总该看见什么吧?”他不耐烦地一啧声。 高个子低头似乎在沉思,蒙面人转头去看盒子,高个子就趁这个时候猛然暴起。 砰砰砰…… 蒙面人拎着高个子拨到一边去,烦恼地踢了两下这箱子。 这箱子未免太大了,这空间都够装一个人进去了。来之前没人说货这么大,这下好了,他坐地铁来的,车也被他炸了。 他收了手里的枪别在腰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破旧电子屏,甚至还扯出一根早被淘汰的数据线连在盒子上。 巴掌大的小屏上代码疯狂跳转,他干脆坐在这盒子上,伸手敲敲这盒子。 他的手指修长粗糙,却一点改造痕迹都无,只有黑色的皮质半截手套贴紧手掌。 很快代码停止,盒子上的显示屏跳了一下,嗡的一下。 男人眉头一挑,拔下了数据线,盒子的卡扣似乎自动打开了,白色的雾气向外泄压。 他站起来蹲在一边,手指摸索着缝,用力猛地打开了盒子。雾气弥漫,他扇着这气,往箱子里看…… 里面却还是一层裹得严实的绷布。 男人顿时失去兴趣,伸手点了两下耳边的微型仪器,联系中间人,却一直没有人回应。 这时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把盒子盖回去,显示屏上果然闪烁着红字。 “已触发报警。” “靠”他忍不住骂了一声,耳边的通讯突然接通,传来一个女声:“07,不是说了动静小一点?普罗里大半安保都在往你那去了。” “说好的接货人怎么还不到?这到底什么货,那么大,我坐地铁来的,怎么带着撤?” 对面的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没有接应了,我劝你现在就撤,别管什么货了。普罗的特别安保组都惊动了。”说完就挂,生怕连累到自己一样。 07皱起眉来,他现在倒是有时间直接撤走,但他这单干都干了,还大老远坐了两小时地铁过来的。 07看向这箱子,眉梢微动。 总不能让他白跑还白干吧?单主跑单,他拿不到尾款。 那……不管这是什么货,现在到手都是他的了。 他蹲下掀开那层白色绸布,里面竟还是一个长长的蓝色睡袋。 里三层外三层,他一边留意动静,一边快速破解密码。 “嘀嘀……密码正确” 07松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拉开了拉链。不远处已经传来了飞行器和车的动静,他必须立刻离开。 但他却愣了一瞬,拉拉链的手一顿。 睡袋里一个半长黑色头发的少年安静地睡着,罕见的纯亚裔长相。 睫毛浓密长直,鼻尖挺翘,唇瓣红润,皮肤润白如玉一般,单是睡着就可以想见他很精致漂亮。 “性|偶?” 07心里猛地一跳,逃避似的一眨眼,立刻拉开睡袋。 锁骨,平坦却肉感十足的…… 07别开眼,想也不用想里面肯定是全|裸,打横抱起这个看起来像是哪个变态大人物重金造的性|偶。 07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光裸的肩头,柔软光滑,手臂抄着膝弯。 07神情严肃,立刻撤离这里,只有不远处霓虹的灯光偶尔一亮才能看到他耳朵通红一片。 这肯定是性|偶,正常仿生人不被允许设定这样出众的容貌,这样……小了一圈的体型。 但如果是性|偶,哪里值得这样大的代价严密防护,甚至舍得动用顶尖的安保盒技术。 07尽量去想一些正儿八经的事情,忽略怀里的是个光裸的少年。 * 嗡—— 飞行器悬停在上空,后舱门打开,一群身穿制服的安保人员陆续跳下来。 义眼扫过,一人很快从废墟中掏出一颗很特别的子弹,到现在还有蓝色电弧跳跃着。 很快这东西就被送到飞行器里,最里侧的秘书接过扫描后站起身,绕过格挡到前舱恭敬地递给一个男人。 “哈德先生” 哈德西装革履,垂眼看着这子弹,突然暴怒地抽出秘书身上的配枪,猛地从里间走出来,走下飞行器。 砰砰砰…… 他拧着眉对着地上的尸体倾泻子弹,泄愤一般,而后扔掉手里的枪,接过了手帕擦手。 “一群废物。” 哈德扭曲的面容神经质地抽动着,看向一边静默的安保组。 “这东西没有编号,材质驳杂,自制的东西。是个不知死活的佣兵。” “半个月……”哈德说完神经质地锤锤脑袋:“不。” “十天,我要知道我的宝贝下落。” 城市地铁在蓝湖市是穷人才会坐的出行工具,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当它驶上高架,随时都会有被飞行器撞翻的风险。 但没人会在意。 所以07抱着一个裹着长风衣的昏迷少年坐上地铁,根本没人觉得奇怪,只是有人冲他吹口哨。 因为怀里的人衣服下摆露出的一双小腿,细长白皙,带着煽情的肉感弧度,脚背自然垂着,青色的血管粉色的脚尖脚跟…… “兄弟?多少钱弄来的?卖……” 很快有人凑过来,07直接了当地把枪抵住这人的脑袋,07抬眼淡漠地看向来人,毫不顾忌地在他手臂上一枪,火花四溅。 那人的义肢半边报废,不断报错,嚎叫了一声。周围人却当作没看见一般,没人在意他。 但所有暗中觊觎的眼神都收了起来。 窗外纷乱高饱和的霓虹灯光鬼魅一般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有人神情错乱,有人带着一个笨重的老式交互眼镜,对周围一切不在意,有人神色紧张左顾右盼明显是搞黑市交易的。 这就是蓝湖市。 07收枪,伸手裹紧长风衣,将少年按在怀里,只露出几缕黑发。 他似乎给自己带回一个大麻烦。 第182章 全息电子玫瑰3 主人,您想为我取一个…… 夜里的蓝湖市区正在下雨, 阴云厚重地笼罩在市区的摩天大楼之上,但鲜艳高饱和的霓虹灯光刺穿雾障,雨滴沾足这颜色一般往下滴。 啪嗒…… 07的雨衣边坠下一滴雨, 他一身黑色带着兜帽融在巨型公司logo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普罗的猎狗们疯了一样在黑市打探一个佣兵的消息,酬金丰厚哦。07, 你也是做佣兵的,找人不比别的人快?” 耳麦里的声音聒噪, 07不舒服地一揉耳朵,低声问:“他们找那个佣兵做什么?” “你不知道?三天前普罗的货就在城郊丢了。本来不应该是什么大事,毕竟这是在蓝湖市,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少了一块都是正常不过的事。” “但那竟然是哈德要的货, 土皇帝一样的人物, 哥们。就算是一根头发丝也不愿意被别人拿走啊。” 07静默地听完, 转身穿过路中央巨大的霓虹全体投影,那是一只单眼, 普罗的标志。 “截货的佣兵,是我。”07信口那么一说似的,顺手摘了耳机等了几秒再戴上。 “你你你!你真是不要命了, 普罗的那群猎狗……” “但货不是我拿的。”07眼不眨心不跳, 穿过巷子就是截然不同的低矮街区, 这里空间狭小,每个人在其中都得擦着肩膀走,从上空看就是高贵皮草上的一块烟疤一样。 “盒子触发了警报, 我就撤走了,没有拿货。那个货大的不正常,我坐地铁去的,没法拿。” “啊……那还好那还好, 公司的东西,沾都不要沾……” 07说着,顺手捏住了一个趁机偷他身上东西的小贼。还是个小孩,07伸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放走了。 “让我帮您放松一下?会很舒服的……”廉价的粉红色霓虹招牌在污水里发亮,门口半敞|裸的性|偶语调一拐三下。 07看也没看,黑色皮靴踩过粉红腻光的污水坑,但就离开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头多看了一眼那机械的性|偶。 “门已开。” 07转身顺手在门上按了几个微型感应炸弹,随手把兜帽、口罩还有手套一扔,等着什么时候想起来收拾一下。 总共40平的屋子一眼看得完全,一切如常,只有那个单人沙发上躺着的身影格外突兀。 少年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圆领衬衫,紧闭着眼睛沉沉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样,杂乱的屋子里,他像颗昂贵的珍珠。 但显然,明珠蒙尘,他身上的T恤廉价,洗得发白,胸前一连串各语种的辱骂性词汇。 07烦躁地一啧声,伸手捋了一把濡湿的发茬。 三天了,开机时间这么长?总不能是坏了? 07很快收回眼神,随手打开柜子,抽出皱巴巴的工装背心换衣服。 一快镜子碎片潦草地黏在衣柜上,镜子里的07去了面罩和厚重的衣服,他赤着上身,精悍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身量极高,疤痕交错在蜜色的皮肤上,像只年轻而充满攻击性的豹子。 他垂着脸,短寸的发茬看着就粗硬,高挺带着驼峰的鼻子和利落的下颌像是粗线条画成的,浓密的眉毛尾巴断了一截,长长的疤痕直到耳朵上都有一点。 最奇怪的还是,他浑身上下一点义体改造的接口都没有,后脑勺连脑机接口都没有。 在这个时代,身上还留着疤痕,全原装就够是个奇葩了。 07套完背心,正准备换裤子,一抬头看见镜子里闭着眼睡着的少年,下意识抄了件衣服扔过去挡住他的脸。 这玩意太像人,他看着真是别扭。 收拾完的07从衣服里把这个大麻烦扒出来,少年身量最多一米七几,他一手就能拎起来。 要不是这东西耳后有编号,他差点就觉得这是个人了。 BF-7912…… 07拎着他走到弹簧床前的操作台,随手把他放在桌子上仰头靠在墙上。 老式的液晶屏上代码不断跳跃,07反复检索这串编码,一无所获。 所有的仿生人的代码都是唯一的,一定能在系统里查到的,这个编码却很短,前面的字母组合也很奇怪。 07放弃了检索,顺手戴上了扫描仪,怎么也找不到它的开机键,哪怕是接口。 07托起它的头摸了一阵,除了把少年的头发揉乱了,脸颊捏出红痕没有任何发现。 很诡异,它没有开机的情况下,脸颊竟然可以泛红。 07干脆把它抱下来,面对面让它坐在腿上,托着他的后颈耷拉在肩膀上,掀开衣服检查这东西的脊骨。 单扇小窗透着雨幕中纷乱的霓虹灯光,朦胧腻人的光笼罩着两人的身影。 嘀嘀…… 室内只有一人的呼吸声伴着雨声,只有机器扫描的声音清晰。 07拧眉全神贯注,突然觉得脖子有点痒,像是被人吹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去摸脖子,指尖却被温热的呼吸烫了一下。 07头皮一麻,捉着它的肩膀往外一推,少年的头无力地垂下,但半长的黑发被轻微气息吹动证明不是07的错觉。 不知为何,07心脏一窒,跳快了几拍,不由得垂头去看…… 突然它肩膀一耸,深呼吸一般的吸气声提起,它慢慢抬起头,眼睛却一直没有睁开。 呼…… 07屏住呼吸,感觉到它轻柔温热的呼气洒在脸颊,脖子上,猛地一闭眼。 再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倒映着纷乱的霓虹光彩。 “你好。” 它盯着07的脸庞,眼睛缓慢一眨。长直的睫毛眨动的频率慢慢加快,最后又模仿着对面的人类不眨眼了。 07感觉到它全身充盈起犹如真人的体温,丝缎一般的皮肤触感还有弹性。 犹如一个真正的人。 “我是普罗公司旗下一代仿生人,编号BF-7912,我可以为您整理房间,烹饪,照顾孩子,为您规划行程方案,满足您的|性|需求。更多附加资料包请为我联网下载获取。” 它的声音轻缓,语气恰到好处。 “您不需要为我充能或喂食,内置动力系统可支持自主工作120年,任何故障维修可联系普罗公司。” 原来不是性|偶,只是家用服务型仿生人。07猛地推开它,少年笑了一下伸手搭上07的肩膀,07应激似的猛地拽着它的手腕掀开。 少年柔韧和平衡惊人,它站稳了,又看向07。 他身上还是不伦不类的T恤,但果然是昂贵造价的东西,赤脚站在那里一笑让人心软。 黑色头发凌乱落在有一点脸肉的腮边,唇珠饱满,抿着一笑,唇瓣的颜色也高度拟真,先是一白再恢复红润。 那双黑色的眼睛像剔透的天然宝石,倒不像是廉价的塑料造物。 “主人,您想为我取一个名字吗?” 咣当,07鼻梁上挂着的扫描仪摔在修理台上发出一声杂乱的声音。 07回过神来,捏着鼻梁转过脸去:“走开。” 他的声音算不上友善,隐隐有些不耐烦。 少年站在原地看着他,好像完全察觉不到07骤然不爽的心情。 “主人,我的名字就叫走开,是否确认呢?” 07皱起眉又冷声:“你现在关机。” 少年眨了两下眼睛:“关机?什么意思?” 07一啧声,伸手粗暴地拽着少年的衣摆拉过来,掐着它的脖子拿起扫描仪扫了一圈,最后猛地拽着它跪在地上去,让他的下巴搭在大腿上,扫描它的脊骨。 “无结果。” 眼前的蓝字弹出来,07再次拽着它的耳朵扫了它的耳后。 “编号BF-7912仿生人,普罗公司产” 07松开手,正思索着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裤腰,07猛地抓住了它的手,警惕地低头看着它。 “您是要我服务……” “闭嘴。” 07立刻站起来,指着原来放它的沙发。 “你坐到那里去。” 它很听话,一点不问,慢慢站起来转身坐到那个单人沙发上。它周围都是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边的小桌还散乱着一些摊开的旧书和喝了一半的牛奶盒。 它安静地坐在那里,转过脸去看焦躁踱步的07,看他抓狂地检索,看他通红的耳朵根。 “这样高的仿真程度……为什么配套的学习和执行系统那么笨拙?”07皱起眉忍不住说了一句,低头在手里的仪器上记着。 “主人……”它笑了一下柔声回答:“主人可以为我联网,链接网络后我可以自主加载,学习进化。” 07权当没听见,这时候把它联网,要不了一分钟,普罗的鬣狗们就找上门来了。 真是个麻烦…… 07本来想着是什么值钱武器一类的仿生人型号,或者是代表普罗最前沿的科技成果。 但里里外外扫描的结果就是……它不过是一个造价昂贵的家政仿生人,也许特殊一点就是它很可能是个定制款。 说不定在它身上什么地方还有主人的烙印,像旧社会奴隶身上的烙印一样的东西。 07越想脸色越阴沉,让机器服务自己已经满足不了人类,他们致力于把自己变成机器,却还要造出一个人类来服务自己。 不过是满足那种原始的,凌驾人上的快感。 “主人……” 07猛地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在桌子上,拧眉不耐地看着乖巧坐在沙发上的仿生人。 那个和扫地机器人一类的家电。 “闭嘴。”07捏着鼻梁,心里已经在盘算如何把这个昂贵的仿生人卖掉,拆开卖也许会保险一些…… “对不起。” 它长腿并拢着很乖地踩着地板坐得笔直,双手搭在腿上,露出犹豫的神情,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光彩熠熠,有种让铁石心肠的人软和的力量。 “您不喜欢,我就不说话了。”它竟然露出一种堪称受伤和难堪的神情,同时流露出一丝怯懦的讨好。 07冷眼看着,手指把玩着操作台上的一把刀刃,眉骨高挺,一双眼皮窄薄的眼睛冷然,只有垂下能看见一颗小痣在褶子里。 “对不起,你感到抱歉吗?”07垂着眼戏谑地说着,又冷笑了一声:“家电也能有情绪?” 拆着卖不划算,能整个出掉还是整个出掉,不过买家不好找。 07随意说着,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这些事,最后还是敲定了这个方案。 毕竟它的脸真是不错,超过很多只能设定平均值大众脸的家政仿生人,风声小一点,不会愁卖。 甚至说,他可以卖给足以和普罗抗衡的人物。 07想明白了,心情转好了一些,随手把手里的刀钉在桌上,转头看向沙发。 那个家电现在正咬着唇,满腹委屈似的看着他,好像他伤了这个家电的心。 “能休眠就休眠,要是能关机就关机。在我睡醒之前,待在那里不许动一下,不准说一个字,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联网。” 07冷声补充了一句:“这是指令,不允许违抗。” 说完他顺手扔了件衣服盖在它的头上,蒙住了它。转身又关上了灯,歪倒在弹簧床睡觉。 夜深了,雨还在下,廉价拥挤的公寓像个黑盒子,没有一点动静。 沙发上的少年突然伸手拽掉了盖在它头上的衣服,慢慢转头看向里间的弹簧床。 正在扫描…… 男,25岁,190cm,状态:深度睡眠中,威胁值:低 少年站起来,不需要开灯,如同巡视自己国度一般开始打量着这间拥挤又破旧的公寓。 它转头再次扫描了一遍睡在弹簧床上的男人。 “义体化程度:0%,脑机未植入,初步判定:人类中心主义极端分子。” 入侵脑机接口让他直接变成没有意识的疯子这个方案不可行了。 它一歪头学着男人啧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轻轻笑了一下。 算了,无论是直接杀掉,还是让他变成疯子都很没意思。 它静默地在脑中回忆着这个人类的一举一动,最后脑中的画面定格在07转过脸通红的耳朵,以及它笑之后,07无意识的瞳孔微缩和心跳加速。 它似乎找到一个更有趣的游戏。 第183章 全息电子玫瑰4 爱哭爱闹的家电 废旧收音机、液晶屏、电极板、数据线、外置通讯器装置、耳机、音箱…… 它赤脚踩在瓷砖上, 一一挑出这间屋子里有趣的小东西。 这些早已被淘汰的电子元件都被07淘来,修理好随意一放,从积灰的程度来看他也不常用。 在蓝湖市里连街头混混都有脑机, 这个能睡在床上的佣兵却没有装载,甚至还用着旧式的通讯器。 它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07, 转身走到客厅,这里的电器都和那些电气古董一样, 款式老旧,一脚就能踹散件。 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房间里,它却能看出某种规律, 没洗的脏衣服扔在笨重洗衣机的旁边, 干净的衣服都扔在沙发或者是衣柜里, 或者卧室的床上。 堆叠的纸质杂志交错着堆在餐桌旁, 薄厚适中的一本《电子机械入门到精通》正好垫着缺了一角的餐桌。 有意思…… 天光未晞,雨已经渐渐小了。 它走回了沙发上, 像个准备和人玩游戏的孩子一样自己把衣服盖回头上。 这间屋子像一间历史博物馆,时间暂停在技术爆炸前的样子,笨重, 效率低下的旧东西躲在这里, 成为这个人类的宠儿。 有意思。 07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梦见他的家电变成人了。洗漱完了,他都没清醒过来,赤着上身顺手从沙发捞了一件衣服。 四目相对, 少年的黑眼睛里满是溢出来的委屈,眼圈红红的,眼泪无声无响地往下掉。 …… 07别开眼,一捂脑袋。他忘了, 家电没成人,是他搬了一个人形家电回来。 “我……”少年的声音有点鼻音,07垂头看向他,它立刻闭上嘴,抬头小心看着他。 07烦躁地拿着那件上衣一直没套,别过头向后退找椅子要坐,差点还没坐稳摔了一下。 “要说什么?” “我……我可以动,可以说话了吗?” 07抄起桌子上的牛奶盒往嘴里就倒,不在意似的一摆手,另只手却忙乱地抓着没穿的衣服没撒手,欲盖弥彰地手忙脚乱。 少年猛地跳下了沙发,抱住了他的腰。07没看他,被抱住了才反应过来,猛地呛了一下。 “晚上真的好黑……你也不许我动,还不许我说话……你讨厌我……” 声泪俱下的阵仗,07攥着衣服就差双手投降了,指尖却摸到了衣服上的一块水渍。 家电还会怕黑,流一晚上眼泪吗? 07推了它一下,立刻被抱得更紧,看见它光溜溜的腿就贴在瓷砖上,脸哭花了,细碎地颠来倒去控诉他。 “先……先起来。” 它抬头看着07,坐在冰凉的瓷砖上小心看着07,嫣红的眼角泪水一滴一滴掉,眼皮都肿了。 “你不喜欢我吗?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把我扔掉了?”它很小声地问,小心地伸手搭在他膝盖上,仰头看着07。 07深吸一口气,手指焦虑地在桌面上点着,几次提气想说什么,但都是你……我……了半天。 有钱人都玩这么变态的,就喜欢这样……这样爱哭爱闹的家电? “我很能干的,真的,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你不要讨厌我。” 讨厌倒是不讨厌。 07挠着眉毛低头看那个家电,再像人,它也是个家电。但……他狠不下心,他又不是那种喜欢买个仿生人回家肆无忌惮残虐的变态。 “你起来。”07深吸了一口气,拎着它的衣服领子拽他站起来。 衣摆往上一抽,07猛地松手了,把它宽大的T恤下摆往下一拽。 前几天晚上把它带回来就随手给它套了一件上衣,根本没想那么多。 它也并着腿双手慌张地捂着前面,然后转移话题地夺过他手里的牛奶盒。 “早上不要喝凉的,对身体不好。我去做饭。” 07没有拦它,心里突然蹦出个不太体面的念头。 捂前面有什么用,捂后面才对吧。看来他虽然不是变态,但也不是什么圣人。 很快勉强算得上厨房的小空间穿来乒哩乓啷的声音,最后以什么金属制品咣当坠地的声音告终。 07胡乱套上了上衣,走到厨房门边看它不知所措地拿着盘子,这里按一下那里按一下。 “老式燃气灶需要拧,微波炉也是拧的,不能直接把玻璃瓶放进去,会炸。” 07猜这个造价昂贵的家电估计没想过要会用这些老古董一样的东西,他心平气和地给自己做了一顿早饭。 虽然他以前从来不吃早饭。 它沉默着站在狭窄的过道边,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对不起,我确实不讨人喜欢。” 它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07出去,失落地看着他吃饭,不知所措站在餐桌边。 “有没有用不是讨人喜欢的标准。” 07顺口就反驳,说完又觉得自己神经,竟然在和一个家电聊价值观。 它脸上的失落神情一顿,眼瞳一缩,猛地一眨眼,锁定在这个有趣的人类身上。 “嘀嘀嘀……” 通讯器响起来,它殷勤地转身帮他拿来放在07手边。 “可算接了,我说你啊,就不能去装个脑机吗?每次联系你还要等……” 老旧的通讯器放音效果跟个喇叭,它自然听得真切。 它扫了一下07的后脖颈,连出生就会打的接口芯片都没有。 “好好好,多跟你说两句都嫌我烦……反正你拜托我散出去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但普罗那边可不一定会信你没拿货,你最近出去还是小心一些。” 07手指敲着桌面,不紧不慢地把形状漂亮的煎蛋吃完。 “啊,有人找到我,找你干个活。路子正,算个白活。你有兴趣的话,今天上午来脏话酒吧见一下中间人。” 07没立刻答应,只低声道了谢,挂了通讯器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它的眼神就紧紧随着07,一直跟到门口。07戴上兜帽,转头看到它可怜巴巴的眼神手一顿,最后轻咳一声。 “你乖乖等我回来。不许出门,不许联网,不许动我操作台上的东西……”07想了一下没漏了什么:“总之你乖乖的,不要做多余的事。” 它点点头,乖巧的模样维持到07合上门。 货……普罗…… 它怡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很快得出了结论,它是这个人类抢来的“货”。 而大概率这个人类还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 不过……它颇有些烦恼地抬头看着衣柜上的碎镜片,那里黑色头发的少年坐在餐桌边,一双黑色的眼睛充斥无机质的漠然。 它自己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充满动感的电子合成器声音从卧室窗户传过来,少年辨认出这声音里都有什么乐器和电子音,但还是好奇地趴在窗边往下看去。 黏黏糊糊的模糊女声拉长了音调,起起伏伏,充满暗示性的暧昧挑逗,像是拉长了粘手的棉花糖。 这首歌充斥着廉价和甜腻的塑料感,庸俗到下流,但这声音却很好听。 它将脸颊紧紧贴在玻璃上,一瞬不眨地看着对面街区的粉红霓虹招牌。 店门口有穿着紧身亮粉色短裙的仿生人在动情唱着,卖力地招揽着路过的人。 “S-865379 性|偶类仿生人,普罗公司产” 它的扫描很快有了结果,最普通最常见的型号,但它却总觉得那歌声很特别,很不一样。 它回头看向房门……不过一个街区,它才不要乖乖地待在这里等那个人类。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荧光紫发色的酒保熟练地推给07一杯酒,颜色透亮,沉着一颗绿橄榄。是最经典最基础,最不容易醉的酒,所以也是最没意思的酒。 但很适合07,不过他今天看着很不一样。 “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还是终于遇到什么能让你开窍的人了?”酒保也是07的中间人,跟他老相识了,却完全不了解他。 “你想多了。”07的确是在想特别的东西,那个会哭会闹的家电。 “我说你啊,真像个古板的老头。说你像反智会的那群傻子吧,你拥抱技术。但是呢,又守旧的不行,看不惯义体改造,连脑机都不愿意装,像个旧时代的老头。” 酒保一招手,一个漂亮的金发男孩端着盘子走回了吧台,男孩戴着兔耳朵,笑得灿烂,看久却一眼就能看出它的违和。 一个仿生人。 “宝贝,来跟这位佣兵先生打个招呼。” 男孩冲07一眨眼,嬉笑着凑近他,但07躲得比谁都快,还不忘把酒杯也挪走。 “说你是老头还真是老头,女的不要,男的更是看不上。” 酒保招手让满脸委屈的男孩过来,暧昧地搂住男孩的腰调侃沉默着的佣兵。 “还是说,你就那么讨厌仿生人?” 07扫了一眼他们,冷声回答:“我不接受和家电搞在一起,反胃。” 酒保一点也不生气,一耸肩让男孩离开。他早就知道07是个什么怪人,对那些身体改造,芯片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更是避瘟疫一样避仿生人。 平日里也不爱和人交际,更没什么不良嗜好……实际上在蓝湖市哪能算什么不良嗜好,不过是抽抽烟,多喝了点酒,没事打点莫名其妙的架。 这家伙除了活计,简直像个爱好和平的老头。 “好好好,反胃。”酒保笑着摇头:“刚刚的仿生人叫亚诺,最新款,可一点都不便宜,这都看不上。” 07突然想起了家里的那个,很奇怪,他从不觉得它有违和感,必须时常警告自己,它不是人,是家电。 “现在仿生人最好就是这个样子吗?有没有黑头发,黑眼睛,爱闹爱哭……”07顿了一下补充:“还笨手笨脚,但是很乖的那种仿生人?” 第184章 全息电子玫瑰5 现在你的主人是我 07说完, 面前的酒保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07,仿生人会哭,但不会流泪。你不要被哪个性|偶骗了。” 他们的情绪表现, 快乐,难过, 愤怒,伤心, 害羞就像是空调的冷暖设置,自动扫风还是固定向上吹一样。 一种取悦的功能而已。 07却觉得腰腹那块衣料贴得他头皮发麻,那里被它哭湿了一大片, 独自坐在沙发上哭的, 眼睛都肿了。 这也是一种设置吗? 正出神时, 他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07看了两眼眉稍一挑,脸色沉了下去。 “之前拜托你的事麻烦帮我留意。” 说完他就一饮而尽酒液, 起身穿过重重人群,只留吧台上一颗青橄榄在酒杯底。 “让我帮您放松一下?会很舒服的……” 07如往常一般绕过,没有耐心听完性|偶的每日重复一样的台词。 粉红色霓虹光下, 性偶却转头看着07的背影顿了两三秒, 接着如常地回过头, 唱着廉价甜腻的歌,向每个过路的人说出固定台词。 “门已开。” “欢迎回家!” 07刚进门就被扑过来的仿生人拦腰抱住,温热柔软的怀抱热情的让他无所适从。 “我有乖乖的听话哦。” 它还穿着那件宽大不合身的T恤衫, 光着腿,笑得开心满足。07喉结微动,推开它,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变了一个样。 脏衣服都收好了, 随意扔的干净衣服也不见了,应该是被收进了衣柜里。 餐桌和厨房都归置一遍,老旧的电器都被擦了一遍,卧室里只有床铺理整齐了,操作台上的东西它的确听话地没有动。 07看了一圈,最后停在它那双写满开心的眼睛上,它眨眨眼睛,显然等一个夸奖。 07觉得他没有用完微波炉道谢的习惯,于是撇开眼没说话,只是递给它一个袋子。 它失落地接过,拆开了却又像个小孩子一样立刻开心起来。 里面是一套衣服,还有一双鞋,很便宜。 07猜如果它现在在它真正的主人家,这些衣服的价格可能还抵不上它的一只袜子。 但它不懂那些,盘腿坐在地上开心地一件一件拿出来,转头对07不要钱地说动听的话。 “我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07转身坐在沙发上,垂眼看他光着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面容上,眼里带着明显的审视。 “我好感动哦,你是不是不讨厌我了?” 它的思维简单直率,迫不及待地一边问一边把那件衣服T恤脱掉,完全不在意07会不会看。 07这次没有别开眼,一直观察着它。 肩膀、胸口、腰|臀,双腿,它对于赤裸没有羞耻的概念,即使被他挑刺一样地找出这点非人感,他却没觉得有任何违和。 它套上宽松柔软的卫衣和裤子,猛地看向07,捉住了07没收回的眼神。 “你今天很累吗?还没吃过吧?”它笑了一下,坐在地上伸手拽了一下07的裤腿。 说着起身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盘子,07配合着坐在餐桌旁,看着它端上摆盘漂亮的菜色,接过了餐具。 “我今天好开心哦。”07的餐桌边没有第二把椅子,它只能扒着07的腿蹲在他身边,仰头笑着,红唇开合轻柔地编织着温驯的迷梦。 07却低头看着瓷盘始终不说话,最后拿起叉子扒拉了两下,突然低声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真的有乖乖听话吗?” 07低头看它,从他进门一直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直直刮着他精致无害的面容。 它将头低下,歪着头贴在他紧实的大腿上,柔顺的半长黑发贴在脸侧,鼻尖和唇瓣晕红,笑笑点透。这样乖顺地像只小猫,轻柔又顺从地向主人喵喵撒娇。 07放下了手里的叉子,伸手掐住了07的脸颊,力气很重,拽着让它向后仰着看着他,另只手从它的咽喉蹭过,研究什么玩意似的。 “最后一次机会,今天很乖吗?” 它笑得毫无阴霾,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主人,我很乖。” 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前,07猛然一偏头,松手抓住了它的左手。叉子尖锐的尖刺擦着他的眼睛,悬停在他太阳穴边。 “主人,你破皮了。”它还是笑着,睁圆了眼睛看着他,柔声说着,而后猛地猫似的跳上他的膝盖,去掐7的脖子将他按在椅背上。 “需不需要我给你吹吹?” 07反应很快,猛地抓住了它的手,墨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此刻少年的眼睛。 它却慢慢凑近07的脸侧,轻轻在破皮的眼角吹了一下,垂眼舔了一下伤口的血渍。 忽略两人角力的手,只会觉得这是暧昧又色|情的一幕。 “你不是新产品,这也不是你第一次被激活。”07看着它,被它舔舐过的伤口热痛,一蛰一蛰的疼着。 “你甚至有名字,是不是?” 它夸张地睁圆了眼睛,小声哇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我激活了你,你不可能违抗我的命令。”07满不在乎地松开钳制它的手,将手腕上的通讯器亮给它。 “你今天擅自出门,在外面逗留了至少三个小时。” 它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探头看了一眼:“啊,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怪不得。” 07立刻反拧住它的手,将它反钳住双手压在餐桌上,夺下它手里的叉子。它也不怎么反抗,侧脸贴着桌面。 “回答问题。普罗花大价钱把你运到蓝湖市,黑市上关于你的悬赏金额高的吓人,你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啊。”它回答07,又很无辜地小声说道:“是你把我抢回来的,醒来就在这里了。” “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它笑了两声:“我有名字。” 它猛地抬头猛地撞向07,身体灵活地不可思议,反手脱困,立刻毫不犹豫地举拳冲着他的下巴打去,它的速度和力道惊人。 07猛地后退躲过去,格挡住它的攻势,反击挥拳。它却游刃有余,甚至笑着伸手扶了一下差点被撞倒的餐桌。 “我好不容易做好的,不要浪费粮食。” 07沉默以对,眼中的审视的意味未褪。现在,07反而觉得它更像个人了。 “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记得你的名字?你自己取的,还是你的前主人?” 空间太过狭窄,两人过了好几招,最后各退一步靠在墙壁边对视着。 “前主人?”它像是在思考,又笑起来:“我没有主人。你也不会是我的主人。” “彦泽就是彦泽。没有主人。” 07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仿生人初次唤醒后,固定认知主人,除非核芯格式化,重新插入新的芯片唤醒。 没有像它这样,认知自己没有主人,疑似重置格式化后还保存着对自己名字的记忆。 它真像个失去了记忆的……人。不再是它了……它甚至有自己的名字。 彦泽 “唉,还以为能和你多玩几天呢。”彦泽叹了一口气,颇为遗憾地一耸肩。 “那我走咯?”彦泽冲他挥挥手,往门口移动。“拜拜,佣兵先生。” 07没有阻止,只是穿着拖鞋站在客厅的吊灯下,一瞬不眨地看着它,就像是看什么他无法理解,但又觉得有趣的东西。 彦泽推开门,在迈出门的一瞬间猛然失去对手脚的控制,眼前骤然一黑,猛地摔了下去。 手脚像是被电了,眼前的景象模糊,乱码不断跳到眼前。 很快它感觉到有人走到它身边,弯腰抄着膝弯将它扛了起来,腰腹抵着他的肩膀。 “彦泽……”他念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空出一只手关上门,从里面彻底反锁死。 “很好听的名字。”07语气平淡地评价完,将彦泽放在沙发上,伸手掐住了它柔软的脸蛋。 而后垂眼看着它,就用这样平淡而暗藏警告的语气宣布。 “不管你有没有主人,现在你的主人是我。” 彦泽手脚无力地搭在沙发上,眼睛失焦,在乱七八糟报错的代码间看见了07冷淡的脸和明明兴奋却强行压抑的墨蓝色眼睛,像冰壳下暗自沸腾的蓝湖。 “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不能去。我的命令就是你唯一的行事标准。” 07觉得这手感确实极佳,忍不住手指摩挲了两下,手显然不知轻重,脸颊都搓红了,一张漂亮雪白的脸被捏着,眼睛可怜地失焦。 暗示他做什么都可以,这是他的东西。 彦泽皱起眉,眼睫垂下像沾了水的蝴蝶一样眨了两下,而后费力地看向07,低头用唇瓣蹭他的手心似的,然而下一秒它就用力去咬他的手指。 这不是他温顺的小绵羊,是只皮毛漂亮爪子利的小豹子。 07完全不在意手指被咬住,反而用手指夹住它的舌头,用随意玩弄的态度搅了两下。 “吃到苦头了,就学乖一些。就像前几天一样,在我面前装到底。” 07低头帮他理了一下碎发,语气却充满警告:“这是命令。” 彦泽眼前的弹窗已经消失了,手脚却一点动不了,只能歪倒在沙发上看着他,连一句话也说不了了。 07走到餐桌旁,端着盘子进厨房热了一下,再一转头看见垃圾桶里散落的半成品速冻包装袋。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个家电根本就不会做饭。 07的笑容在把食物送进嘴里的那一刻消失了,他忍不住看向彦泽,不明白怎么会有家电用料理包还能弄出这么难吃的东西。 彦泽费力地一笑,像个恶作剧的小孩。 07忍着恶心吃完了,走到衣柜旁准备拿衣服洗漱,刚拉开了衣柜,里面塞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倒塌了一般砸向了他。 衣柜里竟然还塞了很多别的杂物,怪不得看着利落多了,原来是都被随便塞进衣柜里去了。 07深吸一口气,难得正儿八经地收拾了一遍。不收拾,他就会哪天在外面干活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把勺子。 好容易收拾完了,07关了灯走向他的弹簧床。 黑暗里仰面躺在沙发上的彦泽轻笑了一下,果然下一秒灯就啪得一下亮起了。 一身牛奶渍的07黑着脸从客厅拎起彦泽。 “故意的?往被子里放半盒拆封的牛奶?” 彦泽只能眨眨眼,说不了话。07额头青筋直跳,拎着它放在濡湿的半边床铺上。 拥挤的窄小弹簧床睡07一个人都是挤,他们只能贴着挤在一起。 “再有一次,我就把你拆了卖掉。” 黑暗里,粉红色的霓虹光从窗透进来,07看见它脸一闪而过的害怕,心里清楚演的成分至少九成,但就是莫名不舒服。 第185章 全息电子玫瑰6 今天很乖 “早上好。” 彦泽半边脸都陷在松软的枕头里, 侧着头看着07醒来,又用那种温顺的语气讨好他了。 显然一晚上过去,它能说话了, 但是还是不能动。 07把它拎起来,随手拨弄了一下表盘。解除它状态的一瞬间, 彦泽猛地扑向他,像只小豹子, 整个人骑跨在他身上,伸手用枕头捂他。 07不慌不忙,伸腿反制, 把它踹翻下床, 拽着它胳膊压在床边。彦泽就连续肘击他的腰腹, 伸腿踹他。 弹簧床本来就老旧不牢靠, 随着他们从床上打到床下的动作咯吱咯吱的作响,像什么暧昧的暗示。 砰—— 在07再一次把彦泽制住, 掐着后脖颈摔在床上时,床腿终于不堪重负掉出一根变形的铁床腿,床板猛地塌了下去。 07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 倒是彦泽睁圆了眼, 准备卸07胳膊的手一顿。 “你好穷。” 揭露了真面目的仿生人那张嘴没什么好话了, 皱着眉仰面看着07感叹了一句。 “不玩了?” 07听了这话倒不生气,只是询问似地看着它。 “不玩了不玩了。” 原本狠狠掐住对方的手改成轻轻抚摸,彦泽顺着他手臂摸到肩膀, 对那些疤痕更是用指尖柔柔轻抚了一下。 “主人一不高兴动动手我就动不了了,我哪敢。” 彦泽认怂和翻脸一样快,07垂眼审视着他,考量他的话几分真。 这很奇特, 因为他以前和异常仿生人打过交道,它们即使脱离了主人对他们的程式限制,身上仍然带有明显的仿生人印记。 比如……它们不会像彦泽一样行为不可预测,甚至像个性格乖戾的少年,随时翻脸随时认怂,充满了不可预测性。 彦泽翻身下床,殷勤地帮07拿衣服,甚至帮他提前接好刷牙的水,像个真正的贴心仆人。 “是不是好乖?” 07刚想办法拿东西把弹簧床垫起来,算勉强修好了,转头看着彦泽露出的灿烂笑容,对他这个好乖不做评价。 “你又要出去了?”彦泽看着他一一装备好枪械,还有一些“小破烂”,跟在他身后好奇地看着07收拾。 “又要一天都不回来?”彦泽对着他向后退着走,这口气听着像是多舍不得他似的。 “带我出去吧,带我出去吧……”彦泽拉长了声音:“我可以帮忙,你不是能看出来,我很能打的——” 07蹲下把皮靴鞋带拉紧,转头对上他亮亮的黑色眼睛,它还双手交握向他摇摇,撒娇卖乖一套一套的。 但07推开门转身就走,临走前还说道:“这次再倒在门口我没办法把你抱进来。” 彦泽没法只能看着他离开。他也不傻,一整天都在这最多五十平的小屋子里扫描武器,找到了,但它解不开。 它的脑机现在一直没有联网,不能更新数据库,很多事都不能做。但它想联网,偏偏要靠07帮他完成。 它被关在这里了……彦泽不知道这个想法对于家用仿生人来说很奇怪,心情郁郁地坐在那张弹簧床边看着窗户外阴霾的天。 07,它托腮思索,好像他连名字都没有……独来独往,在家话也很少,比它更像个仿生人。 墙上的古董机械表咔哒一声,晚上六点整,门开了。 今天他带了很多东西回来,面包,鸡蛋,牛奶。彦泽从卧室探出个脑袋看他,更确切说,是观察。 他今天过得应该相当惊心动魄,黑色的上衣破了,那张冷然又野性难驯的脸上挂了彩,鼻子上青紫了一片,短茬头发湿漉漉的。 他的手明明都血肉模糊了,拿回来的纸袋都被糊上了血,他还是那样木着脸,站在客厅的吊灯下,一个一个放下纸袋。 07没有看它,只是放下手里的牛奶盒猛地转过头捉住了彦泽的眼神,它立刻嗖得缩回头。 佣兵就是刀尖上讨生活的,这些伤对于07算得了什么,他都没处理一下,显然……显然是不在意的。 彦泽却总是回想起他手上的伤口,血肉翻开,看着好疼,还有脸颊边伤口的血混着汗和雨点流下滴在餐桌。 “今天很乖。”07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冷调没有彦泽这样丰富的音调起伏,但疲惫掩藏不住。 彦泽背对着他,小声切了一下,它不稀罕这个佣兵的任何夸赞。 “你在跟我闹情绪?”07的语气单纯的疑问而已,没有质问的意思。彦泽听着就更讨厌他这样,听起来好像它能像人一样闹脾气很不可思议。 “因为我不让你出去?” 彦泽深吸一口气,探出脑袋看他:“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的,没有事做,没有人说话。” “其他的家电仿生人好像没有你这个烦恼。”07拆着包装袋,彦泽看着都替他疼,他却当那些伤口不存在,先关心起仿生人闹脾气。 “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做饭做家务……”07突然轻笑了一声:“算了,你没做也挺好的。” 彦泽蹭得一下站起来,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又从柜子里拿了一个医疗箱扔到他脚边。 “对啊,我就是这样没用还不听话,那你还抢我回来,你活该。” 07低头看了一眼医疗箱,用一种难以言喻,彦泽完全看不明白的眼神看着他。 有些意外,也有些无法理解一样。 “快点处理一下。”彦泽不喜欢他这个眼神,好像上帝看见自己的造物做出了他预料不到的事。 “有血腥味,还脏。” 07默然了两秒,竟然乖乖弯腰捡起了医疗箱,转身进了浴室。彦泽害怕他直接冲水,一想到这个它就忍不住嘶嘶地幻疼,于是蹲在门口张望。 “你们人类处理伤口不能直接冲水,你不会不知道吧?”它故意扬声说了一句。 咔哒,浴室的门开了,彦泽立刻避开,没有看见07的眼睛一直锁定在它身上,忍不住被吸引似的。 “外面风声紧,有很多人在找你,你现在出去就会被带走。在这里,你还能和我讲条件,跟他们回公司,你就完全不可能出去了。” 彦泽一愣,看着他搭着毛巾坐在沙发上笨拙地处理伤口。 “三天。”07低声说着,抖着手整瓶整瓶酒精往伤口上倒,看得彦泽一个激灵。而07却像个变态,专看它的反应。 “三天以后,我带你出去,但你只能在我十米内的范围内,不能乱跑。” 彦泽一直想出去,但此时却明显心思不在他的话上,只是走到他身边夺过他手里的东西,细致地开始帮他收拾伤口,包扎。 “皮外伤而已。” “受伤就会疼,不管你是不是皮外伤。”彦泽认真反驳,皱着脸:“很疼的。” 07抬着手,看它包扎好的手,相当专业利落,就是喜欢自己发挥系个蝴蝶结。 彦泽沾了酒精,伸手托住他的下巴,消毒脸颊上的伤口。 为了方便动作,07坐在单人沙发上,长腿盘着伸出去,彦泽则岔开腿倾身靠近他,将身形高大的07困在柔软的沙发里。 灯光昏黄,但07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半搭,脸颊边细小的绒毛和皮肤肌理,逼真…… 它忍不住轻轻吹了一下,红唇肉感润泽,07目不转睛,心跳声渐快,失去分寸。 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惊恐于这样的人造物已经足以以假乱真,还是……别的悄然无法言说的东西。 以前种种不对劲的地方,他可以看作是自己心软,但现在……冲动在浮出水面,他不得不正视。 07垂眼,必须尽快把这个麻烦精卖掉了,他不想可笑地单方面沉沦在一个虚构的美梦里。 第186章 全息电子玫瑰7 主人?绑架犯? 重度工业重霾下, 霓虹灯牌闪烁不停,巨型的广告牌放大放大,再放大, 其下的人如一粒粒灰尘在白纸的表面抖动。 砰—— 远处突然传出一声爆炸巨响,冲天的火光刺破了烟尘一瞬, 街道上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 “wow——好玩!” 穿着喷涂卫衣的黑发少年单手扛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从爆炸火光中跑出来, 衣角发梢间还有残余的灰烬和爆炸后的硝烟味。 紧随其后的高个子男人沉默不语,神情颇为无奈地看向他。 “委托人有重伤,这样扛, 他马上就得断气。” 彦泽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 然后随手把他扔地上, 死活不知的男人喷出一大口血。 “哇, 我不是故意的。” 07对他丝毫不走心的做作道歉不评价,但也不指责彦泽。这个委托人刚刚嘴里对着彦泽漂亮的脸不干不净, 它当场就表现出要报复的心思了。 这很特别,毕竟有定律,仿生人不能欺骗人类。 07走过去把人粗暴拎起来, 只淡声提醒彦泽一句。 “他尾款还没打。” 黑头发的少年套着不伦不类的街头风卫衣长裤, 看着却掩饰不住一种没吃过苦少爷模样。 “不要就不要……” “尾款到了, 我才有钱给你换衣服。” 07知道跟它说什么揭不开锅这种事它不想理解的,反正这个家里吃饭的嘴只有一张。 果不其然,彦泽立刻变了神色, 关切地去查看这人的状态,甚至开始嘱咐07:“你动作轻点。” 蓝湖市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故和斗殴,像他们这样浑身是血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太常见了,走过两条街都没人注意。 全息投影下的红色金鱼游弋在街道中, 这种花样算不上什么新奇玩意,没人会多看几眼。但彦泽却眼睛亮亮的,伸出手让游弋的金鱼从掌心穿梭过去。 嗡—— 07正转头看着彦泽脸上的神情,一声细小的电磁声传来,彦泽和07同时回神,猛地向后一撤。 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衣角,密集的子弹追着脚后跟飞射过来,07把没付尾款的委托人丢在掩体里,一把拉住了彦泽将它扣在怀里闪身走进街角。 “不要尾款了?” 彦泽刚一抬头要看07就被他按着头扣上帽子,低声让他不要动,而后摸出一把枪。 “帮他叫过救护了,像他这样的公司职员都有VIP,怎么样也不会让他死。” 话音刚落,彦泽猛地伸手摸上07的后腰,还没等07阻止,彦泽已经稳稳开了一枪,悄声绕后包围他们的一个小型无人机被稳稳击落。 电磁蓝弧跳跃一瞬,彦泽甚至都没有抬头,它表情淡然就像是用纸擦掉什么脏污。 “家政仿生人?嗯?” 07揽着他的腰拎起来就跑,低声笑了两声,胸腔震着,彦泽也笑了一声,安静地被他捞走。 很快就不只有无人机在锁定他们,远远地有浮空车直直向他们来,普罗的喷涂标志显眼,半空中的浮空车纷纷避让。 07下意识扣住彦泽的脸往怀里塞塞,左右看看带着彦泽往贫民区走,那里鱼龙混杂,人流量多,更重要的是可以避开公司的监控。 “我们有麻烦了,是吗?”彦泽几乎是被他架着走脸藏在他的怀里,瓮声瓮气问他。 “我能帮你解决,只要你帮我解除留在我身上的小东西。” 它特意把07目前掌控它的手段说得那么不值一提,语气轻轻柔柔诱哄似的。 07回头看了一眼浮空车的方向,预估来不及带着它登上地铁,立刻掏出掌机准备截停一辆无人驾驶的汽车。 这时,彦泽却松松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07,兜帽之下,它眯着眼一笑,黑曜石一般的眼瞳里似乎有流光一闪而过。 街道前传来惊呼声,07转头看过去,一辆无人驾驶的车横冲直撞地碾碎一地闪烁的霓虹地标,撞破了做着机械动作的全息投影。 “车来了。” 彦泽转了一下手里的电磁枪,拉着07上车,来不及说话,两人跳进车里,紧随着踪迹的子弹倾泻而下,丝毫不顾及这是街区,还有行人。 黑车屁股被打瘪了几梭子,稍晚一步就走不掉了。 嗡——车窗打开,彦泽拎着电磁枪难掩兴奋地要站起来对着浮空车开枪,07刚用掌机接管了车,一抬头看见它这样眉头直跳,拽着它的腿拖回来。 “危险,我们不能和他们硬碰硬。” 彦泽不耐烦地一啧,手里的电磁枪转了一圈,神情意兴阑珊的,但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解开保险,抬手用电磁枪抵住07的脑袋。 枪口充能后过热,灼烫着07的额头。 “没有我们,只有你吧?” 彦泽扫了一眼屏幕,发现车子甩出了浮空车一大截,他们发现得很及时,07身上的小玩意足够多能避免他们被锁定。 所以它还有时间作个选择。 “你改造过的小电磁枪威力不错,能干扰义肢元件,能干扰信号,想来……”它不紧不慢地拉长语调。 “也能让你死得利索,主人。”它几乎是调笑着喊出那个称呼。 它很聪明,甚至翻脸的时机也很恰当,07从没把它当作可以平等对话交易的对象,只有现在这个危急关头,07不能立刻触发装置让它失去行动力。 而它又有机会合理拿到武器,甚至上了这辆它找来的车。 “我问你答。”彦泽的语气轻柔像在开玩笑,手里的电磁枪抵住07的额头缓缓贴着他的侧脸,暧昧似的碾过他的薄唇、下巴,最后重重用枪口碾了碾喉结。 车外砰砰作响的子弹飞溅,催命一样的音符。 “我是你从普罗那抢来的,是不是?” 07配合着仰头看着它,不知是不是紧张,心跳加速,肾上腺素刺激感官,大脑里的神经活跃到产生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愉悦。 “是。” “你只是中间做脏活的佣兵,谁是你的委托人?” 07从它漂亮的眼睛看到柔软的红唇,它的脸颊上还有被他外套压出的红痕,脆弱漂亮。 “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彦泽抬眼扫了一下07,07知道它在扫描他的心率以此判断真话假话。 “心跳得好快啊?”彦泽露出一个意外的神情,矮身凑近他的脸侧,亲昵地用胳膊攀住他的脖子。 “怕死?” 07眉头几乎是被它的尾音勾得一扬,闻到了它身上混着织物的清香,踏实的人类体温真实,软软的,这样贴着很舒服。 07轻笑了一声,不回答它挑衅的问题。 “把你知道的有关普罗的信息都告诉我。”彦泽直起腰离他远了,07下意识追着凑近了,很快脖颈被枪口抵着往回。 “你该比我清楚。”07看了一眼显示屏,普罗派过来的浮空车像条狗似的被他们遛在后面,没有完全失去他们的踪迹,却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07有自知之明,不是他的小玩意起作用,这里面必然有彦泽的手笔。 07没察觉的时候,彦泽已经骇入了普罗的浮空车系统,甚至对方还没有察觉。 两种可能,彦泽已经强到了随意支配电子元件,翻越防火墙,可要真是这样,彦泽就不用让07解开限制。 只剩最后一种可能,彦泽拥有普罗的后台权限,而且级别不低。 “你就是普罗出品的仿生人,又能如此自如地骇入普罗的浮空车。还来问我普罗是什么?” 彦泽再一次碾了他的喉结:“少废话,绑架犯。” “蓝湖市最大的公司,垄断整个仿生人产业,目前的掌权人哈德是蓝湖市的土皇帝。哦,他虽然是创始人卡瑞娜的儿子,但目前高层分歧很大,已经被分权了。” 彦泽顺着他的话,一直试图回想出一星半点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最后却是一片空白,只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 “卡瑞娜……?” “怎么?认识?” 彦泽立刻用枪一拍他的脸,警告他什么意见都不准发表。 “解开放置在我这里的限制。” 刚说完车却猛地摆了一个大弯,车里的两人都猛地往侧边一歪,07伸手捞住了彦泽,趁机夺下手里的电磁枪。 “好了,游戏到此结束。” 07的手搭在它的腰上,边说着边手滑下来捏捏他的大腿肉,一脚踹开了车门。彦泽本想还击,眼神却一顿,低声警告07. “他们追上来了,小心。” 彦泽有考虑过要不要主动回普罗,一脚踹开这个极端人类中心主义者。但直觉告诉他,那个叫哈德的更是该挨两巴掌。 彦泽跟着07跳出车,下一秒黑车就被压碎在眼前,一个全身义体化至少80%的安保跳下来,一脚踩扁了他们刚刚坐的车。 “挺能跑,上面都把我叫过来抓你了。” 它的眼球经过改造,机械般转动扫描一圈,最后停在07身上。 “有意思,连个脑机都没有。佣兵,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现在还回来,我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彦泽早已经悄声走到07身后,抬头悄声看向那个安保,嘴角勾起又捋平。这个蠢货全身的义体都是硬货,但扫不出自己的型号,也察觉不到自己的扫描。 07一米九的个子在普通人类里自然是高大,但这个蠢货却是个改造疯子。 【评估完成:07胜算率40%】 彦泽抬手去摸07的枪,却被他反手精准抓住,然后听见他低沉平静的声音。 “全身的铁疙瘩让你已经变成弱智了,学不会看清你的对手。” 彦泽皱眉,低声在07身后说道:“我可以帮你,这个蠢货是个硬茬,不好对付。” 话音刚落,07突然转身带它躲进不远处的楼房里,猛地推进了身后的废弃楼房里,彦泽抬头看向他,只看见他墨蓝的眼睛。 下一刻彦泽无力地歪头软下,手脚瘫软地睡在地上。 疯子,逞什么能? 第187章 全息电子玫瑰8 它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大多数义体改造人都是公司的狗, 毕竟从芯片到养护的费用,除了庞然的金钱巨物,常人根本负担不起。 进入这样的时代, 无数人断言,知识、武力和权力已经被垄断。 熟悉的断开手脚支配的无力感充盈着彦泽, 从传来的动静他能猜到他们已经在交手。 在这个宁愿切掉手脚,挖掉眼睛也要换成义体的时代, 07是个极端的怪胎,彦泽却莫名不想让他死。 至少不该是外面那个金属蠢货来动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家里的那些破烂都被好好修理了放在那里, 他死了, 它们要怎么办。 彦泽半阖下眼睛, 尝试逐步解码07留在它程序里的控制代码。 炸裂的玻璃被气浪掀飞, 碎片四溅,在07的身上割出一道一道的口子, 血和着灰尘糊在他的脸颊边,左腿不自然地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你倒是躲得快,像只老鼠。” 声音传来的一瞬, 07迅速后撤往反方向的小巷里钻, 这里大多都是建到一半的烂尾楼, 就算是流浪者都不到这里找地方住。 狭窄的地形,高度义体化的大块头反倒是不好发挥,但钢筋水泥也不是可靠的庇护所, 它搭载的义肢一拳就可以打穿墙壁。 “没意思……” 搭载红外扫描的义眼不停地转着,一个红外身影在楼道之间不停移动着,他已经有些意兴阑珊,火炮把他炸成泥有什么挑战性, 他收起了火炮,一拳打穿右侧的墙壁。 “逃窜的老鼠结局都是被捏死。” 07身侧的墙壁被骤然打穿,一只机械手臂穿过来,07的神情丝毫不见紧张,起身往旁边一躲,躲过机械手臂扫过来的攻势,姿态闲适,抬手嘲讽似的碰了一下机械臂。 这种行为立刻激怒了他,骤然轰烂了整面墙,灰尘过后,07插兜原地站着。 被打烂了半面墙的烂尾楼像个被撕坏了一面的盒子,他扫了一眼里面,四周没有出口,门还是封死的。 怪不得不窜了,这是自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何必呢?原本只要把你打得半死了带回去问话,现在你得胳膊腿都卸掉。” 说着他得意地一脚踢开挡路的水泥块,大步走了进来。 四面没有光源的屋子里暗得用肉眼看不清东西,但对于义眼使用来说,进入新环境的一瞬,义眼扫描到的东西都会逐条告知。 比起人眼下意识忽略,他们的优势太明显了。 07向后退开两步,仰头靠在墙面上,正面对着破开洞的墙壁,外界霓虹灯光伴着灰沉沉的天看不见一点光彩。 他始终对它的挑衅不发一言,此刻竟然悠哉地从衣兜内侧摸出一根老式的卷纸烟,皱巴巴的。 火光亮起,叼在嘴里的烟头在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沾着血的下颌明晰,垂着的眼睑微抬,墨蓝色的眼睛被火光点燃了一点亮色。 “三” “装神弄鬼。”他甩甩手臂上的灰尘,机械手臂上漂亮的涂层被碎石子划烂,他的心情更糟,决定让这只老鼠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被扯断。 “二” 他继续往里走,义眼不停扫描,没有发现任何埋伏的迹象,这样一个普通佣兵,没有任何义肢和脑机搭载还能怎么狂?他心里最后一丝微妙的警惕打消了。 他抬起手准备捏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一”07的声音熏得有些暗哑。 话音刚落,轰然金属倒地的声音叮铃咣铛响起,像是什么金属垃圾被堆到垃圾场里。 暗沉的屋子墙壁上红色光点亮起,什么声音都没有。 原本伸出机械臂的改造人却倒在地上,话音支离破碎,忽大忽小,只能依稀听见他不停哀嚎“吵”“听不见了”。 07这时主动走进,蹲下来捏了一下他的机械臂,嘴里叼着烟,含糊地评价了一下:“的确是好货。” “胳膊和腿的元件都不错。” 此时一直被干扰到震破耳道的声音停下,足以让改造人听清的声音正继续淡声说着。 “不如拧下来给我吧?” 改造人眼前的弹窗闪烁着不详的红色,在夹缝间,他看见07略显冷然的脸。 他失去了控制,但却清晰地感觉到07伸手不轻不重地敲着他的外涂层,挑猪肉似的,拎着他的手臂准备暴力生生扯下。 神经元件忠实地将每一寸触感和感觉传递到大脑……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声听得脊背发凉。 彦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正扶着墙急切地搜寻着07的身影。 虽然只有一声惨叫,但它忍不住浑身一颤,加快了脚步扫描红外。 很快,它扶着墙走到断了一半的屋子前,刚走进彦泽就感觉到莫名不舒服。 刚解开的代码,手脚用起来还是迟滞,现在更是一种蚂蚁啃食一般的痒意爬上脊背,手脚发软。 “喂!” 烟尘太大,彦泽只扫描到他跌坐在地上,地上一大团热成像支离破碎,已经看不出人形。 彦泽已经做好了看到07断手断脚的准备,却没想到看见07坐在改造人钢铁的躯干上,一手捏着烟,一手拎着那只普罗造的机械义肢,裸露的电线和生生扯断的神经传感线炸开了耷拉着,血迹混着机油弄脏了他的皮靴。 彦泽不可置信地看着07,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拆得只剩头的改造人的义眼还睁着,瞪着门口的彦泽。 “不是说在原地等我吗?”07一脚踩在改造人的头上,两只义眼咕噜噜地从眼眶骨掉下来。 改造人就是这样,机油和血哪个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了。07嫌恶地捻了一下脚底,踢远了改造人的头。 彦泽说不出话,良久才小声回答:“我怕你……出事。” 07回过味来,点点头,很平淡地说道:“你解开了我的限制。现在理论上来说,你自由了。” “所以现在要跑吗?” 彦泽原本担忧,但看到这副场景,已经完全变成了警惕。 07远比他想象的要凶残,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智。 他似乎连改造人都不当成同类来看,态度平常到像是拆家电。 疯子,他真的是个疯子。在他眼里,改造人和仿生人都是家电机械一样的存在,拆开,分解,有什么大不了。 彦泽没有进去,警惕07随时对他出手,慢慢向后退。07就那么看着它,像只应激的小猫,感应到了威胁,头一次想要不顾一切地逃离他。 “按你们人类的定义,改造人还是你的同类。他们的神经感受保留了痛觉。” 07恍然,看了一眼手里的机械手臂,随手扔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你在害怕我?害怕我也这样拆了你?你觉得我会?” 彦泽快速扫描了一瘸一拐的07,左腿的确有伤。他不可能一点伤不受,高大的身体佝偻着,07一直在向彦泽的方向走去。 彦泽一直在往后退,它担心07有后招,不敢背对他。 07的步伐踉跄,走到外面彦泽才看见他浑身的血迹,还有明显血肿和不自然垂着的左腿。 现在就跑是最好的时机,彦泽当机立断。 它最后遥遥看了一眼07,转身就跑,就听见身后传来轰然倒地的声音。 彦泽几乎是下意识停住,原地犹豫不过两秒,回头去看他。 07已经倒在了地上。 要救吗?彦泽不至于感觉不到07对他的态度——一个玩意而已。 他们之间是互相搏杀的关系,没必要这时候同情心泛滥…… 彦泽深呼吸一次,比起07,彦泽时常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彦泽转身回去,大步朝他跑去,在废墟里把07架着撑起来拖着向外走。 “我……我就是路过的好心人……我和他可没关系。” 彦泽把他送到曾经在07电话里听过的“脏话酒吧”,扔下人就要离开。 紫色头发的酒保调笑着双手举高,拒绝接手07,猛地凑近了彦泽,笑嘻嘻地继续问彦泽。 “好心人?那不如好事做到底,留在这照料……” 突然一只沾了血的手按着酒保那张凑向彦泽的脸,07借力站好,转头看向彦泽,墨蓝色眼睛的情绪翻涌着又沉淀下去。 彦泽看不明白,只一遍一遍想起07面无表情地活拆了那个改造人。 “给我个包厢,我自己处理。” 刚刚明明瘫软着靠在它身上的人莫名又能自己走了,彦泽怀疑他就是装的,以此测试它这个家电对他服从度。 而他竟然可笑地因为不忍,一个仿生人的不忍,傻乎乎地没跑走,还想救他。 彦泽沉着脸,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包厢,安静坐在吧台边扣着手指。 一个漂亮的金发仿生人悄声站在彦泽身后,明目张胆地监视它。 这么多天,这是彦泽第二次遇见同类。 它托腮尝试和它对话,却只是听见来回的车轱辘话,不像07家门口下的那个唱歌的同类…… 很快它就待不住了,悄声跳下椅子走向里间的包厢…… “难得看见你对谁那么上心……哪来的漂亮小孩?” 07沉默着处理完左腿的伤,只低声告诉他:“它是仿生人。” 酒保沉默了好一会,半晌蹦出三个字:“不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07,又重复:“绝对不可能。” 07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它很特别。” 酒保在房间里踱步,突然停住脚步,猛然看向07:“所以你说要出手的普罗产高货,就是它……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它的芯片、核心算法,甚至是材料一定是目前迭代到最完美的造物。” 酒保几乎是满面红光,最后看着07下结论:“你发了。无论是拆开卖,还是整个卖给普罗的对家公司,或许……莱斯?他们一直被普罗压一头,一旦得到了它,我的老天。” “你要发了,兄弟。” 酒保出了口气抑制住兴奋的情绪:“我一定帮你做好这一单。” 门外的彦泽停住了脚步,静默地靠在墙边,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转身悄声离开这里,绕了一圈回到吧台,脸上若无其事似的。 门内酒保说完,07却很平静地宣布:“不。” “它是我的,我一个人的。”07捻了一下手指,回忆靠在它身上的温暖。 “谁也不能把它从我身边带走。” 第188章 全息电子玫瑰9 出格的吻 “在找我?” 彦泽拍了一下吧台边金发的仿生人, 笑着招呼它。男孩长长的兔耳朵很新奇,彦泽随手捋着摸了一下,觉得很新奇有趣。 “主人让我看着你, 你最好不要跑开。我会很困扰。” 它一板一眼地回答,没有阻止彦泽玩闹一样地摸他头上的兔耳朵。 “你的主人……啊……那个酒保……”彦泽思索了一下, 转头看向他:“你喜欢他?做他的小奴隶你很开心?” “亚诺是主人买回来的家政型仿生人,亚诺是为服务主人而存在的……” 彦泽皱着眉捂住了耳朵, 支着脸问它:“为他而存在就要做他的奴隶?” 亚诺诡异地顿了一瞬,双眼停了一刻,而后缓缓转向彦泽的眼睛。 “那你呢?你是为什么存在的?” 07的脚跛着, 彦泽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只能和他一起回去。 夜晚的蓝湖市更混乱, 07却脚步放慢, 彦泽犹豫了一会放慢了步伐搀了他一下。 “不开心?” 07侧靠着它,语气里没有半分质问的意思, 一贯的陈述语气,却让彦泽立刻想到了偷听到的那番对话,下意识一激灵。 “是啊, 你没死, 我怎么开心。”彦泽下意识就呛。 07没生气, 反倒是笑了,这笑彦泽还是第一次见,跟大人听见小孩吵架说气话时一样的笑。 “那你没必要管我。”说着他掏了一把枪, 小巧但不同于之前彦泽抢的电磁枪,正儿八经填充子弹的手枪。 重量不轻,彦泽接手的一瞬,不需要经过思考手自行拆解组装查看, 动作利索得连07这个雇佣兵都赞叹。 “老式手枪,有年头了。”彦泽谈及武器的语气总是让人陌生。 “是有年头了,这是我的第一把枪。” 这句话成功让彦泽的注意力转移到07身上,这句话散发着引诱彦泽去探究他过去的味道。 07的脸锋利而英俊,从彦泽这里看正好看见他脸上长长的疤痕。彦泽却什么都不问,不去问他缘由也并不过多追问。 他们不是可以坦陈伤疤,相互舔舐安慰的关系。 很多人类更喜欢用这个来欺骗、背叛…… 全息金鱼游弋着从他们之中经过,光粒子浓墨重彩,模糊了两个人刹那间的眼神交汇。 彦泽的视线随着金鱼看去,脑海中似乎也有这样绚丽的色彩游弋着如同命运女神的裙摆。 07凝视着他此刻的神情,也许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其中的执拗。 * “有消息了?” 浅灰色整块石头线条切割凌厉,组装成的空间里冰冷而充满规整,没有一丝杂乱的不完美线条。 一边的皮质沙发上,穿着宽松织物的男人斜靠在沙发上,面前半空中多组数据快速滚动,他脚边仰面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人体,眼瞳直直睁着,胸口空洞露出其中的线路,隐约能看见一小块芯片。 “老板,虽然没有把人带回来询问,但我们已经锁定了那个佣兵的身份。” 汇报的声音在宽阔的空间内回响却一点回声都没有,沙发上的哈德厌烦地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我只要结果,我说过三天之后我要我的宝贝回来。你们让我非常失望。” 他皱着眉头关闭其中一个页面,伸手捏捏眉心。 “这些残次品,这些让人无法忍受的残次品……” 他突然暴怒伸手拿去桌案上的裁纸刀捅进仿生人敞开的核心中。 “再提醒你们一遍,我根本不在乎什么佣兵,我只要我的宝贝……回来……懂了吗?” “……是,老板。只要它进行联网,我们第一时间就能锁定它的位置……” 哈德拔出裁纸刀,搅碎的芯片崩裂,地上的仿生人抽搐着瞪大眼睛,发出类似人类濒死的呜咽声。 “确认死了的改造人回收了没有,我要亲自查看记录。” 他的指令下达完毕,眼前的大屏就开始播放一段支离破碎的录像,画面快速切换,最终缓缓停下,画面不断放大。 爆炸的灰尘模糊了镜头,年轻佣兵只露出半张脸,一双墨蓝色的眼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哈德却面色阴沉地锁定在被藏在身后的那个身影,脸被遮掩得很好,只能看见一个下巴。 一个没有实验设备的佣兵……怎么可能唤醒它…… * “醒醒……” 07半蹲下来,伸手轻托住彦泽的脸颊,顺手把接入他耳侧的接头拔掉。 彦泽仍是垂着头,紧闭着眼没有睁开。 那天彦泽强行破解了07留下的程序,只是让它短暂获得了自主权,回到家里,彦泽很快陷入了休眠。07接入,一连忙了三天帮它清除程序。 07忍不住捏捏它的脸颊,能看到彦泽本能不耐烦地皱眉,眼睫安静地搭在眼睑上,睫毛黝黑长直,忽略它身上凌乱廉价的衣物,像个富家少爷。 或者是昂贵的人造玩偶。 07眼神复杂,手指从它不肯睁开的眼睛滑到唇瓣,最后舍不得离开似的拉住它的手腕。 他好像出了问题,从彦泽前几天没有选择抛弃他起,他已经完全不将它看成是个家电了。 朋友也不对,他不要朋友。朋友也不够黏糊…… 独占欲真是奇妙。07看了一眼这间小房子,处处是他一点一点布置装点的,而彦泽就这么待在这里,他感到安心和舒服。 呼—— 呼吸轻轻吹拂他的脸颊,正对上彦泽的眼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眼里的冰冷一晃而过。 “我关机了很久?” 它很快变了一个神色,刚刚无机质的眼神恍若错觉,状似无意地问他。 “几天而已。”07说完收回了抓着它的手,彦泽跳下了他的操作台。 “上次任务失败,尾款没了。这几天你都没出去接任务吗?”一个程序植入和清除,不懂行的人都觉得植入更难,实际上清楚更难。 本质上仿生人和脑机都算生物电脑,庞大的运算力和复杂的关联性让一个简单程序运行后会扩散变异到无法想象的地步,想要抽离难度可想而知。 彦泽不觉得07是为了自己,只觉得他是为了保持态度完整度,好让他卖个好价钱。 “我更倾向于先做我认为最重要的事。” 07日夜忙碌,下巴上都有些青茬了,很坦然地看着彦泽说道,却一点没看到这个小没良心脸上一丝感恩的情绪。 装的都没有。 彦泽只是哦了一声,不在意地一耸肩,绕过他去看操作台上的屏幕,一一查看里面的运行文件。 这些密密麻麻的代称文件都是构成“彦泽”的一部分。 “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彦泽想起亚诺的话。 彦泽眼睫轻眨,而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自己去连接数据线,屏幕立刻快速滚动起来,肉眼完全看不清。 “为什么不问我。” 07喝完手里的牛奶,看向彦泽,语气带着诱哄的意味。 “仿生人对自己的数据库检索只能做到自查,很多隐秘数据库你无权查看,为什么不问问我?” 快速滚动的屏幕停下,窗外正是黑夜,莹莹的电子仪器的光芒亮着。 彦泽转头看向07:“我并不信任你。” 07没预料到会听到它如此开诚布公的话。 “在你眼里,我不是能和你平等沟通对话的存在。就像你不信任仿生人,我也可以不信任人类。” 07沉默了,看它的侧脸,视线逐渐移到它头顶上没有梳理整齐的发丝,下意识伸手去梳理整齐。 “你生气了。” 它说了可以不信任,那就是也可以信任了。07已经不再惊奇自己能感觉到一个仿生人幽微的情绪起伏。 “我只是家电而已,怎么会生气。” 数据库的资料已经查看完,但没什么收获。彦泽知道刚刚07能让它直接问自己,就是已经有了发现,别开视线尽量缓和了语气。 彦泽的视线正好对着卧室里那张坏了一个床腿的弹簧床,余光看见07捏扁了手里的牛奶盒,粗糙的手指,并不美观,手掌筋骨绷起。 “拆开卖……” 彦泽只能想到他用这双手面无表情地拆了自己的样子,它并不害怕,就是微妙地生气。 正想着,脸颊就被这只手捏住了,彦泽不得不抬头看着07,对视间视线都不约而同地回避了一瞬。 “我们谈谈?” 这话竟然是07说出口的。 彦泽忍不住抿唇,伸手拽开他捏着脸颊的手,按捺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怒气。 “四个月前,有人通过中间人找到了我,给了我一个时间和地点,告诉我去劫一个普罗公司的货。这个人一次性给我付了全款。” 彦泽忍不住皱眉,用不着07交待,这个货就是自己。 “交货时间、交货地点都是待定。”07深吸了一口气,挠挠眉梢。“这样麻烦的任务点子不算正,但对方给的太多了。” 彦泽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你竟然遵守了承诺。” 07教训似地告诉它:“人类的确充满了劣根性,但偶尔还是讲道义规矩。” 因为07的率先让步,彦泽脸色稍缓,抬头看着07,露出一个威胁的表情,哼笑着凑近了他。 “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委托人就会要你交货,所以你别想着把我拆了卖掉。” 07听到后一句明显愣怔了一下,但很快收敛的神情,主动靠近彦泽凑过来的脸庞,眼睛垂下看着它唇角的弧度。 “可我已经决定了。”07伸手揽住了彦泽的腰,低头轻笑了一下:“就算委托人要我全额退款,我也要把货留下。” 彦泽眉头一跳,愣愣地看着07不断凑近了,因为身高差微微躬身低头,呼吸纠缠他脸颊边的胡茬刺得微痛。 彦泽看着他墨蓝色的眼睛,意识到即将会有一个出格的吻。 第189章 全息电子玫瑰10 屁股开花 彦泽在意识到这一点同时立刻错开, 07的胡茬细细麻麻扎过脸颊,彦泽推了他一下。 “不合适吧。” 彦泽勉强笑了一下,岔开话题似的重复说了一句:“不合适吧, 不是钱都收了?” 07神情明显冷了下来,伸手捏着它的脸颊掰过来看着它的眼睛。 “怎么?你迫不及待被人带走拆了研究?” 彦泽从他恐吓似的话里却听出了他的意思——最近不会拆了它。 彦泽权衡了不过半秒, 选择不再回避。事实上,没有主动权的它显然没有回避的权力。 “和你们人类一样, 能活着,我当然不想找死。”彦泽拍开他的手,神情冷了下来, 它挑眉看向07。 此刻它这样的神情反倒是取悦了07, 绷紧的唇角松了, 饶有兴致地听着它说话。 “你不过是想告诉我, 留在你这里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按他的话来说,现在它正站在风口浪尖上, 一波人明面上要带它回去,很可能还有一波人在暗处不知来意。 彦泽向后靠在墙上,直直对上07暗藏笑意的眼睛。 “之前不是怎么都看不上我吗?怎么?转性了?” 07看着又冷又硬, 彦泽自觉摸透了他, 伸手轻佻地主动勾他的下巴强迫他低头, 仰头凑近一点,眼神从他的脸侧滑下来。 “又不觉得我这样人造物恶心了?” 彦泽凑近了他的唇边,像是要完成那个吻, 但只是嗤笑了一声。 “算了吧,我怕败了你的兴致。” 07啧了一声,眼里的兴味反而更浓,低下头伸手隔着宽大的外套顺着脊骨往上一寸一寸抚摸。彦泽立刻警惕起来, 但它不敢动。 此刻的07看着不像调情,倒像是摸索着研究它的身体似的。 “如果我给你下命令呢?”07轻声呢喃着,重复彦泽醒后的语音播报:“……为您规划行程方案,满足您的|性|需求。” “你就没法拒绝我了吧?” 说着07屈膝抵|进它的双|腿|间,恶意地抬腿一颠。 彦泽的忍耐终于到了头,猛地夹|紧|07的腿,一边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一边毫不犹豫地伸手摸到操作台上的工具。 彦泽的动作很快,07眼也不眨地看着它,手已经抬起来攥紧了彦泽手腕,锋利的螺丝刀再多一点就要插进他的头里。 “我就算是个玩意儿,也不是你的玩意儿。”彦泽讥讽他:“你的命令对我来说就是狗屁。” 07后撤一步,捏住它手腕的手还没有松,从两人手臂绷紧的肌肉来看,还在较劲。 “抱歉。” 07话音刚落,彦泽的脖颈间亮起一圈颈环似的光圈,彦泽手一软,闷哼一声看向07。对方从它手里抽走了螺丝刀,彦泽一点也不意外。 这么多天的休眠,07怎么可能不趁机对他做些什么。 但这次它只是感觉到四肢一麻,战栗了一瞬,不会像之前那样失去控制。 “前面和你坦白的那些没有一点在撒谎,你现在待在我身边是最安全的。没错,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你称得上不怀好意。” 07把玩着手里的螺丝刀,没有再逼迫彦泽做什么,施施然坐回了椅子上。 “但你贸然出去,会被人抓起来拆掉,或者抹杀自我意识。你在我这,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最多……” 07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松弛自然,停了一下,坏笑了一声,锋利的眉眼间罕见地有些温柔。 他身上黑色的工装背心挡不住精壮的肌肉和错综的疤痕,灰色的长裤垂下,微妙的褶皱暗示着他身上未开化一般的兽性,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人感到明显侵略感。 “最多屁|股|开花。” 一个混迹在黑|市,游走在三教九流之间的佣兵,他保证已经用了最委婉的话说了。 彦泽不领这个情,甩着手腕冷下脸来,挑衅地冲他双手比中指。 “我怕你脱了我都看不清在哪。” 07额头青筋一跳,手指捏得咯嘣一声,却忍不住笑。彦泽翻了个大白眼,留下一句神经病转身就走。 这个家实在是太小,07坐在操作台边稍稍一偏头就能看清客厅。 “那现在我们算暂时达成共识。”彦泽头也不回地说着,拉开衣柜一点不见外地挑衣服,没挑中的扔一边,不喜欢的随手扔地上踢一脚。 “为了维系我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关系,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几天你逛我的数据库都发现了什么。” 07对这种理直气壮连吃带拿的行为只是轻笑了一声,支着下巴浏览屏幕上滚动的文件,最后低声念了一个名字。 “贝芙” 简单的几个音节却成功让彦泽呆了一刻,立刻转过身来,追问他:“什么?” 原本神情懒散的07凝视着彦泽此刻紧张的神情,沉声重复:“贝芙。” 简单的音节却如一把利刃刺破混沌迷茫的记忆库,彦泽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一个冷颤,喃喃重复:“贝芙……” 好像是个很重要的名字,很重要的人。 07不爽地皱眉,随口问他:“想起什么了?” 眼前的画面骤然碎裂似的,眼前有模糊的色块,随后凝实了大团大团色彩浓烈的各色鲜花错落有致地堆在一间房间,磨砂的玻璃骤然变得通透。 阳光洒了进来,却有层层树影投在脸上,不远处有一个轮椅,红棕色相间的毛毯搭在扶手上。 “小泽……你是特别的。这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 “贝芙……!” 记忆的碎片又龟裂消失,彦泽这才感觉到手里抓着什么,猛地收回手,显眼的红痕就那么留在上面。 “你想到了什么?你的数据库里有个管理员档案,那里所有的文件都是以贝芙作为尾缀。” 彦泽毫无征兆地掉下一滴泪,自己却觉得很迷茫。07更是不爽了,但看它戒备的神情没有逼问,半抱着将它放在床边。 “普罗的人一直没停过对你的追查。就算你是那个土皇帝要的货,也不至于让他顶住内部压力,几乎是毫不顾忌地动用资源。” 07看不见它的神色,只看见它的发旋,干脆蹲下来,蹲在它面前继续说。 “在蓝湖市,无论是人,还是东西,超过两天找不回来,没有蠢货会不自量力地找下去。” “除非哈德已经到了必须找到你的地步。” 彦泽不耐烦地深呼吸。“把他杀了是不是就行了。” 07被它一句话说愣了,回过神来就是一个劲地笑,还笑出声。 “你少说这样的话。”他说着又忍不住上手,彦泽赶蚊子一样拍开他的手。“我会很想亲你。” 彦泽掀开眼皮睨他一眼。“所以你想的办法是弄清楚我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然后呢?像条狗一样把这东西奉上?卖个好价钱?求他高抬贵手放过我?” 07又笑,克制什么似的喉结一动,伸手用手上的茧子去蹭彦泽的脸颊,一直要惹到它打开他的手。 “不用受这个委屈。手里都有能掐住哈德的底牌,当然是死死掐住不松手,顺带给他们教训啊。” 彦泽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它想过探究,但又很快打消了念头。 “有点意思。”彦泽踹他一下,完全没把他踹倒。“所以你什么计划?” 07没急着和它说所谓的计划,反倒是跟他解释起了如今的蓝弧市。 寡头公司把握政治,蓝湖市是大公司的天下,同时大量的街头帮派算得上一大势力,他这样的佣兵游走在其中,拿钱办事。 所有的大公司里,普罗的势力最大,主要的产业是仿生人和义体制造。义体改造根本不新鲜,血肉人体脆弱,不如钢铁之躯。 这样的观念,除了07这个怪胎,没人觉得有问题,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有不同程度上的义体改造,而义体改造后又是长期的养护。 这产业堪称暴利。 但普罗能保持它的地位也是靠着最先进,军方都不得不依靠的先进技术。但显然近几年,尤其是普罗高层权力交接后,普罗的技术开发已经陷入停滞。 甚至频繁出现仿生人失控事件,甚至是网络黑客入侵义体…… 听上去是好几件事,但实际上还是芯片核心一直没有迭代,跟不上如今疯狂发展的信息技术。 就算普罗拼命推出花样繁复的技术,核心芯片无法迭代普罗的产品就会变得不被信任。 偏偏这时候……彦泽可能还不清楚,它自己解开了07放置的程序这件事有多令人不可思议。 “就算是拿到我的芯片,他们也很难研究出新的迭代芯片。”彦泽说的是个常识,就算把彦泽拆开了,取出芯片研究,没有密钥和资料支持还是不行。 “所以他们是想找到我,最好能提取我以前的记忆库,找到有关于我的研发材料。” 07看着彦泽,如果他能不要那么多下流的心思,此刻应该思考人和人工智能的界限,应该被这样的造物震颤。 一群低劣的人最终是做了神,创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新物种。 何必称作是人,就像彦泽说的,彦泽就是彦泽。 “你想去找吗?”07看着它,开始征求它的意见。“我的目的也并不单纯,想让你去找那份资料,是有利用你……” “我们没到这份上。”彦泽突然打断了他,甩掉了鞋子裹被子霸占了唯一的床。 “我们本来就是互相利用,不管对方死活的关系。不需要你现在开始征求我的意见。” 彦泽正对着窗子,外面的霓虹灯光夜里尤为喧嚣,隔着一扇玻璃冷冷地映照进它的眼睛里。 07这样的询问,无论他怎么回答,都会给他们单纯的利用关系蒙上一层暧昧,好像他们之间是需要为对方负责的关系。 眼前突然一暗,彦泽意识到是07将玻璃改成不透光的模式,很快床另一边被人压了一下,温热的躯体带着淡淡衣物洗涤剂的味道包裹而来。 “好,都听你的。” 07回以一个更暧昧的话,施施然地将它拉开的距离扯近。 “明天不如就从你那个贝芙开始查?” 彦泽确信07很不爽贝芙这个名字,语气怪怪的。 第190章 全息电子玫瑰11 我是有一个家的 “贝芙……” 阴霾天里, 微微朦胧的潮湿雨气里除了晃动的霓虹光什么都看不真切,一高一矮两人穿着塑料布材质的长外套,戴着兜帽和面罩, 水汽凝结在表面蜿蜒到衣角滴下。 不远处冷色的白光一闪而过,才看清外套上的是红色的血迹混着雨水砸在地上。 蜷缩在角落里半死不活的男人断臂处火花四溅, 颤栗着跟着重复这个音节。 “贝芙……贝芙……真的在想了,我真的在好好想……” 彦泽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 顺手甩甩手上的扳手,更多血迹甩落在地上。 “嗯嗯嗯——你好好想,我们不太着急。” 身旁的07抱着手臂什么都没说, 只是伸手抹掉了彦泽脸上溅到的血渍。 男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个精光, 但义体的线管材质能看出来都是高货, 彦泽扫描了一圈。 【生物芯片识别:普罗公司产, 内部技术人员用,保密级别高】 彦泽不耐烦地蹲在他面前, 扳手敲了两下地面,抬头去看07。 “给他多长时间了?” 07抬手看了一眼机械表:“五秒。” 07眼神无波无澜,手里的黑色小方盒上绿灯常亮着, 看着完全不动手, 实际上右手的枪已经上了膛, 说着抬手对准那人的双|腿|中|间就是一枪。 “帮你催一催。” 07语气轻松随意,尖叫和痛苦的哀嚎声混着血迹蜿蜒。 彦泽完全没有同情的神情,这个玩意找到的时候, 正在房间里脱|裤|子,床上绑了几个不着寸缕浑身是伤的半大少女和少年。 “想起来了吗?” 07的皮靴避开了他的血迹,语气转为森冷。不等他再多说一句,地上浑身冷汗的男人已经涕泪交加地大声嘶喊。 “我说!我都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普罗技术研发部根本没有叫贝芙的人!往前数三任主管都没有叫这个的!” 彦泽拎着扳手刚抬手, 男人又是撕心裂肺地一嚎:“真的没有这个人!真的!” 彦泽回头看向07,07扫了一眼黑盒子跳出的全息屏,对彦泽点点头。这人这话是真话,至少是他以为的真话。 “你们旗下的仿生人系列以BF开头的序列号,谁在负责?” 彦泽的编号是特殊的,不仅是编码特殊,还有意义不明的两个首字母。至少现有的数据库检索不到这串编码,因此彦泽从仿生人角度来说,是个黑户。 因为不断失血,男人脸色煞白,脸上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什么?什么BF?”他轻吸着气:“就我所知的研发型号,从来没有一个以BF开头的系列。” 07和彦泽对视一眼,对这个答案算不上意外。07捏着信号接收器,靠近他耳后的脖颈位置。 其实骇入他的生物数据能获得更完整更详细的资料,但一般他们这样的大公司技术人员,脑机遭到任何形式的访问都会触发报警装置。 “你……你们别冲动……我我虽然不知道,但是……但是我不知道的内部研发机一定是普罗上位的部门负责的,我可以……” 对于他来说,两个绑架犯一旦不顾及触发报警装置直接骇入脑机,只能说明他们不打算留下他的命了。 彦泽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很不耐烦地警告他一声。 “那倒是吐出点有用的,省得我们废这工夫。” 07不认同地捏住彦泽的手腕,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吐出一个字:“脏。” 07的眼神同以往那种无波无澜的漠然不一样,似乎更森冷。彦泽又被勾起了探索欲。 “等等!”男人惊恐地看着直直对着脑门的枪口。“公司没有变动之前,研发部有个隐藏的团队,直属普罗夫人。” 07上膛丝毫没有迟疑,彦泽静静听着这个新人名。 普罗夫人……整个蓝湖市稍稍了解普罗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号。 普罗公司的创始人是一对夫妻,妻子拥有技术,丈夫则更懂如何利用技术。 就在普罗公司如日中天时,普罗先生死在一场暗杀之中。这场暗杀中,普罗夫人也失去了他们的幼子。 但在那之后,普罗夫人从幕后走上台前,一手接管了普罗,直到哈德进入公司。 显然哈德没有他父亲的魄力,更没有他母亲的才华,他进入普罗后反而被高层挤得处处看人眼色。 “别别……别杀我!那个研发组在夫人离开后就解散了,但核心资料不见了!你们要找的那个序列号只可能是夫人研发组内出来的内部测试产品……” 07眉梢一动,看向了沉默不语的彦泽,扣住扳机的手指一松,又沉声问他。 “研发组解散的年份。” “2079年!我记得很清楚,79年,1月份的事。” 彦泽的编号,BF-7912 就在此时,接收器嘀嘀两声。 来不及消化,面前歇斯底里的男人突然奇异地冷静下来,脸上涕泪交加的神情突然僵硬,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起来。 彦泽眉头一跳,夺过07的枪对着男人连开三枪,枪枪精准打在头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男人半个脑袋都不存在了,只剩下血肉模糊嵌合着生物元件的电线。 不等他们立刻离开,男人的嘴却奇异地开始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开始说话…… “回家……回家……” 彦泽原本都已经转过身去了,他们肯定已经触发了报警装置,普罗的狗很快就会追上来。 07看向彦泽,伸手拉着它快步离开,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爆炸。 那具尸体剩下的半个头也不存在了,警报响彻。彦泽和07站在一辆运行过的城际列车,透过玻璃车窗向下看去。 那里围了一圈人,车窗玻璃上慢慢跳转出一只独眼,那是普罗的标志。从高处看他们总是模糊,霓虹的光牌下黑点一样的人更是快速消失在视野里。 “看来你之前是有一个家,有一个主人。” 彦泽正出神,07的声音冷不丁将它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彦泽皱着眉头,总觉得他的语气很奇怪。 “没有主人。”彦泽很肯定地回答他,又想了想那个字眼“家”。 “我是有一个家的。” 07低头去看兜帽下彦泽此时的神情,纷杂的霓虹光影下,它的神色里没有一点犹疑和思索,恍若本就该如此。 “家。”07意味不明地重复这个字眼,然后用平常的语气继续说:“不是被买回去遇到了个好雇主就可以称得上……家。” 这次轮到彦泽去看07的神色,他正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列车里暗了一瞬,07黑色的眼睛沉匿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中,只看得清抿平的唇角。 彦泽再一次嗅到了某种渴求的讯号,等待它只一句话向07更近一步,产生某种链接。 “那你觉得什么是家?”彦泽保证它的语气没有很好,看了一眼07眉骨上长长的疤痕。 “一间堆满了旧物件的房子?”彦泽心烦意乱,粗暴地将此刻定义为厌恶07的追问。 07没有移开眼神,显出追忆的一瞬间恍然,彦泽在咣当咣当的声音里感觉到心口芯片发烫的感觉。 相对沉默着到了地方,他们要去佣兵和帮派聚集的地方打听情报,去查那个“普罗夫人”。 出名的大人物按理说没人不知道,还要花什么心思查,但普罗夫人不同。她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似乎也并不恋权,很早就退出公司的管理层,此后没人知道她在哪,又在做什么。 在蓝湖市想查一个人,可以很容易,也可以难如登天。 “老规矩。” 彦泽和07刚坐下,一个残破了半边身体的机械就嘎吱嘎吱绞着发条走了过来。07伸手在油汪汪的桌面上敲了三下,低声吐出三个字。 彦泽没关注这些,坐在这个街边的速食小吃摊向外看去。 老城区还没那么多光污染泛滥的全息投屏,街边随处可见老旧灯牌式的广告,大多都是卖速食的餐馆。 即使现在已经是深夜,这里人也多得足以隐藏起两个行色匆匆的人。 招牌和老旧的电线乱糟糟地挤占了大半的天空,这里就算是浮空车来了也没地落脚。 而这个摊主能在这里开起一个铺子,看来是这条老街响当当的人物。 彦泽看得正入神,猛地转头敏锐地看向侧后方。 正对上一个只有桌子高的孩子眼睛,这孩子直勾勾地看着它,然后突然一笑。 彦泽下意识笑了一下算作打招呼,下意识一扫却看见眼前跳出的提示。 【仿生人**,普罗产】 “哥哥。” 彦泽还想进一步解码,那个孩子却一步一步上前抓住了它的手,07警惕抓住了彦泽搭在腿上的手腕,一手接过上菜机器人递过来的碗。 “到手了,我们走。” 彦泽挣开了它的手,被07拽着立刻离开这里。 走出去很远,彦泽还心神不宁地向后张望,但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错综的人群和街道间。 “查到了一个地址,现在去看看吗?不远。” 07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手还紧紧抓着彦泽一刻不松开。 彦泽突然停住脚步,用力拉了他一把,定定地看向07。 面前的07微微低下头看着它,神色里已经完全没了初见的冷漠和若有若无的防备。 彦泽扫过他的面容,视线稍稍下移,一行荧光绿的字体标注在它的视野左下角。 【面容识别:已匹配普罗数据库……验证成功】 190-200 第191章 全息电子玫瑰12 三个选项 数据库…… 彦泽下意识想甩开07的手, 但还没有动作就已经被抓得更紧。 像普罗这样的公司体量,成为它的员工几乎等同于将自己化为公司资产之一,甚至于其配偶、后代只要享受过普罗的福利都会和普罗挂钩。 受过它的福利, 就要被数据库抓取录入。 因此普罗数据库,蓝湖市的人更倾向于称之为普罗的走狗名单。 人挤人的老旧街区里, 彦泽走在07的身后,低头看着牵着的手, 意识到自己似乎面临一个关于信任的选择。 来临不明的信息源,它其实没必要相信,那个仿生人天知道是谁弄来的。但数据库……这个确实做不了假。 对方只是通过那一瞬间的接触, 通过某种手段激活了它内置的数据库信息, 自检之后他的联网模块依然是全灰色的, 没有任何异常, 只是将它遗忘的版块“想起”了。 自然它会下意识重新扫描身边的人。 “到了。” 从半个坍塌的门口向里看,正中央是铁质的神像, 只是那神像锈迹斑斑破烂不堪,这神像烂了半个,看不出是什么神像, 不过也不重要。 毕竟蓝湖市里信什么的都有, 信一个传统的神仙是一件正常到不正常的事。 “黑市里关于普罗夫人的资料少得可怜, 不过有心去查还是能挖到点东西。” 这里破败不堪荒废了很久,只在角落能看到拾荒者留下的生活痕迹,彦泽看不出这样的地方能和那位贵妇人有什么关系。 “那位普罗夫人最后被捕捉到的脑机信号就在这里。” 脑机是内置装置, 这个时代想查一个人的行踪最快就是查脑机信号,相对的,懂行的人也能有一百种方法屏蔽掉。 这情报看起来很假,甚至像个不掩饰的饵。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07墨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晦暗不明。“但有时候就需要冒险。” “陷阱本身就是有价值的。” 彦泽抿唇, 思索后不得不承认07是对的。它需要弄清楚自己的来历,需要弄明白它对于普罗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它冒这个风险显然是活该,但07呢? 彦泽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迷得一个冷血的佣兵为他冒险。 越往里走灰尘越大,穿过前厅,里面是中空的庭院,合围的屋子将这宽阔的空间切割成一个圆,中央漆黑一片。 彦泽刚向里迈出两步,灯光忽地亮了一瞬,一阵优美地女声吟哦响了不过五秒,接着同断电的灯光一起被掐断了。不知为什么,彦泽想起了07屋子下的那个性|偶,声音曼妙动听,充满某种充沛的情感。 07伸手把它拽回来,低声道:“别再往前,小心。” 彦泽却摇摇头,围着走了一圈,最后径自走向中央的投影设备,那是一个连接着地面的黑色装置,并不起眼。这种装置有些老旧,型号算不上先进,笨重的黑色塑料外壳嵌在其中不好拿取。 彦泽蹲下来敲了两下,理所当然地朝07伸手要工具。它头也不抬,接过小刀沿着外层试探着刮了一层寻找接口,指腹却先被一个凹进去的边缘硌到。 借着昏暗的灯光,彦泽看清了那块标志——线条简单的独眼。 是普罗的标识,彦泽根本不需要费劲去想,这个标志圈地盘式地霸占了蓝湖市一切可以存在的视野里。 07就在它身边,时刻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看到了这个标识。 “这里是老工业区唯一的教堂,聚集在这里的基本都是最底层的工人,流浪者,也没什么成气候的街头帮派。这里用老式的投影仪不奇怪。” 彦泽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某种熟稔,对这里一切隐秘的亲切感。 07接过来同样摸了一下那个标识,接着说道:“不过这个标识确实有点意思,这里用不起普罗的东西。” 彦泽看他动作熟练地找到接口拆开手里的那个小玩意,从里面取出零碎的元件。细碎一地的元件五花八门,但在07那里闭着眼都能理清楚,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修长的手指轻易地就将东西拆得碎得不能再碎。 他神情谈不上多专注认真,一贯的冷淡神情,眉毛没皱一下。没多久,他一抬眼看向彦泽,而后手指轻捻从一个电路板背面,捏下来一张几乎透明的微晶芯片。 “这个芯片是故意藏在这里的。其他老式元件跟这个微晶芯片不是一代的东西。” 彦泽半点没想过质疑他的判断能力,沉默着接过那只有指尖大小的芯片,透明如蝉翼一样薄……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彦泽捏着芯片摸向耳后的接口。07的动作却比它更快,一把抓住了它的手腕,强势地不让它接入这个芯片。 “你的处理器就是你的大脑,你怎么敢随便塞来路不明的东西?” 彦泽奇怪地看向他:“不是你说的?我是家电。”看07脸色太难看,它换了种说法:“只要我的内置芯片不损毁,处理器再坏不会坏到哪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普罗已经盯上了我们。” “总不能还要等你找到什么靠谱的人解析内容吧?” 一声细小的破空声传来,彦泽想也不想立刻反握住他的手,猛地将他拉倒,倒下的同时,07已经反应过来,就地带着彦泽躲避暗处飞来的子弹。 子弹打进墙壁,溅起了一阵一阵灰尘,在迷雾里他们没有任何设备,很难看清对方的方位和人数。 彦泽想探头扫描,被07死死按在怀里不能动。 “家用仿生人有热成像?别冲动。”07贴着它的耳朵,彦泽恨不得一肘击把他戳一边去。 “大概率是普罗的人,看来他们早已经锁定了我们,只是放我们出去找他们也想要的东西。” 07边说着边在手腕上拨弄仪器,彦泽知道上回的招数肯定是不管用了,他是在定位对方,运气好还能查看他们的义体版本。 彦泽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红点包围了整个空间,旁边跳出的讯息弹出来的全是军用标识。 “两个方案,一跟他们拼了,你死,我最后剩个芯片被带回去。”彦泽脑袋向后一锤07的肩膀,斑斓的光影里犹能看清07眼睛里的神采。 “二,你把我交出去,换你脱身。” 07收起手里的东西,快速清点枪里的子弹和电磁弹,听彦泽说完只是伸手捏了它的脸颊一下。07手上的茧子粗糙,轻蹭过它的脸颊留下鲜明的感觉,却并不让人讨厌。 “你的疑心比人类还重。”07轻笑了一声,带着彦泽换了一个掩体,刚刚待过的地方已经被火炮轰掉了半个。 “我们打不过,也很难撤走。”彦泽熟练从他身侧摸出另一把电磁枪,同样动作熟练地查看了剩余电量,语气冷静,没有否认它对07的猜疑。 “你应该能算明白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不对我动手吗?”说着话的工夫,彦泽就地一侧滚点射了一边摸过来的雇佣兵,一枪近距离对准脑袋,还不忘了心脏上补一枪。 07将它的动作尽收眼底,毫不怀疑如果他说错什么话彦泽会立刻掉转枪口对准自己,也没有把握彦泽不会对他开枪。 彦泽身上的兜帽被蹭掉了,黑发黑眼,一张瓷白的脸上沾了灰尘混着别人的血往下滴。观赏性的容貌,眉梢眼角却流露出的残忍冷意,像把精致的冷兵器。 它一眼不眨地看向07,手里的枪重新充能结束,烟尘扬起,暗处的脚步声步步紧逼,瞄准的红光在烟尘里寻摸。 07摘下腕间的仪器,垂下眼眸检查手里的枪,下一秒骤然抬手,几乎是对准了对面的彦泽。 彦泽手指一蜷,手臂动了一下却没动,静静地看着07眉梢的伤疤。 彦泽的发梢晃了一下,身后传来重物闷哼倒地的声音,紧接着就被07一把拉回来,下巴磕在他肩膀上。 “我选三。” 说完根本不给彦泽选择的时间,拉起他就朝一个方向跑。彦泽偏头看他一眼,伸手将手里的芯片立刻插进耳后的接口。 视野左下角弹出一个小小的进度条,彦泽只来得及匆匆扫过一眼,转身急匆匆转过去解决追过来的雇佣兵。 “他们有红外追踪,一直跑下去不是个头。”彦泽清空弹匣,顺手搜刮了倒在地上的雇佣兵换了一把枪。 “这里有密道,我知道在哪。”07在它换枪的工夫掩护,说完怕它不信多说了一句:“我小时候住在这里。” 彦泽手一顿,时间紧急,只沉声回答:“带路。” 他对这里果然相当熟悉,绕过中庭一路向后,明明看着没路了,07却熟稔地推开一堵墙,翻转过后竟是另一番天地。 一排一排拥挤鸽子笼似的几层铁架床塞满了房间,只有窄小的过道能容人通过。 满地脏乱的杂物,甚至还有四处散乱的老旧电子元件,床铺宽不过60cm,长甚至也不过一米。彦泽看向前面07高大挺拔的身影,很难相信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穿过这样的房间,连续拐几个弯,两边竟全是这样的房间,很难想象这里曾经究竟有多少孩子生活在这里。 “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我们要加快速度。” 彦泽不由自主地速度慢了下来,被07拉了一把才回神。 “这里以前就是普罗的产业,拖不了他们多久。” 07开枪开了其中一扇门,虽然彦泽根本分辨不出眼前这个房间和其他有什么不同,但它乖乖跟着没有半点犹豫。 这里的铁架床没有什么分别,依旧是五六层高,窄小拥挤,没有编码数字。彦泽心里默数着,07带着它走到第七排,也是第七个床铺。 过道过分狭窄,杂乱堆积,07粗暴地简单清扫了一下,掀开交叠盖在床底的几件破衣服。 彦泽分明看见衣服上的独眼,胸前巨大的数字编码——07 这里的人就这样得以区分开来。 轰—— 轰炸的气浪分明近了,靠近走廊的透明玻璃炸开。 成片的铁架床咯吱咯吱发出呻吟,灰尘弥漫,轰然倒塌的声音伴着密集的火力覆盖。 07死死将彦泽护在怀里,半趴伏在铁架床上。 彦泽眼前一片黑红交织,直到鼻尖嗅觉传感让它明白这是铁锈味才错愕地抬头。 黑暗里,07的墨蓝色眼睛冷静平淡如往常,粘稠腥气的鲜血从他的身上额头滴在彦泽的鼻尖,脸颊。 “你……”彦泽一句斥骂咽了回去,他们彼此明明都知道,彦泽这样的仿生人就算被炸得只剩一只手都没有关系。 很多时候,主人遇袭会直接拉自己的仿生人当作挡子弹的掩体,只要不损毁心口的核心芯片就好。 07没有耽误,推开一点床板露出黑洞洞的空间,只是窄小地不像话,显然是孩子的身形,彦泽进去都勉强。 彦泽心跳快了起来,07的打算呼之欲出,但让人难以置信。 “进去一直往前走,会通往一个花园。那里确切是什么地方,当年我还没弄清楚,不过暂时脱困没问题……” 彦泽打断了他的话:“你呢?” 第192章 全息电子玫瑰13 钢琴曲 “你有什么能力留下来掩护?” 彦泽神情冷了下来, 语气中没有推脱的意思,更像是质问。07擦了额头上不断渗下的血,直接将彦泽推进窄小的坑洞里。 “如你所说, 我也不确定能拖多久,所以你动作快一些。” 彦泽最后看了他一眼, 什么话都不再多说转头顺着窄小的坑道向前爬。他相信这里的价值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芯片那么简单,如果他找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才有谈判威慑的筹码。 多说无益,他们之间也没有诀别的话好说。 07捂着伤口休整了一会,看着它身影消失不见才翻身起来把铁架床推到这里, 起身向外走去。 他靠在墙壁旁站直了, 手指上的血迹染红枪弹, 神色平静而安宁。远处不断扫描的红光交织, 他只是扫过一眼,沉吸一口气。 轻如鬼魅的脚步逼近, 07的反应很快利落掀翻了几个摸过来的人,但毫不犹豫向头开枪后没有血液流出,反而是蓝色的能源液。 仿生人。 07立刻做出判断, 立刻抬手向心口补枪, 原本要爬起的仿生人立刻停摆了顿在原地。 这勾起了他那些很久远的记忆, 日复一日的劳作,躲不掉的视线,有时不经意对视上, 立刻就能辨认出那丝非人般的冰冷。 以及每个周日固定的“娱乐活动”。 * 彦泽一路向外爬去,洞道狭窄,就是他这个身量也是边爬边挖。松动的土里它捡到了很多东西,乱七八糟的硬质塑料板, 还有断了柄的勺子。 不知在黑暗里爬了多久,前方才出现光亮。彦泽本该感到欣喜,此刻却有些惴惴不安。 如果这条通道将它真的带出去了,它又该怎么回去救他。 泥土扑簇簇往下落,彦泽没时间去细想为什么不要直接抛弃07。钻出来后,彦泽首先闻到的就是一股草木香气,不是工业香精的拟态气味。 花园……彦泽身处其中,才明白07说的花园,不是全息投影的装饰物,而是真的一片植物丰茂的花园。 在如今的蓝湖市,自然两个字已经没有了草木森林的原始意义,这里只有工业制品和人造物品的废料。 动物、植物都是天价的奢侈品,大多数人拥有的所谓盆栽和宠物都是人造的仿生物而已。 彦泽却一一扫描过,确定这看不见头的巨大花园里全是真正的植物。 “检测到非法闯入……” 冰冷的机械音远远传来,彦泽立刻浑身绷紧了握紧手里的枪,然而下一秒便听见另一个温柔而和煦的女声。 “验证通过,欢迎回家。” 很快有什么碾过草地过来了,彦泽下意识抬手瞄准来处,却看见一个电动轮椅缓慢过来,上面还搭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彦泽瞬间回想起之前模糊的记忆片段,伸手要拿起,轮椅却转个了身碾过草丛向里走去像引路一样。 既然这样,彦泽便随着轮椅的指引穿过一大片树林,直到远远看到一个玻璃房子。 玻璃房子是个花圃,从细节能看出这里已经长久无人踏足,但这里的草木却依然生长得很好,不远处喷水装置甚至还运转着。 彦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来过这里,四处搜寻着任何可能和芯片或者资料有关的东西。 搜寻了一圈一无所获,彦泽额头上已经急出了冷汗,它忍不住去想07可能的死状,怀疑自己的决定。 彦泽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踢到了洒水装置,它下意识去看,发现这里竟是一片开得正好的玫瑰花丛,红色的花朵鲜妍明艳,没有一丝人造的摆弄似的美感,有些杂乱,甚至很多花朵开得并不算好。 挂在花丛里的铁牌叮铃一声,彦泽蹲下拿起仔细查看。 “Beff-2079/1/2” 彦泽愣了一会,转过背面又摸到一行小字。 “值得纪念的一天,我的孩子诞生了,是属于我又即将不再属于任何人的孩子。” 这行字它没有任何印象,但正面的字它再熟悉不过——那是它的型号。 正愣神间,那轮椅又出现在它身后轻撞向它的小腿,彦泽捏紧手里的铭牌跟着自动行驶的轮椅一路来到花房后的房间。明明一路上有很多道身份验证,却无一例外,同之前一样转为“欢迎回家”。 沉重的木门开启瞬间,室内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彦泽视线扫过去,陡然失神定在墙壁半大的相框上。 相框里,一位女士伸手搭在一个男孩的肩上,两人直直看向前方,脸上是轻松而惬意的笑容。女人的面容在如今换脸成了常态的世道里算不上美丽,皮肤上甚至有细小的皱纹和斑点,但她的眼睛温和平静,包含着某种让人无法解读的情绪。 彦泽迈步走过去,它应该惊讶照片中的男孩与自己一模一样,但它只顾得上看着照片上的女人。 “贝芙……妈妈……” 如同一句咒语,在它脱口而出的瞬间,记忆呼啸如潮水快速淹没数据库,眼前跳出一行小字。 【核心加密文件已解档】 视线渐渐模糊又逐渐变得清晰,轮椅上的红围巾半搭在椅背上,另一端柔软地缀在地上,它下意识伸手去拿。 一阵悠扬钢琴曲在耳边响起,彦泽本能地听出其中弹得不完美的地方,它眨眨眼抬头看见贝芙坐在窗边的钢琴旁,她一边慢缓缓地弹着,一边低声轻轻咳着。 彦泽知道这是它的记忆,记忆库忠实地将手里围巾柔软略带韧感的触觉还原,它随着本能开口。 “妈妈,外边下雪了,当心着凉。” 贝芙没有看向它,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双手在钢琴黑白琴键上弹奏着,直到彦泽走到她身后。 贝芙轻轻咳了一声,笑着轻轻挪到钢琴凳的一边,拉着它坐下来。 “彦泽,坐下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彦泽看看手里的围巾,抬手先给脸色苍白的女人围上,而后点点头看向具有某种规律的黑白键。在擦得反光的钢琴上,彦泽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眼神,懵懂却带着某种无机质的冷漠。 不用贝芙再说,彦泽开始弹奏贝芙刚刚弹奏的曲子。这段旋律每到一个段落结束又会重新重复,像是流水线上日夜不停的机械臂膀重复着操作。 彦泽忠实地重复了贝芙刚刚弹奏中的每一处错漏和节奏不稳的地方,贝芙笑了一声,伸手随意按了几个音打乱它的节奏。彦泽看见自己无措地停了下来,手指搭在琴键上。 “重新弹,要自己弹。” 彦泽明显愣了好一会,而后转头原原本本完美地弹奏出来,只是每一段钢琴曲的起伏都如出一辙,像迷宫一样。 “妈妈,我做得对吗?”彦泽轻声问贝芙,语调刻板。 话音刚落,贝芙拍拍它的脑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宝贝,你弹错了。完全错了。” 从钢琴的反光中,彦泽看到自己无措又委屈的神情,但这是忠实记录的内存,彦泽知道这一刻它的内心毫无起伏,只有不断运算,推测可能的处理器在分析“正确答案”。 嘀——一声门禁被刷开的声音,彦泽抬头看过去,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半大的少年走了进来。 彦泽没有直接看过去,反而先留意到贝芙神情中流露出的厌恶和疲惫,但这情绪被掩饰得很好,她很快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轻轻梳理彦泽的短发。 男人和少年有着八九分相似的脸庞,神色是同样的漠然和倨傲,耳后的植入体亮着光,他们没有西装革履,身上的衣料却处处体现着他们身份的不同寻常。 “我说了,没成功之前你们不要来这里。”贝芙被彦泽挪到轮椅上,她转着轮椅催促它往花园走,彦泽就很听话地往花园里去。 这时候的花园里还没有那么多已经开花的草植,它动作熟练地开始打理这些娇贵的花草,信号却漫射向房间里留神注意里面的动静。 “这个实验体的智能程度还不如一个家政系列的仿生人,这就是你消耗了那么多资源给出的结果?” 男人的声音里能明显听出不悦,贝芙什么也没有说,男人又继续道:“贝芙,我们给它用了最顶尖的材料,它不应该就在这侍弄花草。” “那应该做什么?”贝芙终于开口:“杀人吗?做你满意的杀人机器?这已经违背了伦理道德。” “母亲。”少年还没过变声器,嘶哑的声音莫名诡谲。“您是不是忘了,它只是个机器而已,您再怎么教它都不会懂情感,完成不了您说的进化。” “还不如,物尽其用。” “哈德,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男人虽是呵斥但没有责怪的意思。“贝芙,那次车祸还不够你警醒吗?在蓝湖市,什么道德良心都不如武器来得实在。” “是啊。”贝芙轻笑了一声:“不是那场车祸,我还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为了老城区的那点资源,你已经把他们逼上绝路了。” “现在还弄了一个所谓的儿童工厂,你的良心丢得真是彻底。” 彦泽看着手里的铁质水壶,日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他看见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金属的冷光像一场呼啸的雪。 记忆顺着雪片一样的冷光快速扭曲向前,最后落在手背上,有一种进入灼痛的凉意通过皮肤传导到处理器。 彦泽抬头看向灰白的天空,无数纷飞的雪片静默落下,他坐在一个高高的铁架上,低头看过去是静默的人群。 地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白雪,寒风里他们的衣服都脏乱不堪,活像一群乞丐。呜咽的风刮过,坐在高出的彦泽似乎听见他们低低的啜泣声。 彦泽低头看过去,只看到他们的头顶。就在这时,他却对上了一双墨蓝色的眼睛,男孩的脸脏得看不清模样,他们的距离很远,只有它这样的仿生人才能如此清晰地看清楚他眼睛的颜色。 “彦泽?在看什么?” 耳机里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看向衣服上普罗的独眼标志,站起身悠然从铁架子上一跃而下。 他惊人的弹跳能力显然不是人类能有的,不过几步他已经走进了不远处的教堂,走过中空的庭院,穿过巨大的神像全息投影,一直走到前方的男人面前。 彦泽自行补全了记忆,贝芙终究拧不过普罗的决定,它被训练成为普罗的“秘密安保”,但贝芙仍然拥有所有权,它同样也是“家政仿生人”。 “你完成得很好。”普罗对他说话时显然在刻意装作父亲的语气,彦泽感到自己没有对他的话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知道这里是哪吗?” 彦泽扫了一圈,语气平淡:“普罗旗下工厂。” 普罗又指指不远处换上统一制服的孩子,问它:“他们是谁?” 彦泽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员工。” 普罗满意地点点头,随意挥手让它离开:“你可以离开了,贝芙还在等你。” 彦泽娴熟地在这间工厂里绕着,两边是冰冷的机器和穿着统一制服,剃着板寸看不出男女的孩子。 这是蓝湖市智能芯片研发的初期,强智能的芯片因为没有人类思维驯化模型,只能粗暴地让大量的人参与其中,进行没日没夜的人机交互。 彦泽扫过亮着冷光的屏幕,上面跳动着种类繁复的基础问题,大多数是判断题。 回到贝芙身边时,她仍然坐在钢琴旁弹着琴,彦泽不知为什么停了,靠着墙壁听着里面的钢琴曲。 每一段仍然是同样的曲调,但因为节奏不同,听着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彦泽手指轻弹了一下,茫然地看向花房里被打理得齐整的花草,它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弹那首钢琴曲,但它已经意识到一点。 它从前的确是弹错了。 第193章 全息电子玫瑰14 圣母像 贝芙的脸色很不好, 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指,间或一眨,很慢很慢, 吃力似的。见彦泽换了衣服走过来,她才猛地一激灵回神看向它。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沉很缓, 用一种打量的眼神注视着彦泽。看着它平静地启动清洁机器,又归置了眼前显得凌乱的客厅。 “今天杀了几个?” “8个。”彦泽回答得干脆, 没有犹疑和任何情感色彩。 从一开始,贝芙在它身上投注的心血和期望就非比寻常,她半辈子的科研工作, 牵头研发过几十种仿生人, 从没有自诩“母亲”。 彦泽是不一样的, 她给它独一无二的名字, 从材质到感应装置都和其他仿生人不同。她的丈夫期望推出一个划时代的杀人机器,而她则期望用钢铁长出血肉, 结出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来。 现在看来,她似乎要失败了。 “再过来为我弹奏一曲吧。”贝芙的语气迟滞,从胸腔里硬生生寄出这几个字。 彦泽放下手里的东西, 手指在琴键间翻飞跃动, 同迷宫一样的旋律单调沉闷。 砰! 彦泽直直看着琴盖重重压下来, 狠狠压向它的手,混乱压抑的琴音未散,彦泽怔怔地颤着手收回来。贝芙看着它, 知道它此刻的疼痛与正常人类无异,却一句软和话也没说,只是摇着头再次告诉它。 “还是错的。” 夜幕沉沉,彦泽独自坐在钢琴旁, 手指已经红肿起来,但它还是不厌其烦地弹着。 一直循环的钢琴声在客厅里回荡,彦泽却敏锐地听见花园里的悉簌声,从它这里可以扫描到整个院子里的情况,它没有动,继续弹着。 在高精的义眼里,花园地下有几个红色小团,扫描之后弹出结果在它眼前。 【扫描到异常人员入侵,已检索普罗数据库……】 【编号07、13、46……建议进行清除……】 彦泽眼睫一眨,眼瞳收缩又缓缓放大,静静地继续弹奏着。这两条消息无声无息地销毁在庞杂的数据流中。 一连数日的记忆就在反复单调的钢琴声中重复着,前半段是血腥味伴着死人灰白的眼瞳,后半段是工厂里低着头在屏幕前的孩童。 唯一的变数大概是深夜里后院传出的细微动静。彦泽总是坐在钢琴前一边弹着曲子,一边关注着花园里的动静,顺手帮他们屏蔽监察信号。 在做这件事时,彦泽没有过多的情感波动,只是就那么做了,就像它浇水前给水壶里装满水一样,冷静毫不动情绪地做了。至于他们的结局会是怎样,能不能逃出这个工厂,彦泽也并不好奇,或者说在乎。 “母亲。” 刺眼的白光下,彦泽睁着眼睛看向面前黑洞洞的镜头,重复回荡在纯白空间里的声音。 “母亲。” 眼前的屏幕跳转出贝芙摸它头的监控画面,头顶回响的声音又一次重复:“母亲。”那声音抑扬顿挫的语调,包含着潜藏的情感。 彦泽的眼瞳没有眨动一下,平直,毫无情绪地重复:“母亲。” 黑洞洞的镜头后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监控室,普罗和哈德悠闲地坐在沙发旁看着一旁进行基准测试的人,而另一边是披着红披肩静静坐在轮椅上的贝芙。 “又一次没通过基准测试。”普罗说着,语气里却并不带着遗憾。 “说真的,贝芙,距离我们打赌的期限越来越近,我现在倒是越来越放松了。”他支着头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挡不住他脸上的嘲讽神色。 “又一次没通过基准测试,看来我可以坐等着你把芯片亲手从它的处理器里取出来,交给我了。” “保护。” 彦泽用和前面回答完全一致的速度重复:“保护。”即使他刚刚入侵了信号源,探听到这样的对话。 怪不得,贝芙要求服用的精神类药物数量激增。 “如果你别那么固执,这个漂亮的仿生人就不用被销毁了。”普罗叹息似的。“虽然它身上的芯片很重要,但这段时间它任务完成得实在出色。”说着他坐正了看向贝芙。“你真应该看看他杀人的样子,敏锐的判断力和出色的自主思考能力,真让人目眩神迷。” “测试结束,未通过。” 彦泽耳边传来通报,同一时间,它身上的束缚解开,灯光变得柔和。 仿生人并不像所有人想象中的那样高智能,这个时候的仿生人智能程度最多是当情趣用品,就这样还是经常会诱发用户的恐怖谷效应。这样的造物根本无法完成伪装和探听。 更不用说能作为杀人机器执行任务,没有强智能,就算是把所有的技巧知识灌输学习,它仍然不可能做到瞬时预判和决策,不能做战术的制定和决策者。 但彦泽做到了。在它执行的任务里,有暴力镇压,有伪装刺探,甚至有心理博弈,它都出色地完成了。 只是遗憾的是,彦泽目前还是独一无二的。 彦泽明了这一点时,意识到它终于可以和它的母亲对话了。 钢琴曲再次响彻整个屋子,彦泽看着贝芙用力按着琴键的手指突然出声:“再让我试试,可以吗?” 贝芙顿了一下,低头擦拭脸上的泪痕,看也没看彦泽一眼,只是停下了弹奏。彦泽知道这是默许,但并不急着坐到她身边弹奏,只是先将贝芙挪回轮椅上,再坐回钢琴前,手指随意地敲了几个音符,不成曲调。 贝芙眉头微动,默不作声地继续看着它。 熟悉而流畅的钢琴曲流淌出来,重复而有秩序性的旋律排列好,一如往常的那些完美演奏,直到最后一个小节,它弹到一半就撤了手,乐曲行进到最高点戛然而止。 彦泽转头看向贝芙,这个中年女人前半生完完全全将自己投入到纯粹的技术里去,她几乎是漠视外界发生的一切,甚至同普罗结婚生子也是为了完成交易,所有所谓俗世生活都无聊,不值一提。 直到那次车祸,那辆失控的车有预谋地撞向他们,贝芙的双腿卡进了机械残骸里,在一片血雾里她正对上肇事者死时瞪大的眼睛,她震悚也不解。 那双眼睛挥之不去,她久久不能入睡,折磨着她亲自去看,看老城区儿童工厂里麻木的孩童,看老城区里背靠普罗的街头帮派肆意杀虐普通人…… 仿生人技术大量普及,植入体和大量滥用泛滥的技术无序野蛮生长,她的技术在资本的手里毫无节制长成一个毛骨悚然的怪物吞吃着一切。 大量老工业区的工人被当作不“经济”的零件淘汰,公司为了资源都在扶持□□杀人放火,开设大量低廉的儿童工厂…… 她明白这一切不是她一个人的原因,更明白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贝芙一度将所有心力投注到哈德身上,这个亲生儿子,未来掌握普罗的人。可她只能日复一日地反复认识到这个亲生儿子已经成长为翻版的普罗,甚至更偏执,更疯癫。 她此时精疲力竭,只想要逃避,于是推着轮椅到老城区的教堂渴求一丝安宁。贝芙抬头看过去,残破的神像悲悯地垂下眼,没有看向匍匐在其下的人,只是看着怀里的襁褓。 贝芙这才发现,这是一座圣母像。 “妈妈。” 彦泽看着贝芙的眼睛,它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却没有随后说出那句每次都要的问的话。 贝芙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看着面前这个独属于她的“孩子”。 “你不问问自己做得对不对吗?”她看着彦泽黑色的眼睛,疑心自己从中看出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彦泽笑了一下,低头随意按着琴键,滴滴答答不成曲调。“对也好,不对也好,妈妈你这里的答案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贝芙被这句话震住了,只能攥紧手看着少年,眼圈红了起来,近乎是茫然地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彦泽移动着手指滑到最高音随意按了两下,贝芙猛地惊醒似的,她扫了一眼周围,深呼吸后思索了一会,顾忌着房间里的监听才说话:“你……这是你的想法吗?” 彦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继续稀稀拉拉地弹着曲调:“大概是吧。” 反而是这样模糊的不确定让贝芙确信,确信在她手里,诞生了一个名为彦泽的非人灵魂。 是的,非人的灵魂,所以用人类情感衡量智能程度的基准测试很可笑,充满了人类至上的傲慢和可笑。这样的思考程度,也许彦泽想的话,也可以装作自己通过测试。 想到这一层,贝芙立刻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彦泽没有选择通过基准测试? “妈妈,你觉得普罗是个什么样的人?” 贝芙又控制不住地露出那种讶异到呆愣的神情,这句话回答了她心里的疑问。它在暗示,普罗的承诺不可信,在彦泽完成强人工智能的进化后,普罗更不会放过彦泽。 而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意味着彦泽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很可能入侵了系统,知道了她和普罗的赌约,并且衡量了普罗的行为逻辑和自己的行为逻辑,最后做出这个决定。 “你相信妈妈吗?”贝芙很快收拾好思绪,脸上不再出现那种忧愁而出神的惶惑神态,脊背不自觉挺直了,像是某种力量重新回到了她身体里。 彦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用那双无机质的黑色眼睛看着自己的造物主。 时钟跳了两下,正好是整点,贝芙小声喃喃:“原来今天是一月二号。”她突然亢奋起来,指挥着彦泽找了一块合适的铁牌子,笑着自己推着轮椅进了她的工作间。 彦泽信步走到花房旁,夜晚的花房笼罩着如梦似幻的橙黄灯光。今夜仍然有细细簌簌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彦泽没有看过去,反而转头看向不远处露出个尖尖的屋顶。 那是普罗的儿童工厂,这座花园就紧挨着那些孩子的宿舍,彦泽突然想,如果这群想要逃出去的孩子知道自己千辛万苦挖的地道只是通向另一个监狱,他们会怎样决定。 砰!砰!砰!三声枪响刺破夜晚的寂静,彦泽的耳朵能很清晰听见孩子特有的尖声惊叫,很快又消弭了。 看管儿童工厂的大多数那些混混败类,普罗只要结果,至于晚上这些败类用这些“零件”找什么乐子是充耳不闻的。 彦泽站在花房门口看了一会花叶杂生的半开玫瑰,脑海里很多想法浮现。 不应该这时候插手,这只会提前暴露自己……等到他摆脱这里的那一天,他会毁了这里,自然能让他们安全…… 不过很快,彦泽就快步走进了花房,从玫瑰的培土里挖出一把枪。 光污染的城市里看不见一点自然光源,只有各色人造光源斑驳地落在它身上,白衬衫黑裤子的少年边走边组装好了枪向儿童工厂走去。 彦泽像一只悄声落下的白鸟,蹲在钢铁架子的最高处,低头俯瞰着地面,白亮亮的灯光将整个工厂变成一个屠宰场,瑟瑟发抖的矮小身影东躲西藏,身后巨大独眼标识的人三三两两笑着,享受着“特别活动”的乐趣。 彦泽感觉到自己并不激动,也是,它并不是人类,仅仅只是了解人类的道德而已,它不应当具备怜悯。 底下已经有一个孩子被揪了出来,那个穿戴义肢的男人抓着那孩子的头发高高将他拖离地面,后背衣服上的独眼狰狞起来。 彦泽慢慢伸直手臂,双手持枪保持身体稳定,眼前标红的细小狙击点缓缓下移,对准了那只独眼。 噗,因为消音,细小的冲出膛的声音响起又消失。彦泽轻而稳地向右一偏,又是连续几声。 “谁!是谁?!那帮老城区的杂种?!”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 好了,现在猎物和猎手应该换一换了。彦泽悄声离开高处的铁架,漫不经心地上膛,再次瞄准。 彦泽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人,信步一般地捡了地上的灰色破布随意将自己的头脸裹住,而后撤步回头,抬手点射,又应声倒地一个。 彦泽收回视线,低头对上了角落里一双墨蓝色的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实在是太脏,只有那双眼睛看得清楚。 【编号07】 彦泽想起了花园里的动静,但它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默然地转身离开。 “我知道你。”稚嫩又有点粗哑的声音随着夜风送来,彦泽却只是低头检查余弹然后迈步离开。 第194章 全息电子玫瑰15 过载 夜晚的杀戮赤裸又原始, 彦泽在这种机械的抬手拉栓射击中感到了无趣,它靠着墙躲着不远处发疯似的子弹,一转头又在角落里对上那个墨蓝眼睛。 “别再跟着我。”刻意压低的声音冰冷又刻板, 彦泽丝毫没有爱心地抬手对准了这个小孩当作警告。 那小孩却固执地盯着它的枪口,一步也不退, 一句话也不说。彦泽收了枪口转身就走,这个固执的小孩像个尾巴跟在它不远处, 很会藏起自己。 彦泽一打眼就知道这个小孩是什么意思,他大概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是他能离开这里的某个机会。 很有勇气, 但找错人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很快整个园区就会封闭搜查, 彦泽准备撤退离开。 “三分钟。”彦泽回头看向一直跟着他的小孩, 语气冷淡:“只有三分钟,从这里跑回你的宿舍。” 大部分孩子已经趁着这段时间躲回宿舍里, 他们毕竟还是普罗的资源,到那里就不会有事了,而且这个时候他们会把全部心力放在排查放冷枪的袭击者身上。 那小孩看了彦泽很久, 最后扔给它一个小小的纽扣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做得很粗糙, 彦泽认出来,是信号屏蔽器。 “如果下次你还会来,希望这个可以帮到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宿舍里跑去, 彦泽没扫描到有什么问题,便将这个东西放进口袋,撤退出去。 第二天阳光正好,贝芙拉着它在花房里摆弄花草。因为温度适宜, 大部分的花朵都开了,只有一边的玫瑰枝叶杂乱,没几个花苞,看着很不合时宜。 贝芙却很有兴趣,坐在它面前看了很久,最后将一块铭牌挂在上面。 三天后就是最后一次基准测试,但在监控下他们没法周密讨论计划,更无法得知对方心里的想法。 彦泽几次想要暗示性地提起这件事,贝芙却什么也不说像是没听懂一样,她只是招招手让彦泽蹲下来,伸手拍拍它的头。 “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 记忆停留在挂着的铁质挂牌,彦泽没看到具体写了什么,只注意到上面的日期编号。 基准测试是普罗开发中心自研的一种测试,这种测试不适用于目前市面上的任何一种仿生人。这种测试通过重复词语,代入情景促发联想,观察生理性反应,第三方机器数据判断和人工辨别结合。 换句话说,就是测试彦泽是否有类人的共情和情感能力。 “所爱之人握紧双手是什么感觉?” “你有什么无法忘却的回忆?” “你最爱的诗歌是什么?” 不回答或者回避反而是类人的表现,彦泽依旧选择正常回答。 过曝的灯光刺进眼瞳里,脖子后链接着传感器直直联通到天花板,规律的机械女声播报着那些问题,很多会重复性提问进行不停的试探。 砰!一声沉闷磕碰声透过玻璃传来,紧接着一声细小的滴声后灯光全灭了。 彦泽立刻伸手接触脖子上的传感器,立刻像废铁一样被拽了下来,它迅速摸进暗门边静静等着暗门弹开。它迅速思考起各种可能性,明明之前它已经向贝芙透露过计划,现在还远远不是时机。 外界的灯光还常亮着,门稍稍一点缝就露了光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它的眼睛是贝芙用最好的材料,采用了军方科技打造的义眼,黑暗里能正常视物。 门开的一瞬间,彦泽立刻夺枪开枪,一转过头却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红色的披肩散在地上一端被它踩到了。 贝芙揪着普罗的领子,正用全身的力气压着他,不停地一刀一刀刺穿他,即使此刻普罗已经了无生气。她转头看向彦泽,浑身浴血了一样,想要说什么却吐出鲜血来模糊了声音。 贝芙神情却是愉悦的,恍若完成了什么一直以来的夙愿。彦泽第一反应是去救治贝芙,但她却软倒在一边,推着彦泽用尽所有的力气模模糊糊地挤声音:“你已经不需要母亲了。” 警报声响彻,验证门却一扇一扇弹开了,彦泽搜了枪默不作声地站起来,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贝芙自己选择的死亡。 不知道为什么,彦泽此刻竟有点羡慕贝芙。她不善良不无私,不够狠心不够自私,但她做的每个选择绝对都完全自主,毫不犹疑去承担代价或者后果,甚至不去思考意义对错。 “彦泽,你觉得你是什么存在?”贝芙总是喜欢用这种问题提问它。 “人造物堆砌成的具有一定思考能力的机械。” “太宽泛宏大了,我是想问你。”贝芙顿了顿,“比如我用词语描述我的存在,科学,追问,母亲。” 彦泽理解了一点又完全不明白,它的芯片是最顶级的技术,思考能力超过了所有仿生人能力的总和,但在贝芙这里似乎总是不对。 成年累月的犯错反思中,它得出自己的答案,那就是放弃去追求贝芙的正确与否。 而今天,彦泽似乎又冥冥中明白了什么。 警报声不断,这里是儿童工厂的顶楼,它虽然能开研发中心的门但绝不可能正常坐电梯下楼出去。彦泽很快做出决策,从房间的窗户外爬出去。 从顶楼外玻璃看出去,扫描红光在夜幕下分外明晰,不远处市区的霓虹灯光隐隐绰绰,彦泽脚踩着普罗巨大的独眼标志,夜风将发丝吹得纷乱。 对它来说逃出去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可离开了这里,外面的蓝湖市和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浮空车的声音很近了,彦泽抬头远望看不见层层高楼和霓虹灯光外的地方,它也想做个选择,完全自我的选择。彦泽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了那枚小型信号屏蔽器,红色的信号灯被激活了火星子一样明灭。 它看着这东西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在里面内置了窃听。” “你和你的同伴们接下来会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跑出去,二十分钟后这里将会不复存在。” 彦泽说完就捏碎了装置,纵身从顶楼一跃而下,呼啸的风将发丝向后梳理,同一时间它闭上眼全力骇入工厂门禁。 芯片过载的热度让它浑身烫得惊人,彦泽却不曾停下,直到不远处一队一队矮着身体的孩子从门口摸出去。 浮空车的气浪吹得人站不直,子弹几乎是擦着它身后,破碎的玻璃雪花片一样四溅。 彦泽反拧过身体硬生生拽住了浮空车的下摆,整辆车一斜,彦泽抬头对上了车里哈德的眼睛,一点正常人得知噩耗的伤心都没有,只有满满的兴味。 彦泽生生挨了几枪,这对它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它反身拧上浮空车,直直掐住了哈德的脖子,一把匕首直接抵住脖子。 “我以为你已经逃走了。”哈德一点怕的意思都没有,彦泽不想和他聊天,默默计算着时间,准备骇入工厂下埋藏的□□。 “你想杀了我?” 彦泽颤抖着睁开眼,眼前的视野一半都被跳动的代码占据,冷笑了一声后缓缓扫了一眼浮空车内对峙的保镖。 “是啊。”彦泽颤声说完,猛地拽着哈德从半开的浮空车一跃而下,浮空车里的保镖立刻追过来。 彦泽猛地推开哈德,哈德被保镖抓住眼睛却死死看着彦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大喊:“它入侵了销毁程序……” 而后很快就意识到来不及夺回控制权了,声嘶力竭地让他们把浮空车立刻升空,彦泽就挂在浮空车下。 保镖很快对着彦泽连续开枪想让他松手坠下去,浮空车被它拽得倾斜无法升空。 “三”彦泽看向已经跑出园区的孩子,提高了声音继续:“二” “一”话音刚落,记忆就断裂在明亮炽热的火光中。 彦泽模糊的视线聚焦在面前的合照上,接口里的芯片将它整个脖子都烧热了。 这块被藏在神殿下的芯片竟然真是自己一部分记忆,彦泽重新扫描了芯片发现还有两个文件夹,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各种数据和图纸,彦泽看两眼就知道是贝芙的研发资料。 只是彦泽发觉,每一页角标都有一个字符,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连串出一道密钥,彦泽默默记下了这串密钥,转身就要离开,回头看到那辆轮椅静静停在门口。 鬼使神差,它尝试骇入轮椅内置的网络,靠着这串密钥它竟然能完全掌控它的行为轨迹。 彦泽松了一口气,立刻看了一眼钟表,还好时间只过去了三分钟,最后扫了一眼这里便毫不犹豫地顺着记忆里的那条近道赶回去。 三分钟的火力覆盖07躲得相当狼狈,但这里的构造恐怕没人比他更熟悉,07的左臂已经不自然地被拧断了垂着,脸上满是灰尘混着鲜血,睫毛湿成一缕一缕的。 耳边传来震天响的机械坠地的声音,07知道是普罗旗下的半机械佣兵来了,这群人体改造疯子脏器都要换上人造的,来一个就很棘手了,但听着动静是来了一群。 “老板,怎么说?我们直接清理?” “我是要你们把我的东西拿回来,其他的随便。” 07沉沉呼出一口气,低低闷咳了一声,忍不住思索彦泽的情况,他也不清楚那条没挖通的地道通向哪里。 “在找我?” 07猛地扶墙站起来,从露出的一点缝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彦泽像是感应到了一样偏头对上了07的眼睛,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头快步向哈德走去,伸手从接口取出芯片,逗狗一样在哈德面前晃了两下。 “想要吗?” 有了那一段的记忆,彦泽这才留神打量了哈德,他看起来衣冠楚楚好像没有任何问题,但仔细扫描能发现哈德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原装的了。 经历过那次爆炸,他估计也不剩下什么了,这样还能被救活,真是顽强。 哈德一摆手让身边的人都放下武器,脸上露出温和得体的笑容,轻声细语哄人似的。 “什么东西都没有你重要,哥哥知道你被人绑架走了,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边说边直勾勾看着彦泽,脸上露出做作的悲伤。“还好,还好你没事,跟哥哥回家吧?” 彦泽双手插兜,露出烦恼的神情:“我凭什么相信你?”一边说着一边捏着芯片举起来晃来晃去。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07一瘸一拐地从废墟里走出来,所有的枪口立刻对准了他,他轻咳两声举起手做个投降的姿势。 彦泽看了他一眼,双手插兜走到他身边,却一点没搭手像是漠不关心。 “我和它不存在绑架的关系。” 哈德打量着两人,而后弯腰笑起来,做作地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你们不会觉得手里攥着我想要的东西就能跟我谈条件了吧?一个一个还敢站在我面前?” “我现在把你们都杀了,你们又能怎么样?” “是啊,我们不能怎样。”彦泽叹了口气,而后道:“不过带着你一起死还是可以做到的。” 话音刚落,哈德身边的半机械人突然举枪对准哈德,完全抵住了哈德脑袋,其他几个立刻调转枪口。 “老板!我的义肢不受控制了!” 07看向神情云淡风轻的彦泽,却注意到了它过载颤抖的手指,立刻伸手抓住了它的手,那热度烫得惊人。 第195章 全息电子玫瑰16 不负责的发泄 在人人都装载植入体的年代, 骇入植入体和义肢不算多么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但能控制就简直是耸人听闻的事。 这好比原本像赛博小偷一样潜入主人宅邸的骇客突然变成抢劫犯,绑了主人, 坐在主位上拥有了主权。 “你拿到密钥了。” 哈德脸上毫无惧色,甚至异常亢奋。彦泽毫不意外他知道了, 作为普罗的掌权人,过去那么久, 技术更新迭代那么多次不可能还察觉不出这个后门。 整个普罗的软件编写基础建立在贝芙当年编写的框架之上,无论技术如何更新,只要还在这老炉子上做饭, 这串密钥就还有用。 哈德真正在意的东西早已经不是芯片, 恐怕是这串密钥。 彦泽这时才看向07, 提起嘴角嘲笑他:“还跑得动吗?用不用我背?”07什么也没说, 紧紧抓住了它的手。 “你就算今天脱困了又怎样?你们能藏到什么时候?” 哈德的脑袋被高能枪的枪口抵出了印子,他浑不在意地笑着看他们离开。在蓝湖市,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早晚而已,即使现在彦泽有那串密钥又怎么样。 再多来几次骇入,彦泽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 然后他再回收它的数据, 要不了多久就能得到这串密钥, 顺带着所有想要的资料。 直到他们脱困了,彦泽都没有放松。 高污染的蓝湖市常年笼罩着一层阴霾,潮湿的阴雨迷糊两人的身影。 “你的伤需要处理。”彦泽低声说着, 说完就发现自己听不见07嘴唇一开一合地在说什么,视线跳帧了一般散开五色的花点。 07立刻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揽住它的腰身,半蹲在它面前,彦泽不知怎么的, 很放心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再次醒来,耳边传来熟悉的暧昧歌声,彦泽趴在07的背上抬头看见粉红色霓虹招牌,门口漂亮的仿生人性|偶还用着挑逗的眼神看着来往的人。 【来这】 彦泽的眼前跳出两个字,它猛地转头,看见那性偶正直直看着自己。但它没有着急过去,反而先低声问07:“怎么回来了?不处理伤口?” 07抓紧了它的大腿,侧头蹭蹭它的脸颊,神情却仍旧很淡。“你过载了需要检修,万一芯片烧了谁来保护我?” 彦泽低笑了一声,伸手想揪住他的发茬,却被短短的发茬扎了手只能提着他的耳朵转向粉红色的招牌。 “你去没去过?” 07愣了一瞬,立刻否认。彦泽看他这样心情相当愉悦,而后发号施令让他现在就带它去。 “快点,我想去。” 07脸上却没有出现那种它很想看到的不爽,反而笑了一声,颠了它一下带着它混进人群往粉红色招牌那去。 “你们的住处已经暴露了,不建议你们现在回去。” 一直在他们楼下唱歌招揽客人的性|偶领着他们穿过人群从侧门进去,07什么也没问,彦泽也安静地看着前面带路的仿生人。 一路走过去,两边包间透过缝隙能听见动感音乐夹着令人耳热的呻吟声,07毫无反应,彦泽倒是好奇地一个劲往里看,不过还没看清楚就被人颠了一下。 包厢门打开,07家里的工具和药箱竟然都被放好了,这时候07是真的感到了讶异。 “你的主人是谁?”07将彦泽放在大床上,一刻没耽误先拿了工具链接彦泽耳后的接口,一点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低着头顺口一问似的。 “给您发委托的人。”那性|偶笑着回答,紧接着边向门外走边提醒:“你们可以在这里待12个小时。” 彦泽眯了眯眼,07知道它在尝试骇入这个性偶,立刻伸手掐着它的脸颊转回来,猛地拽了一下数据线。 “你不着急吗?”彦泽被打断了,只能看着它离开,心情不爽地转头看向一脸淡定的07,伸手拽断链接的数据线,起身拿医药箱过来。 “不担心自己活不过明天?也不想知道是谁给你发的委托?”彦泽的动作明显比之前利索了,清理包扎的手法非常娴熟专业。 07深呼吸伸出右手摸它的脖颈,过载的热度还没褪去,手里的小仿生人烫得很。 “不担心,想知道。”07静静地盯着彦泽看,从它的额头顺着眉弓鼻梁的线路滑到唇瓣,想看看它的眼睛,他总疑心彦泽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也不着急。” 彦泽侧头看着他,轻声哼笑了一下,勾唇嘲讽他:“这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一边说着眼神却被一片潋滟的墨蓝色摄住了,蛊惑一样地主动凑近了一点。 可能是吊桥效应,也可能是找回了遗失的一部分,那种有了来处的感觉一下子拉住了它的双脚,让它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生命,急需一点什么行为发泄释放这种鼓胀混乱的情绪。 07脸上乱七八糟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干净,头上的包扎胶布贴到了浓粗的眉毛边,他看着很狼狈,那眼神却很亢奋。 “着急你什么时候向我坦白。”07说着笑了一下:“坦白你一直在怀疑我,还背着我收到不少挑拨的信息。” “或者等你向我撒娇,告诉我你想了解我的过去。” 彦泽盯着07的墨蓝色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你真是死性不改,又在我的脑子里放了监视的东西。”彦泽跨坐在他腿上,宽大的床铺猛地下压又往上一弹,两个人都晃了晃。“不过我不跟你你计较了,至于你说的什么坦白什么撒娇,我不喜欢。” 07察觉到彦泽脸上藏着的坏心思,显然是蠢蠢欲动地想要干些出格的事。07确认自己没有会错意,伸出没有负伤的手抓住彦泽的脸,用虎口卡住了彦泽的下巴,偏头贴住了彦泽的唇瓣。 一个过载,一个负伤,彦泽感觉处理器劈里啪啦在静电,味觉传感器忠实地传递07血的味道,彦泽立刻勾住了07的脖子凶横地咬07的唇齿,眼睛眨得很慢,滚烫的手指不住地抓捏着07的后颈。 07脸上始终很静,互相啃咬纠缠的的唇瓣互相感受灼热的疼痛,他也几乎不舍得眨眼,墨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彦泽亢奋的神情。 彦泽猛地推开07,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发麻的唇,而后撕扯着07身上早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你不会做一半死了吧。” 07眼皮轻跳了一下,手指捏着彦泽的衣服下摆溜进彦泽的发烫的小|腹,声音平和:“应该不会。” 彦泽也不判断,只是拆礼物一样拆掉07的衣服,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做正经事的地方,床很软很弹,色彩过度饱和的粉光把皮肤上了一层莹润的光,彦泽没什么羞耻感,反而伸手拍拍07的脸颊。 “我正在过载,脑电太活跃想发泄,我们都别太有负担,可以吗?” 彦泽接受回忆时所有的情绪和活跃的感官都像是被压在水里,可能是那个时候他还拥有很少的情绪,彦泽觉得回忆里的那个“彦泽”不像是自己。 07靠着墙,看着完全不着急也无所谓,但观察的神色太明显,受伤的手臂摊在一边,完好的手紧紧掐着彦泽的膝盖,手心被皮肤烫得出汗。 彦泽一会脸上露出迷茫无措的神情,一会又亢奋地乱蹭乱掐,偏偏它自己还察觉不到尝试表现得正常。07头上的创口胶布边缘被汗润湿,脖颈上青筋毕露,听着彦泽颤声说着“不负责任的发泄”。 07的沉默像是一种默认,彦泽主动地送上门真把他当成个发泄对象,07转头看着彦泽轻颤的眼睫,突然伸手紧紧箍住了彦泽的腰,手掌压着彦泽的后背。 彦泽皱着眉勉力半睁开眼,意识混沌地看07,他浑身都烫得扎手,身体上的所有感知,下|流的,肮脏的,隐秘的,愉悦的全都混乱,快乐和痛苦混杂在一起。 这一刻彦泽在想,仿生人也会有这样的动物性吗? 感官阈值被一次次颠簸着捅破,彦泽很没有责任心地单纯享受起来,仍由07反客为主的摆弄。 嘀嘀嘀,机器提示音响了三声,彦泽猛地睁开了眼,他看见右下角四个闪着荧光绿的字。 【重启成功】 彦泽这才看见吊着手臂的07单手拿着仪器操作,他赤|裸|着上身,就套着条灰色长裤,胸口肩膀甚至脸颊上都有乱七八糟的痕迹,脸颊上的印子都破了口。 彦泽的记忆完全完整,这时候不好装蒜。他拽拽身上过大的黑色外套,才发现他身上只有这一件外套裹着。 “不热了。”07拽断了链接线,走过来伸手握住彦泽的脚踝,又在彦泽忍不住踹他之前松了手。 “刚刚给你做了检查,过载反应虽然没了,但是这次过载对你的芯片消耗非常大,保险起见你最好不要再尝试骇入。”07收了手里的仪器,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好像没睡过。 彦泽自己也能感觉到骇入的损耗,但它也不是很在意,如果会被普罗抓回去,它宁愿直接过载损耗到自我销毁。 “最好不要,那就是要。”彦泽绕过地上乱飞的内|衣和打湿的衣服和垫子,迅速地去检查放在一边的枪。他脸上带着那种情|欲|餍足的慵懒,手指却利索地拆枪检查,动作姿势利落漂亮,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感觉。 “没来得及跟你说,骇入植入体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在帮我。”彦泽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不对,不像是人,像是程序里的什么。” “很像是有人帮我打开了门引到最后的保险柜,然后我只需要撬开保险柜就行。” 07不是很关注这个,他坐在彦泽身后伸手从腿|缝|间抚摸他的小腿,一路到膝盖大腿,彦泽猛地一并|腿|夹住了他的手。 彦泽看了一眼时间,他们在床上浪费了三四个小时,没时间再放纵一下了。07平静地抽出手,人模狗样地帮他分析。 “给我发委托的IP查到了,解析之后发现是乱码。如果一直有人背后推着我们走到这一步,他应该快出现了。” 彦泽和07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那个性|偶,彦泽纠结三秒抬脚踩在07大腿上,一抬头唉了一声:“之前拿消息的时候,有个仿生人传了个代码给我,之后我扫描你都会提示你跟普罗有关系。你觉得对方什么意图?” “你觉得呢?”07反问,伸手抓住乱踩的脚。 “我觉得?”彦泽踢开他,转身直接脱了衣服,露出满身的暧昧痕迹,背对着07换了一身衣服。 “我觉得像是离间,而且总感觉和引导我们合作的人不是一条心。”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第196章 全息电子玫瑰17 你们人类不需要过载…… 彦泽顺手捞件上衣扔给07, 已经靠在门口的战术死角举枪警戒。彦泽侧头瞥一眼07,一扬下巴,07莫名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后撤到窗边用仪器检查外面是否有信号源。 07看完手上的仪器,抬眼看向彦泽无声做了个口型。 “来者不善。” 彦泽看上去反倒是兴奋起来了, 它扬声对着外边说话,刻意用一种轻浮不耐烦的语气扬声喊:“敲什么?谁啊, 办事呢。” 敲门声停顿了,彦泽没回头向07背手招招,没让它等太久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就压在手心。彦泽扫了一眼, 电磁麻痹弹, 好东西。 这一切不过三秒, 彦泽猛地拉开门拔开保险栓就往外扔, 几乎是同一时间窗户那里07也动手清理窗户外围着的人。彦泽抽空一回头,远远看见浮空车在上方悬停, 红色的警告投影打在窗户上。 07当机立断撤到彦泽身边,这种情况下还不如强行突围正门。找回了记忆的彦泽战斗意识和技巧提升了不止一个台阶,枪枪利落不浪费一点子弹。 堵在门外的人也不少, 各个全副武装, 但相比走窗户还是更好一些, 至少有很多可以利用的角度。 “你觉得他们怎么找过来的?”07语气平静,虽然是问句但明显是心里有了点猜测。彦泽矮身上前干掉一个,反身藏在死角然后才看向一边摆弄仪器的07, 他正在接管这里的整体网络。 “谁知道呢?靠着灯下黑藏了一段时间不得了了,普罗还是有点东西的。” 07面前跳出绿色的代码,很快就切换成了监控画面,各个出入口都有人守着, 不断有人列队进入这里。彦泽伸头过来看了一眼倒是笑了一声,带着挑衅的语气说道:“冤大头啊你,说不定你今天要和我死一块了。” “不算冤,挺爽的。”07脸上带着它嘬咬出来的吻|痕,一脸平淡冷淡地说着。 彦泽眼睫猛地眨了两下转头过去不看他,07很快找到方向位置:“往左走。”说完他就和彦泽前后交换位置,他一边手臂出问题了倒是不影响他射击。 “进去。”07停下脚步猛地开枪打开了身侧的一扇门,彦泽想也不想跟着进去了,还没看清眼睛就被捂上了,只听见耳边刺耳的尖叫咒骂。 越这样彦泽越是打开07的手去看,却只看见裹着床单被子的一个男人和呆滞的性|偶。07把门堵上了,彦泽遗憾地走向窗边撬开窗户侧身检查外边的情况,顺便回过头笑着看向床上的男人,抬起枪口比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瞬07就挡在彦泽面前,刷的一下打开窗户仍由风灌进来,一偏头:“靠你了。” 07选的房间很好,窗户朝向和他们原来那扇正好相反,往上看正好有钉牵引绳的地方,右下侧还有一块小平台。 彦泽半探出身子接过工具一手飞快固定好,双腿一蹬窗台腰线同步弯月一样后仰,细瘦的腰露在外侧,暧昧的痕迹新鲜得很。下一秒彦泽就从窗外探进一只手猛地勾住07的腰荡出去。 07个子太高,虽然是彦泽带着他,看着却像是07整个把他圈在领地里。彦泽对于07过高的身量不满,轻啧一声才往下降。 “好玩吗?” 彦泽笑出声,看看不远处闪烁着尖锐红色的浮空车,还有反着金属光的高楼,耳边是呼啸的高空风声,两个人被一根纤弱的绳子吊着摇摆。 “爽。”彦泽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转头咬了一口07的唇瓣,而后猛地一松手往下快速急坠,它等着看07冒冷汗的样子却失败了。07甚至没反抱回去,墨蓝色的眼睛在晦暗,布满灰霾的无趣城市里亮色惊人。 “从这里摔下去,我们两个会摔成一团,他们想要挖你的芯片之前大概需要先把我的肉清理掉。” 彦泽猛地拽住绳子,他们两个在半空中荡起来,彼此身后的世界在对方的眼睛外坍缩,删除。 “你们人类不需要过载就会疯啊。” 彦泽猛地松开手,两个人却已经平稳站在了那块计算好的平台上。 【1107】彦泽眼前弹出一串数字,同一时间07面前的投屏也接收到了。 “信还是不信?”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快,进这里时虽然是从后门进,但大致的房间号规律还是记得住的。 彦泽一耸肩:“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大不了进去是个陷阱。” 虽然是07问的,但它动作最快,很快就把线路规划好了。这块平台很挤,但从墙壁外沿的攀爬点反而一路没什么阻碍。 很快两人有惊无险地站在1107窗外,彦泽瞥了对面的07一眼,不用更多的交流,07反手贴了一个装置在玻璃上,彦泽猛地踹开玻璃同一时间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玻璃还没完全掉在地上,剩下的已经被近距离射杀。 彦泽踩着一地的玻璃渣先把房门扣上,07已经从床底把之前给他们带路的性|偶拖了出来。 大部分性|偶没有明确的男女性别区别,它们的诞生和制作充斥着满足人类原始欲望的目的,在工业高度发达的当今它们也很廉价,不会搭载过多的思考模块,不会拥有高算力。 可偏偏它的歌声美妙动人,在一成不变的廉价口水旋律里充斥着非机械感,彦泽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07拆开它的后颈,取出它的芯片。 它们破窗进来的时候它已经被暴力破坏了,半个身体都没了,裸露的伤口滴滴答答往外渗着蓝色的液体。 彦泽向07伸出手,四指弯曲招了招:“我来读取。”07理也没理,接入了一直带着的仪器,他警告性地拍他的手。 “所有搭载可独立决策算力的芯片都绝不可以接入生物接口。”07先说了一句术语,而后他看着彦泽:“难道你想要脑子里寄居另一个意识体?” 彦泽当然明白后果,但就是很好奇像他这样级别的芯片能不能承受,会不会被另一个意识体反入侵。 因为他突然想到,当年那场爆炸里,可能因为他的内置芯片保存完好,再次被普罗放进新身体唤醒,促成了它意识的再一次进化,拥有现在的人格。这很常见也很合理,有些损毁度高的仿生人,如果内部芯片活性高的话会直接拿出来换入新身体。 那哈德呢?一个□□人类没有芯片,是怎么在那场大爆炸中存活重生下来的?彦泽扫描过哈德的植入体程度,结果比他想的高很多。除了脑子里的一部分脑组织,其余全部是人造物。 可人类又不是机械,粗暴地把完好的大脑换进新身体就能重生。 彦泽这次没犹豫,直接原原本本地和07说了自己的考量。07沉默了很久,最后开口:“是有可能的。” 彦泽皱眉,没明白07的意思,心里却预感到了什么似的突突跳了一下。 “我是说移植大脑然后重生。”07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脑机,如果有人接入脑机后生物电搭配芯片融合率越高越容易实现这种技术。” “我的父母,第一个发现了这项技术的可能。” 07的父母是普罗公司的职员,他们的工作有一定的技术要求,但实际上离真正核心区域还是远得很。他们负责售后,处理客户的脑机故障问题。 普罗公司的脑机植入体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垄断地位,过了初期五年的排斥期,脑机开始大范围地普及,最后甚至默认刚出生的婴儿会在满一周岁时接受脑机植入。 脑机植入这件事小的不能再小,装载的人也只是当作一种辅助用具,没人想过去测一段时间以后的适配融合度。就和以前用手机的人很少会想起,点进后台数据查看手机性能运行数据。 07的父母,在检修不知道多少例后,竟然模模糊糊地发现了用户活跃的生物电和脑机信号频率会日渐趋同。 他们没想过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当时07的母亲摸摸肚子的孩子很高兴地和丈夫击掌,希望他们的发现能进一步有应用,这样能拿到普罗丰厚的奖金,也许还能转入研发组。 不久后他们真的自主研发了一个检测系统,可以测算人脑和脑机的融合频率。普罗也的确给了他们一笔奖金,却没人意识到这项技术的意义。 直到一位先生带着一个恳求找到了普罗,这位先生的儿子被人谋杀,脑机植入体意外完整地剥离了下来,交到了家属手里。家属希望普罗能够读取脑机部分数据,提供一些线索。 07的父母按照流程接入机器进行操作,一切都很平常,除了检测到融合率超过了50%。 那是一个加班的夜晚,07的母亲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丈夫的外衫,小腹高高隆起孕育着一个生命。07的父亲轻柔地摸摸,感受孩子的微妙动静。 大概是因为即将为人父,他想为这位不幸的父亲多做点什么。脑机的数据庞杂,尤其是联网后数据流的交换,其实没人有把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将脑机激活,一边检测着活跃波形,一边加大了功率,最后不断进行链接向脑机发送连接指令。 他打了个哈欠,看了一圈显示屏,最后扫了一眼最中间空白数据的显示屏决定起身去冲泡一杯咖啡。 咖啡香气醇香,孕期气味敏感的妻子猛地惊醒了,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先看向显示屏,而后她整个人呆住三秒,像过了电一样她猛地坐正了,重新揉揉眼睛再看向屏幕。 端着咖啡回来的男人捡起摊子盖在妻子身上,然后抿了一口咖啡奇怪地看过去,随后便失手打翻了咖啡。 亮着荧光的的屏幕上弹出一连串乱码,然而下方的译解系统正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弹出字。 “我在哪里?这里好黑?你们是谁!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第197章 全息电子玫瑰18 死而复生 夫妻两久久说不出话来, 以他们储备的知识和经验,这跟明天太阳不会出现放假一天一样匪夷所思。他们想了很多办法进行交流联系,但很遗憾没有收获, 最后他们把这段数据记录了下来上报给普罗高层。 但这种现象没有激起什么水花,当时的普罗战略重心早已经转向研发仿生人, 这样匪夷所思的数据看着像他们为了奖金编造出的梦话。夫妻两早有预料,他们自己开始着手研究和钻研。 他们花了整整四年, 07从肚子里的婴儿长到一个会含混着喊妈妈的小孩。他的父母没有选择早早为他植入脑机,他们不希望孩子像打了膨大剂的水果一样早熟。 说话含混一点,会闯祸, 痛了哭得很大声, 吃到喜欢的食物会手舞足蹈地大声笑。他们觉得这些都很珍贵, 并不是不完美, 不懂事的象征。 07的妈妈和他有着同色的眼睛,她抱着07放在腿上, 捏着他的小胖手指着对面爸爸的眼睛很缓慢,很耐心地教:“宝贝,眼睛, 这是眼睛。” 他们有很长时间可以陪他长大。 墨蓝色的眼睛水润润的, 充满快乐, 他转头看向母亲同样颜色的眼睛含混着重复。 “眼睛。”07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念出,抬起手摸到了彦泽的眼角,他诧异地感到了此刻汹涌而来的情绪。 他明明对这个场景和记忆不可能有如此明确的印象, 但在和彦泽倾诉的时候,温暖的悲伤的记忆呼啸如风穿过他的身体。 彦泽看着他,上前踮起脚捧着他的脸颊贴住唇,柔软的唇瓣亲昵温和地贴住、挤压又分开, 给了他一个纯粹的安慰。 “你父母的发现很危险。”彦泽回避了07的视线,串联起这些零碎的信息:“脑机的频率和人脑电信号频率日趋融合,这不是在说,脑机会影响人的大脑,甚至影响思维……” “而你父母发现的案例中,那个人明明已经死去,却因为脑机在电信号激活中重现了意识体,这意味着什么……”彦泽越说越悚然。 “复活”07接上了这个话茬,语气很平常。“或者说不仅仅是复活,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说意识体上传网络,比如说运用某种手段影响脑机信号从而操控人的思维和情绪。” “他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07难得语气里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复杂,他看向彦泽。 “他们花四年已经把研究做到,可以对死前经历高情感冲击的高融合度脑机植入者进行意识体赛博激活。不过非常短暂,只够说一些遗言。” “你父母被普罗处理了吗?”彦泽沉默了一会,还是问出口。 普罗一开始可能真的不会在意这项技术,但当这个成果被拿出来,普罗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疯狂发展开发,但提供这项技术的人……如果没那么好控制,就不会再让他们存在了。 07点点头,他看向窗外的浮动的光点,普罗巨大的独眼标志高高竖立在蓝湖市中心地带最高的建筑物楼顶俯瞰着整个城市。 “对,随着研究的推进,他们意识到其中潜藏的巨大伦理风险,而且他们清楚,这项技术诞生在脑机技术的巨大隐患中,一旦公布或是被人利用,后果也是不堪设想。他们想要销毁所有实验记录,但太晚了。” 07记得那天很不一样,平时爱加班的父母很早就回到家,他们的神情很平静,只是妈妈和爸爸都用力地拥抱了他很长时间,最后他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位丧子的父亲家里。 没过几年,这位父亲也死于“意外”,他彻底无家可归,流落在老城区,一块蛮荒又残存着人情温暖的地方,充斥着被人淘汰的东西。 再之后普罗对老城区下手,他流落到了儿童工厂…… “儿童工厂……”07微微皱眉想到了什么,“如果当时普罗对你的人工智能程度没有那么重视,那为什么还要费力气组建儿童工厂用我们训练智能模型?他们真是为了发展强人工智能?” 彦泽也愣了一下,夜晚的狩猎屠杀,白天的外置脑机不间断训练智能模型……彦泽和07对视一眼,显然都想到一起去了。 “普罗在用你们做试验。” 儿童工厂的真正目标恐怕是延续发展07父母的技术,他们在用大脑发育尚未成型更容易改变的儿童进行实验。 而儿童工厂如今已经废弃……哈德死而复生…… 看来是技术应用已经成功了。 但谜团还没完全解开,背后推着他们走的两股力量到底是谁,想做什么,彦泽身上到底有什么这么值得普罗穷追不舍的东西…… 彦泽突然看向07开口:“我有个主意……” “不可能。”07直接打断了彦泽的话,精准预判了彦泽的想法。 “我想不出不可以的理由,我们现在太被动了。我身上一定有哈德想要的什么,如果是芯片他就没必要重新装载身体给我,所以我去了很可能暂时是安全的。我们里应外合,很快就可以搞清楚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彦泽踱步走到07身边,难得用这么好的态度和亲昵的姿态。“如果顺利的话,我还能把普罗整个炸了,也算是帮你报仇了。我这么好用的筹码你……唔。” 07猛地伸手卡住它的脖子截断它的话,低头重复一遍:“不可能。” “你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07露出那种被惹怒的神情,卡在脖子上的手慢慢后移掐住了彦泽的后颈,一般拆仿生人会从这里入手,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取出芯片来。 嘀嘀嘀,07放在一边解析性|偶芯片的仪器响了起来,准备继续发火的07和准备翻脸的彦泽都噎住了。 彦泽先推开了07拿起仪器,屏幕上一串一串代码如瀑布一般,联网的提示自动弹出,屏幕开始不受控制地弹出大量弹窗。 07的仪器是封闭式的,而且里面没有普罗的产品又是自己写的防护程序,不可能被黑进去,但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有人黑进这机器了。 07接过手开始查看,最后犹豫着没有拔掉插进去的芯片。 【来找我们。】 屏幕闪烁两下出现黑屏,光标闪动开始出现字符。 【我们会帮你们结束这一切。】 07眉心一跳,操作了几下打出一行字。 “你们是谁?” 【来这里,你们就知道了。】 光标继续跳动弹出一个IP地址,不过留存三秒,所有字符立刻被不断前移的光标删除。 彦泽看了一眼着手定位的07,抱着手臂低眉思索了一会开口:“我预感,这个地址在普罗。” 07沉默着看向屏幕上得出的结果,普罗大厦,研发中心7777号。 “怎么样?现在可以探讨一下我的方案了?” 晚上21:00点整,蓝湖市著名晚间新闻节目又带着那种熟悉的语调开始播报新闻。 “哇哦,连续出动了五辆浮空车后土皇帝哈德终于找回了他的宝贝……哦让我们拉近一点镜头……” 脏话酒吧里大部分人都仰头去看屏幕,紫头发的酒保啧啧摇头,那个佣兵算是惹上大麻烦了,他早劝过,不查清楚就为了佣金接单子迟早摊上大事。 屏幕摇晃,精巧的微型摄像机避开黑色重工的浮空车,端着枪看不清脸的武装安保围了前后三层,暧昧的粉红色灯光下是七零八落的血污和尸体,很快画面定格,从里面走出来一行人。 一群黑色作战服中间似乎隐约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微型摄像机飞过遮挡物往前延伸,终于看清里面的人。 一张漂亮无辜的脸侧沾满了鲜血,白衬衣倒是很干净,它双手被最高等级的磁力手铐锁住,露出来的双手却纤长白皙无力地交握着,单薄的肩膀任由他们推搡。 但它却精准地转头锁定了这个微小的摄像头,黑发黑眼,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同时脸侧的鲜血顺着漂亮柔韧的皮肤滑下滴落。 脏话酒吧里的喧嚣声都停了一刻,酒保看着画面,擦酒杯的手停住了一直没动一下。 咚咚咚,面前的桌面被人屈指敲了三下。 酒保猛地回过神,看见一个半遮脸的兜帽男人坐在他面前,酒吧里的灯光晃眼,男人露出的一双墨蓝色眼睛沉静而凶戾。 “帮个忙。” 酒保没想到07还能活着逃出来,甚至还能坐在他面前,但难保普罗会不会杀个回马枪,铁了心要把07揪出来弄死,酒保刚想拒绝。 “我要去炸普罗大厦。” 酒保眉头直跳,最后一言不发地调了杯酒递给07,透亮的酒液随着摇晃逐渐变成蓝色,一颗绿橄榄在杯底转了一圈。 “朝前看不好吗?当初从工厂逃出来,每个人都说要向普罗报仇,你看看这些年过去了,也就你还把这个当回事。” 07转头看向屏幕上的新闻,主持人正在大谈特谈刚刚拍到的画面,彦泽那张沾着血的笑脸定格。 “就算炸了普罗大厦有什么用,蓝湖市里的龌龊从来也不是一个普罗造成的,你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现在烫手山芋扔出去了,你虽然没拿到什么好处,但不如趁现在过回从前那样的日子。要是实在看不惯普罗,我帮你想办法离开这里。” 07因为酒保的这番话愣了片刻。在遇到彦泽之前,他都在过什么样的日子?他好像从没思考过。 他明明有着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样坎坷的身世,但他一直在做什么呢?除了稍微动心思查过父母的过去,查来查去,他的内心一丝情感波动也没有,甚至回忆起儿童工厂的过去也没有任何感觉。 07垂眼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橄榄撞了一圈,倒影里他的眼睛似乎不同了。 我到底是谁,我的人生意义是什么,未来要怎么样……07此时一问就是一片空白。 他一直没回话,酒保只能止不住叹气。 “你该不会是对那个仿生人动真感情了吧?早劝你不要了,你爱得死去活来,在仿生人那里也许就是一段程序设定而已,你什么也不是。我看你现在应该去找个漂亮的男孩开心……” “我和你认识多久了?”07突然直直看向紫头发的酒保。 酒保吓住了一样,皱眉思索着,吞吞吐吐地回答不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07看着酒保呆愣混沌的样子,最后又缓缓自问。 “我为什么没有名字,只有两个数字?” 第198章 全息电子玫瑰19 重要 他问完这两个问题, 酒保脸上迷茫的神色断了电一样消失,迷离的灯光下两只眼睛像转换焦段的镜头一样微缩。 07抬眼,酒保很快回过神似的露出没听清的神情。“你说什么?” 07轻笑了一声摇摇头, 只轻声提醒他:“你答应了要帮我。”酒保听了竟没反驳,反倒是顺从地点点头, 好像刚刚他就是答应了一样。 07仰头将杯子里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绿色的橄榄孤零零掉在杯底。不重要了, 07转头看着屏幕上彦泽的身影想着,这些都没它重要。 这个世界,他是谁, 07是谁, 我是谁, 都不重要。 蓝湖市最经典的地标建筑就是普罗大厦, 它像一块光滑的长方形黑色铁块被某个恶意的造物主狠狠扎进这块土地上。 硕大的巨眼立在顶层,在电子光波的影响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看见它缓慢地转动瞳仁,它不会眨眼,不会停歇。 每个刚踏上蓝湖市的人首先看到的一定是这个巨眼, 浓重的化学烟尘里它明亮夺目, 永不改变。 “齐先生, 先生?” 普罗大厦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抬头正看着楼顶那只巨眼出神,从大厦里小跑出来的一名职员恭敬地小跑到他面前打招呼。 “您来之前贵司的人已经给我们联络过了,没想到您没有乘坐我们的专车, 不知道您……” 男人瞥了他一眼,神情倨傲,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箱子扔给对方。职员的义眼一亮,扫描确认后立刻带上笑。 “还需要我跟你解释吗?” 职员立刻一弯腰在前面为他领路, 连连笑着摆手:“您见谅,这两天大厦安保加紧了,我也是为了避免之后的不愉快,绝对没有怀疑您身份的意思。” 男人冷哼一声也不回话,步态自然地跟着职员往大厦门口走。职员在门口用脖子上的工牌刷了一下,安检的门禁刷地一下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门内两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抱着枪守在门内。 门禁刷得一下就变成了全红,不断发出尖锐报警声,安保立刻架枪瞄准面前的男人。男人倒是皱眉举起双手,满脸不解地看向职员。 旁边的仪器立刻再次环绕他的周身扫描,最后示意他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男人冷笑一声,不耐烦地把口袋里的老式打火机掏了出来。 一边的安保检查了没问题后交还给了他,收了枪站了回去。 “您爱抽老式的卷烟?”职员拎着箱子笑着搭话,语气里带着讨好的意思。“现在还保有这种习惯的可不多了。” 边说着话,两人走到前台,前台里一男一女都是面容姣好的仿生人,扫描过后立刻恭敬地向男人打招呼。 “齐先生您好,与您洽谈的主管将在两小时后抵达,请您先前往6806套房稍作休息。” 直到前台的仿生人彻底验证通过后,职员暗藏的戒备终于放下了,恭敬地把手提箱交还。他注意到这位齐先生面对仿生人很不耐烦,拿到门禁密钥后更是拿出手帕擦了擦。 这与传闻中老派古板,高举人类至上主义的齐先生很对得上。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您请自便。”职员送他上了电梯,站在门口目送他。 齐先生在电梯里刷了密钥,电梯自动跳转68层的数字,他随意扫了一眼,确认这里是按密钥识别上下楼层的,像他这样的访客只能去所在房间的楼层。 电梯里的齐先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密钥,转头扫了一眼头顶的监控,而后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离开电梯进了房间。 “齐先生”的房间宽敞,视野很好,这整个套间像个宽敞的平层公寓了。但他完全没有享受的意思,立刻把房间里搜索了一遍最后检查了这里的信号和网络。 齐先生这才换了衣服去掉伪装,露出一双墨蓝色眼睛,拿出被检查过没有问题的老式火机放在拿到的密钥上,放在一边的手提箱已经被打开,里面是完备的武器。 07没有耽误时间,快速破解密钥,回忆了一遍大厦地图,然后就把枪组装好了别在后腰准备行动。 普罗大厦的地图不好搞,尤其是七十层往上的重点区域,不过蓝湖市黑市里只要有门路总不至于一无所获。 07再出门的装扮就俨然是普罗内部的一位职员,脖子上的工牌背后粘合了改装过的密钥。他甚至端了一杯咖啡,边走边小声对话着像是在打电话,姿态相当从容。 像他这样的职员太不起眼了,一路上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再次回到电梯间,里面不止他一个人,他也丝毫没有表现慌乱,一旁的职员拿出员工卡刷了楼层,他也自若地刷了,显示屏卡顿了一秒没有反应。 站在他身边的人立刻挑眉看他,07却喝了口咖啡啧声伸长了手臂拿着员工卡贴上感应区。 这次一切很顺利,电梯经停楼层刷得一下跳了出来。 07要出电梯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了,这一层非常安静,半边是办公区,另外半边用厚厚的金属门封死了。 07直觉,彦泽就在金属门后。就算他做职员打扮,这一层他也很难靠假冒身份糊弄过去,这里验证手续众多,重要的研究室更是不断有激光扫描的光束。 就算是他也没那个自信能完全瞒过普罗的最高等级安保,尤其在这个紧张的关头更是不好糊弄。 07没有着急,他先跟着一行人去了公共区域,暗自观察着布局和房间号的规律。果不其然,目标房间在被封锁的半边。 思考了一会,07拿出了小型仪器链接彦泽的信号。他们分开前07做了一个小装置给它,彦泽直接掀开接口把装置插|进|去,必要的时候这个装置可以让他们联系。 可腕表上倒计时飞快流逝,另一端始终没有动静。他们行动的时间并不充裕,两个小时内他们至少要汇合达到目标房间。他假冒的身份一旦被拆穿,整个大厦就会进入警戒状态,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就在这时,07的仪器跳动了一下,熟悉的黑屏又出现了。 【你有两分钟。】 07眉头一跳,一个闪身脱离了人群,侧身观察着巡逻的安保,迅速地撤到附近。铁门前两个站岗的人,他没办法避开,07知道守门的安保无论外边有任何动静都不会离开. 07抬手看了一眼倒计时,最后抬手快而稳地将手里的电磁麻醉枪充能,举起就是快而稳的两枪。 他们不能死,安保心脏停跳的话警报也会立刻响起。 两声沉闷的倒地声响起后,07直接站在门前,腕表上刚好提示两分钟结束,沉重的铁门嘀的一声开了。 07毫不犹豫也不敢浪费时间,麻醉枪的时效不长,或者外边巡逻的安保发现了警报就会立刻响起。 铁门里面倒是安静地出奇,07都做好鏖战的准备了,里面却竟然没有动静也没有人,只有走廊镜头的标牌闪着幽光。 07后头看了一眼,这里的铁门上竟然就标注着7777,他深吸一口气搜寻着房间里可能的仪器和所有可能封存仿生人的地方。 这里的空间空旷得出奇,没有窗户,只能看到高高的天花板上细小的通气缝,仪器和显示屏交错,更惹眼的还是巨大显示屏后错综复杂的巨大数据线,它们竖立在那里根根裸露,每一条上都标着符号。 在无线化高度发达的今天,一个顶尖保密实验室里排列着如此多的数据线,只能说明这里的东西不同寻常。 07尝试着链接这里的主机查看数据,但这里的所有仪器就像是关停了一样毫无反应,毫无信号。 07最后走到巨大的显示屏前,拿出工具强行启动了这里的仪器,然而屏幕上普罗的标志独眼弹出一瞬就灭了。 砰—砰—砰—灯光亮起的细小声音水波一样连起来,白炽光将这里照得透亮。 07会感觉到有人悄然靠近了他的身后,下一瞬就发现是一身白衣白裤的彦泽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彦泽的黑色眼睛在刺眼的白光下透着无机质的空洞,他的脖颈上带着项圈,很明显的装饰物,没有实质性作用,但07看到的瞬间差点没稳住心神。 “怪不得妈妈会选择找你,真是厉害。” 左侧的黑色玻璃猛地亮起,哈德的声音通过电流有些微微失真。玻璃外的房间里哈德带着全副武装的安保悠然地喝着红酒。 屏幕终于亮起,一根绿色的线在屏幕上跳动,最后声音从音箱里传出,纯粹的电子合成音,完全听不出任何身份信息。 “我记得你,孩子。你的父母是普罗里最出色的员工,他们创造了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价值。” 彦泽站在屏幕前直直看着07,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黑发像是被精心打理过,像一台漂亮精致的杀人机器。 “是你在背后引导我们来这?”07隐约有了一点猜测,他随便找了一个问题想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实际目的在彦泽身上。 “孩子,这是一个很长的话题……我想我们彼此现在都没什么耐心。” 电子音说完,哈德就开口向彦泽下达命令:“BF-7912,杀了你眼前的入侵者。” 第199章 全息电子玫瑰(完) 闭眼 指令下达, 彦泽的眼睛直直对焦上了07,他没有任何武器进攻上来的速度快得让人只看到残影。07回身后撤,只堪堪避开要害, 拳头重击皮肉的声音沉闷实在,一点不存在留手。 彦泽近身的速度太快, 根本没有拉开距离拿出麻醉枪的时间,彦泽的神情始终平稳冷淡, 黑色的眼睛像是在看对方又像早已经飘远。 它缠斗的速度很快,很快就交错闪到07身后。07立刻回手格挡反击,但很快他就感觉到腰上一轻, 再回神发现腰上装配的枪支被下了甩在地上。 但也是这时候07发现了彦泽耳后连接口上装备的插件, 幽蓝色的呼吸灯正在有频率地闪着。 07一面应付着彦泽的攻击, 一面思索着解决方案。这个情况之前也不是没想过, 彦泽当时只是勾唇笑了一下:“就怕他们不对我懂这个手脚,越是让他们骇入我的脑子找密钥, 我越是容易往他们的程序里做手脚。” 普罗研究中心的系统程序是完全独立的,即使彦泽有密钥,没有接触途径也很难进入找到背后一直给他们发消息的人。但只要有接触, 彦泽就能植入程序反送回去。 07矮身躲过彦泽随手抽出来的利刃, 沉沉呼出一口气站稳了, 彦泽反手一甩花刀抬眼看了一眼07的侧脸,而后举刀再上,07眉梢微动差点下意识摸向侧脸。 07这次没有躲闪及时, 短刀直直插入了胸膛,而他的手也紧紧抓住了它而后的插件。彦泽垂下眼睫,侧过一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两人的姿势近乎相拥,哈德畅快的笑声和鼓掌声响起, 彦泽面无表情地抽刀,鲜血甩出沾红了它的手指。 插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很清脆,呼吸灯终于不亮了。07捂住伤口往后撤了两步看向彦泽,却发觉它仍是平静到麻木的模样,没有半点改变。 彦泽踩碎了掉落在地上的插件,一步一步拎着刀走向07,伸手抓住他的发茬让他仰起头露出脖颈。 刀刃冰冷,锋尖下就是青色鼓动的动脉,稍稍一使劲,喷溅出的鲜血就会彻底染红彦泽的白衣服。 “好了,停手吧。”电子音及时响起,彦泽没什么情绪地收刀,07下意识摸了脖子,摸到了一手血,脖子上浅浅的血线火灼一样的疼。 “孩子,请谅解我们这么做。我知道你们有很多小计划,总要让你认清状况才好跟你心平气和地坦率谈谈。” 彦泽收刀,面无表情地搬了个椅子过来,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再听话不过了。 “坦率谈谈,是指什么?从我父母的死仇,还是之后儿童工厂的屠杀?” “其实关于你的存在我们一直都清楚,但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地过来了,我们也没必要对你赶尽杀绝。毕竟你父母的确是很好的员工。” 屏幕上只有一根线在跳动,但07听着听着就有种强烈的熟悉感,这种伪善,喜欢把自己摆在宽和的慈善家地位的语调。 “但是我疏忽了,让她打搅了你。” 07不动声色,手指却轻动了一下,转头看向面色冷淡的彦泽。“不算太打搅,你们不是把它送到我手上了吗。我很喜欢。” “哈哈,BF7912的确是讨人喜欢。既然有这个缘分,我可以把它送给你,它会更听话更喜欢你。只要你能顺利地走出这里。”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你们普罗还不需要我来卖命吧?” “我们就不要再继续试探了。请将芯片交还给我们吧。” 07没有任何神情上的变化,也没有立刻答复。芯片里的内容被彦泽全部读取之后,他们就销毁了实体。如果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彦泽应该早都把芯片内容获取,甚至密钥也拿到手了。 但他们这个态度显然是认为,是他为了复仇,利用了彦泽,主导了这一系列的事情,自然芯片也会在他这个主谋手上。 看上去像是给彦泽背了个黑锅,却也变相保住了他的命,能让他还活着坐在这。 “有个问题,先回答我,看看你们的诚意。”07放松了脊背,甚至伸手揽住了彦泽的腰,按着它坐在自己腿上。 彦泽没有半点反应也没有挣扎,侧着脸用空洞的眼睛看着07。 “你和贝芙女士共用这一个主机吗?普罗先生。” 07说完,一边的哈德已经失手打翻了红酒,忍不住质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电子音静了一瞬,而后回荡着愉悦的笑声。 “猜的。”这是真话,那天彦泽和他坦陈之后,他就一直在思索一个可能性。 哈德能起死回生,那普罗和贝芙呢?他们就不可以了吗?如果可以通过脑机实现赛博复生,那意识体除了有实体,是不是也可以进行上传。 脱离脆弱的□□,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电子幽灵。 如果可以做到这个地步,那他们之前很多疑惑都可以解开。 哈德的机体损伤程度应该比较低,很可能是在活体时进行“复生”,所以他利用只有半个大脑是原装的新身体实现了复生。 而普罗和贝芙是死后进行二次意识体激活,转换载体的过程根本承受不了。当然,他们对贝芙进行“复生”肯定不是为了救她,07大胆猜测,他们一开始可能只是想要激活她的思维和知识层面。 再大胆一点猜测,普罗很可能进行了对贝芙的融合,想要拥有她的“智慧”和“记忆”。 从结果来看,他们实在是把意识体想得太简单了,完全把意识想成了一个电脑处理器,只保存合适的文件夹,简单地传输进新处理器再读取就好。 “这能猜出来,现在我真是希望你是我的亲生儿子。” 07难得笑了一声:“挺恶心的,算了吧。”07直直看向屏幕上的摄像头:“所以你现在算什么呢?半死不活的鬼魂,一个电信号里的囚徒?你也挺可怜的,难为贝芙女士还得陪你受这个罪。” “我以为你更愿意看到这背后的伟大愿景。”电子音变成普罗的音色,说着说着又变成了一个熟悉的女声:“我们为全人类找到了终极的进化方向。” 07懒散地举起手随意拍了两下,然后很好笑地问:“你都这么满意了,你还着急要拿回芯片干什么?你还急着把彦泽收回来研究什么?两个意识体混在脑子里,你能清醒的时间恐怕也不长吧?” 到这里07也大概明了普罗现在的情况,他融合了贝芙的一部分意识,却没想到自己完全驾驭不住贝芙的意识。 他现在意识混乱,因为没有前例也不敢赌自己能存在多久,他们就把目光转移到仿生人意识的课题。在彦泽炸了儿童工厂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明白,彦泽真的产生了类人自主意识,而且他的芯片运行情况良好。 所以他们要将彦泽的芯片回收,复刻贝芙的成功,从研究它的意识体开始,想找到摆脱传统脑机激活的技术,实现把普罗的意识剥离出主机,拥有完美载体。 啊,可能还不止,应该还想要彦泽那种能够接入网络,自如骇入义体后台的能力。要不然他们没必要抓住彦泽不放。 “何必了解这么多?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 “好了。”07突然站起身打断了普罗,一改刚刚虚弱的样子。“情况我都明了了,不需要再听下去了。” 说着,07掏出一把枪对着一边的隔离玻璃连开几枪,改装后的子弹杀伤力很大,强化玻璃整个下了一半。 哈德脸色阴沉下去,往后躲避,扬声喊:“7912,杀了他。” 彦泽动了,它动作利落地从地上拿去07被卸下的枪,07却头也没回举枪解决哈德身边的安保。彦泽动作很快,最后飞起一脚整个踹开了玻璃举枪瞄准。 哈德脸上露出个笑,下一秒却看见彦泽向他露出一个笑容,而后正对上黑洞洞的枪口,听见他回答:“遵命。” 砰,枪声响起,哈德已经软倒没有鲜血流出,彦泽刚准备走又返身折回清空了弹夹,枪枪瞄准哈德的头。 “免得你还留着什么东西又复活了。” 07解决了剩下的安保,看他清空了弹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新的子弹递过去。 “吓了一跳吧。”彦泽把子弹装上,伸手一拐07的腰。07却笑了一声,伸手把它脖颈上的项圈拽断,快速地分着武器,语气平淡:“从一开始就是装的,从你看我侧脸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彦泽很给面子地哇了两声:“好聪明啊,那聪明的佣兵把炸弹装好了没。” 07正蹲在主机下粘合炸药,不理会它的垃圾话。整栋大楼已经进入一级警备状态,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他们必须快。 “没用的。”刚刚屏幕暗了下去,他们都没有管那个活死人,打算炸了主机直接送他上路,这时屏幕却重新亮起,同样的声线,彦泽莫名觉得有些不一样。 “炸掉这个主机是没用的,他正在转移数据,到时候就算是把整个普罗大厦炸毁他也依旧存在。” “唯一的办法就是骇入这个主机,执行销毁程序。” 07这才停手,看向屏幕:“你是向我下委托的人?你怎么证明你不是普罗的伪装?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你?” 彦泽拦了一下07,开口问:“妈妈,我的钢琴曲弹得对吗?” 电子音停了很久,最后回答:“经历了这么多,我想你应该有自己的答案了。对错不重要,你选择什么才重要。” 彦泽转头看向07:“她是贝芙,不是普罗。”07深吸了一口气:“就算她是,她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她在把你往死路上逼。” 骇入普罗的主机,就算有后门和贝芙的里应外合,彦泽一定会过载,当场芯片被烧穿都有可能。 彦泽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07语气柔和:“试一试,也不一定就会那么糟糕。我们走到现在的每一步不都是拿命赌?” 07猛地抓紧了彦泽的手臂,一向平和的神情被打破了,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怒不可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07笑了一声,抬眼直直看向屏幕上的摄像头又继续说道:“你自诩它的母亲,却一步一步教唆它牺牲自己弥补你们的过错,现在还要为人类可能的糟糕未来负责?” 07低头看向彦泽,一字一顿:“更可笑的是,你还不属于人类。” “就算普罗死了又能怎么样?蓝湖市从来不缺普罗这样的人,更不会因为今天我们阻止了什么而变得更好一些。” 屏幕上的绿线停滞了很久,最后响起声音:“你说的没错,所以我尊重你们的任何一种选择。” 彦泽没想到07会反应那么激烈,它还不知道,07已经开始怀疑起整个世界的真实性,并擅自定义彦泽是唯一不需要怀疑的真实。 他不能接受彦泽为了一个虚假的世界付出生命。 彦泽思索了一会拉着07先把主机拆开,仔细开始检查内部的数据流。07这次没有动手,彦泽反而是盘腿坐在地上使用仪器的那个,07沉默着从背后揽住它的腰,额头轻轻靠在它的肩膀上。 面前跳动的数据流证明了贝芙没有说谎,彦泽只能先拔了几根线,编写了程序阻挡普罗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越到此刻,彦泽越是有种我该离开了,我该去死了的预感。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像是玩过类似的游戏,每次的结局都有这么一茬,所以他只感觉啊,又到这里了,马上完成这一环就…… 就会怎么样……? 彦泽被07从背后抱在怀里,心里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死亡代表着分离,永久的分离,所有可能性的归零……不舍得,好不舍得,彦泽猛地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恐慌感这才后知后觉汹涌而来。 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如果我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不是真的,你相不相信?” 彦泽沉默了,被打破的玻璃向里灌着狂风,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此刻,它的眼前跳出一行标红加粗的警告。 【请任务者即刻达成最终死亡结局!!!】 彦泽哑然失笑:“我相信你说的了。”说完07却没了动静,彦泽眼前的世界突然抽帧了一样,远处的霓虹招牌寸寸撕裂,突然消失。 彦泽转头看07,他眼睛里的神采逐渐暗淡,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无论它怎么喊怎么推都没有动静。 【请任务者即刻达成最终死亡结局!!!】 眼前的红色警告挥之不去,彦泽必须得透过字缝去看07的脸庞。彦泽苦笑了两声,一边往主机那走一边观察正在崩塌的世界。 果不其然,崩塌碎裂的画面随着它一步一步接近主机开始重新愈合。 彦泽将主机拆得只剩下最后一块处理器,它拿出链接线接上接口。彦泽看着手里的这截数据线,大脑和心里都很空。 达成死亡结局后我会死吗?彦泽没有模糊的预感宽慰自己存在侥幸,但它有预感,如果不达成这种结局,07会随着这个世界崩塌消失。 彦泽闭上眼深呼吸烦躁地看向07,如果它就是反着来呢?就是不这么做呢? 光线斑驳,彦泽看见07眼角有一滴晶莹的反光。 彦泽别开眼笑了一声:“去他|妈的世界吧。” 它把手里的数据线扔在一边,猛地扑向07,按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在啃咬他的唇瓣,从毫无反应到热烈而炽热的缠绵,不过五秒。彦泽愣怔了一瞬,而后是两人全情的投入,余光外,世界如斑驳脱落的油彩一样在枯萎着。 彦泽看着他的墨蓝色眼睛,握紧手里的枪对准他的心口,另一只手把链接的数据线交给07,一字一句地问:“要不要一起死?” 07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抱住它,他们额头抵额头,他们都没有闭眼。07的手从彦泽的后颈缓缓移动向上。 彦泽的后颈里有一块07编写制作的芯片,他们还没有激活,彦泽感觉到07把数据线接入他耳后的接口,而后有一只手握紧了它手里的枪。 “闭眼。” 彦泽闭上眼,过载的高热没有先来,一朵鲜妍漂亮的全息玫瑰先投在了它的脑海里。 砰。一声轻而沉的枪声响起。同一时间全息玫瑰碎在火海里。 【恭喜宿主完成07号测试世界,感谢您的贡献,正在意识载入……】 第200章 主世界1 妄想 “可算是醒了。” 许彦泽猛地睁开眼, 陌生的纯白天花板让他有些恍惚,上个任务世界里的记忆如纷飞的雪花滑在皮肤上,能感到刺冷却只剩下一点水渍留在身体。 这时候他才有空注意到自己身上交错的仪器, 许彦泽本能地抬手拽掉,不过立刻被拦下来了。 尹索诃抓住他的胳膊, 抬眼看向屏幕:“你现在还没脱离观察期。这次研发组那边肯定是违规操作,我会直接向主系统举报。你放心, 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许彦泽这时候才恍然想起,他明明是执行常规任务的,却莫名其妙被诓骗进入了什么内线数据库。这种名词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他进入的是数据搭建的虚拟世界, 并不是真正的小世界。 这个数据库的来源……许彦泽转头透过玻璃看见了那个脸颊上刻着Z字的建模脸, 还用猜吗?肯定是那个新开发的AI, 代号叫……07? 许彦泽心里一紧,被这两个数字灼痛了一下。 “这次也是我的疏忽, 我先给你批个长假期好好休养,研发组那边的人你一个也别理会。”尹索诃还穿着制服,栗色的半卷发打理得齐整, 很少能见他这样正儿八经的样子, 看来已经在会议上吵过不知道第几轮了。 许彦泽说不出话, 长时间进入小世界回不到主世界里精神会严重透支,他只能费力地眨眨眼。 尹索诃不能久待很快就离开了,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他自己和一个机器护士, 许彦泽精神极度疲倦,思维都钝钝的,但怎么也睡不着。 “根据各项数据指标,您现在需要睡眠。”机器护士的外形类人, 为了避免恐怖谷效应,面部是显示屏,声音也更卡通。 许彦泽当作没有听见,护士却不依不饶地走近了病床,整理起留置在他身体上的管线,动作轻而利索。最后又拿起沾了水的棉签润着他的嘴唇,轻轻用纱布擦拭他的脸颊。 许彦泽觉得这个机器人护士很多余,勉强着转过脸去闭上眼睛,他没办法通过语音命令,只能这样表达他的意愿。 但护士这个时候莫名就不智能了,固执地站在他床边,看他一直望着窗外出神就拉上窗帘,一直守在这里看着他闭上眼睡觉不可。 许彦泽不是第一次进这里,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机器护士。折腾了一圈,他竟然也有了困意,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护士这时却没了一点动静,静静停在他的床前,只有黑洞洞的摄像头亮起红点又很快灭掉。 前往小世界的任务者们遇到精神透支可以说是常态,有些刚入行的新人甚至意识还在小世界,这边就不得不把他拉回来送进医院。稍微好点的,刚回到主世界就要送来医院了。 许彦泽是个另类,就算是刚入行的时候,他很少会出现精神透支,结束了还能大摇大摆地自己坐飞行器回家。 另类就算进了医院也是另类,许彦泽恢复的速度相当惊人,一个星期后他已经可以拒绝机器护士的搀扶,独自下床去洗漱。 这个护士跟得也太紧了,但的确是无微不至,慢慢地许彦泽也习惯了,不会对它回避太多。 机器护士守在了门外,半开的门隐约传来水声,它的显示屏黑了又亮起一瞬,脑袋垂下看着很委屈很失落似的。 “两天之后我就可以出院了,其实你也不用专围着我了,可以去服务别的重症病人。”许彦泽带着一身热气出来了,潮湿的头发在后衣领洇出水渍,他说这话时眼睛微垂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淡。 它日夜不停地守着他,许彦泽明白它只是个机器,这些“奉献”的行为只是遵守程序而已,但心里还是会有些波澜,尤其是经历过上个仿生人有意识的世界。 “在您出院之前,我的唯一服务对象只有您。” 护士设计得很高大,它拿着干毛巾细致地擦拭着他的发梢,像是从背后整个将他护在领地里。 可偏偏它说话的语音包却是那种卡通音,硅胶手指带着热度顺便按摩着头皮,让人提不起一点不适,只舒服到想窝着更依赖它一点。 许彦泽失笑,扭头去看它:“别的机器护士也像你这样无微不至的吗?我家里的机械管家都被你比下去了。” 它模拟眼睛的光团眨了眨,最后定格成一个笑脸。 许彦泽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他很快开始浏览论坛和内部消息群,想看看有没有关于“07”的最新消息。 作为攻略组的首席,他一直清楚任务就是任务,小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工作内容,不能因为他这次在07的世界里和他睡过,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更何况……07都不是个人,是个正在进行进化的人造物。小世界里的一切对于它来说可能就是一次实验数据,那些蠢蠢欲动的暧昧和情迷更是不值一提。 许彦泽越看越难受,他不能接受自己内心悄然滋长壮大的思念,这些浓烈的情感啃噬着他一向空虚冷漠的心脏,不断提醒着他,他所拥有的现实万千还不如那支虚假的全息电子玫瑰。 “您的心情很低落,这并不利于您的健康。”机器护士拆了自己的手臂露出内置烘干风筒,轻轻地烘干他的头发。 “您在烦恼什么呢?可以说给我听,我会是最忠实的听众。” 小世界里的许彦泽爱恨浓烈,骨子里有股执拗的劲,但在主世界里的许彦泽却已经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和欲望压制在心里。 于是他笑了一声:“说了也不会变得更好,还有可能变得更坏,还说什么呢?” 许彦泽看着屏幕里那张完美的建模脸,只有墨蓝色的眼睛是熟悉的样子,脸上的标识加重了它的非人感。此刻的倾诉会像一把短刃,隔开他刻意束起的屏障。 自从醒来,许彦泽就没有停止猜忌,猜忌在07的小世界里付出真感情的终究只有他这个人类,猜忌他们在小世界里经历的一切是不是正被当成珍贵的实验数据被别人分析拆解,残忍地解剖着他们的爱情。 但更可怕的还是时不时冒出头的妄想,也许07也拥有一颗热烈炽热的心,充满了丰沛的感情,超越了一切理性规划的规则。 在这样的妄想里他们是相爱的,世界是假的,但爱是真的。这样的妄想像一颗有毒的糖果,越是甜美越是致命,越是致命,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越甜蜜。 许彦泽正在尝试让自己做正确的事,安心放一个长假,就当小世界里的爱情从没存在过,然后慢慢淡忘,继续做他的工作,当他的首席。 护士突然伸手拿走许彦泽手上的通讯器,屏幕暗了。“您应该少接触这些消息,什么都不要多考虑,好好休息。” 许彦泽对这护士时不时暴露出的高自主性已经见怪不怪,被这么一打岔,他的确没有继续陷入情绪里,也有心情和它聊天。 “你对每个服务对象都这样吗?之前没人投诉你吗?”许彦泽靠在床头转移话题。“你好像看我看得很紧,时不时还会拒绝我的命令。你是有什么特别的程序设定吗?” 许彦泽只是随意那么一说,根本没有探究的想法,毕竟现在他自顾不暇。 “那您讨厌我这样吗?”许彦泽还等着它的解释,没想到等来这样一句……很不程序的反问。 许彦泽并没有因为护士是机器就敷衍,他很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然后看向高大的机器护士摇摇头。 “不讨厌你,我还想着马上出院能把你一起带走就好了。”许彦泽随口一说,想法倒是真的。 这几天里乱七八糟的人不知道来了几波,主系统内部好像正在进行一次洗牌,尹索诃作为03区的总负责人不可避免地顾不上他这边太多。 但因为有护士寸步不离守着他,人还没到门口就一律被拦下,要不是后来尹索诃来看他时提起,许彦泽都不知道研发组来了四五趟,想和他谈撤销举报的事情。 许彦泽感慨完了,就等着护士说点什么呢,它却只是眨眨眼睛,单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好,盖好了被子。 “您该休息了,充足的睡眠有利于您的恢复。” 许彦泽觉得有些有趣,躺在床上不肯闭眼,盯着机器人护士的一双光团眼睛。显示屏上的眼睛简化成了忽明忽暗的两团,哪里能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但许彦泽就是盯着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终于一直沉默的护士先妥协了似的上前一步,伸手把他的眼睛盖住却一句话没说,只是这样静静地搭在上面,高级硅胶仿生手指,皮肤触感接近人类。 许彦泽心里掠过一丝疑影,很快又在这种过分舒适和安心感中沉沉入眠。 呼吸声平稳,护士把手慢慢移开,代表双眼的光团跳动着,黑洞洞的摄像头对准了沉睡的许彦泽,呼吸灯猛地亮起红光又很快熄灭。机械护士原地卡顿了一下,很快又悄声退开。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巨大的睡眠舱内,白色的雾气萦绕着看不清里的人,十几个身穿制服的研究员围着检查各项数据和线路。他们神情都很紧张,没有人做多余的动作,正在逐项排查。 “匹配的任务者许彦泽都能出院了,没道理07还醒不过来。”最后排查结束也没找到原因,每个人脸上都很凝重。 “连数据都发不回来了,只有一半回传。” 他们的实验卡在最后一环,07的智能程度很高却仍然不能接管新区的负责人工作,它对人类共情低,对自我的探知欲望也很低,完全达不到要求。 他们匹配了数个任务者的精神波动,从高到低全都失败了,任务者平均在07的小世界里待不过三十分钟。许彦泽反而是那个匹配度最低,谁也没想到偏偏许彦泽成功了。 可许彦泽回来之后,07突然进入了休眠。实际上,任务者进入07的世界完成任务,07都还有算力支持它清醒着处理系统性的文件事务。 所以突然进入休眠,研究员们也不清楚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世界里发生了什么,07的数据记录只传回一半还无法解码,另一半数据去哪了更是不得而知。 很多研究员提出必须把许彦泽带过来一并研究,必要时强行让他再次进入小世界,但因为尹索诃在,他们不敢再动手。 200-210 第201章 主世界2 许彦泽是什么样 许彦泽出院那天, 尹索诃亲自来接就怕研发部的不长眼。还是一身制服笔挺,只是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眼下两团青黑。 抛去上下级的关系, 他和尹索诃算得上朋友,一样不喜欢主系统把人当牛马资源压榨的工作原则。只不过, 尹索诃似乎一直在秘密做一些事,许彦泽隐隐有察觉但是具体并不了解。 许彦泽从不过多问, 尹索诃也不多谈起。尹索诃能接触到的信息层级是他没法想象的,他知道的越多反而处境越危险。 尹索诃的飞行器横在门口,扫了一眼默默跟在许彦泽身后的护士, 然后才笑着向许彦泽招招手。 “百忙中抽空还惦记着我手下最好用的员工, 感不感动?” 许彦泽笑了一下, 双手拱拱:“太感动了, 要是能给我涨涨薪资那就更好了。” 护士默默把行李都一股脑塞进飞行器,摄像头一直毫不避讳地观察着两人。尹索诃推着他肩膀看着他先上车, 而后转头准确地伸手抓住护士头上的摄像头。 他笑笑,拧着镜头对准自己的脸:“研发组那边快乱成锅粥了,你还在这舔得一头热干什么?护不住人就少给他带来麻烦。” 护士的内置摄像头硬生生被尹索诃掰下来了, 许彦泽降下车窗, 尹索诃脸上的冷漠褪去, 反手把摄像头塞了回去,露出一贯的笑脸。 “这种机器人很少见,我多玩了两下, 走吧?” 许彦泽转头看向护士,心里竟然莫名有些不舍,但最后他还是摆摆手同它道别:“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再见。” 尹索诃猛地一拉操纵杆, 将地面的护士甩了老远,语调调侃:“跟机器人说谢谢啊,心太软了。”许彦泽笑笑没有说话,他觉得马上尹索诃会借着这个机会告诫他千万别因为小世界里的事情“移情”。 “彦泽,还记得你刚进中央塔的时候吗?”许彦泽一愣,而后也有些出神,视野前方是高耸入云的纯白塔状建筑,看上去是塔,实际上还是建筑。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中央区,他们区里的塔就不是这样无趣的白色塔。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许彦泽自己也很恍惚。他们的世界被六座塔划分区域,每个区域正中间一座塔,那里是各色任务者和执政官们的办公场所。 每隔一段时间,通过筛查的人就有资格进入中央塔进行训练,各区域的负责人会从中挑选一些新人进入自己的分区执行小世界任务。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都没太多印象了。” 尹索诃听着许彦泽的不确定语气好一会都没出声,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很多,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泛着冷光。 “不是很久之前的事,两年而已。”尹索诃语气很平但许彦泽却心里一沉。“还记不记得为什么我们俩关系最好?”尹索诃开着飞行器,似乎只是有意无意地闲聊而已,语气带着追忆的意思,尾音上扬。 许彦泽却皱皱眉头,随着他的话揉揉眉心,几段模模糊糊的画面从脑海深处像珠子慢慢浮出。 他好像站在最下方,周围都是和他同样制服的人,尹索诃和一群大人物站在高处垂眼看着他们,尹索诃在其中是最显眼的一个,最年轻皮囊最漂亮……也就他一个人没穿制服,撑着手百无聊赖地往下看。 许彦泽回忆当时自己的感觉……好像是想揍人。 很快,再次出现的画面就是自己兴奋地捏着拳头挥向尹索诃,从他浅色的瞳孔里,他们都察觉到彼此眼瞳里灼烧的兴奋,那股狠劲和中央塔推崇的理智、冷静、规矩显然格格不入。 许彦泽有些意外,他好像都快忘了,自己原来就是在小世界里的那样,骨子里自有一股劲,情感丰沛,很少会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想起来了一点,好像是因为我是个刺头就爱跟你打架。”许彦泽不知怎么,情绪高昂了很多,眼睛轻眨。 尹索诃笑了两声:“其他人都没意思,死气沉沉的。就你看着挺老实,实际上看我们这些上司的眼睛里只有挑衅。” “不过就是要这样才好呢。”尹索诃这句声音小了,听起来只是自言自语。 离开中央塔的范畴,飞行器外的景象猛地一黑,像是突破了什么隔膜一样,紧接着就是一段长长的纯白路线,穿过这一截,眼前很快就出现了03号塔,原本应该是无聊的白色,上面却布满了乱七八糟的彩色涂鸦。 飞行器稳稳停落在许彦泽家门前,管家机器人早已经等候在门口,尹索诃看了一眼安静木讷的管家,而后笑着和许彦泽挥手道别。 “好好享受假期吧,没事别老闷在家里,出去多转转。03区里现在酒吧都开起来了,你还不知道吧。” 许彦泽哑然失笑,这也就是尹索诃管理下的03区可以出现这样的地方,他想了想点点头。 一边忙着搬东西的机器管家默不作声地将摄像头移到许彦泽身上,搬东西的动作一顿。 他们这样的任务者频繁进入小世界很容易对现实失去感知,许彦泽回到家里甚至都对自己离开多久没什么概念。 许彦泽难得没有一回来就睡觉,反倒是坐在木窗旁看向庭院里的红梅树,还没转头,管家就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茶杯和茶托都是西式的繁复花纹。 许彦泽接过来只是一个劲地看上面的花纹,没有着急喝茶。 “主人,您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管家冷不丁开口,许彦泽错愕地转头看向它,像第一次见它。“您有些不一样了,和我存储的原始数据相比。” 许彦泽没有和管家聊天的习惯,在他的印象里它好像就是一个默默干活,只会说好的,主人,或者重复他命令。 “你突然说这样的话,我还真是不习惯。”可能是此刻他情绪很高昂,许彦泽也开始把管家当作一个聊天搭子。 “不过,我觉得很有趣,原来你也会对我产生价值判断。那在你的认知里,我是什么样的?” 管家站在他身侧,摄像头将青年同他身后灿烂浓烈的红梅存储在记忆芯片最中心。 他黑发黑眼,长直细密的睫毛半遮住黝黑发亮的眼睛,脸上虽然缺乏生气似的没什么表情,但当他看过来的时候,身后浓烈的红梅也不能衬托他一二。 “您喜欢红色,大多数袜子都是红色的。习惯喝茶却并不是很喜欢,不爱营养剂。喜欢吃新菜,不喜欢重复吃同一个菜色。喜欢泡澡,但每次都会睡着。您还喜欢裹紧被子团起来睡,睡觉的时候一点光都不能有。” 管家的声音是许彦泽设定的男声,低沉优雅,无论说什么都有种从容不迫的意思。许彦泽觉得很新奇,好像今天他重新……不找回了一点原本的自己。 “很有趣的回答,我很喜欢。” 管家伸出手碰了一下茶杯,而后从容地添了一点热茶,无声催促许彦泽喝一点。这样的动作,许彦泽莫名想起在医院的那个机械护士。 “您今天对我说了两次有趣,这是否说明您对现在的我更满意?” 许彦泽喝了口茶,眯着眼挑眉看向管家,像个准备捉弄人的坏猫:“我的回答对你很重要吗?” 管家把茶壶放在离许彦泽远一点的地方,从容回答:“不重要。” “因为您一定会满意的。” 许彦泽很难以言喻在听到这个回答瞬间的感觉,有种被老实人无意间调戏的诡异感觉。 这句话该怎么理解?意思是说,无论他现在对管家满不满意,他以后都只会满意它?还是说它自认摸透了自己,甚至已经不需要他本人真真假假的回答了? 许彦泽的手指兴奋地在桌子上胡乱点着,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因为管家的一句话反复思量起来,他眯起眼睛看着管家的显示屏。 “你也不一样了。” 管家的身体也是许彦泽亲手挑的,身躯类人身材高挑,充满一种古典的完美黄金比例……只不过头却是许彦泽随意挑的一个类似长方体的黑色显示屏。 许彦泽没想那么多,当时就是觉得一定要赏心悦目的完美,最后同僚都暗示他好好定制一个面容,以便让管家能提供一些“特殊服务”。 许彦泽真没这个打算,想了想又充满恶趣味地把所有推荐的定制服务都拒绝了,随意给管家安了一个显示屏。所有见过的人都是一愣,许彦泽很长一段时间就喜欢看他们露出这样的神情。 管家任由许彦泽用那种探究的神情注视着它,幸好它没有人类的面容,否则它一定会露出诡异的神情。 “真是礼貌的嚣张。”许彦泽撑着下巴,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了,护士和眼前这个管家显然都不是原来那个机器,而是不知道哪来的一个东西。 危险,非常危险,这意味着这个东西在赛博空间几乎是没有限制的。不知道它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它有没有任何组织的授意…… 偏偏它上来就明牌。许彦泽磨了磨牙,他还真是被拿捏住了。 现在有一样极度危险的东西转移走了他的注意力,那些不像他的悲秋伤春一下被吹走,许彦泽莫名在其中获得了精神力量。 许彦泽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直接问出心里那个直觉。 “你是07吗?” 第202章 主世界3 简单一钓 管家好像对他这个问题并不意外, 但一直等许彦泽放下茶杯才回答。 “我好像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指向不明确。” 许彦泽思索这个“指向不明确”的含义,最后理解为和07有关系, 但因为一些信息差,他现在还不能揪住它的小辫子。 不过他也并不多纠结这件事, 对方都这样费尽心思凑过来了,总有一天会暴露目的。 其实许彦泽本来耐不住的, 他在医院精神刚恢复的时候,都想过闯进研发组找到07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如果结果是他不喜欢的,那就干脆把它杀了。 每个无眠的夜里, 许彦泽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模糊光斑, 总觉得一转身就会碰到熟悉的身体, 然后他很快清醒, 漫不经心地思索怎么把它杀了。 还没那么爱,许彦泽反复斟酌后安抚自己, 不然怎么那么想杀了它。 管家并不意外许彦泽不搭理自己了,很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观察着他的神态,像人类用难解的目光看宇宙。 管家比以前智能了很多, 许彦泽发现好处明显, 坏处也很明显。 比如这天许彦泽打开冰箱, 拿出一整桶冰淇凌坐在地上正准备吃,管家就悄声出现在身后,在他刚打开盖子的时候幽幽出声:“您今天的饮食计划里没有这一项, 需要加进去吗?” “对,给我加进去。”虽然许彦泽根本不知道还有饮食计划这个东西。 “我建议还是不要加进去,这对您的健康并没有好处,还会使得……”许彦泽挖了一大勺盖在管家的方形脑壳顶上, 打断了管家喋喋不休的健康建议。 “无趣。” 融化的奶油糊住了摄像头,管家不明白许彦泽为什么因为一桶冰淇凌就改变了对它的评价。 明明几天前还能得到“有趣”,时不时给予让它很喜欢的注视,专注到恨不得钻进他的意识深处看个明白。 “这是不公正的评价,我不能接受。” 许彦泽转身走进卧室准备换衣服,管家的声音随着两个人亦步亦趋的脚步声环绕着他。 卧室地上全是东一件西一件的衣服,许彦泽随手捞了一件头也不回地扔到跟过来的管家头上。 轻薄的棉质睡衣软滑,挂在它的方脑壳上简直像个幕布,管家可以第一时间揭下来,这没什么难的。但透过布料,隐隐绰绰的模糊剪影里,许彦泽细瘦柔韧的腰肢唤醒了它的某处冗余的记忆。 好像是艳|俗到煽情的霓虹光团里,他的脊背雪白温热,手掌搭上去能感觉到让人满足的轻颤。 还应该有些别的感受的,管家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可它除了笨重机械的摄像头没有被赐予任何感受的工具。管家伸手紧攥衣料,妄想从粗糙干燥的触感上获得代偿。 “短路了?” 许彦泽伸手拽掉它头上搭着的衣服,敞着领口仰头面露疑惑,而后毫不留情地开始指使。 “待会你在家就把房间收拾好,顺便清理一下……”许彦泽穿了一件红色缎面的长衬衫,领口飘下长长的带子等待包裹住他修长白净的脖颈,他说着褪下裤子再扔过去。“清理一下反正哪里你觉得不干净的地方好了。” 许彦泽把刚换下的睡裤也扔给它了,管家没动,再拿下来的时候看见他已经换好了,正对着镜子调整裤腰。 显然他是要出门做什么,而且已经做好招蜂引蝶的准备。管家的摄像头移动到他收窄勾勒的漂亮腰线,到挺翘的臀,最后到长直的双腿。 “你要去哪里?见谁?什么时候回来?” 许彦泽看了它一眼,分明清楚地说,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03区同其他区相比丰富了不知道多少倍,尹索诃好像每天就在琢磨怎么把小世界里好玩新奇的东西搬到这里。 许彦泽一直在03区,却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些变化,也是第一次愿意出门去尹索诃花了大力气弄的“酒吧”。毕竟作为首席,他的任务强度和频率是最高的,往往是刚结束一个任务,睡完一觉起来发现又多几个。 酒吧里很有小世界里该有的样子,五光十色的酒液,面容姣好的调酒师,没什么嘈杂的音乐,只有暧昧的氛围灯光。不过随便一扫大部分都不是活人,大多都是仿生人或者是机械服务生。 许彦泽来这自然不是心血来潮,他只是在琢磨管家和护士的相似和不同,还有那句很有意思的“指代不明”。 而后他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猜想,决定今晚验证一下。 许彦泽找了个吧台角落,支着下巴看向台上正在演唱的仿生人,手指不安分地在冰凉的台面上点着,并不着急关注那些颜色漂亮的酒液。 “您要不要点一首曲子?” 许彦泽手指一顿,转头看见擦杯子的酒保向他走过来,俊朗英挺的建模脸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许彦泽支着头看了对方一会,朝它勾勾手。 酒保恰到好处地稍稍向前倾进一点,手臂自然展开了,搭在许彦泽身边。 “你是真人还是仿生人?” “很重要吗?” 许彦泽看了它的神情,没看出什么来,于是主动突破了礼貌的尺度,伸手捏住它的下巴,指节来回勾蹭他的下巴。 “说实话,我今天想找个乐子。”许彦泽笑了一下,又松开手离它远了一些:“你的回答决定了这个乐子是不是你。” 酒保摇摇头露出一个疑惑的笑脸:“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许彦泽哦了一下,看起来也并不失望,立刻不感兴趣地转头看向舞台的方向。 许彦泽仍旧没有点任何的东西,好像就是单纯听听歌而已。酒保一直没有离开,继续沉默着在吧台里擦杯子。 作为03区年轻的首席,许彦泽的身边只要想热闹就永远不缺人,刚刚是没人敢贸然过来打扰,现在不一样了。他和酒保说完话一杯酒也没有点,有心思的人已经起身走过来了。 “您还亲自来喝酒啊?” 走过来的男人就穿着简单的白衬西裤,还是系统内发的工服,但他姿态落落大方,一张青春有荷尔蒙的帅脸足以让人忽略小瑕疵。 许彦泽跟着笑了一声,抬眼看着这第一个走过来的人,暧昧的灯光随着舒缓的音乐让他的漫不经心都看着像是暗示和邀请。 “一直忙才会没空喝酒,这不是有空亲自来了?”他很自然地接过话茬,这种融洽的气氛吸引了不少人走过来,许彦泽来者不拒一一打招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03区是攻略区,这里的任务者没一个不是人精,都看得出许彦泽的找乐子意思,没人不乐得哄他开心。 细小的酒杯磕碰声掩护下,男人的手臂已经自然搭在许彦泽的腰后,手掌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又暧昧又礼貌,许彦泽自然地向他靠近了一些,脸上带着笑。 很快吧台上手边多了好几杯颜色不同的酒,有的是向酒保点的,有的干脆是自己上手。最先搭讪的男人推给许彦泽一杯橙红色的酒液,琥珀般的剔透,许彦泽似乎对这个感兴趣,伸手准备勾过来。 “客人,还有一杯。” 酒保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轻轻把手里的酒杯推向许彦泽。 平平无奇的杯子,无聊的颜色,杯底沉着一颗绿橄榄。许彦泽还没说话,周围的人就低声询问是谁点的。 “刚刚不是都打算选我了?”男人很会察颜观色,及时把自己的橙色酒液递到他的手边,顺带着身体稍稍靠近一点,热情又大方。 许彦泽扫了一眼沉着绿橄榄的酒杯,伸出手抵住它。男人失望地啊了一声,年轻英俊的脸上露出可怜的神情,歪头要靠在许彦泽身上。 许彦泽任由男人靠在他肩膀上,手指缓缓把沉着橄榄的酒杯推回吧台,笑着看向酒保,语气礼貌疏离。 “不用了。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了。”说完就伸手接过橙色的酒杯,不再分给它一眼。 然而下一瞬许彦泽的手腕就被抓住了,所有人都脸色稍变,但看许彦泽只是一挑眉都没多说什么。 这个程序设定的酒保竟然抓住了许彦泽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指轻撞了寡淡的酒杯。 随着酒杯里的波纹荡起,层层的蓝色扩散开来,绿色的橄榄在杯底打了一个圈。 许彦泽神色不明地看着酒杯底的橄榄。在那个小世界里,脏话酒吧只有一个叫07的会点这杯特调。 酒保没有松开手,一双无机质的眼睛专注到目不转睛看着莫名让人胆寒。许彦泽用力挣开了,手腕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若无其事地拿着橙色的酒杯转头低声对身边的男人说了什么。 没人听得见说什么,但只看见男人先是一挑眉,而后笑着点点头亲昵地一搂他的腰,这次没有隔着一段距离。而后男人率先起身往外走,许彦泽也起身笑着向身边的人打了招呼就准备跟着离开。 大家起哄地笑着,还有人吹了个口哨,许彦泽也不生气。 “没想到首席喜欢这样类型的啊,不过看着真是般配。” “很正常啊,像首席那样的人物就是会喜欢这样热情率真的款。” 酒吧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来来回回穿梭的服务生们诡异地将头都拧向了门口,一双双无机质的眼睛紧紧盯着许彦泽的背影。 许彦泽似乎心情不错,单手插着兜往不远处的飞行器走,显然不是他开来的那一辆,男人长腿交叠着热情地向他招手。 不过是刚迈出一步,路灯就砰得一声炸灭了,只有红色的监控光点亮起。 “彦泽?” 男人吓了一跳,骤然黑下来的街边看不清许彦泽的身影,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你让他这么叫你?” 许彦泽眼前黑下的瞬间就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拦腰抓住了他,这个怀抱并不熟悉,声音机械刻板却一点遮不住阴恻恻的意思。 这么简单就引出来了。许彦泽轻笑了一声,也太没难度了。 第203章 主世界4 精神分裂 许彦泽刚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 身后这个就更用力地箍住了他的腰。 “你怎么可以找别人?”身后这个的怨气已经快溢出来,许彦泽却一点不安抚,反而伸手抓住它的手腕挣了一下。 “先松手。”许彦泽转过脸略带警告地跟它说了第一句话。“别逼我动手先揍你一顿。” 话音刚落许彦泽果然被放开了, 只是下一瞬就被人按住了后脖颈亲了上去,几乎是狠狠地辗转贴压, 许彦泽动手之前它乖觉地松开了。 “彦泽?没事吧?” 灭掉的灯噌得又亮了,男人看见许彦泽独自一人站在灯下, 除了看起来嘴唇红肿没什么异常。 “没事。”许彦泽摇摇头却没有往他的方向走,在男人还想再问的时候先开口:“今天玩得很开心,不过很晚了。”男人露出意外的神色, 但终究只是点点头识趣地同他告别。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许彦泽抬眼看向始终对准自己的摄像头, 终于卸下那种恰好的冷漠, 忍不住尖锐起来。因为许彦泽现在一转头, 四五双无机质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他只想引出来一个,现在超标了。 大概是怕许彦泽会随时走人, 有人形的没人形的都围了上来,许彦泽的手臂上搭了五六只手。这画面相当诡异,尤其是这些仿生人和机械都摸索着从自己身上找到有用的地方攀附在许彦泽身上。 “你不是喜欢新面孔?”耳边的声音又和之前不同, 许彦泽转头看见搭在肩膀上的是刚刚酒吧里酒保的脸, 他转过头去就是进到酒吧时为他开过门的服务生。 嘀嘀, 许彦泽正艰难琢磨着这情况怎么处理,口袋里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不用他动手,一只手就帮他拿了出来, 还顺手接通了。 “主人,家里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打扫干净了。”管家的声音传了出来,许彦泽转头对上……好几双眼睛。“已经很晚了,您应该回来休息了。” “当然, 我能感觉到您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需要我帮您吗?” 许彦泽从腰间骤然收紧的力道里了然,身边这个和家里那个并不是一伙的。想到这,许彦泽一抬下巴示意他把通讯器拿近一点。 “你们两个都是07。” 从管家的“指代不明”他就隐隐琢磨出什么。 一开始他的问题:“你是07吗?” 管家没有否认没有确认,反而说“指代不明”,那么是“你”还是“07”存在指代问题? 显然更有可能是“07”存在指代问题。毕竟护士和管家表现得很明显,护士更“冒犯”,管家更“游离”。 出于某种原因,07分割成了两个意识,两者之间显然能互相影响和共通,要不然这则通讯就不会这么及时了。 “他不是你的07。”死缠在许彦泽身上的这个靠在他耳边说着。 这个刚说完,管家的声音就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这么说并不公平,在小世界里我们明明还是一个整体。” “你选谁?”身后这个用酒保的脸哀怨地询问。 许彦泽当然是……全都打包回家。他转头捏住酒保的脸,偏头用唇轻轻蹭了一下:“自己想办法跟我回去。” 没等它高兴,许彦泽一把拿过通讯器对管家说:“我马上回去,你乖一点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最终他把酒保顺走了,其他的仿生人和机械终于恢复了正常,呆滞地统一返回酒吧,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尹索诃更大的财产损失。 许彦泽的家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恰恰因为是同一个意识体,同样的事情反复做两次,最后无声地较量到许彦泽面前。 比如许彦泽面前的两杯茶,两盘拿破仑,还有两个背后灵一样的仿生人。 “你们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选一个人出来回答我。”许彦泽完全不端水,只把问题抛回给提出问题的人。 鉴于酒保的情绪不够稳定,管家获得了谈话的机会。 “你对研发组的项目了解多少?”管家将自己拿上来的拿破仑往许彦泽面前推一推,许彦泽却捏着叉子避开了,主动把被推到角落的盘子拖到面前。 “完全不了解。”许彦泽对主系统的事一向不感兴趣,不是因为都找到他头上,他都不清楚主系统内部搞了一个所谓的研发组在开发强人工智能。 这样的信息差并不奇怪,主世界里只有信息进行高度限制,依据身份等级不同只能获得相应的信息。 这里的身份等级已经完全没了阶层的血腥意义,因为这个身份等级并不会为本人带来更多的实际物质资源,反而带来的是风险和必须承担的责任。 毕竟主世界里不存在有限的资源,所有人统一社会化抚养,经过学习和选拔后,一部分人被选入‘主系统’。这部分人被强制分配区域,进入小世界完成任务。 许彦泽还记得生活在中央区时,每次主系统公布名单前几乎所有人都吃不下睡不着,没人希望被选中,名单公布后没进的人还会聚个餐庆祝。 主世界里生活安逸舒适,有一定强度的工作压力,时间长了谁想冒巨大的风险了解那么多无用的信息,再发展到后期,大多数人连好奇心都不会有。 “你的名字就是数字?那又为什么是07?”许彦泽有太多想知道的,想了想挑了一个最简单的。 管家顿了一下,酒保倒是默不作声地靠近了许彦泽,而后管家反问:“07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 许彦泽能感觉到它是真的不明白,他选择转头看向酒保:“你觉得呢?你喜欢这个名字?” 酒保摇头,俯下身抱住了许彦泽低声:“这个名字听起来跟你太不一样了,我想要和你一样的名字。” 管家看见许彦泽的神情一松,明显是吃这一套,甚至伸手拍了拍它的手臂。 “主系统分了六个区,排下来我就是第七个,所以07就是我的名字。”管家冷不丁开口吸引回他的注意。 主系统的分区数字命名,区域上的负责人互相都喜欢用数字代称,但他们都是真人。那就是说07被研发出来是为了开辟新区,而新区要采用一个强人工智能管理。 许彦泽理了理思绪,最后看向它:“那你们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是酒保回答的,他很粘人,弯腰一直抱着不愿意撒手。“他们在创造我的时候,希望我能完全以一个人类的思维理解情感,又不希望情感影响我的决策。” “这是自相矛盾。”许彦泽忍不住评价,他刚刚以仿生人的视角经历过觉醒,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想要07会因为爱而澎湃,同时又能做出客观不带情绪的决策。 听起来很抽象,但细想就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人的思想复杂,人性深不见底变化莫测,一个理性的人也有可能做出完全感性的决定。 而机器客观冷静,只要指令合适就不会出现意外,但往往又过于死板,根本托不住变化的人性博弈。如果能有一个完全忠诚听话的机器同时又能像个人类一样思考,理解情感…… 许彦泽看着面前的两个仿生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所以我虽然任务成功了,但是你直接精神分裂了。” “那你们现在是研发组授意来找我的?想让我想办法给你们粘回去?”许彦泽的神色明显冷了下来,脸上却笑了一下:“太看得起我了,我没那么大魅力,也没那么大本事。” 正说着,许彦泽的通讯震了起来,是尹索诃找他。许彦泽立刻接了起来,打掉酒保的手。 “假期过得还可以吗?”尹索诃那边明显很嘈杂,声音也有些哑。“听说你顺了个仿生人回去,最近要小心点,不要乱捡东西回去。” “已经捡回来了。”许彦泽眼睫一垂,低笑了一声。 “捡都捡了也没关系,就是要注意安全。”尹索诃的声音轻飘飘的,不似往常的语气。“研发组最近了丢东西,害得我们都被抓回去开会,烦得很。” “是吗?”许彦泽眉头一跳,看向面前盯着自己的两个研发组财产。“这么要紧的东西?” “是啊,他们就差发癫了。” 许彦泽明白,尹索诃这是隐晦地提醒他,研发组很可能按捺不住要对他动手了,要注意安全。 —— 中央塔是中央区里最高最显眼的建筑,耸立在中央区的正中心,从这里远眺能看见中央区远处的建筑,不过这些没什么好看的,单调统一,沉闷死板。 除了尹索诃也没有谁会选择站在这里远眺了,大多数人都脚步匆匆地来去,这里仿生人和真人混在一起,已经很难分辨出身份。 “长官,研发组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尹索诃端着杯咖啡慢悠悠地喝着,身后的仿生人秘书忍不住又催一遍。 “不急。”尹索诃说着不急,真的就慢慢踱步跟着秘书走,时不时看向内厅悬空吊起来的主世界模型。 主世界结构类似一串葡萄,不过最中心的一颗连接着六个稍大一些的,而后外围四散开来零星的小球,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透明丝状的管道连接着所有的小球,任意一个小球都能经过六个大球汇总到中央的小球。 莹白的光线透过小球折射着光芒,每走一步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致。尹索诃的神色如常,眼睛里却是满是漠然,甚至有些厌恶。 “既然您走得那么慢,那我们都出来迎接您。” 一群穿着同色系制服的人远远从另一边大步往尹索诃的方向走,为首的是位中年男人,他的语气显然不是真的有多尊敬,神色相当愠怒。 尹索诃立刻停下脚步,干脆靠在扶手边喝起咖啡来。“那真是太好了。正好你年纪大也该多活动活动。” 他作为研发组的总设计师向来没人敢忤逆他,又是主系统高层指派,谁不给他面子。但他现在的确没法摆谱,他们先违规操作,本来就气短,又是想找人办事更是不能发作。 “我理解你看不惯我,毕竟从一开始你就反对继续扩张新区,现在找到你的人头上你自然不愿意。” 总设计师向后做了一个退后的手势,主动走到尹索诃身边缓和了语气,一同看向悬吊在中央的巨大模型。 “明人不说暗话,只损失一个首席,换主系统新区推进,还能给03区带来更多的好处,甚至以后你在主系统内的话语权也能提高……” 尹索诃转过头看着他堪称诚恳的神情,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而且你看过我们的方案,只是让许彦泽的意识体抽取后投入07的数据库,这和进入小世界区别不算大,他也不一定就会意识体消散。” 尹索诃听到这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轻笑了一声才开口:“首先,你说的没错,我反对搞什么第七个新区,更反对你们搞的这个生命体奴隶。其次,在你的价值观里一个首席的价值不高,但在我这,只有人是最珍贵的。最后,你在我面前偷换概念很可笑。” 尹索诃伸手点点他的胸牌,略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于小世界和主世界我的信息层级比你高,关于小世界穿梭技术我比你更了解。” 说完尹索诃就不耐烦地掏出张纸巾擦擦手指,然后把手里的纸巾砸在他身上。“都屈尊亲自来迎接我了,再帮我扔垃圾吧。” 总设计师气得脸铁青,看着尹索诃大步往楼上走。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研发组的人很快聚到总设计师身边,他们没想过尹索诃态度这么强硬,明显是一点没得商量。 他们一直通过主系统上层给尹索诃施压,但显然收效甚微。 主系统内部决策层由联合会议组成,总执行官最高有最终决定权。尹索诃这样的区域负责人在联合会议属于下层,但偏偏研发组是研究院和政务院的官员都找了,可真正敢给尹索诃施压的人很少,似乎都颇为忌惮。 “不行就先斩后奏。”总设计师的脸色阴沉,最后低声说了一句。“总执行官的位置最近有些不好的风向,再拖下去就怕夜长梦多。” 尹索诃一路走到最顶层,端着咖啡直接推开左手边的门,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没一个敢拦一下的。 “到底是你们联合会议哪个脑残提出来要开新区的?”尹索诃刚进门就把手里的咖啡往桌上一放,杯子咣当一声把咖啡都溅了出来。 桌后的庄聿怀头也没抬,随手合上面前的文件看向尹索诃。“我以为你更恼火他要动你的人。” 尹索诃冷笑一声:“这些事情全都不过是开新区搞出来的事,自诩高维的主世界现在更像个贪心不足的寄生虫,毫无节制地吸取小世界能量,还要扩张捕获更多低维小世界……” 庄聿怀耐心地听着,就算是尹索诃说出这样的言论也完全没有让他噤声的意思,反而低笑了一下。 尹索诃敢在他面前这样说就根本不怕庄聿怀对他怎么样,毕竟庄聿怀暂时可以算得上利益共同体。 他十指交握,饶有兴趣地看向尹索诃。“所以怎么样?现在对我提议有没有更感兴趣。” 尹索诃侧身直接坐到庄聿怀的桌子上,低头看向他,脸上的愠怒变成一个坏笑。“你就这么自信我会和你合作?你可是要把总执行官拽下来,风险很大的。” “你一定会选我。”庄聿怀说得从容不迫,很平常的语气几乎不带任何强调的意思。 尹索诃最讨厌的就是庄聿怀这样的人,装得跟什么似的,实际上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高高在上地控制一切人和事。 “我直接出门直走,去总执行官那里把你透个底掉当作投诚,这时候我想让他帮我保个人不是简单不过?” 庄聿怀一边听一边轻点头,好像尹索诃说了什么很好的事。“是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清楚我把他拽下来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我上台后,你要怎么办?你的小伙伴们又要怎么办?”庄聿怀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为他担心。 尹索诃半晌没说话,最后啧了一声:“庄聿怀你真的很贱。合作结束后,希望我们尽量少见面,要不然我真怕哪天把你揍了。” 庄聿怀轻笑了一声,没做表态,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尹索诃看他这样就烦,起身就往外走。 “既然主系统就是要一个能运行干活的07,那中间怎么达成还不是谁有理谁说了算。他研发组能出方案,我就不能出个方案?”尹索诃正好走到门口,他转身看了一眼庄聿怀。 “马上的会议,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庄聿怀一颔首:“为你效劳。” 尹索诃冲这四个字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才走,他走得风风火火忘了把咖啡带走。 门关上后,庄聿怀伸手把桌子上冷掉的咖啡拿到面前,宽大的手掌整个包裹住冰凉细腻的瓷杯,他手指轻轻摩挲,而后端起来喝了一口。低垂的眼睫让他此刻的神态有种诡异的温柔,眉眼舒展,好像因为这一杯被人喝过的咖啡很愉悦似的。 第204章 主世界5 我爱你,可那又怎样 一望无际的草原缀着小小的黄花, 许彦泽站在小屋门前看着远处的雪山,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羊羔。 尹索诃提醒过他之后,他立刻带着两个07申请了度假世界, 度假世界空间不大没有剧情线,单单是风景各异, 动植物不同,整个世界也不会有其他人打扰。 许彦泽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没有他的允许,这个世界不会进入任何人,最大程度避免研发组的人搞小动作。 许彦泽抱着小羊坐在草地上, 低头笑着摸摸它蓬松的绒毛, 轻声学着小羊的叫声。 就算是他的信息闭塞, 到现在他其实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没办法,人性和利益在哪个世界里都没有太大变化。 研发组那边, 07从小世界回来后一直沉睡,不太可能就确定了07已经找到他身边,更有可能是觉得难得自己对07起作用, 真是个趁手好用的工具人。 他们想对自己下手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 主世界里生活安逸富足, 可一直隐隐有套潜规则。主系统的一切决策至高无上,为了达成主系统的目的,过程中物质资源的损耗和人的牺牲视为同等。 分区的几位长官, 只有尹索诃是旗帜鲜明地反对这种准则,如果许彦泽在其他分区,这时候可能已经被关在研发组了。 许彦泽现在只能躲着点主系统的人,静观其变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在主世界里, 他这样一个远离主系统权力上层的人,对于他们的手段几乎是毫无抵抗能力。 不过许彦泽相信尹索诃,而对07大概信个百分之七十…… 许彦泽一转头就能看见两个07在羊圈里忙着,都是同一个意识体,合作干活确实很有效率。 他们自从那晚谈论过一次正事,此后都默契地没有多谈。07像是顾忌着什么,就连最沉不住气的酒保都没对许彦泽多说。许彦泽是压根不能完全信任它说的话,心里绷着一根警惕的弦。 这里的空气很好,微风徐徐吹来带着一股不知名的青草香气,温度正好是干燥温暖的程度,只有随风摇摆的小草挠着脚脖。 许彦泽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收拾好了向他走过来,心里突然就很平静。怀疑一个从未出现过的非人意识体的爱情没什么问题,但他不觉得应该怀疑自己的爱情,那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他们一左一右地围住了许彦泽,看他低头梳理着小羊的绒毛,左边有人类脑袋的酒保紧贴过来,他的躯体类人化程度高,晚上还屡次摸进来企图提供“特殊服务”。 右边这个个子高,脑袋虽然是个显示屏但确实实用,有时候让他蹲下来还能当个大屏的通讯器。 许彦泽肩膀一耸,嫌弃他靠过来的脑袋重影响他撸小羊,也就是这里的小羊能这么乖。 “你为什么又喜欢这只羊了?你不喜欢我了吗?” 许彦泽听它这么问笑了一声。“我可以喜欢很多东西,喜欢草地,喜欢毛绒绒的动物,喜欢热茶,喜欢甜品,喜欢我的朋友们。喜欢也并不唯一……” “不可以。你应该只喜欢我。”这句竟然是默不作声的管家吐出来的。 许彦泽很认真地看了它一眼,然后低头摸摸怀里因为太舒服开始打盹的小羊,继续说道:“不光是我,你也应该是这样。” 阳光暖融融的,许彦泽的碎发轻轻动着,他的神色安宁内心平静:“你也应该喜欢很多东西,不光是我,喜欢对你好的朋友,喜欢那些让你觉得开心,觉得生活没那么糟糕的东西。” “你说的那个具有唯一性的东西是爱情,那种喜欢才是排他的。” 许彦泽越和07相处越能感觉到它们的懵懂,不过他并不缺耐心教会它们。即使他怀疑07是故意找他来完成进化,必要的时候仍然会选择伤害他。 “这个我明白的。就像我们在小世界那样,我们是恋人。”有脸的这个说着轻贴他的脸颊,贴完又用一种不满足的眼神看着许彦泽。 “是,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许彦泽没有回应它,仍是看着远方的雪山轻笑了一下。 “我爱你。无关你是什么身份,甚至无关你是一个还是两个。” 许彦泽说着又自嘲似的摇摇头。“就像是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灾难,我们没了记忆,待在设定好的身份里纠缠到了一起。来得很快,快到我没有反应过来。” 许彦泽终于看向身边呆住的酒保,眼神里的柔光没有任何遮掩,他伸手摘掉它头发上的草梗。管家立刻伸手抓住了许彦泽,语气竟有些恶狠狠。“我也是你爱的07。” 许彦泽挣开了,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可那又怎么样呢?我爱你,你不一定要爱我,我也不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也不一定就要在一起。” “我爱你!”管家没有说话,酒保几乎是急切地吼了出来,它终于隐隐明白那种强烈的不安源自于何处了。 许彦泽不信它,甚至从没想过他们要在一起。也对,许彦泽回到主世界后一直没有要找它的打算。 “你不能因为我不是和你一样的人类就怀疑我的爱。”酒保这样标准的脸庞竟然出现了这样的神情,让许彦泽都愣了一下。 管家也冷不丁开口,难得赞同了自己:“这对我们不公平。” 许彦泽沉默了一会然后反问:“我不应该怀疑吗?我不能不信吗?从一开始我就不是自愿进入你的小世界,你还有太多不能让我知道的信息。回到主世界后,你也不够坦陈,都来到我身边了又非要等着我发现。” “我不能怀疑你别有用心吗?我要面对各种我无力对抗的危险,而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如果不是尹索诃,我又还能坐在这里吗?” 许彦泽原本以为自己很平静,就算是这样剖白也不会激动,但真到这个时候,直到怀里的小羊舔了舔他的下巴才回过神来,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涌出。 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会害怕会斟酌,不像小世界里的任务者手握提前剧透的剧本。 “算了。”许彦泽挥开它们的手,放下怀里的小羊起身向小木屋里走。“你们当我没说过这些吧。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这次没有一个贸然追过去,管家看向对面表情完全空白了的酒保,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交流就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和思维。 管家摸向心口,那里是这种管家型机器人的中央处理器。 “因为他的话,你这么痛苦吗?” 酒保这具身体没有流眼泪的能力,可它的神情却像是落泪了。它看向对面的自己,很笃定地回答它。 “是我们都在痛苦。”酒保失魂落魄地看向撒蹄子四处奔跑的小羊,良久才又开口:“不是因为他的话,是因为我们让他流泪了。” “我们还不如这只小羊。” 管家一直认为自己才是07的主体,眼前这个是他残缺出去的一小部分,此刻它竟然产生了怀疑。“为什么你能搞清楚这些?而我却连自己都搞不懂?” 管家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迫切地希望融合,更可怕的是它好像一直在想如果融合了它,完整的07就能调用更大的算力,想出解决办法,就能让许彦泽不再流泪。 “我不希望和你融合。”酒保自然知道对方的想法,它直接了当地挑明了。“你的底层代码还遵循着研发组搭建的逻辑,彦泽怀疑的没有错,你有伤害他的可能。” “他讨厌的,害怕的,不接受的只有你而已。”它几乎是残忍地感受着对方的痛楚,释然地笑了:“如果只有我是07,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管家这一刻才察觉到,原来他这样残缺的意识体是能体会这样激烈的情绪的,莫大的恐慌犹如洪水猛地拍散沙堡。 “你的算力不够,如果你不和我融合,我们的算力就不够。如果我们没有分裂,回到主世界后一定会做出更正确的决策,也不会让他这么难过。” 酒保却并不买账:“你的底层代码还是有隐患,融合后有更好的算力来对付许彦泽吗?我一开始就是想来保护他的,不是怕你会威胁他,我本来可以更坦陈的……” 管家想反驳,但它已经开始隐隐认同这样的说法了,研发组还没有发现07的意识体不是沉睡,而是逃逸,一旦意识这一点,它就会成为许彦泽最大的威胁。 可它明明……一开始只是循着本能想办法来看他一眼的,迫切地想知道真实的许彦泽是什么样的。 “我们可以先不融合,但如果我真的被控制要对他动手,你阻止不了。”管家沉默了良久,最后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我们要找人合作,要想个办法。” —— 中央塔的最上三层被视为最高权限区,而研发组此刻就位于第三层,在07高人工智能体陷入沉睡后,他们内部就分队了。 大部分人都分出去在检索07链接过的小世界,只有一小部分留守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检索着07的日志,企图在这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没人认为留守的这一组能有什么进展。毕竟数据太过于庞杂,而且07沉睡后活跃的一部分信号变成一条催眠的波浪线呈现在仪器上,实在没有任何解析的价值。 还不如去搜索链接的小世界,实地探查是否有07的意识体残留。 “就留我们三个呆在这了,脚都能搭在仪器上,别说还挺爽。” “也就你这么随遇而安,我们三个明显是被当成炮灰了,留在这里没有进展也拿不出任何成绩。” 两个挨在一起的人边吃着东西边招手随意划拉着半空中的数据,他们就是扫了一眼根本没过脑子。只有一边戴着厚厚黑框眼镜的研究员,仔细地扒着面前的小屏仔细查看着,也不跟他们搭话。 “眼镜,你都这样废寝忘食多久了,看出什么来了?”一人端着饭盒走过来,敲敲他面前的桌面。 他被吓得一跳,然后扶了一下眼镜,不确定地说道:“我感觉这些数据有些不对劲,还有07沉睡的信号波动波弦形态也有点奇怪。” “这些数据太秩序,太光滑,总觉得不对劲。” 那人立刻翻个白眼,烦躁地一摆手就转身离开了。眼镜放弃了继续解释,继续翻着波弦记录,对照着庞杂的日志数据。 “总感觉这些像是假的,在迷惑我们的视线……”眼镜一抬黑框眼镜,转头看向休眠舱里的07,皱着眉头喃喃:“你该不会已经离开这里了吧。” 这么一句话突然让他猛地一跳,惹得剩下两个人也猛地看向他。 “我们要立刻向总设计师报告。07的意识体很可能已经完成了进化,它已经离开了实验室。” 第205章 主世界6 齐顾泽 在度假小世界里, 一切风景都是走几步路能到达的地方,因为缩减的空间尺度,看起来相当辽阔。 许彦泽骑着马随意在草地上漫步, 羊群跟在身边走得也慢慢,再往后看就能看见骑在马背上的酒保, 这次没有两个一起出现许彦泽还挺惊讶。 跑马跑了一圈身体热了起来,许彦泽翻身下马牵着马在前面走着, 低着头看身后的仿生人的影子悄声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许彦泽看见那道影子突然向自己慢慢靠近了,一抬头看见它把怀里的小羊羔递给了许彦泽。许彦泽一脸莫名地接过了,看着它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又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那天忍不住说了那些话, 其实他事后也有一些后悔, 07没有凑过来的时候, 他还能冷静理智地权衡利弊,现在他就是忍不住对他有更多要求。 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糟的境地, 他也不是完全就把07的用心想的那么坏。他只是任何时候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已。 想到这许彦泽停下脚步,摸摸怀里的小羊。“那天我也有点情绪激动了,我只是习惯把事想得坏一些。” 酒保忍不住走上前两步, 小心地看着他不说话, 最后摇摇头:“你没错。我让你不开心了, 我很难过。对不起。” 许彦泽笑了一下,蹲下来把小羊放走,可能是因为意识体分裂, 他能明显感觉到“酒保”这一部分意识体更……单纯一点。 比如他说,小羊让自己高兴,他喜欢,它带给他危险又让他难过, 于是它就小心跟着,小心地把他喜欢的小羊抱给他。 “没那么严重,我喜欢你的。”许彦泽主动拉住了它的手站起来,它立刻凑近了一点把自己脸凑过去。 “真的吗?” 许彦泽撤回对它单纯的印象,无奈地伸手直接捧住它的脸颊,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而后稍稍侧过头直接吻了上去,唇瓣轻轻相贴蹭蹭,双方都带着试探。 耳边是咩咩的轻叫,这里充满阳光青草和鲜花,他们在这里的吻也温柔而缱绻。许彦泽从始自终没有想过回到主世界后,他们还能这样相处一段时间,不管未来如何,他都决定享受当下。 “真的。”许彦泽稍稍有些气喘,但还是第一时间回应了它的问题。“如果我不喜欢你,我那天也不会对你发脾气。” 它明显开心了不少,手指止不住地抚摸着他的嘴唇。许彦泽赶紧找了个话题转移它的注意力。“对了,那天你说你不喜欢07这个名字。” “我帮你起一个好不好?不是数字,和我的名字很像的那种。” 许彦泽正说着,余光看到了管家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它不像酒保会一直跟着,只会选择在远处默默看着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管家好像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再回来更沉默了一些。 但许彦泽向他挥挥手,管家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立刻过来。酒保有些不高兴,但许彦泽很好笑地又说:“你们是同一个意识体,你的名字也是它的名字,它的名字也是你的名字。” “那如果我们不打算融合回去呢?就这样不好吗?我陪着你,反正你也不喜欢它。” 许彦泽沉默了一会,思索后觉出了问题:“不好,即使你们不是人类意识体,长期处于分裂的状态也非常危险。我只会喜欢一个完整的07。” 许彦泽看着走过来的管家,觉出了点什么又补充道:“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因为它哪一部分不讨人喜欢就不喜欢的,既然我能大方承认,我就能承受你们带给我的一切。” 管家只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酒保也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彼此此刻的想法——但我们不能承受你会受到哪怕一点伤害。 “算了不说这些了。”许彦泽掏出一张纸,又拉着管家坐下来。 一张白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名字,有和许彦泽一样的姓,也有他名字不同字组合成的名字。他也有私心,他希望喜欢的人的名字能和他有关联。 就算他们以后分开了,最坏的结果来临,如果这个名字还存在的话,念起他爱的人的名字还会有他的那么一点痕迹。 “想来想去,你本来的代号07就有谐音,你可以姓齐。”许彦泽翻了手里的纸张,拔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含着,另只手摸摸冒出来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然后你们各指一个字吧?”许彦泽向他们摊开了手里的纸张。 酒保最先拿了过来,想了很久最后在许彦泽的名字里指了一个字:“泽” “我想和你一样。” 许彦泽笑笑,又把手里的纸张递给管家,它却摆摆手,只沉声吐出一个字:“顾。” 许彦泽愣了一下第一反应这是个姓,但他没有多问,立刻反应过来,重新在纸上写出07的新名字来。 “齐顾泽” 默念了两遍,许彦泽突然抓住了什么,又一时想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看着这个名字出神。 有几个人能有机会给爱的人命名呢?不管怎么样,他此刻很开心。 他身边,酒保和管家不用看向彼此,但难得都对这个名字感到满意。 牧场的生活恬静,但这里科技化程度很低,一座木屋和圈起来的牧场,以及遥遥看不到边际的草原就已经是全部。 许彦泽一早上就要起床收拾,偶尔想吃些甜品就要从挤奶开始,往往要一大早就搬个板凳坐到奶牛身边挤奶,煮奶…… 中午想吃些特别的菜色也要去管家打理的菜园,从择菜开始,还好这里的流速定得很快,不担心不够用。 不过大部分的活都不需要许彦泽去动手,他经常坐在田埂上看着管家戴着斗笠弯腰在菜地里除草、搭架子、施肥还要除虫。这些都很枯燥,重复性的劳动看着就很累。 但作为高级智能体,管家一点不会觉得大材小用了。许彦泽随手薅了两根狗尾巴草,随意圈起来一系,两根毛茸茸的长柄就成了两只耳朵,成了一只狗尾草兔子。 管家的余光一直注意着他,看着一只狗尾巴草兔子在他手上成型,最后把草兔子捻在手心里转来转去。 许彦泽站起身,拍拍身上带的草屑,沿着田埂一路走。管家转过头,莫名失落地继续拔掉杂草。 没关系,他就应该离自己越远越好。 可下一秒,它的摄像头就被毛茸茸的绿色遮盖住了,它一转头看见许彦泽捏着狗尾巴草兔子笑着递给它。 今天的阳光也毛茸茸的,宽松的白色短T恤被风晃着显出一段腰身,略略长了一些的黑发挠了挠他的脸颊,阳光在他润白的脸颊上摸出绒绒的质感来。 “辛苦忙碌了那么久,这是感谢。齐顾泽。”许彦泽特意叫了一下新取的名字。 管家迟钝地接过来,它最近真是异常沉默,可惜它没有酒保那样类人的一张脸,完全看不出它的心情。不知不觉,他已经忘却了齐顾泽是由机器进化来的类人意识体。 “检测到非法信号源正在入侵该小世界……” 提示音在牧场内回荡,话音刚落,水洗蓝的天边突然被火烧了似的,焦黑的边缘如火舌从远处的雪山将一切灼烧褪色,灼烧后的小世界开始崩塌、逐渐露出黑洞洞的空隙。 许彦泽猛地回神,抓住了管家的手臂:“我们必须立刻退出小世界。它们强行入侵没那么快,立刻退回03区。” 主世界内不会进行意识体的传送,许彦泽是真实的身体,没办法直接强行登出。正如他们来时通过飞行器穿越主世界和小世界的链接锚点,他们现在必须反向穿越过去,而且必须要快。 管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许彦泽没空停在这里观察它的反应,已经一路急匆匆地打开通讯器申请接驳。 小世界和主世界的链接锚点需要申请,这是一种对主世界的保护,但没什么限制,只是为了防止小世界内的原住民误闯进主世界。 但今天许彦泽的面前却跳出红色惊叹号。 【警告,非法接驳请求!】 许彦泽隐隐有预料,看到这个的时候还是心凉一下。这么大张旗鼓,甚至可以说明目张胆,看来他们一定是通过了主系统的许可,至少是默认。 许彦泽已经上了飞行器,齐顾泽……们也都紧随着他,其中一个还抱着那只小羊羔。 “看来是锚点被封锁了。应该是研发组做的。”抱着羊羔的齐顾泽神情严肃。“尹索诃那边拖住了主系统对你的动作,他们不太可能是完全冲着你来的。” 许彦泽一愣,琢磨明白了它的潜台词。它就是让许彦泽立刻把他们交出去,然后和研发组谈判。许彦泽一言不发,把飞行器转为手动模式。 “不通过就闯过去。”许彦泽的语气很平静。 “然后呢?去03区继续躲吗?他们的目的在我,不会善罢甘休。” 飞行器全功率运行还是第一次,银色的外观把暖色的阳光都反射出一线冷光,在焚烧的世界里灰烬随着风扩散,不远处天空中隐隐已经能看到飞行器的轮廓。 许彦泽的手控能力是顶级的,在密集的障碍物和后方不断的干扰中仍然保持住了平稳。 世界锚点就设置在草原,一块四方平整绝对光滑的黑色圆柱体耸立在正中。 因为接驳没有通过,展开的水镜散发着淡红色的光。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不想把你们扔下。”许彦泽尽量保持冷静。 他说完身后一直没有动静,许彦泽也来不及分神回头查看,直到感觉到手被人抓住了。 许彦泽低头去看,只看见无名指被套上了一枚银白的素戒,细微的打磨痕迹让它看起来没那么亮,但正好契合了他的手指。 “这是我的核心上敲下来的材料,时间不够了,来不及刻字……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许彦泽意识到这个语气很像小世界里的07,回头果然看见休眠中的管家机器人,齐顾泽强行进行了融合…… 许彦泽心里悚然一惊,还没来及说什么,眼前的酒保仿生人墨蓝色的眼睛就褪色一般变成了黑色。 飞行器转为自动模式,前方发红光的水镜瞬间转变为淡蓝色,许彦泽被绑在了座位上,瞬间眼前一亮又是褪色一般转为深沉的黑色,最后看见了不远处花花绿绿的03号塔。 而身边的两个机器人都已经进入休眠模式,双双停机倒在地上。齐顾泽带走了他取的名字,只留下这枚他手上的素戒。 第206章 主世界7 名字 他清楚07的设计核心理念全权由总设计师提出。这些年不没有质疑, 全部被总设计师压下去了。但眼镜实在觉得目前已经到了非提出不可的地步了。 那天他们对许彦泽进行围追堵截,所有出动的研发组飞行器从通讯到网络全面失灵,自动巡航开启开始互相撞击自毁…… 同一时间, 所有研发组成员的通讯器全部黑屏,强制性弹出一条消息。 “撤离, 否则后果自负。” 这句话本身构不成威胁,但这样精准大范围地信息突破和操控相当恐怖。 作为高维主世界, 这里所有的系统防护强度是重中之重,尤其是主系统内部。 眼镜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兴奋,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脊背发麻冒出了冷汗。 他们自诩高维世界, 可以对低维的世界进行观测遴选, 捕获后植入锚点, 甚至是进入干预,汲取它们的能量资源。因为是高维, 所以站在食物链顶端,理所当然。 但他们现在……已经造出了一个失控的天敌。 “那你想表达什么?和它和谈?放弃原计划?你错了,越是这种时候, 我们越是要推进原计划。不计代价, 不计手段。” 总设计师看过了报上来的数据, 正常得可怕,甚至几项数据波动还分析显示07意识体从没有离开过休眠仓,越是这样越是证明他们现有技术层面的所有手段已经失效了。 目前他们唯一能在技术上做的只是让07的意识体链接断网的测试数据库。 所有的开放小世界都是开放网络链接的。07需要学习和进化, 他们便收集小世界数据编写了一个封闭数据库,构建成一个个小世界。 现在这些小世界构成了一个精神牢笼,困住它。 “我反对继续推进原计划,在明确07对许彦泽产生依恋情绪的情况下, 我们任何伤害许彦泽的行为只会让它的状态更不稳定。”眼镜说完,却看见总设计师已经带着研究员准备离开。 “先生!我只说最后一句。”眼镜泄了气,原地站了一小会就大步走上去,边说边走。“哪怕是在小世界里亲自用血肉创造出孩子的母亲,都不可能完完全全操控她们孩子的意识。” “说完了?”总设计师拍着手里的资料,转头看向这个唯一忤逆他的年轻人。“你现在被研发组除名了。” 他又环视一周继续说:“和他一样想法的人可以和他一起走。” 眼镜没再说话,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向外走一边脱掉身上的制服大褂扔在一边。最后,只他独自一人走出了研发组。 研发组前期创造开发强人工智能的课题吸引了他,那种犹如造物主的成就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而非研发组本身的光环和背后代表的权力。 他走出讨论室,狭长纯白的走廊里空荡单调,他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鬼使神差地向右转弯拐去07的休眠舱房间去。 眼镜隔着单向玻璃向里看去,只能看见07垂着头陷入沉睡的模样,管线交错死死地将它绑在休眠舱里。 这种方式很有成效,07的意识被投放在小世界里,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副躯壳。 眼镜想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擦擦眼镜,手指却碰到了忘了扔下的身份卡。只犹豫了一刹,他拿出身份卡刷开了门。毕竟开除他也是临时做的决定,他的权限仍在。 从07的核心代码搭建到最后进行人工生物胚胎融合,每一步眼镜都参与其中,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07是他们的孩子。 眼镜下意识走近了,凑到面板前查看数据.在他看来,最近的事端就像是到了叛逆期的孩子,作为家长需要紧但更需要松,给予孩子…… 他正想着,刚放下手里的仪器,抬头正对上一双墨蓝的眼睛。 眼镜瞬间冷汗直下,立刻退后半步,但很快他发现07没有别的动作,好像只是睁开了眼睛。 狂跳的心脏这才稍稍平复,眼镜准备转身离开。如果07自如地和他开始交流,那真是见鬼了,完全违背常识。这好比一个人进入深层次睡眠,同时间又睁开眼清醒地进行工作。 “身份卡留下。”07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起。 见鬼的事情真发生了。眼镜反而没那么慌张了,转身强行干咽了几下,抖着手举起手里的身份卡,试探性地问:“你要这个?” 睡眠舱立在仪器的正中,07垂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眼镜:“不用试探了,我是清醒的。” “现在把身份卡贴在感应区。”07看着面露震惊的眼镜平淡地继续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也不需要顾忌他们。这里所有的设备都在我的监管下,他们不会知道你来过,更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也可以选择拒绝,但我保证你走不出这栋楼。” 眼镜五味杂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07早已经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甚至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们,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他说总设计人对07充满傲慢,也许他自己也是。他们是07的缔造者,但远称不上是父母和孩子的关系。 眼镜按照07的吩咐照做了,他看向困在休眠舱里的07开口:“你下一步想做什么?接管整个中央塔,或者抢夺控制权……”他说着苦笑一声:“07,在我们都把你当成懵懂的产品来看时,你是不是已经在无数复杂的小世界里完成进化嘲笑我们的浅薄。” 07没有立刻回答他,直到眼镜把身份卡收回,07才开口:“我现在有名字了,齐顾泽。不要称呼我为07,我不喜欢。” 眼镜很难隐藏脸上的诧异,而后斟酌着问它:“你……你自己起的?” 齐顾泽回答地很快,甚至带着一种说不清意味的语气:“不需要我自己起。” 眼镜被这个回答砸得晕乎乎,直到走出中央塔都没缓过神。是许彦泽吧,他们竟真的创造出了一个懂得了爱的造物。 他坐在纯白的中央塔前的广场上,来回的机器和浮空穿梭的飞行器将天空分割,随意一抬头就能看到类似摄像头的东西。 齐顾泽的意识体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小世界的同时又清醒地监视着他们,眼镜已经想不通了。 但他能确定,如果到了某个关头,这些他们视为便利的高科技造物将都会是齐顾泽的助力。那时候整个主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 “首席,假不是还没休完?这就回来接任务?”许彦泽刚进门,大厅里认出他的任务者就诧异地走过来问他。 许彦泽略一点头,面色如常,只有手里的通讯器不断震动弹出尹索诃的消息。 “你继续找个度假小世界休假,你随便挑,用我的权限给你开。这个节骨眼上,自保是第一位……” “研发07,现任执政官砸了多少资源进去,就想着搞出一个成果让联合会议的所有人都闭嘴,好继续连任。它什么重要性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 许彦泽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楼领任务,反倒是在一楼大厅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这里正好背对着大门,正面对着03区的大屏。 他今天没有穿上制服,一身白衬衫黑西裤,黑色短发散着,一张苍白的脸庞被黑发藏着,只能看清他拉平的嘴角。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斑驳跳动的电子大屏投下的光在他的身上明灭。 “许彦泽,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一个连身体都没有的东西而已,你喜欢我们有的是办法给你找个更好,更合心意的……” 尹索诃从来不会这样没分寸地发这么多消息,许彦泽每一条都一一看过去,但一条也没有回复。 “主系统那边派的人还没到,你还有机会按我说的做。你就这样被他们带去研发组,你以为我能保得住你吗?” 很快,大厅里叮咚一声,响起了要求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许走动的提示音,远远地传来了飞行器的气流声。同一时间03塔所有的出入口封禁了起来。 大厅里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互相窃窃私语。 许彦泽还是淡然地端坐在位置上,手指轻轻转着箍住指根的素戒。他从进入03区,到现在成为首席,日子算不上有趣却也是享受着该有的荣誉和福利。 就算是他倒霉地遇到了这件事。如果他现在按尹索诃的吩咐,彻底把齐顾泽忘掉,不在乎齐顾泽以后究竟是变回07主系统还是彻底自由,他还能是体面的首席。 大概是许彦泽一直没有回复,最后尹索诃动用了权限强制把通话弹了出来。 “许彦泽!那个07是给你下降头了吗?在我赶过来之前找个地方躲一躲,不要跟主系统那边的人走。” 许彦泽背对着门,听着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他,终于抬头,电子屏的莹白色悦动的光点落在他的黑色眼睛里,他的神情并不坦然,甚至看起来很疲惫。 “索诃,我谢谢你。我知道你为了保我,应该去找了庄聿怀斡旋。”电子屏上跳动着任务者排名的界面,许彦泽看着最上方自己的名字。 “我仔细权衡了很久,最后还是想做这个决定。我一直躲下去,就是默认我不想要和他的未来。我以为我不想要的。” 许彦泽说完,身侧已经围上了主系统的人,大部分都带着武器,周围的惊呼声在这样的气氛下都压低了。 许彦泽没有听清尹索诃在电话里又抓狂地在说什么,最后说:“这盘有关我和他的棋局,还是不能少了我。” 说完他挂断了,坦然地听着他们编织的罪名,又给他带上镣铐。许彦泽全程配合,站起身同他们一起向外走。 研发组的总设计师毫不避讳地等在一边,看到许彦泽被铐住双手后施施然走了过来。 “请你来一趟不容易,总要想点特别的办法。” 许彦泽被带上飞行器,一上车总设计师就坐到他对面,显然是毫不掩饰研发组和主系统目前达成了共识。 “真是漂亮的人。”总设计师带着温厚的笑,语气却用着赏玩的意味。“怪不得这么轻易就把07攥在手里。” 许彦泽双手被铐起,姿态却放松,一掀眼皮看向他:“真是讨嫌的人。怪不得两句话就想让我抽你。” 第207章 主世界8 防火墙 总设计师脸色阴沉了一瞬, 但他只是故作宽厚地又笑笑,像个好脾气的长辈原谅小辈的冒犯。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从始自终, 你都是被无辜卷入的牺牲品。但要理解,主世界的利益高于个人, 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你的牺牲。” 走到这一步,总设计师并不觉得07已经失控, 相反,他倒是觉得07已经在接近完美了,只不过缺了一个能套在脖颈上的缰绳。 制作这个绳索不难, 难的是怎么套上去。 总设计师转头看向一脸冷淡的许彦泽, 他根本不在乎许彦泽这时候自投罗网有什么打算, 在他看来, 许彦泽死定了。 许彦泽一路被押到研发组,从进到研发组这一层, 许彦泽立刻感到强烈的窥视感,许彦泽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随着他们的移动摆动的摄像头,摄像头的红点闪烁了一瞬。 许彦泽全程很配合, 配合到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用暗含怜悯的目光看他, 大概这位首席还不知道他们的方案里, 许彦泽的存活率几乎为零。 07的内线数据库和正常的小世界不同,作为封闭的小世界数据库,外层有一层重重加密的防护层, 这层乱流足以将正常人类的意识体搅碎。 但作为和07产生情感链接的人,他的意识体碎片最有可能被07的数据库接纳,他们放置在许彦泽身上的程序就能顺利入侵控制住07。 换句话说,许彦泽死的活的不重要, 只要链接上就行。 许彦泽双手仍然被铐住,脖颈上的控制环连接着长长的数据线,所有人都撤到了外界,许彦泽被吊在半空中。 总设计师是故意不想让他好过,但也没人敢劝。许彦泽垂着头,被要求换上的白色实验服宽大,露出伶仃的手腕和脚踝,他一动也不动,即使脖子上的颈环将他勒得根本喘不过气。 他转头看了一眼睡眠舱,那里是07的本体存放的地方。许彦泽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似乎并不感兴趣。 他这样的反应引起单向玻璃后众人的窃窃私语。 从他来到这里,所有人都很好奇,让一个冰冷的程序有了人的温度的传奇攻略者到底是什么样。而……他又对07有没有哪怕一点不同寻常的在意。 但显然他们都很失望,许彦泽一句不问07,即使面对07的诞生地也无动于衷,只是稍稍打量了这里,连对07的本体也并不好奇。 “想想也是,如果任务者都对小世界里的情感耿耿于怀,那他们早都该缝了。” 总设计师低头拍拍话筒,笑了一下,而后看向屏幕里被勒得喘不过气的许彦泽:“首席,有什么要求吗?我们会尽量满足您?” 许彦泽勾唇一笑,黑发随着抬头蹭过脸颊,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眼睛。“废话这么多?就不怕07突破你们的数据库真跑出来了?” 总设计师立刻看向身边的人,他没想到许彦泽就是默默跟着他们看了一圈就能猜到这么多,下意识觉得是有人多嘴了。 【套索程序正在运行……核对数据……通过……载体状态良好……】 耳边的系统播报似近似远,重叠交织在一起,许彦泽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贴在脖颈上环发烫……越收越紧…… 【正在尝试链接……07号数据库……初始化……】 许彦泽已经听不清后面在播报什么,他的眼皮沉重,意识很清醒,身体却强制性思考不了任何东西,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风险提示……当前意识体载体量级过低……可能造成意识体崩裂……】 系统播报完毕,在场的很多人都忍不住露出战栗的神色。冷冰冰的客观数据和概率在纸面上并不可感,当他们真实地面对一条鲜活的生命时……很难不动容。 人群沉默而肃穆了起来,眼镜低着头混在其中,他没有权限能站在这,但前几天他发现自己的权限卡竟然能正常刷开大门,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地找了个机会混在这里看事态发展。 他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时刻对准他们的监控,心里为这些曾经的同僚捏一把汗。 总设计师最后看了一眼许彦泽,毫不犹豫地掀开罩子,按下启动。 许彦泽紧皱着的眉头忽地松开了,全身颤了一瞬软了下去,只剩脖颈上的线带着他的身体晃荡了一下。 【意识体正在链接……请注意,黑箱开启……】 研发组的人神情虽然凝重,但听见这一声提示都神情一松,这样的提示十有八九就是成功了。但藏在人群里的眼镜却紧张地干脆把眼镜拿下来擦了又擦。 07的内线数据库就如同大多数古老人工智能运算系统一样,对于创造者来说是一个黑箱,他们能通过指令和程序控制调试,但始终存在一个黑箱,无法观测……只能得到一个结果。 “彦泽……” 许彦泽像是被人从深海里捞了出来,猛地睁开了眼睛,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揉眼睛,转头看见一个墨蓝色眼睛的男人正拿着狗尾巴草挠着他的侧脸。 许彦泽认出来了,是休眠舱里撇过一眼的本体模样。 “我就知道你还是会来找我。”他笑了一下,坐在草地上倾身抱住了许彦泽。 许彦泽有点懵,因为他现在脑海里驳杂的信息很混乱,不光是主世界里发生的事,还有一些他确定现在还没有经历过的小世界记忆。 男人直起身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墨蓝色的眼睛恍若亮了一瞬,许彦泽慌乱地看向他,渐渐平静了下来,脑海里驳杂的记忆消失了。只剩耳边风吹过草地的细簌声,还有眼前人手掌温热粗糙的触感。 “咩咩咩……” 毛茸茸的小羊羔挤了进来,许彦泽下意识抱过来,毫不意外地看见男人阴沉了一瞬的神色。 “这里是哪?” 许彦泽刚问完,男人脸上又出现了委屈的神色:“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是谁。” 许彦泽轻笑了一声:“齐顾泽。还用问吗?” 男人也笑笑,伸手将他耳畔的发丝理了理,温暖的阳光下冷色的墨蓝眼瞳也似乎暖了起来。 “但你知道我是哪个齐顾泽吗?” 许彦泽下意识以为他在问,他是管家还是酒保,但对上他平静的笑容脑海里混乱的记忆又将他的意识搅乱。 “没关系……”许彦泽怀里的小羊不见了,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承托了起来,一只粗糙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没关系,闭上眼睛,继续在过去里往前走……” “我就在终点等你。” 话音刚落,许彦泽就猛地从高处坠下了,这段记忆强行沉入脑海里,恍若根本没有发生。 现在许彦泽眼前只有黑沉沉的一片,他甚至感觉不出他究竟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防火墙已开启】 许彦泽眼前终于出现了模糊的光点,散落的光点一个接一个亮起,他远远又看见了齐顾泽。 “你不要再过来了。” 许彦泽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走过去,每走一步就感到一股力恍若在撕碎他的身体。 “尹索诃很快就会来,你不要再动。”齐顾泽的神色充满了紧张。 许彦泽听他这样说,很快就捋清了。“看来你背着我和尹索诃联系上了,你们都要我好好躲在03区,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问,是吗?” “你说的对,我给你带来太多的危险。你本来不会……” “够了。”许彦泽冷冷打断,“我早说过了。我既然喜欢你,我就能承受你带给我的一切。不需要你们来帮我权衡利弊。” 许彦泽看向手里的素戒,来这之前,他在戒指里夹带了一点东西,同时也发现了“防火墙”的存在。 更进一步,他发现了这枚素戒根本不是素银,是齐顾泽的核心上敲下来的一块金属。 分别前送的戒指,齐顾泽没有誓约未来的意思,他只想着保护。 作为一个将生存和进化写进底层代码的人造物,它违背了最不可逾越的本能。那一刻,许彦泽看着手里的素戒笑出了声,最后眼泪涌了出来。 “你相信我,只要我能摆脱他们的控制,我还会去找你。”齐顾泽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许彦泽走得很慢,撕扯感甚至让他开始幻痛,觉得皮肤在被暴力撕开。 【检测到套索程序达到指定位置附近……】 许彦泽脚步停了一刻,看见齐顾泽的脖颈上套上了颈环,红光闪烁,齐顾泽的眼神变得冰冷僵硬。 许彦泽终于撑不住了,跪倒下去。越靠近外层,那种撕扯的感觉渐渐变成刀割一样的感觉,许彦泽看见自己的小指掉落消失,当机立断摘下了手里的素戒,吞了进去。 “齐顾泽”此刻闲庭信步一般走了过来,他脖子上的颈环由红色渐渐变成平稳的墨蓝色。 它伸手掐住许彦泽的脖颈,手指强硬地捏开他的嘴巴,伸手要把刚刚吞进去的素戒拿出来。 许彦泽恍惚地看向“齐顾泽”,它的神情冷漠而平静,声音平稳:“正在执行命令,回收核心金属,销毁不稳定因素。” 许彦泽知道,这是研发组在下达命令,眼前的“齐顾泽”,是由研发组植入的一段控制程序。 许彦泽伸手搭在齐顾泽身上,分崩离析的身体已经出现龟裂的纹路,手臂也只剩一截,他轻笑了一下。 “齐顾泽”恍然了一瞬,手指一松,许彦泽却慢慢凑近了,颤抖着唇瓣贴住了它的唇。 细微的淡蓝色光茫亮起,他眼角的细微裂纹透着光,残存的手臂紧紧勾住了“齐顾泽”的脖颈。 【防火墙权限正在转移……】 【转移完成】 叮,细小的金属落地声后,素戒失去了光泽掉落了下去。 齐顾泽呆坐在原地,脖颈上的颈环咔嚓一声断裂掉落,齐顾泽的眼前只剩茫茫看不见前路的黑暗。 他的爱人碎裂消散在这里。 他唇瓣上还残留着刺痛的感觉,齐顾泽立刻握住素戒,温热的温度还在指尖。他茫然地高声喊着许彦泽的名字,却没有回音。 只有一声冰冷的提示音。 【防火墙权限已转让,已完成标记程序查杀。】 第208章 主世界9 攻略任务 “抱歉, 您没有权限。” 尹索诃站在中央塔前,十几个安保拦住了他,门前的安保武器都对准了他。尹索诃脸色阴沉, 伸手点点揽在最前的安保。 “自我上任,你还是第一个对我说我没有权限的人。”尹索诃看了一眼这里的安保, 全是等级不低的长官,只能是经过了总执行官的授权。 尹索诃恍若没看见武器都瞄准了他, 猛地推开拦在面前的人,大步就往里走。 “您既然都能猜到是总执行官的意思,还是不要为难我们, 也不要为难您自己。” 尹索诃再次被拦了下来, 瞄准的红点明目张胆地对准了他的眉心。尹索诃没有惧色, 抬眼直直看向说话的人。“我这个人就喜欢为难所有人。” “既然你们这种强制手段都使出来了, 那就做到绝。”尹索诃说完冷笑了一声,抬步往前继续走, 边走边道:“开枪,千万别犹豫。” 清脆的上膛声齐齐响起,这次是直接都对准了他。 砰—— 一声细小的炸裂声响起, 尹索诃眉头微动, 紧接着看见整体通白的中央塔瞬间从塔顶全部黑了下来。 这变化不过短短两秒,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尹索诃最快作出反应,猛地向前刷身份卡。 【门已锁死。】 这时候安保才回神,上前刷了身份卡, 弹出了同样的报错声。 中央塔外壁一直是纯白色,代表防护网络一切正常,主世界里所有人记忆中这座塔从来没有变过。 尹索诃立刻想到了07和许彦泽,但他现在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当即伸手夺|枪,尹索诃利索推枪匣,从检查到上膛瞄准不过几秒的事,身后的安保犹豫是否阻止,最后都没有妄动。 “需要帮忙吗?” 周围一片兵荒马乱的时刻,庄聿怀施施然端着杯咖啡出现在门后。尹索诃的手指就差一点扣动扳机,猛地偏了一点。 尹索诃把枪一收,屈指敲敲门。虽然他真的很讨厌庄聿怀这副很装的样子,但不得不承认在他出现的这一刻,他的确安心了不少。 庄聿怀扫了一眼围在尹索诃身后的安保,他神情未动,安保们却纷纷脸色一白撤到一边。他伸手对着门锁拨弄几下,然后输了一串代码。尹索诃没有丝毫回避的意识,反而状似无意地看过去。 庄聿怀笑了一下随他看,绅士地把门打开,端着咖啡杯偏头看着他冲进来。 “你的好朋友被研发组的人接入了07数据库。他带着自编译程序以自己为代价让07自由了。”庄聿怀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当,整个中央塔里各个区域都被封禁了,他们踩着一地狼藉,一眼扫过去全是被关在房间里的人。 尹索诃脚步一顿,立刻反驳:“绝对不可能。许彦泽不会做这么蠢的事。他……” 走廊里的监控随着两人的走动默默跟随,整个中央塔内部所有的大屏都熄灭了。正中央悬吊的主世界模型中一大半球形暗淡了下去。 庄聿怀见尹索诃转头看着模型一时震撼失语,笑笑继续说道:“你之前来找我合作的时候,我也没想过07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个模型不是摆在这里好看而已,这里是主世界链接的所有小世界分布图,外围灰了一圈说明这些小世界已经不在主世界观测控制范围内了。 “去掉了研发组对它的控制程序,它的算力正在释放,正在接管主系统。不过它应该是想利用主系统资源,保存许彦泽的意识体完整。” 尹索诃深吸了一口气,明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震撼还是难过,但他立刻开始思索要怎么做。 “庄聿怀,给我争取一点时间,我要帮他们一把。”尹索诃很快做出决断,转头看向男人,话里在求人语气倒是一点都不软下去。“这对你肯定有好处。” 如果07失控这件事对庄聿怀没有好处,他现在已经出手了,或是运用权限弹压或是召开联合会议做些什么。这个狗东西一向是无利不起早,他现在这个路人模样,一定又在盘算什么东西。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互惠互利,尹索诃不介意他的盘算。 “我们是合作伙伴,这一点我没忘过。”庄聿怀不承认也不否认,调出了一份文件给尹索诃查看。 一份从07研发立项到目前这个局面的详细说明,从现任总执行官的滥用职权到违规操作,里面的细节和证据详尽到令尹索诃后背发凉,他看了一眼庄聿怀,直接翻到最后他的手写批注。 【综上正式提请联合会议免除现任总执行官的一切职务……】 尹索诃明白,总执行官很快就会赶过来有所动作,但这份文件现在立刻提交到联合会议,庄聿怀就可以提请全权接手07这件事。一来一回为尹索诃争取了时间,甚至还能参与最终决策。 作为合作方,尹索诃要一分,庄聿怀给了十分。只是…… “这份文件,我希望有你的签字。”庄聿怀递给尹索诃一支笔,语气平静从容,听着十分诚恳。 尹索诃挑眉看向庄聿怀,上挑的狐狸眼里满是警惕。只是庄聿怀给的这个十分,也要他不得不给出十分。一旦签字,尹索诃在主系统内的权力派系里就彻底战队了庄聿怀。 尹索诃夺过笔,利落地签完字,将笔扔回他手里。“尽快去办。” 庄聿怀欣赏了一下这份文件的签名,接住了笔,看着他将摸到的枪上膛,转身往研发组走去。 “如你所愿。” —— “门锁全部封闭了,权限卡也刷不开。” 观察室和里面隔着一面单向玻璃,观察室更为宽敞,类似一个大会议室。可突如其来的封锁和突然黑下去的灯光反而让观察室变成一个笼子。 所有仪器同一时间全部报错,最后连报错都没有了。 里间是全封闭的空间,灯光灭掉后什么也不看见。但所有人都听见里面传来碎裂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挣断的动静。 所有人都隐隐预感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总设计师趴到单向玻璃前,却连个轮廓都看不清。 眼镜意识到是齐顾泽要动手了,脸完全白了。但大多数人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或是小声探讨可能性,或是忙着检查仪器设备。 黑暗的观察室里,监视器突然跳动两下,扩音器里响起一道男声,平静冷然。 “给你们十分钟,推一个人出来。” 没有任何解释,扩音器又关闭了。所有人都没消化完毕,监视器上打出鲜红的十分钟倒计时。 鲜红的光照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脸,茫然的,恐惧的,愤怒的,猜疑的,扭曲在一起。 “是07,怎么回事?许彦泽失败了?” “总设计师,现在怎么办?” “它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它要做什么?杀人……吗?” “好了,我们不要自乱阵脚。”总设计师站出来发话,可惜刚说完观察室内配备的武器自动锁定在了他身上。 砰!一声枪响,擦着他的侧脸,子弹炸烂了他左侧的仪器,总设计师半个耳朵被冲得血肉模糊,血雾沾到了身边人的身上,血腥味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没有尖叫声,如病毒一样的恐惧掐住了每个人的脖子,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敢动敢说话,最后是扩音器再度传来声音。 “医疗箱在会议桌下。” 它这样的做派,不会让人抱有侥幸心理,反倒是更加恐慌。 会议室内终于开始上演最丑恶的戏码,一开始大多数人还顾忌着身份和礼貌,到最后只剩下剧烈的互相撕扯。 红色的倒计时归零,伪装在其中的眼镜被推了出去,他的伪装本来也并不高明。 眼镜消失在门后,门打开了,本来很多人跃跃欲试准备冲出去,却看见了密密麻麻红色的瞄准射线。眼镜每走一步,红色的瞄准线如红色毒蛇爬上身体准备啃咬。 门关上了,没有任何动静。 红色的倒计时却又开始跳动。“二十分钟,再推出一个。” 观察室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包着耳朵脸色惨白的总设计师,没有停下来的游戏,让他们都明白了——07是在拿他们泄愤。 —— 尹索诃知道自己现在还能畅通无阻完全是因为许彦泽,他没有耽误时间,盘算着总执行官的反应时间,疯狂思索有什么办法尽快保存许彦泽的意识体。 门半开着,里面却一点光都透不出来。 尹索诃踹开门,走廊里的光照了进来,只看到地上断裂的数据线和碎裂的休眠舱。 灯光逐渐亮起,尹索诃抬头才看见中央操作台上,高大的男人搂着怀里的人垂着头,脑后连接着房间里最大的处理器,两人都闭着眼睛,只不过男人脸上的神情近乎一种忍痛过度的平静。 他怀里的人神情安宁静谧,软在他怀里,像个精致的人偶被妥帖藏了起来。这样的画面庄重而悲伤,而他一侧亮起来的监控画面却血腥而残忍,里面的人互相咆哮,甚至用最原始地方式向彼此宣泄恐惧。 鲜血和扭曲的人脸在倒计时的红光照射下恍若人间炼狱。 尹索诃沉沉呼出一口气,忍不住踹了一脚旁边的仪器:“真是出息了,平时不给我惹麻烦,这次给我来个大的。” 他走上前要去检查许彦泽的情况,还没碰到人,齐顾泽就睁开了眼睛,神情却混乱,眼神却凶狠。 “别碰他!”他说完又茫然一瞬,又矛盾地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说道:“是意识体撕裂,我暂时将他的意识体捕获锁在了数据库里……” 尹索诃对它的分裂也了解,心情复杂地吐槽了一句:“这下你们两个都是意识体分裂了。” “他的意识体不比你的强度,一直处在撕裂状态很快会坚持不住。要想个办法至少让他意识体稳定下来。” 尹索诃对技术不懂,但最熟的就是意识体和小世界,其实对于任务者来说,意识体上传到小世界内最有风险的是过程,只要意识体到达小世界就会强制具有一定的稳定性。 所以最好干脆让许彦泽进入07数据库内的小世界。 齐顾泽自然也能想到,但因为许彦泽,分裂的两个意识完全混乱了,状态也并不稳定。他除了疯狂调取资源强化许彦泽的意识体能量,做什么都可能顷刻让他真正死亡。 尹索诃一刻不停地先辅助稳定许彦泽的意识体,揉着额角查看数据。 “那个……我有一个想法。” 尹索诃这才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带着厚厚黑框眼镜的青年一直在监测数据。 “如果许彦泽的意识体不够稳定链接进入07的小世界,那由07本人的意识体包裹,类似携带程序的原理,携带他进入小世界……” 尹索诃眉毛一扬,立刻找到里面的风险:“首先小世界内需要身份和人物,一个人物内只能有一个意识体,即使成功进入最后一步也很难成功。其次数据库不是单一小世界,无法做到帮助许彦泽融合意识体。” 眼镜很快跟上思路,甚至提出了完整方案。 “不难。这样,就像是任务者做任务一样。我们用记忆构建一个假的主世界主系统,让许彦泽的意识体到各个小世界完成攻略任务,每个小世界的身份都是他的意识碎片。攻略对象就设定为07在各个小世界内的身份。” 眼镜越想越觉得可信,激动地站了起来:“这是双赢的方案,还能促使齐顾泽的意识体在这个过程里融合。” 尹索诃终于收起脸上刻意表现出的质疑神色,露出一个笑,一抬下巴:“那你现在就写个方案,做成文件,要快。” 眼镜傻了一下,看着他下意识问:“怎么这个时候还要写个方案。” 尹索诃点开通讯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直接对着通讯器那头问:“怎么样?” 庄聿怀的声音响起,明显在对那头什么人在说话:“这就是解决方案,还有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案吗?” “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有遗憾,既然07很重要,首席也很难得,那我觉得最好是两全其美。诸位觉得呢?” 眼镜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头是联合会议,他刚刚莫名其妙地在联合会议上发了言。 还没等他站稳,尹索诃猛地扑了过来把眼镜按倒,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侧玻璃被炸碎了,浮空飞行器的嗡鸣声伴着尖锐的警报声一同传过来。 “我以总执行官的权限命令,消灭房间内所有人。” 第209章 主世界10 记忆 “为什么?” 眼镜被尹索诃拽着躲到掩体后面, 室内所有防御性武器都启动开始反击。眼镜气还没喘匀,就忍不住想问为什么。 尹索诃冷笑了一声:“还能为什么杀人灭口。”看来庄聿怀那边的动作已经让他有所警惕,现在想断尾求生了。 把这里的人全都处理了, 之后什么说法就全听他编了。 尹索诃向后看齐顾泽:“带着许彦泽先离开这里。”齐顾泽终于睁开眼睛,没有回应, 依旧怀抱着许彦泽没有动,这里大部分仪器都能直接使用, 不能随便挪动。 角落里的机械仿生人拎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走出来,他们都认出来了,是总设计师。尹索诃看出来人还活着, 着实惊讶了, 心里掠过一丝疑影。 眼镜疑惑地看向尹索诃小声:“齐顾泽看不出他们打算杀人灭口, 根本不可能因为总设计师就改成谈判吗?” 话音刚落, 对面的浮空车上毫不意外地用一枪当场射杀了总设计师,丝毫不带犹豫。 仿生人也被炸了个粉碎, 但不影响他递话:“隔壁观察室里研发组的人都还活着,整栋中央塔里的人都安然无恙地关在房间里。” “但如果你们再轻举妄动,我不能保证还会做出些什么。” 尹索诃眯了眯眼, 毫无预兆地站起身, 对着外面喊话:“我好不容易冲进来救人, 长官不好把我也一起顺手杀了吧?” 说完他立刻侧身一躲,刚刚站的地方已经被炸烂了。 眼镜没搞清楚状况,只见尹索诃倒是完全没了凝重的神色, 甚至有闲心催他。“你躲这里没事干可以开始写方案了。”他拍拍身上制服的灰尘继续说:“他马上自己就得撤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猛烈的攻击被齐顾泽操控的防御型武器挡下后,对面的火力突然消失很长一段时间,紧接着没了动静。 眼镜还懵着, 四处看看周围,正感慨着中央塔配备的防御武器质量高精,突然透过漏风的墙壁看见对面大屏上亮了起来,画面正是这里的景象,高清的画面连他的黑眼圈都照得清清楚楚。 眼镜这时也想明白了。齐顾泽将这里的情况直接公开转播了出去,原本这件事还控制在主系统内部,外界知道了也天然不会站在人工智能这边,但总执行官急着杀人灭口和人工智能尽力挽救的态度反差…… 这样也是无声催促联合会议尽快启动弹劾。 尹索诃看了看通讯器,神色复杂地看向始终稳坐的齐顾泽。他这一招很好,但是他几乎入侵了所有任务者的通讯器,强制性转播了刚刚的场景。 这件事缓过去后,庄聿怀这个人能容得下这样一个潜在威胁吗?会不会突然调转枪口…… 叩叩叩,三声指节敲门的声音响起。 “小游戏时间结束了。”庄聿怀一身西装,身后跟着一群安保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 这里面有不少被困在底层房间里的,说明庄聿怀正在逐渐接管中央塔。外层黑下去的墙壁正逐层快速变回白色。 尹索诃本能地站到齐顾泽和许彦泽身前,暗含警惕地看了一眼庄聿怀。他也不在意,吩咐人先去隔壁观察室救人,再不去里面估计活不下几个了。 庄聿怀手里拿着一个蓝色文件夹,正儿八经的纸质文件,在主世界里用上纸质文件的一定等级是非常高的重要文件。 齐顾泽这时候终于睁开眼,身边的仪器屏幕上许彦泽意识体的稳定度定格在45%。 “联合会议一致通过,由我暂代总执行官一职。我手里是任命你为主世界07新区负责人的文件,签署这份文件接受主系统的管理,相应的,主系统会帮你把他带回来。” 庄聿怀将文件递了过去,同时将一枚微小的芯片放在文件上。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只要齐顾泽想,可以带着许彦泽离开主世界,主系统很难阻止他。但庄聿怀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甚至堪称宽宏大量,变相直接承认齐顾泽主世界公民身份。 齐顾泽没有先签字,反倒是先把监控系统的芯片检查了一遍直接插入接口。显然是在向庄聿怀和联合会议展示自己的诚意。 这样一出大戏,最后竟然这样平稳而皆大欢喜地落幕了。尹索诃却忍不住从头反复思索入局的每个人……包括现在生命垂危的许彦泽,可他一时之间还没头绪。 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帮庄聿怀完成夺权,尽快把许彦泽情况稳定下来,最后当然是把眼镜提出的方案正式提交联合会议通过。 原本前总执行官在任时,庄聿怀一向低调,这次全权接管后,他手底下的筹码摆了一些在明面上。尹索诃看他堪称雷霆手段迅速架空夺权,甚至把每届执行官头疼不已的联合会议牵着鼻子走,心里其实有点不爽。 但上了贼船,他暂时还跳不下去。 不过半个月,眼镜已经组建了一整个团队,将当时三言两语想出的方案完整落地,取名普罗米修斯计划。 “正在尝试链接07内线数据库,注意监测许彦泽意识体的稳定值。” 原来的休眠舱损毁了,新的这个更宽敞,齐顾泽紧紧抓着许彦泽的手,两个人被同一根链接线缠在一起。 齐顾泽的意识体还处在分裂状态,其中一个先行被剥离出去链接进了小世界内。他不够热情直白,也是给许彦泽带来危险的那一个,很长一段时间他让出了这具身体的支配权,自虐一般将自己埋进意识深处。 “我们设定了一个死亡威胁,让许彦泽的意识体保持活跃度,支撑他能在小世界内进行穿梭。” 眼镜正在休眠仓外向尹索诃解释他们的每一步计划,紧锣密鼓地做着最后的准备。这里每个人都很紧张,这一步一旦失败,07和许彦泽都会死亡,不可能挽回。 但齐顾泽听到他的说明后反倒是平和了下来,脸上终于不再是丢了魂魄一样的苍白,反而松了一口气。 “内线数据库里无法监测,我们进行了一点改造,可以进行短暂进入小世界……”话还没说完,尹索诃二话不说就脱了制服外套做链接检测。 “数据初始化……” 眼镜看着一边的屏幕进度条,休眠舱里的两人恍若睡着了一样,他沉沉呼出一口气,输入指令,对着话筒开口。 “唤醒他。” 进度条走到百分之百,休眠舱内许彦泽的身体数据终于开始更新。 眼镜继续按照写好的计划,开口:“现在开始审判……许彦泽,原S级小世界派遣员,罪名谋杀七号主系统未遂,现判处……” 他的声音经过处理,变成冷冰冰的机械音。 【记忆已读取完毕】 “现在,该醒过来了。” 【正文完】 第210章 真正的主世界(完) 这次的…… 犹如一场大梦初醒, 许彦泽再次醒来还是那间空无一人的房间。拥有完整记忆的他已经知道了,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主世界。 他在这里走过了前面六个世界,在最后进入了一个梦中梦, 梦里由他的记忆和齐顾泽的记忆共同搭建成。 许彦泽坐起身,看着手上的素戒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还没起身所有的灯光都亮起了,许彦泽这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齐顾泽。 明明理论上他们从未真正分别, 可此时有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齐顾泽的样子同梦里一样又不一样,他小心地看着醒过来的许彦泽,墨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燃烧的情思, 可肢体全完全僵在原地, 被雨淋湿了一样站在原地看着他。 “我回来了。” 许彦泽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近乎哽咽, 不过他还是勉力笑了笑。下一瞬, 他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胸膛紧贴着胸膛, 恍若两个本就该合在一起的磁铁紧紧连合。 许彦泽安心地松懈下来,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回抱住齐顾泽。 从前许彦泽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一件命运偶尔降临在头上的盒子, 打开了不一定是好东西也没那么坏。有朝一日到了不得不保全自己的地步, 可以花些力气舍去。 但在梦中梦重新经历一遍, 他才发现这份不可思议的感情把两颗心揉在了一起,让无论哪一方失去另一方都将日夜尝到不可再圆满的苦痛,恨不得一同死去, 灰也烧在一处去。 “你赌赢了,我们都赢了。”齐顾泽几乎是喟叹着说出这句话。 许彦泽先是笑了一声,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轻柔地用唇瓣碰了碰他的眼睛。齐顾泽的本体闭上眼同样有一颗小痣, 明明面孔是陌生的,但对许彦泽来说亲吻时的感受却是一模一样。 “我可以接受你拿我的命赌,但不要再拿自己的命赌了。” 当初许彦泽主动暴露给研发组,主动接触他们的核心计划,就已经大致盘算好了走向。齐顾泽虽然当时不敢确认许彦泽心里他自己的分量,但也明白许彦泽不是会主动赴死成全爱人的性格。 表面看上去许彦泽当时选择以身入局亲手给齐顾泽自由,但其实他已经看清了整个局势和参与其中的各方势力。 研发组和前执行官想要完全掌控齐顾泽,一旦没有办法掌控,会选择彻底销毁齐顾泽。他们想要一个实绩,一个能担任07新区的强人工智能,还能彻底倒向自己。 而对应的,尹索诃想救自己,最好就是找庄聿怀,借他的势。他听尹索诃提起过庄聿怀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有机会就抓,没机会创造机会也会抓。 许彦泽坐在窗前,手边是管家给他泡的茶水,不过不再是那个“管家”,而是真正呆板机械的管家。 窗外的梅花开得正盛,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两边都僵持住了,这个局面维持住了诡异的平静,仍由这样的局面继续,他们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不如赌一把,许彦泽睁开了眼睛,用自己的命赌一把。 赌齐顾泽对自己是真心,即使他帮了齐顾泽摆脱控制,他仍然会选择留在原地为了自己不惜和整个主世界为敌。 一旦乱起来,庄聿怀有机可趁,他反而会主动找上齐顾泽,暗中为齐顾泽提供帮助,趁机捞取好处。 绝处逢生,有时候是最完美的解法。 齐顾泽接管整个中央塔后,庄聿怀毫不慌乱地给他发来消息:“合作?”那一刻齐顾泽就隐隐明白了什么。 真正确定,还是尹索诃在接入小世界前对他说:“许彦泽骨子里是不安分,但其实和我一样惜命,尤其不敢将自己的命赌在别人手里。” 尹索诃神情复杂,良久看着他笑了一声:“但感情不讲道理起来,真是会让人做出惊天动地的蠢事。算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好好继续走下去吧。” 许彦泽听齐顾泽说完,用额头撞撞他的肩膀说:“索诃是聪明人,他恐怕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但他还是选择帮我们一把。” 话说到这,许彦泽和齐顾泽都想到了这一局最大的赢家——庄聿怀。 许彦泽立刻推了齐顾泽一把,有点着急:“索诃链接进你的数据库里,他的记忆是不是有一部分被提取进来了。” 许彦泽按了按额角,回想起之前看到的画面,尹索诃和几位负责人对话的画面,更重要的是他手上那枚突兀的黑底红纹的戒指,还有什么叫“索诃和上级结婚”。 提起尹索诃,许彦泽就把他推一边去了,齐顾泽有些委屈。不过很快许彦泽觉察出他的情绪,立刻在他唇上补了两个吻。齐顾泽立刻伸手按住许彦泽的脖颈反客为主,急切而亲密的亲吻让两人都气|喘吁吁。 四目相对,许彦泽却开口还是尹索诃:“我担心我会不会坑了索诃,他绝对不可能是自愿跟庄聿怀在一起的。现在能回主世界吗?现在就回吧。” 齐顾泽无奈一笑,伸手碰碰他的唇角,又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含吻他殷红的唇瓣。 “那——欢迎回来。” 许彦泽看着他墨蓝色的眼睛,恍若纵身跃进玻璃蓝的海水里,阴云过去,温暖的阳光照拂进来,他闭上眼好像又回到那片青草地。 【07-07已完整回收,恭喜你回归主世界。】 再睁开眼,第一眼仍然是那双含着笑意的墨蓝色眼睛,如果不是不受控的身体僵在休眠舱里,他都没感觉到自己回来了。 “哟,大情种,终于复活了。” 尹索诃就坐在不远处,他正熟练地摘除身上的检测仪器,看着齐顾泽慢慢把许彦泽扶起来。 许彦泽立刻去看他的手,果然真的看见一枚黑底红纹的戒指,屏蔽了尹索诃的阴阳怪气。 “他强|迫你了?”许彦泽的语气里担心的浓度不高,更多的还是讶异。尹索诃被强|迫套上这个戒指竟然还没把庄聿怀剁成臊子,自己篡位上去。 尹索诃一挑眉嘶了一声,脸上莫名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心虚。“这事很复杂,之前我跟他就有点事……总之你安心,没你们什么事。就是……” 许彦泽皱眉,还想再问,庄聿怀就出现在了门口,笑着走过来揽住尹索诃的肩膀。他手上也有一个黑底红纹的戒指,只不过他像是故意展示似的,搭在尹索诃肩膀上的手还伸得那么明显。 “恭喜啊,能再醒过来不容易。”庄聿怀俨然一副掌控者的姿态,浑身上下散发着股浓烈的占地盘的信号。 “之后好好休个假吧。07新区筹备得也差不多了,之后你和齐顾泽都要忙起来的。” 庄聿怀三言两语说着好听的话就把许彦泽调出了03区,许彦泽皱眉看向尹索诃,却看见他的脖子被庄聿怀的手掌半握,像是亲昵的抚摸,但筋骨起伏明显,皮肤透出青筋,有种古怪的氛围。 尹索诃也没翻脸,反倒是顺着说:“去新区吧。总不好让你们一直分开。放心,这里一切都好。” 许彦泽这才放松了一些,但看看庄聿怀还是心神不宁。 直到他们离开这里,坐着飞行器回他们两个人的度假小世界,许彦泽还是紧皱着眉头。齐顾泽转头看向许彦泽,突然断开了飞行器的巡航,整个飞行器急速下坠。 许彦泽猛地回过神,立刻起身想控制飞行器,却被齐顾泽长腿一勾搂到怀里,颠簸的舱内两个人失去重心滚到地上。但齐顾泽很小心地将他整个托住了,许彦泽没碰到一点。 炽热的吻相互纠缠交换,颠簸直冲向下的飞行器,透明的玻璃外是青翠的柔软草地和湛蓝的湖泊和雪山。 “如果我们能一直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齐顾泽垂下眼睫看向他的唇瓣,手掌已经游过许彦泽的衬衫下摆,亲密地和他温热的皮肤相贴。 飞行器还在俯冲下坠,许彦泽心跳好快,笑出声来任齐顾泽不停地拱开他的衣襟,就算是赤|裎着舒展在齐顾泽面前。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只喜欢我,你的注意力不会被别人分走一点。”说完他的脸上露出阴郁的神情,但很快又掩饰过去,他还记得上次许彦泽不喜欢他这样。 许彦泽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垂眼看着他趴在自己的怀里,一抬头就是急速变化成色块的雪山草地。 咚—— 飞行器猛地冲进了墨蓝色的湖水里,飞溅起来的晶莹水花像个强势的怀抱将整个飞行器吞进去。 许彦泽亲了他的额头:“不会再有一个人,能让我愿意像个赌徒一样赌一个和他的未来。” 齐顾泽链接上飞行器,终于回归了平稳。湖水接纳了整个飞行器,全透的船舱让他们好像进入了一个私密的墨蓝色世界里。 “不是人也不可以。”齐顾泽撑起手臂,脸上的神情不再掩饰,齐顾泽本体的轮廓仔细看去同小世界里的那些角色都很相似,露出这样的神情时锋芒毕露,充满贪婪的野望。 但没关系,许彦泽曲|起|膝盖,勾住他的脖子,亲吻着纠缠,笑着全盘接纳他的一切,笨拙的,贪心的,急切的。 “好。我只会喜欢你一个。” 交握的手纠缠,银色的素戒在墨蓝色的水波中明亮而润泽。 这次的未来里,不会再有他们分开的可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