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云的指尖,在“街坊代收”那两个字上,重重敲击了一下。
咚。
声音不大,却像冰块砸在铁板上,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代收?”
他的声线压得很低,仿佛淬着冰。
他心里清楚,这不合规矩。
大学录取通知书,何等重要,等同于一个人的前途。
邮局规定,必须本人或直系亲属,凭有效证件才能签收。
一句轻飘飘的“街坊代收”。
没有具体姓名,没有身份证明,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一股被精心算计的阴冷感,瞬间攫住了李承云的心脏。
这不是意外。
这绝对不是该死的邮路延误。
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动了手脚,想断他妻子的前程。
想到谨言这几日故作平静下。
那掩不住的焦灼眼神,李承云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专业渠道调查太慢,还会打草惊蛇。
这种事,需要用更直接,更私人的方式来解决。
他拿起桌旁那台老式手摇电话机。
动作快而稳,直接拨通了刑警队的内部线路。
“北渊。”
“情况不对。”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却让电话那头的赵北渊瞬间绷紧了神经。
“你邮局那个熟人,绝对靠得住吗?”
“我想见见那个邮递员,刘老实。”
“现在,就要。”
电话那头传来赵北渊沉稳如山的声音。
“放心,我那兄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绝对可靠。”
“刘老实今晚正好值夜班,等他交接班,我亲自去‘请’他喝杯茶。”
李承云挂断电话,眼神阴沉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对着空气,低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的森然寒意,几乎能让空气结冰。
“找个……让他能说实话,又不会被外人听见的地方。”
……
夜色深沉。
城西,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热汤面馆。
角落里,骨汤的浓香混着葱花的辛辣。
氤氲出温暖的雾气,周围是食客呼噜呼噜的吃面声。
赵北渊穿着便服。
面前摆着一盘花生米和一壶温热的烧酒。
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邮政制服的男人。
手足无措,正是刘老实。
他握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
温热的酒水都洒了几滴在黏腻的桌面上。
赵北渊没有绕弯子,语气温和。
眼神却像探照灯,直直射入刘老实的内心。
“刘师傅,别紧张。”
“就是想跟你核实一下。”
“五天前,城南街道,那封寄给孙谨言同志的挂号信。”
“省师范的录取通知书。”
“你仔细想想,具体是交给了哪位街坊代收?”
“这对人家姑娘来说,是天大的事。”
“录取通知书”这五个字。
像一道惊雷,劈在刘老实的头顶。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眼神疯狂躲闪。
“我……我……”
在赵北渊那极具压迫性。
却又无比耐心的目光下,他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烧酒,声音带上了哭腔。
“赵同志……我……我对不住您!那信……那信不是我亲手送的!”
赵北渊眼神骤然一凛!
“什么?!”
“那天……那天我刚进城南街口。”
刘老实痛苦地回忆着。
“就被我们邮局新来的临时工,叫王强的,给拦住了!”
“他说他亲戚也住那儿,能顺手帮我捎过去,省我跑一趟……”
“我看他是局里的临时工,平时看着也老实……”
“我就……我就把信给他了……”
赵北渊立刻追问“王强人呢?”
“不……不知道啊!”刘老实快哭了。
“就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来上过班!”
“说是家里有急事回老家了!领导还因为这事骂了他一顿……”
临时工?
主动拦车?
代送信件?
拿到信后,立刻消失?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指向一个冰冷而恶毒的结论——截信!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
利用了邮局内部管理疏漏的精准截信!
赵北渊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安抚了魂不守舍的刘老实几句。
立刻起身,在面馆外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李承云家的电话。
……
深夜,李承云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扭曲的烟蒂。
赵北渊带来的消息。
像一根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他缓缓放下听筒,听筒磕在机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脆响。
竟有人,敢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手段,来恶心他。
王强。
李承云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苍白。
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一个临时工,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动机。
背后,一定有人。
是谁?是谁敢让他的谨言不痛快?
他的脑海中,无数张脸飞速闪过。
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一张涂着厚厚粉底的中年女人脸上。
街道办副主任,张春梅。
他想起谨言白天不经意的一句分析。
“那个张春梅,丈夫在文教局有点小权。”
“之前就想把她那个成绩烂泥扶不上墙的侄子塞进A城师范大学。”
“结果名额被我凭分数挤掉了。”
“她最近见了我,眼神都跟刀子似的。”
动机,有了。
时机,恰好。
利用街道办的便利,安插一个临时工……
对她来说,更是轻而易举。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她。
李承云的眼神,骤然间变得像寒冬深夜的荒原。
冰冷,死寂,且暗藏杀机。
他要用最快,最直接,最让她恐惧的方式,撕开这个口子。
他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赵北渊的号码。
“北渊,去查王强的老家地址,立刻。”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还有。”
他顿了顿,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
“去‘请’张副主任,现在,马上,到运输队保卫科的值班室来一趟。”
“就说,有关于她丈夫工作作风的重大问题,需要她立刻配合核实。”
他要让她在最熟悉,也最恐惧的环境里,自己崩溃。
电话那头,赵北渊心领神会。
“明白,分头行动。”
凌晨三点,运输队保卫科的值班室。
一盏惨白的日光灯悬在天花板中央,几只飞蛾徒劳地撞击着灯罩。
灯光将墙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红色大字,照得格外刺眼。
空气里,满是铁锈,灰尘和劣质烟草混合的霉味。
张春梅被两个沉默如铁塔的保卫科干事“请”来时。
脸上还带着被打扰清梦的恼怒,和一丝色厉内荏的傲慢。
她穿着一件的确良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件外套,头发散乱。
“你们这是干什么!无法无天了!”
“凭什么半夜三更把我从家里带到这里来!”
赵北渊没有理会她的叫嚷。
他只是将一份份文件,不疾不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