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孙云策还想再劝。
周佩兰急得眼眶都红了的时候。
一直沉默的李承云终于开了口。
他放下手中的水果刀,用餐巾擦了擦手,动作从容不迫。
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分量。
“就按谨言说的办。”
他顿了顿,视线最后落在妻子那张慵懒美丽的脸上。
眼神瞬间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
“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天大的事,有我担着。”
说着,他伸出手。
不容置喙地握住了孙谨言微凉的手指。
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他转向众人,脸上是沉稳而睿智的微笑。
“妈,大哥,二哥,你们别急。谨言这么选,有她的道理。”
他的声音温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京大清大固然好,但对谨言来说,意义不大。”
“她去上大学,不是为了谋一个前程,也不是为了什么名声。”
李承云的目光转向院子里。
那几个正在追逐打闹的儿子身上,眼神变得深远而温柔。
“她是为了给孩子们树立一个榜样。”
“她想告诉孩子们,学习是一辈子的事,不管在什么位置,都要不断进步。”
“选择一所离家近的学校,她才能兼顾学业和家庭,才能更好地陪伴孩子们成长。”
“她首先是一个母亲,然后才是一个探花。”
“这份苦心,你们还不明白吗?”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高度瞬间就拔高了。
原本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周佩兰和孙家兄弟。
听完后,瞬间恍然大悟。
对啊!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们只看到了探花的荣耀。
却忘了妹妹身为八个孩子母亲的责任和伟大!
为了孩子,宁愿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这是何等的牺牲精神!
一时间,三人看着孙谨言的眼神。
从不解和焦急,迅速转为了敬佩,心疼和感动。
“原来是这样……”
周佩兰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哽咽。
“是妈想岔了,妈对不起你,谨言。”
“唉,妹妹,是哥哥们格局小了。”
孙云策挠着头,一脸的惭愧。
孙谨言“……”
她看着眼前这几个被李承云三言两语就说服。
甚至开始自我攻略,脑补出一场伟大母爱剧本的家人。
懒得解释,索性默认了。
反正,只要能让她清静,怎么说都行。
这个男人,这把刀,用起来果然是越来越顺手了。
于是,在一种“伟大母爱光辉”的诡异氛围中。
A市文科探花孙谨言,毅然决然地在第一志愿栏里。
填下了“A城师范学院”的名字。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再次引爆了整个京州。
所有人都觉得孙谨言疯了,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往羊肠小道上挤。
但不知为何,李厂长那番“为母则刚”的说辞,竟格外令人信服。
很快,这套说辞便通过街坊邻里的口。
传遍了大院内外,为孙谨言的形象。
又镀上了一层“伟大母亲”的圣光,高大得让人只能仰望。
日子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滑过。
转眼便到了1978年的初秋,A城师范学院开学在即。
小院里,孙谨言精心打理的花圃依旧生机盎然。
几株晚菊已悄然吐露花苞,在空气中散发出清冽的芬芳。
花圃的主人眉宇间却少了往日的慵懒惬意。
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
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迟迟未至。
这东西,是她计划中安逸生活的入场券。
是她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最佳挡箭牌。
一个探花的名头,配上一所本地大学的文凭。
既能让她体面地立足,又不必离家去受那份奔波劳苦。
完美。
可现在,这完美计划的第一环,就出了岔子。
一日不到手,心便一日不安定。
“奶奶,今天邮差叔叔来了吗?”
刚满四岁的小八赵泽恩。
迈着两条小短腿跑进堂屋,奶声奶气地问正在择菜的周佩兰。
小家伙已经被哥哥姐姐们派出来问了好几天。
俨然把“等妈妈的大学信”当成了每天最重要的任务。
周佩兰慈爱地摸了摸小孙子的头,眼神却担忧地望向窗外。
窗外,孙谨言正拿着水瓢,给一丛玉簪花浇水。
“还没呢,再等等,乖。”
水流细细地浇在碧绿的叶片上。
阳光透过叶隙,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看似专注,心思却早已飘远。
这不对劲。
李承云几天前就亲自跑过省招办和学校。
得到的答复都是“已发出,请耐心等待”。
耐心?
眼看着同街道那位比她分数低了一大截的小伙子。
都已欢天喜地拿到了通知书,她的耐心正被一点点耗尽。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初秋的蚊虫,在心头嗡嗡作响。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还是说……
她这异世而来的魅魔身份。
终究还是在这方世界的天道规则下,引来了某些不寻常的波折?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她脊背微微发凉。
“言言。”
低沉又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孙谨言手一抖,水瓢里的水洒了出来,溅湿了她的布鞋。
她转过身,看见李承云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光。
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那周身凝而不散的沉肃气场。
让她立刻明白,他也被这事困扰着。
“回来了?”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将水瓢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厂里……今天忙吗?”
李承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
掠过她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焦灼。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
极其自然地拂去她颊边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泥星。
动作温柔,指尖的温度却有些微凉。
她的皮肤微凉,心绪果然不宁,这件事,怕是不简单。
李承云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声音低沉而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定力量。
“别急。”
“我已经让张秘书再去省招办,详细查问递送记录。”
“邮路方面,北渊在邮局有熟人,我也托他打听一下具体片区邮递员的情况。”
他的指尖滑过她细腻的肌肤,停留的时间稍长。
肌肤相贴处,传递来的不仅是温度,还有他无声的关切和承诺。
孙谨言心中那点因等待而生的焦躁和无助。
仿佛被这简单的触碰安抚了些许。
这个男人,用起来还算顺手。
她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李承云看着她微颤的睫羽和紧抿的唇线,没再多言。
他只是将另一只手也覆上了她单薄的肩头,稍稍用力地按了按。
那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和一种无声的宣告有他在。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三天过去,依旧杳无音信。
张秘书带回来的消息是。
通知书确由专人挂号寄出。
投递片区正是孙谨言所在的城南街道,邮寄日期清晰无误。
邮局那边的熟人则反馈。
负责城南片区的老邮递员刘老实,一向可靠,从未出过差错。
线索,似乎就此断了。
李承云的书房里,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橘黄色的灯光下,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
他反复看着张秘书抄录回来的挂号信签收记录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