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配合 “应我一声。”
“随便, 都可以。”
反手合上门,来过好几次了,陈则轻车熟路, 玄关鞋架上摆了两双男士拖鞋, 一双是新的, 抬手取下来丢面前, 穿上。
半夜才来,晚点走不走区别不大,反正不回斜对面304,要走多半也是去白事店。
白事店租约年底到期,二爷计划明年不续租了, 把店转到他巷中的平房去, 届时杂货店就不做了。
二爷原本摆杂货摊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卖卖日用品调味料, 挣不了几个钱,关就关了。
这两天白事店的房东已经陆续带人去看店址,催陈则赶在到期前清理掉仓库的存货,陈则也不好每天都到店里睡觉,毕竟承租人写的二爷的名字, 不是他, 早先一直续租房东倒没意见,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今不续了,便颇有微词, 对此非常不爽利。
睡哪儿都是睡,左右一个晚上,陈则不扭捏, 人都来了,欲拒还迎反而虚假作态。
袋子放桌上,见面头一等大事先还钱。
“你的,都在这里面了,拿去收好。”
贺云西扯毛巾擦头发,胡乱揉两把,不接这茬。
“那边的转让费,你筹够了?”
陈则说:“快了。”
“银行放款应该没那么快,这才多久,半个月不到,审批都下不来。”贺云西估摸着说,擦完了,甩甩毛巾,搭凳子靠背上。
客厅灯开的黄光,浅暖的色调打在周身,勾勒出他上半身精壮硕实的轮廓,肌肉分明,浴巾下的腹股沟线半露不露,出差这些天连着晒太阳,他肤色黑了些,个子颀长,更显粗粝浑厚的男人味。
“等不了太久,交钱之前能下就行。”
“批了多少?”
“够数。”
“具体几个。”
“二十二。”
比预期最坏的结果要高些,这其中定然少不了一番操作,陈则托人办的,不便搬到明面上细说,尽量忽略不谈。
贺云西门儿清,大概能猜到。
加上陈则本身手里的,还有刚挣到的,付完转让费还能余九万多。
这个数很难维持店面的后续费用,遇上赊账的小工头,一批货可能就得垫付三两万进去,回款周期再拉长,剩下的发工资进货还有日常周转,这点钱不够看。
开店做生意,即便小生意,低投入高回报基本不现实,若是有,妥妥的杀猪盘,跳进去绝对栽大坑,血本无归都算好下场了。
陈则没开过五金店,可陈家以前兴盛,打小耳濡目染,这点预估还是懂的。
“也没差太多,凑合。”他说,“去武青还顺利?”
“勉强。”贺云西接道,不为人所难,顺势转到这趟出差上,聊会儿。
武青的行程他纯粹是看在李恒兄弟面子上过去帮一把,李恒好面儿,打肿脸充胖子,在别人面前夸下海口,结果他自己做不下来,坑苦了贺云西,找材料零件就大费周章,一趟搞下来账面上是收了一大笔,但赚头约等于零,加上人工技术,几乎就是赔本赚吆喝,白干。
不过吆喝也能带来较大的宣传效果就是了,做改装除了技术手艺这一块,其实蛮吃交际圈子,本地大的目标客户群体固定就是那一撮人闲钱多的公子哥,能拿下这一个,往后良性循环,也不亏。
陈则不懂改装,时钟指到九点半,在304没来得及收拾,过来这里洗澡。
上次两人在次卧住了一晚,被套床单换下来清洗干净就没再铺回去,白色的床垫扎眼,稳当卡床架上,早前的枕头等物件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毫无疑问,今晚次卧不住人。
主卧整洁,一尘不染,一贯的灰色床单与浅色系的装修融合得完美,风格清冷。
浴室里备有新的睡衣,也是浅灰色。
贺云西说:“刚买的,已经洗过晾干了,身上的换下来放门口,等会儿我一起洗了。”
不说是买给谁的,自己,或者陈则。
新睡衣尺码标的180cm身高均码款,只能陈则穿。
进浴室,洗澡前先脱衣裤扔门外。
在里面耽搁了些时间,耗费了半个多小时,待洗完出来,脏衣裤早已洗完挂阳台。
房子里外全熄灯,窗帘严丝合缝拉拢,电视机打开,放的欧美科幻电影。贺云西坐沙发那里,长腿卡在茶几与沙发之间,伸不直。
茶几左下角摆了一盒标外文的烟,陈则看不懂,一个银色的zippo打火机,以及一些杂乱的东西。
多瞅了眼,瞥见贺云西另外还究竟放了些什么,一个盒子,陈则倒见怪不怪,并不意外。
时间尚早,刚十点出头。陈则坐边上,对科幻电影不是很感兴趣,贺云西察觉到了,微侧身望一下,抓起遥控器换节目,捣鼓半分钟找到美版的《无耻之徒》第一季,从第一集开始放。
“这个?”
“可以。”
“不喜欢再换。”
“算了,都一样,就看这个吧。”
陈则不爱看剧,都是听听声儿,不然大半夜过分安静,难熬。
“换牌子抽了?”再瞄一眼烟,没话找话。
“李恒那儿拿的。”贺云西拿起烟,拆开塑封膜,“我不挑牌子,哪种都行。试试?”
今天不喝酒了,烟可以抽,但不宜多。陈则在这方面克制,怕上瘾,要一支就够。
贺云西先咬一根进嘴,点燃火了,吸两口,边吐烟雾边递过去。陈则不介意他这么给自个儿点火,接了,塞口中,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着烟嘴,随即也吸口,缓缓呼出白气,棱角分明的眉眼蹙了蹙,抽了几口再逐渐舒展开。
点自己的这根,贺云西没用打火机,丢开了,上前凑到陈则身边,头伏低些,一只手摸上陈则的颈侧,扼住,迫使朝向他这边,又往上摸索点,顺着陈则的脖子到下巴,勾住抬了抬,烟对烟。
“借火。”
陈则听从,配合这人。
天冷了,火星子的热意灼烫,挨近了能隐约感受到。
陈则抬头间,喉结更为突出,无意识滑动了下,含着烟,他习惯性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刚才贺云西手往上移,指腹故意从他这里抚了抚。
身上围的还是那张浴巾,在自家,贺云西不讲究,没有换一身的打算。
点完火,挨着陈则坐。
安生看会儿电视剧先。
“等一下陪我去个地方。”贺云西低声讲。
陈则疑问:“哪里?”
“不远,开车十分钟。”
“……可以。”
“明天真不忙?”
“应该。”
“那行。”
新选的这个美剧还不错,就是配音有点吵,贺云西找的未删减版,以免打扰到楼上楼下的邻居,中途将音量调低点。
各自不再提钱的事,仿佛已经达成一致,解决了。
不等看完一集剧,陈则口渴,起身自顾自倒了半杯水喝。
进厨房找杯子,喝完了,又把杯子洗了放回去。推拉门滚动的声音突兀。
再回来,贺云西早把烟头扔垃圾桶,茶几上的盒子被拆开了,遥控器丢在了上面,比先前还糟乱。
接过陈则手中火星子明灭的烟头,捻灭,这人手上的茧子厚,感受不到烫似的,拦住陈则。
把人抵电视背景墙的柜子上,贺云西耐性有限,不浪费余下的时间,力气大,单手就能搂腰抱起陈则,让其脚离地,必须腾空倚靠他为支撑。
陈则依然配合,搂他宽厚的双肩,直至背上感到硌了,才拍拍他,小声说:“轻点,撞背上痛。”
对方不急,湿热落他嘴边,昏黑中贴近,这次与早先都不一样,什么都不做,单单箍住他的后腰,汲取他的气息:
“可以吗?”
陈则不排斥。
偌大的空间清净,仅有电视剧里的声音,没有回答或是别的。
贺云西也不是真的在征求,后一刻就付诸了行动,不给陈则考虑的余地,另一只手抓他后颈,迫使他接受自己的唇。
不大适应这样的改变,与之前有所差别,而且这人明知问,其实目的明确。陈则动了动,但还没来得及挣扎下来,又被紧紧抓着。
贺云西轻易就托起他,往上抬了些。
暖的,润湿的……贺云西亲他,先是唇,然后脆弱的脖颈,再是锁骨,像一条乱标记的野狗,试探地用尖牙咬,蛮横,不得章法。
陈则不抵抗,容许了。
第一集剧这时候堪堪放完,到结尾了,不一会儿又自动切换下一集。
屏幕上的光刺眼,穿过黑夜照到对面墙壁,始终未能将全部事物都收进里边。
良久,贺云西埋在他颈间轻唤他:
“陈则……”
得不到回答。
“应我一声。”
……
“嗯。”
正逢国庆假期的倒数第二天,新苑和外面的巷子比往常喧闹些,一排排的方形玻璃窗透出莹白明亮,楼下仍有遛弯散步的住户,时不时传来中庭空地上小孩儿追逐叫嚷的嬉笑,大人厉声喝止,还有另一边夜宵烧烤摊的热火朝天。
半条街的店铺还在营业,沿路各式的推车,高声叫卖,行人、车子,空气中弥漫着入夜后的潮润与暗涌。
四栋一单元304是整栋楼里为数不多早早歇下的,302从外头看,也是这一栋唯一不亮灯的住户。换过的窗帘遮光效果绝佳,薄弱的屏幕光穿不过厚重的布料,同样将所有都围堵在内,不泄漏一丝隐秘。
他们在客厅待了三四十分钟,过后进到主卧,电视机放的剧没停,卧室的门也大敞开。
在客厅时看不进去电视,这会儿换地方了,陈则的注意力却被外边的响动吸引,听着演员的念白,美剧总是浮夸于表面,对话有些刺耳,比较吵,与此时楼下的声响交相应和。
昏暗中的听觉格外灵敏,每个细小的动作摩擦,窸窸窣窣的响动,听起来都十分清晰。
甚至挂钟指针的走动,嗒——嗒——
一声又一声,持续不断,扰人心绪。
贺云西总要讲话,还会迫使陈则给予回应,都是些不着头绪的胡说八道,有一句没一句的。
“这半个月,事情都能应付过来吗?”
“将就……”
“一直在北岸?”
“前两天去了中坝,送灶具。”
“昨晚表舅跟我妈联系了,问了你。”
“做什么?”
“只是聊一下,你接店的事。我妈也找我问你了,想知道你在这边的情况。”
自从上次视频通话中看到陈则,贺女士还像小时候那般,多年如一日不变,蛮看好陈则这个别家的后辈,即便他早不是以前那个优秀出色的拔尖儿代表,已经跌落云端,可在贺女士心里他还是如当初一样的份量,是那个似明月高悬的少年。
贺女士觉得他干维修这一行挺不错,好歹也是个体小老板,比好多领死工资的强多了,这活儿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干得下来。如今陈则计划接下五金店,那就是更上一个台阶,进步了,做出规模了,正好自家儿子在中间能帮上小忙,贺女士比较上心这个,让贺云西一定多出出力。
“她很喜欢你。”贺云西挨耳边说,追着他。
陈则反撑着身后的书架,主卧的窗户空荡荡,没有帘子挡,斜对着这一隅。
由于视线受阻和角度偏差,黑沉中,外面应该看不到这儿,但由内里朝外,却能瞧见四栋一单元那一面,304楼上楼下都有人,甚至刚刚楼上那家就到阳台上收衣服了,还在外面站了会儿,不过心神注意全在手机上,并未往这个方向打量。
贺云西字眼咬得有些重,鼻音微沉,听起来沙哑,陈则的分神令他不满意,把人扳回来,拢在怀中。
“哪天有机会到庆成,跟我妈见个面?我带你去找她,她想请你吃饭。”
陈则仰头:“该我请贺姨,这次她……你们都帮了我很多……”
无心顾及窗外,换到床上,重重倒下去。
这才拉上帘子,可仅拉了一层纱。
“那边……最近还找你吗?”
“谁?”
“你说呢?”
陈则不吱声。
提方时奕有什么意义,何况这种时候,简直找不痛快。
“不要提他。”好半晌,才挤出四个字。
贺云西得寸进尺:“有没有?”
“……”
“问你。”
方时奕还来的,且来过不止一次。自打上回在二爷那里闹到派出所,方时奕不再明晃晃出现,清楚频繁在陈则眼前非但没用,还会适得其反招致更深的厌恶,这下学会低调了,不把周围的人牵扯进来。
陈则没与之正面碰上,但仅仅一周内,至少发现方时奕了两次方时奕的阴魂不散的身影,上周天的巷口,还有昨天五金店的街对面,方时奕下班了闲得慌,放着堆积成山的工作不做,鬼一样守着陈则。
今天应该没过来,陈则不确定——不对贺云西讲实话,硬撑着,守口如瓶。
不消他坦白,看反应就明了了。贺云西晦暗,过不去方时奕的坎,压着说:“还挺深情。”
一提到方时奕就聊不下去了,扫兴。陈则将胳膊挡在脸上,直挺挺的。
贺云西偏要拉开他的手,不让躲避,必须清醒对着。
逼到退无可退。
“你和他,见没见面?”
“……”
“他去的哪里找你,这边,还是店里?”
“不知道。”
“那就是没见。”
陈则不否认。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云西似乎今晚尤其在意方时奕,明明有一阵没遇到过了,可就是揪着不放,上赶着找膈应。
这人的稳技奇差,生疏又粗鲁,一点没经验,陈则吃不消,下意识偏头躲了躲。
贺云西扼着他,迫使他转回来,声线低沉:“别分心……”
第42章 顺从 “真狠,你这人,根本就没长心,……
后面到浴室里洗澡, 先后冲个凉。
夜里的时光太长,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浴室里地面上积盈着没流净的水,湿嗒嗒的, 陈则对着花洒洗把脸, 再是背对着。
可能是感受的起伏过大, 平复不下来, 四周都变得更为狭窄逼仄,束缚感越来越重,空气中沐浴露的气味萦绕,薄荷香清冽,延顺呼吸进入心口, 直往五脏六腑蔓延, 无所顾忌地乱窜,横冲直撞, 几乎将人从内到外拆散、碾碎,让胸前的跳动都愈发厉害。
关上水,陈则背抵冰凉的墙壁,水汽没全干,太光滑了, 靠不住。
等出去了, 收拾完, 贺云西又拉着他倒床上, 浑浑噩噩的摸索中,他将瘦长的手指插对方披散落肩的发间, 勾住半截。
贺云西的头发已经干了,摸着柔顺,跟陈则的寸头短茬区别很大, 不扎,卷在指间缠两圈,顺从又服帖。
两人的鼻尖挨一起,沾带有薄汗,分不清是谁的。
陈则自己的,还是贺云西。
唇齿间的热意黏湿,混杂着属于彼此的温度,陈则扬了扬头,半合着狭长的双眼,各自都看不清另一方,仅靠细微的变化去感受彼此。
挺晚了。
楼下的闹腾渐渐没了,巷子外的热闹连带着归于沉寂。
唯独电视机依旧在播放剧集,第二集已快放完了。
“累了?”贺云西埋他颈侧,再凑上来挨了挨。
陈则连点头都费劲,一动不动。
“嗯。”
拿毛巾为其擦擦,脑袋,锁骨,还有其他地方,最后是脚。沾了水,湿的。
主卧床头安了盏美式复古造型风格的台灯,专程从庆成市寄过来的,打开,暖橘色的昏黄光线柔和,不刺眼。
“休息会儿,歇着,有什么喊我。”贺云西又变得温声细语,与先前是两个样子。
倒床上挺尸,陈则不去深究,懒散靠着没动。
先前那套睡衣在外边,捡回来,搭床头柜。
径直打盆水再放另一个床头柜,贺云西坐侧边,又拿来一张干净的白色新毛巾,继续为陈则擦两下。
任他弄了会儿,陈则不习惯这样被伺候,当毛巾落到身上,他条件反射性避开,挡住对方的手。
“晚点我自己来。”
贺云西侧了侧,照做不误。
“躺好,不要动。”
陈则挡不住,干脆摆烂摸起手机看看,任由了。
里外收拾干净,关上电视机,浴室掉落的物件全部复位。过了零点了,小区里清净,夜风轻拂,卷起窗帘的一角。
解锁屏幕点进软件,划拉两下。
界面上空空如也。
陈则躺不住,等丢开手机了,起身捯饬两下,不忘先前答应贺云西的事情。
要陪这人外出。大半夜出去做什么,有邀约,还是怎样?
“都不是。”贺云西说,打开衣柜,找身黑色的居家服也换上,散开的头发碍事,往背后拂两下,再拢紧,随意扎起来,“只有我们俩,没别人。这个点了,要聚也不是现在。”
以为是不是去找李恒他们,陈则心里那么想,不说出来。他长得瘦,180cm的睡衣尺码蛮合身,比他自个儿买的都合适,摸着就滑的布料舒适,柔软宽松,质感上乘。
“什么时候去?”
“你歇好了再说。”
“那可以走了。”
车子停一楼树下,不是原先的那辆吉普了,换成了更大型的越野,敞篷款式,仍是纯黑款,电动软篷是后加装的,车轮、灯那些基本都改过。
贺云西开车,陈则坐副驾,车子驶向大路,用不着开导航,贺云西熟悉路况,地方果真近,就是河边大桥,距离一两公里。
贺云西带陈则去的不是本地人常去的批发市场那一片,而是偏僻的码头水湾,一处废旧遗弃多年叫五甲嘴的地方。
五甲嘴在他们出生前就废弃了的,政府在批发市场附近开发了地形位置都更加便利的新码头,这儿常年无人管理,到处都是蓝的黑的浮桶,分散沙滩上,岸边停靠了几艘停工的采沙船,已然锈迹斑驳,破烂不堪。
深更半夜的旧码头静谧,放眼望去仅有路边的几盏灯照着,底下漆黑一团,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奔流向前的河水湍急撞击堤坝的响声。
把车停在坝上的水泥空地,他们不下去,底下太危险,稍不注意一个踩空或者滑倒就容易跌进河中。
河边凉飕飕,由于地方年久空置,两岸的石头栏杆上早爬满了肆意疯长的野生藤蔓和蕨类,爬满堤坝的青苔黑乎成片,离近了,隐隐都能闻到腐烂潮湿的腥气。
下车,沿着河道旁的小路走一段。
不解释带陈则来这里的原因,贺云西与之并肩而行,待离车子有些远了,讲起小时候陈家承包这片码头,做采沙生意的过往。
陈家最初就是靠这个发家,挣得盆满钵满,是后来政策风向变了,禁止过度开采,于是火速调转方向,改成了开小制衣厂,再之后又齐线并进搞购物商场,出租写字楼……那会儿陈家是真阔,即使是放在今天,也是很多所谓成功人士比不了的。
贺女士以前就在陈家的小制衣厂打工,时间还不短,干了五六年,从贺云西刚出生开始,那时厂里允许带孩子上班,贺女士就风雨无阻带还不会走路的贺云西去厂里,直到他上学前班了为止。
陈则记得这些,虽然对制衣厂的回忆已经模糊,可没忘贺爸当年也在制衣厂干过活儿,还是他爸的得力助手。
但过了几年,贺爸跳槽去了郊外的一处厂子,这才有了车祸意外——贺爸是下班途中出的事,夜里加班应酬太晚,没回城的公交只能打出租,结果出租车司机疲劳驾驶,载着贺爸连车带人一起侧翻摔下半山腰,双双摔得粉身碎骨,等找到时已然无力回天,早就咽气救不回来了。
自贺爸离世,贺云西他们家就摇摇欲坠了,仅靠贺女士一个人的微薄工资难以独自撑起一家子开销,尤其再之后陈爸卖掉制衣厂,为了筹集资金把厂子出手给别的老板,厂子经营不善没多久就倒闭了,贺女士因此失业,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稳定工作,着实艰难。
走到一处大斜坡停下。
“我妈那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你妈……伯母让她进你们商场当导购,安排了一份工作,才又勉强糊口过活。”贺云西说,谈及何玉英,考虑到陈则与何玉英势同水火的关系,强行改口,“上次回庆成我妈都还在念叨,经常讲这个。”
陈则不了解这部分过往,没有贺女士进了他家商场做工的相关印象——一方面,陈家的商场实际开张没几年就垮了,陈爸毫无投资天赋,没金刚钻偏要揽瓷器活,脑子有坑一个冲动就把大半身家都投入其中,辛苦白干就算了,最终他家用于收租的整栋写字楼也赔了进去,可谓血本无归;另一方面,当时陈家夫妻两个刚进入貌合神离的初期,陈爸心眼子多,背后搞阴招,为了算计何玉英,变着法儿千防万防,老早就不让她插手家里的大部分生意,连带着年幼的陈则也不让过去,怕何玉英用小孩子当由头耍手段生事。
别说去商场,除了新苑那块地,陈家名下的铺子、房产,陈则基本接触不到,若不是何玉英死咬强争,绝不让步,当初年轻力壮的陈爸指不定在外面搞出多少儿子来了。
何玉英彪悍,要挟陈爸,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搞出野种,她绝对把他全家都宰了,谁也别想好过,以至于多年里陈爸数次偷腥,也没敢明目张胆在何玉英眼皮子底下搞出人命。
陈爸根本不看重陈则这个儿子,他身上流着何玉英的血,陈爸对何玉英又惧又恨,他是何玉英拼了命生下来的亲骨肉,必然在陈爸那里讨不到半点好。陈爸恨陈则,他是他的奇耻大辱。
自家都乱成一团糟,不晓得该怎么评判别人的家事,陈则点点头,沉吟须臾,接道:“也没什么,还是靠贺姨自己,做了工拿薪水,这是她应得的,你们能有今天,跟我妈……其他人没太大的关系。”
贺云西说:“伯母是个好人。”
陈则不屑:“她要是好,这个世界就没有祸害了。”
“没有应不应该的事,不论怎么样,你们实打实帮了我家很多。”
陈则无言,放缓步子。
贺云西又说:“那个钱,不是我给的。你不能还给我。”
陈则讶然,倒是出乎意料。
“是贺姨?”
贺云西承认:“我只是帮她代转,收不回去了。”
驻足,停下。陈则茫然:“她给我钱干什么?”
“你帮了她,算是——回报你。”
“我那时候才几岁,不是我出力,算什么帮。”
“不是那个事。”
“那是哪个?”
贺云西跟着停下,瞥了下前边的大斜坡,再转过来与他对视,忽而没头没尾说:“你救了她……就在这里。”
陈则又定住,怔了怔。
初中毕业考上高中那一年,贺云西执意不读了,到武青打工挣钱,并不是他叛逆不懂事,没事找事给大人添乱,是家里实在困难,被逼得没办法才那样做。
因为有一天,贺女士撑不下去了,一时冲动选择走极端。大斜坡那儿,多年前将近这个点,贺女士毅然决然跳了下去,但没死成,刚落水就被救起来了。
她命大,比贺爸幸运,想死都死不了。
谁能想到呢,一个废弃码头,大半夜竟然有两个人在,偏就一前一后遇上了。
也是命不该绝,老天有眼。
救贺女士的那位,现在就站在这里。
和贺女士抱有同样的目的,却阴差阳错,反而悬崖勒马改为救人的正主。
这桩巧合,贺女士隐瞒了多年,贺云西是唯一知情的第三者,当年贺女士浑身湿透回家,失魂落魄坐椅子上捱到天明,贺云西早晨起床后发现她神情呆滞,面色苍白如纸,一下子就全懂了。
没有陈则的出手,贺女士铁定不在了,贺云西必定早成了孤家寡人,现今的母慈子孝就是天方夜谭。
“你不想欠人情,我也不想。”贺云西说,“但现在,该是我欠你的。”
陈则未立即接话,半晌,才说:“没什么欠不欠的,犯不着,没到那程度。还有……”顿了两秒钟,嘴皮子上下张合,喉咙有些发紧,“那天晚上,我是碰巧到这边散步,不是你想的这样。你见过哪个会游泳的,跳河寻短见?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会浮水,跳下去反悔了就能起来,跑那么远白折腾,费劲儿。”
讲这些不是为了和他争论这个,贺云西明确,只冲着一个方向。
“钱你收着,算是借你的。”
陈则抬抬眼:“不是借,难不成原本还打算白送?”
贺云西不置可否。
合着一大笔钱起先还真准备白给,够大方的。
陈则当场语塞,薄唇继续翕动,憋了一会儿:“算了,我……”
“就当是为了伯母她们,还有二爷。”贺云西打断他,“成么?”
不收这笔钱,压力只会转移给二爷,二爷是有存款,可老头儿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次借走三十万,二爷往后的日子还长,这钱投进去挣不回来亏了,陈则得多少年才能还完?他倒是年轻,但二爷不一定等得起。
陈则一开始硬撑不找二爷开口,也是顾虑到这方面。
二爷够仁义了,陈则再找二爷借钱,讲得难听些,保不准哪天就是吃人绝户,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二爷没有亲人,找他借钱或是接受他的钱都不应当。
“你要不安心,那就写个借条,也行。”贺云西添道,给钱的反倒成了下位。
陈则讲不出声儿,接不了,酝酿老半天,干涩说:“我还没想好……”
“那你先考虑,看能不能给个机会。”
“……嗯。”
“我可以等。”
借个钱而已,讲得跟有什么大事一样。陈则转头望了下,不着痕迹巡视一眼,轻声回:“用不着,明天给你答复。”
“行。”
满天星子明亮,似烧红的烙铁将一张巨布烫出无数不规则的洞。
有个问题从他们错位的第一天起,陈则有意晾着,今晚头一回正面搬到明面上,亦是为了转移话题,欲言又止过后,直直问这人:
“你现在这个样,贺姨知道吗?”
贺云西一点就通,话挺糙,比他还直白:“和男人上床,还是跟你发生关系?”
这俩就是同一件事,没区别。陈则就是那个男人,只不过侧重点不同,不明白陈则更在意哪一个,是性别,还是他自己。
“前一个。”陈则说。
“不知道。”
“哦。”
“需要告诉她?”
“不清楚,那是你的事。”
贺云西强调:“我说的是,你,要不要跟她讲。”
陈则坚决:“不需要。”
“怕被发现?”
“你不担心?”
“现在才担心这个,是不是太迟了?”贺云西认知蛮清晰,“我如果怕这个,还跟你三番两次躺一张床上做,难道是闲得慌,没事干好玩吗?”
陈则别开脸:“只是随便问问。”
“我不能随便。”
“……”
河畔的冷风呼啸,猛烈地灌。
陈则眼中泛出些微血丝,白天还没有,是先前在302弄太狠了才有的。
贺云西开玩笑:“又不吭声,这是要翻脸不认人?”
陈则一本正经,顺着应:“不行?”
对方半眯眼,语气不清明:“还挺绝情……”
第43章 潮水 劣根性
凌晨一点前折返回新苑, 后半晚夜宿302,潮涌退去更为好眠,他们一同睡主卧, 一觉到翌日早上格外安稳。
醒后外面大天亮, 屋里帘子遮蔽仿如前一晚, 两人的长腿搭一块儿, 大半边身子都暴露在被子之外,觉得冷,陈则向贺云西靠了些,朝着暖和的地方挤。
“还早,再歇会儿。”贺云西低哑着说, 一把搂住人。整晚关门闭户, 房间里还残存着昨夜余留的燥动沉闷,混合清晨的潮湿, 缠缚彼此。
“几点了?”陈则动了下,无意碰到对方,又往后收了收。
贺云西不让他收,摸索两把,抓住他扯回去。
“快八点, 还有几分钟。”
是还早, 八点五十出门都来得及, 可以再睡一个小时。
不过他俩觉都不多, 习惯了少睡早起,生物钟使然, 醒了就不继续睡了,只能闭眼躺着歇神。
陈则翻翻身,侧着。贺云西从后面摸过来, 手落他腰间,先是就这么干躺着,不多时又向下移了几寸。清晰感知到后方的变化,陈则倒没太大的反应,也伸进被窝中,没几下,慢慢扣住对方作乱的手。
贺云西的手骨节突出,修长有力,任他抓着,一会儿反过来拽紧他,再往更低的地方拉。
身上灰色被子碍事,也成了掩盖。陈则抵靠着这人,半扬脖颈,颈侧的筋随之不受控制抵鼓起,淡青色的血管沿顺薄薄的肌肤攀附,隐忍又性感。
嘀——
定点拖垃圾的大爷准时开三轮车进小区,收完,吆喝两嗓门,让家里还没扔垃圾的赶快。
楼下闹腾了一阵,垃圾车一天只来一趟,捡废纸壳塑料瓶的老头老太们同时倾巢出动,疯抢垃圾的场面堪比街上药房排队免费领鸡蛋的阵仗,拦都拦不住。
垃圾车停十五分钟就开走了,可回收垃圾抢完,一群人也化为鸟兽散去。
陈则是挺绝情,果真下了床就不认人,连吃带拿,不用贺云西开口,自己动手开冰箱拿面包加盒牛奶,撕开口子,赶路上吃几口囫囵吃完。
迟了十来分钟到五金店,曾光友来得比陈则还迟,最晚到的是大邹,睡过头十点了还不见踪影,人一出现,曾光友劈头盖脸对着大邹就是一通臭骂。
大邹就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包子,大气不敢出,不敢还嘴,等曾光友骂痛快了,他挠挠后脑勺,转头就当耳旁风,屁颠凑到陈则跟前,碎碎念:“昨天失眠了,睡之前没调闹钟,结果一睁眼就这个点了。诶,你有吃的吗,刚跑太急了,忘了买早饭了,好饿。”
陈则泰然:“没有。”
“行吧。喝什么,待会儿我出去买。”
“不用,你喝你的。”
大邹爱喝冰冻的大桶冰红茶,虽然陈则客气不要,可他们目前好歹是名义上的师徒,作为孝敬,大邹给自己买的1L装,给陈则买的2L。
陈则看大傻子一样看这个二逼,让其留着,他不要,怕喝多了出门干活被尿活活憋死。
“又不是一口气喝完全部,放心,天儿凉了,这个放一周都没问题,不会变质。我试过,只要放冰箱,开了放半个月都行的。”大邹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
还挺骄傲,死宅当惯了,这方面的经验十足丰富。这丫的至今不晓得被邹叔他们赶出来的缘由,也不会反思审视一下。
陈则不喝饮料,平时来来回回拎工具箱够重的了,他脑子有坑才带2L的水四处跑。大邹感到可惜,摇摇头,不要就算了,全收着自个儿喝。
一上午空闲,不外出做工,近几天的单子还是主要派给孙水华他们。
曾光友今天改性了,一反常态,竟带着陈则清点货物,还将店里的进货和出货账本丢他手上。
“先看看,不懂的再问。”
陈则接着,账本手写的,曾光友跟不上时代步伐,不会用电脑打表格,本子上一笔一笔的记账很乱,不过基本都能理清,陈则看得懂,不难。
五金店大部分时候冷清,来的散客多是周边的住户,散客的单子卖不了几个钱。工人的单相对挣一些,和平巷附近有好几处工地,建楼的、搞装修的,还有户外作业的中年人们,很多工具器材网购没质量及真货保证,加之要得急,工人师傅宁肯跑线下拿货,相对便利省事不少。
陈则想将记账本做成线上表格,另外,店里的货品类型、数量、位置,以及进价售价等也记录上去,以便后期查货,避免每次客人来问都得扒拉半天才能找到货物。
曾光友鄙夷:“就这么点东西,多找几次都记住了,有那功夫,不如出去多跑两单。”
这么点东西……不同的物件,不同的型号,上千种品类,还不算积压在仓库里的那些。曾光友干了四五十年倒是如数家珍,哪里放了颗什么样的螺丝钉他都记得,可其他人哪有这本事,二十多个架子从上找到下,客人等得不耐烦了都找不到东西在哪儿。
嘴上冷嘲热讽,但曾光友不阻止陈则的做法,毕竟店铺以后是交给陈则接手,该适当放权就得放,隔辈有代沟多正常。
东西太多了,一两天清理不完。
陈则不急,有空就理,没时间先干别的。
大邹拆冰箱拆得极其费劲,陈则收了个不要钱的烂冰箱回来,白送无好物,那玩意儿从上到下再由内到外都结出厚厚的油垢,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里面的冰块没清理干净,化冰后冷冻层浓重的血污腐臭味熏得大邹胃里翻腾,干呕想吐。
惯常吃不了苦,遭罪就是要大邹的命,大邹忍不住抱怨:“这也太臭了,你就不能收个好一点的,或者清理一下里面的冰吗?哎哟,真是的,摸着我都嫌脏,可太埋汰了。咱们上门修的也不是这种的吧,坏成这样,肯定换新的了,谁还会用这种。不行不行,我不干,扔了吧,重新找一个,不用这个。”
陈则不惯着他的矫情:“要好的得花钱,想换自己收去。”
自己收就自己收,大邹硬气:“啊,那收一台多少钱?”
陈则故意抬高价:“看好坏,有的两三百,好的干净的更贵。”
大邹被诓骗得一愣一愣,听到这么贵,立马没声儿,干巴巴憋了半天,梗着脖子把刚刚的话咽回去:“算了,反正拆完又没用了,犯不着浪费那个冤枉钱,我打桶水擦擦也行,将就吧。两三百,抢钱呀,够我吃小半个月了都……”
早上又弄了一回,贺云西用手帮的陈则,可能是干那事确实解压,陈则白天不觉得疲惫,反而更有干劲,精力充沛许多。
男人的劣根性就在这儿,爽完了,整个人就通彻了,舒坦,痛快自在,总被身体的感受支配。
不等下班,陈则白天就给了贺云西答案,不拧巴了,愿意借钱了。
首先得补个借条,不止写明本金,利息也要算上,合法范围内算个适当的数。
贺云西定了利率,约等于没有:-
等过了这阵,你先还银行的,我这边不着急。
不等陈则回,补充:-
我妈也不急。
陈则承诺:-
我尽力早点还给贺姨。
钱的方面搞定了,剩下的不再是困扰。
江秀芬的感冒痊愈了,老太婆恢复生龙活虎的日常状态,跟打了鸡血似的,又可以成天跟陈则作对了。
抵押贷款和借钱的事,陈则没对家里讲过,得知他为了开店借了五十多万,江秀芬不懂这里头的门道,理解能力有限,只看到他背上了大几十万负债的事实,顿时江秀芬就不行了,堪比天塌了,急得上蹿下跳,火大上头了抄起擀面杖就朝陈则这个败家子身上招呼。
那可是五十多万!
江秀芬一辈子别说挣了,就是见都没见过那么多,把她拆了分块卖都卖不了这个数。江秀芬嗷嗷大喊大叫,气哭了都,胸口剧烈起伏,边嚎边拍巴掌,跺脚,像是登台唱大戏,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撅过去。
没见识的土老帽,五十万就把她吓成这样,换成当初陈家有钱那会儿,何玉英买个限量版的包都比这贵,岂不是更要吓死她。
等江秀芬哭完了,陈则把这个月的生活费甩给她,不自在地宽慰她:“借了又不是要全部用完,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咒我亏是不?我还没接到店,你别整天哭丧着脸,我他妈是去挣钱的,不是往里边光砸只赔,你消停点,不要嚎了,吵得我耳根疼。”
他的劝解不管用,江秀芬还是难受,一想到五十万,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回头还把她偷摸藏的私房钱拿出来,塞给陈则。
一大把皱巴巴的各样面额的纸票,用透明塑料袋严实包着,总共六千来块钱,有零有整,分毛不差全掏出来了。
是老太婆平日里卖纸壳子塑料垃圾存的,不是平常从一家子的生活费里克扣的钱,纸板卖不上价,一块两块地攒,攒了这么多年才有那么多。
江秀芬抬手抹泪,两只眼红红的,给完钱,对着陈则哇哇地叫,愁得一张老脸皱出成片的褶子,深深化不开。
陈则不要,江秀芬又打他,强行给,不收不行。陈则嘴欠,讲不出中听的,搜肠刮肚半天,好心当成驴肝肺,说:“这点能顶什么用,别给我,随便买点什么都不够。”
无视他,江秀芬照顾何玉英去了,气性大得要死。陈则立原地,抓着塑料袋,手心收紧,不由得捏了下。
第44章 人夫 比亲媳妇儿还亲
老一辈的观念与年轻人相差甚大, 甭管陈则多有底气,巨额的负债成了江秀芬心口的一块大石,一柄高悬于头顶且随时会掉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接下来的好些天, 江秀芬天天两眼一睁就是堵心, 一头银丝更白了, 本就矮小的个儿缩得和巷口的石墩一般大小, 成日畏惧拘束,想到这笔钱就唉声叹气,止不住地担忧。
再这么闹心下去,江秀芬非把自己作弄死不可,保不准哪天抑郁成疾, 两腿一伸就折过去了。
二爷出面为其做思想工作, 杞人忧天要不得,原本挺好的一件事, 江秀芬钻牛角尖无异于添乱,这哪行。
“婶子,账不能你那样算,阿则是冲着挣大钱去的,有了店, 他就是老板了, 开店哪能不投本钱, 那可不是欠账, 等后面挣了,很快就能还上的。人往高处走, 阿则也是为了将来,年轻人就得拼一拼,以后诗琪读书上学要花很多钱的, 他现在不多搞些,到时怎么办,上大学吃喝住宿行,基本生活开销都废得很,婶子你啊,想开些,舒心点,哪有你认为的那么严重。”
江秀芬想不开,什么远见,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不好使。
在她的认知里,陈则一直就是开店的老板,干维修和接手五金店大差不差,都一样。
陈则有本事,能耐,是相当厉害的大学生,这种人物,放在她那个年代,可都是当官做领导的好苗子,前途无量。
她之所以带着江诗琪过来认亲,冲的就是这层身份,天底下没有比名牌大学生更能顶天立地的了。
而陈则这些年也不负所望,撑起了一家子的生活,他们的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但也十分顺遂舒心,陈则一个月仅是生活开支足足拿两千块出来呢——好多老头老太七老八十了还得为子孙后代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可陈则读大三就能撑起一片天了,何玉英继续活下去,江诗琪可以读书,她能有药吃,一家子安安稳稳的,都是陈则的功劳。
江秀芬不懂狗屁的拼搏一把,她安于现状,认定当下已是极好的了,陈则欠债接店等同于豪赌,命比纸薄心比天高,不务正业。
没料到老太婆对自个儿评价如此高,陈则挺乐,收下那六千多,从借记卡里匀三千多出来,凑整放存折里买定期,一如既往不动存折里的钱。
江诗琪有样学样,放学到家,火速把她的猫头存钱罐砸了,大力支持自家哥的所有决策。
小姑娘放出豪言壮语:“哥你大胆干,不要虚,赔了我跟你一起打工还钱,大不了我不读了,也出去上班,我会陪着你的!”
不读书,她想得倒美。
陈则揉她脑袋,轻拍:“写你的作业去,课文背完没有,好好上你的学,少管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江诗琪大言不惭:“哥,等我毕业了,我养你,我也要当老板,挣大钱,让你和阿婆过上好日子。”
“你先考上本科再说。”
“啊,啥是本科?”
“是你先读完小学,初中努力些,别掉链子,考得上一中的高中部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听出陈则在损自己,江诗琪气鼓鼓:“看不起人,我长大了一定出息,二爷算了的,我命顺,以后是个大人物,很有本事的。”
老头儿算命能管球用,净瞎忽悠,他连自身都算不明白,成天算别人,闲的。
上街买两袋芝麻糖,江秀芬爱吃这玩意儿,陈则丢给江诗琪,暗暗使眼色,江诗琪心领神会,立马转交到江秀芬手上,当面出卖陈则:“阿婆,哥专门买给你的,跑了好远的路,到水街买的你最喜欢的那家,你消消火,不要同他生气了,原谅他嘛。”
……她的确是个人物,真会传话,睁眼讲瞎话的功夫一流,巷口小卖部随意拿的两包糖,到她嘴里就差是陈则把心剖出来示好了,嘴皮子利索得,但凡早出生千八百年,两国交战都该让她去谈,哪里还打得起来。
陈则嗫嚅,张口欲否认,上下唇瓣张合两秒钟,又将说辞吞回肚子。
两袋芝麻糖收买不了江秀芬,嫌陈则烦,碍眼,越看越心堵,江秀芬摆摆手,不拿他的东西,直到江诗琪强行把糖放她屋里,她才勉为其难收下。
有件事同陈则商量,江秀芬气昏了头,晚些时候才想起来,等陈则到家,依然是江诗琪负责当传话筒。
“哥,你再买张新床吧,阿婆要搬去姨那间屋睡,你睡她那间房,不要再睡客厅了。”
“她讲的?”
“嗯嗯,阿婆不想跟我睡,她讲,不是,不是讲,她的意思是,反正姨也只会躺着睡觉,不影响,她搬过去,正好随时看着,省事儿。”
陈则不同意,没得商量,即便是为了他好。
江诗琪疑惑:“为什么?”
能是为什么,江秀芬那身子骨,白天照看何玉英就够累的了,晚上还得守着病人,拉磨的驴都不敢这么使,她不要命,陈则就是脑子锈逗了都不会答应,和何玉英住一屋想都别想。
再有,何玉英不爱与别人同住,虽是精神病,但一向活得讲究,陈则已经把她收藏的名牌包珠宝全卖了,一样没留,如果单独的房间也不给,那就说不过去了。
植物人也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死了,仍旧清醒有意识的,家里既然有条件,没到万不得已的份上,没必要做得那样绝。
这些道理陈则不明说,小孩子用不着清楚,他霸权,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没有原因。
“我有地方睡,过两天歇店里,晚上要清货,不回来。”陈则提前知会,晓得江诗琪听到这个消息又会失落,添一句,“白天在家吃饭,中午傍晚都过来,有时间就回家。”
江诗琪懂事,哥接店辛苦,不回家是为了多干活,她乖巧应下,担保:“哥你去吧,家里交给我,我能看好阿婆她们。”
江秀芬刚病愈,护工不能停,陈则计划长期请下去。
当初是举步维艰条件不允许,现在相对轻松些了,哪怕还有一座开店的大山压在肩头,陈则还是打算把照顾何玉英的活儿转给专业的人来干。
江秀芬对此强烈反对,北河护工费可不便宜,白班护工都要六千起一个月,再加上医药等各方面的费用,仅是何玉英一个就能投进去万儿八千,这还了得。
陈则接店她就很不满意了,又不是难如登天的杂务,还要她下岗花大钱请人来做,再厚的家底都不够他糟蹋,钱没挣到臭毛病一堆,反了天了!
请人不可能,这个家有江秀芬没护工,除非她死了,或者陈则把她从楼上扔下去,否则绝不会让护工霸占她的位子。
陈则不会把江秀芬扔下楼,犯法。
江秀芬野蛮不讲道理,护工上门,她失心疯般对着人“嚯嗬”地吆喝,各种阻拦,吓得护工要死,当天活都没干完就急匆匆罢工了。
得益于她干的好事,陈则不仅付了护工一天的费用,还多贴进去两百精神损失费外加一通道歉,着实头疼。
没有护工,陈则无法什么都不管全心投入店里,必须两头兼顾。
他在店里忙太晚了,江诗琪便趁空送饭过去,汽修厂食堂买的,新鲜肉菜现炒,比外边的快餐健康。
连着送了几次,周五傍晚,贺云西顺道骑车捎江诗琪过去,到曾光友那里坐会儿。
这回江诗琪倍儿拉风,扎了俩冲天辫儿,宛如脑袋上插了两根直溜的天线,一边各绑着大大的红色蝴蝶结。
蝴蝶结很新,不是家里买的。陈则接过饭盒:“谁给你整的?”
“云西哥哥。”江诗琪叫得格外亲切,昂首挺直腰板,摇摇头嘚瑟展示,“好看吧?发卡也是他送的,他妈妈不要,就给我了。”
贺女士五六十岁的人,买大红色蝴蝶结发卡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明摆着不是贺女士的东西。
陈则审美狭隘,对这样夸张烂漫的造型欣赏无能。
江诗琪乐不可支,站在店里的玻璃柜前看来看去,满心欢喜。
接连三天都是贺云西载江诗琪来送饭。
等到三天后,变成了贺云西单独来送,用的不再是透明塑料打包盒,两个大的不锈钢保温桶,一个装菜,一个装汤和饭。
陈则忙得不可开交,脱下脏旧的手套,洗完手出来,吃食都摆上了。
贺云西走了,还有事要做。
大邹眼馋守着饭菜,哈喇子快流出来了都,近乎谄媚讨好地问:“这一大堆,你一个人也吃不完,我能跟着尝点不?”
两个人吃都够了,陈则不介意:“你自己找筷子。”
大邹麻利拉开抽屉翻出早上买稀饭剩的一次性筷子,坐下,风卷残云就开吃,一面好奇:“诶,你俩咋回事,他怎么会天天跟你送吃的?”
陈则抠开拉罐汽水:“有问题?”
“没,就是问问。”大邹说,讲话不过脑子,张口就胡咧咧,“他这天天准时又送吃的又帮你接孩子,做到这个程度,也太那啥了,比亲媳妇儿还亲了都。要是个女的还行,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给你一个男的送……”讲到一半,自知歪得没边了,赶紧挽回,“我不是那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就是觉得这哥们看起来不像那种热心肠的性子,对你很关心……也不是不能关心,咋说呢,就是、就是——非常仗义,值得结交。”
牛头不对马嘴,净扯淡。
半掀起眼皮瞥一下,陈则不轻不重嗯声。
“吃你的,话别那么多。”
大邹老实了,见陈则不乐意多谈,识趣打住,夹一颗炸丸子进嘴,嚼了嚼,口齿不清表示:“好香,开小灶就是比一锅煮强,外面卖的那些一点油花儿都没,吃多了嘴里都能淡出鸟来了。这丸子好像还有馅儿,是虾,还是啥?”
是虾,切成粒的虾仁,猪肉鲜虾丸子,用熬炖了四五个小时的竹荪土鸡汤煮的,弄这道菜比较费时费劲,食堂开小灶也不会这么做菜。
另外还有酸汤牛肉,清蒸鱼块,以及一碟炖菜杂烩。
“这鱼皮咋是红的,是不是没熟?”
“不是,熟了的。”
“稀奇,没见过这个色儿的,什么鱼这是?”
“东星斑。”
不懂啥是东星斑,煮熟能吃就行。大邹山猪品不来细糠,没觉着和普通的鱼有太大的区别,不都是鱼肉么。
保温桶迟一点也是贺云西顺路来拿,这人到外边跑了一趟,骑机车折返,停五金店门前,笔直的长腿撑青石板路面,取下头盔,额头两侧凌乱的碎发散落,沿如刀削斧凿的轮廓柔顺向下。
赶上陈则清点货物结束,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保温桶洗完还你。”知晓他是来做什么的,陈则不待对方开口,先一步说。
进去,站收银台旁边,低眼瞄一下电脑屏幕,贺云西应道:“不用洗,等还给食堂,会有人洗。”
陈则佯作信了,不拆台:“你们食堂还挺好。”
“嗯。”
回新苑坐贺云西的机车,一全黑的改装哈雷,外形酷飒帅气,车上有备用头盔,抬手扔给陈则。
陈则稳稳接着,二话不说戴上,坐上去,从后边一只手抱住贺云西的腰。贺云西顿了顿,偏头回望了下,反手跟着重新戴头盔。
“坐稳。”
“走吧。”
路程近,绕个弯就到小区门口了,不过车子开得慢,悠悠晃到新苑开了四分多钟。
双方分别,各回各家,全程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保温桶还是贺云西拿走了,后一天开始,晌午也有饭送到五金店了,一天两顿雷打不动,有时是单独煮的,有时是汽修厂食堂的饭菜。
大邹有幸跟着陈则沾光,本来快坐吃山空了,等不到发工资就已捉襟见肘,自从厚脸皮跟着陈则吃,一到饭点不用喊,他腆着个大脸就不请自来,靠着混吃混喝,硬是撑到了收工钱的那天。
当学徒没几个钱,这小子整天当拖油瓶帮倒忙,不让他给学费都算仁义了,曾光友给他开的一千八一个月,还是看在老邹的面子上,不然就凭大邹的狗脑子,早八百年开除他把人踹出去了事。
一天天的,活儿干不动,偷懒倒是在行,来的这些天,光是被抓到藏在仓库睡觉玩手机都多少回了。
大邹脸皮比城墙厚,任由别人如何瞧不上眼,他自岿然不动,万般训斥如清风拂山岗,吹过不留痕。
有了一千八,又可以躺一阵子了。
大邹天生就是摆烂的奇才,前脚收工资,后脚就不来五金店了,以生病的拙劣借口请假,装头疼脑热起不来,躲出租屋不去医院,问就是不舒服。
曾光友不管废柴,本身就为转让五金店感到窝火,哪有精力管这些。
人各有命,曾光友只卖老邹一次面子,儿子不争气,这辈子注定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强求不来。
然而别人不管,陈则管,当天,找到出租屋,踏进遍地垃圾的房子,这人面无表情,两下就治好了大邹的“毛病”。
大邹被打懵了,连人带被子被踹下床,一头栽倒进不知放了几天,已发臭的泡面桶上,摔成狗吃屎,整个脑袋上都沾满发酸的汤汤水水。
打不过陈则,更没还手的骨气,大邹自知理亏,憋屈却敢怒不敢言,最后乖生洗干净自个儿,唯唯诺诺又跟着陈则回店里了。
陈则下手够狠的,一点没收着,大邹为此疼了两三天,当着这个煞神的面还不敢叫痛呻唤,只能龇牙咧嘴忍着悄摸揉揉。
“最近回家看过没有?”陈则明着问。
大邹听不出个中深意,还同邹叔他们生气呢,埋怨父母赶他出来,理直气壮没好气说:“没有,回去干啥,让我爸再打我一顿吗?”
当儿子的不回自家,陈则这个外人反倒趁有时间去了一次,探望病患。
邹叔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肺癌转移引起的腹水使得他原本干瘪的肚子鼓成了球,他难受躺椅子上,前阵子看似还健朗的身子骨垮得厉害,头发花白了大半,无精打采提不起力气。
不过就算疾病缠身,邹叔仍乐观积极,脸上没有半分被病疼折磨的痛苦,见到陈则上门,邹叔高兴,当即招呼陈则留下喝两杯。
陈则迂回说:“喝茶就行,晚点还要出工,不能喝酒。”
“你呀,就是担心我不能喝,这有啥,没事没事。”邹叔笑眯眯,“我本来就没几天活头了,不影响,咋舒坦咋来了,死不死的,不差这两杯。”
末了,还是喝的茶。
陈则起身为其泡茶,倒上,放到邹叔跟前。
拉会儿家常,邹叔问到大邹,对自家的废物儿子颇了解,长长叹口气:“邹斌他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你多担待,别跟他计较。叔对不住你,临到头了,还给你找这么多事。”
陈则说:“没有,他也帮了我很多,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不至于。”
邹叔摆摆手,又摇头,面上苦涩,憋了半晌感慨:“我啊,不羡慕老王头别的,就羡慕他有你这个好徒儿……一个徒弟半个儿,老王头这辈子活得比我值当多了,我没他的命,唉……”
陈则默然,茶喝得差不多了,为其续上。
待不了多久,邹叔想留陈则吃晚饭,陈则赶着回店里,不吃了。
坚持送陈则出门,邹叔跟着到外面,似乎还有什么要说,嘴张合两下,可终是一个字没讲。
陈则说:“叔你快回去了,别送了。”
邹叔颔首:“别老是惦记我这儿,现在还死不了,放心,你有空就多顾着点家里,照顾好老王头他们。”
邹叔家位于巷子前半截,步行回店里有一段较长的距离,期间陈则不忘绕路到外面的文具店买一盒铅笔芯还有墨水,江诗琪要用的。
买完从另一条路往五金店走,经过岔路口,一个不经意间,却是瞥见了预期之外的两个人。
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意识更快,陈则停下,望着街对面。
贺云西在那里,以及不该同时出现在一处的老熟人……周嘉树。
他们在交谈,周嘉树讲着话,贺云西面上不耐烦,心不在焉看向别处,并不是很愿意搭理对方的样子。周嘉树不在乎他的态度,明晃晃相互瞧不上,没所谓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里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陈则蹙起眉峰,正巧藏在拐角处的高墙后。
周嘉树来找贺云西做什么?
第45章 挡刀 “别叫那么亲热……”……
刚过下午一点, 五金店生意不断,许多客人趁着午休时段到这里拿货。
陈则晚了十来分钟回去,曾光友不在, 孙水华和徐工都出去了, 店里只剩大邹一人。
客人来了就得接, 大邹被迫赶鸭子上架, 无奈半罐水响叮响,别说准确找货了,有的客人描述要哪样东西,用方言报的名字电脑上查不到,他急得汗都出来了, 压根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倒腾老久都找不到对应的货物。
大家的时间都宝贵,一个接一个耽搁, 客人们等不起,买完晚点还得上工呢。性子急躁的直接朝着大邹开训:“干啥啊,到底有没有,磨磨叽叽的,你谁呀, 新来的员工?老曾哪儿去了, 咋让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守店, 到底行不行, 有货没货,没有别拖着我们。”
瞧见陈则进门, 大邹如蒙大赦,结结实实松了一大口气,慌忙拉陈则上前。
“你不是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吗, 怎么搞了那么久,快快快,你来,我搞不定。”转身不住对客人们道歉,“各位别介,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这个人会,你们找他,他应该能行。”
陈则肯定能行,不是应该,三两下就找齐客人需要的货物,结账,收钱记录一气呵成。
挤店里的客人全走了,大邹抽纸抹把汗,回头瞥到放收银台上的笔墨:“你就买这俩了呀,还以为你有天大的要紧事,我刚都要给你打电话了,真是。还好你记性可以,这些玩意儿太乱了,又是种类又是这个号那个号,我整晕乎了都分不清。”
陈则不搭理他,有点子冷淡疏离,一看心情就不爽利。
大邹眼力见十分到位,经过近些天的相处早摸清了他的性格行事,一瞧这架势就了然了,纳闷凑上前:“你咋了,遇到什么了?”
“没有。”陈则专注捣鼓电脑,近两天店铺要上网店了,曾光友他们不会弄,交由他单人负责搞定。
“不太像。”大邹打破砂锅问到底,猜测与曾光友有关,“是不是老东西为难你了,又找茬了?”
“跟他没关系,不是。仓库你整理完了,没事做?”陈则支开他,“空了就联系一下钱老板那边,让他们送货,还有门口的陈列很乱,东西都混杂了,闲着就去分类清理重新摆。”
“仓库还有一点,快了,其他的等会儿。”自从挨了这人一顿收拾,拳头出真理,大邹彻底安分了,变得脚踏实地许多,生怕陈则晚点哪儿不开心拿自己开刀,“那外边你看着,我马上去。”
耳边清静了,陈则停住手上的动作,片刻,打开手机,自己联系钱老板。
曾光友这两天开始减少到店的次数了,学二爷享受清闲日子,有事没事就到老树下找其他老头下棋切磋,到茶馆坐歇,有时还到郊外的塘口钓鱼。
非必要不到五金店,陈则有处理不来的再找他,能电话解决就打电话,实在麻烦才会亲自过来。
少了曾光友,陈则眼下毕竟还不是真正的老板,制约大邹这个棒槌倒是容易,可要让另外两个人信服就难了。
孙水华和徐工的岁数都能当陈则爹了,按资排辈陈则也得喊他们一声叔,而正是这层年龄上的差距,他们明面上山水不露,可实际轻视陈则,干这行靠的是摸爬打滚混出来的经验,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能懂什么,也就会点理论知识,论真本事还差得远。
行有行规,即使是当工人,亦各有内部间的层次鄙视链。
徐工他俩和陈则不是一代人,来时路更是天壤之别。
老一辈那个年代,当工人基本都是从当学徒做起,说白了就是凭借免费的劳动付出换取专业技术,他们不懂劳什子的书本理论,做活儿全凭多年积累的见识和实践能耐,靠的是真本事。
陈则不同,他是自学,没师傅带入行,一进这行就可劲儿挣钱,老一辈吃过的苦他是半点没吃过,但钱没少挣。
徐工看不上陈则,孙水华也不喜欢他,不单单是以上的原因,更因为陈则是他们的半个同行,大家平时都接维修的活儿,要不是这些年有五金店撑着,就凭陈则以前压低价压到赶尽杀绝的做法,他们哪还有活路,就算现下陈则即将成为五金店的下一任老板,他们照旧瞧他不上,更不抱期望他能打理好店铺。
孙水华做完上门的活儿先回店,找凳子坐下,有意忽视陈则,看都不看。
先前陈则每次碰到他,基本都会打声招呼,无论彼此是否处得融洽,可表面功夫还是一次不落。
今天异于往常,陈则头也不抬,分明察觉到人回来了,但始终一声不吭,电脑敲得啪啪响,干净灵巧的手指飞快点动,气氛莫名凝重低沉。
坐了一会儿,孙水华感到不解,接连暗暗打量他几次。
徐工晚半个小时回来,进门不久同样发现端倪,冲孙水华使眼色,不懂发生什么了。孙水华摊开手,摇摇头,打手语表示不清楚。
徐工不会手语,迟些时候逮住大邹:“他有事?”
大邹摇头:“不晓得,中午就这样了,这几天曾老板不在,事情多太压人了,午休都挤不出空档,估计累的吧,正常。”
曾光友半脱手了,陈则便基本不出外,一直守店。
大邹为此压力山大,千盼万盼,黄昏时刻终于熬来了解救之人。
贺云西还没下车,大邹速度迎上去,不等车子停稳,仿若看见救星似的。
“我来我来,东西给我就成。”
跟着进店,贺云西今下午工作干完了,饭菜带了三人份的,他要一块儿吃。
大邹二话不说搬两条凳子摆收银台:“成啊,每次光吃你送的多不好,哥你坐,喝点什么不,我去买,啤酒还是啥?”
“苏打水。”
“行,几分钟,我去外面买。”
关上电脑,待大邹走远,陈则平视面前的人,没工夫揣摩斟酌,单刀直入:“你认识周嘉树?”
“中午在玉岭路看见你了,街对面。”贺云西也挑明,当时其实发现了他的,坦然淡定先解释,再回答他问的,“认识,在庆成见过几次。”
“什么关系?”
“不熟。”
不熟周嘉树还过来找?
抬眸,陈则不搭腔。
贺云西自个儿说:“他爸和李家有生意合作,两家是远亲,不过出五服了,算不上特别亲,只是勉强能搭上一点。李恒高中跟这个人是一个学校,当过同学,不知道哪天来了北河,听说我们在这边开场子,一定要过来看看。本来该是李恒去接他,但下午没空,所以就我去了。怎么,你也认识他?”
陈则坦白:“有点过节。”
贺云西收拾桌面,挑眉:“什么过节?”
“……你离他远点,少接触。”陈则说,多的不提,看看这人,“他和方时奕是大学校友,挺熟的,方时奕……是他同门师哥,走动比较多。”
以为贺云西不清楚个中牵扯,孰知不是。贺云西丝毫不意外,点头:“我知道,他们两家是世交。”
世交两个字一出,轮到陈则愣住,头一次听说,完全不知情。
“方时奕没告诉你?”贺云西反问,“周嘉树他爸和方怀至大学同学,交情很不错,与林曼容娘家走得也近,当年方怀至和林曼容结婚,还是他爸介绍的。你不记得了?方时奕小时候到他外公那里,回来带的那个小孩,还在他家住了两个月的那个,就是周嘉树。”
陈则不记得,倒不是记性差,而是那一年暑假他不在新苑,被何玉英带出国旅游了,等赶着假期的尾巴回国,周嘉树也走了。
这段前尘过往,方时奕的确从未提及,包括周嘉树本人。难怪,林曼容总是对周嘉树如同半个亲儿子,陈则原先只当是她看不上自己,对比出差距,结果这里边还有如此大的弯绕。
登时哑然,陈则无话可讲,有种好笑又操蛋的无力感。周嘉树的存在像是无孔不入,方方面面都渗透了,却只有他蒙在鼓里,成天阴魂不散怪恶心人的。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贺云西接着说,“下午跟李恒见面闹了不愉快,掰了。”
“讲讲。”
“李恒不喜欢他,话不投机,说不到一处,没讲几句就把人赶走了。”
都是富家子弟,李恒完全照周嘉树反面来的,周嘉树爱做表面样子,一件再简单的事都要搞成山路十八弯,李恒相反,能省事就绝不复杂,最讨厌虚头巴脑的假把式。本来双方就不是一路人,是周嘉树非得来,李恒答应了,结果周嘉树脑子犯抽,话没讲对踢到铁板了,李恒一点面子都不给,立马就将他赶出去,若不是员工拦着,当场还差点动手起冲突。
贺云西大致只讲始末,可不谈两人闹架的缘由,毕竟是李恒的隐私,到处宣扬不太好。
注意到陈则的神情,贺云西打开保温桶:“你该不会觉得,我和这个人有什么?”
“不是。”陈则否认,“只是以为他找你是为了……”话到嘴边,硬生生截断,不继续往下讲。
是为了报复,给我找不痛快——这句话说出口显得就变味了。不知道周嘉树找到这边来的目的,但陈则有预感,多半又是冲着自己来的。对着贺云西不知如何讲,陈则停了停,思忖须臾,模糊带过:“没那回事,不知道你们原来认识。”
话音刚落,买完饮料的大邹回来得正是时候,双双打住,不聊了。
大邹一门心思惦记吃的:“有啥菜啊今天,哥你刚来的那会儿我还没感觉饿,出去走两步,突然就饿了。还是三菜一汤?饭够不,要不我再去外面买一份米饭,我怕不够。”
带够了的,饭是单独装,三人份,一份不少。
江诗琪在汽修厂找唐云朵玩,今天下早班,陈则跟贺云西一路过去,接孩子。
到汽修厂李恒也在,撞见他们一起,李恒朝陈则招手,知晓是来接江诗琪的,告知:“刚走呢,唐师傅带她们回新苑了,才走没两分钟。”
一前一后错过了,没遇上。
既然江诗琪不在,陈则就不多待了,回新苑看看他们到没。
“看小孩儿,成天操不完的心。”望着他的背影,李恒嘀咕,转身又瞧贺云西,“解释清楚了?”
贺云西没吱声,一言不发。
李恒不满,看戏似的牙酸他:“把你急得,出息,还推我出去挡刀,你也是做得出来,真可以。”.
这个月收入突破新高,比天最热的夏季还多。
曾光友用人方面过于苛刻压榨,可发钱一样不含糊。陈则他们是按单拿钱,譬如上门安灯具,除去灯具的售价成本,剩下的钱店里一分不抽,师傅全得,与网络接单平台普遍抽成10%-20%不同,也就是五金店纯卖货,师傅多做多得,还不用顾虑客源问题。
相较于大邹晚几天才把工资打给他们,曾光友算账慢,约定每月八号前发薪,七号便准时将钱打入他们的账户。
银行卡是第二天凌晨到账,陈则清早起来收到短信通知,瞧清屏幕上的数字,怔住,最先的反应是曾光友算错账了。
“没算错,我是老了,又不是脑子不好使了,对了几遍账再打的。”曾光友笃定,胸有成竹。
陈则把到账短信摆他眼前:“我有大半个月都没出工,能做三万多?”
曾光友戴上老花眼镜,摸出账本,指着其中几处:“这里,还有20号这个,27号工地辅材的两单……这个月出了好几个大单,都是你经手,利润算你提成,合计下来一共三万两千多。加上你出工做的,我翻翻。”往前扒拉十几页,翻到陈则做工的部分,“出工不到四千,做得是比较少,连老徐的一半都没有,差远了。”
仔细核对,叽里呱啦算完,推计算器过去,曾光友嫌弃摆脸上:“哪儿有问题?”
在此之前没说要把单子的利润给陈则,而且那些单子也只是经他的手,实际是店里原本的客源,不是陈则谈下来的。
曾光友对人不对事,看不上陈则是一码事,算账又是另一码,老东西能把店做到今天靠的就是口碑,甭管是不是老客源,反正重新签单了,陈则负责签的,那就该是他得提成。
“都给我,你一点不拿?”
“你做的就是你的,我拿什么,犯得着昧你那点,看不起谁?”
瞧不起陈则的小家子气,曾光友赏他俩白眼,虽然店里不是每个月都有大单,但好歹是这一片仅有的五金店,规模是不大,可积累了多年的资源,这才到哪儿,三万块只能算陈则不争气,换成更有经验的接手,三万都是基本。
三万多的份量太重,陈则任曾光友训,被骂都值了。
收起账本,曾光友再次告诫,重复啰嗦,对他干维修吃独食的行为依然耿耿于怀,敲警钟:“钱你也领了,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过完这个月,这家店就归你了,开门做生意,你要活,也要给别人留活路,别转头就抛屁股后面了,不然等哪天整出一堆烂账,可没人帮你收拾。老王他们保不了你这一辈,年轻人,做事留一线。”
一口气拿这么多,加上最初那些天陈则自己还单独做的单子,短信上的数字显得过于不真实。
反复摸手机看了又看,陈则只觉双脚都飘,心口的跳动都更重了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中途忍不住出去买包烟,连着抽了几根压一压,强行冷静下来。
收到高工资的头一件事是到店里买一个粉色的儿童电话手表,“报复性消费”,弄好了给江诗琪用。
现在的小孩儿普遍都有电话手表,同龄人之间还会攀比品牌价格,区分三六九等。
江诗琪没有,晚上收到电话手表她瞪大眼,惊呆了,听到东西的价格后更是叫出声,大呼:“哥,你疯了?咱家不过了?!”
陈则低头给她戴上:“这个颜色咋样,不喜欢可以换。”
“可以,喜欢!”江诗琪使劲点头,既惊又喜,“哥,你手心好多汗,你很热呀?”
陈则嗯声:“有点。”
“可是今天很凉快啊。”
江诗琪不会操作电话手表,一窍不通,陈则教她,首先把家里联系人的号码都存上,他的,江秀芬,还有二爷。
平常号码都是记在本子上,以防不时之需。江诗琪记得住他们三个的号码,倒背如流。幼儿园就能背了,输完,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将本子翻出来,找到另一个号码也输进去。
贺云西的电话。
“他给你的?”
“嗯啊,云西哥哥讲,你忙的时候,有事就跟他打电话,他一定会来的。”
陈则动作微顿,下意识输入备注“云西哥哥”,想了想又删掉,改成“贺云西”。
江诗琪眼巴巴望着:“好了吗?”
陈则应下:“等一下。”
思索片刻,再将店里的电话也输进去,以免哪天有事谁都找不到,打到店里更稳当。
收入过高,晚上睡觉竟然都不踏实,翻来覆去毫无困意,下半夜实在撑不住了合上眼,不知何时睡过去的。
第二天上班亢奋劲不减反升,抽烟都压不下去。陈则挺矛盾,不挣钱的时候发愁,能挣了,无端端却迷茫,犹如头一回高飞盘旋可失去方向的雏鸟,终于翱翔于天际,但天空太大太宽广了,他不适应,忐忑难安,还跳不出习惯用脚走路的日子。
店里单单只他拿那么多,孙水华和徐工都不过万,大几千的收入在北河市算非常可观的了,曾光友明面上的“偏心眼”起了正向作用,收到本月的工资,孙水华他们看陈则突然就顺眼了。
早上碰面,徐工主动招呼陈则一声:“早。”
陈则愣了下,过了会儿点点头:“徐叔。”
上午干完店里,到二爷那里走一遭。
收了多少工钱,得瞒着别人,可二爷除外。
打一桶醇厚的高粱酒,买些二爷喜欢的零嘴,包个沉甸的厚红包。陈则变得会处事,圆滑了,懂得人情往来了。
酒和零嘴留下,红包不收,二爷不稀罕身外之物:“发神经,还拿老子当外人使了,跟谁你我呢,打发我啊?”
老头儿火大,气到流鼻血。陈则赶紧找东西给他止血:“上火了?”
二爷满不在乎:“可能是昨天吃了一两斤龙眼,不碍事。”
不让陈则久留,二爷撵他,有时间就回去守店,在外面瞎晃悠做什么,不干正事。
店里的货清完了,陈则拉表格,请曾光友过目。
曾光友难得赞许一句:“不错,做出来比我想得好点。”
“那以后就用这个?”
“你看着办。”
新到一批货,陈则到后边清点确认计数,干完出来已是半下午。
曾光友又不在了,打牌去了。
大邹坐收银台明着守店,实则打游戏。陈则一巴掌还没拍下,大邹背后一凉,立马收起手机,待滚带爬:“我去拆洗衣机了!”
散客陆陆续续,今天生意还行,卖电线水管三通配电箱,营业额较于昨天翻了四五个跟头。
天黑后单子骤降,打烊前,来了最后一单。
陈则蹲地上整理货物,余光瞥见门口晃动的身影,未见其人,先一步开口:“你好,需要点什么?”
来人进了门,隔着距离站定,一动不动。
等不到应答,陈则收拾完散电线顺势看过去,对方光明正大,四下巡视一圈,见陈则瞧见自个儿了,笑了笑,出声:“陈哥。”
陈则的目光瞬间沉下来:“别叫那么亲热,跟你不熟。来做什么?”
“应该是……买卷胶带。”周嘉树故弄玄虚,“顺带找你叙叙旧。”
“不卖,出去。”陈则下逐客令。
周嘉树惯常爱装聋:“你这儿那么大个店,不会连普通的透明胶带都没有吧,也不像。诶,陈哥,这儿已经是你的店了,还是我搞错了?”
陈则冷眼:“谁的店都不卖你。”
眼瞅胶带就在进门左拐最近的架子上,周嘉树走两步,随意挑起一个小的:“这个多少钱?”不待陈则回答,自顾自走到收银台旁边,“你这架子上也没标价,用现金可以不,还是扫码?”
他讨人厌的本事见长,打开手机对准店里的收款码,扫一百过来,生怕陈则不知情,十分经意地知会:“对了,师哥今晚又来找你了,在巷口外等你,你要不要见他?”
第46章 身份 “现在是轮到你做大,我成外面的……
多日不见, 周嘉树对陈则的近况却了如指掌,掐点找到店里,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快关店周边几乎没人了才现身, 大抵还是清楚干这种事跌份儿, 要脸, 有意挑时候找茬。
说不卖就不卖,一卷胶带一百,周嘉树舍得付,阔少爷打发叫花子似的,陈则不占白捡的便宜, 这价格月底对不上账是其次, 被举报到工商局够店里喝一壶的了。
周嘉树会不会这么干很难保证,可小心使得万年船。
陈则以己度人, 点击退款,钱原路返回。
“放下,让你拿了吗。”
周嘉树脸皮厚得刀枪不入,挺能给自己找台阶:“也是,陈哥你下班了, 做不了我这单了。”
店里有24小时全方位覆盖的监控, 陈则将没清理完的货物三两下弄齐整, 放架子上, 赶着关店,没空跟神经病干耗。回头见周嘉树还拿着那卷胶带, 不客气一把扯过来,丢回货架筐里。
“别乱动这里的东西,不问自取, 小心我报警。”
刚搬过货物,陈则戴了棉纱劳保白手套以及口罩,干重活难免全身沾灰,白手套脏得都变色了。
扯胶带差点碰到周嘉树,周嘉树有洁癖,立马后退两步嫌弃避开,反应蛮大。
陈则长眼斜睨,故意当面脱掉手套,扔地上。
有心往他脚边丢。
周嘉树脸色都变了,强忍着,似是感到恶心,金贵得不行,仿若那是杀伤力巨大的炸|弹,能要他命一般。
让开了,险险躲避,周嘉树也不置气,明知陈则就是故意为之,但当作没事人,很快收起不该有的嫌恶神情,执着问适才陈则不回答的那句:“你待会儿,去见师哥吗?”
“关你什么事?”
陈则必定不会见,可也不会如周嘉树的意。这两人搞出轨还搞出情深意重来了,一个往这边跑,一个来质问,仿佛他才是第三个人,越来越分不清主次了。
“好几天了,师哥都在你这边,你就忍心,一直冷着他?”周嘉树脑子被驴踢了,语出惊人,像是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还挺义正辞严,为方时奕打抱不平起来了。
刹那间还以为耳朵出毛病听岔了,陈则掀起眼,看傻子一样。
“你是不是病情加重了,犯糊涂就多吃点药,来我这里逞能耍把戏,哪根经搭错了,吃饱了撑的。”
“你不去见他,他不会走。”
“所以?”
“你到底见不见师哥?”
怪有意思的,非得问一个准确答案。
陈则盯着他的脸,打量:“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这个,方时奕让你来的,还是你又在自作主张?”
周嘉树缄默,一会儿,张口:“这不重要。”
“那就是方时奕不知道,你自己来的。”陈则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你那点心思最好收着些,用到他身上可行,对我不管用。”
然而周嘉树执着,油盐不进。
“陈哥,你可能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停顿半秒,说谎信手拈来,镇定得像真的,也就仗着不是青天白日里不怕被雷劈,一口气不带停地啰嗦,“我和师哥……什么都没发生,这中间应该存在误解,先前一直没好跟你讲明白,你搬家那回我不知道你们俩出了事,上次在师哥那里遇到,有伯母在,也不方便说太多,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讲清楚。我不了解你和师哥究竟怎么了,但你们那么多年走到现在,如果是因为我产生隔阂,就这么散了,那就太可惜了。”
现场演上川剧了,变脸奇快,讲的比唱的好听,俨然是忘了之前做的那些。
陈则冷眼相对,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是被灌迷魂汤了,中邪了,关上电脑,装东西。
“你要是介意师哥到庆成出差那次,我可以解释。”周嘉树说,直击重点,“真的是你误会了,师哥已经跟你讲过了,事实就是他讲的那样,我只是送他回酒店,那天是意外,我是在他房间里待了些时间,但那晚还有其他人在,师哥喝醉了,回去就睡觉了,当时他身边没别的人,所以我才留下来照顾他。不过你相信我,我们绝对清白,你不信的话,我有证据。”
任凭周嘉树说出花儿,陈则半个字听不进去,背上包,拿钥匙,不为所动。
他要关店了,周嘉树挡了道,堵口子上当门神,碍事。
周嘉树放的屁,听个响就得了,谁信谁缺心眼儿。嘴里没两句实话,唱一出是一出,全然抛开自己原先的那些,转头卖起无辜,他不去当演员才是埋没人才了。
八点半了,明儿还得上早班,要去工地跑一趟。陈则把人推出去,充耳不闻有的没的,拉上卷帘门,上锁。
“你不想知道?”周嘉树锲而不舍。
陈则近乎冷漠:“不想。”
“我没骗你。”
“别来我这儿碍眼,很烦。”
他要走,周嘉树抬手拦住:“今天得说清楚。”
陈则没那个义务陪周嘉树作妖,抬步绕旁边,跨过台阶将其甩下。
只不过周嘉树既然来了,又怎会轻易让他离开,挡不住人,周嘉树直定定杵那里,望着他的身形,起先还诚恳的脸慢慢敛起神色,变得耐人寻味。
不装了。
“你现在这样,是死心放弃师哥了,走出来了,还是因为有了别的人,着急进入下一段关系?”这人蓦地说,紧紧盯着。
刚踏出去两步,本该打定主意不理会他的,这句话落下,陈则滞住,双腿粘地面上,没再往前。
单肩搭着背包,陈则回身,径直对上:“你刚说什么?”
周嘉树重述:“那么急着躲避,连真相也不想知道,是真的介意师哥和我有什么,或者另有原因。”
陈则目光如炬:“别的人……哪个?”
“你和那个人,最近每天都见面,还住在一起,应该用不着我说出来,你心里明白。”
两两站在原地,彼时周围还有其他店铺营业,沿路偶尔有行人。他们的存在招眼,泛黄的路灯照射,将各自的身影都拉得老长。
陈则说:“我不明白,你说说看。”
周嘉树讲:“周三的中午,你在街对面,看见我们,可躲起来了,是担心被发现?”
“不想撞见你,怕惹上晦气倒霉,不行?”陈则淡淡的,“这两条街是你家开的,走哪边还需要经过你同意,你又不是警察,管那么宽。”
“倒不是,你别误解,我就是好奇,毕竟你比谁都……磊落,见到人还躲,不像是你的风格。”
“遇到瘟神当然要躲,大白天,见鬼影响一天的运势。”
“可是看起来不像。”
“你眼睛有问题,看不明白就不要看。”
被他骂了,周嘉树反而扬扬嘴角:“陈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总喜欢强词夺理。”
陈则以牙还牙,回敬:“你也不差,多大了都,抢不到就只会撒泼打滚,一天到晚自讨没趣,像只苍蝇,老是贴上来恶心人。”
“彼此彼此。”
“可别,我和你不是同类,差远了。”
吵不过陈则,教养和底线摆在那里,人与人确实不同。周嘉树自视甚高,不屑与陈则争论。
“你要是放弃师哥了,就应该跟他断干净,绝了他的念想。”
他这讲得,倒是陈则哪里做错了。
陈则冷声:“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代表方时奕的谁?”
“他朋友。”
“朋友还管这个,是不是越线了?”
“难道不是事实,你做了选择,凭什么还拖着师哥不放。”周嘉树脑回路清奇,一番话从他嘴里讲出来,愣是将他和方时奕干的那些好事撇得一干二净,理所当然可谓全世界独一份,他咬了咬腮帮子,眸中满带不甘,“师哥相信你,从来没放下过,你不想复合,那就别一直不清不楚的。”
感情今晚搞这些,还是因为方时奕。
方时奕单方面不肯放手,周嘉树挺会找源头,不想办法搞定正主,跑来纠缠陈则。
“不清不楚……”陈则意味不明,听这说辞似曾相识,望着周嘉树,一下子就理解到位了,“你的意思,现在是轮到你做大,我成外面的那个了?”
周嘉树僵了僵,脸上挂不住,但不被陈则带着走,又说:“你要是想要钱,我也可以给你。你自己也承认,当初答应和师哥复合,是他给了你钱。还有那个人……”周嘉树带着鄙夷,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轻视,“也是拿了他的钱,你才愿意的,不是吗?”
第47章 孬种 “我没有那个癖好,过来把你的狗……
这下可不止青天白日见鬼了, 是鬼已经魔怔了,胡言乱语,颠三倒四了都。
着实听见了天大的乐子, 一时间竟分不清周嘉树是在说笑, 还是认真的。
陈则好整以暇, 视线落到周嘉树义愤填膺的脸上, 探究他睁眼讲瞎话的底气从哪儿来的,半晌,扯扯唇角,轻哧:“看不出来,你道德底线这么高。”
周嘉树像是听不懂个中含义, 自圆其说的本领与林曼容如出一辙:“这些年你一直拖着师哥, 所有的都一定要跟他绑一块儿,不管读书, 还是出来工作,事事以你为先,你为他呢,有什么?”
比方时奕本人还气愤,周嘉树共情能力挺强, 提起别人的感情, 怨念颇深, 仿佛受挫委屈的是他。
“以前你不想一个人住在新苑, 师哥就陪着你,后来你不愿意待在庆成, 他便跟你回这边,你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前几年伯母安排师哥去美国, 也是因为放不下你,他才没去。你们家那样的情况,最难的时候他都没放弃你,为了你,他什么都舍得掉,都可以抛开,义无反顾丢下,但是你又做了什么?你顾了那么多人,考虑过他没有?谁都能排到他前边,大的小的,只要别人有事,他随时都得往后站。走到今天这地步,把错归到他一个人身上,到头来还是他一个人承担,这不合适。”
换成方时奕来讨说法,陈则可能还会与之理论,辩两句是非对错,但跟前站着的不是当事人,而是后来者。
比起林曼容的功力,周嘉树那点小伎俩不痛不痒,趾高气扬自以为是的样子,狼狈而不自知,像无能的跳梁小丑。
陈则漠然,同样不被他拙劣的挑衅挑得自乱阵脚,更难听都听过,免疫了,无所感触。
疏离甚至是平静地正面周嘉树的质问,不起一丝波澜,陈则过于坦率,淡淡的:“不行?”
对方装都不装了:“你别摆出一幅谁都欠你的模样,起码师哥已经对你仁至义尽。”
“你真是失心疯,越来越不正常。”陈则说,“管天管地,你算老几?”
“只是看不过眼而已。”
“方时奕是死了吗,需要你来为他出头?”
“你……”
“那就是跟你无关,管不着。”
周嘉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忍无可忍了,憋了几秒:“那你把事情扯到我头上。”
陈则轻飘飘睨他,心里明镜:“是不能扯你头上,还是方时奕介怀,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没打算给你转正?怎么,搁我这儿找办法来了,拿我当傻子使,以为别人跟你一样都是白痴。分都分了,还要怎么断,我是得像离婚一样,和方时奕领个证再发朋友圈,昭告天下,或者求着方时奕先接受你,给你让位彻底一点。”
周嘉树还生气上了,讲得自己都信以为真:“我说了,我和师哥没那回事,是你乱想。你们之间的问题,我不想掺和进去,替你担责。”
“我好像自始至终没提过这些,替我担责……你的确脑子少根筋,转不过来,以为别人跟你一样都是白痴。”陈则突然好笑,“我和方时奕分手就没公开过,一开始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你怎么就确定是因为你,我跟你说了吗,挺会不打自招。”
周嘉树瞬间卡壳了。
谎言不够有说服力,当场被击得粉碎,仿若一耳光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陈则说:“还有,先前那些话,方时奕本人亲口告诉你,还是你认为的?”
周嘉树不回答。
方时奕再怎么没品,抛开错误不谈,做人不至于失败到这份上,必然不是方时奕讲的。
“你今晚来,方时奕应该不知道。”
周嘉树又一顿,被说中了。
“要不这样……”陈则沉吟片刻,“反正方时奕就在附近,不是就在巷口外,给他打个电话,把他叫过来,我和他当面对峙,正好你做个见证。”
立时变得紧张,周嘉树不可置信瞳孔一缩,缓了缓,隔了两个呼吸才艰难回过味。
“你威胁我。”
“那不是,我没这个能耐,比不上你。只是有误会应该当面解决,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不然你和他有事没事就过来找,我也不是时时都有空,挺耽误你俩的。”
陈则来真的,说做就做,当场摸手机出来,解锁,点进通讯录黑名单,要将最底下的号码放出来。
只是手指刚点了一下,还没付诸实践,周嘉树就上手抢手机,不让打。
“你干什么,”这人变脸如翻书,“住手!”
“晚了。”
拦得了一时,拦不住陈则铁了心,两人的身高体型差距摆在那里,常年娇生惯养撑死了定期进健身房做做锻炼的娇气少爷,哪能比得过天天干体力活的陈则,陈则个头更高,块大,一只手就能把周嘉树反制住,牢牢抓着他两条细条似的胳膊。
周嘉树挣动,扭身就反抗。
“放开……”
“不放你咬我。”
“你敢打!”
陈则纹丝不动,两下将号码放出来,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径直点下去。
“不打是孙子。”
手机屏幕立马进入拨打电话界面,由刺眼的白亮变成暗沉,周嘉树怔了怔,如遭当头一棒,没料到他会真的摁下去,霎时间空白了一下,随后反应更加激烈厉害,似乎这通电话就是催命的符咒,只要打通了,立刻就能要他的命。
“挂了,快点挂断……”方才的自视矜贵和高傲荡然无存,周嘉树慌了,面上的游刃有余顷刻稀碎,如同被打中七寸的蛇,扭曲,狰狞,“我让你他妈挂电话,听到没有!”
命门握对方手上了,还反过来要挟放狠话,看来不仅是脑子有毛病,眼也瞎了,分不清形势。
陈则不吃这套,本身就不是温良谦和的那种性子,被三番两次蹬鼻子上脸,退步没用,他们连一寸余地都要赶尽杀绝,周嘉树的厉声喝止在他耳朵里无异于催化剂,强行把手机举周嘉树面前,逼着对上。
“刚不是挺能说,继续,跟方时奕讲讲。”
周嘉树干不过,这样的逼迫等同于羞辱,尤其僵持间陈则还踹了他一脚,老巷子只有三四米宽,过车都仅能容得下一辆车单行,他们站的地方位于路灯柱子旁边,眼睁睁看着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对面还没出声,周嘉树终于爆发,用尽全力甩开陈则,将手机打掉。
啪嗒。
手机摔地上,甩出去老远,弹起来又砸墙上,屏幕随之裂出蛛网痕。
争执的动静吸引来周围另一家还没关店的街坊,远处黄桷树下,二爷家门口散步的路人更是看懵了,相距较远,看他们都是短发,一个染成栗色,一个刚下班脱掉工服上身穿的无袖黑T,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俩混子干上了,见这阵仗哪敢上前劝架,全都吓得动也不敢动。
国产手机质量就是好,就算屏幕碎成了渣,可不影响电话的接通。
周嘉树光执着挂电话了,捡起手机想自己挂掉,可惜屏幕坏了,点按没反应。
碎掉的屏幕上显示对面正在接听,周嘉树脸色煞白,没敢出声。
然而他不敢,另一个人敢。
陈则不慢不紧,站在周嘉树面前,低垂双眼,沉声说:“方时奕,我没有玩3|P的癖好,过来把你的狗领回去。”
“你乱说什么?!”周嘉树满面胀红,吼道。
抢回烂掉的手机,陈则指腹捏住裂开的边沿磨了下。
一个便宜手机至少也要大几百块钱,够江诗琪交一学期的学杂费了,老太婆的药钱也就这么多。
手背上青筋鼓起,陈则不介意强调一遍:
“我说,你愿意搞三人行,我没那兴致。当然——要是你当车头,我当尾,你们两个一起求我,跪下来嗑两个先认错,哪天我心情好了,也许可以考虑考虑。”
周嘉树瞪大眼,又是无形的响亮一耳光,当场被打得脑袋发懵,直接头晕目眩,过了会儿羞愤耻辱席卷心头,冲上来就要动手。
“王八蛋!我操|你大爷!”
不等他一拳打上来,陈则躲开了,再一脚踢上去。周嘉树扑空没站稳,险些撞墙壁上,被陈则下流至极的浑话气疯了,要跟他拼命!
随地抓起一块碎砖头就冲陈则砸,还没砸到人,砖头就被打掉了。
没有砖头就用手,也踢脚。
陈则忍耐度有限,拽他的衣领子拎起来:“孬种,你再打一个,弄不死你老子今天跟你姓……”
周嘉树不信邪,还要打。
一巴掌擦过耳边,差点挨了一下。
陈则侧脸,太阳穴突突跳,隐忍半秒,骨头捏得咔咔响,扬起手。
周嘉树愤恨梗着脖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第48章 欺骗 十八万不是方时奕给你的
预想中脸上的疼痛没有落下来。
——打人不打脸, 力道重容易鼓膜穿孔,轻伤触犯故意伤害罪,既赔钱又有吃坐牢的风险。
陈则克制住了将周嘉树那张英俊却讨人厌的臭脸甩上天的冲动, 错开了方向——周嘉树几乎站不稳, 身形趔趄, 整个人都歪斜。
顷刻半边肩膀发麻, 周嘉树吃痛,还没来得及叫一声,睁眼天旋地转,砰地结实撞上墙壁角落,宛如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连滚带转。
分不清是后脑勺先磕到, 还是后背。
爬起来, 还手。
再次打空。
“你他妈……”
没骂完,又被结实踹倒。
周嘉树不会打架, 体面人当惯了,随便来两下都招架不住。摔地上,陈则的膝盖抵他背后,牢牢压制着,他反抗不了, 翻身都难。
像一条无力的死狗, 周嘉树使劲挣扎, 起不来就背过手, 凭空乱抓。
可徒劳,伤不了后面的人分毫。
陈则死死按他的后颈, 迫使他的脸硌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面上。不等下一次反抗,陈则抓起他,生着粗粝茧子的手拍他脸上, 不轻不重,足够折辱人。
“不是挺能,打啊。”
活了那么多年没被那样打过,自尊碾碎成了渣,血气直冲头顶,周嘉树从脖子红到脸,咬牙切齿:“我杀了你!”
啪地打他脑后,陈则面不改色:“先起来再说,逞什么威风。”
“杂碎!”周嘉树光会嘴皮子能耐,一个劲儿翻腾还是起不来。
任他骂,陈则抓起先前扔地上的那块砖头。
高高举起,对准。
周嘉树一瞬间血色全无,脸煞白如纸。
“来继续,再骂。”陈则就是个十足的地痞流氓,一块砖头换到他手上,他脸色阴鸷黑沉,突出的肌肉线条昭示着蕴藏的怒火。
周嘉树的无能化作了震耳欲聋的安静,一下子嘴巴就缝上了。
“听不懂人话?老子让你骂,大点声!”
身子抖了抖,周嘉树未能照做,却是用手护住头。
砰!
砖头砸地上,四分五裂,渣子飞溅。
松开手,陈则居高临下俯视,又踹两下。
周嘉树挣动着瑟缩成团,不停退开。斜飞的砖块碎渣砸到了他肩上,钻心地疼。
等艰难挪动,退到墙角底下了,周嘉树缓口气,靠着墙,还不服气。挨打归挨打,照旧犯贱,看陈则不上眼。
陈则不讲规矩,不至于没轻没重把这窝囊废打死了,适可而止。朝人啐一口,像那次搬行李。
“刚才不是很本事,现在不行了?”
周嘉树阴测测盯着,没被打服:“你给我等着……”
“不用等着,就是今晚,你起来,来。”
啪嗒。周嘉树骨头硬,捡起石子又扔,可惜准头差,偏出十万八千里,别说砸到陈则了,连衣角都碰不到。
陈则又抬手,他条件反射性要躲,撑着身子往后侧了侧。
“废物。”陈则不屑,“除了会耍一点手段,你还会什么。”
周嘉树背靠着墙,胸口挨打的疼痛感还没消退,陈则下手收着力道,没伤到骨头,但足以让他吃够苦头。眸中的神色越来越深沉,周嘉树嘴没那么硬了,知道回呛讨不着好,只会又挨一顿收拾。
不过也不能白挨打,输人又输阵,那通电话已经打出去了,周嘉树索性破罐子破摔,打架干不赢,他调整了下坐姿,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神经病地笑了起来。
当他被打傻了,有大病,陈则淡定看着,无动于衷。
周嘉树乐够了,不知自我脑补了些什么,脸上竟变得畅快轻松起来,宛如出了一口恶气,神叨叨地开口:“是倒是,我那点手段算什么,你还不知道吧……陈则,我对你的手段的确差远了,比不上他们……”
不管他发哪样癫,陈则一概不探究,不关心,只有一点:“再来这里,下次——”
“你不是缺钱吗,”周嘉树打断道,“有人还欠你十八万,这下正好,可以拿回来了。”
陈则停住,没听明白。
周嘉树得意:“你还真不知道啊。”他这时候一点弯子不绕,痛快又讲,“你还师哥的十八万,还错人了,当初借给你的那个钱,其实不是师哥给的……哦,我忘了,是你以为是师哥给你的,是你自己搞错了,怪不得别人。”
……
两边远处的人变多了,过大的动静招来了愈发多的围观。隔着幽深的夜色,还没关店的那家街坊,一位矮胖的男老板认出了陈则,本以为是附近的未成年街溜子起矛盾打架,寻思把门一关当作看不见,躲远点算了,结果关门前定睛一瞧其中的高个寸头无比眼熟,越看越不对劲,后知后觉瞧清那是五金店的陈则,男老板“嗷”地一嗓子,叫得比挨揍的周嘉树还响亮。
飞快叫自家同在看店的老婆出来,还有一名伙计,男老板火烧屁股狂跑,赶去劝架。
“老天,大晚上的打啥打,哎哟喂,别出事呀。快去找老王头,让他出来拦着!”
这个点二爷早睡下了,老头儿觉深,晚上一躺下,无论外面刮风下雨打雷,哪怕就是天崩地裂落刀子了,二爷都听不见,是以就算陈则他们在离他家门口不远打的架,屋里的二爷不但无所察觉,甚至把门关上反锁了,任凭男老板不断拍打大门,硬是叫不醒他。
电话打了,方时奕也在巷子外,比起叫醒二爷,方时奕更先赶过来,还没走近,相距十几米就瞧见陈则和周嘉树一上一下相对的场景,一个沉脸站在那里,一个自暴自弃地瘫坐地上。
看到方时奕来了,周嘉树最先眼睛一亮,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反手扶住墙赶紧起来,边警惕防着陈则,边后怕地朝方时奕喊:“师哥师哥!”
可方时奕的关注点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光是看到他们两个在一处,立马就反应过来是周嘉树瞒着自己来找的陈则,登时脸色就变了,过去了,望着陈则,苍白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陈则先转过来,对上他,径直问:
“刚刚周嘉树讲,我还的十八万,还错人了,我没听懂,你给我解释解释。”
方时奕一怔,俨然措手不及。
周嘉树爬将起来,躲到方时奕身边,似乎想阻止他们的交流,拉住方时奕:“师哥,你不要听他的,你听我说。”
陈则不再管周嘉树,只对着方时奕一人,声线冰冷如三九寒天:
“我问你,怎么回事?”
“陈则……我可以解释,但是得晚点跟你说,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行吗。”方时奕还穿着西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分寸乱了半瞬,立马又镇定下来,很沉得住气,“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信我。”
不清楚周嘉树讲了什么,其实就那一句话,没有多的,周嘉树没有全部告诉陈则,可足以撕破很多本该早被粉饰太平的错误。
他不肯讲,事情反而更明了了。
陈则问:“钱是谁的?”
方时奕上前,没了以往面对他时的冷静理智,要拉住他。
“我们去你家,或者我车上,过去了我再跟你说。”
可还没碰到陈则,就被躲开了。
“钱,到底谁给的?”陈则再问,一字一顿从喉咙里挤出来。
方时奕哑然半晌,只能慢慢说:“我不清楚。”
垂两侧的手抽了抽,陈则低下眼:“所以那个时候,不是你,跟你没关系。”
方时奕挽回:“不是,我准备了的,原本我也想——”
“不是你,那你为什么承认?”
“阿则……”
“你为什么要承认!”
方时奕定着,没有适当的应对说辞。
十八万,当年是陈则和他复合的契机,是年少的陈则走投无路之下,唯一能抓住的生机。方时奕晚了一步,将错就错,这么多年就稀里糊涂过来了。
这事唯一知情的,应该只有他才对。
问清想问的了,陈则也不纠结,接着说:“方时奕,还记得上回我和你讲的吗?”
他和周嘉树别再过来打扰这边,不然惹急了陈则什么都干得出来。
方时奕记得,否则不会这些天都守在外面,不进来找他了。
“行,记得就成。”
陈则点点头,面无表情往回走,折返五金店,捡起卷帘门旁的钢管。
还在敲门的男老板等人没懂他怎么突然又离开了,当看见他回来,手上攥的东西,男老板魂儿都吓飞了,哪里还有心情喊二爷,立即“嗷”得更厉害,仿如杀猪。
“要不得,别别别。”
“阿则,听叔一句劝,别莽撞坏事,放下,快放下。”
“有什么好好说。”
“阿则!阿则!”
床上沉睡的二爷刷地坐起来,被凄厉尖锐到刮耳朵的声音闹醒,惊得滚地上。
第49章 闹剧 找贺云西到派出所领人
突兀的响动划破老街深夜的沉寂, 连人带被子从地上摸索着起来的那一瞬,二爷半梦半醒,睡昏了头, 恍惚间还以为外边打雷了, 心大欲翻回床上倒下又要睡, 等外面的吵嚷陆续再传进来, 越听越不对劲,特别是被喊叫的那个名字如此熟悉……一把拉开厚重的帘子,手脚并用推开窗户。
二爷不顾形象,也来不及,黑灯瞎火的, 他穿着大裤衩和背心就急匆匆往外跑, 其间被门槛绊了一步,一个踉跄又人仰马翻地滚了半圈, 勉强着急忙慌推开大门。
彼时外头早乱成了一锅浓稠的浆糊粥。
男老板吃力抱着陈则,使出全身的劲儿都拉不住人,不得已以一种十分滑稽的姿势搂紧对方的大腿,他店里的伙计也配合地去抢陈则手上的钢管,可惜个儿矮力气小, 不仅抢不到, 一个不小心还脚滑摔趴下了。
而被打的那个, 已经挨了两闷棍的方时奕挺直杵着, 不躲闪避开,视钢管为无物, 与陈则对着,跟没知觉感受不到痛一样。
男老板他们拖不住陈则,两个加起来都不行。
陈则像是疯了, 明明先前对着再三挑衅找麻烦的周嘉树都能理智自控,还算忍让收敛,这会儿面对昔日的旧情人,也就三言两语,却忽然就爆发了。
“站着做什么,让开啊!”男老板冲方时奕喊,心急如焚。
可方时奕依旧八风不动置若罔闻,眼都不眨一下。
不怕被打。情愿被打。
外人看不懂形势,更不清楚内情,谁也不晓得究竟咋回事,甚至怎么就闹起来了,全都莫名其妙。
男老板只当方时奕是周嘉树的帮手,他们的穿着一看就与老巷子格格不入,不是这个破地儿的居民,瞧着挺斯文正派的。默认方时奕是被吓懵了,或者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不知如何应对,男老板实在喊不动他,眼看着钢管又要招呼上去,只能狠狠心一咬牙,果断松开陈则,飞快推开方时奕,而后死命拉着他到处躲。
始作俑者周嘉树慢半拍从彷徨无措中抽离,回神了,眼下的局面脱离了他的预料,完全失控了。
周嘉树这才上去帮忙,也拉起方时奕。
只是方时奕不需要这份心,刚被碰到就甩开了他。
周嘉树愣了愣,木讷打望。
“师哥!”
周嘉树不甘心,但随之而来的仍不是方时奕的回应,而是钢管砰地砸墙上,近乎是擦着边从两人中间飞过去,撞墙后再反弹回来。
陈则和方时奕打成了一团。
准确说,是陈则单方面揍人。
周嘉树上去帮架,挡着陈则,方时奕不还手,他还。
将被冷落的愤懑,以及先前被按地上的耻辱,统统都发泄回去。
“神经病,你真的是有病,陈则,你他妈就是条疯狗,活该!”
二对一,还有男老板他们帮着牵制陈则,周嘉树终是有了回击的余地,一面还能骂两句。
陈则收拾周嘉树就跟喝水一样容易,但这会儿周嘉树就是空气,他不重要,现在方时奕才是主要的。
周嘉树借机踹了陈则一脚,出口恶气。然而这点伤害着实不够看,形同隔靴搔痒,陈则岿然不动,没有半分伤害。
巨大的动静同时吸引来了附近的四邻八舍,街坊们纷纷探头探脑,胆小的躲房子里从门窗后窥探,胆大的纷纷出来。
混乱的局面让二爷脑袋短路,一时半会儿傻眼了,足足站了半分钟,确认八匹马都牵不住的那个真是陈则后,二爷直接就炸开了。
冲上去,并一边朝着看热闹的人群招呼:
“还看什么看,拉开他们!”
四周的人群一窝蜂回过味儿来了,终是知道该干什么,跟着跑上前,将地上的两人分开,也把见缝插针使阴招的周嘉树扯远些。
二爷火大,好好的觉不睡,一个个可真行,跑他门口打架来了,还动上了家伙。
不由分说一掌乎陈则左脸颊上,率先清理门户,二爷怒不可遏,指着地上的钢管迎头就骂:“混帐东西,这大晚上的,你给老子干什么!”
那一巴掌很重,用了十成的力,陈则的脸立马就麻了,出现泛红的印子。
且也及时——乌拉乌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地响起,红蓝色的闪灯停在了巷口外,敬岗敬业值夜班的警察同志们只比二爷晚两分钟出现。
有人打架,自然有爱好和平的居民报警,还不止一个。早在陈则和周嘉树起争执期间,附近派出所的电话早被打爆了,值夜的民警来了四个,开了两辆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参与其中的全都拉走,回局子喝茶先。
包括二爷一起,他也算,动手打巴掌教训自家徒弟也跑不了。
嚯,有缘了,这次来的警察之一是熟面孔,上回贺云西和方时奕打架被抓就是这位同志来做笔录处理,今儿见到陈则与方时奕,那位警察同志都气乐了。
“又是你们,还屡教不改上了,我看你们真是能耐,回回大晚上扰民,之前三个人,这下四个,不是告诉你们了,超过三个就是聚众斗殴,把警告当儿戏吗,是不是非得关你们几天才能老实?”
进了派出所,四个人被分开,盘问,交代前因后果,接受批评教育。
做笔录时,问及打架的原因,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避开“同性恋”不提,讲得模棱两可。
男女情侣说是感情纠纷还行,三个男的,私底下的事放到明面上可就贻笑大方了,尤其还搞出这么大动静。
二爷倍感丢人,只想把老脸抹下来揣兜里,根本不用单独问陈则全过程,看到有方时奕在就猜到肯定是两个人之间出了大事。至于周嘉树,二爷没见过他,可从先前周嘉树护着方时奕,只朝陈则动手,再加上这些时日以来,陈则从搬回和平巷,方时奕三天两头过来找,二爷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老光棍单身一辈子,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基本当场就确定他们仨三角恋的混乱关系,而且陈则还是多余被挤出来的那个。
四个人里三个挂彩,二爷是唯一完好的。
都动手了,谁也不清白,又是糊涂账,很难算究竟谁的主责。
警察同志为此一个脑袋两个大,不处罚吧,这都第二次了,再不重视,后面重蹈覆辙闹出更大的事情怎么算?
但是处罚,根据他们的笔录,似乎就是口角是非,因此给拘留几天,又有点太重了。毕竟几个人看起来都岁数不小了,肯定都有工作,关几天不能上班,把人搞失业了犯不着。执法得有温度,适中最好。
做完笔录,陈则和二爷被关到一间办公室,爷俩面对面干瞪眼。
陈则半边脸已经微肿了,二爷下手太狠了,照死里抽,生怕只那一下打不醒这人。
这边办公室的警察瞅见陈则的样子,压下了想要再批评他两句的心,只简单问了二爷两句。
打完架又得和解,签相互谅解和保证书,做自我检讨、交罚款。
“还有现在不可以走,打电话让亲属来领。”
二爷没有亲属,家里就他一个,陈则家有人也等同于没有,总不能喊江秀芬或者江诗琪来捞他们。
再说了,这个时间家里早歇下了,不能让祖孙俩担心。
“你也知道,我当你不晓得,忘了你家啥情况了。”二爷憋不住阴阳怪气训斥陈则,老生常谈地碎碎念。
要不是场合不对,警察还在,二爷估计要跳起来揍他,还敢打架,再有两三年就三十岁的人了,像毛头小子没脑子,啥事不能解决,硬要动手,打架打架,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另外两个什么身价和地位,陈则一个光脚的一穷二白,生活刚走上正轨,也就对面愿意和解不追究,不然够他喝一壶的了。
二爷气得半死,可不好讲出来,只能不停盯陈则两眼。
陈则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低头坐在那里,脸上还是没表情。
见他这德行,二爷看了他一会儿,忽而又摇摇头,一箩筐责怪都歇菜了,坐他旁边,无奈说:“回去自己用跌打酒擦擦吧,你啊,还是扛不起事,以后一个人了咋整,唉……”
江秀芬她们来不了,总得有人来。
陈则手机坏了,二爷没带手机,记不住号码,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才找出一条纸条,上报给警察同志,让照着纸条上的电话打。对面如果有空,应该能来接他们。
对面刚好空着,刚外出回厂里,后脚接到通知就来了。
贺云西和李恒一块儿来的,上到派出所二楼,进办公室见到陈则那惨样,李恒碎嘴子脱口而出:“操了,谁下的手,打这么狠,干啥了这是。”
第50章 强势 “可以,我随时等着,有本事就来……
纸条上的号码是贺云西专门留给二爷的, 来之前,派出所这边未细说具体的始末,更没提及另一方还有谁, 两人寻思二爷也在, 没往太坏的结果发散, 毕竟一把年纪的老头儿能惹出多大的事, 只当是可能遇到了棘手的小麻烦,孰知现场远比想的恼火。
近乎是刚上去踏入办公室,贺云西的神色就往下一沉,径自走到陈则跟前,皱起眉头。
“怎么弄的?”
这种时候不是很想面对其他人, 陈则转开脸, 身子侧了侧,沉闷不搭腔。
他的无袖黑T因打架而沾灰, 被周嘉树踹的那一脚留了痕,他自个儿看不到,背后右边肩胛骨位置那里赫然有一个脚印,落衣服上格外显眼。
贺云西看得见,刚还没走近就瞥到了。
垂目盯着那一块, 视线自陈则周身游离, 由上到下, 从前至后, 陈则手上还有擦伤,不过是打人期间没注意, 自己搞的。
面上愈发难看,贺云西颈侧的青筋都随之倏地鼓跳,腮帮子收紧, 甭管此时所处的地方,强硬伸手抬起陈则的脸,俯视,宽大的手掌钳住对方的下巴,迫使朝他仰头,把左脸露出来,不让藏着躲着。
不只有巴掌印,陈则眼球里都充血了,两只眼都有,甚至右眼下角结了一小块淤血,倒不是被扇了导致的,打架干太生猛狠厉了,情绪波动和火气过大,毛细血管破裂使得结膜下出血,看起来蛮严重。
没心情瞎叨叨,陈则推开这人的手。
“别管我。”
贺云西偏就要管,又把他扭回来,克制着劲儿:“谁打的,人在哪儿?”
陈则哑巴,一个字不肯讲。边上的二爷拧巴,坐不住,干硬承认:“我打的。”
“不小心的,跟他没关系。”陈则却说。
二爷打的就算了。
“这个呢?”贺云西又问,至少43码的鞋印可不像是二爷能踢出来的,老头儿瘦巴巴还没一米七,穿的还是布鞋,不可能踢得出球鞋印子。
“不清楚。”陈则浮躁,心头窝着火,没心情掰扯有的没的。
二爷给贺云西他俩使眼色,示意别问了,场合不合适,别问着又把脾气问上来了,现下可是在派出所,他们是来调解领人的,别拱火。
一旁的李恒脑子转得快,眼瞅着场面不对,赶忙拉贺云西两下,适当打圆场。
把人带走才是主要,贺云西这样有些上头了,待会儿再搭进去一个可就有得搞了,好歹公家的地盘,在这儿干起来就不是签字交个罚款那么容易的了。
“晚点说,出去再讲,行了行了,干正事先。”李恒说,转身客气同警察同志打个照面,“辛苦各位了,真是不好意思,这大半夜的,给诸位添麻烦了,对不住对不住啊。警察姐姐,请问咱们现在该做什么,是等这里,还是去哪里走流程?”
值班的女警好相与,回道:“先等着,那边刚做完笔录,人还没来齐。等会儿你们两边见一见,一次性把今晚这些全部谈妥,协商好了就可以了。”
“成,谢谢您,需要我们做什么一定尽力配合。”
实际上没什么需要配合的,无非就是还得确认一下,打架动了手,难免伤哪儿磕哪儿,伤到了咋赔偿,今晚需不需要进医院检查,等等,两边肯定得谈好,不然没解决完,出去了又横生事端,一点小事搞得无穷尽也。
贺云西最近进过一回派出所了,上次经手办案的警察对他可是印象深刻,签字交罚款是李恒去办。
被问到和陈则他们的关系,李恒摸摸鼻子:“算是朋友。”
“是,或者不是。”
“是是是,就是。”
警察同志习惯性瞄向贺云西:“他呢?”
李恒说:“楼上那个的发小。”
“哪个?”
“叫陈则的那个。”
他俩不像来派出所领人的,形迹比闹事的还可疑,光是贺云西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瞧着就十分逞凶斗狠,像是要生吞活剥谁似的。
等签完字,重新回到二楼调解室,发现对面竟是方时奕和周嘉树,李恒低骂:“靠,咋是他们。”
仇家路窄,北河市够小的,绕来转去全在一个圈子里晃悠。
与那两位目光相接,贺云西半耷眼皮,挡住过道动也不动。
大概也没料到会是他来领陈则和二爷,方时奕脸色骤然变了变,也不走了,直愣愣杵着。
“你来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摆在眼前显而易见。
担心坏事,李恒挡在中间,隔开这两人,尤其抬起胳膊挡住贺云西,回头维持客套的笑,走过场式同方时奕他们吱声:“哟,巧啊,方老师,你们也在。”
……可真特么会讲话。
好在贺云西冷静下来了,不和他们在这儿废话,仅仅扫视二人,只字不回,犹如看透明垃圾一样,走开了。
方时奕还想再说什么,可迎面接他们的人也来了。他给司机打的电话,可来的人却是林曼容,不知道林曼容如何得知的消息,临时风风火火赶到这里,平时贵妇人的高傲差点维持不下去,离老远就开始喊:“时奕。”
方时奕此刻的模样更狼狈,西装破洞了,白天在公司开会时的背头发型早乱了,他可是正面挨了几钢管,还被陈则压地上揍,全程不还手的后果就是滚了一身灰,嘴角还破了口子。
看到儿子被打成那样,林曼容花容失色,拔高声音:“你咋搞成这样,是什么人打你?”
而转头再看见不远处的贺云西,林曼容的关切悉数堵在嘴巴里,一刹那如鲠在喉,好像见到鬼了,立马卡那里。
方时奕并不想林曼容过来,谁联系的她用脚都能猜到,除了他还有谁,没有他的示意司机绝对不会找林曼容,只能是周嘉树。
厌烦撇开林曼容,方时奕拒绝交流,淡声说:“让老陆来处理,你先回去。”
林曼容心思全落贺云西身上了,姣好的面容这时没比当事的几个好到哪里,她压根不听话,等收回眼神了,强势要去找警察。
自家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哪能是签字领人回去就能结束的,林曼容摸出手机,要找人来解决。
方时奕黑脸,本就糟透了,被她搞得更火大,厉声喝止:“你能不能不要添乱,我让你来了吗?”
林曼容一怔。
进调解室还是司机老陆去的,林曼容没去,陈则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清楚她来过了,两拨人隔着一张大桌子相对而坐,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没分歧。
不需要赔钱,也不需要检查,各负责各边。
调解完了就可以放人了,警察同志苦口婆心劝解,一个两个老大不小了,他们倒是打痛快了,周边的住户老年人心理阴影多大,本来老城区治安就不太平,出去了别再有下回了,不然第三次就没那么轻松了。
李恒代表双方对警察同志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再三感谢和道歉,等终于把人领到外边了,着实松一大口气。
派出所门口没有停车的地方,他们的车子都停斜对面的坡上了,那里恰好是监控死角区域。
一前一后进去,周嘉树手刚摸到车子门把,高大的身影便将其笼罩,忽而晃神,刚回身就被贺云西扼住脖子离地半提起来。
周嘉树一米七六的瘦子纤细身材与对方的体格毫无可比性,陈则都打不过,比起贺云西更是弱鸡。
“你让这个人打他,不管?”
对着方时奕,贺云西当面问。
没想到他刚出派出所就敢动手,方时奕张张唇,还没酝酿出措辞,看到周嘉树扑棱挣扎,动不了,顷刻又剑拔弩张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
贺云西不放,稳如磐石,任由周嘉树怎么折腾就是纹丝不动。
后边的李恒他们也意外贺云西的行径,吓得够呛,赶紧上来拦着。
“贺二,你做什么,疯了是不?”
“别搞事,松手。”
“快点。”
然而方时奕说了不算,李恒也不行,贺云西收紧力,捏周嘉树细得跟麻秆般的脖子一只手就轻而易举。
周嘉树的脸变得胀红,本能地又踢又打。
“贺二!”李恒加大嗓门儿,人都看傻了,“你听到没有,放开他!”
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了,顾不了那么多,李恒只能帮外人,去扯贺云西的手,可惜他卯足劲儿都干不过,撼动不了这人。
后边的陈则置身事外旁观,直到这时才有所反应,却只是喊了下:“贺云西——”
顿了片刻,不咸不淡轻声说:“走了,回去了。”
贺云西这才放下周嘉树,猛地一把将其推到方时奕身上,像扔脏手的污秽。
周嘉树劫后余生地倒方时奕怀中,死命扒着方时奕的衣角,因缺氧站都站不稳,开始疯狂地干咳,话都说不完整。
“你……你们……咳咳、等……”
视若无睹跟上陈则,贺云西没给他放完狠话的机会,利落果断把剩下的接上:
“可以,我随时等着,有本事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