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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一西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心思 不全是因为这个


    升腾的水汽弥漫整个浴室空间, 热烫,闷湿,燥意流经四肢百骸, 放肆地横冲直撞, 搅乱自持与白日里的表面平静, 一下, 两下。


    花洒开着,水不停流,记不清后面是谁给关上的,顾不了那么多。


    “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接活儿?”贺云西低声问, 唇挨到陈则鼻尖上, 要碰不碰的。


    陈则半阖着眼:“嗯。”


    “去了哪里?”


    能去哪里,必定满城各处跑, 不然哪至于天天都很晚才回家。


    脚不落地,腾空的失重感让陈则不适应,缓了缓,他一只手搭在贺云西肩上,低低说:“今上午走了趟南安, 中午去的阳华大道, 之后回的这边。”


    “这一周都没怎么见到你。”


    “事情比较多。”


    何止是多, 起码近十天, 陈则只去过汽修厂两次,而且都是较晚了才到, 一次没进汽修厂,全是在门口接上江诗琪就走。


    他们一次都没遇到,贺云西近期也忙, 一般那个点都还在厂里加班加点捣鼓,连陈则什么时候到,究竟哪一天来过,全不知道。


    “沈其玉还联系你不?”


    “没有。”


    “这次倒是老实了。”


    “他又没怎么。”


    陈则转开了脸,窗户紧闭,又没开通风,在里边待久了缺氧。贺云西却不乐意,将其掰回来,必须让对着自己。


    “他对你有心思,到现在有时还打听。”


    “不清楚。”


    贺云西说:“人走了还不死心,毛都没长齐,书不好好读,成天净想些有的没的。”


    陈则抬起眼皮子:“他不是毕业了,还在读书?”


    “准备要去英国留学,他不愿进他爸的公司,计划再出去深造几年。”


    “挺可以,没看出来还是个精英,不太像。”


    腿没有支撑,不多时往下掉,贺云西力气大,能轻松一把就将陈则一米八几的身体捞起来。


    少有听到陈则夸人,即便不明显。贺云西把他往前拽些,讲话也直:“后悔了?”


    陈则仰了仰,吸了口气,左手反撑墙上:“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这意思?”


    贺云西明着说:“他不适合你。”


    陈则说:“我也没那么觉得。”


    贺云西不太看得上沈其玉,同样都是难伺候的富二代,沈其玉太不靠谱,比李恒还直愣,李恒在一帮子有钱公子哥中算得上是清流了,虽经常脑子不好使,可起码基本的人情世故和为人处事是懂的,不像沈其玉那些,讲得好听是随心所欲不受拘束,实际就是一群只注重自我玩乐享受的轻浮小年轻。


    凡事有一就有二,沈其玉只是其中之一,汽修厂那边时常来人,像沈其玉之流不止他一个。


    水进眼里了,陈则难受,睁不开,扬起下巴。贺云西抱起他换到另一边,背对花洒的方向,顶上的白光不是很亮,可依旧刺眼。


    “瘦了。”


    莫名的,贺云西钳住陈则的腰,掌心贴上去。


    陈则一天到晚准时吃饭都难,单子多,基本是塞两个面包对付,两个多月搞下来,不瘦才有鬼了。


    “嗯……”


    陈则七月份左小臂上的划伤最终留了疤,口子深护理不到位,他自己压根无所谓,没管过,一点不在意恢复成啥样了,当时敷完药不影响做工就完全忽视了,但现在看起来歪歪扭扭的有些狰狞。


    出去到主卧,贺云西把他甩床上,两个人身上的水没擦,被子刚换的,这样折腾,晚一点都没法在这里睡。


    陈则倒着不动,没力气,白天干活就够累的了,贺云西拉他脚踝,猛地一下朝自己身前扯,抓住他的左手,眸光落到那道疤上,指腹按上去,忽轻忽重地磨了磨。


    “别蹭了,痒。”


    “老是这么怕痒。”


    “啊。”


    “这里,应该好不了了。”


    陈则直挺挺朝上,晓得指的是那道疤,他倒宽心,看都不看一眼:“又不是长脸上,随便。”


    贺云西的手粗糙,有茧子,磨皮肤得很。


    “做工还是小心点。”


    贺云西不太会关心人,他自己身上还有条更长的疤,这会儿倒说起陈则来了。陈则摸到了他背后的那条疤,顺着微凸的痕往下走了走。贺云西不给碰,似是有点子介意,扯下他的手压过他的头顶。


    “歇会儿。”陈则说。


    贺云西像是没听见,毫无反应。


    累了烟管够,打火机放柜子上,拿起,抽一支点上。


    贺云西叼着吸了一口,而后喂到陈则嘴里,半跪在陈则面前,自己抽一口,再给陈则送一口,中途时不时弹两下烟灰,分配还挺均匀。


    先前水进眼睛里,可能是混着沐浴露泡沫了,陈则眼睛有点红,染上血丝。


    烟换了牌子,不是原先的常见货了,黑色的烟通体细长,味儿冲,不是很好抽,但很提神。


    陈则横躺,没多久脑袋半吊在床外边,吐完烟气,眯了眯眼。


    床被搞得一塌糊涂,湿哒哒的。


    真睡不了,过后只能转到次卧,换个地方倒一块儿躺。


    歇下后再聊几句,有一搭没一搭的。


    贺云西下旬要回庆成几天,那边还有一个厂子,得过去看看,不能长时间不管。还有贺女士一个人在庆成待着也想儿子了,下周天就是贺女士五十九岁的生日,家里就娘俩,贺云西不回去,贺女士就得一个人过了。


    贺女士在电话里不在乎儿子是否回庆成为自己庆生,她早约了一堆跳舞还有老年大学里的朋友,到时将有四五桌人一同庆生,肯定热闹。可隔着距离的话不能信,当妈的只是怕耽搁儿子的工作,心里还是盼着贺云西能回家。


    陈则说:“帮我给阿姨带个好。”


    贺云西靠他身侧:“行,正好,她前两天还问你了。”


    “她还记得我。”


    “肯定,又没走几年。”


    事实上,贺女士以前还比较喜欢陈则,别人家的孩子总招人稀罕,何况陈则十几岁时那样的标杆。


    “我是不是得送阿姨一份生日礼物。”陈则问,却不是征求贺云西的意见,记起贺女士小时候对他也蛮照顾,拦着何玉英发疯揍他的热心邻里中,总有贺女士仗义执行的身影。


    贺云西说:“看你,都可以。”


    停顿半晌,又是:“你问她好,她就很高兴了,不是非得要东西。”


    “好歹过生,不一样。”


    “年年都过。”


    “阿姨平时喜欢什么?”


    “很多。”


    “比如。”


    “写字,画画,听戏曲。”


    “爱好挺广泛。”


    “别送了,我会送她。”


    陈则直挺挺瘫着,前半晚上暗光和昏沉的环境中,乍然换到亮堂的次卧,头顶的光晃得很,不舒服。


    胳膊搭眼前遮住,只露出挺拔的鼻梁与两片微红的唇,他的下颌分明,轮廓如刀削,无声缄默许久,忽而提到唐云朵调到江诗琪班上的事,心知肚明那与贺云西有关,除了这人,没有第二个会无缘无故介入其中的了。


    说谢过于浅薄,口头言语无用。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陈则讲,“往后还你……如果可以。”


    贺云西不否认,摁灭灯,外边微光照出他俩重合的身形,他靠着床头,低头瞥了瞥,须臾,接道:“先记着,我现在也没啥需要的,有了再看。”


    次卧的床一米五宽,不大,比主卧的差远了。


    他们双双平躺,这个宽度倒是够用,就是挨一处显得舒展不开,距离近难免束手束脚的。


    贺云西的头发干了大半了,陈则躺得不踏实,翻翻身,压到他的头发,贺云西本人都没吭声,他先感觉到,又往后挪了挪。


    仍不适应贺云西的半长发,即使比起前阵子已经剪短了大半,陈则找不到话题聊,问:“为什么蓄长头发?”


    贺云西说:“一开始不想经常剪,越留越长,几年下来就这样了。”


    末了,反过来问陈则:“你那时候怎么想到去庆成市读大学?”


    陈则望着天花板:“想离我妈尽可能远一些。”


    还有,报志愿是方时奕为他选的学校,那时他只盼着离开北河,离得越远越好,方时奕是他身边最好,也最值得信任的人,对方推荐了庆成电科大,他就选了那里,与方时奕再次同一个学校。


    绝口不谈方时奕,不与之再沾上半点干系,陈则翻翻身,有来有回继续:“你毕业后去庆成,是到那边投靠你朋友?”


    “一部分原因是。”贺云西讲,“不全是因为这个。”


    另一部分缘由,也有意不说。


    陈则对这个并不刨根问底,仅是唠嗑。


    干躺着犯困,聊了半个小时瞌睡就上来了,陈则翻翻身,闭上眼睛。


    贺云西挨旁边,还睡不着,见他不咋动了,便有眼力见不再多话,安静睡一边。


    十一点合上眼,中间沉沉睡了五个多小时,待早上四点多才又醒了一回。


    陈则是被贺云西弄醒的,对方由身后搂紧他,箍进怀中,粗粝的手掌在被子底下摸索。陈则觉浅,平时本就睡得少,醒后也不困了,逐渐精神起来。


    “还睡不睡?”贺云西压着声儿说,纯属多问。


    陈则无言,只是动了动。


    把他扳过去,相互对着,贺云西拉他的手伸向自己。


    “熬通宵,白天不上班?”


    “睡不着。”


    要上班还敢这么熬,着实铁打的身体,不怕猝死。


    五点半再睡了一次,陈则熬不过这位,惜命,结束了,趁天亮前赶紧多困会儿觉。


    今日大雾天,浓厚的白截断路边茂盛的树木,这一天,和平巷仅有的一家五金店倒闭了,二爷欢天喜地狂打陈则的电话,让他赶快过去。


    第32章 阿则 三个人凑一屋


    光友五金店位于巷尾, 靠近新苑三号门,离白事店较近,铺面营业的年份与新苑建成的年份相近, 比陈则年纪都大。


    那家店的老板已经六十好几, 实在是干不动了, 他的儿女也都去大城市工作定居, 没靠谱的后继者能扛起店铺,原本店铺四五年前老板的儿女就有打算接他过去养老,可老板固执,不舍关掉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店,铺面的转让公告今早刚贴上, 这回是真要关门了。


    和平巷四周的店铺多是这种不够新式的便民老店, 多年如一日堪比钉子户,光友五金店关店转让的消息早上就已传开, 是张师偶然看见公告,告诉二爷,二爷这才火速通知陈则。


    陈则必须把五金店接下。


    ——二爷在电话中果断拍板,甭管陈则的意愿,先替他拿了主意。


    已经约了五金店老板曾光友十点面谈, 地点就在五金店。


    “你上午的活都往后推, 谈完再看。”二爷叮嘱, “在家不, 还是出去了,几点能过来?麻利儿的, 快些。”


    陈则刚起来,彼时全身就一条裤衩子,其他部位光着, 他靠坐床头还没醒神,昨晚弄得有些狠,过了头,现在脑子浑浑噩噩完全是木的,好半晌才缓过劲儿,应下:“半个小时到。”


    “我在那边等你,先过去了。”


    “行。”


    贺云西也刚醒,不开免提都能听到手机对面二爷的大嗓门,这人身上更清凉,头发披散,被子也不盖,正对空调吹了一晚上啥事没有,身体素质相当过硬。


    “现在就要走?”


    “洗漱完再去。”


    陈则昨天穿来的衣裤扔主卧浴室里了,起初挂架子上,后面折腾的时候不小心扯地上了,当时来不及分心收拾,衣裤这会儿还在地上,不仅脏,还湿,彻底穿不了了。


    只能借一身贺云西的穿,一件灰色短袖和工装裤,贺云西到汽修厂干活儿就这么穿,陈则穿着干活也合适。


    “洗了明后天还你。”


    “有多的,你留着也行。”


    刷牙漱口洗脸,一气呵成,陈则动作快,等出来到客厅,贺云西丢一份打包好的三明治和牛奶给他:“冰箱里只有这个,凑合吃。”


    陈则拿着,换鞋,拿上工具箱赶时间出去。


    刚拧开门把手,对方又提醒:“手机。”


    条件反射性摸裤兜,找不到,记起手机还搁次卧床头,又折回去找。


    次卧床上狼藉,地上也没好到哪儿,垃圾桶里铺满厚厚一层纸团,以及用过的东西。


    陈则走得快,不小心踢到床边的垃圾桶,里面的纸团连同几个打结绑死的透明袋倒出来。


    全是他们昨晚用过的,撕开的小纸盒都在,那会儿着急,贺云西摸黑连着塑料膜带包装盒扯得稀烂,导致有两个没用的掉床底了。


    余光瞥见那玩意儿,陈则别开脸,刚要收拾,门口传来贺云西的声音。


    “我来,你先去。”


    陈则也不拧巴:“嗯好。”


    三明治是热的,用微波炉叮过,夹的培根鸡蛋,一看就是自己做的。


    味道中规中矩,不难吃。


    赶到光友五金店,人基本齐了,不单二爷在,还有几个眼熟的,都是与陈则吃一碗饭的同行。


    基本是捡漏来的,也有看热闹的。


    陈则最晚到,二爷拉他站一边,与之先交底。


    大致打听明白了,这里目前是打算带货转让,一口价十九万,店铺租期还有五年,和平巷店铺普遍便宜,一年撑死了万把块钱,主要是货贵,据说一共压了二十六七万的货。


    另外就是,五金店的渠道、客源和部分合作也会一并让渡,这儿明面上说是转让,实际是为这家店找下一个继任者。


    十九万算是骨折价,仅是存货清仓都不止这这个数。


    二爷本是冲着货物来的,一开始只想帮陈则看看这儿有啥能捡耙活①,买点跳楼价便宜货回去。


    毕竟要关店了,很多货卖不掉也退不回去,若是短期内店面转不出去,或者带货转让的价格不合适,到后面肯定得考虑先把能出的货出了,至少回回本。


    可当这里带货转让价才十九万,二爷瞬间改变主意,一门心思让陈则接手。


    和平巷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开过别的五金店,可坚强屹立不倒的仅此一家。


    要知道新开一家五金店的成本也得十几万,新店还是从零开始,没靠谱的货源,没固定的客户,更没有诸多与之长期合作的店以及师傅,稍微经营不善,投入的成本就打水漂了,哪有接手这种现成的口碑老店来得安稳妥当。


    “你什么想法?”二爷觑着眼瞧一同等待的人堆,眉头紧锁,心里其实没底。


    五金店很抢手,能不能接到是难事,不好整。


    陈则实话实说:“没想法。”


    “接不接?”


    “看情况。”


    知晓他的担忧,二爷保证:“钱不是问题,我给你托着。”


    陈则不需要:“我自己会解决。”


    “你有个屁,别整虚头巴脑那一套。”二爷拆他台,“给个准话,要,还是不要,别的不用管,我来搞定。”


    陈则给不了准话,心知肚明二爷所谓的搞定无非就是私下里送礼陪笑,拉近关系再加钱竞价,二爷与曾光友也是棋友,凭他俩的私交,也许能行得通,但加钱得加多少才能拿下就不一定了。


    他们愿意加钱,别人也不是吃素的,明摆着有赚头的生意,保准抢破头,十九万能拿下来才有鬼了,加下来很可能得翻至少一个跟头。


    见他不吭声,老半天没个准信,二爷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问他:“你手里有多少?”


    陈则说:“几万。”


    “具体几万。”


    “不够,差得远。”


    “跟老子还防着,怕我偷你还是抢……”


    “五万六千多。”


    尾数都不够。


    二爷问:“你存折呢,不是还有定期,这三个月不是挣了不少,又放存折里了?”对他的存款如数家珍,摸得一清二楚。


    陈则自有安排:“那个钱不能用。”


    “不用留着以后进棺材了当传家宝?”


    “……”


    反正不能用,自从还完欠款,陈则这两年定期往存折里放钱,只要手上稍微宽裕,有多的就分些存里面,但一直只进不出,只要放进去的钱,便坚决不再拿出来,要用也只花借记卡里的。


    不过存折上钱也不多,加起来都没十九万。


    二爷看不惯他这死抠样,一个大男人,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要,前阵还舍得花八千给江诗琪补课,平常一家子开销都多少了,眼下大好机会摆在面前,关键时刻却在意起钱来了,真是不开窍的死脑筋。


    不管陈则的顾虑,二爷更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有钱,今天就是把老本垫进去都得拿了这儿!


    可惜终究是个人意愿。


    等到约定的十点,进去面谈,还没开始讨价还价呢,老板曾光友一看陈则顶着的那张脸,立马就不干了。


    原以为二爷会来什么人过来,结果是陈则这个小年轻。


    曾光友对年轻人有偏见,认为岁数小不能抗事,能在这一行混下来的哪一个不是面面精通、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陈则才干几年,一个小小的维修工,吃的饭还没老一辈吃的盐多,他能顶个毛用,往后要是跟那些工头、师傅、合作的小老板打交道,能不能镇住场子都是问题。


    曾光友对老店颇有情怀,这是他一步一脚印打下来的心血,几乎一辈子的精力都耗在这里,老店于他而言就是相伴多年的老伙计,他们一家靠它过活,靠它供一双儿女读书到买房成家,如今要把老伙计交付给下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陈则这样式的。


    曾光友比二爷脾气还古怪,一上午来谈转让都被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这不行那不行,年纪合格的技术不到位,有经验的办事不灵光,头脑好使的歪心思又太多了……急眼了,还险些跟人干起来。


    这老东西,还真把这家店当绝世稀罕宝物了。


    开店做生意谁不是冲着钱,十九万不是小钱,哪怕是白菜价,可按照他这么挑,十个诚心来谈的十个都过不了关。


    认定二爷拿自己开涮,要不就是陈则捣的鬼,为的是骗自己的店,曾光友气上心头推他俩出去,给多少钱都不干。


    离开五金店,二爷却心满意足,觉得肯定有机会,知会陈则,晚上去他那里一趟。


    “干啥?”


    “别问,来就是了。”


    陈则倒不惦记五金店,看完就算了,上午还有活得忙,他外出接活去了,对二爷的嘱咐也不咋记心里。


    二爷没说几点,陈则愣是干完所有单子,将近九点才过去。


    到二爷家,赶上贺云西在那里。


    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也在。


    陈则起先还没注意,买了一个西瓜抱过来,进厨房分成两半,一半待会儿带回家给江诗琪她们,一半切成小瓣,端进屋喊二爷尝尝。


    贺云西在,顺道也喊他。


    “路口新开的那家百果园买的,应该还可以。”


    二爷脸色奇怪,暂时没心情吃瓜,坐太师椅上宛若有钉子扎,假意咳了两声提醒。


    陈则不解:“你不舒服?”


    二爷又咳了下,小声说:“楼梯口方向。”


    陈则侧身看右手方,这才瞅见那位。


    方时奕比他早两分钟到,基本就是一前一后。


    望见对方,陈则眉宇间染上不悦,下压唇线。


    方时奕像是忘了上次烧烤摊对他的警告,一点不记教训,温言细语打破僵局,开口:


    “阿则。”


    第33章 有意 桌子底下的不安分


    缘分深厚, 三个人不约而同齐聚一堂,赶着凑一堆了。


    贺云西是二爷找来的,为了白天五金店那事。


    个中牵扯细讲颇复杂, 简而言之, 就是贺家与曾光友是表亲, 贺云西他妈贺女士是曾光友的表妹, 且是打小一起长大,年少丧父的曾光友还在贺家吃过几年养恩饭的那种。


    正如陈则所料,二爷信心满满的行事路子一贯秉承千百来年的人情主义,行不通就找熟人托关系。


    出于保险起见,二爷一共找了两条道, 贺云西是其中一条——另一条不是方时奕。


    今晚是撮合贺云西和陈则两个年轻人见面, 准备牵桥搭线来着,结果半路杀出个意外, 方时奕临时上门,刚从外地回北河市,公司和房子都还没去呢,立马便让秘书开车将自个儿送到和平巷。


    给二爷送上乘的茶叶来了,外地搞到手的上等品佳货, 二爷平素里最好这一口, 方时奕蛮会投其所好, 上回被二爷连人带礼腿出门, 这次不再买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补品,可算是送到了老头儿心坎上。


    二爷不了解三人间的弯绕, 在他这儿贺云西和方时奕就是亲戚,虽然两家多年前闹了嫌隙,但已经九年了, 再滔天的深仇大恨持续至今。


    来都来了,有贺云西在场,二爷没好对方时奕表现得泰太过,更是滴水不漏地未透露出方时奕和陈则以前那档子不同寻常的恋人关系,以为贺云西一概不知情,理论上应该是不知道。


    陈则和方时奕刚谈上那年,都读大学了,贺云西大他们一些,如果记得没错的话,那时贺云西已经带着贺女士搬离新苑,不住这边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现下的情形。


    桌上备着几碟熟食,全是下酒菜,卤牛肉、酱板鸭,还有凉拌的夫妻肺片和切得薄薄的耳叶,熟食蒸锅里呢,只等人齐了就端出来。


    来都来了,二爷今夜格外有待客之道,故作姿态地清清嗓门,暗中示意陈则别坏事,不论如何先谈正经的,旁的后面另说。


    “既然都到了,那就跟着喝点,坐吧,你们都认识,我就不介绍了。”二爷拉陈则一把,招呼贺云西坐正上方,“小贺,你来,正好咱们四个一人一边,你挨着我。”


    转头对着方时奕又是:“时奕你坐对面,靠阿则吧。”


    方时奕没意见,跌进陈则冷然的眸光中,也不躲闪,淡定得不像话。


    “嗯,谢谢王叔。”


    陈则干杵不动,步子半天没挪一步,二爷使唤他:“去厨房把菜端出来,都在蒸锅里。灶台上还有两道没热的,锅放不下,你开火热一下。”


    趁机隔开陈则和方时奕,担心陈则狗脾气发作,打发他去厨房冷静一下子。


    陈则脚下扎根,二爷悄摸拧他一把,眼睛快挤成缝了,硬是将人推开。


    回头一脸笑意,拿酒出来倒上。


    今儿喝茅台,下血本了,一整就是两瓶。


    “都能喝白的吗,晚点还开车不你俩?”


    方时奕晚点有司机来接,能喝酒,贺云西更行,住附近不影响。


    “我来,王叔您坐。”方时奕自觉,分外明事,不等二爷动作就把酒双手接了过去,他来开,逐一倒上,最先递一杯给二爷,倒完了,再回身看看厨房,放下酒瓶要去帮忙,“我去看看他。”


    他去还得了,待会儿指不定得翻天,二爷拦住,迂回说:“等着就行,不碍事,阿则一个人能顾过来,也没几道菜。”


    可惜二爷低估了方时奕的决心,他今晚不是冲着这顿饭来的,而是那个人。


    “您先吃着,应该快可以了。”


    没好拦得过于明显,二爷抓了个空,转头见贺云西只身坐定,动也不动,面上表情未明,看不出情绪。


    只能由方时奕去了,单独照顾贺云西,这位才是今晚的主要客人,虽然根据眼下的趋势来看,事儿多半是明谈不了了,可邻里邻居的,有的是时间,不着急,过了今天后面再说也成,重要的是这顿饭得吃好。


    “那他俩去弄,小贺,来,咱们走一个,碰一杯先。”二爷周周到到,末了,夹一筷子牛肉到贺云西碗里,“上次请你吃饭就没喝尽兴,今天难得肯赏脸又来我这儿,尽管敞开了喝,千万别见外。”


    贺云西兴致不高,可非常给二爷面子,人敬他,他放低杯子碰一个,仰头全灌了。


    “二爷你客气,不要跟我见外才是。”


    二爷笑眯眯:“都是一家人,你和陈则他们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你们客气啥。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弄了点,今晚热菜我下的厨,可能没有上回馆子打包的合你口味,你将就一下,当自家就是了。”


    “劳烦你了。”


    “嗐,这讲得什么话。”


    那俩进厨房了半天不出来,很久没动静。


    热个菜比现炒都费劲,隔着一道墙看不见,也不知道在搞哪样名堂。


    当着贺云西,二爷没好扯开嗓门催促,时不时打量那边一眼,额头的皱纹拧成川字。


    不一会儿,正当二爷按耐不住要起身了,里边终于传来响动。


    砰。


    不锈钢盆重重摔案板上,响声极其突兀。


    二爷要站不坐的,抻长脖子打望,终于忍不住大声问:“热了没,是不是燃气灶又打不着火了?”


    这借口够蹩脚显眼,陈则一个专业干维修的,修燃气灶比喝水还简单,哪能这么久了还打不着火。


    里面没人回应,二爷白吼一嗓门,纯粹浪费力气,还让那俩的暗涌流动暴露得更加瞩目。


    俩没长眼的东西干啥呢,也不分分场合,什么事不能过了这顿再说?


    脸上有些挂不住,二爷不耐烦咂摸了两声,急性子等不了,当即就要起身过去瞅瞅究竟怎么回事。可接着贺云西拉住他,反过来为之夹一块白切鸡,神色自若,仿若察觉不到那两个的端倪:“这个是不是街口那家广东人开的铺子那里买的?”


    二爷压下急躁:“对,是那家。”


    “以前就开着的,好多年了,一直都在。”


    “可不,你们小时候就在了,二三十年了都,刚开店那会儿你妈还抱着你,陈则还没出世,怀着呢。”


    “老板还是原先那个?”


    “换他儿子了,老胡退休回广东乡里养老了,把店早交给了小安。小安你还记得不,就四五岁了还穿开裆裤整天哭鼻子那小子,老像跟屁虫一样老粘着陈则。”


    “嗯记得,有印象。”


    “你还跟人打过架,也就几岁大,他被打哭了回家告状,你妈收拾你,你跑陈则家里躲着不肯出来,以为你走丢了,吓得满大街到处找。”


    二爷惯会揭短逗趣,嘴贫的毛病改不了,讲起旧事头头是道。


    那是贺云西六岁大的事了。


    陈则小时候就是孩子王,长得又标致好看,家里有钱,大方,玩具多到见人就送,和平巷的小孩儿都乐意跟他混。贺云西则比较安静,是个闷葫芦,三脚踹不出一个屁,孤僻不招待见,陈则是他唯一的玩伴。


    其实也算不上玩伴,严格意义上,对陈则不算是。


    陈则那会儿就是中央空调,跟谁都要好,小小年纪就颇具江湖大哥的气质与做派,对贺云西也不过是看他是一个小区里的邻居,所以仗义带他,罩着,不让别的野小子总欺负他一个没爸的可怜儿。


    至于贺云西为什么跟小安打架,大人们不知情,好像是为了抢东西还是什么。


    小孩嘛,哪有不起矛盾摩擦的,只是可惜,后来都长大了,年少时成天一起到处撒欢儿的伙伴却变得像陌生人,生分疏远起来了。


    二爷感慨,比当事人还真情实感。


    贺云西不言语,更不解释当年他与人干仗的原因,也许他都不记得了,亦或不想提。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又不是如何风光的过往,犯不着念念不忘。


    外面寒暄,聊一聊。


    厨房内,陈则他们能听到外边的谈话,方时奕立在灶台面前,随陈则后面打下手。


    二爷讲的那些,陈则几乎记不清了,早忘了这一茬。


    方时奕也听得见,脸上不露情绪,等他们讲完了,瞥向陈则。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耳朵被炮仗打聋了,还是脑子进水了?”陈则刻薄嘴毒,称得上是恶语相向,他以往从不骂方时奕,可此刻像对待仇人,咋伤人咋来,“我他妈说的你当放屁,听个响就完了,追着恶心我,有意思?”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加之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对陈则的了解,方时奕这下收起尖锐,不再像上次那般争论。


    问题横在中间跨过不去,那就暂且不管,适当的退步反而更有用。


    这一套对陈则向来好使,他吃软不吃硬,办法越是紧逼越不行,相反,软下来缓和还有点作用。


    “我来看看,没想怎么……不晓得你也在。”方时奕说,今晚的确是顺路过来探望二爷,不是故意。


    “看完了,那现在可以走了。”


    方时奕不吭声了,缄默。


    陈则今天火气大,刚哐当一下盆子砸案板上了,没控制住力道,不锈钢盆直接干进去一个大凹坑,没法儿再用。


    到底是在二爷家,不是自家亦或露天烧烤摊,在这儿闹起来太难堪,陈则有数,他俩讲话都压低嗓门,尽量不让外边听到。


    方时奕挺会挑场合,趁其热菜,不和他吵,轻声问:“我妈前些天是不是找你了?”


    看样子已经清楚了,明知故问。


    陈则不答,省得啰嗦。


    这事得解释,方时奕认为很有必要,可惜陈则不这么觉得,斜睨他:“有完没完?”


    方时奕还是说:“不会再有下次,之后我会处理好。”顿了顿,再添道,保证,“她不会再来找你了。”


    陈则抓着锅铲,一个字没回,多说无益。在这里待得够久了,端上菜,侧身出去。


    “不要来我跟前碍眼,知趣点自己早些走。”


    方时奕站那里,似是置若罔闻,灶台上的菜一次端不完,他帮着拿剩下的,后一步跟上。


    他们的不愉快就差摆在脸上,不要太明显,是个人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


    二爷目光分别落他们身上打量,顾及贺云西,这会儿不便多言。二爷起来帮着接盘子,不着痕迹与陈则换个位置,换成自己挨着方时奕,把陈则挤到贺云西左手边,心里犯嘀咕,担心陈则火上来了会和方时奕动手。


    “你们估计都还没吃晚饭,行了,垫巴两口填填肚子,吃饭要紧。”


    适度打圆场,找点不那么尴尬的聊头。


    二爷不敢把陈则拉出来,冷着,由他消消火再看。


    转而继续同贺云西拉家常,无心提及方时奕,想着他们都在庆成市发展,默认两人是亲戚,理应常有来往,于是问他们在那边咋样。


    贺云西直白,照实讲:“不了解,我们不熟。”


    哪壶不开提哪壶,二爷瞬间明了了,又岔开,把话转到陈则头上。


    “别光顾着吃,喝点。”


    陈则不喝酒,但还是拿起杯子做做样,沾一小口。而刚放下杯子,桌下,突然被踢了一脚。


    也不是踢,就是有什么挨了上来,有意无意的。


    来自斜右方,抵他小腿肚上。


    实木四方桌遮挡了视野,二爷和方时奕看不到底下的异样,陈则也瞅不见,但能感受到。


    端酒的手微顿,起先不确定是谁,第一反应是侧头望二爷,结果二爷气定神闲喝着茅台,酒贵,醇厚回味悠长,二爷一滴不舍浪费,边喝边啧声,惬意享受。专注的样子一看,明摆着不是他。


    除了二爷,坐陈则边上的只有贺云西了。


    陈则抬头,看着始作俑者。


    但贺云西全无自觉,面不改色,似乎不是他,陈则找错人了。


    陈则穿的长裤,可因为天热,裤腿往上挽起一截,半条腿露在外边。撩拨触着皮肤,往下,似有若无的贴近,最后落到脚踝处。


    稍微侧开,无声躲了躲。


    对方像是料准了他的反应,先行一下子勾住……四方桌不大,陈则一滞,不动了。


    旁边的贺云西慢条斯理,不时与二爷搭两句话,夹菜,吃东西,半点不受影响,看不出一丝异常。


    桌上,方时奕同二爷敬酒,主动找话,二爷至今对他们之间事情的具体细情浑然不知,只知道是分了,其余的蒙在鼓里。方时奕到底和陈则谈了那么多年,这要换成寻常的男女,怕是早都结婚生子,快些的二胎都能满地跑了,拧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二爷明事理,他们又不是没像这样分过,或许哪天又复合了,是以二爷对方时奕还是与往常无异,如原先一致对待。


    敬酒该喝酒喝,喝完唠嗑一番。


    方时奕与贺云西不熟不能聊,与陈则现阶段处于分手中,也不能聊,剩下能聊的就是方时奕本身了。


    老生常谈,二爷问其工作,问他的公司怎样了,生意行不行。


    房地产至今仍如日中天,北河市近几年也是跟上了时代潮流,房价飞涨,连新苑这个破旧小区单价都快突破八千了。


    要知道,九八年这里买一套新的才几百块一平米,即使那个年代工资低物价低,好多人一个月也才几百块,可起码生活有盼头,买房占比于整体收入比重并不是太高,然而时至今日,许多人一个月工资可买不起一平米的房子,还有好多年轻人辛苦挣四五千,却贷款三十年背上百万的房贷。


    房地产发展蓬勃,家装公司自是跟着水涨船高,不少搞实体的企业都进军地产及装修这一块了,挣钱如流水。


    二爷对方时奕的认知还停留在之前,什么独立事务所,什么商业与艺术建筑设计,统统搞不懂,在他那儿,无非就是修大一些的房子,不觉得那和前者有多大区别。


    方时奕也不纠正二爷,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二爷问他就答,涉及到专业方面,便浅显易懂地换成寻常人能理解的大白话讲。


    方时奕很擅长交流,除开上次烧烤摊的见面,多数时候,他温和,耐得住性子,而且还蛮尊重人,总是谦卑,不让人产生过远的距离感。不似方家其他人,骨子里就高人一等。


    陈则能和他处这么多年也是有原因的,抛开错误,别的方面,方时奕其实很合格,甚至有的时候算得上是高分对象,谈恋爱哪有不吵不闹分歧的。


    二爷想着,转念又一琢磨,俩都奔三了,日子还长,总这样搅和也不行,要一块儿走下去,不合适……无端端脑海里就冒出这个想法,二爷头一回寻思这些,以往他只觉着两个男的一块儿生活有备有悖常规旧俗,现在他能接受陈则的性取向了,左看看陈则,右瞅瞅方时奕,心头叹息。


    年轻人的事,老梆子管不着,瞎扯淡半晚上没劲儿,二爷喝差不多了,还是先为今儿最重要的正事提前打个底,谈到他和陈则白天去了五金店,找曾光友谈转让。


    桌上另外两位都认识曾光友,也晓得那个五金店,反应各不相同。


    “那里要关门了?”


    “你要接手那个店?”


    贺云西不惊讶爷俩去五金店,倒是方时奕,听到他们找曾光友谈转让,脸上一时复杂。


    当初大学毕业从庆成回北河,方时奕原是计划留在当地扎根发展,陈则一意孤行,坚持要回来。


    应届毕业生的工资不足以同时支撑庆成过高的房租、何玉英的医药费、一老一小的生活,以及因户口从而衍生出的就医报销、读书上学等等问题,回北河成了陈则最好的选择,即便方时奕提出,让他留在庆成,祖孙俩和何玉英请护工保姆照看,钱方时奕负责,可依然改变不了陈则分毫。


    面临异地,他们第二次分手,争执最激烈时,陈则说他不需要任何同情怜悯,硬气到宁可分手,也不接受施舍。


    施舍,男朋友愿意一起承担,换成任何人都会感动,可在陈则眼里却是不一样的极端。


    等到方时奕两地发展,开公司,成立事务所……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方时奕不止一次问过陈则,要不要去他那里,别的不说,他那儿给的工资待遇绝对比陈则成天到处打杂工强,随便给个数都抵得上陈则干两三个月了。


    可无一例外,陈则从不答应。


    别说答应,就是去公司找方时奕,也很少把车停进公司的地方,


    陈则不接话,二爷作答,承认:“只是有那个意向,还没谈拢,曾光友那老货刁难人,成心……”话讲出口,后知后觉记起贺云西是人亲戚,当面这么骂不太好,因而改口,“老曾吧,他要求有点高,有意向的人也多,他挑花眼了,还在考虑。”


    话到这儿就止住,不讲多的。


    桌上另两个能拐过弯儿,今晚又是茅台又是亲自下厨把人喊来,这规格就不是冲着吃顿便饭,二爷的真实目的,讲出口与不讲,都挺到位了。


    贺云西上道,懂了,接一句:“上周我去表舅那里他也没提这个,明天我去看看,上午有时间。”


    如此直爽干脆,不用二爷再费劲吧啦折腾,二爷立马笑笑,原本寻思后面还得找他再说说来着,结果不要太顺利。


    一高兴,二爷乐得反过来再次敬酒,不管陈则的意愿,让陈则也敬。


    “行行行,小贺你快些去看下,你表舅他啊……他就是放不下他那店,挑来挑去,不肯放心交出来,不过也是,干了几十年了,人之常情。说起来,你表舅做这行,还是你外公带上路,你外公走得早,你可能没啥印象,他呀,不得了,搁那时候可是个高级钳工,本事大着。”


    二爷拉着贺云西追忆往昔,噼里啪啦嘴上不停,陈则插不上话,方时奕愈发当起透明空气。


    交往那会儿,一分一厘都要争个你我,现在搬回新苑,撇清了关系,却愿意接受另一个人的帮助,不怕欠人情债了。


    方时奕看向陈则,眸中沉了沉,适才的柔和一点点收起。


    搞不懂陈则,不清楚他的内心,相处的这些年像是假的,不堪一击。


    贺云西趁热打铁,说:“要不明上午陈则跟我一路,也去?”


    陈则本人还没想好,二爷立即定下:“诶好,他到时空闲,你们俩一起。”回头冲陈则使个眼色,示意机灵些。


    这边未有所回应,方时奕被晾一边那么久,终是出声,冷冷代为拒绝:


    “他不去。”


    第34章 手段 方时奕:“你是不是用他来报复我……


    旁人的意见不重要, 贺云西由始至终没把多余的那个人放在眼里,听而不闻,好似耳旁风, 看向正主, 问陈则:“到时你空不, 大概九点, 直接去店里,应该耽搁不了多久。要是赶不及,也可以换个时间,我这两天都行,不忙。”


    甭管得空与否, 必定要去, 不然白天就不会跟着二爷上门谈转让了。


    钱够不够另算,再想办法就是了, 陈则打心底里就有那个意愿,现下路子送到跟前,他思忖须臾,颔首:“空,要去, 九点我到汽修厂找你。”


    贺云西说:“小区单元楼下等就成, 我中午才去厂里。”


    “行。”


    方时奕面沉如水, 神情木然, 一只手搭桌角握成拳,用了劲儿, 隐忍克制可内里的情绪已经跃然纸上。他直勾勾看着陈则,原先还能假装一二,可再怎么忽视, 也能察觉到暗藏其中的端倪,陈则待贺云西的“特殊”与从前的种种对比鲜明,打破了固有的原则。


    被死死盯着,陈则风轻云淡,犹如没感觉,任其看个透彻。


    地方就这么大点,还在桌上呢,另外另个人又不是瞎的,抬眼就能瞅见双方的汹涌潮动,明争暗斗地静静对峙,场面无比诡异。


    “你现在是……找他帮你?”


    少顷,方时奕当面说,嗓音稍喑哑,语气里带着几分质问,也不管另两位还在场,压抑了半晚上,几近到极限了。


    陈则无言,不乐意在外边同他掰扯,尤其是在二爷这里。


    可显然方时奕一定得掰明白,晚上能平心静气坐在这屋里都是强忍着,心里本就卡了刺儿,现下喉头里血气翻涌,直冲头顶。


    “为什么?”


    还能为啥,挣钱呗。


    陈则无动于衷,找贺云西不是他的意思,是二爷在中间周旋,不过他刚刚相当于是答应了,接受了二爷的安排。


    “不为什么,跟你没关系。”


    旧情人了,又不是现任,今儿能容忍方时奕同桌吃饭喝酒都是看在二爷的面子上,方时奕偏要当上回的警告没发生,上赶着自找不痛快。


    “找谁不行,你单单找他……”只是方时奕听不进去,芥蒂挺深,“现在他可以,我就不行,这算什么?”


    翻旧账更没意义,陈则重申:“不该你管。”


    “谁能管,他吗?”


    “是不是,也和你无关。”


    方时奕咬紧牙关,气糊涂了,搞不明白此时自个儿的定位,还当是他们交往没分开,面上越来越晦暗,从齿关里挤出一句:“你讲清楚。”


    陈则一点不怵:“好话不说两遍。”


    方时奕整个人震长凳上,换成别人,比如张师他们,但凡其他人,唯独贺云西不行。陈则的过分直白就是一把利剑,刷地迎面砍上来,一时间脸上错愕,惊异,难以置信,随即才是愤怒。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陈则的态度,这些话,都不会显得那么中伤人,可这不是私下。


    方时奕这些天过得极为艰难,平静的生活突遭大变,偌大的房子里空荡冷清,一开始他尚且可以自我调节,靠工作麻痹绷直的神经,以此强迫自己适应陈则的离去,但久而久之,那样也只是自欺欺人。他骄傲惯了,时常处在上位,可烧烤摊那次见过面,全都不一样了。


    他和陈则,他们的问题仍是有头无尾,结束得太草率,以至于他认为肯定还有回转的余地,不该忽然截止。


    罪犯判死刑都得走冗长复杂的审判程序,去庆成市出差前,陈则还不是这个样,以前就算是闹矛盾分开了,可没有哪一次会如此决绝。


    认识二十五年,谈了九年,最难的时期,方家那么为难他,陈则都没动摇过,可这一回说放就放,方时奕不信,更不甘心。


    他最近有事没事就到和平巷,暗地里还跟着陈则好多次,到江诗琪补课的平房,到新苑,到白事店,陈则没发现过,又或是故意忽略,他经常都在,不是分了就掰得完完全全,一丝挂牵都没有了。


    沈其玉的存在,方时奕也知晓,陈则拒绝了沈其玉,他更是知情,而这也让他有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方时奕这一周也忙,刚工作完就马不停蹄往这边赶,再次冲着求和来的,但今晚的不愉快俨然超出预期,让其措手不及。


    面上的神情渐渐收起,方时奕挺会联想,思维不是一般的发散,把八杆子打不着的猜测扯成一团,一字一句问陈则:“你是不是用这些报复我……”


    陈则坦荡,径直否认:“不是。”


    “那你把这个人扯进来?”


    “就不能是他自己来的?”


    “不能!”


    大概旧怨作祟,方时奕双目中因连日疲惫而熬出来的血丝格外骇人,他既晓得沈其玉,必定也明了陈则和贺云西这些时日以来频繁接触,有的话陈则理所应当说出口,但听着却尤为刺耳。


    像是狡辩,像是袒护。


    陈则以往连个暖热知心的弟兄朋友都没有,一天到晚不是埋头苦干,就是与二爷他们这群老头儿混迹,这才多久,外人就闯了进来,还是方时奕视作眼中钉的死对头,真恨的那种。


    除开报复,方时奕想不到更深层次的原因。


    突如而来的火气使得堂屋针落有声,气氛霎时剑拔弩张,变了味儿。


    挑起这一切的贺云西成了仅剩还在伸筷子夹菜的,“梆”,筷头磕碗沿上,清脆一声响。


    “我还搁这儿,有意见可以直说。”似是嫌局面还不够乱,这位偏生缺心眼儿,横插一脚添乱,斜瞄着方时奕,不慢不紧,“撒气就算了,但别找错人了。眼不好,还是神经有毛病,分不清么,这都能搞混。”


    方时奕不同他讲话,目标明确,只关注陈则,以牙还牙视其为无物。


    可贺云西既然开口了,便非得把水搅浑。


    “本就没找你,跟你不沾边,搞不清楚主次。你来得,我凭什么来不得,这是你家,房本写你名了,还是你能做二爷的主,管那么宽。”


    两人过节深,上回打架的账还没算,眼下也不是清算的时候,方时奕目的明确,眸光如炬,定定看着陈则,等他的解释。


    可惜陈则不给,没那打算。


    “很晚了,你该走了。”陈则只说,这个时间点,周围的四邻八舍全在家,稍微有点动静,多半会被围观看热闹。


    他自个儿倒是无所谓,可其他人还得要面儿,又不是都能像他全舍开了,不要皮和脸,没个正常的生活。


    方时奕执着:“不要转移话题,陈则,你这么做,因为他能帮你,那以前你又在坚持哪样,只要不是我,都行?你跟我的关系……你不知道他什么样是不,他会有那么好心,无亲无故帮你?去年我去武青做项目,出问题就是他从中作梗,你真当他是偶然回这边的,偏就不求回报,谁都不管,只管你。要不是他,这次我们……”方时奕喉头阻塞,没讲完,红着眼揭贺云西老底,又吞吐不悉数抖落完,嘴皮子颤了颤,目光凌厉,“你报复我,我认,你弄死我,我都认。可是他冲着我来的,把你当手段,你信他,就不怕他连你也害?”


    陈则安静,不接他的,可也没反驳。


    依照贺云西的性子,那人干得出来这种事,挺正常。


    陈则和他,非亲非友,虽是邻里,可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天底下谁会白干不图利处,除非是别有用心。


    贺云西同陈则没仇,可和方时奕有,还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作为与方时奕好过多年的男人,这位真能毫无芥蒂、私心对待?


    真能,那这气度堪比宰相肚里能撑船了,显然不现实,不可能。


    那年贺云西同方家闹成啥样,陈则亲眼目睹,这人可是提着刀找上门,不要命准备同归于尽,如若不是贺女士追上去拦着,当妈的跪地上磕头求他,求方家,这才制止了悲剧的发生。贺云西彼时未成年,也就年纪小,不然早坐牢了。


    方时奕一盆冷水泼下来,从头凉到脚。陈则缄默,二爷坐一旁都听傻眼了,老头儿不了解内情,着实一脸懵,一句整不懂。


    “还挺会想。”贺云西扯了扯唇角,好整以暇挑起锋利的眉尾,“我自己都不晓得,还能这么搞。”说着,往后挪凳子,大马金刀坐着,“怎么,这是在挑拨离间,你说是,我就是了?”


    方时奕说:“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干涉。”


    贺云西无赖,似笑非笑:“我就管了,你能怎样?”


    “你可以试试。”


    “试了你又能如何,逞嘴皮功夫没意思。”


    “你做过什么,你最清楚。”方时奕威胁。


    “我倒是想听听看,我做什么了。”贺云西眼中也变冷,沉了下去,“又跟你有多大的关系,让你到现在还忿忿不平,搞得好像你多正派一样。”


    破罐子破摔,方时奕还真说。


    “当时如果不是你告诉何……”


    哗——砰!


    没喝完的酒照面就泼了上去,既快又狠戾,连同杯子一块儿砸。贺云西出尔反尔,却不给继续讲完的机会。


    方时奕甫一侧头,擦着边躲开了,杯子坠地上摔得稀碎,瞬间四分五裂。而后一刻,对方故技重施,又是一脚踹上来。


    全程云里雾里的二爷这才反应过来,眼看方时奕被贺云西扯衣领子摔地上,急得拦中间,可惜一把老骨头不顶用,拦不住。


    “愣着干啥!”二爷冲陈则吼,面红耳赤,“狗日的,拉开他们啊!”


    第35章 纠缠 贺云西:“舍不得他,心疼了?”……


    砸碎的酒杯是二爷珍藏的那一套中的一个, 白玉材质,具体价值陈则不懂,反正二爷宝贝得像眼珠子一般, 稀罕得都不咋让人碰, 但此刻老头儿顾不上这玩意儿, 看都来不及多看或是心疼东西, 场面一时间不可开交。


    阵仗来势汹汹,饭桌岌岌可危,差点被掀翻,边角上的碗筷瓶罐不幸连坐,啪嗒摔地上。


    方时奕不还击, 任凭贺云西动手, 眼都不眨一下。


    一拳头砸下来,是二爷死死抱住贺云西的胳膊, 才得以让这一下打偏,不然照他身上就是结实一击。


    他半点不惧,对上贺云西的愠怒的双眼,仰起头,故意挑衅, 做了个口型。


    陈则站在那里, 离得远, 听不见讲的什么, 但显而易见,贺云西被方时奕刺激得不轻, 失了理智。


    早先的交互,无一不是方时奕吃亏,可今晚这人有备而来, 捏准了在场之人的薄弱,专挑要害下手,像是专门来挨揍的,好似受虐狂。


    “杂种!”


    贺云西咬咬腮帮子,扯着低骂,光骂还不够,斥完再是一下——又被二爷挡开了。


    二爷急得上蹿下跳:“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小贺,你不要冲动!”回头瞥见方时奕躲也不躲,恨不得也一脚踹上去,把方时奕踢老远,“还不离远点,光站着做什么,快走开!”


    方时奕充耳不闻,没走,梗着脖子无比强硬,大有被打死也不会低头的崇高觉悟。


    嘴上不停,他又说:“帮凶,杀人……”


    贺云西的拳头擦着他的脸打过,即使没揍实,可擦了边,多少还是挨了痛。


    贺云西练家子,早几年正儿八经打过实战的拳击手,方时奕就是清瘦单薄的斯文青年,顶多平常健健身,简单练一练,打架没经验,从小到大没那方面的实操,空有一米八八的个子,却是一个照面也招架不住。


    两个高大的男人打架动静颇大,夜晚的和平巷万籁俱寂,这边的响动很快招来左右对面的邻居,听到声响的热心邻里们当是二爷在家出啥意外了,火急火燎冲过来,推门往里边赶。


    从头到尾置身事外的陈则旁观这出闹剧,始终不插手,仿若与自己无关,直到院子的门被推开,人多起来了,他才上去,可不是帮谁。


    方时奕最终没挨到揍,未能如愿。


    陈则堵他前边,贺云西猛地一下正中陈则肩头,瞬间三个人都直挺挺定在原地,除了他本人,其余两个都愣了。


    一个没料到陈则会挡,一个不知道他会突然过来。收手已经晚了,方时奕错愕,惊异又愣神,贺云西也顿住,整个人一僵。


    陈则抓着贺云西的手腕,回身,终于发话,对方时奕斥责:“你他妈腿瘸了还是脑残,不会躲吗,还不滚,等着他打死你?!”


    他不干涉还好,任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其实有二爷拦着,总归最后不会闹出太大的事,可他横插进来,性质就陡然变了。


    方时奕原先宛如死狗,本来还在为陈则找别人帮忙咬着不放,可这会儿人帮他挡了一道,他眼中立马一亮,一潭死水变活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陈则,以为他在帮自己。


    而贺云西,先是顿住,打到了他,接着是身形一滞,扎了根地立在屋里,目光落到陈则拽着自己的手上,堪比被抓住命门,当即就没了后招,方才被激怒的情绪荡然无存,比方时奕还猝不及防。


    挨了一下不好受,肩膀都发麻,真疼。


    陈则皱眉,谁也不站,闷哼了一声。


    “操……”他溢出一句。


    方时奕最先回神,问他:“你伤到没?”旋即冲着贺云西再是,“你冲我来,打他做什么?”


    陈则的加入使得混乱不堪的局面更加乱糟糟,方时奕的不反抗停止了,反过来推开贺云西,不由分说将陈则拉到身后,护着,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劝架的。


    后来的四邻八舍一进门就撞见这一幕,不知前因后果,看那架势错以为陈则跟人打架了,纷纷也上来劝。


    张师就在其中,一上来就拉开贺云西:“咋了,这是咋了?好好的打什么架?”


    满地的物件东倒西歪,刚才打架时弄倒的,凳子,木架,茶几都给干挪位了,就差没把屋里砸了。


    没人会觉得方时奕是当事人之一,他是温柔文雅的代表,通情达理,绝不干逾矩的行为。


    陈则反而被拉开了,张师推他和方时奕出去,让躲开:“外边去,时奕,你看着阿则。”转而再进去,处理里边的残局。


    人越多,更加混乱。


    正主没空解释,二爷也没那个心思,当务之急是把他们分隔开。贺云西被堵在里边,另外两个在外面,一道敞开的门横中间,穿过昏沉的夜色就能一览无遗。


    贺云西站定,看着坐院墙下的陈则,方时奕守着他,面色难看。陈则抬头,朝里面瞧了下,对上这人的眸光,贺云西脸上淡淡的,听不进去周围的好言相劝,依然看着陈则,眼中夹杂着让人难以揣摩透彻的情绪。


    有人报了警……是方时奕的司机头一个报的警,司机一直守在外头巷口,根据老板给的时间掐点过来接人,撞到现场,二话不说就打了派出所的电话。


    警方出警迅速,老城区的夜晚时常不安宁,最近的派出所执勤的警察同志可不少,一共来了两辆警车,盘问得知原委,三个人连带二爷都被带到派出所走一趟做笔录,接受口头教育。


    成年人打架这事可往大往下小,小了,是矛盾,一时口角产生摩擦,往大了讲,那就是寻衅滋事,三个人一块儿,严重了算得上是聚众斗殴。


    报警的不止司机,他们大晚上闹起来,扰民还吓人,搞得周围的住户跟着提心吊胆,怕是出大事。有人报警,派出所就得按规章处理,必须走正常的程序。


    二爷遵纪守法好公民,不等警察同志先教育,他各打五十大板,倚老卖老口诛笔伐直接就把俩气盛的年轻人劈头盖脸地训,骂到口都干了,又同警察同志套近乎,打马虎眼讲他们是熟人,是朋友,今晚这事只是酒喝多了,没到斗殴的严重程度。


    既然是熟人,只要双方肯和解,各自退一步,事情倒也好解决。不过就连警察同志一开始也搞错了对象,见他们那样,误以为陈则才是和贺云西打架的那个,他们两个的气质看起来就像,都不好惹,不是安分的主。


    今晚就俩挨揍的,贺云西纯输出,有二爷夹在中间周旋,最后肯定是和解,大事化小。


    不过免不了一番批评教育,进了派出所,至少得写保证书端正态度。


    从派出所出来,已是下半夜。


    司机买来了药膏,方时奕自己不涂,先给陈则,不容置喙说:“去医院看看,我带你去。”


    说就说,还要拉住陈则。


    陈则甩开了他,没矫情到那个地步,可碍于还在派出所,没好表现得太过,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不需要,离我远点。”


    方时奕锲而不舍:“他打你哪儿了?”


    仍是撇开方时奕,陈则不受这份好意,今晚这一出就是无妄之灾,够闹心的。


    贺云西迟两步出来,远远的,两人并肩出去的画面印入眼中,陈则没等人,谁也不管了,连二爷都不顾,走前头出去了。


    从后面的角度,乍一看,他是和方时奕一起离开的。


    二爷陪贺云西身边,至今理不出个头绪,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老头儿叹气,琢磨不清楚年轻人的事,也不费脑筋琢磨,只推贺云西往前走走,无奈说:“先回新苑吧,后面再说。”


    方时奕要用车送陈则,陈则不上去,独自步行。


    对于方时奕追上来,还有饭桌上的质问,陈则停了停,驻足,看着他,眼神是冷的。


    “演这些,是想给谁看,做样子有意思?”


    方时奕定着,没动。


    为什么不接受方时奕的帮助,有的话当着外人不能说,可方时奕能不知道?


    陈家出事那年,何玉英还在手术室里抢救,林曼容就专门单独找过陈则,以方时奕的前程,以陈家的欠债和困境,以两人之间的种种……林曼容讲得委婉,可也直白。


    “你会连累时奕,拖着他,成为阻碍,你们不是一路人,你太自私了。”


    陈家正盛时,陈则是人人艳羡的讨喜后辈,出事了,他就是烂泥,上不得台面,如同污点。


    少年的自尊最低贱不值钱,被落井下石狠狠中伤,践踏在地碾成渣。


    方时奕从来都心知肚明,方家的施压,陈则夹其中两难,他并非不知情,这些事都用不着开诚布公地谈,甚至不用陈则自己说出来。


    “满意了吗?”陈则问,言语中不带感情,没有起伏,“一定要我说出来,才可以,有必要?”


    方时奕喉头一涩,久久干杵着,良久,艰难问:“那你还跟我在一起,不分开?”


    陈则坦荡过了头,直言:“因为你帮了我。”


    “跟那笔钱有关。”


    “是。”


    实话让人难堪,方时奕脸色都白了,仿佛错觉,陈则的回答就是一把刀,血淋淋剖开昔日的情分。


    可这话就是真的,不掺半点假。


    他们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没经历过什么事,小年轻过家家感情从未遭受磨难,又哪来的矢志不渝?他们分开了,陈则被方家的人作践,走投无路之际,十八万成了救命稻草,最脆弱紧要关头,是方时奕拉了他一把,有了这个契机,彼此间的隔阂与嫌隙才得以修复。


    陈则拧巴,顾家,顾感情,顾尊严……最终几头落空,一头都没挑上,输得一败涂地。


    他活成了烂账,人没钱,脸皮早没了,家也不像家,搞得跟收容所似的,至于感情,更是失败。


    “没别的了?”方时奕张张嘴皮子,心口发干,“单单是这样?”


    陈则说:“没有。”


    派出所到新苑不到一公里,走路十几分钟。


    二爷回去了,到家通个电话,不管他们咋闹,总之适可而止,别再整出动静。


    撇下方时奕,陈则不想过多纠缠,从小区正门回去,等到单元楼下,贺云西站花坛边上,嘴里叼着没点火的烟,在等他。


    停步,陈则望着这人,无声相对。


    贺云西把烟夹修长的指间,动动手,将其揉巴成一团,半晌,不着正形,吊儿郎当问:“舍不得他,心疼了?”


    第36章 命数 把房子抵了贷款


    两步走近, 陈则不辩解,挡方时奕面前说到底是避免出事,真搞出个好歹, 今晚在场的都脱不了干系。


    “明早……还去不去?”闹到这会儿, 陈则对他和方时奕的矛盾不在意, 上心的点只有一个。


    他避而不答的态度模棱两可, 贺云西长眼抬起,把先前方时奕没谈完的拖出来重述一遍:“不怕我害你?”


    陈则问:“你会吗?”


    “不会。”他说。


    “那就行。还是九点,在这里?”


    “看你。”


    “到点楼下碰面。”


    贺云西应该道个歉,毕竟打到陈则了,可他没有, 等这儿候到人见面了, 也没给个合适的说法,仅是问:“你——有没有事?”


    陈则漫不经意, 余光扫过被他丢地上的烟,不止一根,差不多半包,有也不抽,揉着玩儿, 全都扔了。


    “我还没那么金贵, 就你那一下, 能有什么事。”


    体力活干惯了, 皮糙肉厚的,也就当时痛一会儿。


    贺云西唇齿翕动, 还有话要讲。


    挺晚了,304留了灯,不知是江诗琪在等哥回家, 还是江秀芬中途起夜忘了关,老太婆记性差,老眼昏花,晚上总不关灯。


    明儿去曾光友那里之前,还得出一次工,到同街的小区住户家修热水器,挣钱不等趟,陈则没精力顾及旁的。


    “上去了。”


    大半夜没啥好聊的,老房子隔音差,守楼梯口当门神扰民,快十一点了,再不睡耽搁明天早起。


    贺云西定那儿,直至陈则拐进楼梯口转角,脚步声渐行渐远,到三楼铁门吱呀打开,再关上,目光所及之处,新苑中庭的几栋楼基本黑魆魆的,安生蛰伏于静谧闷热中。


    散落地上的烟翌日是开三轮拖垃圾的大爷捡起,连带烟盒也被丢了,盒里还剩两支,大爷不嫌弃,将完好的剩烟揣兜里,还能抽,浪费可惜了。


    睡了一晚,陈则准时赶到客户家中,热水器是电热水器,保险丝烧坏了,这已经是本月内第三次出现同样的故障,雇主为此十分苦恼,前两次网上找的师傅修好后都管不了多久,保险丝换了两回了,但治标不治本,距离上次修好不到半个月,又坏了。


    “再坏下去,我得换热水器了,估计是这个牌子的东西不行,现在的电器质量就是差,哪比得上以前,我家电风扇用了二十年都好好的,这些新换的电器比起来差远了。”


    不是热水器质量差,是使用操作不对。


    前两个师傅半罐水叮当响,收钱干活极其不负责,这么简单浅显的问题都看不出来,保险丝熔断是因为过载,这家插座不够用,便接了排插,将几个大功率电器都接排插上,而电热水器这种大功率电器用排插显然隐患巨大,烧断保险丝都算祖坟冒青烟运气好了,若是造成触电事故或更严重的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雇主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听劝,虽然似懂非懂,但一听用排插危险,赶忙就把排插取下来,不用了。


    “那我洗衣机也在这儿,只有一个插座,咋整?”


    陈则说:“挪走换位置,或者加插座。”


    “加插座多少钱?”


    “五百以内,得看改不改电路,要改会贵一些,不改相对便宜,百来块钱就能做。”


    雇主犯起了难,老房子多半要改电路,这价格还只是加插座的价,后面糊墙还得另找师傅,又是钱。


    “你找个五金店,他们会给你一起做了。”陈则指路支招,“提前谈一下,让把糊墙一并包了,一般不会另外收钱。”


    “还能这样?”


    陈则好人做到底,看得出现在的这个插座是乱加的,线都是从客厅那边牵过来,电位乱搭如同蜘蛛网,提醒雇主尽早把线路归正,找靠谱的师傅来做。


    许多老旧房子都存在这个弊端,不拿用电安全当回事,雇主也是前不久刚从前任房主那里买的这个房子,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被陈则讲得一愣一愣的,脑袋都大。


    换保险丝加检查电路一百,陈则最近干活收费比原先贵些,涨价了,临走前他迟疑了下,还是问雇主:“你这房子,多少钱买的?”


    雇主说:“加中介和税那些,将近四十万。”


    如今房价日益高涨,北岸的老居民楼基本有价无市,明面上单价高,可实际成交量上不去,挂牌的一大堆,能卖出去的少之又少。这个小区比新苑差些,小套三四十万算是相当不错的价了。


    新苑近期单价七千多,陈家三室两厅大户型,房产证上建筑面积一百二十平,理论上估值最低也能有六七十万?


    陈则上回处理家里的房产,房市还没这么火热,卖不上高价,他不了解行情,于是多请教了雇主了几句。


    “你要卖房,还是买房?”雇主疑惑,“哪儿的房子,我有个朋友最近也在看房,要结婚了,还没选好,你要卖的话,要不我帮你推推?”


    陈则背上工具箱:“还没想好,再看吧,目前不确定。”


    这年头有房子的都是大哥,雇主误解陈则是要出售名下多余的住房,投来羡慕的眼神,看不出来一个干维修的如此有实力,可比他们这些苦哈哈挣死工资的强多了。


    “你有房子还辛苦干这个做啥,在家收租多舒坦,”雇主开玩笑,“卖一套房都够吃半辈子了。”


    半辈子,够呛,管几年都谢天谢地了。


    新苑的房子租不上价,顶天了一千来块钱,至于卖,北河市的老房子很难卖掉。


    有钱买房的都买新房了,吃饱了撑的才买步梯老破大,但凡能卖上价,陈则早把房子处理了。


    卡点回新苑,买了两提礼品带上。贺云西早几分钟等陈则,两手空空,上街了才现找商店拿烟,一口气要六条中华,转头再到门店取预定的酒和茶叶。


    比起贺云西两趟进出买的东西,陈则准备的礼品算得上寒碜,不足其零头。


    五金店又开始营业了,经过曾光友的作妖,今天一个谈转让的都没,他们到时,曾光友正和一个小老板谈单子,抬头先瞅见陈则,曾光友不快,可再看到是贺云修带着人来的,霎时又拧眉。


    因着贺云西,曾光友比前一回和善不少,就算不认可陈则,可还是给面子收下了所有礼品。


    只是过来走一趟,多余的不谈,权当摆放普通的长辈。


    贺云西喊曾光友“表舅”,介绍陈则是他的兄弟,兴许是这人单独同曾光友说了什么,曾光友对陈则竟不冲了,中间远在庆成市的贺女士打视频到贺云西微信上,同曾光友唠嗑寒暄。


    手机镜头把陈则拍了进去,陈则没注意,守一边融入不进去,反倒是那边的贺女士突然隔着屏幕打招呼:“小则,是你吧?都这么大了,好久不见。”


    陈则与贺女士并不熟,缓了缓,他还是应了声,点点头:“贺姨。”


    过后,手机转到了曾光友那里,由贺女士和他谈。


    两个长辈其实没说什么,只是拉家常。曾光友待贺女士可比那天对陈则他们客气多了,剩下的不用再做什么,坐一坐,喝两杯茶,中午曾光友要留他俩吃饭——主要是招待贺云西,但他们都还有事,就不留了。


    从头到尾不提转让的事,出去了,贺云西问了和二爷一样的话,朝着陈则:“钱够不?”


    陈则嗯声。


    也不问他哪来的钱,贺云西说:“有需要找我。”


    陈则不接这句。


    二爷找的两条线,贺云西这一条算是合上了,还有一条,两天后,陈则才晓得是哪一条。


    是邹叔。


    邹叔是曾光友的老友,他以前是包工头,五金店刚开张的那些年,邹叔可没少给曾光友拉生意,虽然邹叔起码七八年不干这行了,可当初对曾光友的帮衬大有功劳。


    除去送礼,后续的陈则插不了手,待到下周二,是贺云西联系他,告知,已经谈妥了。


    曾光友答应把五金店转给陈则,可提了三个条件:


    一是陈则到他店里干两个月,过关了才能转给他;


    二是接店后,陈则得带一个徒弟。


    “带谁?”陈则不解,前两个条件过于容易,“还有一个呢?”


    贺云西回:“第三条没讲,说是等你去了再讲。”


    带的徒弟陈则认识,大邹,邹叔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不理解这算什么条件,带大邹是哪门子原因。


    对面的贺云西一阵无话,须臾,低声说:“邹叔得了肺癌,已经晚期了。”


    陈则愣神,挂了电话找到二爷,求证真假。


    二爷说:“查出来就晚期了,大邹还不知道,你别跟他讲。”


    “刚查到的?”


    “有一阵了,去夏县前就是了。老邹也没法子,等哪天他走了,邹斌那小子……难说。你能带就带着吧,就当行善积德了,现在老邹帮你,往后看在老邹的面子上,你多帮下邹斌。”


    生老病死,人都有那一遭,或迟或早。


    二爷他们几个倒是对这些看得淡,安之若素,平常心对待。


    陈则薄唇紧抿:“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说了有什么用,能治病?”二爷背对浇花,过分乐观,“死就死了,人来世上走一趟,都要死的,跟你们讲了反而添堵。”浇完水,放下塑料壶,又是,“各人有各人的命,都是命数。”


    陈则不认同。二爷不管,倒茶啜两口,解了渴,安逸到长舒一口气,好像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料准他的每一步:“老曾那个店,你钱不够,是不是打算把房子抵给银行,要贷款?”


    陈则承认:“真接下来了,周转还要钱,十九万不够,还差,看房子抵了能贷多少。”


    “不怕亏了,房子也没了?”


    “到那个时候再说。”


    二爷摇摇头,感慨。


    “真本事,死活就是不跟我们开口,你啊你……唉……”


    第37章 乌龙 账不是这么算的


    邹叔的病情, 细致的二爷不多说,也不想提,邹叔自个儿做了决定, 外人没资格干涉, 不便置喙。


    大邹被家里赶出来了, 说是赶, 实际是在外边租了个小房子让其单住,同时方便邹叔进医院治疗,继续瞒着大邹。家不是万能的避风港,一辈子都为他兜底,人得学会成长, 独当一面。


    二爷再三嘱咐陈则, 不能说漏嘴了,不然邹叔家里得翻天。


    “这个病短的半年, 长一些也就三五年,治不治没多大意义,只不过老邹放不下,不安心,他哪天走了, 家里没个能扛事的, 往后的日子可咋整。老邹准备保守治疗, 不折腾, 到哪儿算哪儿,反正你尽量瞒着, 当不知道,到了瞒不住的时候,老邹晓得该怎么做。”


    并且依照邹叔这个架势, 待过了这阵儿,殡葬必然也做不了了。


    二爷在找继任了,不看好大邹,打算联系四野山的师兄弟,看哪个愿意,或是派弟子下来跟着他们做道场。


    “干不了多久了,左右再撑三两年,我和老张也该歇着了,到时你们都得靠自己,能过成啥样,各凭本事。”二爷说,提早给陈则敲警钟。


    干道士做丧葬行业于年轻人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这种三无队伍没靠山,连正规殡仪馆的门都进不去,全靠下乡打野,但近些年乡村逐渐凋零,国家大力提倡喜宴丧葬从简等等,等到村里最后一批老人离世,以后就更没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二爷早先卯足劲儿为陈则找工作,以及想尽办法帮他接下五金店,其实就是未雨绸缪。


    人活一世只为吃喝拉撒,谋生是长久之计,道士干不了一辈子,维修也不一定可以干一辈子,陈则不可能到了四五十岁还吊外墙上给空调加氟,卖苦力能挣的钱太有限了,再过些年上了岁数,身体日渐掏空,什么风湿骨痛这样那样的后遗症找上来,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卖苦力也卖不了钱了,又该何去何从?


    陈则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他的起点已经远超大部分平头老百姓,但他陷进了沼泽里,要从泥泞中脱身遥遥无期,二爷不希望他过了八年十年还沉在里头艰难挣扎,谁都有失意低谷的时期,但不可以一直沉沦其中。


    大道理二爷不屑唠叨,总而言之,遇到了机会就抓住,好好干。


    “对了,冰箱里最上层的袋子,你晚点拿走,带回去。”


    “是什么?”


    “好像是花胶,干贝,一大堆,有的我不认识,反正能吃,你带回家看着弄,实在不会就买只鸡煲汤。”


    “你买的,在哪儿整的这些?”


    当然不是二爷买的,全是又贵又不值当的玩意儿,脑子进水了才买,手里再宽裕,也不能这样嚯嚯。


    “小贺送来的,贺大姐到广州旅游买多了,寄了一些过来。”二爷说,“一共两份,你有一份,我吃不惯,你都拿去,放冰箱里也是占位置,不会弄。上周三就送来了,我忘了告诉你,忙起来没顾上。”


    上周三,打架的第二天。


    不单有补品,还有万花油,几样药膏。


    杂七杂八的二爷看不明白,可万花油是治跌打损伤的好药,显然是为了补救那晚打架波及到陈则,二爷粗心大条,没觉着那事有多严重,陈则本人都没咋呢,所以转头就落下了。


    一袋子干货补品质量上乘,全是好东西,陈则哪怕不识货,光是看到比手掌还大的花胶就清楚这些铁定昂贵。


    “你还他,我吃不了,不要。”


    “晚了,原本有包装,我上午才拆的,退不了了。”二爷理直气壮,“先前还有盒糕点,我也吃了,分了些出去。”


    “……”


    二爷故意的,看不惯陈则的臭德行,每次都这么干,老把身边的人推开,非得搞独立。


    都请人帮大忙了,东西有啥不能收的,何况这是为了那晚不小心打到陈则,算是送礼赔罪,陈则不要,岂不是不下别人给的台阶,又把人疏远了。


    二爷非常愿意充当和事佬,明着向陈则透露,贺云西这次做的可不仅仅是带他去曾光友送礼,人情世故哪有送点烟酒茶就能解决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麻烦多了。


    曾光友那老货难收买,他女儿所在的公司与贺云西的朋友正在接洽谈合作,曾光友以转让为由,让贺云西帮忙拉关系。


    而那个朋友,就是李恒他哥李山江。


    出于促成这事,贺云西昨天就连夜赶去庆成市了,这边的厂子都丢下不管。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人和人,讲求的是利益交换,晓得不,找人家做事,相应的,得给适配的好处,不能让人白吃亏。你方方面面都要撇清,反而小家子气,不想欠他,那一开始就不该找他,找都找了,再过河拆桥分个一二三,你是你,我是我,没这理。”


    他们找曾光友,曾光友为了女儿找李山江,兜来转去,陈则和曾光友的女儿自是受益,贺云西却是干白活还倒欠人情的那个。


    个中曲折二爷必须讲出来,省得陈则转不过弯,还把人往外推。


    补品和药膏最终被拿走了,拎回家,丢桌上。


    江秀芬不识货,活了几十年不知花胶为何物,认为那就是普通的鱼泡,只不过大一些,于是将花胶全部泡了,再用高压锅压熟,切成片儿,加上新鲜的二荆条做了道色香味俱全的爆炒鱼肚。


    花胶处理不好有点腥,二荆条也盖不住味,一老一小吃不惯,陈则一个人解决了。


    贺云西这一趟离开时间蛮长,中旬出发,过了贺女士生日还迟迟未归。


    陈则起先并没注意这人究竟走了多久,还是江诗琪忽然问:“长头发那个哥哥呢,他不在这边了吗?”


    江诗琪还是隔三差五就去汽修厂找唐云朵,俩小只成天钻办公室,贺云西不在,没人投喂她们李恒的零食了,江诗琪找李恒问,李恒不告诉她,她找哥问。


    “过些天回来。”陈则说。


    江诗琪失望:“过些天是多少天?”


    “估计一两周。”


    “那也太久了。”


    陈则不确定是不是一两周,自从去了庆成市,贺云西没联系他,他更是不找对方,无事便断联,比陌生人还冷漠。


    陈则正式到五金店里做帮工了,曾光友嘴上说要试试他的能力,实际他去了后也不安排活儿啥的,任之放之,不教他上手,转店相关的一切都不让沾边,可谓严防死守,唯恐他偷师学了去。


    对于曾光友的不地道,陈则倒有所准备,猜到肯定不会那么轻巧容易,是以全盘接受。


    店里有客人,比如到店买灯泡灶具之类要上门安装,或是需要修什么,一律都是陈则接活儿,工钱也给他。


    曾光友不白占陈则便宜,平时店里合作的小工怎么分钱,现下就怎么分他,一毛不少。


    五金店接活的赚头不比陈则原先单干少,实际还更多些,这里收费比他贵,客源稳定,基本上一天下来挣的数能抵得上原先的两倍。


    这还仅是分到他手上的单子——店里不止陈则一个工人,另外还有俩中年人,一位主要跑工地业务,很少在店里,一位常驻。


    常驻的那位大叔是跛腿,一个瘸子。


    陈则的到来打破了店里原有的三足鼎立局势,瘸子大叔对他不友善,还不知道五金店将转让给他,当他是来抢活儿的,故而敌意颇深。


    大邹还没来,当学徒是邹叔他们定好的,正主本人这会儿被赶出家门,郁闷伤心着呢,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蹶不振。


    不来倒好,否则做工还得抽空照顾这个成年巨婴,陈则只管挣自己的钱,五金店不限制他的自由,他出去接单也行,只要有事能赶回来就成。


    找银行做抵押贷款的事同时进行,陈则找的中介,如今贷款审核比较严格,他没有社保,收入不稳定,明面上是开店的个体户,可流水证明不一定能过,再加上他家里的情况,申请贷款更是难上加难。


    中介是陈则的高中同学,这事办得利索,不到半个月就搞下来了,但是最后的结果与陈则预期的出入较大。


    陈家的房子估值虚高,作用不大,预估只能批下来二十多万,这还是较为理想的结果,实际最终多半会更低。


    高中同学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私下还走了关系,陈家躺着一个何玉英,只陈则一个劳动力,上有老下有小,批二十多万相当高了。


    二十万不够。


    陈则为钱发愁,只有贷款一条路子,谁知行不通。


    除非天降横财,不然得找人借了。


    二爷嘴上没门把,将陈则抵押贷款的事说出去了,传到贺云西那里,变成了他要卖房。


    陈家的房子抵押不上价,卖倒是挺受欢迎。


    贺云西对此有意向,计划给贺女士做养老房用,预算与同户型挂牌价相当。


    二爷搁中间传完话,陈则微信上找这人:-


    钱多,做慈善?


    第38章 搪塞 跟我有关?


    陈家的房子不卖, 起码现阶段陈则没那打算。


    买不起新房,也没法儿置换,甭管换大的还是小的, 中间的差价既补不上, 也不够这次的周转。而且卖掉了, 拖家带口, 尤其是带着何玉英这个植物人病患,长期稳定租房不现实,况且江诗琪读书还需要这个房子。


    这事就是乌龙,贺云西过了半天回:-


    搞错了。


    当他是卖二爷的人情,不然没理由当冤大头, 陈则倒不过多深想发散, 回头知会二爷,钱自己能想办法搞定, 别找外人掺和。


    二爷对此一声不吭,认下这个哑巴亏。


    “房子抵押也不行,你还能怎么解决?”二爷边捣鼓棋谱,边抽空斜眼睨他,老脸上的褶子皱出沟壑, 比他还愁。


    陈则自有主意:“你不管。”


    二爷吹胡子瞪眼, 损道:“除了抵押房子你还能咋搞这笔钱, 砸锅卖铁, 还是卖血卖器官借高利贷?”


    陈则说:“还剩一个多月,不着急, 又不是立马就要钱。”


    看他油盐不进的德行都来气,上回人家给的补偿不要,逼着还回去, 比谁都清高,这下好了,现在到处装孙子借钱,还借不到。


    “等一个多月你就发财了?”


    “不晓得。”


    “发屁,还不是毛都没有!”


    “……”


    二爷欠儿,憋不住数落一番,恨不得拎他耳朵扯到面前问:“你就是瞎整,白费力气,找我开口能死是不,非得把自己逼上绝地才行?”


    “没到那个程度。”陈则淡定,“大不了不做这个,不是一定要接着,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办不成就是没那个本事,强行接下来反而是负担。”


    “扯淡,少讲有的没的,我不管你咋弄,假如到期限拿不出钱,那就我来填,没得商量。”


    “我接店,你填什么,你一个月才两三千养老金,都不够你花的,再填棺材本都要掏出来了。”


    “我棺材本这么薄?看不起谁。什么两三千,早涨了,今年三千了,我吃金子啊,还不够花。”


    “反正用不着,你的你留着。”


    “你管我,我的钱扔了打水漂我都乐意,行了,没事赶紧滚,不要来碍我眼,一天天的净添堵,闹心。”


    争不过二爷,老头儿不讲理,说着说着一来气,见陈则还要反驳,扬起棋谱就往他背上招呼,像一点就燃的炸炮。


    陈则躲晚了,脑袋上挨了一下,不痛,二爷没使力,做做样子而已。


    说兜底不是假话,二爷来真的,但是不跟陈则这个死脑筋扯东扯西,他找到曾光友,私下里提前讲好,曾光友答应了愿意转店给陈则,那就绝不能反悔,无论谁出钱,最后保准一分不少交付到位。


    二爷护犊子,清楚曾光友耍心眼,至今不肯放手,庆成市那边贺云西答应帮衬的全完成了,曾光友女儿顺利成为与李山江公司合作的主要负责人,二爷借机旁敲侧击曾光友,言而有信,轮到他实现他该做的了。


    曾光友不满:“催什么,店就在这里,我还能跑了不成,我说你,不是你亲儿子,你一个外人,搞得比他亲爹都上心。”


    因为“外人”这个词儿,二爷当场脸黑,若不是顾及店面还没转让,否则按照平时的做派,早火大跳起来跟这个老匹夫叫板比划了,可终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前边都已经做到现在这地步了,忍一口气也就过了。


    好在曾光友在这之后稍微有所改变,不再冷着陈则了。


    周天和隔壁街区的窗帘店老板谈合作,曾光友将陈则叫上,有点要教他上手的意思了。


    店铺谈合作与大公司那种又是合同又是饭局的流程差远了,实际就是俩老板凑一块儿,商量一下工钱怎么算,整个过程十来分钟,连一杯水都没喝完,三两下就谈妥了。


    个人窗帘店规模小,靠低价起量挣钱,利润少,请不起驻店工人,又不敢找不固定的散工,便退而求其次与五金店合作共赢。


    五金店多是类似的合作,很多时候相当于连接的螺丝钉,一面接着底下的工人,一面与大小的店铺、客户相连。


    曾光友问陈则:“你开维修店,一个月挣多少?”


    陈则老实,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数,说:“这两年老顾客多起来挣得还可以,平均下来差不多,夏天挣,天气凉快少。”


    “不挣的时候就跟着老王头干道士,算下来也蛮高了。”曾光友还挺了解,一开口比其他人都懂行,“这钱,天热挣的起码占一大半,就数着空调单子高空作业拿点,一天接好几单,不要命似的,多高的地儿都接。”


    看他不上眼,曾光友讲着又批判,他能挣这么多,基本是靠拉低均价抢单,破坏本地同行市场,砸了别人的饭碗换的。


    同行高空作业安两三台空调,总的下来能保个五六百,陈则老鼠屎坏一锅汤,他高空费或低,或不收,市场价铜管每米一百起,他要价便宜至少十块,人家一副垫子四五十,他是三十就卖,什么都走低价,谁能干得过他啊,活阎王要钱不顾他人,市场盘子就那么大点,他倒是吃饱了,多少人都饿着,勉强混温饱都够呛。


    任由曾光友阴阳怪气,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则安静不辩解。


    谁不想拿高价,他也不例外,可就是盘子有限,要想在短期内挣足够的钱,便只能靠低价快速走量,不然干不过同行,也不可能在两三年内就积攒起一批老客源。


    曾光友讲话难听,可实在中肯。


    但凡陈则不是本地人,有二爷他们这些老一辈照拂,加上家里确实难过,换成其他人,早被同行收拾了,抢饭碗抢到这份上,他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其实也是在变相敲打陈则,教他,曾光友久闻他大名,他还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得罪了多少人,和平巷这边地方巴掌大点,五金店受影响不大,可往后陈则要继续撑起这家店,这样的行事方式可太差劲了,万万行不通。


    陈则变通快,懂曾光友的用心。


    “饭得分着吃才长久,吃独食总会撑出毛病,目光放远些,短视要不得。”曾光友语重心长讲。


    不只去窗帘店,曾光友带陈则还见了两个长期合作的小工头,都与曾家沾亲带故的,五金店要转让的消息一出,好些个以前长期在店里拿货的都处在观望中,这俩是少有的愿意保持原有合作的。


    曾光友的第三个条件就与他们有关,一旦店铺转让,曾光友要求不准更换店名,且原先的定价、合作分成等等,不能有太大的变动幅度。


    五金店多年积累的口碑全靠诚信经营,曾光友深谙生意之道,这家店之所以能坚持几十年,靠的就是这些人脉资源,没有他们的支持,光友五金店早倒闭了。


    以为老头儿会提什么苛刻的条件,结果就这,陈则愕然:“没了,还有呢?”


    “没了。”曾光友满头发丝银白,脸上沧桑,语气里带着沧桑感慨,转店是无奈之举,五金店不仅是他的心血,一堆人也靠着店铺过活,他真正最放不下的在于此,怕陈则接过店后翻脸不认人,乱整,后面会把那些老伙计赶走。


    陈则的口头保证没用,得签合同,白纸黑字写下来,曾光友给他时间考虑,不愿意还可以反悔。


    签这类合同必然是陈则吃亏,毕竟谁能担保以后,这无异于是要陈则负担起一群人,他受制约,往后的选择都绑死了,有更好的路子也不能选,得紧着这些人。


    “如果他们不撑着我呢,我也得全管?”陈则拧眉,不大能接受。


    曾光友态度坚决:“你想清楚,不能答应就算了,能咱们再谈。”


    “我想想。”


    “想好了给我答复,多想几天,别那么快下决定。”


    离开半个多月的贺云西抵着下旬的尾巴回北河,下飞机是陈则去接,二爷让去,特地将揽胜车钥匙塞到陈则手中,勒令开这个车。


    思及对方帮了忙,陈则照做,准时接到人。


    车上。


    贺云西坐副驾,先说:“礼物收到了,我妈让给你带个好。”


    说了要送贺女士生日礼品,陈则没食言,因为不知道贺女士的住址,于是买了条丝巾请张师代寄到庆成市。


    “客气,也没什么。”他回道。


    贺女士也回赠了东西给陈则,让贺云西带回这边。


    聊了会儿,陈则旧怨重提,状似无心说:“你和方时奕……怎么回事?”


    第39章 秘密 胡言乱语


    北河没有飞机场, 接机是去省会武青,两地相隔五六十公里,开车个把小时。


    周末人流量大, 光月大道堵车, 行驶速度慢, 贺云西原本已经半合上眼准备休息了, 这些天连轴转够累的,他脸上满是疲态,气色有点差,忽而听到这一句,又睁开, 打起精神。


    “问这个做什么?”


    陈则说:“上次就想问, 可时机不合适。”


    “没怎么,不合, 看不惯。”贺云西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直就这样。”


    “以前没这么过火,也不是一言不合就开打。”


    “以前也不一桌吃饭,隔得远。”


    排队进入高速收费口,车子装了ETC, 自动抬杆过口子。陈则跟上前边的车辆:“他说你是帮凶, 什么意思?”


    贺云西语调散漫, 面不改容:“他扯淡, 张口乱咬人。”


    “他讲的那些,跟我有关?”


    “没有。要是跟你有关系, 用不着他来提。”


    这话没有说服力,那晚的架势,不仅是陈则, 连二爷都看出了端倪,这两个的矛盾不单单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陈则一般不多管闲事,除非与自个儿沾上边。听出贺云西没讲实话,不愿多谈,他倒也不是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叔侄俩搞得像有深仇大恨似的,肯定棘手难搞,他近期没闲工夫掺和进去,为了店铺转让都够焦头烂额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后面空下来再看。


    分别大半个月,贺云西转变挺大,上回打完架半句说法交代没有,过后的表现也怪怪的,眼下恢复正常,算是为那天道歉,再度问:“你们……你现在怎么样?”


    “还成。”陈则收了一堆补品,拿人手短,“别总问,早说了没事。”


    “我的问题,抱歉。”


    “过去了,下回注意就行。”陈则平视前方,车开得稳当,“就是不要老在二爷那里搞这些,他心急,太较真了。”


    贺云西又问:“二爷最近还好?”


    “挺好,能吃能喝,,没事就守着他那个杂货店,有空出去下棋,打太极。”


    谈及二爷,顺理成章聊起五金店和曾光友,贺云西对这边的近况动向不清楚,应该是没咋过问,陈则选择性部分如实告知,隐去一些有的没的,譬如曾光友对自己的刁难,以及老头儿开出的苛刻条款,还有贷款不顺利。


    糟心的地方没必要啰嗦,贺云西出力的不少了,多说只会平添更多的麻烦,虽然当前仍旧没想到出路,但也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犯不着又借靠别人。


    “钱贷下来了?”


    “快了,还在走流程。”


    “贷了多少?”


    “够用。”


    “具体的数额。”


    “四十多万。”


    陈则惯会扯谎,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讲得跟真的一样。


    无从辨别其中的真假,贺云西应道:“是差不多够用了。”


    “你呢,庆成那边搞定了?”


    “早定下来了。”


    去庆成贺云西没对陈则提过,两人在这方面基本零沟通,是二爷相互传话,究竟提前过去做了哪些,大体的缘由,贺云西不先讲,陈则便三言两语翻篇,更多的,是有意无意提到李山江,问贺云西和这人怎么认识。


    据二爷转达,那个叫李山江的很有势力,出生优渥,家庭相当富裕,本身就是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十几年前在家里的支持下搞互联网创业成功,一跃跻身成为山和集团的大股东之一。


    贺云西六年前比陈则好不到哪儿去,穷学生没门路,能和李山江搭上关系,甚至至今挺受李山江重视,能在对面说上话,可见份量不轻,非同一般。


    “你和他,很熟?”


    “还行,算可以。”


    陈则挑眉:“能帮这么大的忙,已经超过‘可以’的范畴。”


    贺云西坦白:“我给他做过几年事。”


    陈则疑惑:“在他手底下工作?”


    “……算是。”


    “怎么个算法。”


    贺云西不隐瞒,也用不着,不介意全讲了。


    当初贺云西不学好,无所事事当混子,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回乡祭祖的李山江看中,发现他有拳击方面的天赋,便想办法将贺云西找了过去。


    李山江是拳击重度爱好者,名下有两家拳击俱乐部,都在国外,贺云西基本上读大学开始就被他招进俱乐部训练,后来又到外边为之打了数场比赛,成绩都相当亮眼,因而非常为李山江赏识。


    拳击……


    陈则偏头瞥了下:“正规比赛,还是哪样的?”


    贺云西模棱两可:“俱乐部比较正规。”


    顿了顿,陈则明了,到此打住。


    “李恒是他亲弟?”


    “同母异父。”贺云西解释,“都跟后面那个,李恒他亲爸姓。”


    那看来李恒他亲爸挺能耐,多半更厉害,不然这个小少爷不会过得那么自在。


    “哪一方祖籍是北河的?”


    “李山江。”


    感情那次到夏县广安村,是李恒替他大哥去乡里祭拜先人,贺云西所谓的找老友,其实主要是过去给李山江办事,而不是冲着到代工厂进购汽配零件。


    这就说得通了,他们的汽修厂压根不用广安村代工厂的货,难怪贺云西那次空手而归,连合同也没见得他找谁谈,离开了将近三天。


    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嗑,越偏越远,后半程贺云西闭目养神,躺着休息。


    开车先到二爷家,远在庆成市的贺女士给好多人都准备了礼品,二爷、张师他们都有,贺云西一下车就挨家送。


    陈则晌午到五金店,无家可归的大邹终于肯来了,一个中等身高的瘦子,因长期宅家不见太阳还缺乏运动,长得面黄肌瘦像猴儿,竹竿身材风一吹就能倒,一看就不是干苦力的料。


    不晓得邹叔他们咋想的,不是不能为其找个闲职,逼着他来干这个,得,又是一个没用的拖油瓶。


    陈则刚到,赶上午饭,大邹还是明白自己的定位,秉承“尊师重道”的良好品德,这小子买盒饭还不忘带一份有肉的给陈则。


    大邹沉浸在被赶出家门的悲伤中,俩眼睛肿成缝,多大的人了,还哭,垂头丧气的,难过到随时都能折过去。


    陈则心硬,不会因为吃了他的饭就因此动容,既然人来了,那就依照答应过的办。


    然而现实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糕,大邹废物扶不上墙,别说快速上手了,他书读到牛屁股里,一毕业就把知识全部还给老师,竟然连地线都分不清,一问三不知就算了,拧螺丝刀都费劲。


    五金店接单上门干活,陈则带大邹一路,不论如何,实践出真知,只能边干边教,多看多学,慢慢实操总归能把他教出来。


    大邹别的不行,胜在听话,脑子不灵光,可尤为好使。陈则吊安全绳出去修空调外机,大邹站屋里都怕得双脚打颤,不过还是死死拉着绳子,唯恐陈则一旦有个闪失掉下去。


    “安全绳尽量绑在固定的物体上,长度大于窗口,多绑几个角。”陈则教他,并示范怎么打结,以及正确使用安全绳。


    讲半天白搭,大邹整不懂,从二十楼往窗外一瞅都头晕目眩,发虚,几近一头昏倒栽地上,汗都吓出来了。


    “你咋敢出去的,不怕么,这也太高了,我不行,真不成,要我的命……吊那么高出去,才两百,干啥挣不了这个数,工地搬砖都比这强,当小工一天都有了。”


    钱挣不了几个,出社会至今一份工作没有,屁话倒是响亮。


    陈则不跟傻子一般见识,看在邹叔的面子上当作没听见,等换到下一家修冰箱,继续教,能听进去就听,不行拉倒。


    二爷家发生打架的事,大邹有所耳闻,他话多,不小心说漏嘴:“这俩兄弟,聚一处不打起来才怪了,不是早搬走了,咋又凑一堆了,奇怪。”


    警觉捕捉到不对劲的字眼,陈则抬眼:“俩什么?”


    大邹说:“你不知道啊?”


    陈则不知道。


    意识到自己乱讲话了,大邹赶紧否认,转移话风:“没啥没啥,我胡言乱语。”


    陈则盯着他:“说。”


    大邹悻悻,骗不过他,打马虎眼无用,支支吾吾老半天,心一横,抖落:“当年事儿闹得那么大,只是听说,不保真,你可别找人问,也不要讲是我说的,就是……貌似啊,他俩好像,应该是……一个爸,所以后来两家才翻脸,搞成那个样。”


    “听谁讲的?”


    “没谁,太久了,忘了。”


    从未听过这个传闻,陈则面色严肃,停下了手上的活儿。


    大邹不擅长扯谎,说着,别开脸,不敢看陈则。他同样不知道陈则的性取向,更不清楚陈则和那两人的关系,只当陈则仍与方时奕比较亲近,是朋友,毕竟他们之前确实常有往来。


    背地里讲人闲话缺大德,尤其当着正主熟人的面被抓包,大邹越说声音越小,眼见陈则表情不太好,忽然一脸凝重,赶忙找补:“也许是乱传的,不对,应该就是乱传,你不要信,我嘴欠,别跟我一般见识。这咋可能,他们两家隔那么远呢,方家早搬走了,都不在这边,我记得他们十几年前就在河中区买了房子的吧,你们比我大,当时刚上初中对不,后来方时奕还单独住新苑,他爸妈因为工作调动去了河中区,贺云西他家是他上大学才走的,又跟这事扯不上联系,如果真是,方时奕早离开了,贺家也不至于过了那么多年才搬离。”


    不找补还好,补了反而更像那么回事。


    方家的新房并不是方时奕上初中后买的,是早几年就买了,只不过装修,还有一些事耽搁了时间,因而晚了几年才搬出去。


    而贺家母子俩原本和方家是亲戚,两家在贺云西他爸还活着的那些年其实相互走动挺多,甚至两家的房子就在同一栋楼同一层的对门。贺爸死后,方爸曾经对孤儿寡母俩还蛮照顾,常有帮衬,是后面方家夫妻俩搬出了新苑,两家渐渐疏远,直到贺云西成年后把自己改姓随他妈,与方家彻底断绝关系,双方的矛盾才完全摆到明面上。


    时至今日,两家闹掰的原因仍然成谜,外界风言风语传得甚嚣尘上,有说是方家老爷子只供方爸一家读大学,常年冷落大儿子这边导致的,也有说是遗产纷争,正好那一年老爷子去世了,老人一直是贺家在养,可人去世以后,遗嘱中继承全部财产的却是方爸这个亲孙。


    那会儿贺云西提刀上门搞得沸沸扬扬,最终盖棺定论是做儿子的心疼亲妈,为他妈出气抱不平,老人做得太过,因此后面方云西才翻脸改姓,成了贺云西,还带着他妈出走,与方家彻头彻尾地恩断义绝。


    当初陈则他家也买了新房子,不过由于家中还有老人,何玉英的病情日渐严重,她和陈爸的烂事剪不断理还乱,精神状态过差,医生建议不要让她换到更没有安全感的陌生环境中,陈爸在外面找女人一个接一个,长期不住家里,所以为了照顾何玉英,陈则也不得不跟着住这边,他和方时奕亲近,算是为数不多目睹全程的旁观者,可连他都不知晓个中缘由,唯一能确定的是,绝不会是遗产的问题。


    贺女士不是那种人,若是为了钱,她也不会在贺爸去世后接起了养家的重担,任劳任怨伺候老人,贺爸是车祸意外去世,得到的赔偿金也不多,真要是钱的问题,何至于等到老人去世后才撕破脸。


    必定是有更严重的原因。


    凡事空穴来风必有其源头,闲言碎语即使瞎传,但有时候也可能是真的有点什么。


    大邹无意透露,可听者有意,陈则心下一沉。


    一个爸……绝对不会是方爸,就凭贺云西这么维护亲妈,贺女士本身干不出那样的事,只会是方家对不起母子俩,那就剩下一种可能。


    ——可是另一方面,上一辈的叔侄两个之中,虽然岁数差不了太多,但贺爸就是个普通人,干了半辈子仍旧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职员,方爸再不济也是体面的大学教授,有学识,有社会地位,林曼容出生富裕家庭,妥妥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她能看上贺爸还与其搅和到一起,搞出这种丑事,更是无稽之谈,荒唐至极,怎么想都不现实。


    “有多少人……乱传这个?”陈则皱眉。


    大邹哪里清楚,尴尬挠挠头:“没几个吧,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而且街坊邻居大部分都搬走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谁没事关注这些。”余光再瞄一下面前,自觉嘴碎,谁没事关注,他自个儿不就是这种人,连忙再次转开话题,“这块板卸下来了,待会儿还能装回去吗,不会坏?”


    “不会,按照原样装回去就是了。”陈则说,还有疑虑,不过问大邹也是浪费口舌,看这样子他都是道听途说,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当耳旁风最好,不然又传起来了,更恼火。


    “啊,按照原样装回去?”大邹脑子里装的全是豆腐渣,“这咋整的,有说明书不,或者视频讲解?这东一块西一块的,太复杂了,取下来咋记得住哪儿是哪儿。”


    “熟能生巧,多看多记。”


    “猴年马月才能熟,好难。”


    “不行就拆几个二手冰箱实操,总能整明白,过两天收一个报废的给你试试。”


    “要钱不?我现在没钱,穷得要死,唉,我爸把我卡也收了,就给了两千多块钱,再这样下去吃饭都成问题了,我得上大街当讨口子。他够狠心的,亲儿子也不要了,不晓得的,还以为跟我有深仇大恨。”


    做完这几家的活,中间还得赶回家一次。


    江秀芬近两天着凉发烧了,照顾不了何玉英,躺床上出气都带喘。


    陈则兼顾不了同时照看俩病人,临时请了个按天结算的护工,买了些药让江秀芬吃,打算等天黑了带她挂急诊。


    老太婆死都不愿大白天进医院,陈则拖她起来,她凄厉惨叫像陈则要害她的命,气急上火还赏了他两个耳刮子,比过年案板上待宰的猪都难按。


    江秀芬很少生病,自从进了陈家,她一向硬朗,身子骨堪比铁打,这还是第一次病倒。


    江诗琪担忧不已,趴床边小脸急得皱巴成一团。


    “哥,阿婆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她看起来很难受。”


    陈则不能保证,测完体温说:“去了医院就好了,吃点药应该没大事,只是发烧,别想东想西的,没事。”


    江诗琪伸手摸摸江秀芬的脸,眼睛红红的。江秀芬反过来抓着外孙女,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阿婆,咱们马上就去医院,不等晚上了,好不好?”


    江秀芬固执,仍是不愿。


    强迫不了老太婆,等天黑了,陈则背她去医院,一通检查下来折腾到大半夜。


    幸亏没大碍,单纯的发烧,老年人抵抗力差,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这样子,吃点药多休息就好了。


    出门比生病更让江秀芬痛苦,要不是陈则压着她,她等报告都等不住,一个哑巴“呀呀呀”嗓门还挺大,吵得护士都出来制止了好几次,陈则也被批评。


    老年人糊涂了不明事,年轻人也不管管,大半夜医院还有其他病人呢。


    从医院回去快十点了,夜里冷清,陈家房子灯火明亮,白天的护工早走了,江诗琪不听话,又跑到楼下花坛边上等。


    这次不是小孩儿只身一个,有人陪着。


    贺云西的身形半隐于树荫底下,这人站着,搬了个矮凳出来,江诗琪坐凳子上,边吃雪糕边跟他唠嗑,看到陈则他们回来了,江诗琪飞快撇下他,直奔陈则跟前。


    “哥!”


    第40章 负责 “今晚住这边?”


    有相熟的大人看着江诗琪, 勉强宽心了。


    不意外贺云西的出现,陈则放下江秀芬,多少说声谢, 转头训江诗琪, 都讲了很快就回来, 明天还要上学的, 江诗琪回回记吃不记打,不听话。


    被哥训斥全当耳旁风,江诗琪脸皮厚,拉拉江秀芬的胳膊:“阿婆好些了没,打针还是吃药了?”


    “又开了药。”陈则说, “能有什么事, 瞎操心,只是吹空调吹多了感冒, 过几天就好了。”


    江秀芬精神蔫巴,提不起劲儿,讲不了话又没力气打手语,和蔼摸两下江诗琪的脑袋,摆摆手, 大意让其不要担心。


    江诗琪为此心疼坏了, 紧巴巴挨上去:“阿婆, 今晚我陪你, 咱俩一个屋,不怕, 吃药很快会康复的。”


    贺云西看孩子出了力,理应请他上去家里坐坐,但时间太晚了。


    上不上去都行, 贺云西无所谓:“也没等多久,才下来一会儿。”


    陈则记得他今天一回来就赶厂里干活去了“刚下班?”


    “不是,六点就干完了,去了元亨花园一趟。”


    进小区太阳落山不久,遇上江诗琪苦兮兮垂头丧气坐花坛边,天黑尽了陈家又亮灯不熄,老半天没见到陈则的影子,所以到对面晃一圈,没事干就陪小孩儿唠唠嗑。


    要回家了,江诗琪依依不舍,雪糕还没吃完,冲贺云西晃两下:“哥哥再见。”


    贺云西点头以应。


    无以为谢,专门因为这点小事做些什么也没必要,陈则听进去了二爷的劝告,有时不必过于清楚地分你我,模糊界限才更合时宜。


    江秀芬的病将近耗了一周,小小的发烧威力巨大,堪比排山倒海侵袭而来,去病却尤为艰难,恢复起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事。


    老太婆平常在这个家里就是透明的空气,可实际作用远超表象,没有她的支撑,一家子着实举步维艰,如大厦将倾时刻都会崩塌。


    一周内,陈则多了一箩筐的后顾之忧:


    便宜没好服务,收费偏低的护工未能面面俱到,仅负责护理方面的工作,旁的不干,比如给病人做饭,比如把食物打成糊状,再比如偶尔推何玉英到阳台上透气吹吹风,呼吸新鲜空气,给她开电视机找频道,细致到每天都为病人换洗贴身衣物,隔段时间就帮其调整护理床换换姿势,等等;


    江诗琪放学后不能再出去放肆地玩了,之前成天往汽修厂跑,总找唐云朵玩到唐爸下班了才肯回家,可家里多了个病人,江诗琪放下了玩耍,甚至是学习,回家便寸步不离守着江秀芬,发愁;


    还有,以往房子被江秀芬打理得井然有序,像标准的家,茶几上放了低价水果,冰箱里一定有菜,洗衣机旁边必然堆着成摞的纸壳,以及厨房的窗台上塞满了各类用过的揉巴成团的塑料袋,以便反复利用……老太婆讲不了话,但有她把持,四个人的生活至少是正常的,有时甚至算得上是和满平静,如今少了她,许多地方都乱套了。


    陈则得兼顾五金店和后方,趁接活儿的空隙,把家中有关吃喝拉撒的一切搞定。


    附小通知他开家长会,他抽不出时间,于是因故缺席,江诗琪的班主任依然尽职尽责,发了一连串苦口婆心的消息过来,能理解大人的不容易,再度委婉敲打这边,希望家长再忙,也应当重视对孩子的教育。


    极限一拖三太难,人不是铁打的,高强度运转下来,各方面应接不暇,难免顾此失彼,乃至于样样都做不好。


    曾光友本就看陈则不顺眼,连着几回找人,陈则都不在店里,搁家里不过来,曾光友颇有不满。


    知晓他家有人生病,但成年人谁不难,店里的大伙儿各个都是拖家带口,瘸子也同样养着老小,不都天天把挣钱放第一位,就算天上下刀子也不耽误出工。都请了护工了,还要跑回家顾着,就不能放一放,发烧又死不了人,植物人只要体征稳定不就得了,侍候那么周到干啥。


    不出工影响挣钱,钱少了,谈何养家?


    根本拎不清,分不出主次。


    不过想法归想,曾光友嘴上倒没多说,由着陈则了,店里人手够,不缺员工,少陈则一个不少。


    陈则没空一直带大邹,有时是瘸子或曾光友亲自带。


    瘸子全名孙水华,是曾光友的表亲,年轻时的工友,瘸腿是以前干活从高处摔下来导致的毛病,为了帮曾光友顶岗出工,结果运气差,搞了个终身残疾。


    曾光友让其在店里长期做帮工,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补偿,只要这家店营业一天,无论如何都会有孙水华一条出路。曾光友发过誓,孙水华的腿是因他废的,即使是上街讨饭,也得先讨一份给老孙,他的责任,肯定保障老孙一辈子,安稳到对方死为止。


    陈则最初犹豫曾光友开出的霸王条款,了解了这些,稍稍能接受了。


    大邹榆木脑袋不开窍,曾光友他们可没陈则耐心,看他蠢成那死样就来气,特别这呆货竟然用铁丝伸插座孔里,且没防护措施,曾光友当场跳脚,恨不得一腿踹这傻子脸上,再给他连环巴掌扇。


    “要死不要来老子这里碰瓷,老邹多能耐,怎么就好竹出歹笋,出了你这个棒槌!”


    曾光友骂人贼狠,火大到问候大邹的祖宗,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势必将他太太太……太爷爷都挖出来问问,是不是邹家祖坟有问题,一个大学生,咋就笨得跟猪似的。


    有大邹做陪衬,陈则的形象陡然上升,俩同龄人,都是吃饭喝水长大的,差距如此之大,曾光友想不通,琢磨不明白。


    陈则一天起码出工五次,轻的重的都干,有时几分钟就干完了,有时一个小时都做不完,店里还有一堆事,期间忙里偷闲空下来几分钟,往椅子上一趟都能秒睡。


    大邹直言不讳,叨叨曾光友:“您也太压榨人了,看给陈哥累得,都快倒下了,造孽。”


    曾光友瞪眼:“你的活儿干好了,不然你替他做?”


    大邹干不了,没底气叫板,讪讪闪人。


    后边的汽修厂不只一个员工的孩子在一中附小上学,像唐云朵她家那样的情况的才是多数,开学第六周,员工孩子们的接送任务由厂里接下了,每天下午统一安排车辆到学校接人。


    江诗琪也被算在其中,多她一个不多,车子坐得下,顺带的事。


    开车的司机基本是贺云西兼任,抽不出空才是李恒去。


    李恒不乐意干这事,费力不讨好另算,要是途中出点意外,归谁管?


    “我管。”贺云西担保。


    李恒不理解:“净找麻烦,你就是闲的。”


    贺云西坚持,李恒改变不了,无能为力。


    陈则睡醒,恰好贺云西到店里探望曾光友,正值饭点,顺道请所有人吃晌午。


    大酒店打包的菜丰盛,盒子摆了一桌,几个人围一圈站着吃。


    陈则赶时间,囫囵夹几筷子,大口扒饭两分钟吃完,背上工具箱就出去赶工了。


    钱该提上日程了,陈则还没想到筹够数的方法,绕了一圈,还是找中介老同学,请熟人指路子。


    老同学自然有办法,只是不够上道,就看陈则愿不愿意冒风险了。


    陈则名下有一套房子,筹钱实际非常容易,不一定死盯着四大银行那一亩三分地,找平台也可以的。


    找平台过审快,没诸多繁琐的程序,下款更是迅速。


    “就是到手会比申请的数额少些,得给手续费,然后利率高一点,哥,你也懂的吧,不急,先考虑考虑,想好了再找我。”老同学笑眯眯说,极其爽快。


    陈则能懂。


    无非就是新社会的合法高利贷手段,谁贷谁傻x。他就是卖血卖身都不可能贷这玩意儿,考虑毛线,想都别想!


    折中的法子还是抵押房子,找银行走合规渠道,能申请多少算多少,剩下的陈则还在迟疑,找二爷开口或是怎样。


    而不等他纠结出决定,江诗琪放学回来,背了半书包红票子进门,累得哼哧哼哧。


    小姑娘弓腰驼背丢下书包,砰地像甩下一块石头,如释重负,丝毫没觉得被这么多钱回来是件惊骇世俗的行为,冲陈则大剌剌喊:“哥,给你的。”


    陈则不明就里,远看着不清楚那里面是什么,走近了瞧见,脸色一变。


    “哪儿来的?”


    江诗琪端杯子灌水:“二爷给的。”


    一共三十万,齐齐整整用扎钞纸绑成一摞摞,今天从银行刚取的,还热乎着。


    取完钱让江诗琪送过来,也不怕搞丢了,老头儿够心大,把钱当白纸使。


    准备找二爷借是一回事,老头儿主动给又是另一回事,陈则拎上书包,找上门,将三十万丢回去。


    二爷闭眼听曲儿,跟着唱两句,否认这钱是他给的。


    陈则云里雾里:“那是谁的?”


    老东西打哑谜:“你说谁给的?”


    “方时奕。”


    “不是。”


    “还有哪个?”


    睨他一下,二爷舒坦翘起腿:“你认为,能有哪个?”


    陈则不猜,没心思绕弯儿,横竖钱不是二爷给的,那就更不能收了。


    来路不明的钱收不得,再者,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一个大手笔就是三十万,陈则担不起这份情,过分沉重了些。


    “取都取了,又还回去,当人家到银行预约不费时间,跟你白折腾。”二爷慢悠悠说,“人有心意才搭把手,不是那个关系,吃饱了撑的掺和进来。不找你打欠条,又没开条件要利息,钱都送上你那里了,换成其他人,能有做到这份上的?我看你,不识好歹,清高个什么劲儿,是该讲究的时候吗?”


    陈则充耳不闻:“你还给他。”


    “我不还,要还你自己去,我可没空,晚点约了老余他们下棋,等会儿得过去了。”


    “那我去还。”


    料定他是这个死德行,二爷不慌不忙,轻飘飘知会:“最近人不在北河市,到外地出差了,你不晓得?咋还,拎着这包现金追过去?”


    贺云西到永泉出差了,上午走的,到那边见客户,去那边做车子改装指导,李恒跟着一块儿前去,俩老板归期不定,可能两三天就回来了,可能一两周。


    现金只能当面还,陈则没有贺云西的银行帐户,微信上转不了三十万,非柜面交易限额,单日限一万,月限五万,若是贺云西不回这边,三十万得转至少半年。


    三十万搁着烫手,陈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五味杂陈,兜转一大圈,孰知近水最解渴,贺云西一声不吭丢下钱,这年头亲爹妈都不一定能给这么多,他倒是大方,丝毫没防着,竟不担心陈则把钱昧了跑路。


    二爷不乐意插手,持反对意见,不让还。又不是白吃,将来挣了连本带利给回去多好,再不济,陈则运气背,接店以后长期下来挣不了这个数,那二爷不介意代他还了。


    主要是贺云西有这份心,二爷很满意,越看陈则越堵心。


    狗日的,拧巴又不能当饭吃,人家都巴巴塞他手上了,他还不领情,可见石头又硬又臭捂不热。


    陈则线上找贺云西,让其回北河了,到时自己将钱送回去。


    大抵腾不出空闲,贺云西很久没动静,不上线,迟迟不回。


    二爷懒得管陈则,到点负手踱步出门,赴约下棋了。


    三十万现金放着不用出去有风险,陈则白天在外做工,家里就俩病患,请的护工又不知根知底,把钱搁家里必然行不通,最好是交给二爷保管,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安全。


    二爷拒绝了,钱不是给他的,他不收,陈则有本事自个儿解决。


    被逼无奈,最稳妥的方式只能是先存卡里,不然那么大一笔钱拿来拿去,一不小心搞丢了,陈则可就真得卖房子才赔得起。


    微信通知贺云西:-


    卡号,看到消息了发过来-


    我转给你-


    不方便就还是给现金。


    贺云西隔了一天才冒头,却不关心钱-


    昨天没看手机,有事-


    回去了再说。


    擦着国庆的尾巴回北河市,贺云西到家了告诉陈则:-


    晚上出工不?-


    见一面。


    陈则傍晚有一单,近期天气转凉,空调相关的单子急剧减少,相对前一阵空闲很多,不过家里还有何玉英她们,得晚上九点过后了才能过去-


    地方-


    要是晚了,明早上我去你那里。


    明早没有预订单,有一家修水管,曾光友安排另一个员工带大邹做,陈则九点去五金店,终于可以松松气。


    刚出差归家,贺云西明天照样闲-


    不晚-


    忙完了说一声,我还在厂里。


    陈则:-


    OK。


    收工到家,二爷锻炼结束,顺路上来看望,蹭一顿晚饭。


    一上桌,二爷怀旧,讲起一桩与贺云西有关往事。


    贺云西初中毕业,考上了一中,却险些辍学不读的过往。


    那时候贺女士上养老下供小,贺家老爷子常年病痛,需要人长期守着伺候,贺女士请不起专业的保姆,老爷子又死活不肯拿钱出来,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硬攥着棺材本不肯松手,还不让方家管自己,贺女士老实巴交,传统愚孝观念作祟,亡夫去世前唯一的意愿就是把老人托付给她,然而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女人能力有限,是以那几年孤儿寡母的日子着实难过。


    贺云西读完初中就不想读了,并非因为成绩差,而是境况所迫,一方面的确与其成天到处瞎混不学好有关,另一方面,贺女士只身撑起一个家太辛苦,贺云西那会儿年纪小,脑抽,冲动之下便想放弃读书去打工,不愿成为贺女士的拖累。


    那是05年的夏天,与十几年后遍地廉价大学生的时代不同,社会正处于新旧交替的时期,当时有的低学历人士经过摸爬打滚照样能拼出一片天,混得人模狗样的。


    新学期开学之际,贺云西跑外地打黑工了,这人十五六岁就长得人高马大,一米八的大个,从外形看与那些刚成年的大学生区别不大。


    儿子失踪,贺女士急疯了,找不到人,报警也找不到,天都快塌了。


    巧了,贺云西打黑工的那个厂子是陈爸朋友的地盘,位于武青市内,更有缘的是,陈则那阵子正在市里陪何玉英治疗,地方离那个厂子不远。


    贺云西那次打黑工挣头可不少,比好多大人都强,一个半大小子进省会城市晃悠俩月,赶上大人打工一年多的工钱总和,竟然带回家小几万。


    由于那几万块,母子俩的困境迎刃而解,贺云西后来回学校读书了,重新捡起学业。


    整件事听起来就玄幻,无论放在当初还是如今,也就心智不成熟的孩子认为贺云西能靠自己挣几万块,有脑子的都能猜到这里头有隐情。


    二爷闷口茶,挑明了讲:“你开的工钱,是不?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高中的学杂费也是你出的,还搞什么学校的特殊政策减免,扯淡,那小子哪里符合条件,连年级前一百都考不进,啥政策都不可能落到他头上。”


    陈则面无波澜:“不是,跟我没关系。”


    “放屁,你还能骗得过老子,不是你是鬼?”二爷说,“他现在为什么帮你,你心里没数?”


    “你想多了。”


    省得跟犟驴多费口舌,二爷都看出来的真相,贺云西能不清楚?否则怎么上赶着帮他到这地步。


    只有陈则自以为瞒得密不透风,实际底裤早被扒没了。


    出门卡九点,见面约在贺家房子,陈则提着钱上去。


    房门半掩,到了推门就能进。


    贺云西刚洗完澡,腰上围着浴巾,上半身光着,头发半干不湿,见他到了,直截了当问:“今晚住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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