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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一西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不怪 六年,就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了。……


    回去的路上静得可怕。李恒开车, 二爷坐副驾,陈则和贺云西在后排,几分钟的车程鸦雀无声, 无比漫长煎熬, 如同过了一个世纪。


    谁也不吭气, 陈则最为沉默, 轿车后排空间有限,俩大高个并排坐有些挤,他长腿稍曲,胳膊肘搭膝盖上,五官分明的脸沉郁颓丧, 周身的气压很低。


    二爷往后排接连探视了好几眼, 又从镜子里瞧,先前的怒火早下去了, 这会儿看陈则的惫态尽显的样子,更多的是担心。


    鬼都能看出来陈则今晚的异常,算起来跟方时奕分了大半年了都,原先也没见得这样,可现在尤其奇怪。


    不了解陈则与方时奕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爷对他们的事情的本就一知半解, 两人十几岁就交往, 后来乱七八糟的转折, 以及风雨同舟多年又半途散场,二爷从来不多关心干涉那些, 如今更是一筹莫展,连问都无从问起。


    何况车上还有两个更不相干的局外角色,更没法儿问了。


    二爷就是个俗气未净的修行之人, 不懂这方面,没辙地晃了下头,他心里的沉重感更甚,有些后悔先前不分青红皂白就甩了自家徒弟一耳刮子。


    怪他暴脾气心急,怕陈则发狠了做错事,年轻气盛太容易走极端把自己折进去,暴力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纯赔本手段,陈则身后还拖着几个,没有可以冲动的本钱。


    直到下车了也没说上半个字,李恒先送二爷到家门口,二爷开车门前巴巴望向陈则,还是下去了。


    “到家了都早点歇着,你们明天还要干活的,别累着了。”末了,对李恒他俩道声谢,多亏他们去一趟。


    李恒摆摆手:“叔你客气,这有啥,小事。”


    过后送陈则他们到小区门口,李恒知趣,敬业当完司机就撤退,绝不跟着进去到贺云西家再坐会儿。


    闹一回快夜里十一点了,陈家客厅亮着盏微弱的阳台灯,是江诗琪打开给夜归的陈则留的,不知他何时归家,因此留下一抹亮给哥,以免哥回来了房子里老是空落黑漆漆的。


    陈则不回去,被贺云西带到302,歇那里过夜。


    弄俩冰袋包上,先为陈则冰敷,脸,还有双眼。贺云西拉陈则到沙发上坐着,无视陈则的明拒,必须敷完才能进卧室。


    已经不疼了,陈则活得糙,冰敷费事耽搁时间,没啥必要。


    贺云西半蹲他身前,左手摸到他的颈侧,指尖触上去抚了抚,敷完陈则左脸,换一张毛巾重新包,温声说:“闭眼。”


    陈则照做,声调有点哑:“差不多行了,死不了。”


    冰敷刺激,隔了层毛巾稍微好些,费不了多长时间,很快。


    “在这边住两天。”贺云西说,“肿应该明天就消了,但淤血不一定。”


    陈则没应声,态度不明。


    贺云西接着说:“对面我会看着,明早我送江诗琪去学校,其他的也不用管,明天我休假,要歇几天。”


    陈则现在这个样不能回去,倒不是外表,而是状态。


    贺云西替他拿了主意,安排妥了,不容拒绝。陈则嘴唇翕动,张合两下,一会儿回:“再看。”


    凌晨半夜不是谈事的时候,不合适。敷完睡觉,一人躺一屋。


    翌日细雨天,起了厚重的大雾,陈则顺理成章借口宿店里不回家,放学时分打电话到江诗琪的手表上:“看好你阿婆,有事联系。”


    对面的江诗琪彼时正在贺云西车上,小姑娘敏感察觉到端倪,拉拉安全带,扭头问贺云西:“我哥是不是咋了?”


    贺云西说:“没有。”


    陈则平常讲话不是这种语气,江诗琪说:“他肯定有事。”


    “这两天别去烦他。”


    “啊?”


    “当作不知情。”


    不用当作,是就是。


    陈则昨晚和人打架今早已经传遍整条和平巷了,好多人都听说了这事,昨儿亲眼目睹全过程的围观者们将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出半天,几乎每家每户都知晓他的光荣事迹。


    除了陈家的三位。


    江诗琪上学去了,八卦不传小孩儿,江秀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无从得知这个。


    流言蜚语极易以讹传讹,打架传着传着就进化了,等传了一大圈再传回当事人耳朵里,一切因果全颠倒了。


    当时的群众都听到了“十八万”,大家伙儿不清楚陈则和方时奕他们的关系,以至于事情的始末竟变成了“陈则被骗钱了,用来投资五金店资金少了整整十八万”。


    十八万,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


    陈则一大早到店里,半上午都待在后边的仓库,等出来,刚听说这事的大邹看他眼神都陡然一变,原本正和孙水华徐工他俩聊着呢,见到陈则出现三个人迅速闭嘴,分开,假意找事做遮掩内心翻天的震惊。


    大邹迂回关切:“你……还好吧?”


    陈则打开电脑,瞥他一眼:“有事?”


    “没,没有。”大邹悻悻,设身处地想,咋说都是在人伤口上撒盐,于是转开话锋,“我今天该做什么,还是清货,或者拆电器?”


    陈则说:“随你。”


    大邹分外体贴,自己滚不扰他烦心,找徐工他们求教去了。


    曾光友下午也来了店里,没啥要做的,单纯到这里转一遭,也听说了陈则同人打架,曾光友最讨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暴力分子,被骗钱他可不管,起先打算“兴师问罪”来着,最起码也得敲打敲打陈则,他的心血绝对不会交给只会蛮干的二傻子,但当进门,见到陈则有条不紊地做事,干了一上午还不嫌累,一口气不带歇地埋头做,其他人都准备吃中饭了,他仍在清理接单,没单子就清理货架,曾光友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背手在店里走了两圈,曾光友干巴巴开口:“十二点了,歇会儿吧,也没那么多要干的。”


    陈则说:“晚点。”


    晚点也不歇,这人像一头蛮牛,大有要将自己活活操累死的架势。


    曾光友说:“转让费……”


    “30号转给你,按合同走。”陈则讲,“放心,一分不会少。”


    “我没催你。”


    “行。”


    “算了,你看着办就成。”


    “行。”


    “我最近也不着急用钱。”


    “30号上午就去银行,早些打给你。”


    曾光友卡得不上不下,一言难尽地看他,许久,不说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二爷是少有的知道十八万内情的人员之一,找当晚的男老板细致了解完大概的过程,他都懵了。


    不是方时奕给的,还能是谁?


    谁有能力给?


    不怪陈则找错了人,思来想去,那时候有能力给这钱的,除开方时奕,似乎没别的了。


    “我也能给他的,但是也晚了,没赶上。那时候我去四野山了,不在这边,不晓得出了这么大的事,等下山都迟了。”二爷对贺云西念叨,“你说说,这咋能错呢,不应该啊,怎么能错?”


    贺云西没搭话,听着。


    二爷想不明白,实在是找不到能对上号的人物,转头嘱托贺云西:“你帮我看着他一些,我怕他……真是,作孽,乱了套了。”


    晦气的部分二爷没说,担心陈则想不通,出事。


    好歹六年,就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了,被骗了那么久,谁能受得了。


    贺云西答应:“好,我知道。”


    为这些过分操心,二爷又来火了,端起茶杯刚要喝一口败败火,可嘴没碰到杯子,鼻腔内忽地热乎,两滴血红就先掉茶水里了。


    惋惜刚泡的茶,二爷“哎哟”两声,肉疼:“我的铁观音,没剩多少了,又浪费了。”


    讲着,嘴上可惜还不够,低头还想嘬两口。贺云西接过茶杯,不给喝带血的茶:“壶里还有,我再给您倒,您喜欢这茶,改天再买就是了。”


    “如今市面上可买不到,这茶是那小子偷他爸的藏品送我的,放十几年了,现在有钱也买不了这样式的好茶了。”二爷颇得意,还有心情揶揄说笑,“单这一杯二三十块钱是有的,那么浪费,我都怕他怪我。”


    “不怪。”陈则说,“是我该打。”


    贺云西讲:“他这几天总念你。”


    “……嗯。”


    “有时间过去看看。”


    陈则却没应。


    贺云西解开围裙,洗手,偏头望了望他的方向,等关上水龙头,沉思了下:“有件事……等下个月,月初,你忙完了抽个时间,我和你谈谈。”


    “什么?”


    “到时讲。”


    “哦。”


    “也不是很要紧。”


    “那后面说,没空搞这些。”


    “好。”


    第52章 出事 “姨、姨她……她动了!”……


    一层秋雨一层凉, 月底前,接连持续的几场阴雨使得北河市的气候逐渐下转,沁人心脾的凉气席卷整座城市, 灼烫的高温炎热散去, 街道两旁的树木落叶簌簌直掉, 一夜之间就能摞出指节厚的一堆。


    师徒没有隔夜“仇”, 陈则讲的实话,不怪二爷就是不怪,心里的不爽利哪会针对自己人,等这阵烦躁过去了,最先就是到二爷那里走一趟。


    事儿翻篇就不提了, 爷俩一如从前, 犯不上为外人较劲。


    “23号的铺子我提前退了,有人要租, 占到年底也多不了几个钱,反而耽搁人家老刘。”二爷说,23号的铺子,他们原先的白事店,“你收的那些铜啊铁啊, 还出不出了, 哪天喊人来收?”


    陈则接道:“价高再出, 不急。”


    “该出就出, 哪能保证一定出在高点,有得赚就行了。”


    “看年底的走势, 应该不会太久。”


    “以后没时间就别来送饭了,我吃汽修厂食堂,那边伙食也还行, 不差。”


    二爷同汽修厂的厨子混熟了,隔三差五就过去让人给他开小灶,还带着江诗琪一起,明目张胆搞特殊。


    陈则自己准时吃饭都困难,实际已经个把月没来送过饭,但二爷他们吃食堂的餐费是他交的,开小灶就不能按月算钱了,不够,都是先记账,按周他去结。


    以前二爷不爱花他的钱,最近转了性,破天荒头一回坐实师父的名头,心安理得接受徒弟的“上供”。


    寻常的餐食能花几个钱,即便开小灶,一个月下来也就千多块,陈则一两天就挣回来了。


    家里的祖孙两个等到尘埃落定了才晓得打架的事,哥被打了,江诗琪怄得脸都红了,十分有骨气地将方时奕以前送她的东西全扔出去,坚决与哥站同一战线,一致对外。


    她才不稀罕方时奕送的娃娃和小玩意儿,连同对方曾给她买的衣裤鞋子啥的都丢了,谁欺负哥,她就敌视谁,她可不是那种一点好处就能收买的软蛋。


    “我本来就不喜欢他,要不是哥跟他搞对……是朋友,才不想他来。”江诗琪背后讲人坏话,偷偷告诉贺云西,对方时奕怨念极深,“他一点都不好,阿婆最讨厌他了。”


    贺云西剥了颗润喉糖丢过去,逗毛猴儿似的:“为什么?”


    江诗琪张嘴接着,咔哧咔哧嚼两口,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方时奕老是抢走哥。


    他们经常因为她们仨吵架,方时奕不满意自己在陈则心中的排位,陈则被困在了新苑,踏不出去,陈则可以为了家里的每一个人抛下所有无论轻重的事情,但对方时奕做不到同样的程度,两人在感情上的付出时常不对等,方时奕希望陈则能放手,最好是彻底丢开,这样他才能往上走,从而跟上自己,可陈则没那打算。


    今年搬到河阳首府住,都是两个人争吵后的妥协。


    江诗琪还小,不懂大人的情爱,她只看到哥很累,两个地方来回折腾,跑来跑去,方时奕又不是天天都住在北河市,一个月大半时间在外地,为啥非要哥搬过去,那不是没事找事搓磨人么。他不想分开,咋不搬过来,凭什么哥就得去他那里?


    方时奕就是为了抢走哥,江诗琪一直都知道,可是哥接受了,所以她们也接受。


    大人很无聊,爱钻牛角尖,总逼着另一个人放弃重要的部分,搞得仿佛那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分量。


    真是幼稚。


    “我们老师讲了,做人就和治国一样,要求同存异,和平共处。”江诗琪心得相当正面,老气横秋地感慨,“他太事儿了,好烦。”


    贺云西顺口一夸:“你们老师讲得对,蛮有水平。”


    “哼,早知道之前就不给他开门了,亏我还帮他。”


    一场打架也带了些许微不足道的好处。


    陈则再次声名远扬,一挑二过于生猛,普通民众对派出所有着天然的敬畏心,顺势的,也对陈则这种进过局子的避而远之。有了陈则坐镇,原先小区里那群皮孩子忽然就老实了,不敢欺负江诗琪了,见到她都躲得远远的,怕她找她哥来收拾他们。


    江诗琪为此尤为骄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早说了,她哥可厉害了,能打死这些欺软怕硬的龟儿子!


    江秀芬于其不做任何评判,老太婆无视外边的一切动向,只要不影响家里的小日子,管陈则在外做什么,人还在就成。


    五金店转让在即,曾光友到店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临到快签合同了,又改变主意:


    店会按照约定转给陈则,但曾光友想留在店里帮衬,再干几个月。


    “工资怎么算?”陈则挺会找重点,不在意别的方面,卸磨杀驴倒是顺手。


    曾光友甩他一个白眼:“你就是个钱串子,至于算得那么精?”


    “我给不了你高薪水。”陈则实事求是,“预算估计达不到你的标准。”


    曾光友好气:“你看我是为了钱吗,就你,还请我……我闲得慌,在这儿白干,行不行?”


    行倒是行,陈则不介意,毕竟才刚上手,曾光友多带他一天就多一天经验,求之不得。


    当他奉承自个儿,曾光友蛮受用,可嘴巴还是忍不住刺两句:“出息,没眼界的东西。”


    接着顺水卖二爷一个人情,倏尔讲:“老王头求我来的,要不是看在他面子上,老子早去庆成享清福了。”


    陈则说:“我知道。”


    曾光友疑惑:“老王头不是叮嘱,不能让你发现吗,你怎么知道?”


    “你没那么好心。”


    “狗日的,当面骂我啊。”


    不是骂,就是事实,这个世界上也就二爷能做到这地步,不会有第二个人。


    曾光友看着陈则,似乎想反驳,一会儿轻轻嘟囔:“就晓得盯着老王头……算了,不枉费老王头对你好,你能记住,也是个有良心的,他没白为你筹划。”


    先打钱,后转店,十一月份,五金店正式交棒到陈则手中。


    当天,虽然五金店不重新开业,一切照旧,但店门口还是摆了几个恭祝开业的花篮,二爷送了一个,贺云西送了俩,其中有一份是代贺女士的名义,李恒也凑热闹随了一个,正好凑足两对,整整齐齐摆门外。


    两对花篮仅在外面放了一晚,第二天就被偷得精光,只剩四个空架子。


    花篮不值钱,陈则不追究这个,只是有点子可惜。


    二爷心宽,说被偷就偷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花篮也不会一直摆门口,过几天就撤,当是提前清理了,还省得自己费力动手搬。


    接店后的忙碌又将打架那一出再往下压一截,陈则全身心投入店里,干得更卖力。


    自己做老板和当员工是两码事,肩头的压力加重至少九分,没生意时坐收银台前竟会感到心慌,空落落的,没了以往可以中途歇口气的轻松感。


    孙水华和徐工他们也一样不适应改变,像喊曾光友那般尊称“老板”喊不出来,过了一两周才改口叫他“东家”。


    大邹没那包袱,第一天就叫陈则为老大,看到曾光友喊叔。


    领到这个月的工资,大邹迟来的听陈则的话,计划挑哪天回家看看。被他爸打就打吧,回去了又被撵出门他也认了,念家人之常情,天底下没几个人不念家,他就是要回家。


    贺云西到这边转悠,李恒跟着过来打转,趁贺云西中间出去抽烟,有心无心在大邹面前提起,周嘉树短期内不会出现了,那小子得罪了人,惹了麻烦,被送回庆成去了。


    大邹与李恒不熟,不明白李恒讲的啥,还有,周嘉树是哪位?他认识?


    李恒说:“也对,你不认识。”


    等他们离开了,大邹悄悄拉陈则一把,只觉莫名其妙,指指脑子:“老大,你那个朋友,这儿是不是有点毛病,他叽里呱啦啥呢?”


    收银台上放着贺云西买了没带走薄荷味口香糖,拿上,撕开吃一片,剩下的揣兜里。陈则回:“不知道,听不懂。”


    今日准时关店,到点回新苑。


    傍晚天晴,城市的尽头被半边天的火烧云覆盖,红黄浸染楼房,玻璃窗上泛出粼粼的倒影。


    陈则刚进小区,江诗琪惊乍乍冲出来,迎头撞他身上,吓得大叫:“哥,不好了——”


    陈则一把捞住她,板起脸。


    “你跑什么,谁出事了?”


    果真是出事了,江诗琪气喘吁吁,跟见了鬼似的。


    “姨、姨她……她动了!”


    第53章 矛盾 苏醒的可能性


    植物人病患能动多正常, 眨眼睛打哈欠翻身看电视……何玉英好多都能做,有自我意识,只是无法表达, 做不到像正常人那般真正醒来, 控制的身体行动。


    江诗琪急得手脚并用地比划:“不是那种, 是、是是……是眼睛, 姨的眼珠子在动,手也动,这样。”小姑娘学着做了个抓握的动作,攥拳,收紧, “阿婆给她喂饭, 我去看,她抓着我了, 甩了两下都甩不开。”


    可能是江诗琪太咋呼了,小丫头聒噪毛手毛脚,一张嘴像是嘎嘎乱叫的鸭子,有那么一会儿,陈则不知是听明白领会了, 还是没有, 他空白了一瞬, 潜意识里的回响比思维的理智来得更快, 自己都没缓过神来,不由自主拎起江诗琪就往家里赶。


    江诗琪挣了挣, 扇着胳膊扑棱:“哥你干啥,你怎么拽我啊,啊呀, 你力气也好大。”


    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上三楼。家里,江秀芬刚为何玉英擦了脸,见到他们,老太婆也挺激动,比江诗琪还慌张,丢下毛巾就冲陈则飞快打手语,嘴里一边急切叫唤。


    “嚯啊……啊啊……”


    进门陈则鞋都没换,走到护理床边,包都没放,还背着。


    以往到家最先就得换鞋放包,这是他定的规矩,教江诗琪的,结果今天自己不遵守了,白天去了工地鞋底稀脏,进屋一踩一个印。


    何玉英是醒的,睁着双眼。江秀芬把护理床竖起来了,推她放餐桌旁,原本祖孙俩在择豆角来着。


    陈则站边上,斜对何玉英,然后干杵着。


    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回来得太匆忙,背包的拉链没拉上,离店前就有一半没拉上,刚刚上楼再折腾就彻底开了。包里装了不少东西,手机,充电器,记录用的纸笔,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工具,走至护理床前的这几步跨度过大,笔记本最先掉了出来,一骨碌一样带一样,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啪啪带出其他的。


    手机砸到了陈则脚边,竖立落地。刚换不久的屏幕又碎了。


    江诗琪小跑跟上,灵活跳两步,避开地上的东西,拉陈则的右手,稀奇瞪大眼凑上来巴挨,指了指:“又动了又动了,哥你快看啊,姨是不是在瞅你,诶,真的耶,对不对不?她刚盯前边的,你过来了,她就转向你了,是斜着的。”


    生怕陈则不信,江诗琪还费劲推陈则一把,将他推到另一边:“换个位置,哥你动两步,来这边,这里,快呀,你咋不动,过来过来。”


    从何玉英的左边换到右边,兄妹俩一高一矮站定,直愣愣的。


    江诗琪够不着,个儿太低了,她踮起脚尖,又拽陈则一下:“看看看,是吧,姨又转过来了,她跟着咱们呢。”


    何玉英的眼神还是呆滞的,空洞无神,乍一瞧表面上与平常区别不大,她的反应很慢,如同慢网速下卡帧了,隔两秒钟才能加载成功,跳转出下一帧画面。


    她的视线真的在转,随他们的走动,慢半拍才能跟上,但不是正常人那样,能有神地聚焦,双眼里还是空空的。


    江诗琪牵起陈则,换一次位置不够,又连续换了几次。往左,往右,向侧前,向斜后。


    不止换地儿,江诗琪还将手搭上去,丢开陈则,改成牵何玉英。


    “刚刚她就是这么抓我的。”


    可惜这次没能像先前一样,何玉英不抓她了,无法重现。


    江诗琪傻不愣登,不懂为何眼下不行了,她挠挠头,仰起脑袋望了下,百思不得其解。


    “不对呀,怎么不抓我了,奇怪。哥你不信问阿婆,阿婆也在的。”


    江秀芬立马为其做证,祖孙俩你方唱罢我登场地耍宝,恨不得重演当时的场景。见陈则不动,还搁那儿怔神,江秀芬一巴掌重重拍他背上,老东西身子骨蜷得直不起来了都,劲儿可不小,一下拍得闷响,生疼。


    陈则终于吭声,吼她,语气却是颤的:“干什么你?”


    江秀芬比他更凶,又拍打下来,嗷两嗓子,打手语问怎么办。江诗琪适时插进来附和,肯定她阿婆的问话,一唱一和:“就是就是,现在该做啥,哥,要去医院吗,还是再看看?”


    “啊啊……呃嗬啊……”江秀芬急得都快讲话了,老太婆急性子,陈则的样子她看不惯,光会站在原地,不会拿主意,一点指望不上。


    “去不去医院?”江诗琪又问,当起了江秀芬的专业翻译器,嘴上不停,“晚上还能不能去,姨的那个医生在不在?”


    整个人一直空的,陈则关键时候掉链子,猛地转过弯来了,后知后觉该干正形的。


    晚上了,是去不了医院,人医生早下班了,到医院顶多是挂急诊,去了作用不大。


    植物人病患又不是看完医生就能马上用药或是动手术的,再着急也得等天亮,明儿再说。


    至于今晚……陈则捡起手机,微信上有平时何玉英最常看的那位医生的好友,他很少主动联系医生,一般有事都是先挂号直接去医院,微信上刷刷翻了几页才找到对方。


    备注都没有,聊天记录少得可怜,几乎每一条都是通话。


    到阳台上,陈则出去打电话。


    铃响两声就接通。


    “喂?”对面的医生开口。


    陈则双唇张合,打通了讲不出话。


    “你好?”那边疑问,不解为什么接通了却没声。


    等到医生以为可能只是打错了,要挂断,他才应道:“成教授,是我,陈则。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打电话其实也起不了大作用,照样是明早带何玉英去医院,到医院做检查。


    成教授给不了准确的答复,无法仅靠这边的说法就判定情况,而且就算何玉英对外界的刺激有一定的回应,也不能代表什么,比如很快就会苏醒之类的。


    希望往往是最渺茫的,有时候也许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成教授讲得委婉,何玉英开始有追视动作,可能确实是短暂清醒,握拳收力也是自主活动增多的表现,这些都是好的征兆。


    成教授后面说的,陈则大半都没听进去,等挂断电话,他手心早已淌细汗,濡湿温热,手机发烫,屏幕上沾了他的汗。


    医院最早的号是八点半,挂的神经内科。


    挂完号,二爷也来了。


    江诗琪用手表电话找他来的,另外还有贺云西,小姑娘很有主意,人多力量大,她把列表里的大人都找到家里了。


    江秀芬三两下还收拾了一箱子的行李,装上一堆日用品,何玉英和陈则的衣物,老太婆一听陈则清早要去医院,想当然认为应该要住院,多半得住上几天,所以不用陈则指挥,她率先利索收了一大堆,连陈则的内裤都装了三条,全拿上了,搞得跟外边没地方买新的了。


    二爷比祖孙俩更激动,着急忙慌的,走路都顺拐了。他来了同样顶不上用,比陈则还六神无主,糊涂没方向。


    “咋样了,现在还动吗?”


    “钱带够没,医保卡,身份|证,都别忘了。”


    “阿则的也带。”


    ……


    贺云西骑车回新苑,从河中区赶过来。


    这人出现,头盔上楼梯才取,进屋了拎手里提着,他来了局面才没那么乱了。


    “陈则。”贺云西喊,拍心不在焉的陈则的肩膀,“明早我陪你去。”


    陈则望望他,点头应下:“嗯。”


    “今晚我留这儿,跟你一起,不走了。”


    “嗯。”


    也许是白天忙昏了头,回家又遇上这么一出,所有的事情都来得过急,陈则脸上有些白,血色近乎全无。


    一夜漫长,基本是生熬到天刚蒙亮。贺云西留下来陪陈则打地铺,陈则没合眼,他差不多也是半晚上不睡。


    早上李恒开车到楼下等,贺云西联系他到这儿帮忙,相互搭把手把何玉英弄上去,之后到了医院贺云西跑动缴费,李恒打下手。


    检查的结果与前一晚在电话里讲的没两样,还是那个说法:


    何玉英的情况有好转,但是否有苏醒的希望还得看后续,如果持续变好,那就是有很大的可能性。


    ——只是可能,医学上不谈绝对的概率。


    陈则与成教授单独聊了很久,等再出来,李恒下楼买水了,贺云西守在何玉英病床前。


    “医生讲的什么?”贺云西问。


    陈则没说,找了个位子坐下。


    不回这人。


    熬了一夜,陈则嘴唇都干皮了,弓起劲瘦的背,像拉紧的弦,半晌,垂着头径自讲:“那么久了,我没想过她会醒……”


    第54章 犯抽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知不知道自……


    李恒买了水回来已是临近中午, 在外面抽了两支烟,捎带接电话隔空处理汽修厂的事。


    检查做完,报告都出了, 不住院, 江秀芬的辛苦收拾白费力了, 离开医院原路返回, 等到新苑,李恒他们还能蹭一顿午饭再走。


    “怎么样?”李恒避开一家子,另找贺云西搭腔,本身倒不是很关心别人的家庭,只不过见贺云西比较上心, 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好奇一嘴。


    贺云西说:“应该还行。”


    “应该?行, 还是不行?不是,我咋觉得不大对劲, 检查结果很差?”李恒整不明白当前的情况,何玉英这个病人病了六年才得见天光,终于有要醒来的希望了,可陈家的氛围却低沉压抑,咋看咋怪异。


    尤其陈则这个当儿子的, 自始至终脸上没有半分喜悦的神色, 反倒是其他两个不相干的祖孙俩非常高兴,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诗琪她们跟何玉英才是亲的, 陈则反而像是没血缘的外人。


    “不差。别乱猜。”贺云西接道,余光瞥见陈则进来了, 示意李恒不要瞎讲。


    李恒见机停止唠嗑,当人面讲闲话不地道,于是转头挤进二爷他们那一堆里, 佯作大条,过去打哈哈。


    检查结果转述回家里,其他人比昨儿还乐,江诗琪歪头:“那是不是姨今年就可以跟我们一起过年了?”


    二爷说:“也许能行。”


    江秀芬比划:人多,一块儿热闹。


    “到时我们就不能一人一边了,五个人,我和阿婆一边。”江诗琪提早盘算,他们都是去二爷的房子过年,一家三口加二爷,四方桌上正好一人一边,后面要是多了何玉英,那可就得打挤了,她想得还挺美,大白天做梦,“那除夕团年,姨也在,我是不是能多收一个红包了?”


    小丫头口无遮拦,人还没醒呢,她就惦记上找何玉英要钱了。江秀芬打了她一下,教育小孩儿,指指她的嘴巴,大意是不能这么说,找人要钱是不对的。


    江诗琪捂住嘴巴,傻笑:“阿婆你好凶,不说了不说了,晓得了。”


    在场的人里,以前与何玉英有过接触的少之又少,包括二爷,陈家没破产前,二爷连304的大门都未曾踏进一次。


    一个个还乐,真等何玉英醒了就笑不出来了。


    依照何玉英六年前那个疯劲儿,醒后的头等大事估计就是撵走他们。


    不对,撵走都算她转性大发善心了,宰了他们再共归于尽死一次还差不多。江诗琪是陈爸出轨搞出来的野种,江秀芬是野种的亲奶奶,二爷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陈则罪责就更大了,何玉英生他养他,他非但不和亲妈站同一战线,还供养亲妈的仇人,他该天打雷劈,最该宰的就是他。


    何玉英其他的病能治好,但精神病不会。


    那玩意儿是家族遗传,基因里自带的,陈则他外公,也就是何玉英他爸,一样是三十几岁就开始疯了,疯得比何玉英还厉害。老疯子精神分裂严重到后期普通的治疗手段都难以压制,活了一辈子,最后只能没尊严地靠打镇定剂,不吃药就得像原始的畜生一般被关起来,绑到死的那天才得以解脱。


    算一算,何玉英今年五十二了,这个岁数正是陈则他外公疯得最严重的阶段,她若是醒了,杀伤力恐怕只增不减,更没法儿控制。


    何玉英第一次发病是陈则八岁生日那天,在此之前,她和外边那些良善可亲的母亲一致,正常,温和耐心,总是无条件付出,尽力尽心为孩子,对陈则比谁都上心。


    然而发病了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样子,她变得神癫癫的,时常疑神疑鬼,一天到晚都觉得会有人要害自己,甚至幻觉儿子是前世的仇人,这一世是为了找她寻仇才降生到她肚子里,幻象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分不清虚假和真实,后来就彻底混淆了。


    陈爸的背叛,一再的出轨将何玉英刺激得着实不轻,病情最恼火的时期,何玉英一度极端到拿刀砍陈则,大喊大叫着要杀了他。


    一次不成功就两次,三次……她甚至趁陈则睡着了,泼他汽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从哪儿找到的邪门歪道,打算烧死他,让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再也不能缠着她。


    每次清醒以后,何玉英又会同他认错,哭着道歉,说对不起他……


    大半天不去店里,陈则推何玉英进房间,找张凳子,长腿一垮坐面前,静静看着一动不动的何玉英,往那里坐下直到下午三点多。


    其间,李恒和二爷走了,江诗琪闹腾累了伏桌前写作业,准备晚些时候去找唐云朵。


    贺云西没离开,卧室的门半掩,留了巴掌宽的大缝,从外面特定的角度能瞅见屋里的部分景象。


    作业难,有的地方不会,江诗琪做不出来抓耳挠腮,左思右想搞不懂便求助贺云西。


    “哥哥,你会不会这个?”


    贺云西注意力不在客厅,没听见,被推了两把才回神。


    “哪里?”


    “最后这道大题,我做不来,你帮我看看。”江诗琪说,将练习册转半圈朝着他。


    贺云西接过笔,粗略看了遍题干,撕张草稿纸写下解题过程,不管正确与否,推回去:“自己照着写。”


    江诗琪咬咬笔头,不确定写得对不对,没有具体的讲解,看不懂。她听话,埋头自个儿钻研,但无奈没那灵活的脑子,思来想去都理不顺,纠结很久才斟酌着张口:“这里啥意思呀,为什……”


    “陈则!”


    贺云西忽而起身,厉声正色,顾不得她的提问。连名带姓叫了她哥,撇下这边,好像在喝止屋里。一面大步走向卧室,上前又多此一举地敲门。


    房间内,陈则背对门口,僵着全身定在床边,放在枕头上的手不着痕迹落回身侧。


    贺云西没进去,也不推门,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仿佛中间有一道无形的阻碍遮挡,里边的所有都看不见。守门外,他默然对峙两三秒,生硬找由头:“诗琪找你,你出来。”


    后面的江诗琪抬头,听到有人在讲自己,闻言仰头。


    小姑娘直愣,二货兮兮的,不明白他们在做啥。她没找哥啊。


    过了半分钟卧室的门才被推开。陈则走前边,贺云西跟在后方,待他走出一段了带上门,锁上,取下插门锁孔里的钥匙。


    江诗琪挺卖贺云西面子,既然贺云西都那样讲了,她顺水推舟招招手,把草稿纸压练习册下面藏起来,也喊陈则:“哥,你快帮我,过来一下,我这道题不会做,你可以教教我吗?”


    下午还得去店里,曾光友今天不在,徐工也出去了,那边没人看着,光靠孙水华一个瘸子和大邹那个棒槌可不行。


    贺云西回汽修厂,顺路骑车捎陈则。


    边戴头盔,贺云西边下安排,不同这人商量,径直做决定:“表舅说你后天要做工地的单子,挺忙的,我最近都有空,你家你不用担心,我来看着,二爷也会过来,你别管,先去忙你的。”


    陈则没拒绝,也没答应,干巴的唇嗫嚅,有点艰难地上下碰碰:


    “……单子不一定能成。”


    犹如半点没发现端倪,贺云西整个一没事人,坐上车把陈则送到五金店,又说:“今晚下班迟,你就住我那儿。”


    陈则下去,脱掉头盔扔回去。


    “晚了我住店里。”


    “六点下班,我晚点过来等你。”


    “……”


    “这几天都是,你和我一路,除了这儿,哪里都不准去。”


    陈则无动于衷,左耳进右耳出。


    听不听都得照做,没得商量。到点就过来,贺云西无视他本人的意愿,六点刚过就赶过来。店里缺人手,正好顶上干活。


    大邹满心盘算着回家,对外界的动向一概不知,见贺云西来了就不离开还有些费解。


    “贺老板,你找我们老大有事?”大邹低低说,察觉出古怪,“他今天不太正常,又跟人打架了,还是遇到麻烦了?”


    “都不是。”


    “那他臭着个脸,怪吓人的。”


    钥匙出门前就交给江秀芬了,304的祖孙俩蒙在鼓里,贺云西等陈则做完工,关店后去的他那里。


    只有他们俩了,贺云西拉了陈则一把,拽紧这人的手腕,力道很重,混着黑夜的闷燥把他钳住:“下午你哪根筋不对,犯抽?”


    陈则不反抗,如烂泥抵着坚硬的门板,喉咙干涩动了动:“你别掺和……”


    贺云西火大:“你他妈是不是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55章 逼迫 “要不以后都把我关起来?”


    无声的应对死气沉沉, 陈则的呼吸很重,不反驳就是变相承认,无从辩解。


    白天在外面耳目多, 贺云西强忍着装作无事发生, 直到没人了才敢发作。


    陈则偏开了脸, 大有自暴自弃躲避的意思, 避而不答。贺云西高大的身形压他跟前,把人转回来,强硬逼迫:“不要想糊弄过去,你到底发哪门子的神经,准备把自己搭里面?我今天要不是在那里拦着, 其他人都还在, 你要动手,也不为她们考虑一下, 都不管了?”


    躲不开,良久,陈则低声开口,语气颓丧:“……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清楚后果吗?”


    “……”


    “问你, 讲话。”


    “不清楚。”


    “这是犯罪。”贺云西缓缓说, “她死了, 你就是杀人凶手……”


    陈则定在那里, 又不张嘴了。


    贺云西堵着他,自白天就憋着一股劲儿, 心有余悸。陈则的状态从昨晚就很不对劲,太反常了,中午二爷他们都走了, 贺云西不敢走才留了下来,也幸亏是预感对了,但凡当时没留下拦着,必定会出大事。


    陈则就是魔怔了,做事不过脑子,也不晓得他怎么敢的。


    小孩儿和老人都在,不仅是把他自个儿搭进去那么表面,江秀芬不被吓死都算好的,还有江诗琪,这得是一辈子的阴影。


    “不愿意她活下来,早该放弃抢救,而不是等到现在。六年了,之前干什么去了,非得等到现在亲自动手,把她弄死背上杀人犯的名头?”贺云西气性大,讲话比阳华大道还直,字字珠玑,又难听,“如果真不想她活着,那你大可以现在就把氧气管拔了,不治了扔那里让她等死就行,有的是办法,犯不着也跟着去陪她。”


    陈则双唇翕动,接不了。


    良久,嗯一声。


    不跟发神经的计较,无论他听不听,贺云西不容拒绝,顿了须臾,拍板定案直接告知:“接下来半个月你别过去了,晚上待这边,你家我会看着,你不管,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


    陈则张张唇,嗫嚅:“不需要,你不要自作主张。”


    “我就是要掺和,”贺云西打断,态度坚决,“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是告诉你。你可以反对,不答应,但我会找二爷过来,我管不了,他能不能管?选哪样,你自己决定,下不定那就我来。”


    “囚禁我啊,要不以后都把我关起来?”


    “随你咋认为。”


    抬头,盯着他。陈则没有反对的底气,让二爷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选哪个毫无悬念。


    僵持一会儿,这人退步:


    “不要告诉他,我不想他知道。”


    贺云西说:“明天开始,出去回来,你都跟我一路。还有,你家的钥匙我收走,等到时候再还你。”


    “有必要?”


    “有。”


    指尖颤了下,陈则嘴唇都随着轻微抖了抖,老半天,终归没再争辩了,不吭气。


    贺云西说一不二,无论他是真的答应,还是假意逢迎,过后真收走了陈家的钥匙。


    不单这个,还有包里的证件,有身份证就能找师傅开锁,干脆一并收走。要用的时候再找他拿,五金店和汽修厂离得近,需要了随时能送过去。


    “我会开锁,用不着找别人。”陈则说。


    贺云西回:“你试试。”


    “找外面的人也可以,不用身份证都行,这附近都认识我。”


    “那是你的事,我只是以防万一。”


    敢自己开锁,二爷绝对跟着就杀过去了。贺云西认真的,陈则最好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


    眼看着东西被贺云西拿了,陈则没阻止,亮起的光让人不适应,刺得他眯了眯眼。


    不多时,待贺云西该收的收完了,他低声说:“老太……江秀芬明天该去医院开药了,我线上挂号给她拿,你有空给她送去。”


    “哪个医院,二院还是四院?”贺云西点头,“我顺便去拿了也行,你把条码发我。”


    陈则说:“明天再看。”


    一回生二回熟,住这边不用贺云西安排,陈则占据次卧,进去了,灯都不开,倒床上深深陷进软和中。


    不乐意再沟通了,没心情谈。


    要在这边久住,首先得给家里的祖孙俩一个合理的交代,以及得收拾陈则的衣物过来。


    陈则不能回去,贺云西代为解决。


    陈则的衣裤就几套,一年四季全部加起来都占不满一个衣柜格子,秋天的更是少,几条长裤,夏天的T恤搭配几件一水儿的黑或灰长袖就完事,鞋子就两双换着穿,这人平时光顾着给别人买了,自己的鞋边都开胶了,鞋面刷到发白也没见得换双新的。


    听到陈则最近不在家住,江诗琪急得差点跳起来,转而又一听是住斜对面,她才压下激动,拍拍胸口:“那就好,离得近没关系。我哥怎么了,为啥要去你那里住啊,是你家要他干活?”


    贺云西顺着接:“嗯,我那边改电路,借用你哥一阵子,用完就还回来。”


    “要多久?”


    “不确定。”


    江诗琪卖力帮着收拾陈则的行李,只要是能用得上的全都装进箱子:“那我可以过去找他不?”


    贺云西回道:“可以,随时想来都行。”


    小姑娘心思单纯,好骗,不觉得陈则住贺云西那里有啥不应该,哥经常晚上不住家里,到斜对面住也蛮好的,这样就有单独的房间了,还能挣钱,算是一举两得。


    贺云西把家里的密码留给江诗琪,想去了真能任何时候都去。


    “那我哥还回家吃饭吗?”


    “我带他过来。”


    那就是要回来的,江诗琪不纠结贺云西带她哥回来这个前置条件,十足信任贺云西。


    江秀芬更不在意陈则不回家住,信了他是去对面做电路改造挣钱的借口,巴不得陈则能在那边多待几天,挣更多的钱。


    那天的事只有两个人知晓,之后谁也不再提,烂在肚子里。


    陈则白天必然还是要回家,不回不行。


    贺云西说到做到,次次陪他回去,寸步不移地看着,像是看犯人。


    十八万也是这时候送过来,交到二爷那里,再转交给陈则。


    既然当年的钱不是方时奕给的,陈则还错了人,这笔钱肯定又得还回来。


    二爷不是陈则,老头儿没承过方时奕半分情,给钱他就接着,一码归一码,感情是感情,别的另算。


    不过方时奕要多给,二爷也不收,只拿十八万。


    钱过两天才送到陈则那儿,二爷说:“放着吧,不是他给的,那就收起来,等哪天找到正主了你再还。”


    不犯浑了,人清醒了,傍晚,陈则和贺云西到河边走走,沿路散步吹风持续冷静一下子。


    陈则靠着河畔的栏杆,取下耳朵上夹着的烟,在店里徐工发的,攥手上揉捏,力气大没几下就揉巴烂了。搓一搓灰,扔掉,丢湍急的水流中。


    “我不知道……该怎样做,她醒了,后面咋整。”


    这事贺云西没法替他拿主意,沉吟不语,一会儿说:“不行就送精神病院去,狠狠心,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陈则嗯声:“如果还发病,只能那样了,不能留她在这里,我……”他停了两秒,斟酌衡量了几天,心头早有了计划,“要是她能醒,我提前送她走,找个地方——关着,或者送江诗琪她们走。”


    “去哪儿?”


    “还没找到。”


    “离开北河市?”


    “我没那么大的能耐。”


    贺云西说:“我帮你找。”


    陈则摇头:“我能搞定,不是大问题。”


    天凉,河边的风冷飕飕。聊了十来分钟,主要是陈则在讲,贺云西负责旁听。末了,陈则将尾巴落到对方身上,还惦记着有件没落定的事:“上次你要讲的,说抽空和我谈,是什么?”


    乍然绕到这上面,方向差了十万八千里,前后完全不搭边。贺云西一怔,俨然没做好准备,肩膀挨着陈则,身子不是很明显地微滞。


    “不用等月初,我今天就有时间,讲讲看。”陈则说,“别卖关子,绕来绕去没意思。”


    贺云西偏侧身,瞧了眼,眸中带着深沉复杂的意味,让人琢磨不透。


    一会儿,他只说:“还是等一阵吧,现在不合适。”


    陈则问:“跟我有关?”


    贺云西脸上淡淡的:“嗯是。”


    “严重不?”


    这下答不上来,贺云西一语不发,又看了看。


    陈则松开抓栏杆的手,拍掉手上的锈迹碎屑,已然有了猜测,慢慢讲:“那笔钱,是你给的。”


    隔了半分钟,贺云西模棱两可,还是讳莫如深:“为什么这样觉得?”


    陈则说:“除了你,想不到别的人。”


    第56章 别咬 一点没长进的亲人功夫


    白给十八万打水漂, 过了六年还不来要债,那些砸钱做慈善的好歹图个名声,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撇开方时奕, 不是二爷, 目前身边能对得上号的人选就剩这一个。陈则再木讷,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 挨个儿排除也把人找出来了。


    只是六年前,贺云西应该拿不出这笔钱才对,那时贺家还没发迹,一穷二白,貌似贺云西上大学都是贷款读的, 一个普通的大四学生, 哪儿来的十八万?


    “别是找李山江借的。”


    贺云西回身,朝向河对岸:“不是。”


    “那就是承认了。”陈则专挑重点, “钱哪儿来的?”


    贺云西欲言又止,停了下,轻声张口:“我没说是我。”


    那笔钱并不是送到陈则本人手中,是取成现金放进布包里挂在陈家门上,当时陈则正为还剩下的欠债欠债焦头烂额, 在考虑卖掉唯一的住房, 光是应付堵门要钱的债主就够疲惫不堪了, 以至于忽略了太多细枝末节的地方, 也没察觉到异常。


    这么多钱,正常人都是打卡上才保险, 谁会特地避开见面用现金,就那样随意挂着,也不担心被捡走弄丢了。


    陈则先入为主没深想过, 弄错了人,如今复盘,哪哪儿都透露出反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方时奕才对。


    “因为还我人情?”


    “嗯?”


    “你做这些,是因为武青那次。”陈则挺能发散,也不打自招,“咱俩交情还没到你能平白无故为我做到那个地步的份上,我想不到合理的解释,应该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平视另一边鳞次栉比的房屋和远山,贺云西答非所问,更在意武青的事,温声接:“我知道是你。”


    “我那时候只是看不惯蒋老三,没考虑太多,凑巧撞上你在那里。”陈则坦白,觉着这里头应该有误会,避免继续搞错下去,便当面讲清楚。


    蒋老三,当年贺云西打黑工厂子的老板,陈爸的恶臭酒肉朋友之一,那一次何玉英发病与这个狗畜生脱不了干系——蒋老三专业拉皮条,陈爸的情妇好几个都是他介绍促成的,其中有一个逼宫差点成功上位的还是蒋老三的表亲,何玉英为此被逼得状态急转直下,不得不送进精神病院强行治疗。


    而陈则之所以发现贺云西在蒋老三厂里打工,是到那边找蒋老三时偶然碰到了他。后面贺云西能领到大几万的工钱,的确与陈则有关,可真不是他给的。


    当年陈则以牙还牙找到蒋老三在外边乱搞的证据,去跟那老货算账,以找他老婆威胁,痛揍了蒋老三一顿,几棍子死命抡下去,最后再讨点利息,无心捎带提了句让蒋老三照看点他厂里的贺云西,也算是帮心急如焚的贺姨一把。


    是蒋老三孬种过于后怕,以为贺云西和陈则关系匪浅,因而诚惶诚恐花钱消灾,竟开了四万多工钱给贺云西,且担心只给钱还不够,又私下里以学校特殊政策见面的名义资助贺云西整个高中三年。


    陈则不冒领功劳,之前听二爷谈及才后知后觉这里头存在误会,一直没找到适当的机会澄清。


    “贺姨还到我家找过你,我其实没帮你保守秘密,你让我别告诉她你的行踪,但是我讲了。”陈则全部坦诚,“她能找到你,是我告的密。”


    贺云西却并不意外,全都一清二楚。


    “但是高一上学期,是你给我交的学费,还有代替报道。我错过了开学,赶回去都第三周了,黄老师讲,你帮我请的假。”


    “只是顺便。”


    “我不是为了还人情。”


    “那是什么?”


    “讲不明白。”


    陈则不以为然,当他敷衍,不过也不是很在意:“我做的,和你,不是一个量级。”


    贺云西不置可否:“这也要分个高低?”


    “钱你拿回去,我欠你够多了,先前的三十万一分没还,现在又加了十八万,欠银行都没欠过这么多,房子抵给你都不够赔的。”陈则半开玩笑,讲开了,有些拧巴,这情分太重了,此刻面对正主,压下来教他莫名招架不住。


    贺云西直言:“找我出来就为了聊这个?”


    “差不多吧,总不能一直装作不晓得,那样挺不好,不厚道。”


    “分得蛮清楚。”


    陈则也跟着望向对岸:“好像是有点。”


    贺云西面上没表情,意味不明地来了句:“又撇这么清,挺会过河拆桥。”


    “啊”了下,陈则装傻充愣,没多久再应声:“嗯,你别跟我计较。”


    既然挑明了,十八万的主人找到了,这钱就一定得还。


    作为“债主”,贺云西这回收钱很爽快,陈则第二天到银行走了趟,收到转账了,贺云西线上知会:-


    图片/


    是到账的短信通知截图。


    陈则迟些时候回复:-


    谢了。


    贺云西没再回,收到了消息,可彼时在做工,腾不出手,也没想好该怎么接。


    还钱天经地义,这么做了,分不分得清的,不影响。两人之间还是原样,没区别。


    白天各干各的活,饭点凑一起,有时还是贺云西送饭到店里,多数时候是到陈家,贺云西和一家四口吃。


    寻常的日子本质上就是柴米油盐烟火气,掀不起太大的波澜,甚至过分平淡无奇。一切回归原有的轨迹,只是多了一个贺云西。


    陈则起初不是很习惯这人天天跟着,以前老是独来独往,贺云西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生活的平衡状态,多一个人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但久而久之总能接受,一天不行就两天,多几天就行了。


    ——真就跟被软禁似的,走哪儿都甩不开对方。


    陈则也没打算甩,不明确反对等于允许纵容,愿意接受。


    天凉了,工地的活变少,五金店的生意随之减少,偶尔空闲,陈则会到学校接江诗琪她们,要是贺云西也空,他们就一起。


    俩哥齐齐出现,江诗琪最乐呵,屁颠屁颠拉着唐云朵上车,脸都快笑烂了。


    小姑娘的快乐过分简单,哥哥们来学校都会买吃的,进车里有薯片吃,可以喝汽水儿,有时是奶茶。江诗琪喜欢奶茶,可陈则平常管得严,很少同意她喝,奶茶都是贺云西买的,加珍珠或者布丁,每次两杯,她和唐云朵各大大的一杯,喝到撑都喝不完。


    “零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少买些。”陈则说,改不了扫兴的臭毛病,总爱管孩子。


    贺云西口头上答应,可执行力约等于零。又不是天天都买,一周顶多两杯,童年多难得,没必要方方面面都压抑小孩儿的天性。


    江诗琪悄摸跟贺云西嘀咕:“我哥好死板,云西哥哥你可千万不要听他的。”


    贺云西声线慵懒:“那不行。”


    “啊……”江诗琪满脸为难,“你以后不给我买奶茶了吗?”


    “买。”贺云西说。


    江诗琪这才放心:“那没事了。”


    24号是较为特别的一天,陈则生日,满二十八了。


    往年庆生都千篇一律,叫上二爷他们过来聚一聚,为了省钱基本是陈则自己下厨,今年也不例外,仍是相同的安排。


    差别是人多一些,店里曾光友大邹他们也得请,加上唐云朵一家,还有李恒以及几个邻居,竟然凑出了足足三桌。


    每年家里最热闹的就是这一天了,以前都是方时奕过来,今年换了人,大家倒不觉得别扭,亦无人多嘴乱问。


    邹叔是仅有缺席的一员,住进医院了,但对外的借口是下乡探亲去了,大邹那小子回家扑空,见到了他妈,婶子多半是不忍心告诉大邹实情,大邹仍像个大傻子样高兴,榆木脑袋里全装的豆腐渣,依然没察觉到问题所在。


    过生肯定得喝点,走两杯。


    陈则这个寿星还算节制,长辈们喝了不少,大邹也喝得醉醺醺的,昏头了屋子里闹得不可开交。


    大邹酒品差,上头了嗷嗷哭,憋屈得很,不明白家里把他赶出去那么久了,邹叔他们气咋就大成那样,还不让他回去。挺大一个人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看着尤为惨。


    在场知情的见此都不是滋味,婶子眼都红了,可最终谁都没提不该讲的。


    二爷反而一改常态,浅酌两口放下杯子,一晚上竟出奇的安静。


    切生日蛋糕时江诗琪激动到拍巴掌,拉着唐云朵往前凑,眼巴巴等着哥下刀分切。


    蛋糕贺云西买的,双层巧克力慕斯蛋糕,内馅儿是草莓,老少皆宜的口味,比陈则专门到市中心买的小蛋糕还好吃。


    陈则不爱吃蛋糕,太腻了,江诗琪非要他尝尝,一再拒绝后是贺云西端着一块没吃过的,挖一勺递到他嘴边:“吃一口,给个面子。”


    不是很腻,还好。


    陈则只吃了一口,剩的贺云西不嫌弃,几下解决了。周围一堆人在,他做这些自然而然,理所应当到让人感觉不出哪里不对劲。


    安顿好304,送二爷他们到家,结束都夜里十点半了。


    回302进门先洗澡,双方一块儿,敞开的窗户都没空管了,贺云西呼吸加重,扯掉上衣,拉陈则箍进怀中。


    “生日快乐……”


    急切间,还记得重要的话没说,这人抚着陈则的脸,亲人的功夫毫无长进,仍烂得一塌涂地。


    “别咬。”陈则几近无法顺畅呼吸,伸手摸上去,反过来钳着这人的脖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缓触摸,教他,含住他的下唇,挨了会儿,舌尖顶进去,一点点撬动齿关,语调浑厚低沉,“放松些,别那么紧绷……”


    第57章 抱我 改改狗脾气


    贺家的公用浴室有一处飘窗, 彼此一上一下坐上面,陈则半跪,以掌控的俯视姿态, 贺云西在下方, 修长的双腿前伸, 打不直, 一只手反撑在身后,稍仰头对望,接下来都听他的,规矩地依从,跟随照做。


    薄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穿进来, 陈则指尖一寸寸上移, 经由他的耳后,似有若无地擦过。


    “闭上眼, 不要这样看着。”


    地面还是干的,没水,狭小的空间不透风。


    铜头皮带拉开了,松垮垮挂着,贺云西穿的军绿色工装裤, 窄瘦的腰有力, 平坦的小腹因整个人绷着而收紧, 肌群线条突起, 带着男人强劲雄壮的性感。


    陈则摸到他的喉结,触上去抚了抚:“换气, 别一直憋着。”


    贺云西不太会换,实操能力变得有点差。


    侧侧脸,低眸扫了下这人, 陈则耐着性子,停一会儿,给他中途平复的时间。高挺的鼻尖对鼻尖,感受到底下的变化,陈则坐他腿上,再往前挪一些。贺云西不动,不过身体本能的反应克制不了,颤了下,立马无所遁形。陈则又上去,拉近仅有的距离,让其退无可退,等差不多了重新教一遍,接着又用手蒙在贺云西眼皮上。


    只是简单的亲吻,却也足够了。


    同样是教学,虽然是不同的方面,但贺云西比大邹学得快些,大邹拆冰箱拆了十几天都搞不清楚零件该怎么归位,贺云西也不能做到一两次就会,可多来几遍便掌握部分技巧了,还会举一反三地摸索。


    这人的亲吻急躁,有些粗暴,呼之欲出的占有意味浓烈,像是野蛮凶狠的困兽出笼,扑上来就死死咬中猎物,不留半分可以逃脱的余地。到后面陈则唇都麻了,转开脑袋要退,但还没行动就被对方抓住后颈,贺云西拉着他的胳膊,一边摁他,往下压,扬起头寻他。


    “抱我,搂紧些……”贺云西说,低哑着声儿。


    局面反转,陈则成了被裹挟的那个,游刃有余的气势没了,反过来落了下风。


    陈则生日不收礼物,每年光吃饭,吃完就散。家里平时靠二爷他们帮衬呢,再收礼就不太好了,大家要送他都不会收,坚决不要。


    其他人今年都没准备东西,陈则专门提前打过招呼,只让到这边聚一顿。


    贺云西也晓得,二爷提前知会他了,可陈则本人忘了跟他讲,贺云西还是准备了东西,不算贵重,一个新手机。


    陈则原先的坏了舍不得买新的,打算再淘个二手机将就凑合来着,结果被何玉英的事耽搁了,他自个儿都没记起要换手机,一天到晚昏头转向的,等躺卧室里收到新手机了,才想到这茬。


    “多少钱,哪儿买的?”靠床头还没匀过气,快脱力了,刚做完最亲密的事,陈则翻脸不认人的臭德行来得轻车熟路,一开口不谈情分,净算别的了。


    “手机店。”贺云西说,“便宜,不值钱。”


    “不值是几千,具体的。”


    “给你的,不用你还我。”


    “你今天帮着忙了一天,一半多菜都是你炒的,这个就算了。”


    “收着。”


    新手机哪能扔,四千多一个的玩意儿,钱不是这么烧的。


    陈则的旧手机和这个新的是同一品牌,但旧的是二手,好几年前的老机型了,送人都嫌寒碜。新的近期刚出的,很受欢迎,线下还得加价才能买到。不多,也就加几百块就成。陈则自己就是脑子进水了都不会当这冤大头,即使现在他能挣钱了,几天的收入就可以买一个,可节俭惯了,他拿手机的作用不大,顶多是接打电话,上网聊天都少有,几百千把块的很够用了。贺云西送新的拿着烫手,陈则不是欲拒还迎,是真不乐意收。


    “不收就扔了。”


    “有钱没处花啊。”


    “我留下来也没用,放着吃灰。”


    “那就退了。”


    “退不了,超时了,过了七天不认。”


    线下店哪有七天超时不退的说法,不过要退掉比较麻烦就是了。


    陈则不争了,刚刚是他口快,没过脑子就讲了出来,琢磨片刻,还是偃旗息鼓,衡量一番收下了。


    贺云西现今什么身价,不是当年学费都交不起的穷小子了,又是拆迁户,又是开两家修理厂的老板,让他去实体店退手机跟人扯皮,太难看了,不是那么回事。


    有钱了,和兜里空空的,能一样?


    “下次别再买了,我欠你的,都还不清了。”陈则直接,讲的大实话,光是江诗琪就烦这人的了,最近一波接一波的事端密集,次次都把贺云西卷进来,一家子都拖着他,不像话。


    贺云西听得懂话中的深意,围着浴巾下床,一句没搭,明显不是很舒服,安静到外边客厅接水,迟一会儿再进来。


    “嗯,没有下次了。”答应得爽快,话听起来却相反,顿了顿,再是,“上周觉得你应该能用上就买了,没想那么周全,你不喜欢……就收起来放着吧。”


    陈则一愣,还坐那儿靠着歇气,听出他带了情绪,心知这是自己不对在先,可一贯不爱服软,也不会处理这种情况,转头瞅了眼,应道:“也行。”


    贺云西定住,身形不自在,大概没料到他还会应这一句,皱了皱眉,端杯子的手捏紧,半晌,再度生硬嗯声,上前搁下水杯放陈则手边的床头柜上。


    “随你。”


    比起上半夜的热烈,后半晚上就冷淡了许多,空落落的。陈则懒得再回次卧,累了,乏得不行了,倒下去就睡。


    也不是第一回睡这里了,不矫情作态,今晚住哪一间房大差不差,住哪边都是睡觉,反正不是在自家,主卧次卧全是贺云西的地盘。


    翌日巷子外的早餐店营业之际,两人也是相近的点醒的,陈则后睁眼,被子下的异样搅乱清梦,他越陷越沉,一开始没睡醒,分不清梦和现实,浑浑噩噩间摸到贺云西的后脑勺,才慢慢醒神了。


    老街区的早晨挺吵的,陈则过了多年第一次发现,当然——还有主卧窗户开着的原因。


    窗口透出薄亮之际,贺云西凑上来亲他,他还晕乎,偏头要避开,可惜挣不过对方,抗拒无用。昨晚他怎么教的,贺云西便怎样实践。


    过完生日,第二天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早上陈则抽空送江诗琪去学校,捎带买俩份早饭,多的那份塞给唐云朵。


    出门前,唐大哥笑着招手:“兄弟,辛苦了,劳烦你们了。”


    顺便把没有出现的贺云西一并感谢了,知道他们走得近,唐大哥将两人当一体的了。俩感情深厚的好兄弟,还是打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唐大哥思想板正,没想着他们能有啥有的没的,反倒挺羡慕两个人能有这一段又是邻里又是朋友的牵绊,不像他们那些外来的,在北河市人生地不熟,周围也没几个能相互拉扯照应的熟人。


    哥亲自送她们上学,江诗琪为此原本心情大好,可实际忧心忡忡,担忧得很。


    下午贺云西来接她们,她偷偷问:“我哥,没再跟人打架了吧?”


    贺云西不解:“他有什么事?”


    江诗琪摇摇头,犹豫要不要讲,迟疑两分钟才透露,她哥锁骨那里有几块印子,看起来像被打了,可吓人了。


    拍拍小孩儿的肩膀,贺云西说:“不是打架,没被打,放心。”


    “那他到底咋了?”


    “……拔罐拔的。”


    “真的呀?”


    “嗯。”


    江诗琪将信将疑,哥好像也没喊疼,那应该是了。拔罐是会留印,很久都消不掉,二爷就爱拔罐。


    新手机还是用上了,放着吃灰更浪费,陈则买了个最便宜的透明壳子装上,回头二爷瞧见了,问一嘴:“哪儿来的?”


    陈则没隐瞒:“贺云西送的生日礼物。”


    “你不是不收礼?”


    “买都买了,只能收着了。”


    二爷白他一眼:“不拧巴嘴硬会死,就不能好好讲话?”


    新手机就是比二手便宜货好用,全面屏画面清晰度相当可以,流畅,不卡顿,接电话听声儿都不一样。


    陈则小家子气,吝啬惯了,干完活身上脏,冲冲水洗把手擦两下才接电话,贵东西得用久点,不能太糟蹋了。


    “你那狗脾气,该改改了,不然谁能受得了。”二爷语重心长。


    被骂了,陈则听着,没还嘴,用完手机又揣兜里。


    二爷损他:“德行……要不要当古董供起来,几个钱,至于吗?”


    第58章 偏心 区别对待


    快年底了, 北河市的气温再下降一截,出门凉风贴缝直往身上钻,遇上阴雨天能冷得人打摆子, 走路喘口气都带白, 又到了穿厚衣服的时节。


    等过完这个月, 到了一月份上旬, 到时就是农历腊月了,过年前后的十几天,基本上腊月中旬到正月元宵节之间,这个时间段绝大多数工地都会停工,五金店也将迎来一年中生意最冷清萧条的一段日子。


    店里大单少了, 散客反而多了起来, 好些在大城市飘荡的打工族陆续返乡,年末没活儿做的可不止五金行业, 在外挣不到钱不如提早回老家,故乡好歹有房子住,不花租金。


    和平巷为此活络了不少,尘封的房子太久不住人,很多东西一旦蒙灰便容易坏, 尤其是电器。


    五金店一天接散单都能接十来单, 有时更多, 其中更换灶具烟机热水器, 以及修换水管、灯泡的占据大部分。


    瘸子孙水华也回了乡下老家,辛苦劳累快一年干不动了, 成天盼着回去歇歇,过个舒坦年,于是说什么也要走, 加钱都拦不住。少了孙水华,店里便只剩两个能干活的,一个徐工,一个陈则,而另外两位,大邹废物靠不上,曾光友甩手当老太爷早不是店里的了,更指望不上,陈则这个当老板的只能自个儿顶上,一天到晚转来转去,恍然有种又回到当初单干维修的时期。


    不过现今可比以前挣多了,仅是换灯泡,挣头都翻了个倍不止。


    店里物品的定价和出工收费是曾光友定的,陈则改不了,也不能乱改,五金店的收费比他单干那会儿贵些,价格高了,相当一部分老顾客就不再找他了,而陈则没法再接远地方的单子,跑远了顾不上五金店,因此才短短两三个月,陈则过去几年积累下来的客源基本毁没了,只有附近的居民还来光顾。


    毕竟周边就这一家五金店,而且相较于软件平台动辄三十块钱起步的上门费,他们的收费也能接受了,真不算贵。


    饭的确得大家分着吃,一味压低价抢市场走不长,良性可持续发展才能长远。


    忙了半个月,月中算账,利润竟然还是十分可观,刨除掉分给徐工他们的部分,陈则到手快小一万,虽然大半是卖货来的钱,但去年这个时间,陈则干维修挣三千都够呛,全靠下村到处跑做道场撑下去。


    到了冬至,北河市的习俗这天得喝羊肉羊,陈则特地空出半天,早早到市场买了六斤羊肉,外加一兜混馅儿的饺子。


    羊肉膻,江诗琪吃不了,饺子是给小孩儿吃的。


    半个月期限早到了,陈则还住在302,没搬回去。


    冬至是在302过,还是喊上二爷和李恒。陈则下的厨,他做羊肉汤挺有一手,二爷嘴挑,吃不惯外面饭馆或是别人的手艺,点名要吃他做的。


    李恒他们还不清楚两人住一处了,进了302,在那里歇了半天才发觉端倪。李恒诧异,当陈则面不好多问,等没人了问贺云西,冲着次卧门口挤眉弄眼:“不是,他住你这儿了,干啥这是,他家不就在对面吗,离那么近,搬到你家来为的哪出?”


    贺云西面不改色:“嗯,住我这边了,早搬过来了。”


    “你们这整得,是我理解不到位,咋没听懂。”李恒直脑筋,本身就宁折不弯,不明白两个男人的弯绕,始终都当他们是发小,铁哥们,有关两人的一些事他是知情的,可压根没想岔过,即便到这份上了,还认为他们是清清白白的纯友情。


    全然没有被抓包的尴尬,贺云西自若:“他住这里,有问题?”


    肯定有问题,这还用说。


    李恒百思不得其解,横竖想不通,早前他想住进来,贺云西死活不答应,陈则就可以,都是交情过硬的兄弟,他也不比陈则差吧,咋陈则就能住,待遇差这么远。


    “行啊你,贺二,真有你的,区别对待要不要这么明显,偏心眼也太过了。”李恒的不满意摆到脸上,大脑皮层可谓一马平川,“哪天我要是落难,你扪心自问,能这么对我不,都是兄弟,你还分内外,可太伤我的心了。”


    贺云西说:“要是有那么一天,你也可以住进来。”


    “哟,真的?”


    “嗯真。”


    “那还差不多。”


    “你住这里,我搬出去。”


    “……”


    李恒跳脚:“我是有毒,有必要?嫌弃到这程度,成成成,我在你那里就是万年老二,算多余的是不,你可以,够能耐。”


    斜瞥一眼,贺云西不啰嗦,任他闹完了,转身进厨房端盘子去了。


    江诗琪挺稀罕这边的房子,东瞅瞅西看看,跑到次卧转悠,专门巡视哥住的地方一圈,看到陈则住的房间干净又宽敞,放心了。


    哥住这边挺好的,有单独的房间了,不用再睡客厅,她很支持。


    过完冬至就是圣诞,近几年洋节挺火热,陈则他们不过这个,但外头的商家搞噱头营销搞得如日中天,老街有的小店都搁自家玻璃门上粘上了代表节日的贴纸,反正重在参与,不能落伍了。


    这学期附小开家长会没再给陈则打电话,他没空去,也忘了附小每年惯例元旦放假后得开一次家长会,还是唐大哥提起才想起来。


    没接到班主任的通知,寻思多半是二爷去开的,往常陈则抽不开身,学校有事二爷有时会去,陈则倒没多想,但二爷否认,二爷也没去。


    “云西哥哥去的呀,哥我跟你讲了的,可是你没听。”江诗琪说,现场表演一遍当时的场景,“你在找货,我问你‘有空没’,你说‘等会儿’,后面我讲‘我找别人可以吗’,你说‘一边去’,我就一边去了,正好云西哥哥来了,他答应能帮我开家长会,你一直在忙,我只能让他帮我了。”


    是有这么回事,但陈则当时转昏头了,根本没注意江诗琪叽叽喳喳在讲什么,小孩儿聒噪闹腾得人脑仁疼,他注意力都在找货上,哪里听得进去。


    江诗琪一脸骄傲:“可惜哥没去,我们老师表扬我了,我这学期进步好大,进了前十五,老师给我发了一张奖状。”


    陈则挑眉:“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阿婆贴我房间里了,你没进去,肯定看不到啦。”江诗琪笑笑,巴挨上去,下意识又要抱哥卖乖,“哥我厉害吧,学习可太累了,我每天很努力的,十点钟还在做题,躺床上了都在背课文。哥我不要补课了,自己学也行的。”


    抵开她,陈则不给抱:“站好,离远点。”


    “干啥,你不要我了?”


    男女有别,兄妹俩也不行,越大越得注意,江诗琪大了,不是两三岁了,不能老是没分寸。


    陈则不好明说,轻声开口:“一天天的站没站相,没个正形。”


    江诗琪脸皮厚,领会不到,还笑。


    那咋了,没站相就躺着呗。


    转头还找贺云西告状,哥又凶她了,江诗琪疑惑:“我哥一直都这样吗?”


    贺云西说:“不是。”


    “他以前哪样的?”


    “那时更凶。”


    江诗琪瞪大眼:“怎么凶的,会欺负别人么?”


    贺云西温声:“不会,他不欺负人。”


    “那为什么更凶呢?”


    贺云西不讲。


    小姑娘过分早熟,思索一会儿,却能猜到原因:“因为他要保护姨,对吗?”


    “可能是。”


    “二爷讲,那些人都欺负姨。”


    “……嗯。”


    “他们太讨厌了。”


    朝夕相处多年,江诗琪全然未知陈则的经历,大人们不会在她面前嚼舌根,陈则本人更不会提及,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江诗琪对何玉英的感情有些特殊,不知道这个疯女人的可怕,认为何玉英是非常要紧的家人。


    江诗琪喜欢何玉英,像喜欢哥和阿婆一样。


    “我没见过我妈妈。”江诗琪抿唇捏着衣角,揉了老半天,低低说。


    江诗琪到陈家都两岁了,理论上不可能没见过她妈。


    但小孩儿确实没见过——陈爸那个滓种,他找江诗琪她妈搞外遇,不过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尝尝清粥小菜,结果吃完又嫌寒碜,极其不负责给一笔钱就把人甩开了。江诗琪他妈呢,也是个绝世奇才大蠢货,被甩了发现自己怀上了最先想的不是打胎,而是躲起来把孩子生下来,意图母凭子贵,结果时运不济偏偏生了个女儿。陈爸不要女儿,又怕江诗琪她妈不安分闹到何玉英面前搞大麻烦,要是孩子被何玉英发现了绝对会炸,疯女人能提刀把他宰成八段,所以陈爸表面上勉为其难收下江诗琪她妈,条件是把孩子悄无声息送走。


    鬼都知道那是陈爸使的缓兵之计,可江诗琪她妈就是信了,把孩子送到江秀芬那里就放手不管了。


    后面陈家的生意开始出问题,陈爸大概无力顾及这些,又或许是出于别的原因,总之最后没将江诗琪她妈弄走,把人留身边了。


    至于孩子,俩天打雷劈的畜生,将江诗琪甩过去就彻底撒手了,一分钱抚养费都没给老太婆,当这个孩子不存在似的,也不知道江秀芬怎么将孩子带到两岁的,若不是陈爸死了,老太婆多半都不敢找上陈家。


    江诗琪念妈了,全世界的小朋友在这个年纪都牵挂妈妈,她不知道这些,陈则瞒得过分严实,更不允许江秀芬透露半点。


    二爷同贺云西边讲,边叹气摇头:“陈则他能有什么办法,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看得下去,都那个样子了,咋能不管,难不成丢她们出去等死么……唉,造孽。”


    第59章 偷亲 欲盖弥彰


    北河市接连一周都是阴天, 不下雨,也未落雪,天空灰蒙蒙的, 像覆上了一张透明的浅色薄纱。


    电视新闻里每天都播报北方城市的严寒气候, 南北差异大, 北方好些路段都结冰了, 车子过不了,人被困在上面,道路救援进行得异常艰难。北河市属于偏南方城市,冬天从未有这种恶劣情况,几度的气温已是极限, 很少冷到零度以下。


    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挺难理解北方究竟有多冷, 江秀芬没事干,成天不出门, 窝家里盯新闻,她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北河市,看到外地不相干的报道倒是津津有味,眼珠子都快掉电视机上了。


    陈则跟着扫了两下,庆成市就是北方城市, 闲聊时无心讲起:“贺姨最近还好?”


    贺云西说:“挺好。突然问她干什么?”


    “没事。”谈及看到的新闻, 陈则忍不住朝手心里哈口气, 出门没戴手套, 风一吹就难受,指节都冻僵了, “贺姨一个人在那边生活,你也不在,有事没人能随时顾得上, 快过年了,你不回去?”


    “不。”


    “贺姨呢?”


    “她过她的,也不过来。”


    “留她在庆成不管?”


    “她有她的安排,不和我过。”


    陈则对此不太能理解,谁家过年不是长辈在哪里就去哪里的,贺家就母子两个,贺云西至今没有动身回庆成的打算,汽修厂再过半个月也该放年假了,这人还留在北河市,怎么看都不应该。


    “一年四季都待在外边,难得休个小长假,过年了,可以回去陪陪家人。”陈则说,少有啰嗦,挺为贺女士着想。


    贺云西拧眉,侧重点不同:“你要赶我走?”


    陈则说:“哪能,我都是住你那里。”


    贺云西换种说法:“你不希望我留在这边。”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管你。”


    “你过年跟谁过?”


    “还能有谁,就现在这几个,二爷他们。年年都差不多,忙来忙去净瞎忙,没什么意思。你不回去,留这边咋整,也是一个人?”


    “到时再看。”


    陈则似乎真不明白,顺着唠叨:“曾光友昨天就走了,下午的飞机,年后不清楚还回来不,说是过完年还要过来一趟,但没定具体的时间。你家除了他,没别的亲戚了吧,李恒呢,他走不走?”


    贺云西回:“他后天的票,过完元宵再回这边。”


    腊八了,街上张灯结彩,处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有江秀芬在,陈家今年依旧随大流,冬月间就晾上的香肠和酱肉挂满半个阳台,老太婆闲得慌,光是做这两样不够她发挥的,她还腌了腊鹌鹑和排骨,不晓得找谁学的,弄得有模有样,晒出来的成品竟然卖相味道都很不错,比店里买的都好。


    所有的腊味最终分成三份,一份留着自家过年吃,一份给二爷,平时可以当下酒菜,第三份则是给贺云西。


    老太婆圆滑了,挺了大半辈子的脊梁骨几乎弯到地上,以前倔驴般油盐不进和陈则叫板能把人气死,现在对着贺云西一脸堆笑,还怕人家嫌弃这些东西,每一样都分袋真空包装好,不到十斤的东西,拢共分装了二十多个袋子,搞得比外面店里还洋气。


    很多水江秀芬都晓得,陈则接手五金店,贺云西出了大力,家里的日子有盼头了,贺云西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老太婆不懂阿谀奉承那一套,但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明白的。


    除了腊味,还有干豆角干萝卜干笋,江秀芬尽其所能地掏出她认为最好的东西,家里都还没吃上呢,统统先紧着贺云西。


    两家人如今是一起生活,贺云西吃不了那么多,便将大部分寄给贺女士,剩下的放302冰箱。


    远在庆成市的贺女士收到了快递,这些东西于离开家乡的老一辈而言,比高价补品还珍贵,作为感谢,有来有往的,贺女士也寄了一些庆成市的特产,还同这边打了个视频电话,隔着网线与江秀芬寒暄两句。


    江秀芬听得懂别人讲话,可贺女士看不明白手语,陈则夹在中间充当翻译,听她们拉家常,陈则这才知道,贺女士并不是一个人过年,人可不孤独,贺女士和她在老年大学的同学们都约好了,春节出国,到欧洲玩半个月。


    贺女士的退休养老生活十分精彩,和多数只把精力放在子女身上的父母不同,贺女士这些年越活越通透,她前几十年大半辈子都被家庭和传统观念束缚,被捆绑活得极其煎熬,而今经历千帆,她转变了许多,更倾向于肆意畅快地享受生活——不是贺云西不顾及她,是她不愿意,不让贺云西总惦记她,管东管西的,太闹心了。


    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了,自怨自艾活得像蔫巴的命苦白菜多没劲儿,趁着能跑能跳吃喝没问题,还是多看看世界,省得哪天辫子一翘徒留遗憾。


    “阿则,麻烦你们照顾我家云西了,我过不去,他只身还得留下看着厂子,你能帮我看着点他吗?”贺女士说,三两下还拿定主意,“他一个人也没处去,过年你们可以收留他几天不,到时需要干活儿的地方你尽管使唤他去干,放心,他都能做的。”


    拒绝的话开不了口,特产都收了,陈则只能答应。


    贺女士说:“他要有哪里不对,你也别给他留面子,没事,可以打电话告诉我,我会教训他。他呀,有时候是挺烦人的,你们多担待,谢谢了啊。”


    如此,贺云西只能留着一块儿过年了,陈则答应了贺女士,不能食言。


    老话过完腊八就是年,晃眼又该过小年了,北河市并不重视小年,因而那一天没什么特别,与寻常无异。


    小年后,徐工也回老家了,店里只剩陈则和大邹。


    越临近年节,街上关店的铺子越多,其他地方愈发冷清,和平巷反着来,更加热闹了,甚至巷子外多了一排摆摊卖烤串的推车,卖对联红灯笼等小物件的摊贩骑车三轮走街串巷地转悠,边开车边吆喝。


    新年添新衣,必须买新衣裳。


    今年手里宽裕,挣了不少票子,陈则大方,全家都买,何玉英都有份。去的也不再是大桥底下的批发市场,而是河中区的大商场。


    买衣服贺云西也跟着去了,他开车,陈则坐副驾,祖孙俩坐后排。


    江诗琪趴车窗上东张西望四下瞅稀奇,小孩儿没见识,看到路上有四五米高的雕塑都张大嘴惊呼,河中区和他们住的老街相差太大了,那里新潮,高楼大厦林立,商场的大屏幕还是3D立体效果。江诗琪拉着紧张不已的江秀芬,到哪儿指哪儿:“阿婆你看,哇,好大的石头。”


    有外孙女和陈则他们在,江秀芬虽还是改不了一出门就担惊受怕猥琐弓着背的毛病,但陈则和贺云西全程随她身边,即便有时陈则会领着江诗琪走前边些,贺云西也时刻跟在最后面,抬头随时都能看到人还在,江秀芬也没那么畏手畏脚的了。


    一行人没逛太久,主要是挑江诗琪的衣服比较费事,小姑娘臭美,总想买最好看的,试了半天才买到满意的。


    江秀芬光看不试,她不敢,唯恐进了试衣间出来就找不到他们了,一副陈则会把她丢了的样子,一进店门扯着陈则的衣角从头到尾不松手,问她中意哪件她闷不开腔,陈则选她能穿的尺码,拿了两身就完事。


    陈则本人,还有贺云西,他们不挑风格,陈则只买了一件三百多的快消品牌外套,带贺云西去的一家更好些的店,均价上千,贺云西选的他买单,没让贺云西出钱。


    他俩就是行走的衣架子,宽肩窄腰大长腿,往那里一站堪比模特,甭管啥牌子,穿他们身上都好看,挺有那味儿。


    “哥比海报上的那个都帅。”江诗琪惯会吹彩虹屁,且不忘雨露均沾,“云西哥哥也是,都帅。”


    贺云西瞥了陈则一下,目光自他侧脸上掠过,陈则没发觉,光顾着关注衣服价格了,别人都能买贵的,他不买贵的。穿太好的不适合干体力活,犯不着买贵的,不然平时穿不了,搁衣柜里当摆设也是浪费。


    另外何玉英和二爷的也是陈则直接选,记得住他们的尺码,看中就买。


    买一次衣服,花进去小半个月的收入,说不肉疼是假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开店挣钱稳定多了,花了这些钱,下个月很快就赚回来了。处境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陈则竟觉得这钱花得值当,大概是他挣点小钱就飘了,不知天高地厚,总之大伙儿都开心,他也挺乐意,愿意花。


    小年过后五金店就更没活儿了,每天撑死了卖些散单,维修单子都少了。


    陈则每天守店闲得近乎发霉,不打游戏不看视频,坐那儿没事干,闲出屁了只能反复清点货物。


    由于太空闲,年前,他又干起了老本行,跟着二爷他们跑了两场葬礼。


    原来的丧葬团队大换血,邹叔下任,他几个月没去,他俩的位置被两个生面孔顶替,二爷介绍新成员,说两位新来的都是四野山上来的同门。


    这年头小道观也难混,山上修行也得吃饭,破烂小道观不比大公司,上山非但没工资,吃喝拉撒还得自力更生。


    新来的两位同门年纪上比陈则大起码两轮,不过开口却喊他“师叔”,陈则当初跟着二爷干道场纯粹是为了钱,没想着当山上那种真道士,而且又没正儿八经拜过什么师,他不习惯,可无奈二爷用眼神施压,便只好受着了。


    四人团队变五人,有陈则在,二爷心安理得把活儿全丢他头上,自个儿就惬意坐着,唱唱经,打打坐,凡是需要出大力的都交给陈则。


    二爷本是打算哪天自己退了,就让陈则扛大旗的,可变动来得快,现在看来陈则多半是继承不了他的衣钵了。


    单独找陈则谈谈,二爷开门见山,他老了,干不动了,等过完年就不做道场了,以后队伍就交由那俩新来的道友,至于陈则,往后队伍需要帮忙,希望他能拉一把就拉,有空了也像现在这样,来干点活儿,别全都撇下了。


    二爷从来不强迫陈则,可在他心中,陈则就是自己唯一的徒弟,陈则不能长期做道场就不做吧,但该传承下去的那部分,二爷不希望都丢了。老头儿有他的坚持,人活一辈子,为的就是心之所向,盼着后继有人无可厚非。


    一番话故作高深,词不达意云里雾里的,陈则不太听得明白,琢磨了半天才搞懂个中含义。


    说白了,传不传承的都是表面,其实就是让他多和同门师兄弟那些人多接触。二爷这辈子无亲,而“故”,几乎全在四野山上了。


    这话听着不像那么回事,跟……交代遗言一样,现在讲这些貌似太早了。依照二爷平素成天瞎折腾的死性,起码再烦陈则二三十年都能行的,以后,得啥时候去了。


    不过听还是会听,口头应付两句。


    农历二十八,家里的年货买齐了,这些是贺云西全包,置办了一大堆东西,多到厨房都快堆不下。


    零食也买了老多,瓜果饼糖,甜水饮料……这是家里年味儿最浓的一次,门口很早就贴上了对联,贺云西买的红纸,二爷提笔写的,陈则负责张贴。


    贴完对联,俩哥进浴室待了挺久,洗个手都洗了半天。


    江诗琪跟屁虫,见他们不出来,屁颠屁颠悄悄跟上去,趴在门上往里瞧,可惜磨砂材质的玻璃模糊了里面的场景,从外面看不清楚,只隐约能瞧见他们好像离得比较近。


    有谁闷哼了声,分不清是贺云西还是哥。


    门反锁了,江诗琪撅着屁股往里瞅,看不见就忽然敲门:“哥,你们干啥啊,关门做什么,是不是有事呀?”


    突兀的动静使得两道身影瞬间不动了,分开,没再有别的声音传出来。一会儿,陈则先开门出来,手上却是干的,滴水未沾,他的唇有些红,脸色很不自然。


    江诗琪蹑手蹑脚跟着他,偷偷说:“哥,你是不是被打了?”


    陈则拍开她:“没有。”


    “那你刚刚哼什么?”


    “……”


    今年唐云朵他们一家留在了北河市,没回老家,江诗琪带唐云朵上门玩,唐云朵不懂贺云西为什么在这里,两个小女生当着大人的面讨论,你一言我一语。唐云朵喊贺云西老板,学唐爸称呼他。


    “老板和你们是亲戚吗?”


    “不是。”


    “那他咋能在你家过年,我奶说了,过年亲戚才可以团聚。”


    江诗琪认真纠正:“不对,不是亲戚也可以,二爷每年都跟我们一起过。”


    唐云朵摸摸脑袋,二爷是例外,他没有家人,当然可以一起,可是贺云西不是。小孩子语出惊人,思来想去,用她理解的逻辑来试着理解:“好像也对,我表哥就带他对象回家过年了,他们就不是亲戚,对象也可以带回家过年。”


    江诗琪郑重点点头:“对的,就是这样。”


    老板本人坐一边旁听,正剥蒜呢,陈则挨他坐左边的椅子,闻声,陈则手指轻叩桌面,以此提醒两个小孩儿。


    江诗琪回过头,傻不拉几地拆他哥的台:“咋了,哥你叫我呀?”


    陈则说:“不是。”


    江诗琪直愣:“可是你敲桌子干啥?”


    一下子被堵住,陈则讲不出来,过了片刻,欲盖弥彰回道:“算了,没事。”


    第60章 新年 “你想我走?”


    除夕的团年饭至少提前一天就得开始准备, 备料,码菜,熬高汤, 蒸炸煎炒各种半成品, 毕竟一大桌子菜, 当天现做来不及, 不得不早点搞。


    往年几乎都是陈则独自当主厨,这一次他和贺云西双掌勺,两人搭配干活不累,厨房里大清早就乒乓啪啦,两个灶台轮流开火, 上午干到下午, 没停过。


    人气旺,油烟味儿重, 热乎的水蒸汽往外头蹿,整个房子变得暖烘烘的。


    过年要吃传统菜,做香碗、扣肉、烀肘子……陈则样样在行,转来转去累热了,他脱掉外套, 上身穿一件宽松款的灰色薄毛衣, 两边袖子撸起来, 一只手颠锅, 另一只手加麻利调料,露出的小臂线条突出, 强硬而性感有力,有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沉稳感。


    贺云西与其并排站,在另一个锅里炸排骨。


    这人也将衣服脱了, 穿得更少,大冷天只一件打底的衬衣,因为天不见亮就去拜访了一位本地的重要人士,回来赶上干活,嫌换衣服麻烦,于是一身正式西装就进来了。


    白衬衣与厨房的格调大相径庭,颇具反差。中途找一条围裙进来,贺云西却不是给自己用,而是绕到陈则背后,向前伸手,以从后方环抱的姿势,拉带子间无心摸过陈则的小腹。


    陈则光顾着做菜了,没防备,被碰到冷不丁颤了下,手上僵了僵,下意识的反应有点大。


    扶住他的腰侧,贺云西挨后边,快靠上去:“别动。”


    陈则垂下视线,去寻对方的动作,当看到是在做什么,又收回目光,接道:“不用,晚点洗个澡重新换一件就行了,早弄脏了。”


    贺云西不听:“等一下。”


    围裙系腰上有些紧,贺云西用了力,慢吞吞的。陈则转头,余光瞥到对方:“太勒了,再紧点就喘不过气了。”


    拆开又重系,稍微松些。


    两人此时的姿态显得过分亲昵,墙壁挡住了这一边,从门口的方向望进来,视觉错差上他们像抱在一起。尤其陈则侧头时抬了下台,稍扬起脖颈,乍一看是他主动往贺云西怀中抵。


    离太近了,天又冷,面前的灶火温暖,耳畔轻轻擦过的呼吸也是暖的。


    另一边的客厅,二爷带着江诗琪撕纸钱,拆香烛包装,叠元宝,除夕晚上得烧香祭祖,近几年城里不允许搞这些了,到时得去郊外的墓园。


    炸排骨的香味散发四溢,他们闻到了,二爷支使江诗琪去端两块出来尝尝。江诗琪得令,等跑进厨房,俩哥已经分开了,贺云西听到了外边的谈话,已经装了小半盘炸排骨,不待江诗琪开口,反手把盘子搁案板上。


    “刚出锅的,烫,晾一晾再吃。”


    江诗琪乐呵端盘子出去:“谢谢云西哥哥。”


    围裙的结有点乱,系得太匆忙了,比先前的还不如。陈则倒不介意,凑合穿着了,等自己这锅该出了,泰然自若说:“你那边的大碗,递一个给我。”


    “马上。”


    “洗一下。”


    “嗯行。”


    晌午对门邻居来拜早年,两家都是本小区为数不多在此常居了二十几年的住户,对门是一对老夫妻,今年他们的女儿领着女婿回来过年,夫妻俩同样做了很多炸货,拜年时送了一些过来。


    老夫妻竟然还认得贺云西,晓得他是谁,见到人蛮意外。得知他们要一起团年,老夫妻笑了笑,说:“那整挺好,你俩打小就玩得到一块儿,这么多年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陈则也给了对门一些炸货,以及刚蒸好的肉糕。


    老夫妻以为贺云西会回来长住,听说了他在后门开汽修厂,临走前,捎带一说:“没想到你会回老家发展,以后就留这边了吧?有空也可以到我们那里坐坐,多走动走动。”


    贺云西应下:“有时间一定去。”


    隐约记得早先贺云西似乎讲过,不是回来定居的,办完事还得回庆成市,主要待在那边。


    莫名其妙的,陈则想起这个,之前没怎么在意过,等老夫妻走了,他还在愣神,被喊了声才顺势看过去。


    隔壁街小广场上今晚有杂技团表演,二爷打算带江诗琪去转转,问他们去不去。


    陈则无所谓:“有时间就去,没空你带她,早些回家,别看太晚了。”


    准备还没搞完,晚上都不一定有空闲。


    亲哥不一定要去,江诗琪问另一位:“云西哥哥你去吗?”


    贺云西说:“你哥去我就去,跟他一路。”


    “啊,为什么呀,你咋非要和我哥一起。”江诗琪糊涂,“但是他又不影响我们,我哥不去你也能去的,去吧去吧,要是哥没空,你也不在,那就只有我和二爷了,人好少的。”


    贺云西找借口:“我得给你哥打下手,走不了。”


    这倒也是。


    江诗琪信了,惋惜点点头:“好嘛。”


    下半天干到五点多才歇下,晚上不忙,他们却都没去看表演。


    做了一天菜辛苦,明儿后天还得继续忙,同样一大早就得起来,哪有精力看杂技团,闲下来趁早洗澡,不如安生躺沙发上看看电视,瘫着歇会儿。


    老房子没地暖,冷了就开空调,但空调热风吹久了闷,不舒坦。


    可能是白天穿少了,又一直用水,陈则暖不起来,手凉脚凉,洗完澡都还是一个样。贺云西找了张毛毯盖他身上,让裹着,后面忽然拉他的脚踝,攥着,往自个儿怀里拉。


    陈则不适应,太奇怪了,这辈子没干过这种事,贺云西周身倒是暖,热气足,光着上半身却像行走的炉子。


    “别……”


    沙发距离有限,陈则退不开,缩不回脚。


    贺云西不知从哪儿又扯出一张毯子,连自己带他的小腿部分都包住,说了句:“你怎么还是这么怕冷,一到冬天就这样。”


    陈则打小就这体质,小时候冬天出门玩都得带上何玉英给他准备的暖水袋,后来读中学了,有一年他和贺云西还是同班同桌,那会儿学校不允许学生私自用电,有插座都不给用,陈则每天只能打开水装袋暖手,有时没空换水,还让贺云西帮过忙,结果这人毛手毛脚,有一次没接稳,直接把自己烫伤了,还偷偷藏起来不告诉陈则,还是很久以后别的同学无意间说起,陈则才知道。


    抽不回来,只能任由对方了,冰凉的脚挨上去,贺云西一声不吭,跟感觉不到冷一般,反而陈则不自在地再动了动,下一秒被摁住。


    电视剧一如既往无趣,没啥看头。


    没多久,两人做了点别的事消磨接下来的事打发时间,调高空调温度,贺云西搂着陈则,把人压腿上,都朝着电视机的方向,一面看剧,一面帮他暖暖。


    陈则的衣服完好,长裤也穿着,毛毯盖在了小腹到大腿之间的位置。贺云西咬他的耳朵,亲了亲,他抖了下,紧紧抓住贺云西的手腕。


    楼下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小广场的杂技表演结束了,看完演出的二爷他们结伴回来了。


    陈则半合着眼,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只听得到后边的人的气息,得以平缓的间隙,他才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回庆成?”


    贺云西贴上来,高大的身形将他拢着,牢牢桎梏在跟前。


    “你想我走?”


    不正面回答,却是反过来问。


    陈则说:“我先问你。”


    贺云西低眸看他,把他所有的细微变化都收于眼底,极有耐性,也很直白:“不确定——不过你要是让我留下,我可以一直在这边。”


    陈则顿了顿,大抵出乎意料,没猜到会是这个答案。


    北河市的习俗,除夕团年饭中午吃,不等晚上才正式开饭。


    买的新衣服年三十这天都穿上了,两个哥哥是最晚到304,他们迟到了,约定的八点吃早饭,结果他们快八点半才过来。


    迟到半小时也没什么,俩大厨昨儿累了一天,是该多睡会儿,就是两个人太急赶着出门,以至于穿戴都搞错了,贺云西的围巾到了陈则脖子上,戴了一天他们都没发现哪儿不对,始终没察觉。


    年底的最后一天了,每家每户都喜气洋洋,随处可见的红色昭示出节日的氛围。新年辞旧岁,愿来年又是一个好开端。


    年三十的夜晚都过了,与预期的差了些,躺病床上的何玉英还是没醒,她也换上了新衣,江秀芬嚯啊地对着她念叨,不晓得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能是盼着她早点醒吧。


    陈则不盼那个,倒希望维持原状就行。


    ——这对所有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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