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我来晚了
“兄长!”
漫漫长街上, 萧知非跟在杨疏的身侧,焦急的走着,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但这个声音却不该出现在这个小镇上。
“秦霜?你为何在这里?你如何从行宫里出来的?”
迎面而来的正是萧秦霜。
只见她一身利落的青蓝色圆领袍, 腰部系着宽宽的黑色腰封, 胸前与衣摆的位置都有绣样, 仔细看是几株竹子和宝剑的搭配, 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用与衣衫同色的发带系着,随着她走路的姿态而左右摇晃。
萧秦霜身量高又长的英气十足,这一身打扮更是将她衬得英姿飒爽,旁边的路人纷纷投来惊叹的目光。
“兄长能出来, 秦霜自然也能出来, 别忘了咱们的身手可都是跟小四叔学得呢!”
她喜欢画长眉,将她的眉眼刻画的更加锐利了。
“胡闹, 行宫不是在家中,可以任你肆意妄为!”萧知非眼下心中十分慌乱,更没空去理会她,便对她喝道:“趁着没被人发现,赶紧回去!”
他当然知晓萧秦霜的身手, 也并没担心过, 只是她是皇帝亲点的随行伴驾之人, 入了行宫便如同入了皇宫一样, 没有陛下的旨意,定然是不可随意离开行宫的。
说完, 萧知非从自己身上摘下一块令牌,扔到萧秦霜的手中,道:“拿着我的令牌回去, 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同意的,想必也就没人为难你,赶紧走!”
萧秦霜颠了颠手中的令牌,一个箭步就冲到萧知非的面前,伸开手臂挡住他们的去路,噙着笑意道:“兄长是来寻找殿下,对吗?”
萧知非眉色一凛,压低声音问道:“你如何知道?”
“兄长前脚从陛下的两仪殿出来,后脚殿下失踪的消息就已经传遍行宫了,我不想知道都难。”
她撇了撇嘴,说话的样子还有几分不屑。
没想到偌大的行宫里,消息的传播速度比在那些村口大树下还要快。
漏成筛子的行宫,可真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萧知非顿了一下,却没有时间在与她纠缠,只能说道:“你先回去,这事不需要你管,你也管不了。”
“兄长,我管得了。”
萧秦霜微微仰头,坚定的看着萧知非的眼睛,她继续说道:“秦霜知道兄长来了这个月泉镇,就知道我肯定能帮得了兄长。”
“什么意思?”
萧知非听出她的话里有话,也看向了她。
“秦霜昨日一路跟在兄长身后,发现兄长所去的方向正是这秦山之南,便提前给我的故人飞鸽传了信,让她帮忙寻找殿下,秦霜猜想殿下定然是被人设计,抓到了什么地方,而这个地方又不可能是官府的管辖之内,那还有什么地方是管得又严,又不容易被人察觉多了新面孔的呢?果然不出我所料,故人给了我回信,她确实看到一个人与殿下有几分相似。”
萧知非一对浓眉拧巴着,惊着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萧秦霜脸上显出几分满意,她也没再耽误,利落的给他们二人领路。
“没想到萧家大小姐,还有这些偏僻小镇的故人,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人呢?”
萧秦霜和萧知非都是身手极好的,他们二人步子也迈得更快了一些,杨疏吃力的跟在他们身后,一边擦着额间的细汗,一边发问。
萧秦霜走在最前面,听见他发问,也没回头,回答道:“我两年前游历时,曾在这里救过一个青楼的姑娘,自那之后,我们便常常有书信往来,她还专门买了只信鸽用于我们二人传递信笺。”
她一边说一边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青楼!?”
萧知非突然停住,诧异的问道。
萧秦霜也停下来,转身解释道:“是啊,青楼,那种卖艺不卖身的姑娘。”
萧知非心口一疼,没在继续发问,只是那脸色更加阴郁了,紧握的指甲几乎要刺进他的肉里。
杨疏也感受到了不安的气氛,紧紧跟着他们身后,没再说话。
三人没走多远,便停在了一栋建筑前。
这几乎可以说是这座小镇上最富丽堂皇的建筑了,与左右灰扑扑的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楼的屋顶金灿灿的,门口也挂着五颜六色的彩条,而它的正门牌坊上写着“叶柳阁”三个大字。
只这三个字,便让萧知非的心更疼了。
他眼睛发红,用一种狠厉的眼神盯着那门口送往迎来的各色姑娘,道:“是这里?”
萧秦霜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气质震得有些畏惧,机械的点了点头。
只见萧知非下一刻便从腰间拔出佩剑,垂在身侧,剑尖划在地上,他走了一路剑尖划了一路,本来还想靠近的人,都被他散发出的狠戾吓得不敢向前半步。
正在这时,从楼里走出来一个姑娘,年纪不大,但是衣着服饰却比其他人更华贵精致几分,萧知非拎着剑冲到那姑娘面前,抬手,剑刃抵着她的脖子。
“你是这里的鸨妈?”
他几乎没有张嘴,声音极冷,吓得人不敢动弹。
那姑娘更是闭紧了双眼,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
萧秦霜赶紧冲上来,抓着他的手臂,道:“兄长快放手!她是兰冬,不是鸨妈。”
萧知非眼中的杀意退了两分,他松开手,剑又在他的身侧垂了下去,剑尖抵着地板。
“兰冬快带我们去找人!”-
“两位大哥,只能吃馒头吗?好噎人啊!”
宋重云捧着那两个已经凉透了的馒头,有些难以下咽。
他从那个什么叶柳阁逃出来之后,这一路上都在吃馒头,好的时候能有口咸菜,不好的时候就像现在,冷食冷饭。
“你现下的身份就是人质,还挑什么?有你口吃的就是我们兄弟仁慈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宋重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一个叫陈耳另一个叫陈朵,他们是一对双生子,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父母看他们身子还算强壮,便送到了武馆当学徒,给镇子里的老板们当个打手,也算有个营生。
其实他们也不算苛待宋重云,他吃的是冷饭,陈耳和陈朵吃的也是冷馒头,他们都是一样的。
前几日他们还能带着宋重云住个大通铺,与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在一张硕大的床上,稍微一翻身可能就会碰到旁边人的手臂,宋重云以为这就是最差的情况了,没想到还有更差的等着他。
今日这两个兄弟明显身上也没有太多的盘缠了,干脆三个人住到了这间破庙里,吃的更是简陋,只有两个又硬又冷的馒头。
可见他们手头上的拘谨。
宋重云前世今生都没受过这样得罪,他看着那硬馒头想了好一会,才从身上摸出条帕子,想要将馒头包起来,他心思着以后的日子还有的受罪,说不定那个时候会怀念这两个硬馒头,所以不舍得扔了,打算放起来到他饿的实在不行再拿出来吃掉。
哪知兄弟中的一个陈耳忽然伸手过来,一把抢住他的手帕,双眼冒亮光,他声音急促:“你有这么个宝贝,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宋重云猝不及防,手中的馒头差点掉到地上,他赶紧拿稳了,不解的问道:“好东西?”
“可不是好东西吗!这虽然是素帕,但是材质一看就不是凡品,若是拿到当铺里,肯定能有几两银子。”
宋重云一直以为这就是块很普通的布料,跟他以前的奢侈衣饰布料比起来,过于素雅,便带在了身上,没想到还能值几两银子。
“妈的,你不老实!老二,你再检查检查他的身上,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值钱东西,这个小白脸还偷偷藏了什么!?”
下一刻,陈朵便冲着扑了过来,两只抓住他的前襟,眼见着就要使劲扯开了。
宋重云双手不停的拍打他的手臂,大声呼喊:“我身上没有东西了!你滚开,别碰我!”
他的双手用力的拍打,可根本毫无用处,那如蟒蛇般的手臂鼓着青筋,只微微一使劲,他肯定就会前襟大开了。
宋重云不停的蹬着双腿,用力的拍打,掐拧。
可是一切挣扎在绝对力量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他仿佛听见了衣衫撕裂的声音。
他仿佛看见了那两双眼睛,因为看见他胸前的大片雪白而发出的精光……
他好蠢,竟然在这几日的相处中,还生出了对他们的可怜之心。
以为他们并非恶人,只是当初是受命于人,才不得不欺负他。
他甚至还真的想在自己安全回去以后,给他们一笔钱。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他?
眼泪从眼眶中飞了出来。
原来他真的一无是处,根本没本事保护好自己。
一切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
他呜咽着。
“萧知非!”
不停的呼唤着那个名字,希望他心里的那个人能如电影里的英雄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感觉到了粗粝的手掌在他的肌肤上不停的摩挲。
这样的触感让他恶心。
宋重云使劲的呼喊,发了疯的挣扎,蹬踹。
就在他的衣衫马上就要被全部撕烂的时候,忽然一道黑影冲了进来。
在一呼一吸之间,“扑哧”一声,是利刃刺进血肉的顿音。
下一刻,他感觉到一股腥腻的温热液体喷涌到了他的脸上。
顿时鲜红弥漫了他的双眼。
宋重云在闭眼前,听见了一句他熟悉的声音。
“云儿,我来晚了!”
“云儿!”
宋重云几乎是浑身瘫软,颤抖的大声哭着,“萧知非!”
他来了,来救他了。
那一刻,宋重云几乎坚信不已,萧知非就是他的英雄。
第62章 第 62 章 吻你
宋重云根本来不及细想, 他整个人撞进了萧知非的怀里。
他的脸颊、眼睛、嘴巴都紧紧贴着那熟悉的温暖。
仿佛全世界都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听着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在触碰到那熟悉的感觉时, 宋重云一直颤抖的手终于有了抬起来的力气, 他摸索着他的腰侧, 用力攥住他的衣襟。
“云儿。”
萧知非的声音带着很低很低的哭音。
宋重云缓缓仰起头, 去看他的眼睛,可是很快他又重新垂下了头,这么多天的颠沛流离,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敢。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还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好晕啊。
萧知非垂下头, 轻轻吻了吻宋重云湿漉漉的眼睛,他压下眼底里所有的狠戾和杀意, 努力用极近温柔的语气哄着:“都是我的错,云儿不哭。”
宋重云努力用脸颊在萧知非的胸膛上蹭了蹭,将那些酸楚的眼泪染湿了他前襟大片的衣衫,然后便失去了意识,倒在他的怀里。
他昏了过去, 萧知非的眼中又弥漫上那层阴森森的戾气。
手中的剑尖上还在滴着血, 旁边还有个漏网之鱼吓得瑟瑟发抖。
萧秦霜是在萧知非后面冲进来的, 她进来的时候, 兄长的剑已经刺穿了其中一个歹人的咽喉,而另一人却在试图逃走。
手中的宝剑凌空一扬, 剑尖直抵对方心口。
那双美目中染着的是让人害怕的锐利,陈朵从未在一个女人的眼睛里,看见过这样的神色。
“你最好老实一点, 否则你的下场就会跟他一样。”
她的声音穿透性很强,一下一下的震动着陈朵的耳膜,仿佛他的心里和耳朵里一起在敲锣打鼓。
然而下一刻,陈朵感觉到了一阵强大的死气,从那个可怕的男人身上钻了出来,他红着眼睛,惨白的脸庞,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王一样,就在那剑马上就要刺到他身上时,他旁边的女人开口了:
“兄长,留他一命,也好问清殿下的经历。”
不知道是不是殿下那两个字,让这个恶魔一般的男人有了一丝清醒,陈朵没有听见他说话,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恶魔已经抱着人走出了这间破庙-
宋重云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换掉了,萧知非喂他吃了两次药。
他的眉始终都皱着,额头滚烫,半昏半醒似的,唇齿间溢出痛苦的哼哼声,时不时还会双手紧握抱在胸前。
萧知非知道他又在做噩梦了。
每次他身子不适的时候,就会像这个样子。
“将军,卑职来给殿下施针。”
冯宝儿还穿着宫女服饰,他从宽大的衣袍下掏出一副针灸的器具。
萧知非拿了一床被子紧紧裹着他,又用干净的布帮他擦拭了身子,擦得时候看见他身上伤痕累累,有些甚至已经结痂了,他不敢想象,这些日子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似乎很痛苦,是梦魇了吗?”
他刚碰了碰他的手指,他的指尖便一下就缩了回去。
冯宝儿凑近看了看,又将宋重云缩回去的手腕拉了出来,三指搭在腕间,探了探脉象后道:“殿下似乎是忧思过甚导致的脾气虚弱,脾虚则不能涵养脏腑,心绪不宁则□□攻心,又长期处于饥饿、困倦、和恐惧之中,才会导致高热不退、噩梦不断。”
萧知非眉心紧皱,此时真的亲耳听到宋重云所受之罪,心中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啃咬一般疼痛难忍。
冯宝儿给宋重云施了针,这才退了出去。
迷迷糊糊之间,宋重云忽然呢喃:“不能还……不能……不能还给你……”
他一边梦呓一边痛苦的扭动身体,萧知非坐在他的旁边,紧紧抱住了他。
宋重云蜷在他的怀里,似乎安静了一些。
萧知非垂眼凝望着他。
“怎么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吝啬,到底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不能还给人家?”-
宋重云昏昏沉沉了半日,到了夜里,他的热才慢慢散了去,紧蹙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其中也不再继续做噩梦说梦话了,整个人安安静静窝在萧知非的怀里,睡得也更沉了一些。
萧知非看他的唇瓣因为高热而有些干皱脱皮,便起身下床去给他到些茶水,润润唇。
不过是刚离开一会儿,床上的宋重云就开始不安分的身手在周围摸索,几下子就摸到了床边。
萧知非听见声音,立刻端着茶杯回到了床上,一只手臂将人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沾着茶水,轻轻抹在他的唇瓣上。
长夜静谧,凌乱的床榻上二人紧紧相拥。
他们的长发勾结着缠绕着,正如他们褪去衣衫的身体。
萧知非轻轻抚着宋重云的发丝,他想,若是自己从来就没有那些仇恨该有多好,或许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他。
下半夜,宋重云终于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那熟悉的胸膛。
在这些难熬的夜里,他不知有多么想念这个温暖的胸膛。
或许自己可以不用离开,就这样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也不错。
他不安分的蹭了蹭他胸膛上的肌肤,轻轻吻了吻。
然后慢慢仰起脸来,望着萧知非。
“我睡了很久吗?”
宋重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一直未进水,现在醒来了便觉得口中发干发苦了。
“没有很久。”
萧知非垂下头,去亲吻他的眼睛。
湿湿的,暖暖的。
萧知非离开他的眼睛,沉黑的眸子凝望着宋重云,宋重云也凝望着他。
“这些天,你受了很多苦吧。”
宋重云唇角微微翘起,摇摇头,“不苦。”
萧知非又凑了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怎么不苦?你身上的伤,我都看到了。”
他退开,又望着宋重云。
“我在想,我顶了这身份,享受着这身份带给我的优渥的生活,享之不尽的财富,别人无法企及的权利,即便是苦难,我也该受着,总不能只要好的,而不要坏的吧。”
萧知非极轻的“哼”了一声,又顺势在宋重云的唇上落下一吻,“这身份不是你想要的,是我强加给你的。”
宋重云慢慢抬起眼,凝望着他,“从前是的,以后却不是了。”
萧知非怔愣了一下,随后他的眉眼立刻舒展开,弯成难以想象的弧度,“是吗?那你愿意的是哪个身份?幽王?还是……?”
他没说完,便捧起了宋重云的脸颊,左右都亲了一下。
宋重云低笑着推开他,“我怎么发现你今日这么爱亲我?”
“所以,你喜欢吗?”萧知非笑了一下,忽然长指扣住宋重云的后颈,去亲吻他的唇。
宋重云将手抵在他胸前,轻轻退却着。
萧知非殷红着眼角盯着他,声音低沉的问他:“云儿,这些变故之后,你有没有比之前喜欢子忍一些呢?”
宋重云顿了顿,忽然眉眼一红,鼻子皱了起来,顿时眼泪就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萧知非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赶紧捏着里衣的袖口去给他擦拭,一边擦一边哄:“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你若不喜欢,我也不会强求与你,何必要哭呢?”
宋重云眼睛湿漉漉的,凝望着他,带着哭腔道:“将军又何必明知故问,是想听我说什么?说我经过这些事情,比从前更喜欢你更离不开你,还是说我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你,对你没有半分真心,只是因为一直婚约而已?”
“我……”
萧知非不止该如何回答。
他没想过这问题的答案。
他当然想听见宋重云说他更喜欢自己了,因为这就是他的心声,可同样的,他也害怕听见这样的回答。
萧知非懊悔不已。
他不该问这个问题。
萧知非的视线凝在宋重云红红的双眸,他总是这样爱哭,一哭起来眼泪就止不住,眼睛周围也要红很久很久。
瞧着就让人心里发疼。
“我就是不明白,”宋重云抬手抹了抹眼角,“为什么非要在这种痛苦的困境之中,你才会觉得我会更喜欢你了,为什么就不是你能天天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更喜欢你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宋重云仰头,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更喜欢我了呢?”
萧知非拉着他的手,将手心小心翼翼地压在自己的心口。
他们的最初,始于他那颗图谋复仇的心。
可是在经历过这些曲折变故以及相处、分离之后,到底是在那死了的心上,生出了心意动。
但,心意被察觉,他又开始害怕。
倒是此时的宋重云,比他更勇敢一些。
那些生出的情谊,他更能勇敢的说出口。
“知非,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宋重云止住了哭,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望向萧知非的眉眼。
这个身份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想要的,可是如今他脱不去了,也放不掉了,因为他的心已经动摇了。
既然动摇了,他就不想在离开。
他望着他,坦荡的吐露着自己的心思:
“知非,我是喜欢你的,放在心里的喜欢,那么你呢?”
第63章 第 63 章 杀戒
“我。”
萧知非心中有只手发了疯的抓挠着, 试图在撕开心脏外面那层厚厚的壳,可是只敲碎一点,便有一阵乌黑的血开始向外渗。
他若是不喜欢, 又怎么会为他这般疯魔?
宋重云抬起眼睛来望着他, 漆黑的眸子里是无比坚定的勇气。他说:“我自小便一向行事坦荡, 主打一个问心无悔, 承认我自己的心意,我也不惧怕,可我知道知非你和我不同,所以我也不逼你,你好好想想在回答我, 好吗?”
“好。”萧知非低沉的应了一声。
宋重云忽然手伸进了里衣之中, 用力撕扯了一会,只听见“刺啦”声, 随即便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牛皮缝制的小袋子。
他打开袋子上的扣,将其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
萧知非垂着眼睛,伸出手接过来。
宋重云低笑不语。
萧知非将那张纸展开。
竟然是当日他们立下的契约。
宋重云弯着眼睛望着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他说:“从前是这纸契约, 我才愿意成为宋重云, 待在你的身边, 与你假扮一对未婚夫夫, 可是我心中滋生出对你的那份喜欢之后,不管深与浅, 我都不想这感情之中再掺着任何杂质,它应该被尊重,被珍重, 它应该是纯净的,所以我把这份契约还给你,我心甘情愿留在你的身边,不需要这一纸契约了。”
萧知非掠过他认真的样子。
宋重云指尖微微蜷起,轻轻攥住他的衣襟,那锦滑的衣料握在他的手心里。
“知非,我做了个可怕的梦。”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下,顺着脸颊流进了锁骨里。
“我知道,你睡着的时候很不安稳。”
萧知非俯下头,将他眼睛上的泪吻去。
慢慢离开,宋重云又睁开眼睛,他说:“梦中有个人一直叫我把身体还给他,他说这一切本该是他的,身份、地位、权力和……你,都本来是他的,是我的突然的闯入,夺走了他的一切……”
“可是我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我,我相信我们的感情是因为,我就是我自己,所以他可以夺走任何东西,却不能夺走你。”
宋重云的手掌慢慢松开,缓缓上移,顺着直到勾住萧知非的脖子。
他的眼中是比花儿还娇艳的灿烂,闪闪的。
然后,他拉长脖子,凑到萧知非的唇边,轻轻吻了下去。
由浅入深,直至勾缠。
萧知非手掌抚着他的后腰,将人紧紧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宋重云忽然离开,仰头望着他,凝视良久,忽而笑了。
他的眼睛眨了眨,命令道:“我要你吻我。”
萧知非手掌抚上他的面颊,指腹上的茧子粗粝的摩挲着,宋重云雪白的肌肤上顿时生出几分嫣红,他垂下头去亲吻他。
几近疯狂。
宋重云满意的闭上眼睛,眼尾勾起一抹笑意。
“唔……”
手掌沿着宋重云的腰线抚向更深处,拇指在脊背的凸起处慢悠悠的打着圈。
这个吻几乎让宋重云呼吸不上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堕入深渊时,唇瓣却离开了。
“云儿,睡吧。”
宋重云殷红的脸颊鼓鼓的,多少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萧知非从床榻边沿拉起落在地上的被子,盖在宋重云半松半敞的衣衫上,拉到肩膀处之后,还不忘了帮他掩了掩。
“睡吧,你需要休息。”
宋重云被亲的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满是不解。
“我不睡。”
“为什么要睡。”
“乖,夜深了,自然要睡觉。”
萧知非也顺势拉起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他将宋重云一把搂进自己的怀里,闭上眼睛,轻声呢喃:“明日,明日一定。”
宋重云凑到他的面前,对着他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咬完便自己离开缩进了那个温暖的怀里。
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萧知非很早就起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练剑,而是漠然的去了偏殿。
这里摆了几个大箱子,是从建安城离开时装日常衣物和各种生活用品的,大部分的箱子都已经空了,萧知非径直走向最里端,一口乌黑的箱子上还挂着锁,很显然里面盛放的东西未被取出来。
萧知非摸出钥匙打开了这个箱子。
然后,他在箱子里翻找着。
这箱子装的,都是拷问时用到的工具,当初离开建安城的时候,他便让人收拾了一些整理好,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时抱佛脚。
翻了几遍,他终于拎出了一件浑身乌黑的狼牙棒。
走出偏殿的时候,太阳刚好升起,一丝阳光照到他冰冷的脸上。
英来看见他走出来,几步追了上来,禀告:“将军,那地洞的事情卑职已经查出眉目了,一干涉事人等卑职已经押到了行宫的地牢里。”
“正好一起。”萧知非握着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大步往外走。
英来也追紧他的步子,一边走一边讲所查的具体情况一一禀告。
他说完,他们也正好走到了地牢所在的西北角。
早有人已经等在了地牢门口。
萧秦霜收了手中的长剑,回鞘。
“兄长。”
“知非。”
另一人是杨疏,在萧知非没来之前,他正坐在地牢门口的台阶上,托着腮盯着萧秦霜练剑。
萧知非没理杨疏,眉心蹙了一下,对着萧秦霜说道:“你一个女儿家家,不该来这种地方。”
萧秦霜根本不在意,唇角挂着上扬的微笑:“若不是兄长拦着,秦霜早就去了军营里,更别说这地牢了。”
知道与她多说无益,她又得了兄长的令牌,在行宫出入自由,艳辉阁的侍卫更是拦不住她。
萧知非没再多说什么,冰冷的眼神盯着地牢,撩起衣摆走上了阶梯。
行宫的地牢常年无用,里面阴冷湿腻,墙壁上长满了苔藓,偶尔还会从顶部渗下水珠,滴滴答答的。
这几日地牢里新关了不少人,有禁军,有驯兽者,有完整的,还有被断了手脚的。
地牢里的人听见脚步声,扒着牢门开始喊冤。
萧知非走道第一个牢房门口,守在那里的侍卫赶紧打开牢门,他直接进去,抬起手中的狼牙棒对着那人的头砸了下去。
“将军,我……”
那个冤字还没说口,也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圆滚滚的脑袋上顿时血肉模糊,数不清的孔往外冒血。
僵硬的身子直挺挺倒了下去,瞪大的眼珠子死不瞑目,半张的嘴巴还保持着“冤”的形状。
牢房里的其他人吓得瞳孔放大,纷纷想要往外逃。
可是没有一个人逃得出去。
狼牙棒挥舞,只听见击穿骨肉的钝响,顷刻之间这间牢房里的几个禁军便全部都倒了下去。
血肉模糊的脑袋,咕咕冒血的“脸”。
让这本就阴暗的牢房里,变成了人间炼狱。
“叛变者,不可原谅。”
禁军只能效忠皇帝一人。
杨疏面色惨白,感觉马上就要碎了的样子,他扶着墙,不受控制的呕吐起来。
萧秦霜瞥了他一眼,暗暗说了句:“废物。”
说完,走过去将他一把拉住,扛到了肩膀上,往阶梯上走,一边走一边说:“兄长我先把这个废物送回去,别在这里吐死了。”
萧知非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微微侧过头,对英来说道:“将他们送给宋重衡。”
这里结束了,他又走向了第二间牢房,依旧是禁军。
萧知非慢悠悠抬起眼睛,看向他们,他一身鲜血,简直不像人。
这间牢房里的禁军开始求情,有人跪在地上,有人大喊冤枉,萧知非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背叛者不可原谅。”
一步一挥棒,血肉在阴暗的牢房里横飞。腥脏的浓稠鲜血流了一地。
第三间牢房里,陈朵吓得躲在角落里,同样吓得脸色如死人一般的还有叶妈妈。
萧知非如恶鬼一般浑身是血,乌黑的狼牙棒上沾染着血肉的碎渣。
他盯着这二人看了许久,才拎起狼牙棒,用力的挥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直冲他们的脸面,而是正对小腿。
棒落,肉破骨碎。
“啊啊啊……”
一滴灼烫的血喷溅到萧知非的脸上,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擦拭。
却看见自己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
“……恶鬼……,你、你、是恶鬼……”
陈朵忍着剧烈的疼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萧知非大喊。
叶妈妈已经疼晕了过去。
萧知非盯着陈朵,忽然蹲了下去,他修长的手指沾着陈朵破碎的小腿皮肉,低笑:“是啊,我是啊,可是你能怎么办呢?”
手指直直插进了那滩已经不能叫腿的东西里。
“啊啊啊啊啊……”
陈朵疼的昏死了过去。
萧知非将手指拿出来,在陈朵的衣服上蹭了蹭。
他缓缓站起来,转过身,略略侧首,对英来说道:“让冯宝儿来给他们治,我要他们活着。”
“卑职明白。”
英来领了命便赶紧跑了出去。
地牢的四个守卫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早就吓得腿软了,要不是他们心智坚定,早就像刚才被扛出去那个文官大人一样,吐得七荤八素了。
萧知非将手中的狼牙棒扔到一边,他向大门走了几步,忽然停顿下来,说道:“锁门。”
第64章 第 64 章 投喂
这是宋重云第一次见到三皇子。
他清晨醒来没多久, 三皇子就过来了滔水苑。
因着生下来便腿有残疾,三皇子自小便不怎么得宠,成年之后就被送到了封地, 京城中极少有与他相关的消息。
这一次三皇子来行宫, 还是因为鹤见公主。
原来当年三皇子娶了南理国的南仙公主, 正是鹤见公主的长姐, 而今次鹤见公主来到行宫,便想着见见长姐,再加上十二皇子薨逝,三皇子又是与十二皇子一母同胞,都是良妃娘娘的孩子, 皇帝便让三皇子带着南仙公主以吊唁十二皇子的由头, 来到了行宫。
宋重云仔细打量了一番三皇子,五官倒是与良妃有几分相似, 安安静静的,看上去不爱说话。
三皇子送了些礼物,两人虚寒几句,便冷了场,他便想离开, 宋重云也没在留人, 让他离开了。
等他送走了三皇子, 萧知非就回来了。
他的身上罩了一件玄色的斗篷, 整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经过宋重云身边时, 一阵浓稠的血腥味道。
匆匆走进了内殿,宋重云想要帮他解开斗篷,萧知非却按住他的手, 道:“云儿,你先出去。”
宋重云望了他一眼,极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备水。”
他低沉的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英月小心翼翼的去看宋重云的脸色,他对着英月点了点头,道:“给将军备水。”
宋重云很知趣的去了偏殿等,见着外面一桶一桶的热水送进去,不一会又一桶一桶水拎出来,水桶哐当,洒出来了一些。
宋重云猜到了,萧知非应该是去杀人了。
藏在玄色斗篷下面的,是满身的血。
可是他去杀谁了?
陈朵?
应该不是。
叶柳阁的叶妈妈?
他不会杀她,毕竟还要留下她当证人。
那还会有谁呢?
而且,萧知非今日那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纵使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于他的阴鸷和疯癫早该习以为常,但依旧还是会被萧知非身上的阴森死气吓到。
他觉得还是要跟萧知非立个规矩,以后不可以随意杀人了,这冲鼻的血腥味真让人害怕。
萧知非在盥洗室里呆了好久,期间又招呼仆从换了几次水。
身上的血好洗掉,染到头发上的却不容易清除,又打了两次皂角,才觉得干净了一些。
萧知非双眼紧闭,泡在水中。
看来他要改变计划了。
复仇他要,宋重云他也要-
他出去的时候,正看见宋重云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个小篮子。
阴云散尽,萧知非笑了。
“拎着什么?”
宋重云仰起头,望着头发还未全部擦干的萧知非,门扉推开的时候,阳光照耀进来,有些刺眼。
他弯着眼睛,笑道:“三皇子从蜀地带了些柑橘,很甜,带给你一起吃。”
萧知非望向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他怀里抱着的小篮子里,鼓鼓囊囊的柑橘摆放的很整齐,在柑橘的上面,还有一束蓝紫色的花束。
萧知非走过去,看着那束花,笑道:“不是送橘子吗,怎么还带了花?”
“刚才等你沐浴的时候,在庭院里摘得,鲜花里面鲜少有蓝色,我一见便觉得好看。”
“确实好看。”萧知非低笑,说:“云儿喜欢蓝色吗?”
其实他这时才回忆起来,好像他平日里确实很喜欢穿蓝色、青色的衣衫,从前倒是没注意这些。
宋重云抱着小篮子往里面走,最后放在了桌子上,他又小心翼翼的将花束整理好,放在桌案上的瓷瓶里,白色的瓷瓶陪着蓝紫色的花束,确实让人觉得耳目一新。
摆弄几下,直到他满意了,才又回到桌子前坐下,瞧着篮子里面的柑橘,弯了弯唇角。
柑橘不大,颜色却是金灿灿的,亮眼的很。
宋重云拿起一颗柑橘,轻轻将它的外皮撕下来,露出里面诱人的橘瓣,粉色的指尖一掰,便成了两半。他又掰下一瓣放进口中,带着一点点酸的甜味儿在唇齿间蔓延,浓香的汁水四溢,弥漫在整个口腔里,宋重云眼睛弯弯的,十分满足。
萧知非瞧着他自己吃完了一整个橘子,才缓缓开口道:“云儿拿这橘子来,是想让我看着你吃的吗?”
“给你。”宋重云抬手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完整的,放到萧知非的手心里。
“我刚洗干净,不想污了手指。”
萧知非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柑橘,又将它递了回去,“你剥给我吃。”
宋重云将口中的籽儿吐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才抬手接过了那一颗橘子,纤细的手指头剥开外皮,又掰下来一半,捏在指间,他弯腰将剥好的橘子瓣递到萧知非的唇边,“给你,吃吧。”
萧知非笑着低头,张开嘴将他递来的橘子吃了下去,顺势含住了粉红的指尖。
宋重云笑笑抽了出来,这才问道:“一早就不见人影,你去做什么了?”
萧知非抬起手,自己从篮子里拿了一颗橘子,开始剥皮,一边说道:“云儿猜我去做什么了?”
正好他剥了一整个橘子,掰下来一瓣。
宋重云低头咬住那一瓣橘子,咕哝:“杀人去了吗?”
萧知非停顿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我闻到了,血腥味,很浓很腥,应该杀了好多人,是吗?”
“是。”
萧知非将三四瓣橘子送进他的口中。
甜汁儿在宋重云的口中爆开,他赶紧吞咽下去,才又开口道:“是那些禁军吗?他们有问题对吗?”
“嗯。”
宋重云还想开口在问什么,萧知非将剩余的橘子瓣一股脑都送进了他的嘴巴里,望着他努力吞咽汁水的样子,低沉开口:“云儿,要你做太子,你愿意吗?”
宋重云怔住,他忘记了吞咽,汁水流到了咽喉里,呛得他直咳嗽。
“什么……?”
萧知非又说了一遍,“云儿,要你做太子,你可愿意?”
“太子?”宋重云眉心蹙着,他摇摇头道:“先不说我愿不愿意,父皇是不会让我做太子的,我和你在一起,他又怎么会将江山社稷传给我呢?”
“我只在乎你愿不愿意,别的你不用去想。”
“我说不愿意,你就会放弃这个想法吗?”宋重云望向他,乌黑的眼睛闪闪亮亮的,就像是黑色的宝石一般。
萧知非微微侧头,道:“你若不愿意,没人能勉强你,我也不能。”
“可我,愿意。”
萧知非眼神里有些惊异,他就那样看着宋重云,看了好一会,才笑了-
庆元帝仰在躺椅上,微微闭目,眉心紧蹙。
他刚刚见过了三皇子,本来说话聊天倒是还好,可他一走路,颠颠簸簸的样子看在庆元帝的眼睛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莫名的烦躁。
儿子们都不争气。
如今他能选择的只有老四和老六,可……老六他竟然心甘情愿嫁给一个男人。
这样的事情说出去,是丢皇室颜面的。
选老四吗?
皇子之中,唯老四最像他。
可他的生母安氏虽然封了贵妃,但出身不好,曾是先皇后身边的侍女,也是自己一时兴起,宠幸了她,而先皇后在问过安氏之后,便让皇帝给她一个名分,后来,安氏产子,先皇后又为她求了更高的位份,如今虽然一步步熬成了贵妃,但也终究是母凭子贵。
一个女婢的儿子,出身始终是低了一些。
但是,他还有的选择吗?
“父皇!”
“菡月?你怎么回来了?”
庆元帝微微睁开眼睛,在他面前的是二女儿菡月。
菡月公主原本订了亲,哪成想出嫁后第二日,夫婿就突然坠马暴毙而亡,她便成了新寡之人。
后来自请去道观修行,庆元帝便也允了她。
几年未曾离开过道观,今日突然回行宫,倒是庆元帝没有想到的。
“菡月十日前突然梦到了父皇,心中十分思念父皇,又听闻父皇身体不好,便想回来看看您,刚去了京城,又听四哥说父皇来了行宫,菡月便赶来了这里。”
公主一边说眼眶都红了,眸子中透出深深的思念之情,她凑到庆元帝身边,抱住了他,低声啜泣:“父皇,菡月真的好想你啊……”
“父皇也想菡月。”庆元帝手臂揽着菡月的肩膀,轻轻拍大,“你看你若是提前说一声,父皇便派人去接你,你自己这么远的路,是怎么过来的?”
“女儿是骑马过来,一路也不觉得辛苦。”
她将自己毛绒绒的脑袋在庆元帝的怀里使劲蹭了蹭,撒娇:“父皇……”
“真是任性,这么远的路,你一个女孩子骑马过来……”
“女儿可以的,女儿这几年随着 师父四处游历,也是一种修行,这般骑马根本不算什么。”
菡月抬起眼睛,亮亮的,闪闪的。
庆元帝这才发现,从前养在自己身边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如今已经是一副飒爽英姿的模样,脱去公主的繁杂服饰,一身简朴的青衣布衫,平添几分淡雅的英气,身子看起来也不再是弱不禁风,而是壮了一些,也黑了一些。
“你看你,越来越像个男孩子了,不成个样子。”
“谁说只有男子才能骑马游历?女子一样可以!”
第65章 第 65 章 殿下最好闻
“是是是, 我大奉的公主,自然是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的。”
庆元帝拉着女儿的手,半合着眼睛应承。
涵月又与庆元帝续了会旧, 便到了晚膳的时间, 宫人们捧着碗碟, 鱼游而入。
“你很久没吃到宫中的食物了, 今日便陪着父皇一同用膳吧。”
涵月与庆元帝相对而坐,她凝视着桌上餐食,忽然眼眶有些微红,抬眼道:“父皇,您变了。”
庆元帝夹了一片爽口金瓜放在涵月面前的盘子里, 笑了:“父皇老了, 老了自然会变了。”
“所以父皇如今对江山社稷也没了当年那些铁血手腕了吗?”
大殿里面静的可怕,那些伺候的宫人, 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听到什么掉脑袋的话。
庆元帝的脸色白了一阵,又有些微红,他垂着眼睛,拿着筷子的手指还停留在半空, “放肆!”
他一抬眼, 那几个宫人立刻心领神会般马上静悄悄退出了大殿。
“涵月,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庆元帝放下手中的筷子, 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露出几缕锋利的目光, 让人不禁有些畏惧。
涵月却多了几分惆怅之色,她抬眼望着庆元帝,似乎是想把她面前的这个和蔼的老人与当年那个冷酷决断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父皇, 涵月想问您,您真的甘心看着我这几个哥哥弟弟,在您面前搅弄风云吗?看着那个萧家在朝中权势熏天,独掌兵权吗?女儿常年在宫外,都一直听闻这个萧知非,他在军中声望极高,百姓都在说大奉已经离不开萧家军了!这大奉的江山已经快要姓萧了!您还要在这行宫里装聋作哑吗?!”
涵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放肆!你是从哪听的这些混话?”
庆元帝的嘴角有些抽搐,混浊的眼睛里透着冷光,“大奉立国百年,从未曾有过女子妄言朝政之事,你不过是在外面听了一些胡言乱语,便来这宫中说这些混话,朕看你是忘了祖宗,忘了身份了!”
“父皇,涵月……说错了吗?”
庆元帝在她抬起头的时候,仿佛在她的脸上看见了熟悉的影子,不禁心中微动,闭了眼睛。
过了良久,才道:“涵月,父皇累了,你陪父皇去寝殿吧。”
可是,涵月并没有动。
她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她的父皇,这个大奉的统治者,一字一句说道:“父皇,您的三寒司呢?您那把最锋利的刀呢?”
“…三寒司?”
“当年,三寒司之名是如何的让群臣闻风丧胆,对父皇您才能忠心耿耿啊!”
庆元帝眉心皱着,仿佛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可是三寒司早在魏氏死后,就散了。”
涵月跪着挪到了庆元帝的腿边,她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袍,“父皇,没有散,只是您不再信任他们,他们便也在朝廷里没了立足之地,只要您重新启用三寒司,他们一样可以做您手中的刀,做您最忠心的狗。”
庆元帝捏紧了自己的手掌。
是,曾经的三寒司就是他最好用的刀,最忠心的狗,朝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皆在三寒司的眼线掌握之中,就连那些远在边境的将领,也逃不过三寒司的监视。
难道真的要重新启用三寒司吗?
“可是…谁又能统领三寒司呢?”
这朝中到底谁能对一个人忠心不二呢?
“父皇,”涵月又跪了下去,当她抬起头时,目光里确实未曾见过的坚定,“涵月可以!”
庆元帝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亮,但很快就熄灭了,他摇摇头,“不行,你是女子,怎么可以去三寒司那种地方,你若不愿在道观清修,父皇可以再给你配一门婚事……”
“父皇,我可以,我对父皇忠心不二,我八岁便拜在紫阳山人门下,这大奉能打得过我的,怕是也没有几人,父皇…!”
涵月抓着庆元帝的手臂轻轻摇晃,撒着娇,就仿佛她只是想要一套衣服,一件首饰那般稀疏平常似的。
“可是…你…”
“父皇,您还有的选择吗?”
这句话刺进了庆元帝的心里,是啊,他无人可用了。
自他大病之后,朝中权利已经悉数落入内阁与两个皇子的手中,而军中大权也在萧知非的手里,他还有什么呢?
那两个不孝子,哪堪大用?
萧知非…?
他从未信任过萧家,奈何朝中却是无人能领兵啊!
重用萧知非就不是他的本意!
可……
庆元帝看着匍匐在他旁边的涵月,真的要用这个女儿吗?-
自十二皇子薨逝后,这行宫里是一片愁云惨淡之景象,那吊唁的白色宫灯足足摆放了七七四十九日,才撤去,足见庆元帝对十二皇子的宠爱有多么深厚。
这日午后,凤仪宫的内侍来传话,说是三日后要办春日宴,也顺便为三皇子和涵月公主接风洗尘。
宋重云见过一次三皇子之后便没在行宫里遇到过他了,而涵月公主,他则是见都没见过了。
虽未见过,却也记得一些关于此人的事情。
这几日又不知萧知非在忙碌着什么,总是天黑了才能看到他,倒是今日,早早便在晚膳前看到了萧知非。
宋重云笑盈盈地看着他走了进来,道:“今日倒是能在太阳未落山前见到将军,也是稀罕事。”
萧知非手里拎了个竹篮子,放在宋重云面前的桌子上,道:“今日得了些新鲜杏子,便拿来与你尝尝,你到笑话起本将军来了,早知你这般没有良心,便不拿给你吃了。”
宋重云拨开他的手,去看那篮子里的杏子,随手拿了一颗,笑道:“将军不拿给我吃,那是要拿给谁吃呢?”
萧知非弯着眼睛在他额间轻点了一下,便帮他去挑选杏子,拿了一颗颜色最好看的,递到他的手中。
宋重云接过来的时候,突然吸了吸鼻子,问:“这是什么味道?似是与你平日里的熏香味道不大一样。”
萧知非面无表情地说:“今日去见了陛下,大约是在那里染上的。”
“是吗?”宋重云摇头,“凤仪殿我去过好多次,燃的香并不是这种味道。”
他仔细想想,又道:“闻起来像是道观里燃的供香。”
宋重云侧首望他一眼,暗自伸出手去勾他的袖角,萧知非袖口窄窄的裹着腕,他只能攥住一点。
萧知非余光扫过他的小手,手腕轻转,将他的手牵在了手心里。
“我何曾骗过你,再说也无需骗你。”
宋重云的手不安分的挪动,萧知非稍稍握的松了些,便被那柔柔软软的手指滑进了他的指缝间。
十指相扣。
“我又没说不信你,只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供香本不该燃在宫中,即便是十二那处,燃的也是宫中特制的香。”宋重云说。
萧知非想了一下,道:“若是道观,那便只能是涵月公主了。可方才我去时,公主并不在凤仪殿里。”
宋重云说:“即便公主在,那香味也不会在你身上染的这么浓,只有一种可能…”
宋重云仰头去望萧知非,道:“涵月一直留在父皇的凤仪宫,她喜欢道观中的供香,便也在凤仪宫里燃了此香。”
他声音一转,问:“她从前便与父皇如此亲近吗?”
萧知非想了想,道:“从前我对她所知不多,只听闻她自小痴迷清修,八岁便入道观拜师,后来嫁了人,没多久驸马就死了,她又回到了道观里,其余的事情倒是鲜少听闻了。”
二人又吃了会杏子,宋重云便觉得腻了,站起身,萧知非忽而伸手拉他,道:“今日我有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宋重云多少有些惊讶,萧大将军无所不能,怎么会有事需要他来帮忙呢?
心中好奇,他便开口去问:“何事?”
萧知非笑而不语,拉着他就往楼上走,走到卧房内的衣柜前,他才松开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的衣衫,抖开,道:“这件衫子虽然刚洗完,但味道不好,殿下帮我熏一熏。”
宋重云看着那衣衫,发愣,“是要用香来熏吗?”
萧知非摇头。
他牵着他的手,往床榻边走,一边走一边去勾宋重云外套上的系带,刚走到榻边,他又伸手直接去脱。
“将军这是……”
二人虽早有亲密关系,但宋重云还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脱衣服举动惊到了,便红着脸去问。
那萧大将军脱人衣服的速度,大约是跟他杀人的速度一样迅速,宋重云刚问完,他里衣也已经被解开,滑落到了地上。
萧知非将他剥了个干净,又拿着那件黑色的衣衫套在他的身上,道:“这样熏味道更好。”
说完,他将人一把扯进怀里,贴着耳畔轻语:“殿下出汗时,味道最好闻,这次便穿着我这衣衫,好好出出汗,沾沾味道。”
说完他又帮人系好腰带,放在床榻上。
只见他落在床榻上的时候滚了一圈,变成了爬着的姿势,宋重云半截小腿露了出来,他晃了晃,在黑色的衣摆下显得更为雪白晶莹。
萧知非半眯着眸子一把握住那柔若无骨的如玉小腿,弯着腰亲吻了上去。
“果然,殿下最好闻。”
第66章 第 66 章 京城来人
一番翻云覆雨之后, 宋重云果然出了满身的汗,湿漉漉的黏着。也不知那衣衫是什么材质,在床榻上这般滚来滚去后, 却没有一丝褶皱, 若不是这个沉闷的黑色他一贯不喜欢, 就几乎要开口向萧知非讨要这件衣衫了。
他额前的发湿着, 贴在雪白的肌肤上,眼角带着一丝红晕,如同雨后的梨花,既让人怜惜又让人忍不住采摘深嗅。
萧知非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深深吸了一口, 随即仰头望着, “殿下可真好闻。”
若不是宋重云已经精疲力尽,定要狠狠地踹上一脚。
萧知非唇角含着笑意, 抬手从旁边的妆台案上拿过一个小盒子。
宋重云见那盒子花纹雕得极为精致,散发着淡淡的木质清香,便伸手去摸,“这里面是什么?”
萧知非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摸出个金色的戒指, 他捏着那东西将它套在了宋重云的食指上, 轻轻摩擦, “正合适。”
“怎么想起送我戒指了?”
那戒指是黄金锻造的, 样式极为古朴,镂空的花纹之下, 隐隐透着暗红色的光,戒面是很宽一颗蓝色松石,几乎有他半截指肚那样。
萧知非拉过他的手指, 抚在那戒面的松石上,突然他指节用力一按,戒指的最前端猛地伸出一截小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这是……?”
宋重云刚要伸手去触碰,却被萧知非阻止,“刀刃锋利,别乱动。”
说完,他将那戒指摘了下来,对着刚才那个小木盒一角用力的挥了下去,“哧啦”一声后,木盒的一角已经被割了下来。
断面齐整,刀锋锐利。
“以后的路怕是会很难走,你便戴着它,若有危险,也可自保。”
萧知非帮他收好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轻轻抚摸,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抬眼去看宋重云,良久才道:“云儿,若你害怕,我也可以将你送回禹州,自此远离这是非之地。”
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宋重云的脸色,只觉得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又涌上了些泪水,萧知非刚要抬手去帮他擦拭时,宋重云却向着旁边撇了下脸,躲开了他的手指。
“好啊,将军想几时送我回去?明日就走可好?”
萧知非的手指停在半空之中,有些不可置信,“云儿……真的要走?”
宋重云说:“既然将军几番说起危险,又真心想送我去安全的地方,那我为什么不走?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吗?”
萧知非的嘴张了又闭上,却说不出什么话,他那些话难道真的是发自真心吗?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又为何要说?
冷血无情的人一旦有了弱点,就很难自持,仿佛从前那些冷酷都有了漏洞,就像一个矛盾体的笑话,活在整日对自己的怀疑当中。
但感情就像下的雨一般,无法收回,萧知非即便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此时此刻内心的翻涌甚至更甚当年他第一次带兵出征。
他该说让宋重云留恋的是自己吗?他很想说,甚至可以脱口而出,但是心里那块重达千斤的巨石却紧紧压着他。
抬眼间,却对上那一双宛如雨后梨花般的眼睛。
“将军心事好重,我不过开一句玩笑话,你便不言不语。”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抚在萧知非的面颊上,滑滑的,痒痒的,勾得人心窝里泛出一种说不出的冲动来。
“将军,我知你心思重,但几番生死下来,我相信你一定护着我的,对吗?”
会护着他的,对吗?
会!
萧知非一把拉住他的手指,俯身亲吻下去,迷迷糊糊之间,唇齿边才溢出几个音儿:
“云儿,我会用我的命护着你……”-
三日后的春日宴,其实比起正常年份早已经晚了月余,幸而这江南地方物资丰富,无论是井中冰冻的绿酒,还是鲜嫩的春笋,甚至是皇家园林里早已备下的鹿肉,都成了行宫春日宴上的美味菜肴。
宋重云带了一篮子艳丽的野花,送给了庆元帝,点缀着他面前那张,因着十二薨逝而未曾装饰的宴席餐桌。
“重云有心了。”
庆元帝看着那些花朵,唇角抿着笑。
这样欣慰的笑意,却在看见宋重云坐在萧知非身边,两个人手指悄悄在桌下握在一起时,戛然而止。
“父皇。”
这是宋重云第一次见到菡月公主,她一身青色的素袍,发髻简单的挽在头顶,一根木质的发簪斜斜插在青丝上,她亦没有涂脂抹粉,一切都仿佛是自然的样子,倒也显得在一众娇丽艳俏的女眷之中,与众不同。
只见她捧着个精美的木匣缓缓走上前,跪地双手举高:“父皇,菡月也为父皇带了礼物。”
匣子打开,露出其中一颗圆滚滚的丹丸。
“这是我师耗费十年心血炼制的培元灵阳丹,服用后可增强阳气,固本培元,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她说完,便见着庆元帝眼睛里一亮,猛然起身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弯腰凝视那丹药,声音里也有些颤微:“公主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菡月微微欠身一礼。
庆元帝双手捧上那木匣子,满眼都散发着精光,他小心翼翼的走回了龙椅,唇角笑意更甚:“好好好,太好了,书中有云,炎黄二帝便是服用这培元灵阳丹才能长寿,早闻紫阳真人修为深厚,对于炼丹一道更是精通,没想到竟能练出这已经绝世的培元灵阳丹,真是太好了!”
菡月笑着起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知道是不是宋重云的错觉,她坐下之后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自然是与旁人有所不同的,是问候,是试探,似乎还有一些炫耀?
只不过是一瞬间,宋重云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或者干脆就是会错了意。
后面的宴会也就是平常的流程,宋重云对于这种宴席上的食物本来就没多大的兴致,冷凉就不说了,很多时候都是夹生的,味道也欠欠,他只吃了些瓜果之类的,便去尝那冻绿酒。
听闻这春日宴上的酒都是冬日里就藏在水井之中的,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井水冷冻,再在春日宴当天打捞上来,味道清新甘甜,与平日的酒大为不同。
他浅尝了一口,入口之后果然是甘甜凛冽,还带着回甘。
不知不觉之中又多饮了几杯。
脑袋有些发晕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大殿之上有人通报:
“贤王殿下驾到。”
宋重云甩了甩头,半眯着眼睛仰头去看身旁的萧知非,“将军,我好像幻听了。”
“幻听?是什么?”
他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并没有去解释幻听是什么意思,只是用力的甩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我听见有人说贤王……”
“哦。”萧知非将他手中的酒杯夺了下来,塞了一杯茶水进去,“你没听错,就是贤王。”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留在建安城里吗?”
“五日前,他从建安出来,并未通报给圣上。”
宋重云眨眨眼睛,说:“所以你知道?”
萧知非点了点头,他伸手握住宋重云的手掌,轻声道:“知他是往行宫而来,便想看看他又来做什么。”
宋重云撇撇嘴,转过脸望着那个挂着笑从殿外款款走进来的人,说:“我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
大殿之中舞女已经跳完这一支曲子,看着贤王走进来,纷纷向着旁边让开了中间的路。
丝竹之音未停,贤王仿佛带着一阵风每一步都踩在旋律之上,他芝兰玉树、身形高大,不仅让殿中女眷红脸侧目。
其中唯有一人面露不屑,俊俏的脸拉的极长。
萧秦霜瞥了他一眼,便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贤王生得可真俊!”
她身边的女眷之中有人在窃窃低语。
“我倒觉得不如萧将军。”
闻言萧秦霜转过头,对说此话的女眷投去赞许的一眼。
“萧将军有些怕人,贤王就不会,看着温润如玉很好相处的样子。”
“那幽王殿下生得也比贤王更俊美呀,你看他二人多么般配,赏心悦目。”
萧秦霜抿着唇去看对面那二人,哼了一声,美虽然美,但是般配她可不这么觉得!
不过……
比贤王俊美,她也是赞同的!
贤王走过她们这群女眷桌前时,却忽然转头,向着这边深深看了一眼。
萧秦霜与他那目光相遇,心中忽然一凛。
他在看谁?
“啊啊啊,贤王殿下刚才是不是看我了?”
萧秦霜身后又响起一小阵骚动。
“呸,当然是看我的。”
“……”
大奉的风气已经这么开放了吗?
所谓的千金大小姐们,一个个的看见外男都这么不知避讳了吗?
她松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这边这么多女眷,哪能就是再看她呢?
贤王脚步很快,走到了殿前的位置,掀开裙角跪下,道:“父皇,重衡擅自离开京城,向您请罪!”
庆元帝面色有些难看,他语气冰冷,问道:“你既然知道擅自离京有罪,为何还知错犯错?!”
“孩儿擅自离京,是因为有要事要亲自面圣!”
庆元帝半眯着眼睛,道:“何事不能由递夫来传递,还要你一个监国亲王亲自来传?”
贤王在地上磕了个头,随即侧首往旁边瞧了一眼。
宋重云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心惊,他晕晕乎乎的又怕是自己没看清楚,靠近萧知非问道:“他是不是看我了?”
“嗯。”
萧知非的眉心也紧皱在了一起,回复的时候却语气温柔:“无事,云儿不怕。”
此时,却听到那贤王大声说道:“回禀父皇,儿臣得到密报,”他忽然转过头,抬起手指着宋重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个人是假的,真的六皇弟已经死了!”
第67章 第 67 章 不速之客
一开始, 宋重云还有点懵,他没听懂贤王在说些什么东西,直到所有的人目光都投向他, 他才反应过来。
他口中所说的六皇子, 就是自己。
宋重云还没开口, 却是身边的萧知非先冷哼一声, 道:“哦?是吗?”
他捏着手中的茶杯,唇角挂上那一抹让人浑身发冷的笑意。
贤王暗自吸了口气,整个人转过了身,看向萧知非。
“萧大将军应该最清楚这其中的原委,”他顿了一下, 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这位假扮我六皇弟的人,不正是萧大将军从禹州一路护送而来的吗?”
“不错, 人是我带来的。”萧知非轻轻抿了口茶水,抬眼:“那又如何?”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大殿之上悄无声息。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甚至不知道眼睛该看向哪里,一会瞧瞧义正言辞的贤王, 一会儿望望神态自若的萧将军, 一会儿又去偷偷瞄一眼殿上面坐着的那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帝王。
即便如贤王这般的皇亲贵胄, 但是能敢正面去指责萧将军, 也不是常有之事。
有些人暗暗为贤王捏了把汗,也不知他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寂静的大殿之上, 听见他温润的声音说道:“或许大将军也被此人迷惑了,也未尝不可能。”
那些刚才还在担心贤王的人,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在给大将军台阶。
萧知非抚了抚袖子, 说:“贤王殿下既然说云儿是假的,那么请问证据何在?”
贤王扬了扬头,仿佛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一般,他又转向庆元帝,微微躬身行礼道:“父皇,儿臣此次前来是带了证人。”
庆元帝眼睛陡然一眯,厉声道:“什么证人?”
贤王回话道:“当年六皇弟被贬黜之时,只有十三岁,父皇念其年幼便让曾经在宫中照顾六皇弟起居的内侍官、乳母和侍奉的宫女一共四人,一同前往禹州,父皇应当还记得此事吧。”
“自然是记得。”
贤王转过头,看着宋重云,继续道:“可如今回到这建安城里的却只有六皇弟一人,那些当年一同前去的宫人们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呢?”
宋重云这次没有等萧知非替他回答,而是自己站起来,回答道:“他们都在禹州那场刺杀事件里,被歹人杀害了。”
庆元帝缓缓开口,“不错,朕当时也派了禁军前去接幽王回京,那些禁军也都死在了禹州。”
贤王又道:“父皇,儿臣也听说了此事,怎么那么凑巧,六皇弟被行刺,萧将军就刚好经过那里,救下了六皇弟,而且所有人都死了,唯有六皇弟一人还活着,偏偏六皇弟又生得如此柔弱不堪,既然那些歹人的目标是六皇弟,为何不在杀敌禁军之后,马上杀了六皇弟,却将他留到了最后呢?”
“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之言,若想知道答案,除非你自己就是歹人!”萧知非开口说道。
贤王赶紧摆手,道:“将军可别给本王扣这个帽子,本王只是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合逻辑之处,直到前几日,有人说幽王殿下的府前有人在闹事,本王派人前去查看,结果……”他嗤笑一声,继续说道:“竟让本王看破了个大秘密!”
“贤王不必在那里故弄玄虚,若有什么证人,可上堂来与幽王殿下对峙,又何必在那里阴阳怪气。”
此番说话的是坐在众臣前排的内阁辅臣杨疏,他今日穿了这绯红的朝服,到颇有几分温文尔雅之气。
贤王微微颔首,道:“杨大人说的是,本王这就将人请上来。”
“来啊,带人证。”
大殿之外,两个禁军带着三个人走了进来,宋重云侧目去看,三人之中一人是老妇,看着头发上染了花白,另外两人则是男子。
那三人在进入大殿之后,也不敢抬头乱看,慌张的跪在地上。
“拜见陛下!”
贤王笑着走到那三人面前,蹲下身子,道:“你们抬起头,看看可认识这殿中的人?”
三人颤抖着应了一声,抬起头,在两旁的人群中扫视一圈,之后三人目光齐齐定在了宋重云的脸上。
“殿下……?不!不可能……”
“是与殿下长得一般无二。”
宋重云的酒气已经醒了大半,他有些不知所谓,看向萧知非又看向那三个人。
为什么总是麻烦不断?
这个贤王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他?
如今这闹得又是哪一出?
“好了!”贤王突然抬高声音,对着那三人喝道:“既然你们看清楚了,就赶紧跟父皇禀告实情吧!”
那老妇人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路爬到了前面,对着庆元帝开始猛地磕头,“陛下,奴婢不敢欺瞒,奴婢是当年陪着殿下一同前往禹州的何嬷嬷,还是陛下亲自点的奴婢呢!”
庆元帝点点头,道:“朕认得你。”
“陛下,老奴不敢撒谎,可是……”她忽然转过头,指着宋重云大声哭喊:“他不是殿下,殿下已经死了!就在赶往京城的路上那个叫梧桐崖的地方,突然冲出来一群刺客,护送的禁军不敌,最终都死在了梧桐崖,老奴也是身中两刀,只是侥幸未伤到要害之处,才苟活了下来,老奴亲眼看见,殿下死在老奴的面前!”
知道他这番话说出口,宋重云终于听懂了他们今日来的意思。
原来是找来了这样的证人,想证明他不是宋重云。
他来不及多想,先红了眼眶,眼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砸,他用力的摇头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当时情况危急,我哪里还敢多看他们的死活,那些刺客在后面追我,我便努力往山林里面逃……”
他一面说一面吸溜鼻子,那一番梨花带雨之姿,任谁看了都觉得楚楚可怜,尤其是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被泪水浸湿了,就连鼻头也是红红的,更显得惹人疼爱,仿佛都不敢再多说一句重话,生怕将他弄碎了。
这本就是宋重云天生自带的异人之处,此时他更是将这种哭包体质发挥到了极致,那眼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的砸了下来。
本就惊心动魄的往事,被他这样一说,更添了几分可怜,就连庆元帝也不忍心,抬手道:“好了好了,重云自幼就身体弱,再要是这样哭下去,非病了不可,这婆子当时想必也是吓坏了,又怎么能看清楚到底重云是否被歹人杀害了呢!莫要再胡说了吧!”
贤王原本还有几分洋洋自意,却听见庆元帝如此一说,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赶紧拉了另一个跪在地上的男子,道:“父皇,并不是何嬷嬷胡言乱语,这是当时从宫里一路陪着六皇弟去禹州的内侍,元宝,他当时也是亲眼所见……”
说完他慌张的推了那地上的男子一下,“你赶紧说,说清楚当时是怎么一回事!?”
庆元帝的表情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他挥挥手,道:“朕不想再听。”
然而这时,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菡月公主却突然开口说道:“父皇,您便让四哥说说嘛,女儿也想听听当日所发生之事,是不是三哥?”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三皇子有些尴尬,他一直垂着头在旁边,听见菡月唤他,这才抬眼有些结巴道:“皇妹说的对,但但但……但是六皇弟说的也也也有道理,本王不不不知道该该如何。”
菡月瞥了他一眼,道:“三哥在自家人面前何必如此紧张,六皇弟如今已经被废黜,你见着他怎得还这般小心翼翼?”
“我我我……”
三皇子还没说完,就被庆元帝打断,道:“好了,你们别吵了,吵得朕脑袋疼。”说完他又看向贤王,道:“既然如此,你便让他说吧,朕也听听他还能怎么说?”
贤王点了下头,又赶紧对着那地上的男子命令道:“陛下都开口了,你还不快说!”
那人闻言便转过头,对着宋重云道:“当日奴婢就挡在殿下面前,还为殿下挨了一刀,当时奴婢疼的栽到了地上,眼看着是那些刺客一刀刺进了殿下的咽喉里,殿下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你们若是不信,可以看……”
他一边说,一边扯开自己的衣襟领子。
有些女眷则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闭了眼睛,倒是那些在场的朝臣们,伸长了脖子都去看。
那人的胸膛之上,确实有一道明显的伤口。
贤王又多了几分信心,他转向宋重云,眼神中少了一贯的温润,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狠辣,“不知殿上这位,又如何解释?难道还是要用刚才那番说辞吗?他身上的伤口总不能弄虚作假了吧?!”
宋重云吸吸鼻子,有一瞬间的怔愣,眼泪也停了下来,他慌了神,垂头看向身旁的萧知非。
“你不必看萧将军,此事只需你来解释即可。”
萧知非则是伸手拉住了宋重云,他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说话。
就在萧知非刚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大殿上面有个声音小心翼翼的传了出来:
“咦,陛下,奴婢看着这伤口不太对劲。”
宋重云抬头去看,说话的是一直站在庆元帝身后的冯宝儿,只见“她”此刻正眯着眼睛往那大殿内跪着的人伤口处张望,“她”走下去,微微行礼道:“陛下能否让奴婢前去仔细查看?”
冯宝儿在庆元帝身边已有数月,一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又因为“她”懂医术,时常给庆元帝艾灸、推拿和做药膳,庆元帝身体也日渐变好,更是对“她”信任至极,他抬手道:“这是朕身边的侍女银杏,便让她去替朕查看查看吧。”
冯宝儿扭着腰故作姿态,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刚要抬手去拉他的衣襟领口,便被贤王一把攥住手臂,道:“即便他是内侍,你一个侍女看他的胸膛也多有不合适之处,不如叫太医前来验看吧。”
冯宝儿抬眼,看向贤王,“她”惺惺作态笑道:“奴婢本就是侍奉人的,还讲什么礼数,多谢贤王殿□□恤之情,不过……”
他手劲极大又猛地一用力,“哗啦”一声便将那人的衣襟领口扯开,他只看了一眼便冷哼道:
“这伤口不超过月余,还是新伤,幽王殿下遇刺之事已经有半年之余,根本就不是同时之事!”
第68章 第 68 章 青竹镇
此言一出, 那人脸色变得更为难看了,他慌张的往贤王那处去看,可他却没发现, 此时此刻的贤王, 眼神比他还要更慌张几分, 只是平日里擅长掩饰自己, 很快就镇定自若了下来。
“你不过是父皇身边的小小侍女,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好了!都别吵了!”庆元帝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酒杯也洒出来一些,“好好的春日宴就听见你们吵吵吵,没个省心的!”
贤王身躯一震, 赶紧伏地跪下。
庆元帝又望了望宋重云, 理了理心中的气道:“重云自幼便长在朕的身边,朕还不知道他什么样子吗?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 你们兄弟之间没有亲情温暖,甚至你都没问过他这些年在禹州苦不苦难不难,反倒是还日日都来陷害于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他是你弟弟,他长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竟还找了这样几个胡说八道的外人, 来构陷与他, 贤王, 你当真是孝顺啊!”
贤王赶紧磕起头来, 分辨道:“儿臣也是一时被蒙了心,竟然相信这几个人的胡言乱语, 父皇赎罪赎罪啊!”
说完他又突然转过身,指着身后那几人,厉声喝道:“你们竟然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 这是欺君之罪,来人啊!把他们几个拖下去,乱棍打死!”
殿外的禁军走了进来,刚要拉住那三人的手臂,便听到旁边传来一阵阴冷的声音:“慢!”
萧知非冷冷的抬起头,眼里却带着几分随意的笑,他说:“这大殿之上,臣竟然不知道,已然是贤王殿下做主了吗?”
当他的目光落在贤王身上时,宋重云觉得自己的心都颤抖了一下,一瞬间,他好像又想起那些曾经要刺杀自己的人,是如何在萧知非手下变得面目全非,他真怕一个不经意间,贤王就会血溅当场。
而萧知非的语气却只是淡淡的,“贤王殿下,您越界了。”
宋重云看了看庆元帝的脸色,那种难看已经不是普通的字眼可以形容,他悄悄勾住他的手掌,眼睛红红的对他摇头,轻语:“知非,不要……”
贤王的脸色也不好,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是了解萧知非此人的,曾经有官员在朝堂之上,不过是拿当年萧家旧事重提了一下,出了文华殿,便被他一剑刺进了心窝里,事后也并未曾有过半分忏悔之意,那时朝廷是用人之际,外敌蠢蠢欲动,除了他萧大将军和他的萧家军之外,更是无人能出征抵御外敌,所以当时庆元帝也未曾对此事有过半分提及,仿佛那官员死便死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萧知非慢条斯理地将宋重云的手握好,他道:“好,我听殿下的。”
“那贤王殿下可愿意就此罢休?”萧知非又抬起眼睛,慢悠悠的说道。
“自然愿意。”
贤王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几个来抓人的禁军,哪知禁军刚刚动了一下,萧知非又道:“人给臣留下,臣还要好好审问审问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又是受何人指使。”
“陛下觉得微臣这个提议,如何?”
庆元帝双手捏着眉心,只回了句:“由爱卿做主即可,朕累了,月儿你过来扶朕回去。”
菡月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走上去扶着庆元帝,缓缓走出了大殿。
萧知非刚刚起身目送皇帝离开,眼见着人影消失,便又坐了下来,对着门外唤道:“来人。”
再进来的便是英来以及几个滔水苑的护卫。
宋重云知道,这些是萧家军的人。
这行宫之内,原本的戍守之责是禁军的,但是唯有这滔水苑的护卫,全部是萧家军的人。
“将这几人带到地牢里。”
说完,他的眉心蹙了蹙,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人不开心的事情,便又抬手道:“还是算了,带回滔水苑吧。”
眼见着几人被带了出去,大殿里似乎又安静了下来。
萧知非攥着宋重云的手,站起来,他对着众人道:“各位大人继续享受宴席,接着奏乐吧。”
那些乐府的乐师闻言,赶紧擦了擦自己手心的汗珠,继续奏乐起来-
宋重云跟着萧知非走在行宫的小径上,为了春日宴铺满鲜花的前路上,到处是芬芳的气味。
宋重云忽然停下来,他撤出握在萧知非手心的手,从背后环住萧知非的腰际,脸贴在他的后脊背上,呜咽。
萧知非就那样站着,任他抱了一会,才转过身,抓住他的双臂,说:“怎么后悔了?想还不如之前就听了我的话,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是吗?”
春日的暖阳柔和的照在他如雪的脸颊上,一抹艳丽的光影荡在他的眸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仿若是天边的彩霞一般,昳丽明艳。
他吸了吸鼻子,将那些还来不及落下的小珍珠又堵了回去,浅浅的哽咽道:“我只是觉得心惊害怕,却并未想过要离开,我还没有等到你的答案,不会轻易离开的。”
萧知非低头望了他一会儿,在他的眼睛里,宋重云是个特别胆小的人,他声音稍微大一点,他的语气稍微重一点,甚至是他在床上弄的稍微猛一点,他都会眼睛红红的像个小兔子一样,可这一次,他却说自己不想离开。
他明明是那么害怕。
他感受到了他异常跳动的心。
但,就是这样胆小怕事动不动就哭就落泪的男人,对他说不会轻易离开,只为了他的那一句答案。
有这么一瞬间,他的答案几乎就呼之欲出了。
萧知非弯下腰,指腹轻轻捻着他被自己咬红的唇瓣,缓缓说道:“别怕,没有人能伤到你分毫。”
宋重云仰头望着萧知非,忽然憋了那么久的眼泪一颗一颗掉落下来,落在鲜花铺满的小径上。
“你总说会护着我,你总说不会让人伤我分毫,可是可是……你知道这世界上唯有你是伤我最深的人……但我却心甘情愿,我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我是不是穿越的时候把脑子也穿坏了?明明你对我那么凶,明明你是这么冷酷无情,明明一点都不温柔……可我还是还是……”
他哭的时候说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抹了抹流到唇边的鼻涕眼泪,他继续哭:“还是沦陷在你的怀里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语无伦次,他更知道他所说的很多字眼,萧知非一定听不懂,他知道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更笨更蠢更像个傻瓜,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萧知非看着他的胡言乱语,忽而笑了。
他将那个哭得脏兮兮的人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扯着衣袖去擦他那些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的东西,擦完之后,又将他软软的身子往怀里推了推。
萧知非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反反复复地摩挲。
“我以后尽量温柔一点,好吗?”-
萧知非带着宋重云出现在行宫外十里的琴竹镇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行宫里沉闷,不如这镇子里气氛更欢愉。”
他们换了极为普通的常服,拉着手走在镇子的集市上。
今日恰逢初一,镇子上有夜市,人群如织、络绎不绝。
宋重云鲜少逛这样的地方,看着卖什么的都新奇,他一会儿在果子摊子上挑挑拣拣,一会儿又去卖饰品的摊子上磨磨蹭蹭,不过一会功夫,跟在他们身后的杨疏手上,就抱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盒子。
“我说殿下……宋少爷萧大小姐,你们俩也不能看见什么就买什么呀,小的只有这一双手,可在也拿不下了!”
宋重云正在卖糖果的摊子上挑选喜欢的颜色,听见杨疏这样说,便笑着捏了一颗橘色的糖果,递到萧秦霜的手上,望了望杨疏,笑道:“快拿糖果黏住他的嘴,不然他能叨叨一路。”
萧秦霜接过那糖果,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嗅了嗅,是橘子的味道,她眉心一皱,顺势塞进了杨疏的口中,一如既往的冷声道:“最不喜欢吃橘子了。”
杨疏还想说话,却发现橘子糖果然将自己的唇齿黏在了一起,咕咕哝哝半天也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萧知非瞥了他一眼,发话:“你先和秦霜将东西放在马车里吧,我与云儿在前面那个酒楼等你们。”
宋重云抬眼问:“不逛了?”
“嗯,不逛了。”
宋重云应了一声,唇角向下撇了撇。
萧知非又道:“先填饱肚子,再继续逛。”
宋重云马上又笑了起来,道:“那好,我肚子正好饿了。”
云来酒楼是青竹镇上最热闹人最多的酒楼,他的招牌最大也最高,来来往往的人只要往这招牌上看一眼,就会萌生出想进来瞧瞧的念头。
一楼有唱曲的姑娘,嘈杂人多,但你只要点一壶茶就能坐一个下午,没人会赶走你。
二楼都是包房雅间,消费高但却清净。
宋重云他们进去后便径直上到了二楼。
云来酒楼二楼有一个叫浙水厢的房间,在正中的位置,推开窗户便能刚好看见一楼弹唱的姑娘,一般这个房间是最贵也最难预定的。
宋重云他们到了二楼之后,一开始活计将他们引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推开门宋重云便觉得这屋里气味不好,他便不愿意在此,问那伙计:“你们最好最大的房间在哪?领我们过去那里吧。”
然而那伙计满脸抱歉的说道:“客官,实在抱歉,那间浙水厢早就订出去了,您要是嫌这间不好,小的再给您换一间,可好?”
宋重云想着既然定出去了,那便算了,刚想应承,却听见那伙计身后有人尖声说道:“您二位若是肯出五倍价格,那浙水厢也可以给二位。”
只见后面走过来一女子,衣裙艳丽,形容娇媚,她笑吟吟:“我是老板娘,我说了算。”
宋重云望了萧知非一眼,倒也觉得可以,便应承下来了。
浙水厢里果然地方更大一些,摆件也更显的华贵,宋重云点完菜,便看见萧秦霜和杨疏推门进来了。
“走的真慢。”萧秦霜故意坐到了距离杨疏最远的空位置上。
杨疏只能轻叹口气,暗自摇头。
宋重云看看这两人,不禁笑了。
眼见着菜食上齐了,杨疏忽然开口道:“将军,今日之事想必是贤王有意为之,那三人也不知是何来路?”
萧知非挽起袖子,慢悠悠的给宋重云夹了片牛肉,放下筷子才道:“是幽王府的旧人。”
宋重云刚嚼了牛肉还没咽下去,差点呛出眼泪来,咳嗽了好几声之后,才道:“什么?”
萧知非的视线从他呛红的脸颊上轻轻扫过,抬起手在他的后背上慢慢拍了几下,“我在梧桐崖见过他们。”
“不是,萧大将军您到底什么情况?”
杨疏眉心拧成一团,问道。
“那老妇当时昏了和那两个内侍一起被人扔到了山崖下,没想到却没死。”
萧知非的目光再次慢悠悠重新落在宋重云的脸上。
“那……他们可曾见过他?”
杨疏试探性的问道。
当时的情形,杨疏也听萧知非说过。
萧知非摇摇头,道:“我不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何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他他他的?难道这个人真的是假的幽王?”
萧秦霜干脆将筷子扔到桌子上,圆滚滚的眼睛直接盯着杨疏。
杨疏被她盯得难受,向后缩了缩,指指旁边的萧知非,小声说:“你还是问你兄长吧,这事我说不清楚。”
萧秦霜又看向萧知非,萧知非垂着眼睛去夹菜,送到宋重云面前的小碟子里。
“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是我的未婚妻。”
“兄长!”萧秦霜猛地站起来,声音也随即高了些,她的眉头皱成一团,指着宋重云大声喝道:“兄长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萧家的事情,你难道想让萧家再面临一次灭顶之灾吗?您难道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了吗?”
“放肆!”
萧知非抬起眼,深沉的眸子瞪着萧秦霜,“我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杨疏也伸长了胳膊,赶紧扯着萧秦霜的衣角,用力的把她往凳子上按,“你坐下,坐下!这些事你兄长心中有数,你不必紧张!”
萧秦霜使劲拨开他的手,圆眼怒睁:“今日有多凶险,你没看见吗?你那双眼睛若是没用了,本姑娘不介意帮你剜出来,那贤王来势汹汹就是冲着他来的,若他今日不是侥幸逃脱,那下地牢的可就是这个人了,到时候我兄长能抽身吗?能没有嫌疑吗?”
“秦霜姑娘,这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宋重云仰头去看站着的萧秦霜,抿着唇说道。
“解决?这算哪门子解决?只要你是假的,就肯定有会露馅的一天啊!不行,你不能在我兄长身边呆着……”
“萧秦霜。”萧知非神色依旧未变,只是淡淡的语调里多了几分锐利,“今日你第一次说,我念你年幼,念在四叔早逝未曾对你教导过,不与你计较,你若在我面前再说这等话来,”他的眼神里有种不易察觉的暗流涌动,“我不会放过你的。”
“兄长,你竟为了他骂我?!”
萧秦霜眼尾突然红了,将面前的碗筷向前一推,径直就要往门外走。
宋重云此时赶紧站起来,从后面拉出她的手臂,劝道:“有事好好说,秦霜姑娘,别生气嘛!”
萧秦霜转过头的时候,一颗硕大的眼泪砸到了地上,她瞪着宋重云,怒道:“我兄长从小到大最疼我,从没有骂过我凶过我,他如今却为了你这个外人,凶我骂我!”
“哎呦,你也说了,我是外人嘛,他自然是要凶最亲近的人,护着外人嘛,男人都是这样的,”宋重云又赶紧望向杨疏,冲他示意,“你说对吧,杨大人!”
杨疏心思灵巧,当然读懂了宋重云的意思,赶紧应道:“是是是,男人都这样。”
“这事吧,其实也不是你兄长有意瞒着你,你想想你兄长是什么人啊,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能率领千军万马斩敌人首级于方寸之间,他何等英雄气概,又怎么会被我这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迷惑了,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定然是有他的考量他的道理,只是尚未成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霜姑娘,你兄长不告诉你此事,才正是在意你的表现啊!”
宋重云自认为比这两个直男更懂女人心思一些,他便极有耐心的解释道:“如今他带你出来,又跟你提及此事,全世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这间屋子里了,你还觉得你兄长不在意你嘛?”
萧秦霜转过来,一双眼睛里含着眼泪,她试探的看了看宋重云,又望向萧知非,“兄长……”
“坐回来啊!”
杨疏也赶紧上来劝着。
萧秦霜慢吞吞不情不愿的又走了回来,坐下。
宋重云给她倒了杯新茶,道:“以后我们就是有共同小秘密的朋友了,对吗?”
萧秦霜将那朋友两个字在自己的唇瓣间细细品味,良久她才缓缓抬头,道:“萧家势大,平日里来巴结来奉承的人很多,但我娘一直跟我说,兄长在朝中看似呼风唤雨,实则举步维艰,他不能行差踏错半步,我们也不能,所以我自幼便没有朋友,也极少参合这建安城里姑娘家的活动,她们觉得我孤傲冷漠,又何尝知道我内心有多渴望能向她们那般自由自在,所以我想去兵营,哪怕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兵士,在那里没人知道萧秦霜的兄长是谁,也没人在意我合不合规矩,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我更不用在意我的一举一动有没有给萧家给兄长招来祸事,若你愿意与我这等无趣之人,做朋友的话,那我们便做吧。”
宋重云抿着唇望着萧秦霜好一会儿,他才弯着眼睛,笑意满满,
“秦霜姑娘,能和你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第69章 第 69 章 宋.爱管闲事.重云上线……
青竹镇在万岭峰之下, 以烟波浩渺的连绵竹海而闻名于世,一入夜,山岭中风势渐起, 吹得竹海之上层层叠叠, 宛若碧波, 引得大批人士慕名而往。
燕三衣衫破烂穿越千山万水, 才来到这青竹镇。
他是来寻人的。
燕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余村里,以耕地为生,虽生活不易,但也是一家子整整齐齐,安稳度日的。
可不知为何, 突然有一日, 村子里闯进来一群人,他们拿着画像在大余村里挨家挨户的找人, 直到碰到燕三的弟弟——燕安青,那画像中的人,与他的弟弟一模一样。
那群人将弟弟抓了去。
燕三的父亲便开始了寻子之路,可茫茫人海,又能去哪里找人呢?
他们根本不知道闯进村子里抓走安青的到底是一群什么人, 也不知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村子口的弟弟, 为什么会被人画成画像?
燕三的父亲在寻子的路上得了急病, 还没来得及医治, 人便没了,母亲终日在家中思念弟弟, 人也日渐憔悴,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只剩了一口气, 而他最小的幼弟更是可怜,当日被那群硬来抢人抓人的歹徒推到了地上,头磕在鸡圈的石头上,昏迷了好几日,后来即便是醒了,也是痴痴傻傻,不像个正常人。
好好地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母亲的病已经是医不好了,她在临终前唯有这一个愿望,便是让燕三能把弟弟寻回来。
于是在办完母亲的丧礼之后,燕三安顿好自己在石桥村的妻子和孩子,便带上幼弟一同向东而来,寻人。
当日那群闯进家中的歹人,曾留下一张破碎的画像,燕三便拿着那张画像,一路按图索骥。
一开始,无论是在哪里都没有任何消息,直到月余之前,燕三来到秦山脚下的一座小镇里,便是在那里,有人看过画像之后,说曾经有一个相貌相近的男子,曾在这里的破庙处歇脚,后来燕三来到那破庙前时,发现这破庙已经被官衙的人封了,说里面出了命案。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希望,却很快就破碎了。
燕三失望至极。
可这是,他却听到有两个乞丐在悄悄议论,说是庙中借宿的人被大官带走了,燕三让他们认了画像,可那两个乞丐也记不清楚庙中那借宿少年的样子,只说大约有些相似之处,又说那大官应该是从南渡行宫来的,燕三便寻到了这距离南渡行宫最近的青竹镇。
他搂着幼弟靠在酒楼的墙角处,暗自潸然,若是在这一处还不能寻到二弟,他可能就要放弃了。
燕三是将父母家中房产变卖,才有的盘缠上路,如今盘缠已经用尽,他和他的幼弟也已经快要没饭吃了,若真的寻不到二弟,他也只有将三弟带回石桥村,与妻子一同抚养其成人。
想想离家已有八月之余,也不知家中是否一切安好?
燕三的眼中涌上了泪水。
“哪里来的乞丐?滚开!别脏了小爷的新鞋面!”
“嘭”的一声肉响,将燕三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他赶紧循声去看,便见着幼弟燕小鱼捂着肚子缩在地上,而他那双眼睛,却死死的望着那人手中正在冒着热气的糖饼。
燕三冲了过去,将幼弟护在自己的怀里,对那踢人的公子怒目喊道:“幼弟不过是碰了公子一下,您怎么能踢他呢?他还小,若是踢坏了,可怎么是好?”
“踢?小爷我还想打他一顿呢!哪里来的泼皮无赖,上来就抱着小爷的衣衫,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那位公子抬抬脚,指着自己的鞋面,语气中满是鄙夷和嘲弄。
燕三看着他的鞋面上那赫然的五指印,也心知自己肯定是赔不起的,又看着弟弟没什么大事,便语气软了下来,哀声道:“我弟弟心智不足,公子莫要怪罪,我替弟弟赔礼道歉了。”
“赔?好,那你便赔上五十两银子,小爷便不追究了!”
那位公子眯着眼睛摇着扇子,自上而下的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忽而他眼睛一亮,弯下腰用扇子抵在燕小鱼的下颌,微微用力向上一抬。
那双半眯的眼眸里露出让人恶心的精光。
“你若没钱,便把这孩子抵了,小爷我看他生得样貌还不错。”
燕三瞪着眼睛不可置信,他将燕小鱼紧紧抱在怀里,拼了命的摇头,“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不要不要……”
那公子一把扯住燕小鱼的胳膊,就要往自己这边拉拽。
然而燕小鱼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圆圆的眼睛只盯着那人拎在手中的糖饼,“好吃,好吃……的。”
那公子显然也发现了燕小鱼的状况,赶紧晃了晃手中的糖饼,笑道:“你跟我走,我给你糖饼吃,好不好?”
燕小鱼懵懵的点头,粉红色的小舌头在干涩的唇边舔了舔。
燕三发了疯的把人往自己怀里拉,大声嘶喊:“小鱼不要去!不要去!”-
“楼下怎么这么吵?”
宋重云已经吃饱了,坐在靠窗的雅座上,手臂搭在窗棱,手指间捏着盐渍青梅,神态悠然的听着一楼的评弹,这时却有一阵吵闹之声从另一侧的外窗传了进来,扰了他的清雅。
杨疏坐的位置距离外窗近,他探着身子去看了一下,道:“下面有人吵起来了。”
宋重云的八卦体质马上显形出来,他嘴里含着梅子一蹦一跳到外窗旁,探着半个身子向下张望。
只见酒楼的大门旁边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中间的是个华衣公子,与他纠缠的是两个穿着破烂的乞丐,那公子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周围的人哈哈哈大笑。
“好像是哪家的公子跟两个乞丐吵起来了。”
萧知非从桌上盘子里捏了一把花生,递到宋重云的手心里。
宋重云不接,只是张开了嘴,萧知非摇摇头,将花生外壳剥去,送进他的口中,道:“这样吗?”
宋重云笑着咀嚼,点点头:“好吃,将军的剥的花生特别好吃。”
说完他的嘴里又被投喂了几颗进去。
然而楼下的吵闹还在继续,宋重云又探过头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些,这时,那两个乞丐之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将脸抬了起来。
宋重云盯着那张脸,怔愣住了。
好熟悉。
他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的脸。
那个梦犹如浓雾一般,趁机溜进了他的脑袋里。
他在梦中见过,那个孩子总喜欢跟在他的身边,圆圆的眼睛黑黑亮亮的,有时候他会帮着梦中的自己喂鸡,有时候他们会一起上山砍柴,有时候他会拉着他去河边摸鱼……
他的梦没有声音,但是他从对方的口型中能清晰的知道,他叫他“二哥”。
宋重云忘记了嘴里没有咽下的花生,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弓着腰涨红了脸,手中端着梅子也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地。
“怎么了?”
萧知非冲上来,轻轻搂着他的肩膀,帮他顺气。
宋重云呛得无法说话,一双眼睛红红的满是眼泪。
萧知非赶紧递了茶杯到他的唇边。
他抿了口茶水,才将那股子难受压了下去。
“楼下那人……”宋重云颤着声呜咽,他还没说完,就要往外跑,“我要下去……!”-
燕三扯着燕小鱼的胳膊使劲往回拉,而对面那人也毫不相让,拽着燕小鱼的另一只胳膊往自己怀里撤,二人都用了十足的气力,燕小鱼被夹在其中痛苦不堪,他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委屈,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着:“好疼啊,好疼啊!”
燕三自是不舍的自家弟弟受委屈,赶紧松了手,燕小鱼便被那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哎呦!”他勾着撞进自己怀里的燕小鱼,狠狠在他的后腰上掐了一把,“好软啊!”
燕三红了眼睛,恨不得跟他拼了命去!
他手脚并用,撕扯拉拽,那人身后跟着的家丁一脚就踹进了燕三的心口。
他感觉口中涌上一股子甜腻,随即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你看看,小爷都说了,用你弟弟抵债了,你还不干,这不是上杆子找罪受吗!”
燕三擦擦嘴角的血迹,恶狠狠的盯着那人,道:“你放了我弟弟,五十两我做牛做马也可以赔给你!”
那人双眼一眯,笑道:“那可不行,人啊我是要!定!了!”
“你怎么能当街明抢呢?”燕三气不过,愤愤的骂道。
“明抢?我可没有啊!这是用来抵债的!不算抢!你就算是告到了官府,都!没!用!”
那人对着燕三的胸膛又是一脚。
燕三向后跌在地上,胸口闷疼。
“是吗?没用吗?”
忽然一声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来,随即人群很自觉的让出一个豁口,那个明眸皓齿、相貌俊美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的眼底虽有积分慌张之色,却早已被他深深隐藏起来,只见他微微侧着头,那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人。
来的正是宋重云。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宋重云眉眼微垂,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人。
他虽是便衣出门,却也是绫罗绸缎在身,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我家公子姓邓,排行老二,你可称他一声邓二公子。”
“原来是邓二公子,失敬失敬。”
邓二微微颔首,道:“好说好说。”
说完,他又要拉着怀里的燕小鱼向外走。
刚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挡在了自己的前面,那人唇薄眉深,唇角虽是上扬,却有一种阴森森的可怕感觉。
邓二向后退了半步,压着心中的害怕,挺直身子仰起头,颤颤巍巍道:“你们是何人?敢管我的闲事?也不在十里八乡打听打听,管闲事管到我邓容的头上,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吧!”
宋重云眨眨眼睛,挺胸向前一步,微微笑道:“这事啊,我们管定了!”
第70章 第 70 章 陛下亲封的抚远大将军!……
“你……二弟?你是二弟啊!”
此时此刻宋重云刚崩好的脸色, 被身后燕三这一声二弟,喊得顿时失了颜色,他抿着唇向一旁晃了一下。
所以, 他们真的是“自己”的亲人吗?
萧知非对着人群里的杨疏使了个眼色, 自己便飞奔到宋重云身边, 手臂托在他的脖颈后, 在他的耳畔小声轻语:“别怕,我在。”
宋重云侧首与萧知非对视一眼,这才觉得脚下多了几分气力,他连忙摇头,垂着眼睛不去看燕三, “我不是你二弟, 你认错人了。”
燕三一下子就扑了上来,抱着他的小腿, 刚想开口,却被萧知非一脚踹到了台阶下面,“放肆!”
宋重云看着燕三口角流血,心里一惊赶紧伸手去拦,“将军, 不要!”
“将军……?”邓二就在他们旁边不远处, 被杨疏和萧秦霜一人扯住了一条胳膊, 不得动弹, 他听见这两个字后,小腿立马软了, “什么将军?”
萧秦霜拽着他的胳膊冷哼:“什么将军?陛下亲封的抚远大将军!”
邓二脸色煞白,手脚冰冷,如遇你一般瘫在地上, 他惹谁不好,偏偏惹了这位罗刹。
大奉朝谁人不知萧大将军的名号?
能斩朝臣与大殿之上,他的手中沾满了鲜血。
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活的过明天?
邓二软着身子往萧知非身边爬,一边爬一边磕头,哀嚎:“将军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饶了小的吧!”
萧知非垂下头,唇角边挂着意味难明的笑,他左右打量几番后,对着人群里的英来和杨历久招了招手,那二人则是快速跳了出来,将地上的邓容拖了出去,一边拖他还一边哭喊。
萧知非摇摇头,道:“好呱噪。”
下一刻,声音就停止了。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也被杨疏散了,只剩下唇角渗血躺在旁边的燕三和缩在角落里的燕小鱼。
其实宋重云有好多事要问燕三,可一时之间他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他蹲在地上,眼睛红红的看着燕三。
萧知非也蹲在他的身旁,对他说道:“不如先将人安置,等过些时日你想好怎么问了,再问他,可好?”
宋重云满眼含着泪感激的望着萧知非,用力的点点头。
角落里,燕小鱼不知什么时候,拿到了糖饼,正举着往自己的口中送。
“不如交给臣来安置吧?”
杨疏在身后说道。
萧知非点点头,随即举起一只手揉了揉宋重云的头顶,“交给杨大人,你应该放心吧?”
宋重云抬眼去看杨疏,杨疏却偏过头去,小声嘟囔:“殿下可别用那种眼神看着臣,臣……”
他话没说完就收到了萧秦霜的大白眼。
赶紧闭了嘴,去让人将这二人拉走。
那燕三不愿意跟他们走,扭动身子要拒绝,宋重云则是走上前,睫毛轻微颤动,他柔声安抚道:“这位大哥,你别害怕,杨大人他不是坏人,他会照顾好你们兄弟二人的,你先好好养伤,有什么事我们日后再说,好吗?”
燕三咬着下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听你的,二弟。”
宋重云这一次没有否认,他只是笑笑——
回到行宫里,宋重云坐在梳妆台前,将头顶上的发冠解去,他已经换了宽大的寝衣,镜中人也如他一般,凝视着他。
过往的种种在他的眼前一一浮现,他仔细回忆着穿来的第一天的那些情节。
梧桐崖,山林里,脚下一群歪七扭八的尸体,他还记得,离他最近的那个尸体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似乎他的脸上还带着面具。
在他的周围摆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盘子,有鼎……似乎还有很多滚落在地上的瓜果肉品,哦,对了,在草地上还撒着香灰,几根没有燃尽的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诡异。
难道……他们当时在进行某种仪式?
到底当时在做什么?
不行,他明日一定要去问问那几个幽王府的旧人!
萧知非从隔间走出来,他刚刚去沐浴了,一出来就看见宋重云又坐在妆台前发呆。
他拉着宋重云的手,蹲下身子,“还在想那些事吗?”
宋重云被他低沉的声音唤的回过神来,长发散在肩上,他摇摇头站起来,从旁边拿起棉质的长帕,走到萧知非的身后,又拉着他坐在了榻上。
萧知非的发丝湿漉漉的垂在后背上,寝衣那松松垮垮的衣领,隐约漏出其中藏着的冷白皮肤。
宋重云也脱了鞋,上到榻上,跪坐在萧知非的身后,手中的帕子穿过他的湿发,鼓鼓囊囊的包裹了起来,宋重云温柔的帮他擦拭着,身子不禁向前探去,贴在了萧知非的脊背上。
他的呼吸极轻,但却荡漾在萧知非的耳畔里,撩拨着他那被湿发沾凉的脖颈。
这房间里的灯光极暗,落在他们面前金丝银线屏风上,那屏风上绣得是骏马图,万千骏马在橘色灯火里栩栩如生,奔腾不止。
宋重云擦得很认真,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亲密的行径了。
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袭来,萧知非经常公务缠身,忙到半夜才能回来,而那时候,宋重云也多半已经睡下了。
他放下手中的帕巾,缓缓将头靠在了萧知非的肩膀上,伸长胳膊从背后环住了他。
宋重云想告诉萧知非,他们虽然日日在一处,可他还是好想他,他还想告诉萧知非,其实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来自另外一个地方。
他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的亲人、朋友。
可是他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萧知非似是有所感应,他侧过头,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轻柔地吻便如雨点一般,落在了宋重云的脸上和唇瓣上。
“云儿,不要说话。”
他吻着他的唇,在他的唇齿间轻轻低语。
宋重云垂着眼睫,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亲吻。
他的雪腮鼓鼓的,沾染着粉色的羞涩,狭长的眸子如同蝴蝶的双翼一般,微微抖动。
萧知非转过身单手解开了自己的寝衣,另一只手揽着宋重云的腰间,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前,缓缓托起,放到了床上。
宋重云已经被他吻得浑身无力,整个身子一滚就陷在了锦被里,柔弱纤细的手臂搭在床边。
好一幅美人图。
萧知非俯身,将宋重云的寝衣层层叠叠地往上推,他唇角含着笑意,吻上了那光滑如玉的平坦小腹。
他的身子压下来,头贴在宋重云的旁边,侧首张口便含住了他的耳垂。
轻咬慢啄,他的耳垂仿若一颗软珠子,在他的口中嬉戏。
宋重云紧拢的双腿不自觉的颤了颤,吃痛地“唔”了一声。
但那人似乎并没有放开的意思,反倒是按在腰间的手掌,更添了几分力气,锢住了他,不让他向后瑟缩。
宋重云涨红了脸去推他的手,低声软语:“轻些弄,知非。”
可惜那人并不听话,反而对那耳垂攻势更猛了一些,浅浅咬住,用牙齿轻轻摩擦,舌尖还在耳垂吸进口中的那一处鼓肉上,反复舔舐。
他的手掌炙热、滚烫,抚向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火焰。
宋重云抓着他的肩膀,温润回应。
他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如今满布在整个床榻之上。
不远了,一定不会远了。
声声重息回荡在房间里,久久都不曾散去,爱本就该是最简单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归于平静。
宋重云累的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浑身无力的缩在软被上,眼角眉梢间挂着微微的红晕,以及尚未干透的眼泪。
雪白的皮肤上,遍布着红痕,修长的双腿轻轻颤抖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腥味。
“我抱你去沐浴吧。”萧知非披上寝衣,随手抓来另一件。
宋重云拉过他手中的寝衣,盖在身上,那寝衣质地丝滑柔软,只是堪堪能遮住他的腰腹,他腰下未着片缕。
“你打水来,帮我擦擦。”
萧知非一凝,视线落在腰下双腿处,呼吸仿佛又沉重几分,“我抱你去洗,可好?”
宋重云摇摇头,抬手指了指,“腿还软着,还粘着湿,去不了。”
萧知非默了一息,不再说话,起身走到了盥洗室,半晌才出来,出来时手中端着铜盆。
他将帕子沾湿了水,再拧干,托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在床边上。
宋重云翻过身,双腿搭在床沿上,瞧了瞧萧知非手中的湿帕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萧知非没说话,视线落在那处红肿上,原本平静的眸子里逐渐又烧起了火。
他从红肿上擦拭过,又去沾水,拧干再擦。
“你刚才有话想对我说嘛?”萧知非捏着手帕终于换了一处,可似乎他对这处没什么耐心,只擦了一次,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宋重云轻颤,被那种从下而上游窜的酥痒击溃,他挺直后脊,玉足蜷缩,手指紧紧抓着被单。
粉红的唇瓣不由得颤抖着张开。
“知非……其实我可能有很多秘密,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想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却也害怕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而已,今日那小孩,我常常梦见他,在梦中他曾无数次拉着我的手,叫我二哥,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与我有什么渊源……”
宋重云顶着那一波一波袭来的酥意,将心中所想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萧知非忽然顿了一下,眼眸中温柔似水,他将床上之人横抱起来,便要往盥洗室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先去沐浴,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
宋重云累的一觉睡到了晌午。
他一睁眼,便看见萧知非坐在桌前,手中拿着奏疏,另一只手举着毛笔,正在低头批阅什么。
看见他醒来,萧知非立刻合上了奏疏,对着门外唤道:“备膳。”
他站起身,将新衣递到宋重云的身边,又替他穿好,门外才有了送菜的动静。
在宋重云快吃完的时候,萧知非说道:“刚才陛下来请过,要你我过去一趟。”
宋重云顿了一下,问:“父皇是有什么事情吗?”
萧知非摇摇头,道:“不知,这几日奏疏陛下都没看过,应该不是朝政之事。”
宋重云喝了口菌汤,又听他说道:“似乎是与菡月公主有关之事。”
宋重云抬头,满眼都是疑惑,“那日父皇在宴会上所说的三寒司,是怎么回事?我似乎从未在你给我的资料中看到过。”
萧知非的眸子里多了几丝冷意,他道:“曾经是陛下最得意的机构,负责查办一些隐秘的案子,只听从于皇上的指令。陛下想查谁,第二日三寒司的邀请函就会送到那个官员的家中,只要是进了三寒司,没有一人能竖着走出来的。”
宋重云皱了皱眉毛,心道这不就是“锦衣卫”吗?
原来不管哪个朝代的皇帝,都喜欢搞监视朝臣这一套啊!
宋重云侧目,发现萧知非的神情不对劲,便小心翼翼的问道:“萧家的案子也与三寒司有关?”
良久,萧知非才缓缓站起了身子,他背对着宋重云,沉声道:“小四叔就死在三寒司的监牢里。”
说完,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庆元帝新得了一尊佛像,据说是百年以前,江南地区某位得到的高僧金身所化。
菡月公主当年游历四方时,偶然得见此物,便重金收购,此次一同带到了行宫,送给庆元帝。
菡月公主虽然修的是道家,可她却知道,庆元帝一心向佛,这些物件最是能讨得他的欢心,再加上庆元帝如今身体欠佳,更是对神佛之事用心起来。
只是庆元帝满心欢喜,却又怕女儿不懂这些,而买了假的,他想到萧知非在丰嘉关时,曾与厄度大师颇有渊源,私交甚好,于是便想着请萧知非帮他一看真假。
两人一同来到凤仪殿前,宋重云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大殿的门未关,庆元帝坐在耳室的窗边,正在与菡月公主对弈。
窗边几束艳红的牡丹斜插,袅袅青烟从旁边的香炉中升起。
宋重云蹙眉,去问大殿门口的内侍官:“公主也在里面?”
内侍官行了礼,轻声道:“菡月公主这几日都在这边陪着陛下,晨起便来了,这又陪着陛下用完午膳,正在对弈。”
宋重云仰头间与萧知非对视一眼,他并没有动。
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菡月对他似乎有很深的敌意,若不是必要,他不想与她正面相处。
可父皇宣他们,他又不得不去见。
而且宋重云也知道,萧知非不喜欢“三寒司”,如今父皇将三寒司交给了菡月公主,想来也是菡月在私下有提及此事,才会重新启用这个臭名昭著的额“特务机构”。
就在他们踌躇之间,却听见殿内传来声音:“重云、知非你们来了?赶紧进来,喝一喝你皇姐带来的云间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