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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荷兰豆本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第 51 章 是要死了吗?


    宋重云等不及梳洗, 穿好衣服就带着英来急匆匆出了门,去看十二。


    他虽然与这个弟弟只有两面之缘,但是从心底升起的一阵疼惜之情, 还是让他在这个异世界里, 找到了一点亲情的味道。


    只可惜这亲情未免有些太短了。


    宋重云走到十二皇子所居住的瑞云轩前, 远远就听到了妇人的抽泣之声。


    闻之便让人心疼。


    这让宋重云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了呢?


    昨夜明明还是好好的一个孩子啊?!


    宋重云往里走, 心情也随着哭泣的声音而愈加低落了。


    “熬儿,你把这药喝下去,喝下去病才能好…”


    宋重云一进门便看见良妃的背影,只见她弯着腰,端着药碗, 伏在床前, 似乎是在喂十二喝药。


    “娘娘,十二弟怎么样了?”


    听见宋重云的声音, 良妃抬手轻轻擦擦眼角,起身时勉强扯动唇角,道:“幽王殿下怎么过来了?”


    “我听闻十二弟忽染重疾,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宋重云向里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十二的样子。


    他紧闭双眼, 小脸惨白毫无血色, 嘴唇发干发白, 唇边还有淡淡的青紫色痕迹, 样子与昨日所见,简直不敢相信还是一个人。


    宋重云顿觉得眼眶发酸, 眼泪不自觉就掉下来了。


    “十二弟怎么突然这样了?明明昨夜我见他时他还好好的。”


    良妃闻言突然眼睛放大,抓着宋重云的手臂,使劲摇晃, “你昨夜见过他?在哪里?你们在做什么?他怎么会受的伤?”


    “受伤?”


    宋重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慌张的摇头,“没有啊,十二弟当时并没有受伤啊!”


    良妃大约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赶紧撒了手,道:“抱歉。”


    “无事,良妃娘娘,您也是担心十二弟才会情急。”


    良妃又道:“殿下不如陪我去正殿坐一会儿,将昨夜所发生的事讲与我听,可否?”


    “自然。”


    宋重云随良妃一同走到了正殿之内,良妃又让自己的侍女上了壶茶,这才开始继续说话:“殿下,麻烦将昨夜见到熬儿的经过,讲一讲。”


    宋重云道:“昨夜我从父皇那里回来之后,先是遇到了纪王来寻我,我正与纪王说话时,十二弟恰逢骑马后经过,便也停下来与我们说了两句话,后来十二弟说他累了要回去睡觉,我便让我那边的侍女亲自送十二弟回来了,后面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良妃眉头紧锁:“这期间熬儿没有受伤?”


    宋重云摇头:“未曾受伤,娘娘发现十二弟身上有伤吗?”


    “他的后颈有一块淤血,也不知是不是与这次生病有关,我也问过他随行的内侍官,都说没有见到他坠马或者在马场有受伤,所以,他这伤我才觉得奇怪。”


    “啊!”


    宋重云忽然想起来,他道:“娘娘,昨夜十二弟曾摔过一跤。”


    “什么时候?”


    良妃搭在桌案上的手顿时握紧,双眼圆睁。


    “在滔水苑门口,当时…嗯…”


    宋重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纪王推了十二弟那一下。


    “幽王殿下,有话请直言不讳。”


    “当时十二弟确实是被人不小心推了一下。”


    过了很久,良妃才说道:“是纪王,对吗?”


    宋重云没说话,算是默认。


    良妃再次握紧双拳,狠狠砸了一下桌案:“从前只道他粗鲁,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对待幼弟!”


    宋重云知道自己只能听,却不能多说什么。


    良妃起身,对宋重云道:“幽王殿下,多谢你对熬儿的关照,今日我也不便多留你,若是他日熬儿康复了,再请你和萧将军来歇歇。”


    宋重云道:“不敢叨扰。”


    ==


    庆元帝听闻十二皇子突然重疾,一时间悲伤无比,本来稍好点的身体又有些透支,便也免了众臣子的朝见,只宣了宋重云和萧知非进去问过几句话。


    自从来了行宫,萧知非倒也不似从前那么忙,京城中有贤王监国,他便也少了许多公务,多了时间陪宋重云。


    只不过因为十二弟生病一事,宋重云自己却也心情不太好了。


    他早早躺到床上,偌大的寝殿里光线昏暗,显得有几分空荡荡的。


    往日里萧知非极少与宋重云一同他常常要批阅奏疏到深夜,今日,他直接抓住萧知非的手腕,又柔又软的手指轻轻圈住手腕,“将军今日陪我一起睡好吗?”


    “怎么?”


    萧知非一身雪白亵衣,掀开锦缎被子钻了进去,一把将宋重云揽在怀里,问道:“还在想十二皇子的事情吗?”


    宋重云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缩好:“我只是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病重了,今日我去看他时,他就躺在那里,完全和昨日不同,那时候我心里真的很不舒服。”


    萧知非又将他搂的更紧了一些,声音轻柔:“别想太多了,若还不好,我让孟溪替他瞧瞧,也好让你放心。”


    宋重云双眼紧闭,又浮现出十二弟的样子,不禁眼角湿润,他使劲蹭了蹭道:“还是冯宝儿去吧,他医术高明。”


    “好,明日我就让冯宝儿找机会过去看看。”


    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感,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十二皇子的脸上,他看见了那种让他害怕的死气。


    萧知非已经搂的够紧了,不过宋重云全身都蜷进了他的怀里,腿也紧紧并拢在一起,看起来确实很难过,宽大的衣袖口探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紧紧攥着萧知非胸前衣衫。


    他大约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又在萧知非旁边蹭了一会儿,“将军…我…”


    “怎么?”


    “睡不着。”


    萧知非垂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那你想怎样?”


    “我想将军哄我睡觉。”


    “怎么哄?”


    阴影已经开始落下,宋重云唇瓣被黏住。


    哄人入睡,萧大将军只有一种办法:


    先把人亲晕了。


    ==


    事态并未因此好转。


    冯宝儿趁着良妃去见皇帝的机会,悄悄去看了十二皇子。


    然而他给萧知非传来的消息却是四个字:回天乏术。


    宋重云的心情因此而变得更加低沉了。


    他不明白一个孩子仅仅是因为摔了一跤,怎么就突然一病不起了呢?而且当时他看的真切,十二皇子摔倒的时候,并没有头部着地,又如何会在头上留下了淤血呢?带着种种的疑问,宋重云熬过了艰难的一天。


    第四日清晨,倒是传来一些尚算微好的两个消息:


    第一是南理国的第二批使臣团,又从南理国进贡了一些珍贵野兽和禽鸟类动物,以供众人娱乐。


    第二则是十二皇子今日清晨有了转醒的迹象,据说看见良妃的瞬间还叫了她一声母妃,不管如何总归是个听起来还算不错的消息。


    本以为这一天就又会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哪知到了凌晨时分,却听见英来又在门外的声音。


    “将军,不好了,武英殿那边出事了。”


    武英殿正是皇上所居住的寝殿。


    萧知非闻言随手披了件衣服,就赶紧将英来请进来。


    英来面有余惊道:“陛下本来已经睡了,却忽然听见外殿有声音,当时濮阳侯也在场,便吩咐濮阳侯去查看,哪知竟然是喝醉酒的纪王不省人事躺在那外殿的桌案底下了,本来这事到这里也就是治守卫看守不严之罪,哪知纪王喝醉了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陛下听不过去这才勉强起身训斥了纪王几句,哪知…”


    英来突然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接着才说道:“纪王他不知喝了什么烈酒,连陛下也一起骂了起来,陛下盛怒之下,说要将纪王逐出玉碟,贬为庶人呢!”


    “竟有此事?!”


    宋重云自然知道纪王他到底有多荒唐,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会荒诞至此!


    “那现在呢?”


    宋重云着急的开口去问,“纪王现下如何处理了?”


    英来又匆匆说道:“陛下命人将纪王锁到了双月殿偏室里,至于后续如何处理,陛下并未做交代。”


    宋重云看着萧知非,问道:“那如今这般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萧知非想了想,道:“如今陛下内心一定十分不安和难受,反正你我也已经醒了,倒不如去看看他。”


    “可是我们若是去了,岂不是说明你在他身边有眼线,他那边一有事,我们便知道了,这真的好吗?”


    萧知非道:“我若是在他身边没有眼线,他反而倒不信了,如此这样不是正好吗?而且他现在心情应该很低落,没功夫去思考其他的问题。”


    宋重云点点头,随手拿了衣衫赶紧穿好,与萧知非一同赶往武英殿。


    武英殿前,早有了重兵把守,见着是萧知非,看守的将领明显面色松弛了一些,他对着萧知非行礼:“大将军,不知这么晚了您和殿下来武英殿是…?”


    萧知非道:“我与殿下听闻了武英殿所发生之事,殿下担心陛下安危,还是要来亲自探望一番。”


    “那二位请稍等,我进去禀告一声。”


    过了一会,那侍卫又从殿内一路小跑出来,禀告道:“将军,殿下,陛下请二位进去。”


    宋重云便跟萧知非一同走进了武英殿。


    殿内光线昏暗,大约是皇帝身体不好,炉火也烧的格外旺盛,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皇帝躺在内殿的床榻上,身边坐着侍候的是濮阳侯邓昌。


    宋重云请了安,见陛下让他走近一些,他便走近跪在了床边。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皇帝的脸,苍白里浮着一层如蜡般的黄。


    “父皇,儿子听闻琵琶可以润肺,便从南理国使臣进贡的琵琶中选了好的,熬成枇杷膏,又怕父皇不方便服用,烤干成了这枇杷糖,父皇可放在身边,不舒服的时候含在口中,生津止渴,对您身体也好。”


    宋重云说完,从袖带之中掏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放在了皇帝的枕边。


    “我儿有心了,还念着父皇。”


    庆元帝多少有些油尽灯枯之像,又经历了这次纪王之事,更显老了一些。


    这样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形销骨立,看起来添了几分恐怖感。


    “父皇…”


    “哎…”他垂着头叹息,露出的手臂扔在微微抖动,“今日之事,你们应当已经听说了,朕此刻什么都不想多说,你们也不要再问朕与此事有关的内容了。”


    “父皇,儿子就是想来看看你,什么旁的事情,儿子本就没想多问。”


    “熬儿他突然病重,朕听闻你第二日一早便去看过他了,是吗?”


    庆元帝忽然抬起头,盯着宋重云的眼睛问道。


    “是的,父皇。”


    “嗯,朕的儿子当中,你最心软,又能善待幼弟,比那些听闻自己弟弟病重,还去喝酒作乐的人,不知强上了多少!”


    庆元帝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看起来确实劳累无比了。


    “朕还听说,十二当日是被人推倒在地,可有此事?”


    宋重云眉梢微微皱了一下,他应该回答是,可是他又想起自己觉得古怪之处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倒是一直伴在身后的萧知非,他上前了半步,施礼道:“陛下,当日臣也在场,十二皇子确实是被人推了一下,倒在地上,不过是背部着地,未曾碰到什么要害之处,而且当时幽王殿下也马上就将他搀扶了起来,当时未见异常之处。”


    庆元帝又不禁眉头紧锁,再次叹气,几人又说了些公务之事后,便让宋重云他们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鲜少有纪王的消息,而十二皇子那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宋重云又一贯觉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于是过了几日后,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而皇帝的心情,也似乎因此而变好了一些,终于在某一日,又可以出来面见众人了。


    因着皇帝身体有所好转,礼部便着手开始张罗早就要为南理使臣们准备年节的宴会了。


    这行宫不过短短数日,便被礼部和工部的官员们,内侍司的一应人员,布置的花团锦簇、繁灯似锦,似乎也将之前的所有不悦之事,一扫而尽。


    就连宋重云所居住的滔水苑,也又添了许多新置的花草,还有些带着花苞新鲜的紧,若是好好打理,大约能在除夕时正好绽放。


    “听说这次宴会以后,会燃放焰火,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英月一边打扫殿内,一边笑着去问宋重云。


    宋重云看她们早早就把火红的灯笼挂到了屋檐下,也觉得多了些喜庆之色,笑道:“自然是真的,礼部侍郎温大人亲口所言,不会有假。”


    英月眼睛弯弯的,笑着:“那可太好了,奴婢好多年没看到漂亮的焰火了。”


    “到时候,你便早点让英来带你去寻个好位置,一次看个够!”


    然而当除夕那日真的到来时,有很多事情,都是众人当初从未曾料到过的。


    除夕当日,行宫各处便将红灯笼点了起来,神英殿外出出进进皆是宫人和内侍官。


    宫宴自从宋重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参加过这是第三次了,早没了前几次的新鲜感觉,无非还是些普通的节目,歌曲和舞蹈,除此之外,便是南理国的驯兽师在庭院里表演了一段老虎的杂耍节目,倒也有些新意,只是碍于安全考虑,表演的位置比较远,看的也就不太清楚,失了许多趣味。


    除夕宴进行到大半,眼看着就要到子时了,宋重云便拉着萧知非提前离场,反正剩下的也无非就是些敬来敬去的碰杯饮酒。


    然而子时刚好就是内廷司燃放焰火的时辰。


    宋重云早早就琢磨好了一处地方,就在莲花池对岸的一处阁楼名曰“翠屏楼”,刚好在此处能将莲花池这边燃放的焰火尽收眼底。


    宋重云没见过古代的焰火,内心充满了期待,他一路兴致盎然的拉着萧知非领到了那处他发现的阁楼上。


    翠屏楼原本是用夏日赏莲之用,因着行宫夏日里极少会有人来居住,这处阁楼便也一直荒置了。


    阁楼有三层高,等到爬上了顶楼,宋重云就气喘吁吁的了,他推开露台的门,对着萧知非道:“就是这里了,我观察好几日了,这里转过去,等一会燃放焰火,观看的位置是最好的。”


    “为何不在神英殿去看?别人在那里抢不到好的位置,若是你我去,定会是最靠前的位置。”


    萧知非随他在露台上绕了半了圈,一边走一边问他。


    “神英殿挤死了,全都是人,看焰火不该是浪漫的事情吗?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还有什么浪漫氛围可言?”


    宋重云转头,对萧知非笑着说。


    “浪漫?氛围?”萧知非将这两个词在唇边细细品味,不仅勾起了唇角:“你说的这些词,我从未听过。”


    “将军不需要听过这些!”他双手握着栏杆,向莲花池边眺望,今日行宫内灯火通明,四下里一片璀璨,将夜色都照的明亮起来了,莲花池内水波粼粼,倒映着行宫内的金碧辉煌。


    宋重云站在那里,月光,灯光刚好能在他的脸上斑驳的交汇,萧知非站在他的侧后,微微垂眸,就能看见他的侧颜。


    “将军你以前看过皇宫里的焰火吗?”


    其实萧知非看过,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父亲还是一名武将,他的小四叔还整日里取笑他只会舞刀弄枪,不通文墨,他们萧家还是人人敬畏的一等将军府,而他则是那个不谙世事,到处翻墙头的野小子。


    他记得那时候他个子还很矮,记在长乐殿的角落里,根本看不到焰火,是他的小四叔把他举起来,悄悄扛在肩上,让他变成全场最高的那一个人。


    “没看过。”


    萧知非摇了摇头。


    宋重云笑了,“那好啊,今日我可以一起看了,这多好啊,多安静啊!”


    他自顾自的笑着,将所有的灯火映在眼底。


    萧知非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红色的火花骤然升到空中。


    “来了!”


    宋重云拉着他的衣袖,指着那转瞬即逝的一抹红色。


    那火光马上要消失的时候,却突然炸开,火花星光四闪,成了一朵灿烂的烟花。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火光冲破星空,在黑夜里再炸成一团团绚烂的金星银火。


    焰火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各色各样,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漂亮,越来越绚烂多彩。


    萧知非看向宋重云,看着焰火在他的眼睛里绽放成无数星星点点。


    一时间四周只剩下焰火升空和炸开的声音。


    宋重云看了一会,不经意间看到萧知非的侧脸。


    焰火的照耀下,他原本喜怒无常的脸上变得柔和了,那让人畏惧的戾气也似乎比从前少了许多,他唇角的笑仿佛不在意味不明,而是被焰火染上了温度,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底的快乐。


    宋重云第一次认真的去看他的脸,仿佛突然间被他过分好看的眉眼撞了一下心口。


    那悸动如同莲花池的水波一样,荡荡漾漾。


    而此时,萧知非也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一样,侧过头垂着眸子看他,那染上烟花温度的眼眸,美得不可方物。


    宋重云不受控制的踮起脚尖,仰着下颌,轻轻去吻那双眼。


    唇瓣落在眼皮上,湿湿漉漉的。


    忽然,他看见萧知非的嘴唇动了,说了一句话。


    然而烟花的动静太大了,将他的声音盖得严严实实。


    宋重云扯着嗓子喊:“你说了什么?”


    下一刻,他便感受到炙热的气息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耳畔边——


    他说:“我好像心里装了一个人。”


    “什么?”宋重云抬眼,他还是没听清楚,但是唇瓣猛然从他的耳根擦过,他觉得耳根一麻,仿佛过了一通电流。


    那唇瓣盖在了他的唇瓣上,直到焰火结束。


    ==


    焰火结束了,宫宴也结束了。


    宋重云和萧知非从翠屏楼上下来,走在莲花池边,。


    他刚想再问问萧知非,到底焰火燃放的时候,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他却听到萧知非忽然声音低沉,“前面有人。”


    他们所来的翠屏楼,本就有些偏僻,这里的灯火也比别处要少,而刚刚看过焰火的他,眼睛根本还不适应这种昏暗程度,宋重云努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去看,也依旧看不清楚东西。


    那人走得很急,很快就到了他们附近,然而这时,宋重云才发现,那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的旁边跟着一头猛兽,就是刚刚宫宴上表演节目的那头南理国猛虎。


    宋重云害怕的向后退了几步。


    那老虎身形威猛,看见宋重云的瞬间便张开了嘴,发出虎啸之音。


    “嗷呜!”


    宋重云吓得瞬间腿软。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萧知非将宋重云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质问来人。


    莲花池中的水没有结冰,但是走在水池边仍能感受到水池中泛出来的寒意,透过宋重云的披风,直往他身子里面钻。


    这人肯定不对劲。


    哪有人表演完了,会把老虎拉出来遛弯的?


    这是猛兽,又不是小猫咪!


    那老虎眼睛直直的望着他们,血盆大口旁边还挂着让人害怕的口水。


    宋重云觉得自己后脊背发凉,心里没来由的害怕。


    此处太过于黑暗,那人又一言不发,气氛已经诡异可怕到了某种程度。


    宋重云心里慌乱不已,向后拉着萧知非,又退了半步。


    紧跟着,那人顿了半天,才忽然喝道:“来取你们狗命!”


    说完他一拍老虎的脖颈处,那老虎便“嗷呜”一声扑了过来!


    萧知非镇定的从身上掏出匕首,另一只手擒住飞扑而来的虎头。


    那虎的力气极大,萧知非眼见不如,抬起匕首便要往它后颈上刺。


    “快走!”


    那虎反应极快,感觉到了匕首刚碰到他的皮毛,便倒地一翻滚,利爪径直冲萧知非的脸抓了过去!


    宋重云知道他武功好,而自己站在这里又帮不上忙,便想着跑去喊人,哪知刚一转身,便被那男人扯住了手腕,力道之大,一看就是内功深厚武功高强之人。


    紧接着,他身子一歪,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宋重云忽觉得脚下一空,直接,就被摔进了莲花池当中。


    他不会游水,也根本来不及呼救,冰冷刺骨的水就将他的舌头都冻麻痹了,四肢根本无法动弹,整个人只能一直往下沉。


    宋重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的人,已经跟到了行宫里面。


    他也来不及去想,那人为何能驾驭猛兽老虎,用老虎牵绊住萧知非,然后推他入睡入水,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的眼睛在水里根本闭不上,因为眼皮上的神经也被冻得麻木了。


    他只能看着这个世界的倒影,那样清晰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死了吧。


    到底是什么人,对他如此穷凶极恶,刺杀了这么多次,都不肯放过?


    也不知道萧知非如何了?


    他应该很厉害吧,是能打过老虎的那种大英雄,对吧?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宋重云骤然落入水中,那冰冷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而来,包围着他,将他冻得浑身麻木,没有了任何感觉。


    他本来就不会游水,身上的衣衫又厚,沾了水便会吸着水,压在他身上又沉又重又冷,一时间只能坠着他一直向下。


    这里的冬天,不会结冰,可是,水却也依旧冰冷刺骨。


    他向下坠的时候,呛了几口水,这让他恢复了几分理智和清醒,他想努力向上浮,想自救。


    可是,那双手臂稍微一用力,就开始抽筋了。


    他好痛,却根本动弹不得。


    他极度清醒,却根本不能自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或者被冻死,或者被淹死,又或者是怎么样的死…


    从前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想过,会不会他死了,就能回去了?


    现在他真的就快要死了,也许他就能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他就能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用他自己的名字活下去,而不是活在假扮别人的阴影里。


    他的意识在渐渐消失,莲花池的冷水将他缓缓拉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放弃挣扎。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时,他似乎感觉到了水纹的波动。


    眯着眼睛,有个人影正在冲他而来。


    有人来救自己了吗?


    可能吗?


    是他吗?


    萧知非还在与那猛兽缠斗,他能脱开身吗?


    或许,那只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吧…


    只要他再闭上眼睛,等他能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会是从前的世界了吧?


    可是,他为什么觉得心口很疼呢?


    是因为再也看不见萧知非了吗?


    …原来,他舍不得他啊!


    第52章 第 52 章 为了你,我会!


    跃入水中的人正是萧知非。


    他此时此刻后悔不已, 为何自己没有紧紧抓住宋重云的手?


    为何自己给了别人推他入水的机会?


    他在看见宋重云入水的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还在与一头成年猛虎搏斗,心脏也随着那涟漪波荡起来, 他没做任何思考直接跳进了莲花池中。


    入水的时候, 萧知非的脑子是空白的, 冬日衣袍厚重, 浸了水之后变得又沉又粘,像是灌了铅一般将他向下坠,但是萧知非根本顾不上那些,他拼了命的划动双臂,迅速向下潜。


    莲池中有厚厚的淤泥, 有枯萎的莲茎, 遮挡着他的视线。


    萧知非疯了一般拨开那些看似柔软的枯茎,根本顾不得那些枯茎上锋利的断口, 不停地割着他的衣衫甚至是皮肉。


    终于,那抹烟青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浑浊的池水中。


    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了心脏,萧知非的五脏内府都痛的难以自控,他艰难的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是有半年差池,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他会让整个行宫给他陪葬!


    萧知非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抹烟青色, 他已经感受不到脏水灌进眼中的刺痛, 一种本能驱使着他让他飞快的向着那里游了过去。


    在他双手拽住宋重云的一瞬间, 萧知非看见了他口鼻中溢出的细密气泡。


    他才缓了一口气。


    万幸,人还活着。


    萧知非用力将人拽进了自己怀里。


    此时宋重云浑身就像是冰雕一般, 又僵硬又冰冷,萧知非知道耽误不得,他艰难的仰头看看, 想将人托出水面。


    可是宋重云的口鼻早就被污泥堵住,丧失了自己呼吸的能力。


    那些弥漫在口鼻间的细腻泡沫夹杂着泥污。


    萧知非水性极好,他顾不得自己手臂脱力的酸痛,还是用尽了全力先将人带出了水面,又一边向着岸边游一边去扣宋重云口中的泥圬。


    他从没觉得时间像现在这么漫长过。


    到岸边的每一段,都显得那么遥不可及,而他每一次摆动手臂也都几乎是竭尽全力。


    可萧知非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他只想快点,再快点!


    凛冽的寒风吹动一汪池水,将他浑身都吹了个透心凉,冻得几乎没有了任何感觉,萧知非急切的将人推上了岸。


    他自己却因为酸麻而第一次没有爬上去,滑下去之后又咬着牙才再次爬了上去。


    萧知非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清理宋重云口鼻间的污物,然而他的面色发青,嘴唇更是白的没了颜色,仿佛失去了所有鲜活的气息一般,软绵绵的瘫在地上。


    萧知非心里慌得难受,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云儿!”


    有一刹那他几乎要发疯了。


    但还是被理智拉了回来,他记得曾经在军队里的时候,有一名将士溺水后被救上岸,冯宝儿曾说过,溺水之人有假死之象,要立即施救使其吐出脏腑内的水,可还有一丝生机。


    他努力回忆着当时冯宝儿的动作——


    似乎是将人坐起,从其身后环抱,双手在其胸前处向后用力。


    萧知非立即扶着宋重云,从其身后环抱住他,双手叠在前胸位置,他在用力的时候,是有一瞬间犹豫的,他怕自己用力过猛,反而害其受伤,便试着收了一些力道,一下一下的向后勒着用力。


    时间仿佛又开始变得漫长起来,宋重云的头无力的垂着,没有一点生气。


    萧知非一生驰骋沙场,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曾经无数次都觉得自己是没有感情的人,尤其是在小四叔替全家人背负了“罪名”,被处死之后。


    可是今天他突然好害怕。


    害怕自己怀里的这个人真的死去。


    他仿佛一个木头人一样,重复着看似毫无用处的动作,他觉得他的整个世界,都开始慢慢变成了血红色……


    然后,在地狱的大门口,他仿佛突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咳声。


    那声音将他从地狱之门一下子拉了回来。


    他紧张的看向宋重云的脸。


    那脆弱的胸腔,又微微颤动了一下,青白的唇瓣抖了抖,污水从嘴角和鼻子里缓缓流了出来。


    萧知非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


    他一次又一次的机械的重复的勒着宋重云的胸腔,但这一次,他不再心慌不再心痛,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宋重云的口鼻中陆陆续续又涌出了一些污水,伴随着一阵呛咳之声,他那双无力的眼皮终于睁开了。


    “冷……”


    宋重云是真的感觉很冷,他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面,被冻得失去了所有的意识,现在他醒了,醒来后那种刺骨的冷却依然没有改变。


    只是朦朦胧胧之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贴着自己的后背。


    萧知非此时此刻根本看不见一个人,而他自己的衣衫也早已经湿透了,若是这样下去,人即便不会被淹死了,也会被冻死的。


    萧知非知道不能耽搁下去,于是赶紧将人打横抱起,便往滔水苑的方向跑了起来。


    他浑身湿漉漉的,刚跑起来的时候,寒风打在他的身上,让冷更彻底了,可是跑了一会,身子就开始发暖,他一边跑一边呼唤着宋重云:“云儿,别睡,马上就到了!”


    这时,迎面而来的人冲着萧知非惊呼:“将军!”


    是英来。


    焰火早就结束了,他却迟迟没有等来自家的主子,一向敏锐的英来发现不对劲,又赶紧往行宫里四处去找。


    “殿下,这是怎么了?”


    “别说话,将你的外衫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萧知非紧紧抱着宋重云,英来慌忙脱下外衫,罩在了宋重云的身上。


    此时此刻,宋重云才稍稍有了一些意识。


    他浑身无力,眼皮都沉得几乎睁不开,但他知道是谁在紧紧抱着他,也知道是谁将他从那个池子里捞了出来。


    “子忍……”


    “我在,别说话,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


    然而,宋重云再次昏迷之前,却看见了萧知非那双猩红的眸子以及那一层雾水。


    他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温的。


    ==


    除夕之后,行宫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南理国进贡的猛虎,跟着饲养人一起消失了。


    萧将军派出了一队萧家军的精锐去四处搜寻,只用了一日便将一人一虎带了回来,只是那人不知什么缘由,伤了舌头,说不了话了,他又不识字,也写不出来,便被萧家军关进了行宫的监牢里面。


    而那只猛虎,却被萧将军困在了铁笼里面,好好的安置在行宫里。


    后来,众人才知道,在除夕夜里,那猛虎攻击了幽王殿下和萧将军,幽王殿下还被吓得掉进了莲花池。


    那日之后,幽王殿下便躺在自己的寝殿里,没有醒过。


    来行宫只有短短一月,随行的三个皇子,一个被皇帝软禁了起来,一个不知缘由的突然昏迷,另一个也因为落水而自此大病不起。


    人人都说南渡行宫是风水宝地,怡人养人,可众人却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哪里是养人,分明是害人啊!


    众人皆开始担心两位皇子的病情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似乎皇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开始好了。


    终于,南渡行宫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了一个谣言:


    两个皇子的命数被吸到了皇帝的身上。


    这样的谣言愈演愈烈,也随着往来于京城的书信公函,一起传回了京城。


    ==


    宋重云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


    他时常觉得自己嘴巴里都是苦的,有时候他甚至认为,自己是被苦得无法醒来的。


    有时候他又会一直重复的做着某个梦。


    梦里有人戴着面具,穿着奇怪的衣服,在他面前跳来跳去,那面具似乎是个恶鬼的形象,总是吓得他心里难受。


    他还梦见了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好像十分害怕什么事情,就站在那个戴面具的人旁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有恐惧有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他甚至听见那个人口中不听的嘟囔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宋重云根本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


    他其实很想醒过来,有时候他的脑子其实是清醒的,他知道他身边一勺一勺喂他喝药的人是萧知非,他也知道成夜守着他不肯睡觉的人是萧知非,他还知道在没人的时候抱着他偷偷落泪的人还是萧知非。


    也是在那样的夜里,他忽然想到,或许萧知非对他有一些不一样的感情在了吧。


    直到那天,他的手腕上某个地方,突然感觉到剧痛,伴随着眼前的眩晕,宋重云终于睁开了眼睛。


    “疼……!”


    “将军!殿下醒了!!!”


    “将军!”


    然后就有个黑影冲到了床榻边,用力的抱住了宋重云。


    “你终于醒了,云儿!”


    “萧将军,这么多人看着呢……”


    宋重云虚弱的想抱住他,眼睫微微颤了颤,就看见满屋子站立的人,有太医,有侍女,还有他叫不上名字的小内侍。


    “谁敢多看,我挖了他们的眼睛!”


    闻言,英月就赶紧招呼着屋里的众人离开。


    “将军为何总喜欢说这样的狠话,其实你根本不会无缘无故挖人眼睛的,对吗?”


    萧知非的头紧紧贴着宋重云的肩膀,他摇摇头,声音轻柔:“我会。”


    “骗人……”


    “你若是在醒不过来,我就会让太医院所有太医都为你陪葬!”


    宋重云虚弱的笑了笑,不知道为何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你不会的……”


    “为了你,我会!”


    第53章 第 53 章 宫里乱了(走剧情,攻受……


    建安城, 贤王府。


    “殿下,近日两广一带有暴民聚众闹事,以市场收米价低卖米价贵为由, 冲击当地米店和米商的府宅, 已对两广地区民众的生活造成恶劣影响, 且有扩大之趋势, 依殿下之见,此事该如何解决?”


    说话的人是户部主事任去来,他面色凝重,此事其实从十月稻收之后便陆续开始,由广西再蔓延到广东等地, 初始两广官员都不以为然, 几次聚众闹事都派人压了下来,但后来逐渐局面扩大, 闹事者猛增,如今非得出动当地镇守的军队才能镇压下来,当地官员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不报不行的地步,才上报到了京城。


    殿内一片寂静, 大家都默不作声。


    贤王坐在为首的位置, 他眉心微蹙, 手指微微弯曲, 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即是与米价有关, 不如先让两广地区免了田租赋税,在开官府粮仓,救济穷民, 解其燃眉之急,再着当地官府擒拿其中带头寻滋闹事者,以此警示民众,必得重判才好,让民众知其闹事的后果,而生畏惧之心,以此方得以安民,并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说完,贤王抿唇微笑,站了起来,负手向外走了几步,他突然停在一名官员面前,神情恭敬,道:“不知秦尚书觉得此决策如何?可否执行?”


    那秦冉本是户部尚书,在此任上足有十年之久,处理此类事件不计其数的。


    贤王继续笑着说道:“秦尚书是我大奉的肱股之臣,一直备受父皇推崇,对于这类事件又有极丰富的经验,秦尚书所提之建议,本王定当虚心听取,仔细斟酌。”


    他缓缓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上下扫视贤王,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贤王殿下,此次您作为监国,代替陛下处理朝政,难道连这般简单的决策,也不能拿定主意吗?必得臣子拿了主意才能做决策吗?您是怕处理不当,要担责任吗?若是萧大将军在此,必然是说一不二,轮不到下官来拿主意的!”


    贤王脸色不好,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他望着比自己父皇还年长的老臣,面对对方的质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来他无论是问还是不问,对方今日都有话再等着他。


    他若不问,对方就会说他独断专行,不敬老臣,而他问了,对方就说他是不负责任,推卸责任。


    这么一看,秦冉必然是萧知非的人了。


    可他还是想争取一下这位重臣的支持,贤王心里很清楚,这次监国对他而言,即是机会,也是陷阱,若他做的好,自然可以拉拢一批朝臣的心,若他做的不好,那么参他的奏疏怕是马上就会送到父皇面前了。


    但是若能得到秦冉的支持,那他以后的路上的就会多了一个最有力的政治依靠。


    贤王知道,平日里这老东西贼的很,肯定是不可能给他机会接近他的,所以监国能有这样的机会,让自己接近对方,就是他最好的时机。


    他不可能轻易就放弃的。


    然后就在贤王想自我辩解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径直跪在了地上,面色十分不好。


    他磕磕绊绊的说道:“殿下,不好了…”


    “你慌什么?怎么这么没有规矩?没看见本王正在与众臣议事呢吗?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那小厮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向四周望了望,又欲言又止,显然是所报之事另有隐情,可此时此刻贤王又不可能让众臣退下,听他禀告,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说什么,赶紧说!”


    那小厮磕着头道:“是宫里出了大事,静妃身边的侍女说看到了贵妃娘娘与…他人有私情。”


    贤王先是没反应过来,忽然瞪圆了眼睛,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的不敢胡说,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方嬷嬷托人带出来的消息,意思是让您赶紧进宫,去救救贵妃娘娘。”


    “胡说八道!母妃绝对不可能做这等妄悖之事,肯定是诬陷!”


    贤王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急走了几步,想赶紧去宫里,走出去又想起来屋里还坐着一帮大臣,又赶紧回来,道:“今日先这样,有事明日再议,本王要先进宫里一趟。”


    说完他转过身,就跟着那小厮急忙走了出去。


    ===


    因皇后、良妃等人都伴驾去了行宫,而贵妃娘娘则因为头疾犯了,而留守宫中,本来她位分最高,应该是她管理后宫之事,但当时皇帝念她身有疾病,不宜操劳,便将后宫的管理职责,交给了静妃。


    贵妃虽有不悦,却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贤王进到灵台殿的时候,地上跪了一片人,而他的母妃贵妃娘娘则是瘫坐在地上,原本精致的发髻,也松散了,几缕碎发滑落了下来,显得整个人都很疲惫不堪的样子。


    “母妃!”


    静妃娘娘端坐在首位,脸上到看不出什么神情,看见贤王走进来的时候,仿佛还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


    “贤王殿下来了。”


    静妃招呼宫人给他搬了坐,便徐徐说道:“贵妃姐姐,原本你位分就比臣妾高,且您是有皇子的,可臣妾偏领了这管理后宫之责,若是不能秉公处理此事,怕以后也难在宫中有威望,但妹妹实在为难,不如就将此事交于内廷司来处理,贵妃姐姐看这样可好?”


    内廷司本就有协理后宫诸事之责,这事交给内廷司来审理,到也是属于正常。


    听闻要将她送去内廷司,安贵妃突然站了起来,双眼瞪着前方一直微笑的静妃。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发落本宫?”


    静妃还没说话,倒是贤王先坐不住了。


    他眉心皱着,扒拉开几个跪在地上的宫人,凑近了站着的安贵妃身边,低语道:“母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臣不相信母妃会如此糊涂,做出这般荒唐之事!”


    然后,贤王就看见了这里另外一个“男人”,正是前太医院院判冯玉廷,当日因办事不力而被萧知非免职,而此人前几日才因为太医院有大部分太医随圣驾去行宫而人手不足,安贵妃为此向贤王推荐了冯玉廷此人,还说现在的院判孟溪是萧知非的人,他们也该在太医院里有自己的人,以后才好谋事。


    这才短短几日,怎么就会出现这种事情?


    “静妃娘娘,母妃一向端庄持重,定然不会做此等秽乱后宫之事,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请敬妃娘娘明查!”


    贤王不信自己的母妃会做出这等事来,于是又向静妃敬言。


    这虽不是贤王第一次看见这个太医,但是从前他也极少在宫中逗留,偶尔几次遇见,也都是在母妃的宫中,未曾仔细看过他的样子,这次离得近了,便也有机会仔细打量。


    冯玉廷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也看得出相貌俊秀,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依然转盼多情,天然一段风韵,他跪在安贵妃的身后,却出乎意料的沉稳。


    安贵妃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站立在众人正中间,看似波澜不惊的样子,但贤王仍能从她的那双眼睛里,看出她内心的惊慌不安。


    这倒让贤王的心里一沉,不会真有的什么吧?


    “本宫不曾做过,也容不得你们在此诬陷本宫,陛下前往行宫,静妃你区区妃位,就算领了暂管后宫之责,你以为你就能动的了本宫了吗?想把本宫送到内廷司?你做梦!”


    安贵妃狠狠盯着坐在正中的静妃,眼中是恨不得咬死她的怒火。


    “贵妃娘娘,老奴亲眼所见,看的真真切切,您怎么好抵赖?”


    说话的是站在静妃旁边的嬷嬷,她本是自幼便服侍皇帝饮食起居的大宫女,后来年纪大了也未曾有机会放出宫,便一直留在武英殿侍奉皇帝,如今皇帝去行宫,她腿脚不便,就留在了宫里。


    “你这老货,看着慈眉善目的,其实心思坏的很,本宫只是传了冯太医来看诊,你便诬陷本宫私通,你有何证据?”


    也许是看着儿子来了,安贵妃比刚才多了几分底气,与人对峙起来也毫不畏惧。


    竟是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贤王,心里有些打鼓。


    他刚刚在不经意间,看到章泽望向他母妃的眼神,竟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太医进宫问诊都有记录,可贵妃娘娘您十天唤了十二次太医,不仅如此,这冯太医在除夕夜还在贵妃娘娘的凤仪宫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出来,请问贵妃娘娘什么病需要问诊两个时辰?今日,老奴经过凤仪宫外时,听到有异响,便去查看,哪知…哪知却看到贵妃娘娘和章太医二人抱在一起,娘娘还直往冯太医怀里钻,老奴脸都臊红了!当时在场的还有静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云朵,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贵妃娘娘无从抵赖!”


    那云朵虽是大宫女,却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早就被吓得哆哆嗦嗦,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跪下伏着身子,抖着牙齿拼命点头道:“奴婢…奴婢看得清楚,确实如嬷嬷所言不虚。”


    “你们都是一起的,都是要害本宫,你们所言本宫一个字都不认!静妃你想趁陛下不在,对付本宫,门都没有!”


    安贵妃猛的一抬眼,伸手指着坐上的静妃,双眼中怒火中烧,她冲着静妃大声呵斥:“除非是陛下的旨意,否则你们谁也别想动本宫,本宫是贵妃,不容你等来轻贱!几个下人之言,无凭无据,也想陷害本宫?”她冷哼一声:“做梦!!!”


    “我儿如今受陛下懿旨监国,你们一个个谁都别想害了本宫!”


    静妃眉尾轻轻挑了挑,笑道:“既然贵妃姐姐不认,妹妹也不敢多说什么,听闻贤王殿下素有贤名,那不如…”


    她笑着站了起来,从座位处缓缓走到贤王身边,道:“请殿下上一道奏疏,将贵妃娘娘此事禀告陛下,还是由陛下定夺吧,可好?”


    第54章 第 54 章 上饲苑(上)


    静妃步步走近, 掐丝步摇微微晃动,折射着那一丝光线,刺进贤王的眼睛里。


    他觉得晃眼, 不自觉的轻闭了一瞬, 再睁开的时候, 已然多了几分犀利, 贤王直视静妃的目光,微微笑着,俯身低语:“不如静妃娘娘屏退众人,可好?”


    静妃美目眨了眨,抬手道:“你们先下去。”


    待众人走到门口时, 突然贤王又道:“请嬷嬷和云朵姑娘留下。”


    片刻之后, 大殿之内只剩下几个当事人。


    静妃走回自己的椅子,极近优雅的坐下后, 道:“贤王殿下要与本宫说什么?”


    贤王搀着安贵妃也坐在了椅子上,才看向静妃,道:“娘娘入宫十数载,自然明白多个伙伴总比多个敌人强的道理,更何况这个敌人还比自己地位高, 不是吗?”


    静妃伸手端起桌案上的茶杯, 轻轻捻转茶杯盖, 忽而抬眼道:“伙伴?”


    “正是。”贤王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 继续道:“今日之事,若是禀告父皇, 且不说父皇是否会相信,就算父皇信了,也会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压下此事,母妃可能会性命不保,但是静妃娘娘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除了我母妃,也就断了本王的上升之路,可是您的上面还有皇后,您没有皇子,如今父皇已成年的皇子只有本王、纪王和幽王殿下,到时候他二位若是继承皇位,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纪王兄自不必说,静妃娘娘您一直与皇后有嫌隙,若是皇兄登基,您日后又有什么好日子?”


    “哦?”静妃轻轻抿了口茶水,垂眼,“如你所言,不是还有幽王吗?本宫与幽王素来无怨无仇,难道他也容不下本宫吗?”


    过了好久,贤王忽而轻声笑了,看向静妃问:“娘娘当真与幽王殿下无仇吗?”


    静妃脸上的笑容顿住,她望向贤王的目光就变得狠戾起来。


    良久,她垂下眼眸,道:“贤王果然耳目众多。”


    “静妃娘娘可愿与本王成为伙伴?”


    今日天气明媚,前院还挂着年节的红灯笼,微风吹过,轻轻摇晃。


    几缕日光穿过庭院里的梅树,照进了大殿的地板上,斑驳一片。


    静妃垂着眼睛去看那梅树的倒影,许久未说话。


    贤王也没说话,他极有耐心的看着静妃。


    地板上跪着的只剩冯玉廷一人,他一言不发,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安静的好像不似一个活人。


    安贵妃抬手去捋自己松散的发髻,眼睛悄悄的看着地上跪着的男人。


    当年若是没有进宫,他们大约也早已成婚了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静妃忽而起身,说道:“希望贤王殿下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


    她缓缓走到了大殿门口,日光照到她的身上,在殿内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阴影,静妃站在光线里,声音十分平淡:“剩下的事,便交给殿下处置了。”


    说完,静妃独自走了出去。


    贤王唇角的笑意消失不见,他垂着眼睛捻动着手上的扳指。


    “高公公。”


    不知何时,内宫太监之首司礼监高让站在了大殿的门外,听到贤王的呼唤,他应了一声躬身走了进来,行礼道:“奴婢给贤王殿下、贵妃娘娘请安。”


    贤王抬眼,如桃花一般的眼睛望向高让,声音却如寒冰:“高公公,这内宫之中有人诬陷贵妃,该如何处置?”


    高让眼角余光扫了下跪在地上的嬷嬷和侍女云朵,声音又细又尖:“那自然是……杖杀。”


    贤王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高让抬抬手,便有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将地上瑟瑟发抖的二人拖拽了出去,她们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慢慢消失在空荡荡的宫墙内。


    贤王又看着地上一言不发的冯玉廷,刚想张口,却突然被旁边伸出来的手按住了手腕。


    他转过脸,看着安贵妃。


    只见她眼角微微发红,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贤王转过了头,抬手将那只手推开。


    “冯玉廷,你无诏私自入内宫,已是大不敬之罪,交由内廷司关押。”


    高让马上心领神会,便又招呼两个小太监将人拖了出去,随后他行礼道:“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烦劳高公公将母妃送回凤仪宫,本王不便在内宫中多做停留。”


    贤王脸上露出那种十分平和的笑容。


    “自然。”


    安贵妃站起来看向自己的儿子,可是贤王似乎并不想与她目光相交,而是转向了别处。


    她知道贤王是不会与自己说话了,便也只好无奈的跟着高让一起走出了大殿。


    庭院里的梅树上已经落了花苞,大约不过几日就会盛开了吧。


    也不知他还能不能看见今年的梅花盛开呢?


    一滴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不热,是凉的。


    ===


    宋重云又喝了几天的药之后,才终于退了烧,身子也慢慢有了力气,等到他能下床的时候,已经是到了中和节。


    这一日按照规矩本应该由皇帝举办宴席,来招待臣子,赐臣子新衣取个好兆头之意,但今年因着两位皇子都病着,皇帝便取消了宴席,只保留赐新衣这个传统。


    一大早,就有宫人送来新鲜的太阳糕。


    宋重云隔着窗户就闻到了院子里的花香,便吵着英月要起身去看看春日之景,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时更是贪恋外面那些花花草草的味道了。


    英月拗不过他,便帮他洗漱穿衣。


    “这件衣衫我没见过,是新做的?”


    英月点点头,道:“是新做的呢。”


    衣衫的颜色是湖水蓝的,清雅淡墨与宋重云的气质颇为贴合,他穿在身上,尺寸竟是刚刚好,他不解的问道:“来行宫之后我倒是清减了不少,也没见有人为我量身,怎么做的衣衫却这般合适?”


    英月帮他整理身后,道:“是我家将军告诉织造司殿下的身量尺寸的,这衣衫的布料是蜀南进贡的织月锦,听哥哥说去年蜀南春日偏寒,不少蚕农养的蚕都被冻死了,所以蜀南这织月锦的布料总共只得了这一匹,将军便全部拿来都给殿下做了新衣呢!”


    “将军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呢?”


    英月掩嘴一笑,轻声道:“那奴婢可就不知道了。”


    宋重云被她笑得也脸上一红,急忙转了话题,道:“今日天气真好,赶紧去看花吧!”


    花香是从行宫西面的园子里飘来的。


    因着行宫靠南,花也开的比建安要早,眼下那些北边常见的梅花、梨花之类的早就落了,此时园子里的香味只要是那几株刚刚开放的栀子花。


    宋重云从前也是生活在北方,栀子花倒是见过,他也买过,可是这种花儿在他们那叫做“星期花”,开一个星期,然后花苞啊就开始落了,叶子也开始变黄,最后就是整株都死了。


    而在这里的栀子花,却是直接养在泥土里,没有过多的保护,却开的如此旺盛和美丽。


    宋重云低着头深深吸了口气,真的是太好闻了!


    能死里逃生,再闻到花香,真是幸运。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条橘色花纹毛绒绒的长尾巴,出现在花丛之间,宋重云吓得向后跳了一下,大叫起来:“啊!”


    被猛虎突然袭来的记忆,又侵袭了他的脑海。


    刺激出了他的恐惧。


    英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赶紧跑到宋重云前面的花丛里去查看。


    却被宋重云制止,“别去!有老虎!”


    “啊?”


    英月手指尖缩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发现了那个被人称作“老虎”的小东西。


    “殿下!您说的老虎是它吗?”


    宋重云哪敢去看,他转身就要跑,然而英月却在他身后追着喊道:“殿下,您看看啊,是不是这个?”


    “殿下,您看看这老虎好可爱哪!”


    “殿下,这是老虎吗?”


    “殿下,您看一眼嘛!这是猫啊!”


    宋重云半闭着眼睛跑,英月就在后面追他,一边跑还一边笑着问。


    “猫?”


    宋重云这才反应过来,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试探性的回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


    英月抱在怀里的那个小东西,露着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呢。


    圆圆的脑袋上立着两个三角形的小耳朵,可不是猫又是什么呢?!


    宋重云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前,喘着粗气,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英月将那只橘猫抱近了,放在地上,它的尾巴是橘色的,隐约间还有黑色的花纹,确实与老虎的尾巴有几分相似之处。


    “喵喵喵~”


    橘猫先是看了看宋重云,粉色的小鼻子十分谨慎的凑近,闻了闻,这才向他走了过来。


    在他的小腿之间绕了两圈,又用它的额头蹭了蹭。


    英月看着宋重云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笑道:“殿下怎么还会怕猫呢?您还说它是老虎,真是太好笑了!”


    宋重云瞥了她一眼,没理她,蹲下身子伸出了手。


    那橘猫见他的手伸过来,便直接躺在了地上,露出肚皮打了个滚。


    英月又道:“这猫看着不像是野生的,倒像是有人养着,不然不会这般与人亲近。”


    宋重云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行宫里,有没有饲养禽兽的人?”


    “自然是有,行宫里养了许多珍禽异兽,都是由上饲苑的宫女和太监们负责的,想来这只猫也极有可能是从上饲苑里跑出来的吧。”


    宋重云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那日袭击他们的猛虎是南理国进贡的,可旁边的人却不是南理国的装扮,而是宫中的内侍官太监的衣着。


    上饲苑……猛虎……


    这其中定然有联系!


    “走,带我去上饲苑看看!”


    第55章 第 55 章 上饲苑(下)


    “贵人留步!”


    上饲苑大门外, 守卫拦住了宋重云。


    英月上前半步,喝道:“你们可知我家殿下是谁,竟敢阻拦?”


    两个守卫互相看了看, 交换眼神, 显然是不认识宋重云。


    “我家殿下是幽王, 你们还不闪开!”


    宋重云回京城已经数月有余, 但是之前一直住在宫外,宫内的守卫也没见过他,不曾认识也属正常,他极淡的笑了笑道:“两位侍卫大哥,萧将军明日要用马, 本王来替将军查看一番, 也不能进吗?”


    两个人本来听见幽王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 这会知道是萧将军的意思,赶紧闪到一边,拱手施礼道:“卑职不识殿下,请殿下赎罪,既是奉了萧将军的意思, 二位赶紧请进吧!”


    宋重云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 走了进去。


    “还是萧将军的名号响亮。”他笑着对英月说道:“对他们来说, 什么幽王根本不值得一提。”


    英月抿了抿唇, 怀里抱着橘猫的手微微紧了几分,她自然知道宋重云说的是事实, 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挤了个极难看的笑容道:“殿下少在宫中走动,他们自然不识, 再说殿下刚回建安城……”


    “毕竟我只是空有亲王的头衔,而无亲王之权,他们不惧我也正常。”


    宋重云倒是笑得很自然,不像是敷衍。


    英月这才松了口气,道:“殿下也不必难过,等您接了工部的事,大家自然会对您多了几分敬畏。”


    “无事,” 宋重云眼神望向远处,极轻的说:“反正我早晚也是会离开的。”


    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更像是告诫自己的。


    “殿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一会我们先去打听一下南理国进贡的猛虎关在哪里。”


    宋重云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此时已经有上饲苑的官员走过来,对着他行礼:“贵人是……?”


    “我家主子是幽王殿下。”


    那小官赶紧重新行了礼,恭敬的问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上饲苑,所谓何事?”


    宋重云道:“本王替萧将军查看一下他的宝马——无影。”


    小官眼珠极快的转了转,赶紧笑道:“是是是,萧将军的无影在天字号供养,卑职这就带您过去。”


    宋重云点点头,便随着那人往后面走。


    上饲苑位置极大,饲养着种类繁多的珍禽异兽,这些鸟兽对于这个朝代的人来说,自是不多见,而宋重云却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他而言这无非就是个小型动物园,这些鸟兽他也并不稀罕,心思则在找那只猛虎上。


    上饲苑的小官殷勤的很,一边走一边介绍:


    “这是翎子国进贡的孔雀鸟,珍贵无比,也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自从来了这个行宫,娘娘便常常来看。”


    “这是拇指猴,因其身量极小,相貌可爱,深受王公贵族青睐。”


    “这是……”


    宋重云忽然打断,问道:“本王记得南理国进贡两只猛虎,眼下可在上饲苑中?”


    那小官顿了一下,继而又笑道:“在的在的,只是原本两只猛虎,一只不知为何逃了出去,还伤了殿下,剩下的那虎可能是离开南理国不适应,眼下养在天字号的内室里。”


    “病了?”


    “卑职也不太清楚,只是终日精神不好,萎靡不振,也不怎么进食。”


    宋重云“哦”了一声,走了几步,又问道:“那猛虎可是南理国的使臣在照看?”


    “并不是,是我们上饲苑的训兽师在照看。”


    宋重云看了看院子里的小鹿,似是无意:“上饲苑真是藏龙卧虎,竟有人能驯服猛虎。”


    那小官仰起头,笑得灿烂:“可不是吗,方墨以前是猎人,身上大约有凶煞之气,那些猛兽见了他也怕的都像小猫似的。”


    “可真是神人,能找到这样的驯兽师,也是上饲苑的本事。”


    小官悄悄挺了挺脊背,道:“这多亏了良妃娘娘,向圣上推荐了方墨。”


    宋重云眉心微蹙,问道:“良妃娘娘?”


    “是呢,听说是良妃娘娘早年间未进宫时,曾在山中遇到熊瞎子,幸而得到方墨父亲的相助,才能从熊口逃脱,方墨这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宋重云与良妃只有两面之缘,在萧知非给他的资料里,这个娘娘似乎性格沉静温和,还是宋重云的生母魏皇后身边的医女,后来伺候了皇帝才成了他的嫔妃,即便现在是妃位,也依旧是人淡如菊,对于外界的诸事都淡漠不在意的样子。


    这次猛虎袭击他的事件,难道跟良妃有关系?


    过了个长廊,穿过饲养鹿的庭院,终于到了天字号。


    那小官将他们带到无影豢养的屋子里,便先离开了。


    天字号的环境极好,屋子里干干净净的,粪便等污物也清理的及时,无影自然是不认识宋重云的,它呲着牙甩甩头,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他再靠近一步,无影就准备扬起前蹄给他一脚。


    但男人的心思却并没在这匹汗血宝马身上,他小心翼翼的听着附近屋舍里的动静,一会,他对英月轻声道:“你把那只橘猫放下来,然后跟着它,应该能找到它的主人。”


    英月点点头,从怀里将那只橘猫抱了出来,有些不舍的摸了摸它的头顶,幽声道:“去吧。”


    橘猫四脚落地后,闻了闻四周的气息,大约是闻到熟悉的味道,它顺着墙边一溜烟的跑了起来。


    宋重云与英月互相对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


    天字号的屋舍里喂养的都是极为重要的鸟兽,他们跟着橘猫往深处跑了一会,便见那橘猫一溜烟拐进了间屋舍。


    宋重云示意英月小心,自己则是贴着墙缓缓凑近,屋舍的门半掩着,他弯腰向里面探看。


    橘猫凑到一个男子的身边,喵喵的叫着,时不时还拿自己的额头去蹭那人的裤脚,十分乖巧的样子。


    那人将旁边的一个小碗推到橘猫的眼前。


    橘猫便凑了过去开始吃饭。


    在那人的不远处,一个硕大的铁笼子里,是一只老虎,此时正趴在地上,双眼紧闭,要不是看见它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宋重云几乎都要以为这只老虎已经死了。


    那人又将备好的一些生肉送进了铁笼之内,可那只老虎只是鼻子动了动,眼皮半眯着,很敷衍的舔了几口生肉上的血,随后便又闭上了眼睛,将圆滚滚的脑袋扭向了一旁。


    “这可是新鲜的生牛肉,你都不吃吗?”


    “我知你的心思在哪里,可……”那人又扔了一块鲜肉到老虎的嘴边,继续自言自语:“玄鸣他被关在外面,你要吃东西才能保住自己和孩子,等过一段时间,他们看顾的松些,我便带你去看玄鸣,好不好?”


    “嗷呜~”


    那虎缓缓动了动脑袋,伸出硕大的舌头一下一下的去舔地上的生肉,尽管吃得慢,但宋重云发现,最终那只虎还是将整块肉都吃了下去。


    “乖,当年我救过你的母亲,如今玄鸣……也算是你替你母亲报恩了,从此以后咱们两清了,你和你的孩子都会在行宫里享福的,不必再受那些忍饥挨饿的痛苦,也不会再有人猎杀你们了……”


    宋重云眉梢微微皱着,他示意身后的英月离开,二人便又轻手轻脚的走回了无影所在的屋舍。


    “英月,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驯兽师跟那只虎所说的话,有点奇怪?”


    宋重云心不在焉的将地上的干稻草放到了无影的马槽之中。


    英月顿了一下,使劲摇摇头,“奴婢不觉得那个驯兽师哪里奇怪,倒是殿下您,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会吗?


    是他的错觉吗?


    为何他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萧知非虽然将那日夜里袭击他们的人带了回来,可是人已经哑了,又不会写字,什么都交代不出来。


    仿佛在他的身后,总有那么一个人,精心的策划着一次又一次的暗杀他的计划,而他唯一还能活下来的原因,就是萧知非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


    死士、假梨乐、猛虎……


    一次比一次更难防。


    到底是什么人,能养这么多的死士,能易容,还能利用行宫中进攻的猛兽……


    这么大的能量?


    宋重云觉得背后发凉,为何有人会一次又一次挖空心思想要他的命?


    会不会在禹州的时候,悬崖边来杀真的宋重云的人也是他们?


    那当时宋重云到底在梧桐崖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听见宋重云喊萧知非的名字呢?


    是啊,当时他刚穿越过来,依稀之间明明听见崖边有人在喊萧知非的名字,这也是他当初以为真的宋重云是被萧知非杀死的原因。


    宋重云脑子里极乱,很多疑问根本无解,他轻轻叹了口气。


    “云儿!”


    忽然熟悉的声音穿进耳朵里,宋重云转头,看见萧知非一身朝服站在屋舍的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宋重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况且此处也并不是说话之地,萧知非的身后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侍卫。


    英月看他不说话,赶紧施礼回复道:“殿下想来看看将军的无影,奴婢就陪着殿下一起来了。”


    “云儿是想骑马了吗?”萧知非走了进来,他看向宋重云,“现在恐怕不行,云儿身体还没好,况且无影太过高大……”


    “我不想骑马。”宋重云打断了萧知非,他仰起头望向萧知非的眼眸,和从前没有区别,还是那般漆黑不见底,只是眸子中少了初见时的戾气,“将军,我想回西苑了。”


    “好。”


    宋重云的脑子很乱,他自顾自的往外走,根本没注意到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落了空。


    那只手的主人原本上翘的唇角,垂了下去。


    第56章 第 56 章 十二没了


    宋重云回来之后, 依旧对那个驯兽师充满了疑问,总觉得那日的袭击,应该与此人有些关系, 他也曾想过再去探情况, 可惜上饲苑从那日之后便被皇帝下了谕旨, 禁止任何人进入。


    对于心中的疑惑, 宋重云也曾问过萧知非,可他却说当日出事之后,已经将所有与那只虎相关的人员都进行了关押,并未审出什么问题,而他见过的那名驯兽员, 则是出事之后才由良妃娘娘引荐到上饲苑, 没有嫌疑。


    渐渐地宋重云也淡忘了此事,因为有件更要紧的事情发生。


    十二皇子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这几日良妃所居住的宫殿里, 太医出出进进,每个人都神色紧张。


    就连一向极少出太仪宫的皇帝,也拖着病体去看过两次十二皇子。


    宋重云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急忙赶了过去,但没有见到人, 满宫上下都是愁云惨淡的太医和下人, 他本来就是泪腺比较发达的人, 还没见到十二皇子, 自己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英月怕他这个样子, 再惹得良妃难受,便将人拉回了滔水苑。


    今日宋重云总觉得心绪难宁,便又想到了十二, 再次拉着英月要去看人。


    刚走到半路上,却又看到三四个太医抱着药箱匆匆忙忙往良妃的居所跑,而其中就有孟溪。


    宋重云还是喊住了孟溪。


    只见他额间冒着汗珠,面上的神色极难看,对着宋重云行礼。


    “十二皇子到底怎么样了?”


    孟溪嘴唇张了张,又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才道:“不太好。”


    “只是摔了一下,怎么就会成了个样子?”宋重云眉心紧蹙,觉得鼻子酸酸的。


    孟溪长叹了口气,才道:“微臣才疏学浅,从未见过十二皇子这样的病症,整个脉象就像是将死之人,毫无活气,且他的五脏六腑之气也开始衰败,无论是施针还是汤药均不见效,十二皇子的身子就好像是一块泥潭之地,所有的诊治方法用到他的身上,都沉入了泥沼之中,毫无用处。”


    “……怎么会这样?”


    宋重云控制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孟溪看他眼眶红红的样子,慌张的跪下赔礼道:“殿下……”


    英月赶紧递给宋重云手帕,又对着孟溪道:“孟太医赶紧去十二皇子处吧,我家殿下只是接受不了。”


    孟溪从地上起来,赶紧往良妃居所小跑过去。


    宋重云觉得难过,背过身子又哭了一会,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泪,刚想叫着英月走,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参见陛下。”


    “参见父皇。”


    来的是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跟着十来个太监和侍女,为首的男扮女装的冯宝儿,正在搀扶着皇帝,另一边则是濮阳侯,正在慢慢往这边走。


    “是重云。”皇帝虽然走路还是有些不稳,但是看起来精神状态确实好了许多,就连鬓角上的发丝也似乎乌黑了一些,他看见宋重云,赶紧伸手搀扶,“你也是去看你皇弟的吗?”


    宋重云鼻子眼睛红红,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样子,他缓缓点头,道:“父皇,儿臣想去看看十二弟。”


    “好孩子,你自己也是大病初愈,还惦记你皇弟,比那些没有心肝的人强太多!”


    他一边说,一边眼睛里泛出怒意。


    宋重云知道他说的人是纪王,便道:“纪王兄当时喝了酒,有些迷糊,事后肯定知错了。”


    “他?”皇帝冷哼,一副根本不想提他的样子。


    冯宝儿向后退了半步,皇帝便拉着宋重云走到了自己的旁边。


    “知非为朕出去办事了,今夜怕是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一会你看完十二,和朕一起回太仪宫,陪朕用晚膳,咱们父子俩也许久没一起用膳了。”


    宋重云点头应着。


    良妃住的雅竹轩,此时宫内人来人往,宋重云这次跟着皇帝一起,也终于见到了十二皇子。


    这一见才觉得孟溪所言并无半点虚言。


    十二皇子的面色惨白隐隐透着灰,唇瓣上毫无血色,双眼紧紧的闭着,尽管良妃和皇帝接连在他耳边呼唤,却也没有半天变化,皇帝坐了一会,命令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必须要治好十二皇子,又拉着良妃的手安慰了一会,实在不忍看着十二皇子这般模样,才叹息着从雅竹轩离开了。


    宋重云跟着皇帝一起回了太仪宫。


    彼时,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几个内侍官弯着腰恭敬的轮流将膳食端了进来,摆好。


    一开始宋重云是站在皇帝身边的,宫中有规矩,皇帝用膳,所有人都只能站着侍奉,后来皇帝看见了道:“坐下,和朕一同进膳。”


    “父皇,这不合规矩。”


    宋重云早就把萧知非给他的那些关于宫廷礼仪的事项都背过了,自然知晓。


    皇帝笑道:“今日没有君臣,只有父子,坐吧。”


    听到皇帝这样说,宋重云才缓缓坐到了椅子上。


    “这些菜是朕吩咐他们专门为你准备的,都是你以前爱吃的,多吃一些。”


    闻言,伺候的内侍官将几样菜食夹到了宋重云面前的盘子里。


    宋重云第一次在皇帝的脸上看见这种慈祥的表情,有些紧张的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些,他谢过皇帝之后,才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些菜食,放进口中。


    皇帝也用过一些之后,放下了筷子,看着宋重云,忽然问道:“重云是真的想好要和萧知非在一起了吗?”


    宋重云愣了一下,他的心被悬了起来,良久才道:“是。”


    皇帝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一会,他屏退了周围侍候的人,才缓缓道:“重云,其实朕一直对你是觊觎厚望的,所以在你出生之后,便立为太子,这大奉江山,父皇是要交给你的,但你若是……嫁给萧知非,便与这江山无望了,你可知?”


    宋重云望向皇帝,心下一顿,连忙道:“父皇,儿子知道,儿子从未有过想继承江山,只想做个办事的王爷。”


    皇帝又深深看了宋重云一眼,道:“朕身子不好,不能不为大奉的将来做打算。”


    宋重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且不说他本就不是宋重云,就是他与萧知非这层关系,继承大统之事,也本就与他无缘,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太子。


    与权力那些事务,宋重云毫无兴趣。


    他正要开口说话,又听皇帝说道:“朕知道,你对这次被猛虎袭击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朕也在暗中让禁军去查过,也只查到那个驯兽者便没了线索,如今有人这般设计你,难保不是因为觉得你有夺嫡之心,而你的背后还有萧知非,如此这般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下,你若只想做个办事的王爷,怕是极难的。”


    宋重云知道他的话有道理,现在是萧知非在护着他,且他也并没有实职,若是将来形势发生变化,他又该如何?


    “重云,父皇也不逼你,这婚约你再好好想想,想透了想通了,父皇只会为你做主。”


    这边皇帝的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嘈乱。


    “殿下,您不能进去!”


    “殿下……”


    “谁在外面喧哗?”


    庆元帝眉头紧皱,呵斥。


    忽而一人从外面闯了进来,隔着一道屏风,宋重云看到他披头散发的影儿,心里一诧,知道不好。


    “父皇……”


    那人摇摇晃晃的从外殿闯进了内殿,只见他头发散着,只穿着深色的里衣,走路的时候似乎还有些不稳,似乎是喝了酒。


    一开始宋重云根本没看出来来人是谁,直到他走得近了,才看出竟然是纪王。


    烛火照在他的脸上,竟然多了几分沧桑。


    “不是让你们将他囚于后殿了吗?”


    庆元帝也看清了来人,顿时脸上显出厌恶之色,对着跟在后面的禁军喝道。


    “殿下他趁着守卫换班之际,冲了出来,卑职们不敢硬拦着,也怕伤了殿下的身子。”


    只见禁军中的一人跪在地上,开口解释。


    “哼!”庆元帝瞥了一眼纪王,愤怒的说道:“殿下?朕不是说要贬他为庶人吗?还是什么殿下?!”


    毕竟皇帝圣旨未下,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变数,禁军不敢伤害纪王也算是有情可原,庆元帝不耐烦的让几人都退了下去。


    “逆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庆元帝踹了一脚纪王的小腿,很生气。


    “父皇……儿子想您了……”纪王应该是喝了酒,脸上红红的,他迷迷糊糊的往桌上看了一圈,视线停在宋重云这里,忽然变得狂躁起来,“你什么东西?凭什么跟父皇坐在一起?”


    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宋重云这里扑,却又被庆元帝狠狠地踹了一脚。


    “呸!逆子!”


    “父皇……”纪王摔在地上,费劲的抬起了上半身,又看向庆元帝,跪着往前蹭了几下,扯着庆元帝的裤腿,哭道:“父皇,儿子知错了,您不要再生儿子的气了……”


    “你啊!”


    庆元帝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憋得通红,宋重云见状赶紧递了杯茶过去,“父皇。”


    “父皇儿子错了,儿子不该偷吃进贡的荔枝,也不该跟十二皇弟争执,更不该推十二皇弟,可……儿子虽然错了,却也不至于让父皇如此生气。”


    “纪王兄,您可知十二皇弟现在还躺在床上不知道能不能活几日,都是手足同胞,父皇自然生气。”


    纪王狠狠剜了宋重云一眼,咬牙切齿道:“有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跟父皇面前搭话吗?!要不是你突然回京,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都是你!”


    宋重云刚要开口解释,忽然听见外面又是一阵嘈乱,片刻后便见一名内侍官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行着大礼——


    “陛下!十二皇子他薨了!”


    第57章 第 57 章 你到底在哪?


    如墨的黑夜中, 传来凄厉的哭声,犹如一记惊雷扯破了行宫夜深阑珊的安宁。


    宋重云呆呆的站在那里,仍旧是没从那个噩耗之中回过神来。


    他不知传信的太监说的人, 是不是他脑海里的那个人, 那个他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 唯一一个第一次见他, 便笑得天真无邪的那个孩子,那个仰着头脆生生喊他皇兄的孩子,那个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纯真干净眸子的孩子。


    庆元帝的神情仿佛麻木住了一般,有些畏惧地站起身,顿了一顿才下意识的冲到门口, 随即停下了脚步, 双肩开始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那双腿似有千金之重,无法挪动半分。


    宋重云忙着抱过大氅披在他的肩膀上:“父皇……”


    庆元帝不可置信的转过脸, 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声音里满是怀疑:“你再说一遍?十二他只是昏迷了,对不对?”


    那小太监痛哭失声:“陛下,十二皇子薨了。”


    庆元帝整个人像是脱了气的皮球,缩成一团, 一步一步极其艰难的走着, 喃喃问道:“薨了?不不不……朕不信……不可能……”


    迈过门槛的时候, 他差点被绊倒, 纪王上前托住了他的小臂,“父皇。”


    庆元帝被喉中的哽咽呛到, 大口喘息着说不出话来,他使劲推开了纪王,跌跌撞撞的冲着雅竹轩的方向走着。


    宋重云跟在庆元帝的身后, 看着他摇摇晃晃不稳的样子,赶紧伸手去搀扶,却被纪王拦住了,“父皇有本王就够了,你滚远点。”


    庆元帝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还来不及拭落眼角的泪,怒吼道:“你的皇弟没了,你竟然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简直就是毫无心肝!”


    他用力的推了纪王一把,怒道:“朕不想看到你,滚回去!”


    宋重云则是守在庆元帝的身边,一步一步走向那悲伤欲绝的哭声里,哀戚的神色和伤心的泪珠,也都淹没在一声比一声更加剧烈的哭声里,从未经历过生死的他,第一次被这种哀痛欲绝攥住了灵魂。


    大奉庆元帝三十六年,皇十二子卒,年十四岁。


    ==


    子夜十分,不知何处来的乌云蔽住明月清辉,就连星光亦不可见。


    因着十二的崩逝,行宫中悬挂起白色宫灯,位于西南角的雅竹轩,哭声不断,悲切之声传遍行宫。


    宋重云根本无法入睡,那样凄风苦雨般的啼哭时不时就钻进他的耳中,本就心智不坚定的他更是容易被这种哭声传染,整个人都蔫蔫的,泪珠子一直挂在眼眶上。


    他不知道萧知非去干什么了,已经两日都没见到他的人,似乎平时跟着他的几个守卫也都不在行宫里。


    他从十二的死,想到了自己前些时候的遇袭,害怕、恐惧的情绪几乎到了临界点,整个人缩在床角里。


    好想萧知非。


    好希望他能抱着自己,说不要害怕。


    可是,空空荡荡的滔水苑里,除了昏沉的暗色便是让人悲戚的哀戚声。


    “四哥?”


    空灵的声音打破了夜的沉静,也将宋重云从恐惧中拉了出来。


    嘟嘟嘟的敲门声,又连续响了一阵。


    萧秦霜本是随着萧知非一同来的行宫,但是却被庆元帝分在了女眷们所居住的艳辉阁中,平日里一群贵女们凑在一起,不是讨论女红刺绣,就是暗戳戳的议论哪家小哥样貌俊秀,与她这般的直爽性子多少有些不合,但苦于行宫之中规矩森严,女眷们无事也不能随意走动,萧秦霜几乎要被憋疯了。


    今夜她趁着十二皇子薨逝,守卫们都临时调到了他处,这才有机会跑出来见见萧知非。


    虽然一想到他的四哥必然是跟那个娇弱的“废太子”在一处,心里便觉得窝火,但是她仍有不得不去一趟的理由。


    但是萧秦霜没想到,给她开门的就是那位她打一开始就看不顺眼的“废太子”。


    这人脸色惨白,眼眶透着红,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只在里衣上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现在天气尚寒,他大概是下床匆忙,鞋袜都来不及穿,赤着足踩在地上。


    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萧秦霜不知道他神勇无比、战无不胜的战神堂哥,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娇弱的男人?


    “我知非兄长呢?”


    她只扫了对方一眼,便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房间,毫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四处望望便昂着头问宋重云。


    宋重云本已经熄了灯火,刚刚才听见敲门声,才又燃了灯,他站在蜡烛旁边,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映的满脸红彤彤:“我也不知,应该是出去办事了吧。”


    “何时归?”


    萧秦霜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她这事还是有些急,若是今夜见不到四哥,怕是便要来不及了。


    “不知道。”


    宋重云心里正难受着,也不愿多说话,萧秦霜脾气火爆,他也算是见识过了,想着还是少说少错更好,可别像上一次似的一句话说不对,就直接点着了炮仗。


    “不知道?”萧秦霜似乎不想匆匆了事,她抬了抬眼皮,道“殿下天天与我兄长一处,怎会不知他何时回来?”


    “他为陛下办事,我也不便打听,不知他何时回来也属正常,更何况将军本就政事繁忙,常常与大臣们议事到深夜,我也经常看不到他,又怎么能说是天天都在一处呢?”


    萧秦霜脸色微微一冷,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她本就是长得眉目英气十足,不怒自威的女子,此刻本就含着气,愈发显得冷肃而难以接近。她冷冷的扫视宋重云一眼,神色倨傲:“若不是皇子们都不争气,倒也不必如此劳累我兄长。”


    宋重云听得这些话,也知道她所指何意,又觉得面上发热发红,道:“秦霜姑娘若是有事,不妨先给我说,等将军回来后,我自会传达。”


    萧秦霜眼角飞起,瞟了宋重云一眼,刚要开口,却还是将话吞咽了下去。


    她只有这点时间,若是现在不说,怕是要来不及了,况且她也知道宋重云所说没错,就算她白日出来了也不一定能见到兄长,兄长常常忙于政事,而她来滔水苑虽然不易却也不是不可能,以她的身份若是想出艳辉阁,也没人敢拦着她,但是去到议政事的两仪殿,那则是想都不敢想了。


    萧秦霜不再反驳,她深深吸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和缓了一些,昂首道:“不知殿下可有听说,陛下打算将我婚配。”


    宋重云心下一惊,没想到当日自己随口一言,竟是一语成谶,他也神色正经起来,坐在萧秦霜左侧的位置上,道:“秦霜姑娘可知陛下有意何人?”


    萧秦霜一罐冷傲的眉眼慢慢渗出丝丝凄艾之色,仿佛冰上那些细微的泪痕中透出的隐隐重压,欲将冰碎成渣滓,她强撑着道:“濮阳侯邓昌。”


    “怎么是他?”


    宋重云对于邓昌此人略有些了解,也有过几次照面,更是听闻了他的一些传言,此时听到萧秦霜说庆元帝欲将她赐婚于邓昌,心中不免惊讶。


    萧秦霜虽性子直爽,但却心思细腻更胜常人,她看出了宋重云脸上的变化,赶紧问道:“你也觉得此人不妥?”


    问完又觉得不妥,忙加了一句:“幽王殿下。”


    “秦霜姑娘,不瞒你说,我与邓昌有过几面之缘,此人看似老实朴华,实则深不见底,旁的不说只他能日日伴在父皇身边,就不简单,若是父皇有意将你赐婚给他,依我看是万万不妥的,明日我便去太仪宫找父皇,探探他的意思,若真有此事,我定会帮姑娘劝父皇。”


    闻言,萧秦霜看向宋重云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人,竟然会对自己的事情这样上心,她只说了皇帝的意图,对方就急于帮助自己去消除皇帝的意图,或许他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不堪,或许兄长能对他动心,也不止因为他举世无双的相貌。


    萧秦霜端然站了起来,第一次郑重的行了大礼,沉静道:


    “秦霜谢过幽王殿下。”


    宋重云赶紧也起身道:“秦霜姑娘不必客气,我们本就是一家,姑娘之事将军必会放在心上,与我而言,我与将军对姑娘也是一样的。”


    萧秦霜不是感性的人,其他话也说不出口,谢礼之后便要离去,宋重云想到近日行宫并不太平,再加上十二皇子的丧事乱哄哄的,不放心她一人在行宫里行走,便让英来去送她回艳辉阁了。


    人走之后,滔水苑又恢复了沉静,而宋重云却没了困意,便坐着等萧知非回来。


    可是等了一夜,萧知非始终未归。


    第二日清晨,宋重云顶着浓黑的眼圈和微微浮肿的眼睛,就要往太仪宫去,被英月拦了下来。


    “殿下,还是让奴婢帮您遮遮眼下乌青吧。”


    宋重云这才坐到了妆台前,从镜中看着自己的样子。


    或许是最近又瘦了些,在加上昨夜无眠,整个显得异常憔悴。


    英月在他的脸上涂涂抹抹了半天,才让他状态看起来好了一些。


    太仪宫里,庆元帝和皇后刚刚用完早膳,皇后穿着素色的云锦丝袍,头上松松的插着一支珊瑚米珠的飞凤簪子,尽管是在行宫里,她也格外注重气度凤仪,打扮十分精心,只是因着十二皇子的丧事,稍显素雅了一些,她一贯看宋重云不顺眼,眼下更是因为纪王被幽禁之事,对他没什么好颜色,瞧着他进来,皇后脸上的神情严肃,恨不能抬手先打他两下出出气才好。


    倒是庆元帝看见宋重云进来,神色和悦了些,他对皇后道:“皇后先去雅竹居看看良妃吧,朕与重云单独待会。”


    皇后行了礼,没好气的出了太仪宫。


    宋重云还未说话,庆元帝先开口道:“皇后似乎因为那个逆子,对你多有微词,她是皇后若是与你相见时言语上重了些,你也不要与她太过计较,让让她。”


    “儿子知道了。”


    庆元帝点了点头,他的状态比前两日刚听到十二皇子的死讯时,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不少,见着宋重云乖巧,便问道:“今日来得这样早,所谓何事?”


    宋重云抬起头,眼眶依旧还是有些微红,他道:“儿子听闻父皇思念十二弟过甚,不肯用膳,便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青菜火腿粥,还望父皇多用一些。”


    庆元帝虽然与皇后一同用早膳,但确实没有胃口,只吃了些小菜,便没再多用,但此刻见着宋重云一片孝心,便又道:“还是重云最惦记朕。”


    宋重云从身后英月手中捧过粥碗,放在了庆元帝的面前。


    庆元帝疲倦而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勉强撑着吃了几口后,抬抬眼道:“皇儿说吧,找父皇有何事?”


    宋重云则是看了看庆元帝身后服侍的邓昌,顿了顿才道:“儿子听说父皇有意给秦霜赐婚,不知父皇是否真有此意?”


    庆元帝放下碗筷,眼神变得有些发紧,道:“不错,朕十分喜欢秦霜这姑娘,她相貌俊美,且身姿飒爽,是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贵女们不能比的,所谓女子不爱红装爱武装,便是说她了。”


    “父皇所说极对,但……”


    宋重云又迟疑了一下,眼神瞟向邓昌,他容色憔悴,却多了几分柔弱可怜的惺惺之态,看着倒是比平日里更加动人几分,“秦霜性子烈,怕是不愿困在婚姻的牢笼之中。”


    庆元帝神色一凛,道:“这说的什么话?女子就是女子,嫁人生子才是正道,什么叫困于牢笼之中?!”


    宋重云鸦羽般的长睫颤抖着,他强压下心中的害怕,抿了抿唇道:“寻常女子或许愿意相夫教子之道,但秦霜的志向不在于此,她宁愿拿起缨枪去上战场,也不愿嫁人,还请父皇……三思,缓缓再考虑赐婚之事。”


    有一瞬间,大殿里安静的可怕,宋重云更是心里畏惧,垂下了眼睛,用手指不住的扣着手心的嫩肉,他不是一个坚强勇敢的人,面对皇帝的威压,他心中惧怕不已,可是不知为何他一想到若是让萧秦霜嫁给了邓昌,她必然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抗争到底以命相搏,要么如鲜花般迅速枯萎,慢慢死去,不管是哪一种结局,都不该在这个女子的身上。


    宋重云欣赏她为了反抗命运的那种坚定,不愿她深陷泥潭之中。


    他羡慕她,羡慕她知道自己的心意,羡慕她勇敢反抗命运。


    帮她,也是帮自己。


    宋重云狠狠的掐了手心的嫩肉,那瞬间充斥的疼痛,让他更加坚定,必然要帮她争上一争。


    “朕以为你从禹州回来,懂事了也学会了乖巧,此时才发现你与你那死去的母亲一样,骨子里都透着倔强,看起柔弱,实则心智坚定,如今你与萧家人待得久了,就忘了自己还姓宋,是大奉的皇族,你凡事都替萧家人考虑,可曾有过一刻,考虑过你父皇!?”


    庆元帝盯着他看了须臾,不禁苦笑,抚着胸口微微喘着。


    邓昌在他身侧,忙上前帮忙顺气,一边安慰道:“陛下,或许幽王殿下并非这个意思……”


    “他不是这个意思,你问问他是什么意思?他是想把朕气死,好跟着萧家人一起把这天下夺了去!”


    宋重云跪在地上,脸色煞白,颤颤巍巍解释道:“儿子……并无此意,儿子对这个天下从未有过野心!”


    他死死攥紧了手指,任由指甲的尖锐戳进皮肉里,来抵挡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他本就是个胆小鬼,是命运将他拉进了这些你来我往的漩涡里,无法脱身。


    宋重云眼眶酸胀,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报!!!”


    只见一名侍卫打扮的人,仓皇喘息的疾跑进大殿之内,顾不得多喘一口气,便急急跪在地上,大声呼喊:“陛下……陛下……萧将军出事了!”


    “什么?”


    宋重云与庆元帝的质问之声,不约而同一齐响起,二人都是瞪圆了双眼望向此人。


    “我们……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对歹人,萧将军为了护着南理国的鹤见公主,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在一片树林里消失不见了!”


    宋重云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扯出来人的衣襟,大声质问:“什么叫不见了?他不是大奉第一高手吗?他如何会不见了?你们有没有找过,仔仔细细的找过!?”


    那人被他突如其来的抓握,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憋红了脸勉强回答道:“有,兄弟们一直在附近的树林里寻找,但是依旧毫无踪影……”


    “什么叫毫无踪影!?什么叫毫无踪影!?”


    “殿下……”


    邓昌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边,他伸出手扶住宋重云的手臂,安抚道:“殿下,您先别着急……”


    “……你别碰我!”


    宋重云极其用力的推开了邓昌的手,他深深吸了口气,放下扯着对方衣襟的手,瞪着猩红的眼睛,道:“现在立刻马上带我去出事的地方!”


    他要亲自去找。


    他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消失不见。


    况且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人。


    庆元帝稍稍缓了口气,捂着胸口道:“也好,也好,你去找找吧……!”


    说完便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起来,邓昌赶紧跑回到皇帝的身边,去搀扶帮他顺气,又焦急的向外面呼唤:“传太医,快!”


    ==


    宋重云没耽误时间,先是赶紧回了滔水苑叫上了英来,又将情况简单的告诉了英月一下,让她守在这里,若是将军有信儿传回行宫,便想办法联系上英来,随后便急匆匆的与那名守卫一同出了行宫去寻找人。


    直到此时,宋重云才知道,萧知非这两天消失,是被庆元帝安排了秘密任务——


    从白水镇的驿站将南理国的鹤见公主一行,接到南渡行宫。


    而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南理国公主的相关信息传出来。


    宋重云此时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事情,他的一颗心都扑在萧知非的安危上面,原本英来想安排马车,他不愿,嫌马车走得太慢,便让英来找了一匹马。


    看着这匹黝黑发亮的马匹站在他的面前时,宋重云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唰唰的往下直掉。


    曾经是萧知非要他学骑马,跟他说总有一日会派上用场,就算不精,也要在关键时刻能用得上。


    却不知他的这些话,他学的骑马,竟然在今日用在了寻找萧知非的身上。


    回想着曾经他教过他的每一个细节,宋重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可他知道此时此刻时间是最宝贵的,他努力的吸着那些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子,试图不让它们再继续掉落下来。


    “殿下,您别着急,您骑术不精,要不还是英来和你共乘一骑吧,这样快些,好吗?”


    英来看着他强撑着的样子,生疏的上马,手脚慌乱的扯着缰绳,有些心疼,便对他说道。


    宋重云知道他的说对,为了能节省更多的时间,他现在顾不得其他,便同意的了英来的建议。


    出事的地点距离行宫并不远,英来与几个禁军侍卫一起,脚力飞快,也只用了半日便到了那片树林。


    此地位于南方,树林茂密且林中猛兽时有出没,远远望去只有一条极细的被人为踩出来的小路隐约可见。


    宋重云从马匹上下来时,根本顾不上自己腿间的酸痛,径直就往树林深处跑。


    而英来却在他身后用力的拉住了他。


    “殿下!那里危险!”


    “危险?萧知非就在里面,不知生死!你却在跟我说危险?难道危险你就怕了吗?如果你怕了,我自己一个进去!”


    宋重云甩掉英来抓住他的手,说话的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冷。


    他的心脏在来到这树林外的时候,便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紧紧地、疼疼的。


    本就阴郁的天,也偏在这个时候开始凑热闹,哗啦啦的下起了雨。


    这雨在宋重云冲到树林外时,猛然变大,犹如豆子一般狠狠地砸了下来,本就茂密的树林,这一下更是难以看清前路了。


    英来飞奔赶了上来,一只手搀扶住宋重云的手臂,另一只手拨开被雨水打湿的树枝,又看了看前路的无尽漆黑,转过头对宋重云道:“殿下,您真的要进去吗?”


    突如其来的雨量极大,这里的地本就潮湿,被暴雨砸了之后,更是变得泥泞不堪起来,宋重云一脚踩进泥水里,艰难的拔了出来,他点点头道:“一定要进去找!”


    与他们一同前来的侍卫,也从身后费力的冲到了他的前面,在暴雨中扯着嗓子喊道:“殿下,卑职们在前面开路,您在后面走着,总是会安全些!请您务必要保证自身安全,不然卑职们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你们若是找不到萧将军,人头一样保不住!”


    宋重云一向温和,从未用过这般语气对任何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如今说出来,又让人觉得分量极重,不能不心生畏惧。


    七八个禁军侍卫用刀剑在前面开路,护着他在身后走,这树林通往山上,宋重云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本就荒芜的林子里,又被大雨冲刷,就连他们之前带着的马灯,也熄灭了大部分,只剩下的两盏光线昏暗,这些人只能在这星星点点的灯光之中一点点向前摸索。


    走了大约一段路程之后,宋重云道:“我们需要发出声音,呼唤萧将军的名字,让他知道我们在寻找他!”


    前面的禁军听见之后,纷纷开始“萧将军”的用力唤着,他们声音洪亮且粗犷,在林间与雨声一起回荡着。


    然而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他们遇到了岔路,一条是继续向山上的,另一条则是通向更远的树林深处。


    前面开路的禁军,停在了分叉路口,对宋重云喊道:“殿下,有岔路!”


    宋重云看着那两条模糊不清的“小路”,道:“咱们兵分两路,若是寻到人,以信号通知另一队人。”


    禁军身上都有紧急的信号弹,以便于相互联系。


    夜风夹着邪雨吹透了他的衣衫,他心乱如麻,恨自己没有长翅膀,恨自己能力有限,恨自己不能将这片树林都反过来……


    每一寸神经都被捏的紧紧地,宋重云发了疯似的在林间呼唤着他的名字。


    你不是天下第一等厉害吗?


    你不是战无不胜吗?


    你不是一直说要保护我吗?


    为什么你没有信守承诺?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萧知非,你到底在哪里!?


    宋重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边哭着,一边喊着,一边艰难的向着山上攀爬。


    雨开始渐渐变小了。


    林间腾起成片的浓雾,让原本就艰难的路,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就在宋重云感觉到巨大绝望和恐惧之时,他的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有点软,湿湿的,像是……一个人。


    第58章 第 58 章 为了引开我


    宋重云先是怔愣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他的手和脚不住的抖动,控制不住的指尖在触到那物体的时候, 彷如触电般躲开了。


    不会是他。


    一定不是。


    黑暗中, 宋重云觉得自己心口有千斤万斤那样重, 稍稍一动便会涌出成吨的血。


    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根本控制不了。


    他只能慢慢用双手去摸索那具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有点恨自己,恨自己并没有那么熟悉萧知非的身体,以至于他直到摸到那人的下颌时,才将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


    不是萧知非。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宋重云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觉得他身上的衣裳隐约与禁军的衣衫有些类似, 而且这个人虽然一动不动,却一息尚存。


    既然在这里发现了禁军, 也就意味着他的方向是正确的。


    宋重云毫不犹豫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枚信号弹,他从没有发射过这个东西,甚至从前连放炮,他都是不敢的,借助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光, 他点燃了引信, 害怕的躲到了几步开外的的地方, 用双手紧紧堵住耳朵。


    眼看着焰火极其华丽的闪耀了一瞬, 便快速飞上夜空,在高处绽放出一个红色的“急”字。


    美丽总是很快转瞬即逝, 焰火熄灭,山林里又恢复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宋重云隐约间听见了某些小动物逃跑的细碎声音。


    英来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宋重云的焰火发出不一会, 山林里就传来了踩踏枯草、树枝的声音。


    其实宋重云多希望那声音是萧知非发出来的。


    “殿下!殿下!”


    英来的呼唤打断了他的幻想。


    宋重云擦去脸上泪水和雨水的混合物,他知道自己要勇敢了,从前都是他在护着他,现在轮到他去寻找他,去保护他了。


    “英来,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禁军。”


    还是从前的温柔声音,却多了未曾有过的坚定。


    英来闻言蹲下身子,点燃身上的火折子,靠近地上的人,一寸一寸的微光在细雨中忽明忽暗,只能照亮一小片的地方,但是他们也看得清楚。


    “是金福,卑职认识他。”


    宋重云长长的吸了口气,将鼻间的酸意压了下去,才道:“我发了信号弹,剩下的那几个禁军看到,应该也会赶过来,你在这里等着他们,让他们把人带回去。”


    他说完又伸出手,“你身上还有信号弹吧,给我。”


    英来将自己身上的信号弹递到宋重云的手上,看见他将东西放进怀里,这才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殿下不在这里等吗?”


    宋重云望向山林更深处,道:“我继续上山找他。”


    他本来就没打算等人,只是想让英来过来救人而已。


    “殿下……山高路难行,您还是让英来陪您一起走吧,若是有危险,卑职还能保护您!要是将军知道卑职把殿下一个人扔下,一定会惩罚卑职的!”


    宋重云迎着濛濛细雨,转过了脸,他很温柔的笑了笑。


    “英来,没人能一直保护我,你不能,萧知非也不能,我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雨滴落在他的眼睛里,刺刺的、痒痒的,他擦去那些混着雨滴落下的泪,毅然转过身,向着山林更深处走。


    ==


    滴水岩,白芷洞。


    “公主殿下是否身体无恙?”


    “无事,谢谢将军护我周全。”


    萧知非没有说话,他在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知是何人竟会对南理国公主下手,萧知非其实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邑国人。


    大奉与南理交好,于邑国而言则是天大的灾祸,若是两国合力包抄邑国,则其必然无还手之力。


    所以,破坏大奉与南理国的联姻,邑国嫌疑最大。


    萧知非在有刺客突然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提醒所有禁军,护好公主,穷寇莫追。


    哪知他在前面杀敌,便有一名禁军带着公主往山林里逃,等他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萧知非只得一面迎敌,一面去追公主,然而最后当他追到最后时,只剩下了他一人,而那名拉着公主一路疾跑的禁军,则是直接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将军,我有点害怕…他…”


    鹤见公主站在洞底的一处岩石附近,眼睛却望向地洞的另一个角落,颤颤巍巍,害怕的紧。


    “他没死,但…”极暗的光线映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阴森森的可怕极了,“他会生不如死。”


    他说得那样风轻云淡。


    然而鹤见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


    从前便听说过这位冷面罗刹将军,杀人不眨眼,今日亲眼见到,更觉得心里惶惶不安。


    只在一瞬之间,他便将那人的双臂、双脚齐齐折断,扔在了一旁。


    她使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挣脱的人,在他的手上却脆弱的像一张薄纸。


    “萧将军,他们为何要将我们引到这里呢?”


    刚开始的恐惧一点点消失之后,鹤见开始琢磨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若说这些人是为了破坏大奉和南理国联姻,那该是将她杀了或者绑走,然后嫁祸于大奉才对,而偏偏那人仿佛知道这里有个洞,才拉着她一起跳了进来。


    “为了困住我。”


    地洞并不大,萧知非的声音还带着回声,在里面四处冲撞。


    萧知非也是在跳进这个地洞之后,才看清了他们的目的。


    他的手指拂在腕间的佛珠上,静谧的空间里发出“嗒嗒”的微响。


    跳下来之后,萧知非就打量了这个地洞,岩壁十分光滑,且似乎是人工打磨过的,以他的本事,也无法上到洞口,更何况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能有人来救他们。


    可他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将他困在此处,除非……


    他的失踪一定会传回行宫里,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宋重云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想来救他呢?


    思及此处,萧知非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坏了,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是他!


    ==


    宋重云不知道自己到底爬了有多久,也不知道他身上的衣衫还能坚持多久不散架,只觉得浑身酸疼,双腿已经渐渐麻木,他嗓子哑了,已经喊不出声音了,只能走走停停,用双手相击发出微弱的声响。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不远处一点点昏暗的光线,那斑驳的光影里似乎有人在晃动。


    宋重云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用尽浑身的力气向那处攀爬。


    他顾不得满是尖刺的树枝一次又一次划破肌肤,也顾不得脚下那湿滑无比的泥泞之路,向着那微弱的光影处不住地狂奔。


    “将军!将军是你吗?”


    他忍着痛发出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谷里。


    “将军…!”


    “将军…?”


    然而,走的越近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那明显不是一个人在,而且身形也与萧知非大相径庭。


    宋重云脚步顿在那里,停滞不敢再向前。


    雨已经完全停了,那几个人手里拿着火把,鲜红的火舌不断的舔舐着无尽的黑暗。


    “六弟,你终于来了,四哥等你很久了。”


    逐渐清晰的人脸让宋重云惊讶不已,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向后退了两步,手掌也被一旁的树枝深深的划了一下。


    是贤王。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四哥?你不是在京城吗?”


    宋重云捏紧了掌心,感觉到了肉皮被刺破的疼痛。


    “本来是该在的,”贤王负手而来,玄色的长袍上一尘不染,甚至都没有打湿分毫,“可本王得知萧大将军要去迎接鹤见公主时,就在想这么好的机会,本王万万不能错过呀,于是,本王日夜奔驰就来了,赶着来见六弟你。”


    与纪王相较而言,宋重云更畏惧这个贤王。


    他总是一副笑颜,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但那笑里却藏着看不见的刀,不知何时便会刺向旁人一般。


    “机会?什么机会?”


    “那当然是六弟与萧大将军分开的机会了!”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壮汉分别在左右两侧,抓住了宋重云的手臂。


    宋重云根本来不及躲避,便被他们很轻松的牢牢擒住,动弹不得。他意欲挣扎,也只是扭动了几下,根本是白费力气而已。


    “你……为何要抓我?”


    宋重云因为使劲而涨红了脸,他仰着头去问贤王。


    却见贤王站在高处微微躬下腰,一只手托起宋重云的下颌,与他四目相对,笑着说:“啧啧啧,多美的一张脸啊!六弟你就不该回到京城,不该搅进这波浪里,与纪王那个蠢货斗,我已经快赢了,偏偏你又出现,打乱了本王的计划,凭什么你生下来就是太子,凭什么哪怕你已经被废了,还能回来还能让父皇对你另眼相看?六弟,你不要怪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命太好。”


    “放开我!”


    宋重云努力挣扎,却毫无用处,他越动,那两个壮汉抓得就越紧。


    “你难道要杀了我吗?你不怕遭天谴吗?”


    “哈哈哈…!”贤王仰头大笑,“天谴?什么是天谴?天底下的恶人那么多,天又能管的了谁?再说,本王可没说过要杀了你啊,我的好弟弟!”


    宋重云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被人直接打晕了,嘴里塞了块破布,塞进了麻袋里面。


    “赶紧抗走,你们二人分两路,按照事先的计划行事,到了地方自有人会接应你们。”


    贤王说完话,那两人便也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唇角扯了一个弧度,冷笑道:“萧知非,你凭什么跟我斗?!就凭这个废物吗?”


    第59章 第 59 章 误入歧途


    宋重云再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着,嘴巴里苦苦的,塞着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破布, 头上还罩着个黑布袋。


    他不敢乱动, 怕外面的人发现他醒了, 又会给他当头一棒, 将他打晕。


    脑袋里嗡嗡的疼,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缓了一会,他才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在一辆马车上,而且马车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应该是在一处繁华之地。


    只是他们到底要将他带到何处, 宋重云并不知道。


    他保持蜷缩的姿势,安静的待在马车上, 只是手脚捆绑的久了,又麻又痛,难受极了,宋重云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汪汪的只往下掉。


    他并不想哭, 也知道哭没有用, 可是他就是泪腺发达, 眼泪不值钱似的往外直涌。


    萧知非到底在哪里, 他还安全吗?


    原来他们想要抓的人是自己,而萧知非是被他害了啊。


    浑浑噩噩之间,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宋重云强忍着眼泪尽量让自己足够安静,果然很快就有人上马车来检查自己是否已经醒了, 踹了几脚。


    宋重云忍着疼一动不动,直觉告诉他,装晕或许会让这些人放松警惕。


    “你看我说他没醒吧!你还不信,偏要来看!”


    “主子交代谨慎一些为好。”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出了马车,宋重云没听见过他们的声音,但他知道他们口中的主子,是谁。


    仿佛有一根刺,又扎进了宋重云的心里,隐隐作痛。


    他霸占了别人的身份,享受了以前从未享受过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承担这一身份带来的灾祸。


    那两个人的声音又出现在了马车外面。


    “主子交代的人,叶妈妈应该知道要如何处理吧?!”


    “自然自然,定是会让主子满意的!”


    下一刻,宋重云就被狠狠的踹了几脚,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叫醒,为了少受些罪,宋重云没再继续装晕。


    被拉扯进了一间屋子后,宋重云头上的布袋子才被拽了下来。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这突然耀眼的白光刺到,他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耳朵里却传来让他浑身不舒服的声音:“哟!这公子的脸细皮嫩肉的可真是好看!”


    厚重脂粉的味道弥漫在他的鼻息之间,一双手探到他的脸颊,上下滑动。


    这样难闻的气味差点让宋重云吐了出来。


    “拿开!”


    他半眯着眼睛,尝试着习惯光亮。


    “公子既然到了我叶妈妈这里,也不必在装什么清高了。”


    宋重云扭动脖子,试图躲开那带着让人作呕味道的手掌,“你把放了,我一定会重谢你的。”


    “重谢?”


    宋重云已经能睁开一点眼睛了,他从缝隙中看到了那个婆子的模样,衣着鲜亮,头戴簪花,脸面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说话时眼下的纹路十分明显,将那些廉价的脂粉卡在细纹之中,看着有些凶悍。


    她轻蔑的笑了笑:“你拿什么重谢?拿你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是拿你头上那支折断的玉簪子?”


    宋重云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在山林里找了那么久,身上的衣衫都刮破了,在被贤王绑来的路上,头上的发簪也断了,他上下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什么都没有。


    他很少独自出门,身上不会带银子,他平日里又戴不惯那些饰品,此时此刻身上一无所有。


    宋重云已经习惯了明亮的光线,他突然仰起头,试图哀求那个叶妈妈,道:


    “可你要我一点用都没有,我什么都不会干,只会给你添麻烦,你放了我,我的亲人一定会给你很多很多银子的!”


    叶妈妈笑得更加大声了,她伸出又短又粗的手指,捏在宋重云的下巴尖上,用力的将他的脸向上抬,“我这里不需要你会干活,你这样的美人,只要躺在那里,他们就愿意花大把大把银子!”


    宋重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双手双脚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扭动脖子表示拒绝:“你!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叶妈妈被甩开了手,也不恼,依旧咧着嘴对着他笑:“我呀,做的可是送往迎来的生意!大爷们愿意花钱来我们这里找乐子,你只要想办法让他们高兴,就行了!”


    “送往迎来!?”宋重云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个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把我关在你这里,你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老娘才不管你是谁,进了我叶柳阁,你就给老娘乖乖听话,否则你就有苦头受了!”


    宋重云坐着向后退了一段距离,撞到了墙上,他蹙眉眼里含着泪大喊:“你若敢碰我,一定会死得很惨!你现在放了我,我就既往不咎,还会给你酬谢……”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哀求:“你放了我,让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那婆子向前走了几步,蹲在宋重云的面前,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家在哪里?你姓甚名谁?你也不要怪叶妈妈心狠手辣,主要是你惹到了贵人,现在贵人要你在这肮脏之地丢了清白,叶妈妈也只能照章办事,你听话一点,会少受点罪的,好吗?”


    “不,你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妈妈塞了块手绢进嘴里,“呜呜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那手绢上散发着浓郁的香粉味,呛得他眼睛疼,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萧知非,快来救我!


    “来人啊!”


    叶妈妈向着门外呼唤,马上便进来了两个彪形大汉,他们一左一右的站在那里,凶悍且带着恐怖感。


    “把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关到后院的屋子里,给他点教训,断了他的念想,好让他知道我叶红柳的厉害!”


    那两个壮汉得了命令,便走到了宋重云的旁边,粗暴的将他拎了起来,架着就往外走,宋重云使劲挣扎,可却毫无用处。


    刚走到门口,便又听到那婆子道:“别弄花了脸,老娘还指着他这张脸挣钱呢!”


    ==


    萧知非要疯了。


    他从那个陷阱里出来之后,便急匆匆赶回了行宫。


    可是却没有看见那个他想看见的人。


    当英来满身伤痕回来的时候,告诉了他,宋重云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紧紧扯住英来的衣襟,眼里恨不能喷出火来。


    “将军……是卑职没有保护好殿下……”英来面色惨白,满眼都是愧疚,他像一只被刺伤的猎物一般,没了鲜活,“殿下让卑职等着禁军来,自己走进了山林里去寻找将军,等卑职再去找他时,根本就没有踪迹了。”


    “找我?”


    萧知非双眉紧蹙,松开了手,他一直心中不安惶惶不已,总觉得自己和公主掉进那个陷阱之中,是有人另有目的,现在果然证实,他们了想要下手的人,是宋重云!


    真是个笨蛋!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大奉第一高手吗?


    他手无缚鸡之力,却独自一人跑到山林里去寻找自己,是不是傻?


    萧知非深深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沉着声音对英来说道:“你带人去查公主和我掉落的地洞,仔仔细细的查!”他垂着眼睛,脸色难看到极致,“今日之事,本该治你之罪,但情势危急,你先去办事,若再有纰漏,你便自逐出萧家军,永不许再回军营!”


    英来大惊失色,抖着唇瓣跪在地上,垂头哀求:“将军,英来知错了,请将军不要将英来逐出萧家军,英来就是死也要死在萧家军里!”


    “快去!”


    英来虽觉得腿软,可也没在磨蹭,急忙起了身要往外走,刚想招呼禁军,却被萧知非拦住。


    “叫萧家军的人去。”


    他声音低沉,但是英来也懂了其中的意思。


    此事布置精密,应该是策谋已久,所参与之人除了他和将军之外,都是禁军的人,也就是说禁军之中,早已有了异心之人。


    待到英来悄悄出门之后,萧知非一人在屋内,他忽然很慌,不知所措。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找宋重云,可是他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一时之间立在原地,如木头一般,茫然无措。


    “还不先去人消失的地方找!?”


    有人推门而入,大声将他从失神之中唤醒。


    来人正是杨疏,萧知非那位从小一起玩大的好友。


    “我刚来行宫,就听说你在护送公主的路上遇袭失踪了,想着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出事,便觉得其中定然有诈,急忙先过来看你那位好娇夫,哪知还没进门就听人说,你那娇夫也不见了,本以为你早就跑出去寻人,哪知你却在这里发呆?”


    杨疏推了萧知非一把,讥讽道:“萧大将军一贯头脑清晰,即便是被敌军包围,也能在片刻之间想出灭敌之计,怎么现在像是丢了魂一样?”


    萧知非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过宝剑,便向着门外冲了出去。


    杨疏在他背后大声喊着:“唉,那个被你折断手脚的人,要不要我替你去盘问?!”


    屋外,春寒料峭,微风透着几分寒意轻轻吹动着树枝,那些经历过严寒的老叶子纷纷开始飘落,而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已有几处嫩绿的新芽开始发出。


    人跑的极快,只看见一只手伸在肩膀处,握成个拳头,而下一刻,就飞到了屋檐之上,消失在蒙蒙的晨曦之中。


    杨疏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都说人不能娶媳妇,娶了媳妇就变了性子,果然没错!”


    就算坚韧如萧知非这般的人,心中一旦有了一处柔软之地,仿佛也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杨疏不禁摇摇头——


    只是不知,萧大将军心中那抹不去的仇恨,又该如何是好?


    第60章 第 60 章 困他


    雨虽然停了, 但是山林里依旧是雾气蔼蔼,树枝上挂着的水珠早已分不清是露水还是雨水,脚下的路泥泞艰难, 寸步难行。


    萧知非焦急的走在山林之间, 他的眉心紧紧皱着。


    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雨水冲刷散了, 唯独只剩下空旷的山林和泥泞的山路。


    他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胀。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萧知非惊出一身冷汗。


    从那次之后, 他便再没这般心思摇动过,这种感觉让他害怕。


    啪嗒。


    水珠从树枝高处落下,砸到了他的两眉之间。


    原来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思是这样的感觉啊!


    刺痛、酸楚、还微微泛出一丝丝他从来没体会过的味道。


    那日他也是这样找自己的吗?在这无人的山林之间?


    萧知非不敢想象,像宋重云那样一个手指尖扎个刺都能红了眼睛的人,又是如何在这样寸步难行的荆棘之间行走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种牵肠挂肚的纠缠的呢?


    是被下药的那一次?


    还是宋重云在太医院帮他解围那次?


    亦或者是滴血认亲的时候?


    ……


    或者, 从他第一次探出火把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就注定了此生的那些纠缠吧。


    可现在你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


    突然他脚下踩到了一小块坚硬的物件。


    萧知非弯腰捡起那物, 尽管被淤泥染污的不成样子,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心窝绞痛,将那物紧紧握在手心里。


    “原来是你……!”


    啪嗒!


    鲜血混着泥水从手掌间的纹路中流了下来,滴进了泥泞之中。


    “……找死。”-


    “将军,你是说殿下可能被人扣在了什么地方?”


    杨疏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大奉朝的皇子扣下来了?


    ……答案又仿佛一下子呼之欲出了。


    萧知非背对着他, 手掌按在桌子上, 指节处泛着微白, 可见其用力,他只是点了点头。


    杨疏看得出来, 萧知非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也似乎是在说明,他心中已有猜测的对象了。


    “既然如此, 不如禀告陛下,再多派些禁军到那附近去找,总会有收获的。”


    “我不信任禁军。”


    “不信任禁军?难道你想调动萧家军?”杨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脸色发白,小心翼翼的走到大门处,扒着门向周围望了望,才关紧了大门,“萧知非我看你是疯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即便是当年萧家那般境遇,萧四叔都不曾动用一兵一卒的萧家军,你难道不知道为何吗?”


    房间里寂静一片,半晌萧知非缓缓转过身,他的手掌抚在手腕的佛珠上,轻轻转动,道:


    “我知道。”


    “那你怎么敢动这样的心思!?你不要命了吗?”


    杨疏向前冲了一大步,瞪着他的眼睛。


    萧知非眼睛红红的,没说话。


    “好好好,就算你不要命了,萧家满门的命你也不要了吗?萧四叔的嘱托你都忘了吗?萧伯父伯母年都是天命之年,却永世不得回京城,与你和萧家所有人此生不能相见,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萧知非你给我清醒一点好不好!!!”


    杨疏双手抓住萧知非的前襟,用力的前后摇晃几下,看见对方那双湿红眼睛,又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长长的吐了口气,才道:“我认识一些人,或许在找人这些事上,能更有用些,我现下就去找他们,你在这好好冷静一下,想来陛下也该知道殿下失踪的消息了,你好好想想该如何应答,还有,我看你的表情便知你心中已有怀疑之人,我也不傻大约也能猜出一二,只是这事总要找个机会,一起清算才好,万不可冲动行事。”


    他刚要转身,又想起了什么,摇摇头道:“不妥,你与我同去,先去回了陛下,再去找人来寻。”


    杨疏用力扯了一下,没扯动。


    他叹了口气,道:“我用我的所有家当跟你发誓,一定将人找回来,你在这里固执的每一刻时辰,都有可能让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男人已经冲了出去。


    杨疏摇摇头,也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夜,浓重如墨,一弯银月遥挂树梢。


    几只夜鹰盘旋在一株枯树上,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嘭!


    两个壮汉将那扇本就不太结实的门扉狠狠踹开,手中拎着皮鞭径直冲这房间的里屋闯了进来。


    宋重云在这间破屋子里已经待了两日,此时的他又渴又饿但更重要的是害怕,听见这番声响,他抖了抖缩进墙角的柴堆里,一炷香之前,曾有个婆子来给他送过饭,可是他一口也没吃,就连对方送来的水,他也不曾碰过。


    他宁愿渴死饿死,也绝不会碰这里的任何食物。


    柴堆又硬又扎,靠着实让人难受,他又不得不向旁边挪了挪。


    片刻间那二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敲打着手上的皮鞭。


    “听叶妈妈说你不吃东西,想绝食,是吗!?”


    其中一人将鞭子用力的拍打自己的手心,咬着后槽牙冲他吼道。


    宋重云眼睛微微上扬,望了那人一眼,他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退路可言,绝望的哀求道:“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只要我能出去一定重谢你们!”


    那壮汉手中的鞭子向着虚空一挥,发出巨响,打的那周围的柴火噼里啪啦断的断、飞的飞,四处迸溅,宋重云吓得一惊跳,用双臂挡住了头。


    “放了你?哥们可做不了那个主,叶妈妈就是让我们兄弟来问问,你想得怎么样了?”


    宋重云顿了一下,扬起脸望向他们,满眼都是泪珠,他摇摇头,说话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坚毅:“我不是你们能招惹的,放了我对你们对我都好,我说到做到定然不会亏待二位好汉,若我今日在这腌臜地方受了屈辱,你们……”


    “我们如何?”


    “你们必死无疑,还是会株连九族的重罪,该想想清楚的人应该是你们自己!”


    他明明那么软弱,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那样细弱,可偏偏就是让那二人心口一震,犹豫不决。


    他们也不傻,这样细皮嫩肉好看的男子,定然是带着几分贵气的,就算眼前的人衣衫破烂,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衣衫的料子绝不普通,仔细去看那布料上面还有刺绣,又怎么是他们这种粗布麻衣之人能享用的?


    宋重云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们的犹豫,赶紧又说道:“眼下我身上没有值钱之物,可是我有个东西,能证明我身份。”


    二人对视一眼,道:“什么东西?”


    宋重云伸手想去摸自己里衣上的那个暗兜,那里面有他和萧知非的那份“契约”,而且当时宋重云还特意让萧知非盖了他的私印上去,他知道那是现在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了。


    但是他还是停住了。


    这是他和萧知非的秘密,是说过除非死他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如今他若是拿出来,让那二人看了,也就是要将他们的秘密告诉别人。


    他不能这么做。


    那二人看他动作停了下来,便又挥了一下手中的鞭子,落在宋重云旁边的柴草上,溅起一阵灰尘和残渣。


    “什么东西,赶紧拿出来!”


    宋重云抬眼,忽然很轻的笑了一下,道:“是我记错了,没什么东西。”


    大汉的鞭子又抽了过来,唰的一声,这次抽到了宋重云的衣角,嚷着:


    “你敢耍我们兄弟?!简直就是找死!”


    宋重云跳了起来,躲到柱子后面,他大喊:“你们才是找死!”


    鞭子又抽到了他的旁边,他又机灵的闪到了另一边,继续喊着:“两位好汉,你们放了我,我肯定给你们重金,一百两!不!五百两!不不!一千两!”


    他知道自己若是硬碰硬,肯定是无法逃脱这里的,只能一边闪躲一边继续利诱,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他们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不管信不信,听到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动摇一下的。


    宋重云当然了解他们这种心态,因为他曾经也是个穷学生。


    果不其然,鞭子顿住,那两个大汉呆在原地,眼睛中流露出一种最原始的对金钱的欲望。


    “真的?真的是一千两银子?”


    其中一人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宋重云在柱子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眨了眨,道:“是一千两金子。”


    “金子?”


    “一千两?”


    他们张大了嘴巴,贪婪的口水从他们微颤的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是真的?你不骗兄弟们?”


    宋重云咬咬牙,干脆的答道:“你们若是不信我,可以一路随我同去,这样最后也可以用我当成筹码,找我的家人索要酬谢,反正我肯定是从你们手上逃不出去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温柔,仿佛带有某种诱惑一般。


    那两个大汉互相看了看对方,交换了个眼神。


    “他说的也没错,咱俩还弄不住他吗?”


    “那可是一千两金子啊!咱们给那个姓叶的婆子忙前忙后,也挣不了三瓜两子!”


    两人嘀咕了一阵之后,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若你敢骗我们兄弟,肯定弄不死你!”


    宋重云向后一缩,道:“我信我信。”


    “等到后半夜,我们兄弟带你出去,你先在这好好呆着,听见没!?”


    宋重云紧紧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若是一会叶妈妈过来……”


    “我就装得乖一点,识趣一点,她说什么都附和,让她放松警惕。”


    宋重云赶紧说着。


    那两人又看了一眼,才走了出去。


    直到他们关上门,宋重云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他捂着胸口用力的呼吸,眼眶忽然一酸,那些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萧知非,你在哪呢?


    我好害怕,你知道吗?


    可是我已经在学着保护自己了,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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