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将军逼我假扮太子》 1、第 1 章 “萧知非,你这个恶鬼!” 枯草丛生,草尖沾着血。 颜安青蹲在草丛里,屏住呼吸,凝神望着不远处的跳耀的火光。 “啪嗒” 他手中握着的油画笔颜料未干,滴落在枯萎的草尖上,在幽暗的视线里,颜料的柠檬黄与鲜红的血融为一体。 人影在火光里拼命的扭动着身体,可下一瞬间,便如一滩泥肉跌倒在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真是见了鬼了! 这是凶杀现场啊! 怎么办,好想哭啊! 前一刻还在画室临摹世界名画的他,下一刻就出现在这片陌生的树林里。 颜安青看着那把从人身体里抽出来的凶器上还滴着鲜血,眉心一跳,差点就哭出来了。 应该立刻马上报警! 颜安青紧张的摸了摸身上,呜呜呜,根本摸不到手机。 “谁!?” “谁在那!?” 美工衣摩擦枯草产生的声响,引来厉声问询。 手足无措的颜安青想都没想撒腿就跑,可刚迈了两步就被身后巨大的力给扯了回来,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狠狠推到树干上,一只手掐在他的脖颈上。 颜安青瞪大眼睛,拼命扭动着身体挣扎,他瞥见那人一身黑衣,长发盘在头顶,昏暗中看不清面容。 “别杀我……” 他的脖子被掐的剧痛无比,说话都比平时费劲,那双手的腹肚上的薄茧,狠厉的摩擦着他细嫩的皮肤。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又是什么人? 火光从四周围了上来,踩着地上的枯草,循着跳耀的火把,颜安青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他五官美得世无其二,即便是颜安青在这般生死未明的危险之中,也不得不被他的容貌震慑,似是书中描绘的白玉无瑕仙人之貌,他唇角微微勾着,看起来柔和恬静,只是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里,毫无波澜,让人望一眼便觉得发冷。 颜安青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可是那眼神却在他们四目相对时,发生了变化,有了一丝流动。 “嗯?有趣!” 颜安青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开始晕眩,他不得不抓住对方的手腕,眼睛红红的哀求:“求你……放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哀求起了作用,掐住颜安青的那只手泄了几分力,他趁机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就在他以为对方能放过他时,那只手再一次掐住了他。 这次是他的下颌。 被那人狠狠掐住,用力抬起。 他另一只手掌摊开,随即便有递了火把过来,他握着火把,火光照在颜安青的脸上,炽焰的热气烘在脸上,熏得颜安青几乎睁不开眼。 “像,像极了!”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兴奋,顺着手掌传来的炙热,以及对方语气里的高亢。 颜安青挣扎时碰到了对方腰间的佩剑,他想起了刚才那个直挺挺倒下的人,顿时倒吸了口气,心中更是害怕极了,这个人到底是谁?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男人掐着他的下颌左右旋转,仿佛是在欣赏一份艺术品,他双眼弯弯,勾起笑容,整个人好像是阳春白雪一般明亮纯净。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温如清泉,却没有让颜安青的紧张有半分消散,蓄在眼里的泪停在了眼眶边边上。 因为他知道,那张笑颜之下的人刚刚还想杀了他。 “颜……” “不重要。”他低头轻笑,弯起的眼睫上划过火光,像是洒了点点碎金,他打断了颜安青的话,“这些都不重要。” 那只掐在颜安青下颌的手,突然松开了,男人弯下腰,一只手撑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笑吟吟的垂眸看着颜安青的脸。 颜安青想逃,却看见周围一圈举着火把的黑衣人,人人手里都有刀,刀上映着点点火光,刀尖径直冲着他。 无处可逃。 那男人凑近他,腕上缠了三圈玉色佛珠叮铃作响,垂落的穗子一荡一荡扫在颜安青的脸上,又酥又痒。 他眉眼柔和的笑出了声。 “反正你以后都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 颜安青疑惑的仰起头,却也只能看见对方完美的下颌线,他眨眨眼睛,余光却扫见一抹亮突然闪过,下一刻—— 热血喷了他一脸。 疯了,一定是个疯子! 男人握着他的手将匕首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膛,雪白的手指上染着刺目的鲜红,黑、白、红,三种最醒目的颜色浑然一体。 颜安青抖得厉害。 他腿软,他害怕,他想哭。 他遇到了个疯子。 血糊在脸上,黏腻、腥甜,让人作呕,他难受极了却不敢动弹分毫,谁知道这个疯子下一刻会不会再拔个匕首出来,刺到他的身上。 手指触到了颜安青的脸上,缓缓的摩擦,好像是在替他擦拭血迹,明明手指的温度是炙热的是滚烫的,可颜安青却被刺的颤抖。 男人的声音平稳低沉,仿若没有痛觉: “你以后就叫宋重云,是废太子。” “我是为了救你受的伤,所以你哭着以身相许。” “记住了吗?” 而他面前的“宋重云”,眼眶红红,声音柔软,充满委屈: “别杀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一向残酷冷血的萧知非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冰冷心脏里一晃而过的跳动。 == 颜安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客栈的,他只知道自己一闭上眼睛,浮现出来的就是那被血染红的泥,满地的尸体,人首分离,扭曲的厉害,死状骇人。 “啊!” 他尖叫着惊起,浑身虚汗连连。 “做噩梦了?” 昏暗中,萧知非的声音如新雪一般,厚重干净。 颜安青还是怕他,但他知道此时此刻,萧知非不会轻易再杀他了。 意外穿越到陌生时空的他,长了一张和废太子一模一样的脸,也正是这张脸,救了他一命,但也同样是这张脸,将他拽入了另一个深渊之中,与虎谋皮。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美术生颜安青,而是三岁被立为太子,十三岁因母家谋反而牵扯其中被废为幽王,发配至苦寒北境封地十载的废太子宋重云。 而如今,老皇帝病重,急召宋重云回京面圣。 在回京的路上,突遇黑衣人刺杀,宋重云已经死了。 而他,从今以后,就是宋重云。 他望了一眼,只见幽暗的光线里,那人坐在背对着他的窗边,腰背挺直,略显得有些瘦削,散落的乌发翻飞搅动,如这黑不见底的夜一般。 “不睡了?” 他缓缓转过身,银色的月华洒在他的面上,将他衬得更像是沉入凡尘的仙君。 颜安青移开了对视的目光,他感觉自己再多看一秒,脑袋就会被人扭下来。 “我什么时候能做回我自己?” 他不想当什么宋重云,不想当什么废太子,不想跟这个疯子一起回京城,更不想掺和进这个危险的朝堂之争里。 他只想做他自己,做颜安青。 “什么时候?”听到颜安青的问话,萧知非突然低声笑了出来,回荡在空旷的黑夜里,和着风声,更添几分寒意,“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颜安青掀开被子,跑到了萧知非的身边,他赤着脚“咯叽咯叽”在地板上踩得直响,“那你,可以想想吗?” “嗯?” “凭什么呢?” 萧知非已经换下了那件染血的黑衣,新换的白衣胸前隐隐透出一丝鲜红。 颜安青的视线从那抹鲜红上划过,抬眼:“凭你需要我这张脸,凭我对你以身相许,凭你我需要一纸婚书。” 萧知非笑了,弯起的长睫上撒着月光,透出一层银色的光晕。 “我向来不喜欢被人威胁。” 话是笑着说出来的,却让颜安青毛骨悚然。 “那……那我不干了,你杀了我吧。” 遥遥无期的生活没有盼头,他不想终日过这种舌尖舔血的生活,还不如就给他来个痛快,说不定他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颜安青看着桌案上的长剑,舔了舔唇,萧知非的手指拂在剑上,腕上的佛珠和剑身摩擦,发出叮当声。 下一刻,萧知非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手掌狠狠掐在颜安青的脖子。 “嘭!” 颜安青的上半身被砸到了桌案上。 剧痛瞬时袭来,强烈的窒息感让颜安青一个字都说不来,他拼命地挣扎,用力捶打着萧知非的胸口,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直到眼前开始发黑,手腕无力的垂落下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呼吸突然就顺畅了,那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移开,捏在了他的双颊上。 这次没那么用力,至少没那么疼。 “滚开!” 颜安青雪白的脸颊上被捏出五个指印,他捂着胸口拼命的大口喘息,惊恐的盯着萧知非。 滚吧,赶紧滚。 跟疯子谈不了条件。 他抬脚想马上滚开,可是腿太不争气软绵绵的根本站不起来,直接跪在了地上。 黑影罩在他的头顶,越来越近,颜安青的心狂跳不已,刚才的窒息感他还记忆犹新,不敢了,他再也不敢了。 不要杀他! 颜安青想爬走,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但是他的腿和脚根本使不上力气,一直无力的在地上打滑。 就在这时。 一只手穿过他的膝盖,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脖颈上,颜安青被人抱了起来。 这个角度,颜安青刚好能看见萧知非的长睫,一扇一扇,犹如舞动的蝴蝶翅膀,淡红色的唇仍旧带着笑,看起来是那么的温和优雅。 他抱着颜安青一步一步往床榻边走,小心翼翼又危险重重。 颜安青紧张的忘记了呼吸,含在眼里的泪都不敢轻易落下,直到被人放在床上,才长长的呼了口气。 萧知非坐在床边,替他盖上被子,眉眼柔和,看起来面善极了,“夜深了,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说完,他站起身。 “噗!” 吹灭了床头的灯。 颜安青闭眼前,看见了自己衣袖上染得血,像是一朵美艳的花,在雪白的寝衣上开得那样绚丽。 睡吧,睡醒了,噩梦也许就散了。 2、第 2 章 建安城郊。 马车缓缓驶过,碾下道道深痕,溅起的污泥抛出漂亮的弧线。 宋重云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一月之久,从前的披肩长发也终于能勉强梳成了一个髻,在套上繁锁又厚重的衣裳,他俨然已经成了个古人。 马车摇摇晃晃,坐起来并不舒服,一开始宋重云十分不习惯,但吐着吐着就好了,现在已经能平静的从飞起帘子的缝隙里,去望外面的风景。 突然,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宋重云手中的几张纸“哗啦啦”洒了一地,他收回视线弯腰去捡,指尖却碰到了另一只手。 热的他赶紧缩了一下。 萧知非一把将地上的纸抓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了一阵,半晌他转过脸,温和的笑:“这是你写得?” 宋重云搭在边沿的指尖颤了颤,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他对这个总是面容带笑的男人有了生理上的恐惧,现在只要他对自己笑,宋重云就控制不住身体颤抖,他躲开萧知非的目光,“是,你们说了那么多关于宋重云的事情,我一句也记不住,所以就写下来……” 话音还没落,就见萧知非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扯,“刺啦”那几张纸碎成两半,他眉眼含笑的望着宋重云,手指还在继续撕着,碎成千万片,他手心一握将所有的碎片全都拢在手掌心里,伸出窗外。 如雪的纸片散落在半空中,随着风慢慢飞舞,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你拿着这样的东西,是想直接告诉别人,你不是宋重云吗?” 宋重云噎住,这些“笔记”是他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的成果,就这么被撕碎了,他顿住去看萧知非,“不是……我……” “我记得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你必须牢牢记住宋重云的一切,他出生之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他的亲人,他的仆从,他所有接触过的伴读,甚至是他养过的那只鸟,还有他流放之后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认识的每一个人,他素日里爱吃的东西,不爱吃的东西,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你都要一一记住。” “因为你就是他。” 宋重云急得想哭,他是人不是神,也不是机器,怎么可能把别人二十几年的人生一字不落的记得清清楚楚? 眼见着,他们马上就要到建安城了。 宋重云都要紧张死了,冒充别人生活这件事,他二十二年来也是第一次做啊! “我、我……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么多细节?”宋重云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般的男人,紧紧攥着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不能要求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能跟他一模一样!” 萧知非凑近低笑了一声,“你必须一模一样,否则,我们都得死。” 他平和的声线里毫无喜怒。 宋重云顿了一下,像是没有懂。 萧知非递过来手,抓住他的袖子,将宋重云整个人往他所坐的地方歪了一下,“喏,就像那样。” 顺着手指的方向,宋重云望向车帘掀开的外面。 扑面而来的是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呛得宋重云抬手在口鼻间捂住。 他这才强忍着不适去看,道路旁边几步开外有一大片平坦的地方,在平地的正中间筑起高台,台面上的颜色呈现出诡异的深浅不一。 阴森森的。 此时,台上有几个人正弯着腰跪着,双臂被捆绑扭到背后。 宋重云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只觉得在他们身上死气缠绕。 随后出现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拎着把足有正常人手臂长的大刀。 “刺啦啦!” 刀尖划着地,发出刺耳又绝望的声音。 那壮汉大喝一声,刀起,刀落。 跪着的人瞬间身首异处。 “啊!” 宋重云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眼泪珠子一颗一颗落下来,脸上一点颜色都没有。 已经是第二次看见杀人了,可是他还是怕得要死。 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 他不想在这个动不动就会被人杀死的世界里待着,他想回家,现在就回家…… 一只手伸过来,落在他的脸上,慢慢地将他滚落的泪珠一颗一颗擦去。 “只要你好好听话,就不会死。” 佛珠上的藏青色穗子垂着,衬得他的指节分明,玉白修长。 宋重云的心尖疼了一下,樱唇微张,他仰头对上那双恬淡平静的眼睛,又害怕的垂下眼睛,藏起慌乱,“我只想做回我自己。” 话一出口,他又想起那夜里被人扼住喉咙的剧痛,心口砰砰跳着,赶紧低下了头。 他以为萧知非肯定又要发疯,哪知对方半天都没有什么动静,等到宋重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自己面前多了一张纸。 “签了。” 宋重云看了一眼那些写得很整齐的文字,疑惑:“契约书?” 萧知非点点头,抓住宋重云的手指,忽然往他自己的衣襟里探去,光洁细腻的肌肤如他的手掌一般滚烫,宋重云被这热度激着,手指不自觉的蜷了一下。 这疯子又在干什么? 不会是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比如说,尽一下他未婚夫的义务? 宋重云僵硬地坐着,硬着头皮由他的手指牵着自己的手指在他身上移动。 很快,宋重云的手指碰触到了一块软绵绵的布,这东西很明显是缠到身上的,然后还没来得及再多想,萧知非抓着他的手指按在了那一块软布上,使劲左碾右磨。 宋重云感觉自己的手指上被什么东西浸湿了,粘粘的,带着温度。 他明白了,这个地方是萧知非的伤口,他在用自己的手指沾血。 他真的很想将手收回来,可他怕自己挣扎会把这个疯子激怒,又不知道要做出什么疯事来,他强忍着心里涌起的恶心随着他一起捻转。 明明是很短的时间,宋重云却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 萧知非大约是满意了,这才把他们的手一起拿出来,捏着宋重云的食指,按在了刚刚那张“契约书”的最后一行。 “契约本该一式两份,咱们一人一份,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你那份我也替你保管着。” 他松开了宋重云的手指,血痕弄脏了萧知非的玉白素指,他眉心微微蹙了蹙,掏出干净的雪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收拾一下,建安城马上到了。” 说完将手中染了残血的帕子扔给宋重云。 宋重云捏着帕子一边擦手,一边去看那份契约书。 萧知非瞧了他一眼,见他眼角红红,眸子却干净明澈,偏过了头,想着昨日手下副将杨历久呈报的消息。 当日在禹州遇见这个少年,他夜里就派了人去查此人的来历,但是一月过去,却仍旧一无所获,仿佛这个人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 而且在他的身上没有找到任何与户籍相关的凭据,无来无根。 细想起来当日初见,他的衣服、他的头发都十分奇怪。 萧知非不动声色从衣袖里摸出个物件,捏着放在宋重云眼前,勾着唇角笑问:“这是什么?” 宋重云本来在费劲的辨认“契约书”上那些难懂的文字,他只关心到底契约书上有没有期限,忽而听到萧知非的问话,抬了眼睛望去,如玉的指尖上捏着的正是自己穿越当日手中握得油画笔,只是上面的颜料已经干了,凝结成一团。 他心里惊了一下。 萧知非这人总是能笑着说出最冰冷的话,宋重云怕他会多想,赶紧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只是画笔,还我。” 抓不到干脆直接要吧。 “画笔?”萧知非捏着油画笔在眼前转转,又看向宋重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画笔。” “这笔上还沾着颜料,难不成还会是暗器吗?” “嗯?”萧知非眼儿弯弯的笑着,“你提醒我了,也可能是暗器。” 说完他又将那根笔收进了自己的袖带里,转而看着宋重云,“进城门就会有你熟悉的人来接驾,倘若你不慎露出一丝破绽,被看穿了你的身份,等待你我的……” 萧知非凑近,清澈明媚的眸子直直盯着宋重云,“只有死。” “所以,你必须是宋重云,懂了吗?” 宋重云紧紧攥着衣角,垂眼低头,“懂了。” 他怎么可能不懂? 刚才不是已经让他看过一场“后果展示”了吗? 宋重云甚至怀疑,萧知非是故意让马车从刑场附近走过的,也是故意让他看这场血腥恐怖的行刑过程,目的就是让他害怕让他恐惧,让他不敢不乖乖听话。 萧知非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站起身往外走,宋重云忽然仰起头,问道:“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 萧知非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望向宋重云,发现他的眼神竟然多了几分疑惑,不禁又笑了。 “你一路护送我回京城,跟我签下契约书,我是假的宋重云,你就是假的未婚夫,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的目的?”他漫不经心地抚摸自己手腕上的佛珠,眼若秋水,“你只需做你该做之事,不该你问的事,不要多问。” 说完萧知非转过身推门出了马车。 宋重云倒吸口气,在胸口绕了一圈之后才重重吐了出来,余光瞥见自己食指上的残留的血迹,心生厌恶,捏着手帕狠狠地擦拭,雪白的指肚上很快就晕上红。 多日下来,他大概也知道了一些萧知非的身份,戍守丰嘉关的将军,手握五十万大军,将回纥的军队挡在了丰嘉关外三年之久。 但是,谁家好人是这样喜怒无常不定期发疯? 他甚至怀疑真的宋重云就是被这个疯子杀死的,而这次他以废太子未婚夫的身份回到京城,又到底是什么目的? 宋重云看着雪白帕子上沾染的血污,顿觉胃里翻滚恶心,扔到了一边,正准备再背背那些“功课”,就听见车外传来一阵嘈杂之音。 “微臣恭迎幽王殿下回京!” 幽王?谁? 哦,是我。 3、第 3 章 贤王宋重衡一直都没想明白,父皇为什么会召回他这位皇弟,本来就已经险象环生的朝局,不知道会因为他这位废太子归来,而发生什么更复杂的变化。 六皇弟命好,生母是魏皇后,刚满三岁时就被父皇册封为太子,从小便被父皇宠溺着,锦衣玉食的养着,在其他皇子还只能诵读四书五经的年纪,六皇弟就特许可以进入御书房和父皇一起批阅奏折,宋重衡比他大了两岁,每每看见宋重云提着袍角爬养枢殿的石阶时,就嫉妒的牙根都痒痒。 再后来魏皇后的母家犯了谋逆的大罪,太子被废封为幽王,流放到苦寒的禹州,魏皇后也自缢在寝宫里,还是被宦官姚丁汉置之公车令的空舍中,放在一口小棺里,草草葬在了建安城南的松柳亭。 说什么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大奉最高贵的女人,终了还不是连个墓碑都没有。 废后魏氏和废太子一并从史书中被抹去,甚至连半分影子都不曾寻到。 他以为宋重云再也不可能从禹州离开了。 没想到,他还能有重回建安城的一天。 马车摇摇晃晃一点点的接近城门,宋重衡敛起脸上的神色,嘴角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他身边的礼部侍郎褚熙跟宋重衡交换了眼神,向前半步,对着缓缓靠近的马车施礼大声道:“微臣恭迎幽王殿下回京!” 马车停在了褚熙的旁边,半晌才有一人推开了车门。 宋重云躬身钻出来,望过去的目光显得有几分生涩。 他看着距离马车最近的那个人,端详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还是对方主动上前躬身行礼,又再次说道:“微臣恭迎幽王殿下回京!” 微臣? 哪个微臣? 凛冽的风自袖口灌进来,冷得钻心刺骨。 他有些慌张,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掌,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萧知非你个疯子在哪呢? 宋重云冷得开始颤抖,开始想念车上的火炉,突然,厚重的大氅结结实实的盖在他的肩膀上,暖意顿生,鼻息间隐隐有玉檀香,身后的人手掌紧紧握着他的小手,宋重云似乎多了些底气,他硬生生挤出三个字:“起身吧。” 来人气场凛然,另一只手还抓着马儿的缰绳。 “萧将军?!” 褚熙身后一直观而不语的宋重衡突然向前一步,满脸不可思议的惊呼。 “贤王殿下。” 萧知非淡淡向他见礼,即便是宋重云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萧知非这个礼行的有多敷衍。 宋重云也很快在他有限的知识储备里,搜集出贤王的资料,“他”的四皇兄宋重衡,安贵妃之子,这几年逐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获得了一众大臣的赞许,是太子的竞争者之一。 而宋重衡此时此刻也转过来对着他露出个标准的微笑,虽然假的很,但是宋重云还是报以真诚,施礼:“四皇兄。” 此话一出,宋重衡怔愣下,脸上却依然持着那份贵重温和,“六弟从前可是叫本王四哥的,怎么几年不见就生疏了?” 宋重云樱嘴微张,小脸煞白煞白的,他一紧张脸上就特别容易泛白,一丁点血色都没有,他改口:“四哥。” “这就对了。”宋重衡伸手向前,拍了拍宋重云的肩膀,而他显然对萧知非的兴趣更大一些,转过头又对萧知非问道:“萧将军回建安城,本王怎么没听说?” 萧知非也不急于解释,而是转头看着他笑笑。 他抬起左手微微勾了勾,身后的杨历久就赶紧双手递上份公报,萧知非捏住公报笑着道:“丰嘉关三年一次换防,还有一月便到换防日,按照我大奉律法,换防日时军队守将要回京述职,臣依照律法回京,恐不需贤王殿下知晓罢?” 宋重衡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却也说不出什么,萧家势大,眼前这位少主更是了得,十五六岁便已经出入军营,坐镇丰嘉关,大小战事从无败绩,其名早已威震北地,丰嘉关的五十万精兵都在他们萧家父子手中,就连皇帝都忌惮几分。 不是他这个贤王能随便过问的。 话锋一转,宋重衡依旧笑着道:“本王只是觉得兵部懒政,将军换防回京他们竟然不曾派人相迎,着实不像话,明日本王定要参他一本!” 萧知非表情凝然不动,半晌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陛下早有懿旨,丰嘉关一应军报军情,可直接禀告他,无需受制于兵部管辖,贤王殿下难道忘了吗?” 宋重衡的笑还留在唇角,又被他硬生生扯得更深了几分,“倒是本王忘了。” 这近乎令人窒息的对话,终是宋重衡先败下阵来,只能将目标又转向宋重云,“六弟,故人相见你好像一点也不欣喜啊?” 宋重云有点意外,他难道以前跟这个贤王很熟悉吗? 不管了,既然你都说了…… 宋重云挣开萧知非的手,张开双臂冲着宋重衡就抱了过去,还不忘在他的后背上拍拍,“四哥,好久不见,重云好欢喜。” 应该够了吧?! 宋重衡愣在原地,僵着两条胳膊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他这个皇弟怎么好像有点笨笨的? 难道是流放十年打击太大了吗? 宋重衡尴尬的抬着胳膊刚要回抱上去,怀里的人却被萧知非一把拉了回去,“咚”的一声,宋重云的额角撞到了对方坚硬的肩膀。 “六弟误会了,四哥不是这个意思。” 宋重云: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怎么那么多意思? 宋重衡慢条斯理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裳,道:“四哥知道六弟在禹州时定然是会想念少时的玩伴,所以今日便与褚熙一同前来迎接六弟。” 所以他说得故人是褚熙? 宋重云搜寻着脑子里的记忆,褚熙是他以前的伴读之一,确实算得上少年情谊,但—— 他扫了宋重衡身后的一众人,每一张脸都是如此的陌生,就连官袍的纹样都大差不差,到底哪个才是褚熙? 不管了。 宋重云准备选个年纪与自己最相近的,既然是他的伴读,那必然在年龄上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吧,他抿着唇就要往锁定的目标那里走,却突然感觉手掌被狠狠地捏了一下,他还没回过神来,就随着那丝隐含的力道拽到了另一个方向。 所面对之人正是刚刚最早迎接他的那名官员。 “多年不见,幽王殿下。” 褚熙见宋重云已经看向了他,便也不能再托大,自觉地先一步招呼。 冷风拂来,宋重云暗暗出了一身冷汗,长吸一口气,幸而有萧知非提醒他,应该能过关了吧。 另一边宋重衡的视线则是一直没离开过他们二人紧握的手,越看越就觉得这俩人不对劲,终于忍不住问询:“萧将军与我六弟竟是这般熟悉亲近了吗?” 这次没轮到宋重云来回答。 “微臣曾救下幽王殿下性命,殿下为表感激,愿意以身相许。” 声音清贵优雅,如金石玉珏相撞,掷地有声,萧知非很淡的笑了笑,极好的面容儒雅温润的像是一块美玉。 四周无数道惊异的目光追随至他们身上,仿佛一道惊雷从天而至,劈在了宋重云的身上。 他是皇亲贵胄,是天家之子,竟然愿意委身于其他男人身下。 宋重云被人盯得难受,欲转过身去,然而却被萧知非用力的搂过肩膀,一下抵在他的胸膛之上。 萧知非唇角微扬:“我与殿下之事,你们作何想?”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他口中缓缓吐出,充斥着别样的危险,而他的手有意无意按着腰间的宝剑,强烈的压迫感让众人都想趁早结束这场欢迎会。 谁还会作何想? 宋重衡又怎么会不懂萧知非的意思,他咽咽口水,清晰地感受到一滴冷汗从他的后背滚落,滑进了衣袍之中,胸口仿佛是堵了块巨石,他这六弟刚刚回建安,就给了他一个好大的下马威啊! 未婚夫? 他还哭着要对萧知非以身相许?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傍了好大一艘船! 宋重衡长长吸了口气,故作轻松,拱手送别这二位。 萧知非搀扶着宋重云走上马车,自己却是身形轻盈跨坐于马上,一手拉住缰绳,策马一步步走远。 他未穿甲胄,只单单坐在马上,便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宋重衡望向他们一行背影,褚熙则上前小声道:“殿下不觉得幽王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嗯?”宋重衡收回视线,侧目,“却有些与从前不同。” 褚熙继续从旁提醒:“微臣听说,幽王在禹州曾遭遇不明身份的贼人刺杀,想来萧将军所说的救命之恩,便是那个时候了,而在那次刺杀之后,幽王身边护送其回京的护卫,都死了。” “十年了,建安城没有人在这十年里见过幽王。” 宋重衡垂眸思量,半晌忽道:“是啊,十年都没任何消息的人,谁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冷风过境,乌云翻滚,不知废太子的归来,又该在这个波诡云谲的京城里,翻出多大的惊涛骇浪来。 - 天际之上,突然涌出层层厚实的云,瞬时狂风大作,呜呜咽咽的刮个不停。 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皆跑动起来,小贩们推着车,盖上一层蓑衣,在细雨里四处躲避。 城门转了个弯,萧知非便上了马车。 宋重云抿起一个假笑,看着他那张如青山隐雾般朦胧的脸被雨滴打湿,便随手捡起刚才自己曾扔在一旁的帕子,递给萧知非:“萧将军,擦擦脸。” 萧知非没有动,眼尾带笑,神情温柔,只是唇边的那抹笑,有些发冷。 “你知不知道刚才宋重衡已经开始猜疑你了?” 宋重云哑然,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他刚刚表现得……还不错吧!? 捏在指尖的帕子,被萧知非的目光注视着,竟如火烤一般,变得滚烫,让他的手也跟着抖动起来。 “建安城这个地方,即便是人也会吃人,更何况等待你的是一群豺狼,你要是不能拿出十分的小心,又怎么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萧知非捻动腕骨间的白玉佛珠,一颗一颗佛珠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明日,自会有人带你进宫去见皇帝,你若是在皇宫之内还行差踏错,必然会引起皇帝的猜疑,他可不像宋重衡这么好愚弄。” 宋重云点头,他今晚加紧用功还不行吗?那记不住人的长相还不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照片吗?只凭借着一两句的轻描淡写,就让他能跟现实里的人对上号,这也太难了。 他望着萧知非,望着他修长的手指间不停捻动的佛珠,只觉得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一时没忍住,他搓了搓自己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心里却泛起嘀咕,以他所见,那些豺狼虎豹都不如萧知非来的危险,来的可怕! “那……我们现在去哪?”宋重云眼睫轻颤了下,故作平静。 他看到萧知非的唇角微勾,面色平静如常,“纪王府。” “可、那不是?”宋重云朱唇轻启,满脸疑惑。 “不错,纪王府正是当年宋重云……”萧知非漆黑的眸子饶有兴致的盯着他,那只搭在宝剑上的修长手指,轻敲剑柄,“也就是你,当年册封太子后,皇帝御赐的府邸,自你离京之后,本荒废多年,今年一开春,却被纪王占了去重新修缮一番,算起来今日便是他开府迎客的大喜之日。” 马车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他大喜,我们去干嘛?” 宋重云其实心里已有答案,萧知非肯定是要给这个纪王添堵去的。 萧知非偏过脸来,眸光落在他的面颊上,“属于你的便也就是我的,既然是我的东西,那我就一定要拿回来。” 4、第 4 章 纪王府。 麟台水榭中人影晃动,冷风袭来,拂动檐下悬挂着的宫灯。 雨势渐大,侍女将门窗关好,又换上新置的火盆,将整个厅室里烘得暖意盎然。 酒过三巡,一排年轻的歌伎袅袅而来,然后奏起小曲。纪王宋重临环视长桌一圈,端起手边酒盅,道:“本王的酒,诸位大人也都喝过了,那是否能聊些正事了?” 酒气爬上他的脸,映出红晕。 纪王冷着一张脸望向瞬时安静的众人,眼里带了些不满,他手指微卷敲敲桌角,身后的宦臣立刻着人将桌上一应碟碗撤下,然后在每个臣工面前摆下早备好的空白奏疏,一人一份的笔墨砚台工工整整的拜访与身位前。 “诸位大人,请开始写奏疏罢。”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脸惊色,原来这场“鸿门宴”的目的竟是让他们写下奏疏。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朝堂里有头有脸的重臣,自然也心知肚明纪王想让他们写得奏疏内容。 自寒月以来,陛下总推脱身子不好未曾上朝,而朝中大小政事则由内阁和纪王、贤王三方势力监管,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寒,陛下的病也愈沉重,据说连床榻也下不了,于是便有朝臣上奏疏,望皇帝早立储君,以安国邦,哪知却等来皇帝的一纸诏书,要废黜十载的幽王进京。 本就浑浊的储君之争,更添了一分乱事。 纪王烦躁的皱起了眉。 无人动笔。 他眉梢一挑,手掌重重的砸在桌案上,“还不写?你们是对立本王为太子有异议吗?可不要忘了,你们能有今日的位置,是谁在背后帮衬的?!” 礼部尚书冯谊颤颤巍巍站起身,他抖着手给纪王见了个礼,漆纱幞头盖不住他鬓角花白的发丝,“老臣年事已高,早该辞官回乡颐养天年,如今这储君一事,老臣还是不参合了罢。” 纪王歪头睨了他一眼,冷笑:“冯尚书既然资历深厚,就更该为父皇排忧解难,这时提辞官,你是什么意思?想给父皇添堵吗?” 冯谊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眼,又颤颤巍巍坐了下来。 “陛下成年的皇子有四个,除了三皇子生母是掖庭罪奴,还有其他皇子呢,纪王殿下您……” 说这话的是新任太常寺少卿刘典,太子之争,他一向是不参与的,要不是不久前太常寺卿江大人帮了他的大忙,而今日之筵席,江大人又极力邀请他一同前往,为了不扫拂上司的颜面,他才来的,哪知筵席是假,写奏疏才是真。 真真是打得好一手好算盘。 纪王双眸一眯,双手撑着桌子站立起来,指着刘典问道:“本王告诉你,本王的生母是当今的皇后,他贤王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本王一争高下?他那生母只是个卑贱的奴婢,媚惑了父皇才有了今日的贵妃之位,小小贱婢之子也敢与本王相争?” 刘典还想申辩,却被身旁的太常寺卿拉了一下。 纪王抬手挥了挥,身后迅速围上一圈侍卫,个个横眉怒目,双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本王告诉你们,这奏疏你们今日若是不写,是走不出这王府大门的,懂了吗?” 佩剑拔出一半,白刃映着灯上烛火,刺得人眼睛生疼。 刘典气得头疼,今日之事真是闻所未闻过,竟然还有强迫臣工写奏疏要求立太子的! 哼,真是厚颜无耻! 大奉江山若是交给这样的人手中,怕也是没几年就要到头了。 他勾了勾唇角,挑眉道:“就算贤王殿下不够格,那幽王呢?臣听说是陛下亲自叫近身护卫去禹州请了幽王殿下回京的。” 纪王直接跳起,从身边侍卫腰间抽了宝剑,剑尖直指刘典,他双颊涨的鲜红,怒道:“什么狗屁幽王,他是被父皇废黜的罪人!你竟然敢把本王跟他那个废人相提并论?本王看你是活腻歪了!” 他提剑就要刺下去,剑尖已然碰触到了刘典咽喉的肌肤。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黑影破门而入。 薄而利的剑锋,擦着纪王的耳畔飞过,带落青丝几缕。 “当啷!” 纪王手中的剑被挑飞了。 “谁!哪个不知死活的……” 话音未落,他便看清了那人的脸。 檐下摇晃的灯火御风而来,照亮了他如神邸般的容颜。 “萧知非!?” “萧将军!?” 萧知非优雅的收剑,抚掌而笑:“纪王殿下是想杀了这位当朝四品官员吗?” 纪王被他笑的头皮发麻,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萧知非,你看错了,本王在跟他切磋武艺呢!” “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殿下了。”萧知非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依旧神情自若。 纪王看着他,半晌才察觉不对,便赶紧问道:“萧知非你不是在丰嘉关吗?什么时候回京城了?本王怎么不知道?” 萧知非低声笑笑,抬眸依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纪王殿下与贤王殿下问臣的问题都一样,臣已经回答过贤王殿下了,不想在纪王殿下这里在浪费口舌。” “你!”纪王拧眉,面色如土。 “臣如何?” 纪王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但却无法对萧知非发作,这一屋子的侍卫唬唬这些个文臣也就算了,对上萧知非,那就是自讨没趣。 他又不笨。 “你为何来本王的府上?” 纪王越想越不对劲。 萧知非就算回了建安城,他也不该来他的王府里啊,他自己不是在建安有宅子吗?来他的府上做什么? 萧知非眉眼一低,唇畔已经挂了一抹笑,声音闲闲的,“臣听闻纪王殿下乔迁之喜,来送礼的。” 别说是纪王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每一个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 萧知非来给纪王送礼? 这送礼的姿势可真是有点特别了。 “云儿,还不过来吗?” 萧知非淡淡的扫了纪王一眼,目光转向了门外的男人身上。 众人的视线也随着他一起转向了门外。 只见一个身披青色大氅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面色有些发白,唇瓣紧紧抿着,一张脸却生的熠熠生辉,眉宇间竟有些雌雄莫辨之美。 可宋重云离开建安城已经太久了。 久到几乎没有人还记得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只有纪王在看到他那双似水含情的秋眸之后,才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是……?” 萧知非没有理会纪王的发问,而是对着来人伸出了手。 男子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可他对上萧知非那双眸子的时候,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上。 虽然宋重云的另一只手紧张到使劲捻搓着衣角。 萧知非将他一把拉了过来,对着纪王和剩下的所有人说道:“怎么,都不认识他了吗?他是十年前流放禹州的幽王,宋重云。” 宋重云不安的喘息着,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弥漫着惊异、猜疑以及唏嘘。 他喉间像是沉了块铁,根本说不出话。 只能瞪大眼睛、手足无措,像是展览品一般被人阅览。 “宋重云?” “你不是在禹州遇刺了吗?怎么可能还能回到建安城?这绝对不可能!本王不信!” 纪王径直冲着宋重云跳了过来。 他横眉怒眼的模样,让宋重云感到害怕,他不禁倒吸口气,向后退了半步。 然而正在此时,一只炙热结实的手掌,托在他的腰间,止住他的后退,手掌一勾,又将他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纪王殿下又怎么知道,他遇刺了?!” 5、第 5 章 “不管你信不信,他就站在这里,臣说他是幽王他就是幽王,殿下没资格质疑。” 萧知非眼睛弯着,他垂头看向纪王,眼帘有节奏的煽动,那只搭在剑柄上的手指,若有似无的轻轻敲着,力道不大,却在落针可闻的厅室里,被放大无数倍,如同催命符一般敲打在众人心尖上。 “你!!!”纪王脸上肌肉微微抽动,迎上对方那双锐利的眸子,最终也是败下阵来,干脆把头转向了旁边。 宋重云在旁边握紧自己的掌心,离他最近的侍卫手中拔出一半的锋利剑刃,折射出森森寒光,灼的他双目生疼。 心在喉咙口疯狂的跳动,好像下一秒就能蹦出来。 所有的视线都从萧知非的身上,转移到了他这里,宋重云快把手心抠破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说些什么,可是他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只托在他后腰的手掌轻轻拍了拍。 宋重云狠狠吞咽口水,再次扬起头的时候,面容沉静、目光灼灼,纵眼角泛红,但能坦然迎向他人的打量。 “我是宋重云,明日我会进宫面见父皇,倘若诸位真的写下推荐立纪王兄的奏疏,我定会将今日我所见之事如实禀告。” 这一句话仿佛是用尽了他毕生力气。 他纤长的眼睫不由自主地轻颤,潋滟长眸望向身旁的萧知非。 即便是纪王也暂时说不出什么,他捏紧手掌,瞪着宋重云。 真是晦气,被这么个废黜的东西破坏了他精心筹谋许久的宴席。 纪王使劲地握拳锤桌案,偏头压着嘴角,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心里恨得要死。 见着气氛缓和,有人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不知萧将军为何会跟幽王殿下在一处?” 虽不知死活,但却把纪王拉了回来。 宋重云不重要,一个被废的太子,曾经强大的母家也在当年的案子里灭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就算回到建安城,又能翻出浪花? 纪王偏头拿眼斜睨着萧知非。 屋外风雨潇潇,吹动宋重云大氅上的雪狐毛。 纪王突然清醒,雪狐为丰嘉关独有十分珍贵,几年前萧知非曾经进贡过一条,他曾在父皇的身上见过,雪狐皮毛纯净洁白,在太阳下还会泛着七彩的流光,见之便会过目不忘。 纪王额角浸汗,他再次看向萧知非。 半晌后萧知非笑了笑,抬手帮宋重云理了大氅系带,若有似无的抚了抚团在脖颈上雪白狐毛,才顺着氅衣牵住宋重云的手,说:“臣于幽王殿下有救命之恩,他愿意以身相许,未婚夫陪着一同进京,应该没问题吧。” 宋重云一天之内已经是第二次听他说这话了,这次倒是平淡了许多,也可以坦然面对投射而来的各种复杂目光。 他闭了闭眼,呼吸微促。 随后便仰起头,点了点。 相信这样的消息也会伴随着这些臣工的离开,很快传遍整个建安城。 陆陆续续人都走了,最后纪王却发现,他这个突然回来的六皇弟和他的“未婚夫”却依然还在。 “你们怎么还不走?” 宋重云看他的神情就差直接赶人了,没这么做的原因,可能害怕萧知非手里的那把宝剑。 “走?”萧知非浅浅一笑,“纪王怕不是忘了,这里原来是谁的府邸?” 纪王蹭的一下站起来,又觉得气势不够,垫起脚尖,指着萧知非大喊:“本王告诉你,你不要太过分!他们都怕你,本王可不怕!这宅子是父皇同意给本王的,早就跟这个废人没任何关系了!” 宋重云觉得跟纪王说话挺吵的,这人嗓门大,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纪王怕不是忘了,当初陛下说的是,暂居。” 这话让纪王眉心直跳,原来这二人隔着等着他呢,怪不得他们会冒然出现在他的王府里,刚才没做多想,原来是来要府邸的! 宋重云眼皮跳的厉害,一阵冷风灌入窗户,他开口道:“既然纪王兄说府邸是父皇同意给他的,那不如等重云见到父皇问过之后,再做定夺,至于现下嘛……” “现下我们就先住在纪王府。” 纪王这次又差点跳起来。 “不是!?你萧大将军在建安城亦有府邸,为何要在本王的府上住?” 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长得高就能不讲理嘛? 萧知非也不怒,拉着宋重云坐了下来,理理自己的衣袍,抬眸时唇角挂着笑:“我的府里长久无人居住,亦无人打扫整理,暂时住不了。” 宋重云在这一瞬间有点佩服纪王了,他就一点都没看出来萧知非眼中透出的寒意嘛? “那你们也轮不到住在本王这……” 纪王话音未落,就被立在他身旁面白无须的宦臣打断,弯腰对着宋重云二人道:“幽王殿下、萧将军能下榻我们王府,是王府上下的荣耀,您二位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家殿下呀跟你二位斗嘴说笑呢!” 刘如福说完还不忘给纪王挤了挤眼睛,这才赶紧招呼着手下的其他人去收拾后院的偏殿。 纪王虽是满脸的不情愿,却并没有在反驳什么,而是偏过头干脆不去看这两个人,直到刘如福再次回来,这才着人引着宋重云他们去了后院。 看着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纪王才拍桌对着刘如福怒道:“福伯,你好大胆子,都敢做本王的主了?!” 刘如福赶紧跪下,叩头道:“殿下,您可想想如今您能得罪萧将军吗?那个废太子不打紧,纵是他回了建安城,又能有多大的势力?可是您想想,那萧知非可就不同了,他手中握着的是大奉最精良的军队啊。” “那是父皇的军队,不是他们萧家的!” “唉!”刘如福摆摆手,道:“太史公曾写过一句话,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 纪王狠狠望向窗外,半晌才闭紧眼,道:“福伯所言有理,是重临糊涂了,以后他们在府上一应所需之事皆由福伯负责。” 地板寒冷,刘如福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弯腰领命。 = 侍女点了灯,将整个苍雪院照得亮堂堂。 纪王府一应物品都是上乘,屋内换了新的桌椅床榻,俱是黄花梨木,唯独墙上挂的字画,已经差了些。 但是想想刚才纪王的表现,宋重云也看得出他大约是个什么性子,能挂上几幅字画已经是附庸风雅了。 萧知非住在他的隔壁,宋重云只有独处的时候,才能身心放松下来。 闭上眼,泪水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他不是宋重云。 他一点也不想当宋重云。 什么皇亲国戚,什么太子皇子,什么江山社稷,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眼前又浮现出萧知非那阴森可怕的笑脸。 他好想逃啊! 宋重云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逃? 逃!!! 提着裤脚,宋重云光着脚走到了大门边,顺着缝隙他向外张望,杨历久抱着长剑站在檐下,他的左右各有两名侍卫。 这里不行。 宋重云提着油灯,沿着屋子走了一圈,内室的小间开了一扇侧窗。 他搬了椅子,踩着爬上去扒着窗子向外张望,油灯晃了晃,宋重云意外的发现这里紧挨着后花园的墙围,窗子与墙之间只有一道窄缝。 他只要稍稍用力,定能跳到墙头上。 宋重云缓缓从椅子上下来,穿好衣裳,又翻了翻这个屋子里值钱的东西,装了个小包袱。 背上小包袱,宋重云笑着爬上了窗户。 “萧知非,再见啦!” 6、第 6 章 “将军,宫中来报,卫侯今日欲闯披霞殿,被李大统领给拦了下来。”杨历久双手托了一尺素,递到萧知非的手中。 “卫侯?” 萧知非指尖捏着尺素,透过油灯的微光快速阅览上面的文字,他不动声色笑了一下,随即将那巴掌大的尺素悬在火苗上。 “他们一个也别想逃。” 橘色火苗很快吞噬了尺素,眼见着就要烧到手指尖。 站在旁边的杨历久,心口一跳,赶紧伸手去拍。 萧知非指尖转卷,将带着火苗的尺素捏进了自己的掌心。 看着都让人觉得疼。 “将军你……”杨历久跪在地上,心疼的说不出话来,“何必要这么伤害自己,在禹州的时候也是,您知不知道您那刺的那一下,离心脏就差寸毫,若是再偏一点,您让我们可怎么办是好?” 萧知非摊开手,一捧灰烬在掌心,他笑道:“疼才能让我时时记住恨。” 油灯的火苗轻微的晃动了一下,他的表情凝住,将那捧灰烬收到了荷包里。 “外面有人!” 杨历久也听见了声音,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向萧知非。 萧知非神色平稳,声音低沉清冷:“去看看。”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案几。 很快杨历久就进来禀报,眼色慌张:“将军,大事不好,隔壁那位殿下不见了!” 萧知非唤来身边的暗卫,命令他们去寻人。 杨历久看着他似乎是有些累了,下完命令之后便闭上了眼睛,便也不再打扰,跟着几个暗卫一起出了门。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冷气越来越重,下到后半夜便夹杂了雪粒子,砸在屋顶上发出叮叮玲玲的声音。 丑时刚过,杨历久顶着蓑衣赶回,因着身上已经湿透,不便进屋,立在门外禀报—— “将军,属下无用,顺着后巷一路追寻,也没找到殿下的行踪。” 萧知非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手腕上的佛珠,问道:“没找到人吗?” 杨历久垂头,道:“没有。” 过了片刻,萧知非道:“他大概藏起来了,王府里屋舍这么多,你们也不能挨个去搜,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当日怕他不熟悉纪王府内的建筑布局,萧知非曾给他看过王府的画图,其中还标注出了几间荒僻的房间。 雨雪交加,他必然是躲在了某个房间角落里,不易被人找到。 萧知非眺望窗外雨势,一把抓住外罩,径直向外走。 不能等天亮,天亮雨停宋重云也就逃出去了。 = 雨势越来越大,寒气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阴森可怕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宋重云从废弃的望月楼后面的狗洞里钻了出来。 从墙头跳下来的时候,他右脚扭了一下,每走一步都疼的厉害。 雨已经渐渐变成了雪花,落在脸上,能冷到骨头缝里。 可是他不想再当宋重云了,他必须要逃走。 离开萧知非,离开那个恶鬼。 坚定了这个信念,宋重云忘记了脚腕上的疼,他拼命的向西北方向逃,如果他没记错,那边应该是长兴坊,建安城里的客栈大多在此处。 雪花落在地上,还没堆积便化在水里,宋重云踩着水贴着房檐跑。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穿过广济桥,穿过街巷,穿过河岸,湿透的衣衫糊在身上,一开始他很冷,恨不得披上棉袄,可是越跑越觉得热,到后来,他热的想脱去湿腻的衣服。 可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身体在欺骗他,他必须赶紧找到落脚的地方,换下这身湿衣服,否则他会死在这个雪夜里。 宋重云上学的时候体育是最差的,谁能想到,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竟然要靠着使劲跑步来求生。 跌跌撞撞跑到这间客栈的时候,宋重云几乎要昏过去了。 “公凭!” 柜台后面托着脸睡得半眯半醒的小二,厌嫌的看着宋重云。 “什么?”宋重云凑到靠近火炉子的地方,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一丝知觉,他微喘着,冷热忽变,一股热血冲到了脸颊上,犹如雪中红梅。 “公凭!客官您的公凭!” 客栈里的气氛沉寂下去,宋重云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东西,但他不敢问,再问下去就要引起对方的怀疑了。 “哦,我出门急,忘带了。”宋重云编了个最常用的理由,“我就住一夜,明早城门开,我就要出城的。” 小二抿了下唇,睨眼看着他,过了好久才从下面拿出个钥匙扔到桌子上,“押金,20钱。” 宋重云手指紧扣,他身上没有钱。 但是,他有东西。 宋重云解开身上的小包袱,从里面摸出个青花瓷杯,放在店小二面前,“银子用完了,这个抵押可以吗?” 店小二揉了揉梦惺的眼睛,盯着那青花瓷杯,又抬眼望着宋重云,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道:“行吧,客官先上去住吧。” 宋重云这才长舒了口气,抓着包袱一瘸一拐的爬上了楼梯。 逃命的时候不觉得,现在闲下来了,才发现自己的脚腕已经肿成了大馒头。 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宋重云眼眶红蒙蒙的,他坐在床边上,盯着脚腕,仿佛眨一眨眼,就会落下泪来。 为什么别人的穿越都是金手指啊,系统辅助啊,凭什么到他这里就是呼吸都会丧命的那种? 他要是有罪,请让法律制裁他! 雪落无声,院中枝上昏鸦飞离。 鞋袜已经湿透,双脚冻得青紫,与筒袜冻在了一起。 宋重云将双脚清理干净,又泡了会热水,这才渐渐缓过来,一阵阵发麻发疼。 他盖着厚厚的杯子,蜷缩成一个团,靠在床边上,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人已经睡着了。 = 宋重云睡得很轻,而且他觉得自己根本没睡多久,就被楼梯上闹哄哄的声音给吵醒了。 “哪一间?” “是这吗?” 他微微迷了眼,窗外明明还黑着,怎么外面的动静就这么大了? “嘭!” 他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宋重云吓得一哆嗦,眼睛开没睁开,就举起双手:“大将军饶命!” “就是他!那东西就是他给我的!” 不对。 这声音不像是萧知非。 宋重睁了半只眼睛,看见的是店小二和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官衙打扮的人。 为首的一人抬手挥了挥,后面两个人拖着铁链子径直冲他就过来了。 “不是,这这这……这是干什么?” 宋重云害怕的在床榻上跳了一下,缩着往角落里逃。 “干什么!?你干了什么?!” 为首官衙一眼就看见了宋重云的小包袱,快步走过去抓住,扯着一角扒开里面,这一看给他脸都吓白了。 不过很快就变成了欣喜若狂。 “好好好,果然是王府的东西!你这贼人偷了王府的器皿,还敢大摇大摆的拿出来,真是白白给我们送功来了!” 根本由不得宋重云分说,三个府衙就把他直接绑了起来,押回京兆尹府衙。 = 府牢里光线灰暗,宋重云冻得手脚发凉。 刚在客栈稍稍暖和点的身子,一下又被拖进了这种鬼地方。 他一定是穿越的姿势不对,才会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 看押的狱监把他扔进来之后,就没了踪影,现下这个地方除了其他牢间里凡烦人的哀嚎声,可就算是旁边这几只老鼠吱吱叫的欢了。 捆他的绳子嘞的紧,他只能踢踢脚尖,以免那双腿长时间弯着,在缺血坏死。 可惜了这双大长腿,跟着他真委屈。 宋重云转动眼珠,忍不住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乖乖去做废太子,说不定跟萧知非谈谈条件,也许……至少过得舒服啊! 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呜呜呜……萧知非你个乌龟王八蛋!” “你就不能来救救我吗?!” “我不想死啊!” 就算真的死,做皇子死总比下大狱当阶下囚死要体面得多吧! 话音刚落,牢门打开了。 马灯的光照亮了小半个牢房,一道长长的影子,从牢门口拉进。 “现下知道不想死了吗?” 那个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春日里将化的雪一般,还带着笑。 宋重云惊得扬起了头。 萧知非那张宛若仙君的脸被灯光映的半明半暗,更添了几分神秘。 “叮当!” 宋重云知道,那是萧知非在捻动佛珠时发出的声音。 他很怕他,可此时此刻,他又是如此的渴望能见到他。 须臾,萧知非才道:“以后还逃吗?” 宋重云身子一颤,只能抿着唇摇摇头。 “那跟我回去吗?” 他宋重云眼眶微红,他知道他没有理由拒绝他。 片刻后,宋重云终于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挣扎着站了起来,冲着萧知非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颤声道:“我要出去,我要回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想好了?” 宋重云环在他腰间的手又紧了紧。 “你不是不愿意吗?”萧知非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 那样的目光,让宋重云眼里的泪再次涌了出来。 “我只是害怕,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 “松手。”萧知非道。 宋重云泪珠子砸了下来,又努力的抱得更紧了一点,他摇头:“我不。” 见他不肯松手,萧知非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双手攥住他的胳膊,正视他:“我说过,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死,这一次我不再追究,若你还有下一次——” 萧知非一只手掐住宋重云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7、第 7 章 好累。 行至末路的无助。 眼皮好沉,宋重云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软绵绵的垂着。 萧知非将人搂进怀中,这才觉出不对劲,伸手去探宋重云的额头。 好烫。 单薄的里衣已经被汗浸湿,瘦弱的身子一直瑟瑟发抖。 生病了自己都不知道吗? 手掌托住脖颈,触之便觉的滚烫,萧知非眉心皱起,另一只手掌抄住宋重云的腿弯,将人横抱起来,烟色大氅将二人裹在了一处。 阴冷的风透过生锈的铁门缝隙,吹到了大牢壁上的火把上,呼呼作响。 京兆府尹周升听闻属下来禀报,说是镇北大将军萧知非闯进了大狱之中,便急急忙忙从前堂赶了过来。 伸头这么一看,给他吓得不轻。 萧大将军小心翼翼的抱着人,从牢里走出来,怎么看都不像是“泛泛之交”的样子。 他阴着脸问旁边的役头,“这人是谁?从哪抓的?抓来为什么不报本官?” 役头惊慌不已,双腿只发软,“卑、卑职就从长兴坊抓的人,只是偷盗就、就没上报。” “大将军又是怎么知道的?”周升压低声音,怒道。 “卑卑职不知。” 周升抬起一脚踹到役头的屁股上,“没用的东西!” 此刻,萧知非走到了周升的面前,自上而下打量,才道:“周大人。” “不敢,大将军,小人京兆府尹周升。” 今日已放晴,阳光照在人身上,镀上一层暖的影儿,化雪自檐角淅淅沥沥的滴下来。 半晌,萧知非“喔”了声,转过身,抱着怀里的人大步往外走,烟灰色的氅衣卷着一道雪泥。 杨历久站到周升的身边,停下来眨眨眼睛说:“周大人,您可知我家将军怀里的人是谁吗?” 周升木讷的摇摇头。 杨历久低笑,忽然贴近周升耳畔,轻声道:“是我家将军的未婚夫,幽王殿下宋重云。” 窒息。 周升惊得张大了嘴,足足能塞进一个鸡蛋。 杨历久“嘿嘿嘿”地笑着,大步追着萧知非,引着人上了马车,他推开车门请人进去,随即才问道: “将军,回纪王府吗?” 看他家将军没说话,杨历久懂事的赶紧关了车门退出去,又吩咐车夫驾车往纪王府去。 车门掩上将冷气挡在外面,萧知非弯腰将怀里的人放下,又捏着夹子从火炉里夹了块烧红的炭,放在手炉里,搁在宋重云的手掌心。 他解下氅衣,盖在人身上,掖了掖周身的缝隙。 “历久。” 杨历久轻敲门框,探了头进来,“将军?” “刘守旺手里不是还有几个积压的案子吗?”萧知非坐在旁侧的位置,伸手理理裙裾一角,“让他把案子给京兆尹府报过去。” “是。” 萧知非忽而抬眼,道:“周升在府尹的位置坐了也有三年了吧?” 杨历久在心里算了一下,点头,“是有三年了。” “也该动动了。” 弓腰在门后的杨历久听得头皮发麻,看来周升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马车摇摇晃晃拐了弯,行至僻静之处。 杨历久刚想退出去,便看见小巷房顶上一道黑影闪过。 萧知非眸色深沉,眼尾微挑。 “将军,老鼠又来了。” “嗯。”他修长的手指滑到腕间,抚着如玉的佛珠,一颗一颗轻轻捻动“去吧。” == 宋重云头疼欲裂,浑身都发冷,可是他却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暖意,慢慢开始驱散身上的寒气。 本来他还能在多睡会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听见了金属碰撞发出的声响,让人感觉刺耳。 翻了翻,他挣扎着起了身。 烟色氅衣滑到了地板上。 他先是盯着那氅衣看了一会,好像在哪里见过,眼熟的很。 视线转移,又瞥见双精瘦且长的小腿,灰青色的绸缎衬着那双腿更笔直了几分,就挺勾人的。 应该挺有劲的吧。 “噗嗤!” 忽而一道锋利的剑刃,刺破车帘,穿了进来。 “啊啊啊!” 宋重云吓了一跳,不禁向后退缩。 光影晃动,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陡然伸出,看似轻盈的夹住那剑刃。 下刻,手指用力一扯,车帘摇摆,一捧银色突兀飘现。 灼眼明亮、轻薄锋利。 匕首自肘下滑出,刀锋精准向外挥刺。 鲜红喷涌,霎时洒在车帘上,洇透萧知非的半个肩膀。 宋重云眼圈殷红,张大了嘴巴,抖着伸出手指:“你……你又杀人了!” “杀人?”萧知非弯眉笑了,抽回匕首,“我不杀他,他便要杀你。” “我?”宋重云愣了,慌乱无比的摇头,“不可能,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我不认识他们的,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萧知非淡定的从袖带里抽出一条雪白的手帕,在匕首的血迹上缓缓擦拭,外面兵器刺入身体的钝响,清晰的传进来。 “他们在杀宋重云,而你就是宋重云。” 眉头越皱越紧,双腿不停地抖动,“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他!我要出去,让我出去告诉他们,我不是宋重云……” “你是!” 萧知非拉住宋重云的手掌,将匕首塞进他的掌心,握住,“你的脸跟他一模一样,没有人能证明你不是宋重云,我不能,你自己也不能,你若是不信我的话,便出去试试,我不拦你。” 话音刚落,车门被撞开,一黑衣人倒在地板上。 虽然穿着黑衣,但从他身下流出的血迹也可知受伤不轻,此人抬眼看到角落里的宋重云,手中的剑横着便要刺过去,那眼神里的杀戮之色,让宋重云害怕不已。 黑衣人显然是无力站起来,可他却艰难的向前爬,身后是道触目惊心的蜿蜒的血痕。 他一言未说可宋重云知道,他想杀的人就是自己。 滴血的剑尖,一直对着他。 “我不是宋重云,你不要过来!” 他双脚直踢,恨不能将这个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给踹的远远的。 “你是……”黑衣人开口了,稍一用力,血便从喉间涌出:“你、是……” “我、我、我要杀了你!” 人几乎快要爬到他的脚边,萧知非飞扑过来,一脚又将人踹到了门上。 “嘭!” 黑衣人狠狠砸在地上,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 整个马车都充斥着鲜血的腥味。 “他要杀你,你躲有用吗?还手啊!”萧知非紧攥着他的手腕,将匕首塞进掌心,“这不会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你要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杀了他!” 宋重云眼中充满泪水,拼命的晃脑袋。 不! 他做不到! “杀了他!” “不!” 黑衣人再次醒过来,他染血的双手握着剑,用尽全力依旧想着宋重云的方向爬。 “你仁慈,他就会杀了你,你还不懂吗?”萧知非捏住宋重云的下颌,盯着他的眼睛。 恐惧、害怕,浑身颤抖,宋重云手腕发软,然而萧知非却握得更用力,他的手掌大而厚,紧紧包住宋重云的小手。 根本挣脱不开。 黑衣人几乎就要爬到他的脚下,蒙着口鼻的脸上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眼中泛出死气,却狠狠盯着宋重云,几乎要把他融进去似的。 “杀了他。” 萧知非贴着他的身后,另一只胳膊箍着他的腰,嘴唇凑近他的耳朵,那声音就在宋重云的耳边回荡。 “我不……我不敢……” 宋重云紧紧闭上了眼睛,浑身战栗抖动。 忽而,手掌被带着向前。 “噗嗤!” 宋重云惊恐的睁开了眼睛,腥臭的、滚热的、黏腻的鲜血喷涌到他的脸上。 “啊啊啊啊!” 他惊叫着扔到了染红的匕首。 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他的剑渐渐被自己的血淹没。 宋重云大脑一片空白。 他杀人了。 萧知非抻着自己里衣雪白的袖口,慢条斯理地擦净宋重云脸上的血迹。 “你看,其实杀人很简单的。” 宋重云仰起头,纯净清澈的眼睛里蓄满泪水,那人的血也溅到了萧知非的脸上。 雪白的肌肤沾着鲜红,阴恻恻却带着笑。 恶从心中生出。 宋重云狠狠推开萧知非的手臂,“你这个恶魔,别碰我!” 又觉得胃里一阵翻滚,转过头“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污物脏了萧知非的衣服,他笑着擦拭掉,继而捧起了宋重云的脸,凝视他的眼睛:“殿下可真没良心,又不识好歹。” 萧知非笑着,说出的话语调寡淡,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 “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了。” 宋重云抬起眼睛,望着萧知非,鼓足了勇气,道:“他有错,也该让衙门依照律法来处置,你这样杀了他……他也是一条生命。” 萧知非忽然笑了。 律法? 要是律法有用,他又何至于此? 因为路上遇袭,他们没有回纪王府,而是去了梨苑。 是萧知非在建安城的一处别苑。 宋重云一夜没睡。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便梳洗干净,穿过长廊时,远远就看见了萧知非和杨历久站在门口。 他赶紧跑了几步。 宋重云站在阶梯下,望着萧知非,廊檐还滴着融化的雪水。 一道阳光穿破云层,斜射而来,映在萧知非的脸上、头发上、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光。 “怎么醒得这么早?烧退了吗?” 他依旧面容俊美,眯着眼睛笑得如枝头新雪,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我在想,如果我心甘情愿当宋重云,你能让我提条件吗?” 阳光有些刺目,萧知非的眼睛弯的更深了,道:“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同意呢。” “我负责假扮宋重云,你必须护我周全,每月月初付我薪酬,而且我们的契约必须要加上时限。” 宋重云站在暖阳里,安静地望着萧知非。 整整一夜,他都在想着他们之间的这桩交易,如今算是幡然醒悟了,纵然他去跟全天下解释他不是宋重云,也无人会信了。 凭空出现的人,找不到任何亲朋好友,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既然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要当这个废太子,那便早早为自己谋划的好,他不知道萧知非的目的是什么,但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他只要他应该得到的东西。 这一番话说的坦然,他知道面对萧知非这种人,自己任何的小算计都会被对方一眼看穿。 没必要费尽心思的扯东扯西。 “薪酬……?”萧知非眉梢挑了挑,“是什么?” 宋重云怔愣了一下,他想了想该如何解释,才又道:“就是月钱,或者说就像是朝廷给你发的俸禄。” “你想要银钱?” 宋重云点点头,他这次就是吃了没有钱的大亏,以后必须得把小金库搞起来,这样才不会畏手畏脚。 萧知非忽然笑了。 宋重仰头去看他,心里仍在打鼓,却不懂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这时,外面有个面白无须的人匆匆忙忙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来找萧知非的,宋重云赶紧说道:“萧将军,我知道我没有什么筹码与你谈判,但你有求于我,我也有求于你,我们之间是交易的关系,怎么也要双方心甘情愿对吗?” 萧知非想了一下,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不曾有人敢打他的主意了。 又或者说,这么多年,他站在现在的位置上,想与他做交易的人多如牛毛,可没有哪一个敢说得如此明目张胆。 如今天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他想强迫的人,也没有敢跟他谈条件的。 可眼前这个人,他却敢。 说得这样直白,坦然,就好像是去酒馆当了个伙计一般简单。 宋重云很紧张,可眼见着那人越来越近,萧知非却依旧只笑不说话,心里不免发慌。 “萧将军,幽王殿下,陛下请您二位进宫面圣!” 8、第 8 章 来的太监叫齐光,是宫内的供奉官,经常往来于宫城和建安的官员之间,负责传递宫内天家的口谕或是诏书。 萧知非眼眸深邃,笑着道:“好啊齐公公,烦您带路。” 宋重云看着萧知非这样的眼神,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他跟在萧知非身后亦步亦趋的往门口去。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外青石路上,两匹健硕的红鬃马甩着嘴唇,往外呼呼吐白气。 与这个一比,萧大将军的马车就显得不够看了。 车盖四角各立一只昂首麒麟瑞兽,从兽爪上垂下的流苏上,缀着碎金和翠玉,风一吹,隐隐发出叮铃声。 马车内部更是奢华,金箔贴身,壁瓶点缀,仿佛置身于一座小宫殿内。 就连车窗都是镂空木雕,木料颜色浓郁,宋重云特意凑过去闻了闻,醇化到极致的沉香味,让人神清气爽,尽管浓烈,却不刺激。 宋重云不禁惊叹,这么大一块沉香木竟然用来当马车窗户? 简直暴殄天物! 作为艺术生的宋重云忍不住开始欣赏古人的雕刻造诣,这时却从马车外壁传来几声有节奏的轻叩声。 他推开车窗去探看,杨历久捂着长剑立在下面,宋重云从他的口型看出了两个字:将军。 收回头,宋重云望着萧知非指了指车窗。 萧知非没有动,只说了句:“你对他点点头,他自会懂。” 宋.传话筒.重云于是听话的对着杨副将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这二位打的什么哑谜,只能托着腮又去看。 只见杨副将凑到车夫身边,从兜里不知摸出什么递了过去,那车夫要伸手接的时候,杨副将一个手刀干脆利索的打在对方的后颈上。 车夫身子一软,从车架边缘跌落了下来。 而一旁的齐光公公刚好背对着他们正在上马,听到声音才转过身来看。 “哎呦,这……是怎么了?” 齐光好不容易上了马,这会又得费劲的跳下来,两条小短腿蹬了半天才挨着地,小跑过来看着那车夫,愁的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了。 杨历久装腔作势的蹲下身子,探了探车夫的鼻息,仰头道:“晕了,不知是不是身子有恙?” 齐光双手在身前捏紧,愁眉苦脸:“这可如何是好啊,陛下那边可还等着呢!” 正在这时,萧知非推开车门,露了个头出来,问道:“怎么了?为何还不走?” 齐光赶紧上前见礼,一脸愁容,“大将军,这车夫突然晕倒了……” 萧知非笑道:“来人啊,将此人抬回府中,请郎中给他瞧瞧。” 齐光又道:“那这车……?” “历久,你来驾车。” 齐光立刻笑了,拍手称赞:“杨副将帮着驾车,可是太好了,就是委屈杨副将了。” 杨历久纵身一跃,跳坐在马车上,拱手道:“为殿下和将军效力,没什么委屈!” 说完一样缰绳,马车驰骋起来。 齐光还没来得及上马,在身后直跳:“等等奴家!等等奴家!” = 宋重云不知道马车会突然跑动,身子向后一歪,眼见着就要摔倒,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哪知却被一直大手給托了起来。 四目相对,萧知非眼中带了一股让人沉醉的笑意。 这样的深情凝视,仿佛他本就是个温柔又情意绵绵的富家公子,若不是宋重云知道他的疯魔,也差一点信以为真了。 “你俩一唱一和的表演,到底卖的什么药?” “殿下何必着急去问,只需看着就好了。” 少顷,马车驶进了僻静暗巷边,陡然停了下来,杨历久带着他们换了萧府的小马车,走入了繁华的街市。 建安是大奉的都城,富庶繁华,纸醉金迷。 马车越像西走越繁华,各类店铺鳞次栉比,春光皆馥,酒肆、药铺、典当行比比皆是,在琼楼玉宇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宋重云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到街市上,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都觉得有趣,一时间将之前那些个糟心事也都抛到了脑后。 只是,萧知非为何带他来这个地方? 不到一炷香的路程,马车便停在了一间叫做云衣阁的店铺前。 宋重云从车窗看到,店铺的门面倒是装的别致,黑漆金字的匾额下面,挂了一条长长的碎玉帘子,有风吹动,帘子便发出叮叮玲玲的清脆响声,十分动听。 萧知非先下了马车,伸手来扶宋重云,宋重云站在马车边上,没动,他环视一圈问道:“将军带我来此地,是为何?” “进去便知。”萧知非道。 云衣阁的掌柜循声瞧见他们,便赶紧到门外来迎:“两位贵客里面请。” 店铺之内布满了各色衣衫布料,绫罗绸缎,熠熠生彩,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样子。 “二位是想买布料还是看成衣?” 宋重云看得眼花缭乱,却还是不知道萧知非所谓何意,不敢轻易回答。 倒是萧知非自己,显得有几分纨绔弟子的肆意,搂了一把宋重云的细腰,勾进怀里,道:“成衣和布料都拿上好的过来,让夫人挑选。” 就是说,要带他来买衣服? 怎么想怎么又觉得离谱。 把宫中传旨的公公甩开,就是为了给他买衣服吗? 还有……夫人? 宋重云的脸色马上变得红扑扑的,就算是未婚夫,他也是男人啊! 叫夫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掌柜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如今大奉官宦子弟都好男风,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赶紧兴高采烈的招呼着小二去拿成衣过来。 不一会的功夫,桌案上就摆了琳琅满目一大堆,掌柜开始喋喋不休的介绍起来:“这几件云锦是前几日刚到的,绣得是松竹青山,穿在公子身上真可谓是气度不凡,另外这边几件是上好的春罗,绣是常春坊里最好的绣娘制成,您看这纹路这绣脚都是十分精致,不知公子喜欢哪种?” 这些五光十色的衣服摆在面前,确实容易让人看花了眼。 若是旁人怕是早就迷了眼,觉得挑不出来,可宋重云却不是,他从现代而来,又是学美术的学生。 宋重云伸手指了一件烟灰色云锦外袍,然后道:“我瞧着这件上的翠鸟绣得不错。” 掌柜立马眉开眼笑,转身又从里屋拿出几件衣衫。 摊开到柜台上,一看都是颜色明亮的蜀锦成衣,不仅款式都是最新的,上面绣得花纹样式和刚才那些相比,就是天壤之别。 宋重云本就长得白净明艳,一双眼睛漆黑水汪汪的,这些蜀锦将他衬得更矜贵潇洒。 他左右看着,正在想挑选哪件合适的时候,萧知非凑了过来,“云儿觉得喜欢哪件?” 宋重云被他突然凑近说话喷出的热气,麻了一下,红着脸向旁边躲躲,随意拿起两件道:“这两件我都很喜欢,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那就都要了,反正你初进建安城,总要添些新衣服的。” 萧知非的手在他的腰上握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深情,让宋重云更害怕此人了。 掌柜听了十分高兴,赶紧将那两件衣衫包了起来,却听到面前的顾客说道:“是全部都要。” 这话一出,宋重云和掌柜都愣住了,但很明显掌柜反应比他更快,赶紧唤来店小二一起给他们把衣衫包了起来,抬上了马车。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宋重云看见了脸色惨白的齐光,恰好从马上下来。 那一张光溜溜的脸上满是汗珠,这大冬天的可见是真的着急了。 “殿下、将军,您、您可真是让奴家好找啊!” 萧知非看着齐光,笑道:“对不住了,齐公公,殿下的衣裳旧了,若是穿着去见陛下,恐怕也不合适,想着还是要先穿戴整齐了再去,您说对吗?” 齐光被他这句话堵得只能干瞪眼,话是真不错,可是……? 他看着一摞一摞的衣裳被抬进了马车里面,不禁发问:“买这么多?” 宋重云不好意思的笑了。 旁边的萧知非却继续说道:“殿下在禹州久了,来了京城总要备上一些,再说这些衣裳殿下都喜欢,我便只好都帮殿下买下来了。” 说完,还拉住了宋重云的手。 宋重云在他的身边,尴尬的笑着,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使劲捏了捏他的手掌心,似乎是在暗示,明明是你要买的,怎么说的好像我挥霍无度似的。 萧知非却好像没感觉到一样,一副他愿意造我愿意惯着的神情。 萧大将军,您到底在立什么人设呢? 二人紧贴着上了马车,坐下。 宋重云抬眼去观察萧知非,却见他此时收起了刚刚宠溺的表情,又回到了之前那个阴恻恻不辨喜怒的萧大将军。 能够在两幅面孔之间自由切换,不当演员,实在是可惜了。 看着他这般模样,宋重云多少猜出他这般行径的缘由,齐光是宫里的供奉官,又长长往来于诸位臣工之间,怕也是个可以搅弄风云之人,今日他那马车和马夫,怕也是另有乾坤,想着昨日那场光明正大的刺杀,就发生在建安城内,今日竟没有一个官员提及此事,或者因此事而上门问询,想来这大奉的官场怕也是早已腐朽不堪,蛀虫满满了。 萧知非不是在给自己立人设,而是在宋重云立人设。 一个贪图享乐不问政事毫无野心的废太子人设。 不知为何,宋重云看向萧知非的时候,似乎对他的印象发生了一些改变,也许他并没有外界所传的那般冷血无情。 “宋重云,你看我作甚?” 萧知非深看他一眼。 四目相对,宋重云的眉眼含笑,如秋水一般潋滟,道: “我啊,看你好看啊!” 9、第 9 章 丹凤门。 步撵早早等在大门旁边,看着齐光骑马而来,为首的宫人赶紧上前见礼。 “供奉大人。” 齐光脸色并不好看,可也不能冲着主子们发作,这会看见比自己更低贱的人,心头的火一下子就窜了出来,还没下马就先给了那宫人一脚。 “没规矩玩意儿,看不见主子的车在后面吗?你拜我作甚!” 那宫人没想到齐光会伸脚踹他,即便知道也不敢躲的,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马车旁边恭候着。 宋重云探了头出来,看着巍峨的宫墙投射下来灰黑色的阴影,顿时心中生出一阵压迫感,仿佛那高墙里面,有的不是象征着国家无上至尊的权利,而是全天下最奢华的牢笼。 萧知非单手拢了前襟,望向宫城深处。 他的眉间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纹路,但却在转过身面向宋重云时,露出了笑脸。 仿佛那只是天上浮云飘过时投射的一片影子。 他伸出手,等着宋重云。 可宋重云却有些犹豫不决,他没有立刻从马车上下来,而是扶着车门畏畏缩缩。 齐光缓步走了过来,宋重云看见他,没再犹豫,一把拉住萧知非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殿下,请。” 几个宫人早将步撵抬了过来,等着宋重云坐上去。 可轿子是单人的,他看了眼萧知非,眼神似在问询。 萧知非并没有去看他,而是捏了捏他的手心。 但宋重云却不知道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 齐光看着他俩的样子,顿了顿才笑着弯腰做出请的动作。 “殿下,只有主子才有资格在皇宫之中坐步撵,萧将军是臣子,是没资格坐步撵的。” 宋重云耳根有些发红,又怕被齐光看出异常,笑了笑。 而齐光的视线却落在了他们二人紧握的手指上。 废太子回京这事本就已经在建安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而且早就有风声说,废太子这次是跟着镇北大将军一起回来的,两个人同乘一车且举止亲密,似乎关系匪浅的样子。 而且今日齐光一早去传旨,本来想着是去将军府先给萧知非传旨,再问询幽王的住所,哪知竟然直接在萧家别苑看见幽王殿下,这会儿二人又十指紧扣,看来传言多半属实。 “殿下,陛下还在等您,请吧。” 宋重云上了步撵,眼睛却还是黏在萧知非的身上。 这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只要想到萧知非没在他的身边,宋重云就觉得毫无安全感。 “殿下。”萧知非站在步撵前,对着他温声道:“别怕,我会走在你的旁边。” 步撵经侧门而入,绕殿宇,至长廊,而后又拐到了另一处长长的甬道里。 齐光走在萧知非的身后,忽然问道:“奴家看萧将军与殿下关系甚密,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机缘巧合?” 萧知非眸中浮现几丝笑意,道:“本将军与殿下之间的关系,怕是不需要讲给齐公公你听吧?!” 宋重云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齐公公怕是比他还要不知好歹,萧知非的私事,也是你能问你敢问的吗? 齐光又被拂了脸,又是在几个宫人面前,便觉得颜上无光,低声“哼”了下,干脆躲萧知非远远的。 穿过御花园,步撵终于停在了披霞殿外。 禁军统领李康正带着一队禁军守在殿外,看见宋重云的步撵之后,走了过来。 “微臣见过殿下,见过萧将军。” 他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略带沙哑看着眼前的宋重云,心情一时复杂。 宋重云搭着萧知非的手从步撵上下来,抿了下唇,才道:“平身吧。” 李康猛地仰起头,看向宋重云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不是,他说错话了吗? 同时,他感觉自己的手心被萧知非狠狠攥了一下。 有点痛。 这是在提醒他什么吗? 宋重云在自己的脑袋里开始搜寻有用的线索,但是没用,他还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萧知非先开口了,“李大统领,起身吧。” 李大统领? 是李康。 怪不得了。 宋重云是记得这个叫李康的禁军统领的,萧知非给他的资料里面曾经提起过,当年宋重云还在建安城当太子的时候,这个李康是他的武学师父,大奉先祖尚武,又是武将出身,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子都会在三岁之后,跟着一位武学师父学习武艺,一来传承先祖的血脉,二来也能强身健体。 太子被废的时候,其他朝臣都唯恐避之不及,唯有李康敢于直言,力保太子没有参与造反,只可惜,最后也是螳臂挡车,难以回天了。 如今再见,李康这样的铮铮铁汉还是难以自抑的情绪波动。 宋重云思及此处,便弯下腰将人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声:“师父。” 李康颤颤巍巍的应了一句,“唉。” “十年了,能再听见殿下这句师父,李康真是……” 萧知非忽然拉住宋重云的手,打断:“李大统领,我们先去见陛下吧。” 李康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望向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虽然想开口去问,却还是忍住,一只手扶着腰间宝剑,一只手对着大殿做出个请的姿势。 “殿下赶紧进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萧知非拉着宋重云的手走进了大殿,脚刚迈进去,宋重云便赶紧吐了口气出来放松,其实他刚才非常紧张,而且在这种曾经跟宋重云十分熟悉的人面前,他太害怕自己会露馅了。 可是萧知非却是十分镇静,他的步幅不大不小、不紧不慢,是刚好控制在宋重云能跟上的范围之内。 宋重云虽然心里还是慌得一批,可是看着走在他前面半个身位的萧知非,淡定恬静的样子,他又觉得莫名的心安,他知道就算他出错了,萧知非也一定能帮他解决。 这人不疯的时候,也还算像个人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他停了下来,宋重云没反应过来,直接脸撞到了他的肩膀上。 那只握住宋重云的手,力气猛地变大,仿佛在他手心里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个敌人。 他恨不得捏碎那敌人的脖子! 宋重云疼的就差叫出声来了,只能使劲踩他的脚,低声道:“萧知非,你在干嘛!?” 余光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只见墙壁上挂着一只骨笛。 那骨笛的颜色有些发黄发陈,看起来确实有些阴森森的感觉,应该已经在那里挂了许久,暂时看不出是哪种动物的骨头所制成,但……萧知非为何会对着这支骨笛发疯呢? 杀人都不眨眼的将军,又怎么会怕一支小小的骨笛? 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见身后的齐光道了一声:“良妃娘娘。” 大殿内室里走出一位美妇人,保养的极好,几乎看不出年级,走路时也是风姿绰约颇有姿色,但她穿得却是极其素净,与这宫廷的奢靡华丽格格不入。 良妃是医女出身,原本是侍奉先皇后的医官,后来不知怎么的入了皇帝的眼,宠幸之后封为夫人,前几年也是不太受宠的,在后宫被冷落了七八年,直到那一日皇帝酒醉,迷迷糊糊走到她的来仪宫,那之后皇帝便是日日也离不开良夫人,这两年又晋了位份,总算是熬成了妃位。 如今皇帝病着,除了太医日日守着,便是这位良妃娘娘最是辛苦,终日在床前侍疾,人也熬得瘦了好几圈。 良妃看着二人半晌才道:“宋重云?” 宋重云顿了顿,见礼道:“良妃娘娘。” “十年未见,你竟然已经长这么高了?!”她表情复杂的看着宋重云,弯弯唇角,“你不该叫本宫娘娘,从前你都唤本宫良姨。” 闻言,宋重云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一些,看她这般温柔的语气,又跟他如此亲近,应该是自己人这边的,他笑笑道:“良姨。” “多年未见,良姨还好吗?” 良妃笑笑,并未回答,顺着宋重云的手望到了旁边的萧知非,神情有些疑惑,道:“这位是?” 宋重云刚要开口介绍:“他是我的……” 却听见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我是萧知非。” 良妃脸上的神情依旧淡然,道:“原来是萧大将军,本宫失礼了,看来传闻是真的,你们二位这是……?” 她的视线再次落到二人紧握的手上,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是宋重云总觉得不对劲,可仔细想想良妃与魏皇后的关系,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如您所见。”萧知非很自然的将二人的手抬了抬。 良妃心领神会,道:“好了,你们也快进去吧,陛下一直在等着呢。” 说完,她就先退了出去。 齐光引着他们二人进了内殿,两个太医正跪在榻前给床上的人诊脉,看见有人进来,起身见了见礼。 看见宋重云的人都说陛下等着要见他,可是真的看见了,宋重云才发现,皇帝其实已经昏迷了,整个人像是腐朽枯木一般油尽灯枯,脸上的颜色蜡白中又透着一点灰,暗沉、毫无生气。 齐光小碎步走到龙榻前,跪在地上,弓着腰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宋重云听见了一声短促的呼吸声。 人却并没有醒。 齐光又试图去唤醒皇帝,可是依然没有效果。 “这可怎么办啊,陛下醒的时候就一直念着殿下的名字,若是殿下您走了,等陛下醒来见不到您,估计……” 齐光说话的时候带着鼻音,仿佛眼睛里也充满泪水,但是没有落下来。 也不知道是真的难过,还是装的。 萧知非走到床榻边,看了看,又转向太医,问道:“太医可有方法让陛下醒过来?” 靠近床榻的太医年纪较大,头发和胡子上都是花白的,他摇摇头,道:“微臣医术不精,不能让陛下醒来。” 萧知非又凑近了一些,紧紧盯着那太医的双眼,又问了一次:“太医真的没有办法让陛下醒来吗?” 宋重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开始担心起来这位太医的安危。 不过,这可是在皇宫的披霞殿内,他……应该不敢吧!? 齐光上前劝道:“既然陛下一时之间醒不过来,那不如便让幽王殿下留在宫中,这样陛下什么时候醒了,就可以随时召见殿下了。” “奴家这就吩咐宫人把殿下之前住过的紫宸殿收拾出来……” “不必!”萧知非抬起衣袖打断了齐光的话,他转过脸去看着齐光,唇角微微上扬,“齐公公难道不知道紫宸殿是什么地方吗?那是历代太子所居住的东宫,你让幽王住到紫宸殿去,安的什么心思?你是想让殿下,再被流放一次吗?” 明明是在笑着,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齐光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赶紧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道:“奴家绝无此意,是奴家思量不严,奴家说错话了。” “既然知道说错话了,那就自己动手吧。” 萧知非眸色深深,笑得时候眼角微微向下,迷人又带着恐怖。 齐光怔愣了一下,他是供奉官,是宫里的一等大太监,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偏这萧知非仗着自己有兵权有军功有皇帝的偏爱和忌惮,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齐光心里再不愿意,再咒骂对方,也只能乖乖的退到角落里,自己扇自己的嘴巴。 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没想到萧知非立马又转过身,突然伸手捏住了那太医的下颌,身手极快的将对方下颌骨掰了一下。 宋重云仿佛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太医吱吱啊啊了半天,嘴巴都合不上,眼眶子里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整个额头浸满了冷汗,等到另一个太医爬过来看,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太医的下颌骨已经碎了。 萧知非弯下腰,直勾勾的盯着另一名太医,笑着问道:“所以,你告诉本将军,陛下有办法醒来吗?” “有有有,微臣有办法让陛下醒过来。” 这名年轻一些的太医扯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珠子,赶紧跪着爬到龙榻前,战栗的手指捏出一根手指长短的细银针,对着皇帝头上的穴位扎了下去。 接着,他又扎了同样的三根银针到皇帝后脑处,三根在前额处,另有三根在胸前肋骨处。 “陛下不出一刻钟,便会转醒。” 那太医虽然脸色惨白,可是宋重云看他施针时的动作却是慌乱不惊的,暗中佩服起他的勇气来。 宋重云看向地上疼的满地打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的老太医,又看向温润如玉的萧知非,既怕他的疯癫残暴,又敬他的冷静和聪慧。 他只看了一眼皇帝,便知道太医是在说谎,皇帝的昏迷也许更有蹊跷。 这样的人好像是一汪深潭,你想扔一块石子去探潭水深浅,却在下一刻,被深潭突如其来的波动卷入了漩涡之中,溺死其中。 10、第 10 章 “老奴叩见殿下,萧大将军!” 内宫太监之首司礼监高让,急匆匆端着药碗小跑进内殿,对着二人行礼。 高让的余光扫到正在角落自扇耳光的齐光,唇角印出丝丝血痕。 “是老奴管教不严,请萧大将军息怒。” 高让将手中托盘放在一旁,长袖甩开,跪伏在地板上,为齐光求情道:“请大将军网开一面,放过逆子。” 姿态卑微,但是宋重云看在眼里却觉得这位高公公沉稳聪明的很。 作为皇帝身边侍奉多年的大太监,高让自是有他的那一套生存之道。 萧知非看着高让,垂眸轻轻笑出了声,掀开裙裾半蹲,一只手搭在膝头,一只手扶着高让的手臂,道:“高公公请起。” 高让顺势站了起来,对着角落的齐光喝道:“混账东西,还楞着做甚,快去把陛下的药再热一遍!” 一向识时通务的齐光怎么还能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赶紧跪着爬过来,“是”了一声,端起地上的汤药托盘,迅速离开了披霞殿。 正在此时,一声微弱的呼唤传来。 众人皆巡音去看,高让更是顾不得其他,摇摇晃晃的小跑到龙榻前。 他眼眶湿红,眼中含泪。 “陛下、陛下、幽王殿下他回来看您了……” 回应他的是又短又急促的喘气声。 但宋重云看得很清楚,皇帝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只是他太虚弱太无力了。 萧知非暗暗推了一下他的后腰。 宋重云顺势向前跪倒在龙榻前,跪的时候位置没掌握好,撞到了搁脚凳上。 疼的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父皇、父皇……” 皇帝仿佛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努力抖动眼皮,想要睁开,干涸起皮的唇上溢出断断续续的几个音:“啊……云、云……” 宋重云倾身向前,在他旁边答道:“父皇,儿在。” 皇帝吃力的抬着自己形容枯槁的手指,朝着宋重云的方向艰难的移动。 在安静的寝殿中,急促的呼吸声被放大数倍,众人的心也被提起,跟着这呼吸声上上下下,极其不安。 宋重云看着这个花甲老人,心中不免生出恻隐之情。 那应该是对久别重逢亲人的期盼吧! 宋重云将自己的手握在了皇帝的手背上。 那双手瘦的不像话,握上去能清晰的感觉到骨骼,粗糙又干燥,冰冰凉的仿佛没有生气一般。 皇帝的眼睛虽然仍旧沉的睁不开,但他的嘴微微张着,似乎是在用力的想发出什么声音。 宋重云凑近在皇帝旁边,两只手紧紧握住皇帝的手,极其温柔的说道:“父皇,重云回来了。” 过了许久,皇帝的手缓缓的回握住了宋重云。 - 御花园凉亭。 宋重云站在亭边,撑着栏杆去望池塘。 虽然是冬日,但御花园里的这汪塘水却没有结冰,反而很意外的有些温暖。 成群的锦鲤在水中嬉戏,塘中还有几株尚绿的荷叶,鱼儿在荷间游曳,倒成了这冰天雪地里一抹难得的景致。 他们离开披霞殿时,在大殿外的廊檐下遇到了内阁辅臣、文华殿大学士杨疏,看着两个人似是有话要说,宋重云便先一个人走开了。 散着散着步,就不知不觉间到了御花园,又瞧着一片荒芜里透出抹绿,让人不禁一探究竟。 集天下之供奉于一身,果然奢华无比。 遥遥一望,御花园北边还有宫阙上千间,也不知是否都能住满人? 就在发呆时,他正前方竹林间的小路上,好似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 “得了什么宝贝?快拿出来让哥几个都开开眼!”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重云忍不住往那边看去,爱吃瓜的好奇心驱使着他的脚步也朝着热闹的方向走了过去。 几步之外,透过半枯半绿的树影,他看到几个人将一个小太监围在了中间,似乎是在拉扯他手中的什么东西。 那小太监紧紧将那宝贝抱在怀里,拼命的守护着。 而另外几个围着的人明显身材比中间的小太监更强壮一些,将那宝贝拽了一大半出来。 小太监又急又怕,看起来已经像是要哭出来了。 “你不给我们看,这东西说不定就是你偷的!” “就是就是,就你那主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能让你这么护着,肯定是你偷来的!” 几个人使劲将宝贝往外拉拽。 小太监根本护不住,东西被扯出来,“哗啦啦”掉在地上。 这次宋重云看清了地上的宝贝是什么。 一副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画卷。 可惜这几人拉扯的力气太大,好好的画卷从中间撕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那几个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人大声指责小太监道:“都怪你没抓住,才让这《烟波青峰图》撕坏了,可跟我们没关系!” 分明就是蓄意损坏,再横加指责。 宋重云皱了皱眉有些看不下去。 倒不是他这个人有多圣父,而是这种恃强凌弱的场景实在太过熟悉,他不能不动容,更何况以他的专业眼光去看那幅画,便知是不可多得的上上之作,恐怕是大有来头。 哪怕不为人就为那幅画,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顺着小径他一路走了过去。 “住手!” 宋重云提了口气,装作沉稳,他想象着萧知非的样子,拿捏起他的腔调来。 那几个愣了一下,顺势往宋重云的方向看。 其实他们大都是十几岁的太监,别说见过宋重云了,可能听都没怎么听到过,只是看他衣着华丽,气质矜贵,应该身份不凡。 为首的一人弯腰见礼道:“不知公子是哪位?这是内宫,外男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我刚才都看见了,画是他们扯破的,与你无关系,你需要我帮你向你的主事说明吗?”宋重云没有理旁的人,径直向着那个被欺负的小太监走过去温声问道。 几人又互相看看,脸色发白。 还是刚才问话的那个太监,再次问道:“公子莫要胡说,我们几个可没扯破这东西,我们可是好心,看他拿不动想要帮他来着,谁知他不知好歹,自己没拿住东西掉在地上,弄坏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小太监呜咽着道:“不是!你们才胡说!明明就是你们……” “那你便去告诉高公公啊,就说是我们弄坏的,看他老人家是信你,还是信我们!?” “你们……!”小太监红着眼睛,抹着眼泪,满脸都是委屈。 宋重云道:“那我陪你去向高公公说明情况。” “公子,是安贵妃命奴婢几个来寻找藏书阁丢失的画卷,奴婢也只是奉了娘娘的旨意办事罢了,公子还是不要过问娘娘的事情了吧!否则,惹恼了娘娘,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听懂了。 是在警告宋重云,他上面有人。 可惜,他上面也有人。 “所以呢?” “所以,公子您最好别管这闲事,否则就别怪我们当奴婢的不客气了!” 他看着宋重云虽然衣着不凡,但脸却生的很,若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宋重云笑了笑,道:“我看他倒不像是偷盗,否则你们也不可能在这里将他抓个正着,真若是偷盗了东西,还不非要藏得严严实实才好,又怎么会轻易带出来示人。” 小太监悸动了一下,紧紧咬住嘴唇,“陛下之前亲口允准我家主人可以随时临摹描绘这幅画的,根本不是偷盗……” “别的不说,你那主子,也配陛下亲口允准?骗谁呢?!” 几个人大笑着便上去推搡,显然没把他的主子放在眼里。 宋重云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正想向前一步阻止时,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唤他的名字: “颜安青。” “嗯?” ???? 不对! 宋重云猛地回头,看见小径另一头走过来另外一个人。 那人眉眼端正,清隽的样子倒是与旁边的修竹有几分相似,挺拔、笔直。 可是,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呢? 他是整个人穿越而来,按理说,在这边不该有人认识他。 不对劲。 宋重云看着那人步步走进,再次确定无论是在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都不认识这个人。 就离谱。 “你是颜安青对不对?” 宋重云两只手在身前紧张的捏在了一起,呼了口气,才仰头问:“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人眼中充满疑惑,偏着头,完全不相信他说的话,再次紧逼: “你不是?那你是谁?” 男人步步向前,距离宋重云越来越近。 宋重云一时间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叫出来他的本名,而且,这多少让他有些发蒙和不知所措,但在这种时候,他也知道肯定是不能认下颜安青这个名字的。 慌乱之时,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你是宋重云,是废太子! 对。 “我是,宋重云,是废太子,是流放禹州的幽王。” 宋重云将那些紧张的情绪赶走,勇敢的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坚定的告诉他。 “父皇病重,命禁军去禹州将我接回来,几日前我刚到建安城,今日是来给父皇请安的。” 他说的滴水不漏,毫无差错。 “你说什么?你是宋重云?” 对方双眉紧拧,听到回答以后又向前迈了一步,看着宋重云向后退缩,他抬起右手,似乎是想抓住对方的手腕。 就在指尖几乎要碰到肌肤的一瞬间,有个黑影快速移动过来,另见一只厚实的巨掌划开他们二人间的距离,直接把宋重云拉到了自己的旁边。 “濮阳侯,好久不见。” 宋重云被萧知非拉着转了两个圈,才晃晃悠悠的停下来,长长吐了口气,总算是心里没那么不安了。 原来他就是濮阳侯。 濮阳侯邓昌,其母是皇帝最小的妹妹玉凤公主,当年下嫁给上一任濮阳侯邓业禹,本也过得逍遥舒心,可十八年前年前,邓家被查出竟与西陵国太子暗中往来书信,后经查实,邓家众人与西陵国暗中勾结已久,并且泄露了诸多关于大奉西北边关的军情军报,以至于西北边关一直战事吃紧,边境不安。 邓家最终被判满门抄斩,唯有玉凤公主与邓昌幸免于难。 玉凤公主伤心欲绝,郁郁寡欢之下,没多久人就不行了,只留下邓昌这个孤子还未满两岁,当时的魏皇后见婴孩可怜,便恳请皇帝将邓昌接到宫中将养。 再后来,魏皇后出了事,邓昌在宫里就没了靠山,一个人被扔到了荒僻的宫阙里。 宋重云看着邓昌,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副破损的画卷,这才知道为何那几个太监,会对着他这个主子如此讥讽不屑。 “听闻刚刚有人对殿下出言不逊,不知是与不是?” 萧知非忽然转过头,望向小径上跪着的几个太监,轻笑一声,语调毫无波澜。 不,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惬意? 宋重云并不意外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想来大将军的耳目众多,即便是皇宫大内,也是一样的,所以他才能这么精准的找到自己的位置。 听到他这般笑声,让宋重云心头一跳。 他心情复杂的看向地上那几个之前对他出言不逊的太监。 “濮阳侯,他们似乎对你也有不敬啊。” 萧知非转过身,望向邓昌,依旧唇角带笑。 “我早已习惯,在这宫中,我又能比他们好到哪去呢?” 邓昌嘲弄的苦笑着,谁不知道,濮阳侯不过是被囚禁在皇宫中的“犯人”而已。 况且…… 邓昌忍下心中泛起的一阵恶心,撇过头去。 “濮阳侯能忍,我却不能忍。”萧知非忽而从身上解下一条只有手指粗细的软鞭,递到邓昌的面前,笑道:“既然下人做错了,当主子的自然有权利教育他们,若是下人都能欺辱主子,那天地岂不是要颠倒了去?” 邓昌仰头看着萧知非,不知其是何意。 萧知非捏住软鞭手柄,用力的向着空气中一甩,对着那些跪伏在地上,已然瑟瑟发抖的太监大声喝道:“你们对幽王殿下不敬,说出威胁之言——” “那就一字一鞭,濮阳侯,就由你来行刑吧!” 11、第 11 章 纪王府。 “你说什么?他们又回来了?” 纪王双手撑住桌案,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刚喝进嘴里的茶直接喷了小厮一脸。 昨天一夜没回来,还以为这两个人另找了住处,刚松了口气,怎么转了圈又回来了? 还能怎么着? 纪王撇着嘴绕过桌子,骂骂咧咧的冲着来报的小厮背后狠狠踹了一脚,“阴魂不散!阴魂不散!” 福伯这时也从门外走进来,看纪王脸色不好,赶紧上前劝道:“殿下,他们回来,您应该高兴。” “他们惦记本王的宅子,本王还得打开门欢迎他们?”想起这个来就没好气,好好地宅子,自己刚住进来,就有人要跟来跟他抢,他还得笑脸相迎,怎么他这个纪王做得这般委屈?! 福伯赶紧制止道:“殿下!小心祸从口中!” 他将人拽到一边,小心的查看之后,才压低声音道:“殿下想想如今在朝堂之中,陛下最宠爱谁?” 说到这个,纪王倒是想起年初时发生的一件事来。 二月初,回纥集结大军于丰嘉关外三十里的沙峁镇,欲联合西北的西陵国一道挥师南下,直捣丰嘉关。 而当时丰嘉关守军不足五万,萧知非探知回纥的动向,便往建安送了军报,要在西陵国军队尚未到达沙峁镇前,先进攻回纥大军。 然,当时陛下已经身染疾病,将朝中大事交由纪、贤二王以及内阁主持,听闻丰嘉关军报之后,三方都觉得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该以守为主,拒绝了萧知非关于主动出击的请求。 哪知,萧知非收到批复后,却将诏书烧毁,仍按照其意愿,先是小股偷袭回纥军队的驻扎之地,对方防不胜防,军心被扰乱。 连续十天骚扰之后,回纥军队有了预防应对,哪知大奉这边却突然不来了。 等了三天,大奉军队没再来,回纥又放松了警惕。 就在当日,萧知非带着百人的小队,穿上前几日突袭缴来的敌人衣服,大摇大摆的进入回纥扎营之地。 听说,那一日回纥驻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五千先驱被杀的只剩下百人。 回纥先锋主力损伤严重,无奈只能退军。 事后,内阁欲定萧知非抗旨不遵之罪,病中的皇帝知道了此事,却极力反对,他说萧家守护的大奉命门,绝不可治罪。 若有人参萧知非的罪,皇帝便先治了那人的罪。 纪王也是在那之后,感觉到了父皇对萧知非的与众不同。 福伯看着纪王陷入深思,又说道:“若是殿下能得到萧知非的支持,您想想还愁大业不成吗?” 纪王回过神来,哈哈笑了起来,“对对,福伯说得有理,本王若是能得到萧将军的支持,那贤王还有什么资格跟本王争?” 不过。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可他现在是宋重云的未婚夫,会不会他想扶持的是他?” 福伯摸着胡子,摇摇头,道:“我猜不会,幽王是被陛下定罪流放的,他的母家全部被判斩刑,魏皇后死后连皇陵都没进,他早就出局了。” “哦!”纪王点点头,放心下来,他突然转过头,冲着站在门口的小厮大喊:“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新进贡的柑橘送到苍雪院去!?” = 宋重云以为他们还是会回梨苑的,哪知上了马车,却往纪王府的方向走了。 说起来,他还是更喜欢梨苑,人少清净。 想着刚刚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还是让他有些心绪起伏,不过这次萧知非倒是好心,没有让他看那血淋淋的刑罚过程。 眼看着到了纪王府,以为他们又要开始装“恩爱”,宋重云伸手去挽萧知非的手臂,但却挽了个空。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走了好远出去。 这人又在别扭什么? 宋重云没多想,步子迈得更大一些,努力跟上对方的脚步。 然而宋重云前脚刚刚踏进苍雪院的内室,后脚内室的大门就被人关上了。 萧知非盯着他,狭长的眸子里映出的是桌上的昏黄灯光。 宋重云向后退了两步,道:“你在发什么疯?” “你认识邓昌?”萧知非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一丝一寸,仿佛是在重新打量,“为什么不说?” “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只是下意识的答应……” 宋重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紧张的想要解释清楚,可是越说连自己都越觉得不可思议,旁人又怎么会信呢? 萧知非绕过桌案,走到宋重云的面前,问:“不认识?” 宋重云下意识地向后退,直接撞到了墙上,“不认识,真的不认识。” 然而,他的双手却在下一瞬被萧知非狠狠攥住,直接提起绕过脑袋,按在了墙上。 这样的姿势,让宋重云不得不将自己全部暴露在对方的眼前,无地自容。 既愤怒又羞愧,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宋重云脸颊开始发烫。 那双漾着笑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近,宋重云微微别开了脸。 “我记得我曾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在建安城里你就是宋重云,也只是宋重云。”萧知非用另一只手将他的脸转过来,“你这么想死吗?” 宋重云局促不安,他就知道,萧知非一定是听见了他的那句无心的回应。 “不是这样的,他突然就叫我的名字,我……” 话音未落,手指猛地捏住了宋重云的雪腮,让他无法继续申辩下去。 “那是皇宫!在那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的下意识,可能就是你我明日的陌路!今日在场那么多人,你敢保证他们都没听见?他们不会泄露出去?” 宋重云被狠狠捏着,疼的泛出了眼泪。 可他心里却知道,萧知非说得没错,他当时根本就没想到这些,自己的无心之失,也许真的会引来杀身之祸。 宋重云既害怕又不知所措,他这个时候到希望萧知非能打他一顿,如果犯错是用挨打就能弥补的,那该有多好! 但,萧知非却用这种近乎于羞耻的姿势来对待他。 “你,记住了吗?” 宋重云抬起满是泪珠的眼睛,望着萧知非,他眨了眨眼,费力的突出两个字:“记、住……” 萧知非赫然松手。 宋重云整个人往旁边歪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脸上被捏的地方一突一突的刺痛,刚才的那种羞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萧知非,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刚走到门口的人顿了一下,站住,却没有回头,他很低的笑了一声,道:“你没资格问我。” “你和贤王、纪王是一样的对不对?你想要的是大奉的江山,是这个天下对不对?你利用宋重云,是想借助他的身份,扶持他为太子,然后就可以让我成为你的傀儡,好让你轻松的来操控整个朝堂社稷,对不对!?” 宋重云撕心裂肺的冲他喊着,那不如彼此间就撕破那层遮羞布,有话放在台面上直说。 他们是合作的关系,不是恐吓,也不是威胁! 萧知非转过身,瞧着宋重云,顿了顿,漆色的眼底缓缓荡开了笑,“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移动到了宋重云的面前,慢慢靠近他。 萧知非的双臂撑在墙上,垂眸盯着被他夹在中间无处可躲的宋重云。 宋重云的心就要跳出来了,萧知非低下头,脸距离他越来越近。 他能闻到萧知非身上淡淡的玉檀香,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鼻息间的热气。 不会是要亲他的吧!? 宋重云慌乱的闭上了眼睛。 应该拒绝吧,可怎么拒绝? 就在他以为对方真的会做什么的时候,萧知非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我若是想要这天下,直接拿来就好,何必要通过你呢?” “我想要什么,你不需要知道,我真的告诉你了,你也不敢听,所以你……” “只需要当好宋重云,乖乖听话,我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宋重云尴尬不已,心跳如雷。 萧知非说完就松开了手臂,转身径直离开了房间。 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宋重云才终于敢呼了一口气出来,他将刚才努力忍住的眼泪,哇的一声全部哭了出来。 他以为自己会哭很久,可是很快他就重新站了起来,把脸上的泪痕全部抹净。 也许他不知道萧知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人亦或者是恶人,但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里,软弱、眼泪都没有用。 萧知非说的没错,他想活下去,就必须做好宋重云。 等到杨历久进来的时候,宋重云已经神色如常了。 “殿下,这是我们将军让我给你找的护卫,他叫英来,以后他会一直跟在您的身边,一应诸事,您都尽可以吩咐他去做。” 宋重云抬起头,望着杨历久新送来的护卫。 年纪大约有十七八岁,虽说是个护卫,倒也算是长得白净,宋重云自然知道萧知非的意图,一来是保护他,二来是监督他嘛。 以后再想逃跑,可就难了。 看着杨历久还不走,宋重云问道:“怎么?你家将军还有吩咐?” 杨历久又掏出一卷犊转,双手托着递给他:“将军吩咐这个是给您的。” 宋重云接过来,打开。 契约书。 宋重云越往下看,心跳越发快了。 只见契约书的最后,赫然写着: “时限,一年为期。” “报酬,每月纹银一百两。” 宋重云怔住,萧知非竟然真的同意了! 12、第 12 章 第二日,清晨。 宋重云一起床就再次捧起那张契约书,看得时候都是笑着的。 终于。 有了盼头。 顿时又觉得萧知非也没有那么可怕,除了爱掐人脖子以外,似乎也不是真的不近人情。 现在想想他当时惩罚那些太监,更多的是要威慑他们吧,毕竟有了前车之鉴,他们若是再想说点什么旁的话,怕也是要思量一下自己的舌头了吧? 宋重云在屋里转了两圈,寻思着把契约书放在哪里合适,拉开妆台上的小抽屉,刚要放进去的时候,又忽然想到这里是纪王府。 他难道要把这么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纪王的府邸里吗? 当然不可能啊! “英来?” 新护卫身形敏捷的闪进屋内,单膝跪地,垂头:“卑职在。” “帮我去寻个会针线的丫鬟,将这件罩衣这个地方……”宋重云托着衣服扯开里面,指着那一片贴近左胸膛的地方,“缝个内兜,保密性要好,东西放进去不会掉出来那种。” 英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听完宋重云的描述,眼睛都圆了几分,愣了一下才回道:“卑职不懂女红之事,要不卑职去找个丫鬟来,您跟她讲?” 宋重云摇摇头,道:“这院子里丫鬟都是纪王府的人,我不信她们。” 英来却压低声音笑着回答道:“殿下不必担心,将军早有安排,这儿有咱们萧府的自己人。” 咱们萧府? “你也是萧知非军营里的人吗?”宋重云抬眼,问道。 少年的眼睛染上一层光亮,突然变得闪耀无比,瘦削的胸膛微微向前挺,骄傲的回道:“英来十二岁便跟在萧大将军身边,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有五年沙场历练的经验。” 看懂了,又是一名萧大将军的小迷弟。 不一会,英来领着个脸蛋干净的小丫鬟走了进来,道:“殿下,这是卑职的胞妹英月,您可以放心交给她来做。” 宋重云这才仔细打量那姑娘,果然眉眼间和英来真有几分相像,不过妹妹长得更清秀一些。 交代了自己的要求之后,英月捧着罩衣小心翼翼的走出了房间。 “殿下,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英来看着宋重云捧着茶杯发了半天呆,便提议道。 “出去?”宋重云摆摆手,“还是算了吧,万一碰见纪王……” 想想就怪不舒服的。 “纪王殿下今日不在府中。” 宋重云眼睛亮了一下,记起昨天夜里闻到的那阵梅花香,便来了兴致,想去折几枝回来插瓶。 苍雪院的北边便是林园,墙角种了一大片梅树,腊梅、红梅、还有最最稀罕的绿梅。 宋重云循着味道便找到地方,剪了一大把红梅之后,本欲回去却在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笑的很可怕的男人,又折了回去,特意剪了一大捧白梅。 他将白梅递到英来的手中,道:“给他送去。” 英来怔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他?” “你家萧大将军。” 他一边摆弄自己手里的红梅,一边想着萧知非那张雪白的脸和白梅一定是绝配。 暗暗笑出了声音。 他没注意脚下的路,走到了小径的边缘,突然一只脚踩空,眼看着就要跌在台阶上。 英来在他后面两三步的位置,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就算冲过来也没办法扶住宋重云。 宋重云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有种失重的感觉,即便是反应过来,手和脚也没办法调整位置了。 这下大概率要狗吃屎了。 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 希望没人看见他这么丢人的样子吧! 宋重云紧闭眼睛,下一刻感觉胳膊上被人推了一下,后背重重的摔到了枯草丛里。 前几日下的雪半化未化,与泥土灰尘混合在一起,黏在草叶上。 现在都黏在宋重云的身上了。 庭院中寂静了半晌,冷风拂过树冠的时候,发出唰唰的声音。 宋重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他半弯着腰后背挡住了部分阳光,阴影垂落到宋重云跟前。 是萧知非。 宋重云发了一会呆,他的表情在困窘、尴尬、生气、和欲言又止之间徘徊。 这剧情不对劲。 电视剧里女主快摔倒的时候,男主不应该是从天而降,有如神助一般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将女主抱住,然后两个人再缓慢的转圈圈,最后男主没稳住,两个双双跌倒,小嘴巴凑巧碰在一起的吗? 为什么到他这里,就是只有自己摔倒? 对方还静静地盯着他看,看他摔得有多狼狈吗? “还不起来?等我拉你?” 萧知非漆黑的眸子垂视着他,耳边还响起一声嗤笑。 宋重云怔住,“你……不拉我起来吗?” 他的视线落在萧知非的手臂上,话都说到这里了,难道不应该动一动您那高贵的手臂了吗? 可是,萧知非依旧没有动,而是腰弯的更低了一下,极其温柔的笑着:“哦?本将军为何要拉殿下起身?” 为何?那有什么为何? 宋重云望着对方,略显笨拙的问道:“看着别人摔倒,难道不该上前扶一把吗?” 萧知非蹲下身子,细瞧他脸上的表情,“呵,”他忽然轻笑一声,“本将军从不喜欢扶别人,更愿意推人一把。” 果然刚才是被人推了一把! 疯子,真是个疯子! 萧知非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唇角轻轻牵了点弧度,“殿下不觉得冷吗?怎么不起来呢?” 他虽然是在笑,却笑得让人头皮发麻。 难道是他不想起来吗? 是这枯草下面的泥太湿太滑了好不好! 宋重云手臂撑了一下,腿都软了,怎么爬得起来啊!? 萧知非本就身材高大,常年的行伍生涯锻炼,让他的肩膀都比常人要宽厚许多,此时垂眸目不转晴的看着他,微热的气息落到了宋重云的面上。 然后,他很低的笑了一声。 宋重云恨不能直接把脑袋埋进草里算了,那热气痒酥酥的拂过他的脸上,偏偏自己又是这样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简直羞死人了啊! 他心说萧大将军您别笑了,我真的害怕。 你不扶我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我啊! 这谁顶得住啊!? 钢筋铁骨也起不来吧? 宋重云现在不仅脸红的要命,面颊更是烫的难受,手跟脚开始用力努力爬起来,不愿再去直视对方的眼神。 萧知非眼睁睁看着宋重云手脚并用,慌乱的撑着身子,修长纤细的小腿拼命在地上扑腾。 ——就那么怕他吗? 萧知非唇角挑了点弧度,他压低身子,伸出手臂。 宋重云不挣扎了,眼神茫然的看着他,这手臂的意思是愿意拉他了? 他手臂也抬了起来,手指去够对方的指尖。 很近很近,再勾一勾就能碰到了。 但,那手指突然收紧,攥成一个拳头握住。 宋重云感觉脑袋发懵。 这又是什么意思? “英来,还不把你主子扶起来!?” 不是? 萧大将军您拉都不愿意拉一下吗? 平时您那爪子又是扶肩膀又摸小腰的,真就是人前做做样子? 呼…… 当宋重云终于忍着尴尬在英来的帮助下站起来的时候,却看见萧知非的背影。 “你要出去?”不仅没有扶他,连一句慰问都没有。 萧知非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凝视着他。 但是却没有回答他。 宋重云:“懂了,我不该问。” 萧知非转过头,径直走出了他的视线之内。 宋重云噘着嘴一把从英来手中抢过那束白梅,直接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了又踩,不解气还使劲碾了碾。 呸!晦气! 再看自己摘得那一捧鲜艳的红梅,则是散落一地,花瓣沾在了污泥之间。 不能要了。 好好的心情都被萧知非那个王八蛋给毁了! 宋重云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寝室,换了身干净衣衫。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个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细着嗓子:“殿下!” 宋重云抬眼去看,是齐光。 看见他就莫名心慌,准没什么好事! 宋重云的眸子敛去光亮,问道:“齐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陛下不太好了,病势加重,请您速速进宫一趟!” 宋重云闻言匆忙站了起来,跟着他走了几步之后,才觉出有些不妥之处。 萧知非出去了。 他一个人进皇宫? 宋重云顿了一下,停下来,对齐光道:“齐公公,萧将军刚刚出去,能否等他回府我们一同进宫?” 闻言,齐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殿下,等不及等不及!陛下刚刚吐了一口血,太医说十分危急!您快跟奴婢进宫吧,纪王殿下和贤王殿下都已经进宫了!” “这……” “您别这儿那儿的了!快走吧!” 齐光催促着,余光瞧了旁边的一个随行小太监一眼,那个小太监赶紧上前扶着宋重云的小臂,宋重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 宋重云刚迈进披霞殿的院门,远远看见了良妃。 她似乎刚刚从披霞殿出来,匆匆忙忙的要去拿什么东西。 宋重云跟着齐光的身后,佯装镇定的继续往前走,他对着良妃见礼道:“良妃娘娘。” 良妃脸色不太好,似是刚刚哭过,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向旁边侧了一下脸,抬手遮了一下面容,才哑着嗓子道:“幽王殿下进去看看陛下吧。” 还未踏进正殿,便先看到匍匐跪了一地的太医,宋重云心里发慌,停在门口驻足不敢向前。 倒是高让急匆匆的端着药丸从里面出来,看到了宋重云,催促道:“殿下快进去吧!” 宋重云不好再站着不动,便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去。 进里殿的前一刻,他悄悄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英来道:“你快去找萧知非来,快!” 里殿的情况比外面更紧张。 一大片人跪在地上,有妃嫔有宫人还有未成年的皇子,反正宋重云几乎都没见过,也不认识,他蹑手蹑脚的沿着人群最后弯腰走过去,想在没有被人发现之前,悄悄跪在人群里,这样就不显眼了。 可是他刚找好地方掀开裙裾准备下跪,就听见床榻前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六弟,你来了?” 是贤王宋重衡。 他手中捧着绿莹莹的碧玉碗,碗中的汤药隐约看得出来还有大半,看来皇帝的病情着实严重,连汤药也难以喂下去了。 随着贤王一声“六弟”,领众嫔妃跪于榻前之首的皇后也转过头来,打量起了宋重云。 她站起身,与旁边的太医低语几句之后,发号施令道:“陛下身边暂时不需要这么多人侍候,安贵妃你便领着众嫔妃去外殿等候吧。” 宋重云松了口气。 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 待他刚要站起来出去时,却听到皇后的声音:“幽王先留下,贤王带着几个年幼的皇子也先出去吧。” 宋重云愣住了,不由皱了皱眉,脸上的轻松表情还没持续一秒,就要被单独留下了。 也不知道萧知非什么时候才能赶过来救他。 贤王应了一声之后,便将汤药放置在旁边的桌案上,领着几个皇子也先走了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将寝殿的门关上了。 偌大的宫殿里面,便只剩下宋重云、皇后、太医以及躺在龙榻上的皇帝四人。 王皇后的相貌非常精致,她的眼睛明亮,气质高贵,一身烟青色的常服低调却不失华丽,皇帝病着,她便简妆出行,略施粉黛,头上的冠也只是镶了几颗东珠。 宋重云收回视线,规矩地屈膝行礼:“儿子给皇后娘娘请安。” “是幽王啊,真是太久不见了。”皇后抬眼将他仔细打量许久,半晌才缓缓说道:“你长高了,也瘦了一些,倒是比从前看着安静了不少,想来这些年在禹州的生活也都有不易,如今陛下开恩,你能重回建安城,应对陛下感恩戴德,以后行事也该谨慎沉稳,莫要再辜负了陛下的一片爱子之心啊!” 宋重云垂头,“是,儿子记下了。” “章太医,您刚刚说陛下这病,有偏方可以医治?”王皇后眉梢微挑,对着旁边施针的太医问道。 章太医放下手中的银针,跪着向后退了几步,才道:“皇后娘娘,陛下这是心脉瘀滞、肾水不济,心气虚弱而脉涩不利……” 皇后忽然抬手打断,眉心微凝:“别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本宫听不懂,只说应对之策即可。” “老臣曾在古书中见过,有一偏方可医治此病,需僵蚕、当归、人参……” “都是平常药材,太医院常年都有供应,你列方子让人抓了药煎好即可。”皇后面沉如水,似是对他的啰嗦冗杂有不满之色。 “但这方子需一味药引。”章太医却是不疾不徐,缓缓说道:“需陛下之精血与其子之精血相融合后服下,方可引药入经,治病救命。” “既然如此,那便去做吧,陛下有皇子众多,随便哪一个都可取精血做药引。”皇后淡淡道。 章太医仰头,却露出难色,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微臣按照陛下的生辰推算,只有卯年卯时出生的皇子,其精血才能作为药引而用。” 宋重云一头雾水的跪在地上,听着这两个人的不知所云,有些发懵。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皇后要单独把他留下来。 再说这药引一事,就如皇后所言,陛下皇子众多,从中找一个合适的放了血当药引便好,干嘛要让他一直跪在这里呢? 难道是皇后想先给这个曾经的废太子来个下马威? 正想着出神之时,忽然听见皇后说道:“本宫记得幽王你不就是卯年卯时所生吗?” 怔愣愣的宋重云呆呆的仰起头,望向皇后。 什么? 所以两个人一唱一和说了半天,是想用他的血? 宋重云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得脊背紧绷。 他到不怕什么取血,不过就是疼一下而已,他怕的是取血之后还要跟皇帝的血融合! 这不就是电视里演的滴血认亲吗? 可他不是宋重云啊! 而且…… 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个局,两个人看似毫无目的的对话,最后却是指向了他,难保没藏着什么后手! 可以肯定的是,不管他是不是宋重云,今日这个取血相融之事,都会做成不相融的结果。 目的就是证明他不是皇帝的儿子,不是宋重云。 宋重云脸色微微泛白,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攥紧的手,只有攥紧双手,他才能压住心底的不安和恐惧。 萧知非,你怎么还不来啊!? 13、第 13 章 “幽王?”王皇后坐在龙榻边,单手扶额,双目紧闭,半晌她才缓缓睁眼,说道:“既然章太医都如此说了,你便给陛下献血做药引吧。” 房间内气氛寂静。 宋重云跪在地上,面无表情。 他的脸却白得几乎看不见血色。 好紧张,好慌乱。 该怎么办? 王皇后瞧着他的发呆的样子,几乎是看见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眉梢上挑:“怎么?你不愿意?” 不愿意啊! 当然不愿意! 你们这明显就是坑,怎么还有人愿意直接往坑里跳吗? “偏、偏方?”宋重云的眸子转向了章太医,故作镇定的说道:“太医院都是用偏方来治病救命的吗?” 他的声音很小,好似蚊蝇,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说的时候还有些发抖,说完之后又紧抿着下唇。 一片死寂。 章太医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幽王这是在质问他的能力啊! 可……这也不是他一个太医能决定的啊! 章太医偷偷望向王皇后,却被对方狠狠剜了一眼回来,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就连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一些,他赶紧哆哆嗦嗦的跪下,解释道:“殿下误会了,微臣使用的药方也是有医书记载,有病例验证过的,并不是一些无根据的方子,只是略略有些偏门而已。” 王皇后原本低垂的眸子,此刻也沉沉郁郁的看向了宋重云。 她还依稀记得当年他在建安城时的样子,意气风发、张扬明媚,是建安城里最矜贵的那个少年,然而如今再看眼前之人,确实除了容貌,和从前的太子无一丝关系。 也难怪有人会怀疑。 昨日入夜,她安插在安贵妃那里的太监钟辛忽然来到凤玉阁,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说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如何被濮阳侯邓昌那个破落户打了鞭子,又如何被幽王羞辱等等等等,她本来是不愿听他抱怨这些的,也知他们这些狗东西平日里都是如何欺负邓昌的。 想到邓昌那个男狐狸,王皇后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腌臜玩意也能住在皇宫里了?! 要不是皇帝护着,早把这个贱货赶出去。 倒是钟辛那狗东西有句话说得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说濮阳侯似乎是把幽王认错了。 至于认错成了谁,钟辛没听清楚。 不过,这已经够了,够她布下这么一个局,来试他一试。 此时此刻宋重云的神态和样子,就连王皇后自己,也不得不开始萌生疑惑。 只是取个血,有何至于慌张至此呢? 除非,他不是真的宋重云,是个假的,他怕与陛下的血不能相融而被戳破谎言! 想到这里,王皇后的眸色更深了,唇角也往下压了压。 “既然章太医所说方药已有实据,幽王也便勿需再做推脱。”她垂眸理了理裙裾,轻轻颔首:“章太医便着手去准备吧。” 宋重云捏紧了藏在衣袖间的手指,按得生疼。 怎么办? 该如何是好? 他若是再一味的拒绝那不是更要招人怀疑了吗? 可是在这个偏殿里,与王皇后独处一室,威压太大,让他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了。 也不知道英来到底有没有找到萧知非? 萧知非你要是再不来,以后就见不到你的“亲亲”未婚夫了! === 建安城外十里,伏牛村。 村子依山傍水,此时又是农闲时节,家家炊烟袅袅,更有一群孩童在村子里嬉戏欢闹。 两匹健硕的红鬃马扬着蹄子停在了村口。 “确定是在这里?”萧知非手中扯着缰绳,手指按的用力,显得指节处都有些发白了。 杨副将则在身后抱拳见礼,道:“听说这村里有户屠夫,姓孟,孟家幼子少时从山崖跌落,脑袋摔坏了,有些痴痴傻傻的,一直没去上媳妇儿,两三个月前,不知孟家人从何处弄来了个哑女,养在家中,吵吵着是要嫁给他家的傻儿子,这哑女身份来历不明,村里便有人觉得蹊跷,报道了官府,官府也派人来查探过,并未有不妥之处,便没在过问此事,前几日您吩咐刘守旺大人从颍川府这边,给京兆尹府送几桩案子过去的时候,刘大人查看卷宗时发现了这个案子,这个伏牛村虽然距离建安城不过十里,却是颍川府所管辖的范畴,他便亲自来查探过——” “那哑女虽然不会说话,但年龄和……”杨副将说到此处时,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和您要找的女子相仿,便报了上来。” 宋重云遥遥望着村子许久,半晌才道:“刘守旺呢?” “刘大人先进村里等您了,您……”杨历久不知道该不该揣测将军的心思,他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下一句还如何去问。 这几年他家将军一直在找一个女子,没有画像,没有特征,只有大概得年纪,说是孤女无亲无故,这大奉这么多女子,该从何找起? 陆陆续续也找到过一些不明来历的孤女,可是将军查看后都说不是他要找的人。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将军每次发现不是他要找的人之后,都会情绪低落,有时候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三四天,有时候又是去演武场练武,一练也要三四天,不知疲惫,不问时候,看着都让人心疼。 萧知非依旧没有动,视线落在那些村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上,良久他才问道:“你说她嫁了什么人?” “是屠夫家的傻儿子。” 萧知非说话的语调让杨历久不寒而栗,沙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他家将军一向是毫无情绪波动的。 悲伤这种情绪,绝不会出现在他家将军的身上。 可现在就连他这个大老粗,都听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将军要找的女子与他到底是何关系,但是杨历久知道,这个女子很重要。 不对。 将军对有个人是有情绪波动的。 萧知非扬了扬手中的缰绳,刚要下马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奔跑之声。 他们回头去看。 飞扬的尘土中有一匹红鬃马疾驰而来,四蹄翻飞,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们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英来。 “将军!将军!”少年扯着马儿缰绳,急匆匆的停在萧知非的身后,脸上灰扑扑的全是土渣子,他着急的大声喊道:“将军,殿下不好了!” 萧知非眉心动了一下,道:“什么不好了?” 不会是又趁着他不在逃走了吧? 上一次的教训还没有受够吗? 胆子也确实够大的! “他被、”英来急吼吼的来,路上跑得太快,吃了不少土,这一张嘴顿觉得口中呛得难受,顿了顿才继续道:“殿下被请到披霞殿了!” 披霞殿? “不是昨日刚去过?”萧知非指尖拽了一下缰绳,马儿的头便向着旁边转了过去,“谁叫去的?有没有说什么事?” 他一边问,一边扬起了缰绳,等到问完时,人和马已经飞了出去。 英来在后面也调转马头,追上去,大声喊着:“齐光来叫的,说是陛下病情加重了!” 萧知非没再说话,双腿夹着马儿的肚腹,“驾!驾!” 速速回宫。 === “殿下,需要你露出手腕以便于微臣采精血。”章太医身后带了学徒进来,学徒手中捧着白玉碗,“微臣会很轻的,殿下稍稍忍忍。” 王皇后侧过头看着宋重云,耳上的翡翠坠子随着她的转向而微微晃动。 害怕、恐惧。 但又不得不照着他们所说去做。 宋重云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手臂伸出摊平在桌案上,露出纤细雪白的手腕,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紧张的不得了。 然而这时,却见殿门再次被推开了。 宋重云激动的抬眼去瞧。 他以为是萧大将军来救他了。 然而并不是,来的人身形纤瘦,是昨日才见过的濮阳侯邓昌。 “皇后娘娘吉祥。”濮阳侯进殿后跪在地上,对着皇后道:“臣听闻陛下龙体有恙,特前来献药。” 王皇后眼尾上扬,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讥笑道:“献药?你来献的什么药?陛下病重至此,不也有你一份功劳吗!?” 邓昌脸色很白,被皇后这样一说,涌上了一层红色,他垂着头,从怀里摸出个紫檀小盒,双手托着,“此乃邓家祖传秘药,唤三日回魂丸,只要人尚有一息在,这丸药就可将人从鬼门关拽回来。” “呵。”王皇后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样的破落子,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西你为何不自己留着,竟然舍得拿出来?!” 邓昌强打起精神,藏着脸上的羞愧,道:“臣这药丸好与不好,章太医一试便知。” 王皇后懒得与他多言,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似的,道:“行了,药丸你放下,本宫自会让章太医查看,你可以走了。” 什么腌臜东西,也配进披霞殿里来? 宋重云冷眼瞧着这二人,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他听得出王皇后语气重的不屑与厌恶,但是濮阳侯是公主之子,又如何惹得皇后这般厌恶? 但是邓昌并没有动。 王皇后没理他,对着章太医不耐烦道:“赶快给幽王采精血!” 章太医从药箱中取出把小刀,放在白布上擦了擦,看向宋重云,道:“幽王殿下,臣冒犯了。” 说完便用一只手抓住宋重云的手掌。 手一碰触到宋重云的手掌,章太医惊了一瞬,幽王的手掌肌肤细腻娇嫩,触感与女子无异,这让章太医老脸忽然一红,差点没抓住另一只手上的小刀。 稳了稳心神,章太医才抬起另一只手执刀直接向宋重云的手腕处割去。 刀尖冰凉凉的,贴着手腕的时候,感觉整个人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他的手腕处最为敏感和脆弱,稍稍一碰到,他便下意识的向回缩。 但是自己的手掌却被章太医紧紧按在桌案上,动弹不得。 王皇后瞧着这边发生的事儿,冷哼了一声:“章太医莫不是年纪大了,不忍心下手?” 这话在提点着章泽,他赶紧回答道:“老臣这就取血。” 刀尖贴在手腕上,缓缓划过,宋重云咬牙闭上了眼睛,刺破肌肤和肌肉的痛感一瞬间便从手腕处,传到了四肢百骸间。 宋重云后背上也起了一层冷汗。 疼,特别疼。 可他却不能喊出来。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刀尖割破肌肤,刀尖在肉里划过,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管被刺破,血涌动而出流在肌肤上,那股子暖暖的、黏腻的滑动。 血腥味充斥在周围的空气里。 就在这一刻,殿内外同时传来两声呵斥:“住手!” 一声来自濮阳侯邓昌。 一声来自飞奔而来的萧知非。 14、第 14 章 然而宋重云只听见了一个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推开了面前的章泽,站起来转头看向殿门处。 萧知非走进来,周身带着一股极浓的煞气,让殿内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他看见了宋重云手腕上的血。 他每次看见当年的仇人时,也是这样一身浓重的煞气。 “萧知非——”宋重云冲着门口大声的喊了出来。 他知道在披霞殿他没资格大呼小叫,他也知道如今朝堂上下,没一个人敢对着萧知非这样连名带姓的呼喊,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滞下来,就连王皇后都有些惊讶的望向宋重云。 冬日午阳从窗户中一点点照射进来,宋重云就站在光影相交的地方。 萧知非径直走到宋重云身边,一把揽住他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握住了他沾着血的手腕。 血还在流,一滴滴落在地上,甚至是萧知非的衣衫上。 血滴在烟青色的衣衫上,化成一团鲜艳的花。 萧知非看着那团花儿,脸上的笑,淡了。 宋重云身子一软,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倚在萧知非身上,他的恐惧、害怕、慌张以及被割破手腕的疼痛,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他们要用我的血当药引,来给父皇治病。” 萧知非握着他腰的手掌紧了一些,垂头在宋重云的耳边道:“别害怕。” 宋重云又看向那个捧在章泽学徒手中的白玉碗,碗中盛着没了底血。 “可是……” 萧知非炙热的手指堵住宋重云的嘴唇。 “一切有我。” 宋重云仰着头与他的目光相视,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些他从前没见过的情绪。 那双眼睛一直是深不见底的。 宋重云曾经想试探过,可无论是他笑得时候还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那眼底都是毫无波澜的,但是今日却不同,宋重云在那眸子里看到—— 愤怒。 萧知非瞥一眼跪在地上的章泽,又抬眼瞧着坐在龙榻边缘的王皇后,缓缓才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恕微臣不便给娘娘行礼。” 王皇后脸色白了一下,瞥着他们二人,心里有几分不愉。 这是一个大臣见到当朝皇后该有的礼数吗? 可她唇角抽了抽,却没敢说一个字。 如今这朝堂之上,唯有他萧氏父子把持朝政最深,父亲萧熙龄,是西北川陕总督,儿子萧知非是镇北大将军,手握西北边关五十万大军,那内阁里的辅臣,十之有□□都是跟萧氏一党的。 皇帝对他都是又宠信又忌惮,她一个深宫里的皇后,又能做什么呢? 萧知非低头又看向地上跪着打哆嗦的章泽,道:“章太医可谓是神医啊!” 章泽“哐哐”磕头,吓得直发抖,哆哆嗦嗦回答:“下臣不敢。” “你如今只是割破了幽王的手腕,若是本将军不进来制止,岂不是你要去割陛下的手腕了?!”萧知非的视线冷冰冰的,扫过他的头顶,上下巡游,“章太医好大的胆子!” 一声呵斥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尖,撕磨着众人的心理防线。 章太医吓得往旁边一摊,嘴唇不受控制的抖动。 “来人啊!” 萧知非冲着殿外唤道,马上便见高让公公弓着腰走了进来,跪在一旁。 “章泽意欲割伤龙体,是乃大不敬之罪。”萧知非垂着眼皮,望向高让,问道:“高公公说,应该治他个什么罪?” 高让抬眼看看萧知非,又看看坐在龙榻边缘的皇后,以及萧知非怀里抱着的幽王,顿时懂了个七七八八,他见礼道:“依奴婢愚见,此事应交予内阁裁定。” 闻言,章泽“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 “哟!”高让赶紧俯身去探看,完毕站起来道:“章太医吓晕过去了。” 王皇后暗暗捏紧了手心。 萧知非则轻笑一声,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道:“拖出去,交给内阁杨大人。” 高让领了命令便喊了人赶紧进来收拾,不一会,殿里面旁的杂的东西就都被清理了出去。 宋重云看着萧知非三两下就料理了这里,不仅在心里暗暗赞叹,原来只手遮天就是这个样子。 王皇后冷眼瞧着这一切,缓缓站起了身,走到萧知非面前,眼珠在宋重云和萧知非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半晌才道:“萧大将军真是雷霆手腕,只一句话就料理了皇帝身边的太医院院判,听说昨日萧大将军刚进宫就把另一个院判给捏碎了颌骨——” 她冷冷地笑着,昳丽的眸子中是难以掩盖的怒火,“不知道萧大将军觉得该找谁给陛下医治?!” 萧知非:“不中用的人,留着也是没用,臣看太医院有个姓孟的太医就很好。” 想到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王皇后就气得不打一处来,可偏偏拳头打出去,却碰着一团棉花似的,使不上气力,还让对方反将一军,她“哼”了一声,甩着袖子离开了偏殿。 暂时惹不起。 萧知非,本宫只是暂时惹不起你! 你等着瞧吧。 你和你那个废太子,一起等着瞧吧! === 梨苑。 宋重云坐在亭子里,垂眸,伸着手臂。 有大夫蹲在身前,正在小心翼翼的给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殿下不需要担心,卑职是军医,最擅这种刀剑伤。” 说话的大夫叫冯宝儿看着年纪很轻,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可能是宋重云刚才说话的语气让他感觉到了什么,这才忙着解释。 “会留疤码?”宋重云瞧瞧自己包了好几层绸布的手腕,忽然问道。 他其实是比较珍爱自己的容貌的,手腕这个地方虽然不在脸上,但也会常常露出来,不仅自己会时时看见,旁的人也会经常看见,若是留下一道伤痕,那实在是不雅观了。 冯宝儿苦笑着摇摇头,道:“殿下,这伤口有点深,卑职不敢保证一定不会留下疤痕,等到之后伤口痊愈了,卑职会拟定个忌口的单子,再给您配制一些祛痕除疤的药膏。” 此时伤口上了药,疼痛减轻了些,刚刚那种让他窒息的恐惧感又爬上了心里。 冯宝儿对萧知非见了礼,弯着腰先行告退了。 萧知非看宋重云脸色不好,便倒了杯果酒,递到他的手边。 “喝吧。” 宋重云看着那酒杯,心绪翻滚,他摇摇头,看着血迹隐隐透过手腕上的绸布,眼眶里的泪珠子涌了上来,不停地打转。 “宫里……怎么办?” 萧知非捻着酒杯,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侧过眉眼,“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可我真的太害怕了。” 宋重云一闭上眼睛,都还是章泽拿着小刀划在他手腕上时的样子,那种金属划肉的缓慢又清晰的感觉,实在是太煎熬、太可怕了。 他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我记得在来建安城的路上,我就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你,在建安城里有什么等待着你,此类事岂止再三,绝非止一次。” 萧知非侧过脸,眸色深重的凝视着他。 宋重云感觉头皮开始发麻。 “你的意识是……他们还会再来一次?”宋重云蓄在眼里的泪珠,啪嗒啪嗒的滴落下来。 落在萧知非的手背上。 渐渐晕开。 “你的身份,你的态度,你和我的关系,你在朝堂上的势力,你对储君的意愿……等等等等的这一切,他们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你,所以你必须是宋重云,你的每一步行差踏错或者是你说错的每一个字,都会造成如今日这般的后果。” 宋重云深深呼吸了一下,擦去流到唇角的泪珠,道:“你是说今日之事,是因为昨日我在御花园里说错了话,被皇后知道了,她才会设下这么一个局来试探我的底细吗?” 宋重云自己说完,都觉得后背发麻。 “没有人会再给你犯错的机会,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赶去救你,你必须要学会自己救自己。” 萧知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轻轻抿着喝下。 “若是我,学不会也做不到呢?!” 宋重云忽而声音抬高,他仰着头去看萧知非,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在……说什么?”萧知非侧目,看着他。 “我、我……害怕,你知道那把小刀割在我的手腕上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吗?我觉得我真的要死了,它一寸一寸深入我的皮肤,在我的肉里划动,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肉被割开的声音,太可怕了,我真的要疯了!你不懂那种感觉,你不能体会我有多害怕!”宋重云忽然站起来,手指无助的在胸前晃动,脸上的表情痛苦至极,他声嘶竭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认识你之前我一直过着普通的人生,没有任何波澜壮阔和惊心动魄,我每天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萧知非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拎起酒壶又倒满。 酒液在杯子边沿一圈一圈荡开。 “喝掉它。” 宋重云:“……” 宋重云难以从那种激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盯着萧知非的手指,转而又看向他,道:“萧知非,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 情绪激动的扯着嗓子喊了那么多,结果对方就轻飘飘递过来一杯酒。 还喝掉? 情绪仿佛被突然关上的门,卡在了门外,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接续。 萧知非眼底依旧深深,他的手微微抬起,再次说道:“喝掉。” 宋重云吐了口气,瞥了他一眼,握住酒杯,往自己的口中送了进去。 甘甜清冽,有淡淡的梨香。 萧知非:“好点了吗?” “好点,”宋重云觉得不对,又转头去看他,“不是,我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再听?” 萧知非淡淡笑着,晃晃酒壶,将最后一杯斟满,停在自己唇边,道:“你说了什么?” “我……”宋重云顿了顿,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再去在挣扎。 他望着萧知非唇边的酒杯,舔舔自己的唇,伸手一把握住酒杯,抢了过来,一口饮尽,空杯子又送回到萧知非的手心里。 “啊。” 好像舒服了许多。 也好像伤口没那么痛了。 眉眼沉思,指尖反复把玩着杯子。 “今晚我们住在梨苑,戌时你来我的房间一趟。” === 戌时。 宋重云很准时的出现在了萧知非的房间门口。 萧知非原本在灯下看着什么东西,听见宋重云来了,便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站起了身。 “萧大将军,你唤我来你的寝室,所谓何事?” 宋重云其实有些累了,今日折腾的慌,又心惊胆战的耗费心力,此时此刻,他真想沐浴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萧知非点了点下巴:“过来伺候本将军沐浴。” 宋重云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瞧着他,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伺候你沐浴?”但是他的嘴巴还是稍微快了一步。 萧知非点点头,指了指西边的盥洗室,道:“替本将军脱/衣/服。” 宋重云连连摆手,“不不不……” 那倒也不必如此吧!? “我手腕有伤,不能沾水,如何能替将军沐浴?不不不……”宋重云头摇得像拨浪鼓,煞白煞白的。 萧知非唇角动了动,似笑非笑,“本将军再说一次,你遵还是不遵命?” 救命! 这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又是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笑。 手腕的疼似乎没有脖子被掐那么痛苦。 他声音发抖:“行……遵命。” “那你还不过来,在等什么?”萧知非伸手,手腕间的那串白玉佛珠漏了出来,穗子摇摇晃晃的垂着。 宋重云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了萧知非身旁,伸手解开他的外衫,褪下。 他们之间很少这样面对面的站着,这个姿势,让宋重云感觉到对方真的很高! 他平视的时候只能看到对方的喉结。 不是,为什么刚好就是这个位置?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很不对劲。 “……” 宋重云也不敢抬眼,心里慌得很,好不容易才找到中衣的活扣,指尖捏着绳子尾端轻轻一拉。 光滑的绸缎衣衫缓缓敞开。 露出了隐藏其中的男性身体。 宋重云哪敢看,光是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脸就红了。 精悍,强壮。 垒块分明而清晰。 滑腻的皮肤下是爆发力极强的男性肌肉,完美的身材比例以及优秀的肩腰比。 这样的身躯不去做体模可惜。 现在要是能给他纸笔就好了。 只是……宋重云移开的视线,却被皮肤上面一条条极不和谐的疤痕吸引了。 “这……”宋重云仰头,去看萧知非。 萧知非唇角微微一牵:“好看吗?” 啊??? 这,本来是很好看的,可是那些伤痕却严重影响了视觉效果。 萧知非垂视着他的脸,欣赏着他此刻的震惊,“这些伤痕有些在战场上留下的。” 那另外一些呢? 宋重云脸依旧很红,萧知非说话的时候热气落在他的耳后,撩的他酥麻麻的,难受的不行。 “另外那一些,是仇人留下的。” 萧知非唇角微微上扬,笑得让人觉得残忍。 “十岁那一年,也曾有人拿着匕首,一刀一刀划在我的皮肤上,伤口结了痂,他便再划开,再等它结痂,一遍又一遍。” 宋重云愣住了,小脸变得苍白,手指都蓦然僵硬,整个脊背发凉发麻。 “什么?” “下午在凉亭的时候,你说那小刀割着你的皮肤,划在你的肉里,你的触感是那么清晰,那一刻你害怕死了,对吗?” “你说,那感觉我不能体会,我不知道你当时有多害怕,对吗?” “可是,你知道吗,我十岁的时候就体会过了,不是一刀,是无数刀,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那种被刀割开皮肤和肉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15、第 15 章 宋重云呆滞滞地望着对方的满身伤痕,不敢想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而他却可以这般风轻云淡的说出来。 好像在讲旁人的故事一般。 萧知非垂眸,看着眼前这位眼睛瞪圆的少年公子,热气洇湿他的睫毛,一滴雾水滴落,他眨了眨眼,眼中全是可怜巴巴,特别招人心疼。 竟是如此的单纯。 应该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样子。 这一瞬间萧知非忽然好奇起到底是什么家世,才能养出这样不谙世事的少年,才能保留这一份如此简单的美好。 萧知非手指收紧。 他有些后悔让宋重云看到他那些过去的痕迹,是不是又吓到他了? 门外响起低沉的声音:“大将军,宫里来话了。” 萧知非转过身从一旁的屏风上拿过挂着的衣服,拢上了肩膀,他从宋重云身边经过,什么都没说。 等宋重云反应过来的时候,萧知非早就走到了外厅。 他咽了咽喉头,也赶紧跟着走到了外厅。 来人戴着黑色帷帽,垂下的黑纱遮住了他的容貌,宋重云识趣的要先离开,腿刚迈开,就听见身后的萧知非说:“殿下留下一起听听。” 宋重云茫然地抬起头,“啊?我?” “与陛下有关,殿下不妨一起听听。” 萧知非手指在飞快的系着衣衫上的活扣,对着来人微微颔首。 “大将军,孟太医传来口信,陛下病得却有蹊跷,他想若是能该找到之前的药方,他才好下决断,但陛下的脉案一直是两位院判负责,他在太医院内未曾寻到,想来可能是在两位院判的值房内,请大将军相助。” 传完口讯,房间内气氛寂静。 半晌,萧知非才道:“你先回太医院,告知孟溪,本将军自会想办法,他只需好好医治陛下即可。” 那人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萧知非随后又将杨历久唤了进来:“把殿下送回纪王府。” 宋重云眉间微微皱了一下,问道:“皇宫不是会下钥吗?你不会是想夜闯吧?” 萧知非:“让英来送你回纪王府,其他的事情你无需多管。” “可……” 宋重云的话没说出口,就被萧知非打断了,他眉梢微微挑起,唇角勾着笑意:“怎么?殿下是在担心我吗?” 宋重云涨红了脸,“自然不是,大将军武功那么好,即便是夜闯皇宫,也没有人能拦得住您!” 说话间英来已经站在了门口,宋重云转身后又突然停下步子,回头问道:“我能不去纪王府吗?” 萧知非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 昭阳宫。 “母后!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纪王眉头紧锁在大殿内踱来踱去。 皇后正襟危坐,端起手边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语气重隐隐透着怒火:“本宫也不想放走他们,可萧知非杵到那,谁能拿他怎么办?” “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何你们都这般怕他!”纪王直接坐在椅子上,重重的拍了下手边的桌案。 皇后缓缓放下杯子,长长呼了口气,昳丽的目光望向纪王:“你不要总盯着那个幽王,他已经被废过一次,没有希望了,不过是靠上了萧家这座大山,他还想在朝堂上弄出水花来?哼!” “绝无可能!” 青瓷茶杯重重的砸到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行,我始终觉得这个宋重云有蹊跷,他与从前性子截然不同,我必须得再想办法做一次滴血认亲!” “够了!”皇后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屏风处,她说道:“天色不早了,又折腾了大半天,本宫也累了,你赶紧拿着本宫的令牌出宫去吧。” “母后……!”纪王也站了起来。 “本宫说话你听不见吗?回去!此事到此为止!”皇后走到了屏风后面,压低声音提醒道:“别去招惹萧知非和萧家。” 说完便走进了内殿之中。 == 苍雪院在王府的西北,与大门之间隔了好几座阁楼。 夜风寒冷,宋重云一路吹着冷风走到纪王府的后园里,脚步却有些沉重。 听萧知非的语气,这偷药房的事情他是打算要亲自去办了,可皇宫这是什么地方,怎能允许他随意进出? “你家大将军有令牌?” 英来愣了一下,表示没听懂。 “就是能随意出入皇宫的令牌。” 英来挠挠头,道:“只有皇家才能随意出入皇宫,将军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能违反祖制。” “那皇宫下钥之后,若想进出该怎么办?”宋重云又问道。 英来笑道:“这个普通人自是不行的,但是像殿下您这种亲王是可以走角门进出的。”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殿下您不知道这些?” 宋重云紧张了一下,竟然忘了他这些事情他本来应该比英来更清楚才对,只好解释道:“我在禹州呆的久了,宫里的事情记得不多。” 英来“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两个人绕过一道阁楼时,忽然英来拉了一下宋重云的袖子,挤眉弄眼的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宋重云立在原地,听到槐树后的角楼檐下传来说话的声响。 他们之间隔着一座堆砌的假山。 黑糊糊的身影在檐灯下拉的狭长,宋重云和英来悄悄躲在了假山旁边。 “王爷,我们在太医院的两个院判,都被萧将军给废了,现如今太医院由个姓孟的御医暂管,听说是萧将军亲点的,我们该如何应对?” “萧、知、非!” 宋重云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他从石缝中张望,看见纪王狠狠锤了旁边的柱子一下。 下一刻,纪王就龇牙咧嘴疼得直跺脚。 宋重云差点笑出声来,这个纪王着实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之前的药方,都处理了吗?”纪王忽然转过头,冲着身旁的小厮问道。 “章太医出事太急了,应该是没有处理,现在那个姓孟的御医似乎也在找这个药房,黄昏的时候还问了几个学徒,您看这个……” 纪王捏着手来回踱步,影子倒映在地上一直晃动,“不行,本王必须要去一趟太医院,只有亲手把那药方毁了才能安心,如今这个姓孟的必然是萧知非的人,若是让他查出了什么来,本王可就死定了!” “要不还是卑职去吧……” “不行!本王必须亲自去!” 说完,两个人就消失在了檐下。 宋重云转过头,皱着眉看向英来,压低声音:“他们也要去太医院,你家萧大将军也要去太医院,若是他们碰到一处,会如何?” 英来摇摇头,“卑职不知。” “这太危险了,纪王进宫他有特权,但是你家将军若是被他抓住,岂不是就要出大事?”宋重云紧张的捏着自己的手心,他心里很不安。 萧知非就算是只手遮天,私闯皇宫的罪他也担不起,若是他出了事,那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不行,绝不能看着萧知非有危险而他却无动于衷。 “走,咱们也去皇宫!” 宋重云咬咬牙,终于做了决定。 16、第 16 章 “幽王?” “咱哥几个不认识幽王殿下,您若是没有信物,恕咱们不能放你们进去!” 宋重云脸色发白地站在皇宫角门前。 不怪守门禁军不让他进去,就这个角门他自己都没来过。 “可你们明明放纪王进去了,为什么同样是亲王,你们却不让我们殿下进去,这是何道理?”英来气不过,上前与他们理论。 “纪王咱哥几个都认识,再说纪王不仅有亲王的腰牌,还有皇后的腰牌,咱几个哪敢拦着!?” “李大统领在吗?他认识……本王。” 宋重云在穿越前一直就是普通的人,除了相貌出众以外,他过着跟所有大学生一样的普通人生,当着手中握着利刃身穿铠甲全副武装的人面前这样大声的讲话,已经是破天荒了。 他一向胆子小,可是,他还是站在了英来的前面。 “本王在建安城的时候,李统领曾是本王的师父,本王回皇宫以后,也曾见过李大统领,既然我朝有祖制,亲王者可从角门出入皇宫,那你们便没有阻止本王的理由,更何况父王如今病重,做为皇子,本王担心父皇安危,入宫守候父皇这是天理,你们有几个胆子敢阻止?” 宋重云在宽大的衣袍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微微用力,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且听起来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萧知非说得对,即便他不愿意,他此时此刻都已经是宋重云了。 那守卫的两个禁军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卑职需要令牌才能放您进去。” 明显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无礼。 宋重云忽然从袖带里摸出个东西,放在手掌心上,递到他们面前,问道:“这个可以吗?” 两个禁军护卫探头看了一眼,慌张的双双下跪道:“卑职有眼无珠,不识幽王殿下身份。” 宋重云垂眸看了看手心里的这个牌子,这是当日进建安城的时候,萧知非给他的,当时他只说让他好好收着,以后自会有用处,因着这个牌子上面的字体是他完全不认识的,那时候他也的确更害怕萧知非,并不敢祥问,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刚刚两个禁军一直强调令牌,他才恍然想到。 走过角门,禁军护卫将他们送到了甬道前,才停下来道:“殿下,再往前便是内宫,卑职不便前往。” 宋重云谢过之后突然问道:“请问太医院在哪边?” 禁军有所犹豫。 英来赶紧帮忙解释道:“禁军大哥,我家殿下想去太医院看看陛下的汤药,一起拿到披霞殿给陛下。” 禁军“哦”了一声之后仿佛恍然大悟,赶紧指了指右手边的宫殿,道:“过了那边便是太医院,卑职忘了殿下定是许久未回宫中,记不清了。” 真是说多错多,还不如不说话。 宋重云谢过之后便匆忙往对方指的方向去。 === 今日雪多,宫内虽然日日打扫,可有些偏僻的地方还是堆着雪。 萧知非绕到太医院后墙,踩着雪堆直接跳到了墙上。 杨历久紧随其后,越墙而上匍匐趴在墙头,谨慎地观察着院内的情况。 已过子时,太医院除了值守御医,其他房间均已经是熄灯,杨历久从怀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锦帛,对着上面的图仔仔细细查看一番之后,压低声音,对萧知非道:“将军,是左手第三间。” “今夜值守的不是孟御医。” 萧知非点点头,银白的月光照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仿若银河般灿烂,下一刻他便拉上脖颈上的面巾,将半张脸遮住。 只见他伸开双臂,如猎鹰一般悄无声息的扑向地面,身姿轻盈。 二人弯着腰小心翼翼的走到那间房屋门前。 门上挂着个黑铁所铸造的锁。 杨历久左右探看之后,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对着黑铁锁锁眼鼓弄一通,就听见“咔哒”声—— 锁轻巧就被打开了。 二人走进房间,杨历久轻声感叹:“幸好从前的手艺还未生疏。” 说完后又觉得不太对,赶紧收声。 “找东西,快。” 萧知非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之所以会急着在今夜就冒险来找药方,也是隐约猜测这背后之人大约会选择今夜动手,他连续折了对方两名太医院院判,又迅速让孟溪接手太医院,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让对方先一步毁掉证据,那之前所谋划之事便也功亏一篑。 皇帝一向身体强健,忽然在年初就病倒了,而朝中太子未定,朝野不稳,人心摇晃,纪王、贤王人人都有势力,夺嫡之事便从暗变成了明。 只是萧知非暂时还不能确定皇帝的病到底是与谁有关。 “将军,卑职还是不懂。”杨历久一边翻书架上的纸张,一边压低声音嘟囔,“皇帝病重,不是更好,您又何必冒险来救他?” “我可没说让孟溪治好他。”萧知非语调缓慢,毫无情绪波动,他举着手中的火折子,细细翻看桌案上的纸堆,“他现在不能死。” 杨历久愣了愣,回头看了眼萧知非,半晌才一拍脑门,道:“我真笨!幽王只有被立为太子,才……”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萧知非打断:“找到了。” 再看,他从桌案下隐藏的暗格里拿出一沓纸张,小心的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萧知非忽然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给杨历久打了个手势。 外面有声音。 脚步声夹杂着衣袍拖地的唰唰声。 有人来了。 “快出去。” 萧知非用极低的声音对杨历久说。 他们身影一闪就出了房间,萧知非能听见那脚步声就近在咫尺。 他猜测的果然没错,幕后之人绝不可能等到天亮在动手。 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到了廊庭,在绕过一个弯就能看见他们这里。 萧知非他们躲到了转角的墙后,紧紧贴在墙边,一动不动。 他没有立刻离开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有些好奇,到底来的是贤王还是那个草包纪王? 对方人未到,声音就先传了出来—— “本王还是不信,这个人就是宋重云,就算这张脸跟小时候很像,但是从前的宋重云是多么骄傲嚣张,说话都是从鼻子里喷出来的,本王记得他就没拿睁眼瞧过本王一次,我们这些皇子在他的眼中,还不如他养的那只鸟高贵,就那么个东西如今怎么可能是这样小心翼翼,你看他现在那样儿,有哪一点还像当初的那个太子!” 纪王昂着头迈着大步转了过来,月色极好,将他眼中的恨意照的清清楚楚。 “会不会是因为去了禹州几年,被折磨的没了傲骨?”身后跟着的是纪王的护卫樊深。 纪王突然停下脚步,脑袋歪了歪,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很快他就摇摇头道:“不,本王还是不信。” 他说完又转向樊深,压低声音问道:“你之前探到禹州那边的消息,宋重云不是遇到刺杀?宫中派去的禁军都死了,就他没死?偏就这么巧?” 樊深道:“卑职探听的消息是,刺杀时就在禹州的紫竹崖,刺客武功高强来路不明,十几个禁军都被杀死了,按理说幽王殿下也没有活路的。” “可他偏就活了!还跑到本王的府里赖着不走!”纪王咬着牙恨恨的说道,“这事儿肯定没这么简单!” “殿下,卑职觉得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队人想杀死幽王。” “呵!”纪王冷笑,“当然,那不是明摆着的吗?宋重云一回来,倒霉的又不止是我们!贤王难道就愿意让他回来吗?” “不,据卑职手下的人回来禀报,紫竹崖刺杀幽王的并非是贤王的人。” “这朝野上下,盼着他宋重云死在禹州的人可多的是,走吧,我们赶紧去办正事。” 纪王二人往这边走,萧知非他们便向后退,只要纪王他们一进房间,这边两个人就能马上跳到墙外。 那边越走越近,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的斜长。 萧知非盯着二人的影子,同时屏住呼吸向后退。 在开门锁了,听着声音,似乎也是没有钥匙的,不知那边是用什么工具,叮叮当当一阵作响。 纪王他们带着马灯,萧知非怕他们自己的影子暴露,便又向后退了半步,可这次—— “咔咔。” 杨历久身后是一堆木柴,他并未注意到,一脚踩了上去,发出了声音。 开锁的声音断了。 纪王他们一定是察觉到了。 萧知非一手摸着腰间的匕首,缓缓弯下了身子。 对方有意识放轻了脚步声,但夜里寂静,将所有的声音都放大了无数倍。 萧知非听得清清楚楚。 若是他们过来,那他便也只能不客气了。 很近很近,只再需要几步…… 萧知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银色的月光投在他的眼底,映出冷冷的杀气。 呼吸已经停滞。 萧知非举起了匕首。 “二哥!” 宋重云的声音划破空寂的夜色,回荡在庭院里。 纪王怔了一下,和樊深一起转过头, 温柔的夜色里,他的六皇弟一身云白素衣缓缓走来,仿佛唇角间还带着几分笑意。 在他和樊深出神的一瞬间,萧知非已经悄无声息的跳上了墙头。 他压低身子,将自己隐在黑暗之中,匍匐贴着墙头,却看向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宋重云衣袂翩翩,青丝在风中微微拂动,那月华洒在他的身上,温柔极了。 萧知非第一次发现,他这个“未婚妻”可真好看啊! 17、第 17 章 月光极尽温柔的洒在地上,将万物笼罩在一片银辉里。 纪王上了马车,黑暗里他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显然在极力压抑怒火,喷火的视线扫过马车外的宋重云,拳头狠狠地砸到座位上,却将他震得龇牙咧嘴,赶紧缩回来揉了揉。 说什么担心父皇病情,所以要来侍疾,来服侍父皇服药? 还偏偏要拉着他一起去披霞殿! 将他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宋、重、云!你坏本王好事,你给本王等着!以后有你好看!” 眼见着纪王的马车越走越远,宋重云终于尝尝吐了口气,他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刚刚实在是太害怕,太紧张了。 “我瞧着咱们刚进去的时候,纪王身后有个黑影,你可瞧着了?”宋重云转过头,望向旁边的英来。 英来点头:“卑职瞧着了。” “也不知道他得手了没有……” 马灯的光线昏暗,堪堪只能照亮脚下这么一小段路,英来提着灯,宋重云走在他后面一点点,二人的影子有一半都没入了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宋重云拢了拢披风的系带,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忽而,一阵风夹着劲寒刮到了宋重云的脖颈里,他没忍住打了个冷战。 回到纪王府,他吩咐英来先去再烧个火盆来,暖暖他这两只快被冻僵的冰爪子。 宋重云背对着门,听着外面有脚步声,他一边搓手一边说道:“也不知道纪王是不是起了疑心……” 话音未落就被人直接推到了墙边上。 “你为何要去太医院?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萧知非。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隐了一团火苗,滋滋的往外喷着火星。 宋重云被他结实的双臂困在中间,动弹不得,只能直视他的眼睛,良久才反问道:“那你呢?你不也知道那里很危险吗?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他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明明自己是去给他解围的,偏又被他反过来质问,难道要他明知道那边有危险,却不去帮他吗? 他们四目相对,宋重云觉得那双眼睛里藏着好多好多的秘密,萧知非离他那么近,近到他觉得萧知非一张口,就能把他一口吞下去。 直接入腹,不拆骨的那种。 “我想让大奉乱啊,越乱越好,最好是朝野动荡、天下大乱才好。” 宋重云只觉后背发麻。 不对啊! 萧家世代戍守丰嘉关,是大奉的定海神针,只要萧家人在,那关外的人就不敢向内踏进半步,正因如此,萧知非才能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运筹帷幄,这样的人不应该满心满眼都是为了大奉的安定吗? 他怎么会说出朝野动荡、天下大乱这样的话? 宋重云吓了一跳,立刻眨了眨眼睛。 “怎么?你又怕了?”萧知非抬起眼睛,灯火照亮了他的五官,“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何?” “萧知非……” “既然他们都想抢这江山,那我便也同他们一起抢着玩儿,反正朝堂不稳,则社稷不安,天下便会乱了,哈哈……” 灯火却照不进他的眼底。 宋重云从灯下抬眼望着,只觉得他整个人都笼在阴影里,阴恻恻的,令人头皮发麻。 “萧知非,你在疯什么?我不过是听见了纪王要去太医院寻东西,想到你大约也是要去的,万一你们正好遇到,你恐难以脱身,才想着去……” 还没说完,萧知非的脸便又凑近了几分,彼此之间呼出的炙热气息让宋重云说不下去,他脸涨的通红,躲避开萧知非的眼神。 但却被那只滚烫的手捏住了雪腮。 两颊的雪肉鼓了起来,嘟嘟的。 宋重云觉得自己好像是离水的鱼,无法呼吸只能吐着泡沫。 “以后我的事,你不要管。” 宋重云:咕噜咕噜。 你萧大将军不应该谢谢我吗? 为什么又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对劲,萧知非的表情为什么会是愤怒呢? 宋重云左右扭动脸颊,好半天才挣脱了对方的束缚。 他气鼓鼓的说道:“那以后我的事,你也不要管!” 反正他们不过就是契约关系,大不了你萧知非死了,我正好恢复自由身! 但刚嘴巴上痛快了,立刻在心里就开始后悔了。 萧知非狭长的眸子自上而下扫过,犹如一捧冰水将人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谁知他下一刻竟然又笑了。 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继而收了手臂,向后退转过身。 他竟然要走? 本以为最后的这句话会又激怒到他,哪知他竟然放开了手? “你真的是萧知非吗?” 眼见着对方即将踏出门槛,宋重云快走了几步冲上去,突然拦在他的面前,仰头问他。 萧知非的视线落回到了宋重云的脸颊上。 “那你觉得,我、是、谁?” 宋重云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垂下了眼眸,声音也低了许多:“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总觉得,在这个名字之下,你似乎还有更多的秘密。” “哦?说说?” 萧知非依旧挂着笑,站在烛火里,宋重云一抬眼就看到了他那白的有些晃眼的脖颈,又赶紧收了视线,道:“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要我假扮宋重云,若说你是想靠着皇子的身份为自己谋划什么,可你已经权势滔天了,升无可升,你是为了什么?回到建安城,让我假扮宋重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完,宋重云仰头望着,只见月光与烛火都映在萧知非的脸上,沐在月光里的那一半,安静、温柔,就像是寺庙里的佛像,半张脸透着说不出的祥和安宁,而摇曳在烛火里另外一半,阴鸷、可怕,如同刻在石头上的罗刹,染着地狱而来的阴森和诡异。 “我是谁?”萧知非笑着转过来,将整张脸转进了跳跃的烛火中,“让我想想我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未婚夫啊,幽王殿下。” 他笑得时候给人感觉好像又回到了腊月傲雪的梅花,安静的、温柔的,一点疯癫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还是说幽王殿下是想留我夜宿呢?” 宋重云“嗡”的一下血冲上了脑袋,猛地睁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萧知非瞥了一眼宋重云的耳垂。 厚厚的,红红的,好像刚刚被人搓揉过一样。 “是殿下先问我是谁的,不是吗?” 他的尾音拉得很长,有些低沉,敲动着宋重云的心尖。 “殿下到底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如果我给殿下的答案不能让你满意,你是不是就又想着要逃跑呢?”萧知非神色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浅淡的笑,“嗯?殿下?” 宋重云压着心底的紧张,手里攥着衣衫用力的搓捏,忽然他仰起头,直视着萧知非噙着笑的眼睛,“我不会走,我要留下来。” 他鼓足了勇气,挺了挺胸脯,“我知道,无论我去哪,那些人都不会放过我,与其东躲西藏的过日子,还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留在将军身边,你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你。” 房间里静悄悄的。 宋重云心里也很煎熬,他手指都被自己捏白了,“萧知非,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你利用我的身份,我也在利用着你的身份,从此以后我不会再问你你的目的,只要在我们契约到期的时候,你能放我走,在这期间,我一定努力成为宋重云。” 萧知非静静的看着宋重云,他的眼中是不染尘世的纯净,落地灯昏黄的光线照在宋重云挺直的后背上,地上也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们的影子交相融合。 一时间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美丽错觉。 似曾相识的美好。 可惜,他不配。 这样的美好,他没资格。 他永远都忘不了,阿妹握着他的手用匕首割瞎她的双眼,忘不了阿妹的血是那样的滚烫,忘不了阿妹哭着求他带她走。 可他却没能带走她。 “哥哥,带我回家。” 但是,他们没有家了。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的,只能是恶鬼,摧毁一切的恶鬼。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萧知非转过身子,直接走出了门。 “将军。”杨历久跟在萧知非身后,回头看了看关门的人影,又悄声说道:“您明明是因为担心殿下安危才生气的,怎么一回来就对殿下那么凶呢?都说女人需要哄,卑职看殿下这样的男子,也是需要哄的,他不顾危险去帮助咱们,不也是担心您吗?” “杨历久。”萧知非忽然停下步子,顿了顿说道:“自去领罚吧。” “欸!”杨历久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赶紧跪在地上,哀声道:“卑职话多了,卑职知错了。” “别让我说第二遍。” 萧知非慢慢向前走,拐个弯便到了自己的寝室,推门径直走进去,“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关在门外的,是那个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的杨历久。 “就你话多!”英来突然从黑暗里跳了出来,对着地上的杨历久吐了吐舌头,“没看见将军出来的时候,脸色有多不好吗?” 杨历久撇撇嘴,轰他走,“滚滚滚。” 寝室内,萧知非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手腕上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 他握紧了掌心。 “咕咚”一声,什么东西从他的袖带里掉到了地上。 萧知非歪头去看。 竟然忘了,是想给他换药去的。 18、第 18 章 夜深人静。 宋重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萧大将军实在是心意难测,自己既然签了这份契约,便该有些契约精神,表面功夫总要做做的,可萧知非似乎是不喜欢这种类型? 床头的小匣子里,放着今日刚送给他的“薪酬”,整整一百两纹银,算下来大概相当于现代社会的七到十万块钱左右。 这么高的薪资,他没理由不扮演好“宋重云”和“未婚夫”这两个角色。 萧知非这么生气,是因为自己这个未婚夫做得不够吗? 宋重云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幽王殿下是想留我夜宿呢? 这是不是在点他? 宋重云一骨碌爬起来,手中捏着那几张泛黄的银票,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眼前浮现出萧知非的俊美脸庞,白皙结实的胸膛,以及线条流畅的腰腹。 宋重云喉咙咽了咽。 毁灭去吧! 这该死的穿越! 宋重云呼了口气,又直直躺到了床上,将被子扯过了头顶。 大约是到了半夜,忽然变了天,窸窸窣窣飘起了雪花。 宋重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被厚实的雪完全覆盖了起来。 英月早早备好了早膳,宋重云面对着这一大清早就二十多道小菜的奢华早餐,着实是吃了一惊。 英月夹了些笋丝腌肉放在他的面前,道:“殿下尝尝这笋丝,是从徽州快马加鞭送来的,将军特意吩咐膳房做了新鲜的给您尝鲜。” 宋重云刚想夹起来吃,却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英月:“你家将军用过早膳了没?” 英月摇摇头,回道:“将军早晨都会先练剑,刚才奴婢过来的时候,见他刚刚练完,估摸着还没用早膳。” “那我去找他一同用早膳。”宋重云放下筷子,指着那碟笋丝腌肉,吩咐道:“这盘菜拿上,剩下的就让院里那些丫鬟、小厮们分了吧。” 萧大将军那里肯定有比这更丰富的菜品。 宋重云对着铜镜照了照后,推开了房门。 == 萧知非却是刚刚练完剑,现在正在跟杨历久交代药方之事的后续。 “将这东西想办法让贤王的人拿到。”他换下了刚才的衣衫,净了净手,“另外将我和幽王的东西收拾一下,今日我们搬回梨苑去。” “是,卑职遵命。”杨历久递上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袖口拽了拽,极力掩盖住手背上的冻疮伤口,“只是梨苑毕竟是别苑,殿下住在那里是否过于简陋了些?” 萧知非捏着帕子,犹豫了一会,他知道杨历久说得没错,他自己对于住所一向是无要求的,但是宋重云就不一样了,半晌他回复道:“那便回萧府吧,只是你们动作手脚都要轻些,莫要吵到老太太。” 萧府的老宅子里,还住着萧家的老祖宗,他的曾祖母。 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回萧府住着的原因之一,曾祖母年纪大了,最近几年又常常犯糊涂,他回建安之后,拜见过一次,老太太却把他错认成萧家上一辈的幼子—— 萧知非名义上的小叔,战死沙场的萧晏谙。 为了不惹老人家心伤,萧知非便也不愿再去打扰,可是眼下局势变化,纪王府他们大概率是住不下去了,之所以纪王现在还过来赶人,是因为今日是内阁辅臣与辅政二王议事的日子。 既然兄友弟恭这层皮已经撕破了,也确实没必要再在这里住下去。 当初之所以萧知非会选择住在纪王府,便是想在纪王和贤王之间横下一道鸿沟,宋重云刚一回到建安城就住在纪王府中,早就在朝臣之中掀起了一番议论。 而且宋重云可不是孤家寡人,他的身后还有萧知非这个大奉朝唯一的一品军公。 萧知非净完手,坐在桌子前,他的视线扫了一下杨历久的手背,说道:“去找冯宝儿拿些药,别淌着血就在我面前晃。” 杨历久应了一声,忽然这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萧知非偏过头聆听,门外响起了一串窸窸窣窣踩在雪上的脚步声。 院中近身侍奉的早就换成了萧府的人,知道杨副将在将军房中的时候,无要事都不敢来打扰,隔壁那位殿下也从未起过这么早。 再说就算是宋重云,他过来有什么事? 不是让英月备了早膳吗? 总不能是昨晚没吵够,醒了第一件事就是继续找他吵架吧? 萧知非心微沉。 他转过头,望着门的方向,果然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前。 “咔——”门轻轻推开。 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漂亮的少年与他四目相对,脸颊上泛起了暧昧的红晕。 萧知非发现他的眼下隐隐透着些乌青,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萧知非——” 宋重云对着他甜甜一笑:“我来找你一起吃早膳啊!” 萧知非:……??? 什么情况? 昨夜不是还对他气得咬牙切齿,今日怎么一早就笑得这么甜? 甜到勾的萧知非喉咙痒痒的。 没忍住,不禁沉闷的咳了一声。 这声音不止让萧知非甜的喉咙发痒,就连他身后单身将近三十载的杨历久,也是激得后背发麻。 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真恨自己不是个雕塑! 正当他努力寻找机会赶紧溜出去的时候,却听见自家将军那如寒霜的冰冷声音:“胡闹!” 杨历久:…… 将军! 连他这个单身汉都知道,这娇娇软软的声音意味着什么,他家那只会打仗、不近美色的将军难道耳朵会自动屏蔽语气吗? 萧知非这么多年有一个挺奇怪的毛病,就是不能忍受和别人同桌而食,即便是在军营里、在野外,无论条件多么恶劣,他都坚持自己一人用膳,但凡身边多一人,这桌上的菜食,他是一口都不能吃下去的。 所以他才会在宋重云说要跟他一起用膳的时候,说出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重语气。 其实说完之后他就有些后悔。 但他是不可能承认后悔的。 宋重云的笑容凝在脸上,慢慢变成了委屈,一委屈鼻子立马就发酸。 他也没做什么啊,只是想陪着“未婚夫”吃顿早饭而已,干嘛要这么凶他? 又想起昨晚的事情,明明他也只是去帮助萧知非解围,结果回来之后一句夸赞都没有,反而还语气那么凶的冲他发了一顿疯。 萧知非抬手示意杨历久出去,看着门关上了,他才站起来,上前一步,曲着食指抵在宋重云的下巴尖上,微微将他的脸抬起,“自己吃不好吗?为何要来我这边?” 然而,让他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盈满泪水又努力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去,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软哒哒的垂着。 “你这是……为何?” 他这次可没掐他的脖子,怎么能又惹哭了呢? “英月说将军特意备了小菜给我,我便想着过来与将军一同用膳,而且这么久了都是我一个人吃饭,再好吃的饭都吃的索然无味了,吃饭就该是大家坐在一起才热闹才下饭嘛!” 委屈是真的委屈,但是宋重云的脸颊却没有移开,依旧待在萧知非的食指上,怎么看都是一副乖巧可欺的样子。 但坐在一起吃饭这个事…… 萧知非挪开了食指,坐在凳子上,扔给宋重云个帕子,道:“殿下先擦擦脸,免得被人看见。” 说自己欺负他。 宋重云捏着帕子在脸上擦拭,滑过鼻尖时,闻到一阵淡淡的味道,不是任何香料的气味,但是却出奇的好闻。 他深深嗅了一口。 好像是在大太阳下晾晒过的被子味道。 这是萧知非的味道吗? 好像又跟平日里闻到的不太一样? 萧知非望着他擦个眼泪都能擦半天,道:“再不过来,饭菜都要凉了。” 宋重云雾蒙蒙的眼睛看向他,又看向他旁边的凳子,眼神确认了一遍,才缓缓坐下来。 眨了眨眼睛,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子又滚了下来。 萧知非捏攥着帕子要去给他擦,刚碰到他的脸上皮肤,就听到宋重云抱怨:“你手指好粗糙。” 这…… 他肯定手粗糙啊,哪个舞刀弄枪的人手指还能细嫩的? “原来殿下喜欢细皮嫩肉的侍奉,萧某怕是无法满足殿下要求了。”萧知非收回手指,唇角又微微勾起。 宋重云其实也哭够了,他仰起头撞见萧知非的那一双漆黑眸子,他之所以哭,一来是因为刚才萧知非的语气确实太凶,有点难以接受,另外更多的是上头了,为自己穿越之后的种种无奈之事上头。 想想自己也是太敏感了一点,本意过来也是要履行契约精神,当好一个“未婚妻”。 宋重云吸吸鼻子,又看看桌子上的菜,惊讶的“咦”了一声。 萧知非转头看他,问:“怎么了?” “将军的菜色竟然不如我的丰富?”宋重云发现萧知非的菜很简单,几个酱菜,一大碗白粥,一盘子菜卷,还有一盘椒盐饼,再也没有更多了。 萧知非道:“你是亲王,亲王三餐都自有规制,我与殿下不同,能填饱肚子就够。” 语音刚落,萧知非就发现一只手拿着汤匙,贴在他的唇边—— “将军,我伺候您用膳吧!” 19、第 19 章 汤匙贴着唇边,萧知非睨眼去看,他一只手搭在宋重云的手腕上,似是无意的捻捏着他雪白细腻的肌肤,好像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掐破。 良久,他的唇才微微张开,汤匙里的粥只有一小口,萧知非含在嘴里,慢慢暖化。 与人同桌而食似乎,也没那么令人生厌。 萧知非抬眼看着宋重云,又看向那盘笋丝腌肉,微微颔首。 宋重云心领神会,夹了清香怡人的笋丝,放到萧知非面前的碗里。 萧知非缓缓送入口中。 又夹起一块鲜浓多汁的腌肉,再次放到萧知非的碗里:“将军再尝尝这个。” 萧知非唇角微微扬起,凝视着他,“殿下也用膳吧,哭了这么久约莫是累了。” 宋重云肚子早就饿了,只是碍于履行“未婚妻”的职责,看在那一百两银票的份儿上,他才忍着咽着口水没去吃,听到萧知非这句话,立刻就乖乖的点头:“好的。” 其实哭一点都不累,累的是侍奉未婚夫。 萧知非用了碗里的腌肉丝,忽而转过身道:“今日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回萧府。” 宋重云望着他,“咦”了一声,转而才说道:“怎么这就走了?将军不是说,这纪王府本来就是我的府邸,要拿回来吗?” “会拿回来的,不急于一时。”萧知非顿了顿,看着他小口的吹拂面前的粥汤,“再住下去,这儿里怕是会招贼了。” “招贼?”宋重云刚刚小口喝了粥汤,唇瓣被热气烫的发红,“为什么会招贼?” 萧知非淡淡移开视线,垂下眼眸,道:“你出现在太医院,打乱了纪王的谋划,他昨夜没有得手,今日必然还会寻找机会去拿东西,到时候他就会发现,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你说,他最先怀疑的人能是谁?” 宋重云半口粥刚刚喝进口中,微微皱了一下眉,才缓缓将粥汤咽下,“怀疑我?还有你?” “所以呢?他又会如何?”萧知非慢慢引导。 “会来我们这里找东西,对吗?”宋重云的眼睛亮亮的,他放下手中的汤匙,道:“所以他会想办法来偷吗?” “嗯,会。”萧知非已经吃饱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转过身来看着宋重云,语气忽然沉冷:“也许还不只是偷。” 宋重云的胃口一向很小,这一会已经吃了一整个菜卷,半碗白粥。 他其实这会没有太注意到萧知非刚才在说什么,因为他一直在想那半碗粥该如何处理。 硬塞?不可能他的胃已经很饱了。 扔了?骨子里就带着要节约粮食的基因,不能浪费。 下顿再吃?更不可能了,这里是王府,剩饭肯定不会留到下一顿饭的。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让别人吃掉。 而他身边现在只有一个人啊。 宋重云仰起头,软声道:“就是那个……将军饱了吗?” 萧知非微微怔了一下。 他们明明刚才是在说纪王的事情吧,怎么现在却是问他有没有吃饱? 但很明显宋重云根本没想听他的答案。 只听他在旁边轻声说:“将军若是没吃饱,不如这半碗粥也给将军吃了吧。” 萧知非没有动,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被棉花堵住了,听得不真切。 宋重云不退反进,将自己的碗推到了萧知非的面前。 “宋重云,我是不是表达错了什么?”萧知非目光冷冷地瞧着宋重云,“你离我这么近,当真是不怕我了吗?” “当然怕啊。” 宋重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怎么可能不怕他呢,可是恐惧这种东西是可以慢慢习惯的呀,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难道在这段时间里,他都要一直害怕吗? “我很怕,怕你不知为何就会掐我的脖子,怕你毫无缘由的冷淡,更怕你拿刀杀人的样子,但是怕不能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何况你需要我,而我此时此刻也需要你。” 的钱。 萧知非望着他亮亮的眼睛,忽然一阵恍惚。 “现下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无须装的对我情意绵绵,我生来便没有情只有恨。” 萧知非说完按着桌子站了起来,背对着宋重云,漫不经心地脱掉了适才穿得衣裳,挂在旁边的屏风上。 去掉宽大的外衣,里衣在萧知非的身上就显得有些瘦了。 他精悍的肌肉将整个里衣撑得满满当当,标准的倒三角身材,尤其是下半身的大长腿。 宋重云紧张的抿了抿唇。 一大早,刚吃完早饭,这为什么又开始脱衣服了呢? 好像时机不太合适啊! 宋重云眼神有些慌乱,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去看。 不是说古人要结婚洞房夜才能羞羞的吗? 这……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不过,契约里是不是也没有提过这一条啊,毕竟他们只是假扮情侣,不需要走肾吧? 这个时候,萧知非忽然转过脸来。 他看见的却是宋重云眉眼温顺,眸子里仿佛是一些含羞带怯在浮动。 萧知非拧眉。 宋重云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微微仰起头,说话的语气更是温柔无比:“将军要我替你沐浴更衣吗?” 萧知非一懵,他大白天的沐什么浴? 他还在仔细理解,宋重云到底在搞什么的时候,对方又进了一步,唇角含着甜甜的笑,小声却又十分清晰地说道:“夫君……” 萧知非愣了一会,半晌,才淡淡的回道:“你我尚未成婚,不能叫夫君。” 宋重云想要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也不对吗? 他紧张兮兮的扬起头,与萧知非四目相对。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萧知非从腰间摸出了一支匕首,只见拿匕首上是银光冷冽,寒气森森,从窗棱漏进来的光,落在刀刃上,反射出一道明亮的光映在萧知非的脸上,他那无可挑剔的五官陷在了明暗交接的阴影里。 显得更加难以接近。 “我要出去一趟,黄昏会回来接你走。” 宋重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个匕首,不禁心口发紧,再想起刚才自己的揣测,不免感觉又有些尴尬。 原来是他会错意了吗? 所以萧知非只是单纯的想拿个匕首出来在手指上把玩? 可是一边脱衣服一边拿匕首,这又是什么逻辑? 疯子的思维方式果然跟常人不同,就连爱好和习惯也与他人是那么的不一样吗? 还有,怎么会有人时时刻刻把一把这么锋利的匕首,待在身上贴着肉的地方? 思虑之间,那把匕首已经晃到了他的眼前,萧知非低沉地笑了两声,细长的手指捏着匕首的握柄,用力的抵在宋重云的下巴尖上。 “别在我这花心思,当好你的宋重云,不要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马脚,至于其他的心思,你趁早收了吧。” 匕首冰冰冷冷的,刺的宋重云脖颈都觉得发寒。 他没有动,也不敢动。 “出去。” 宋重云提紧的神经,松了一下。 这才刚要迈出房间。 却突然听见身后的男人又说道:“等等。” 宋重云抿着唇转了过来,他眉间染着忧郁,望向那边的那个人和他手里那把明晃晃又非常可怕的匕首。 还在拿着匕首,手指在匕首间飞快的转动,仿佛那匕首早就与他融为一体,飞舞旋转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宋重云走过去,问:“为何叫住我?” “你知道匕首有什么用吗?” 宋重云想了想,真不知道这个疯子到底想说什么。 他对他示好,他不高兴,他对他害怕,他也不高兴,他现在装作不怕他,讨好他,他还是不高兴,到底自己要做什么才能让他高兴呢? “不知道,匕首不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吗?” 他对这个匕首完全不感兴趣,之前萧知非就是用这个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里。而他的热血也因此喷了他一脸,这些事情他一直都记得,怎么可能忘了呢? “匕首不仅能用来保护你自己,还能……”萧知非饶有兴致的笑了笑,又把那玩意在他面前晃了起来,好像在表演什么炫技一样,“还能杀人。” “宋重云,我教你杀人好不好?上一次好像没有学会呢!” 可怕的记忆立马涌进了宋重云的脑海里,上一次他们在马车上遇到刺客的时候,这个疯子就是这样一直抓着他的手,非要他去杀人,吓死他了,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不想学杀人。 宋重云害怕的向后退了又退,本就发白的小脸上更白了几分,也就显得眼眶上那点红更明艳了。 可是转念一想,萧知非说得又有几分道理,他不去杀别人,难道别人也不杀他吗? 刀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难道不应该反抗吗?那要怎么办呢? 宋重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里盼着能摆脱这个疯子才好! 萧知非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宋重云心里紧张极了。 那刀刃就冲着自己,越走越近。 宋重云又想哭了,眼泪蓄在眼眶里,打着转,他的腿瑟瑟发抖。 萧知非深看他一眼,忽而又笑了,将那匕首转到了手心里,道“不是刚刚才说,不怕我吗?不是说怕是可以慢慢习惯的吗?” 宋重云攥紧的手将他的衣衫攥出重重的印痕,听他说完才松手。 就在这个时候,宋重云忽然听见了外面的声音,脚踩在雪里的声音,非常急。 “将军,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萧知非动作迅速的将匕首塞进了宋重云的手心里,转个身就从屏风上拿下来另外一件朝服,披在身上,等他披好的时候,正好杨历久也推门进来了。 他看见宋重云还在屋里的时候,明显怔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上前一步,对萧知非道:“将军,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萧知非手指非常灵活的系上扣子,对着杨历久颔首:“快说!” “早朝的时候,竟然有有一位臣子私藏了匕首,伺机要刺杀首辅霍大人,当然,那臣子并没有得手成功,但是当时在场的诸位大臣都吓了个半死,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在朝堂上公然行刺首辅大人!” “霍辛是什么表现?” “霍大人吓的屁滚尿流,绕着大殿跑了好几圈,真真是丢死人了!” 杨历久没忍住,偷偷笑了。 说话间萧知非已经衣帽整齐,他沉声笑着: “是吗?看来计划比我想的要来得早了很多嘛。” 20、第 20 章 萧知非经过宋重云身边时,停了脚步,他侧过身子贴近。 宋重云其实是毫无准备的,他的两只手本是垂放在身前,眼睛向下望着地上,心思也没在面前的二人上,想的却是刚刚那只匕首。 匕首放在萧知非的身上,总是会被他时不时拿出来发一下疯,还是要找机会,卸了那匕首才好。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味道,不香却有些熟悉,淡却让人上头,宋重云回神,却看见面前的人几乎要贴到了他的脸上,那一阵味道便也是从他的身上溢出来的。 宋重云转过头去,手指绞在一起。 他不知道萧知非为何突然贴的这么近。 眼睛转动,却瞧见杨副将就站在门边,笑着往他们这边看。 宋重云慌得赶紧垂下了眼眸,身子向后退。 可惜他的身后就是刚刚吃饭的桌子,退无可退,后腰靠在了桌子的边缘,微微后仰。 萧知非没有说话,他弯下腰,俩人距离陡然又近了几分。 宋重云已经能感觉他呼出的热气,似有若无的喷在自己脸上,心口剧烈跳动着,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有人在,总不能做什么吧? 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人耳尖通红的慌乱样子,萧知非眸色深暗。 “闭眼干什么?” 热气一下子远离,宋重云再睁开眼睛时,看见萧知非拿着腰封冷眼瞧着自己,薄唇轻扯、微微含笑。 宋重云恼他的故意,将脸偏向了一旁,却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或者说,在期待着什么? 不知道是在生萧知非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宋重云瘪了瘪嘴,道:“怕将军掐我脖子。” 萧知非轻轻扫了一眼他雪白微鼓的耳垂,不经意间染上的一丝绯红,淡淡笑了笑,很快他收回了视线,往门口走。 忽然,他又停了下来,半侧着身,向后说道:“本将军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如今这副故意讨好的姿态,无趣。” 说完萧知非再不看他,推开门和杨历久一同走了出去。 宋重云心跳快了两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惆怅。 这样也不喜欢吗? 那萧大将军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 “殿下?”英月探了个脑袋来瞧,看着屋里只有宋重云一人,她才走了进来,“殿下咱们收拾收拾行礼吧,将军说要搬回萧府去住,今日或者最晚就是明日一早。” 宋重云看着她红润的面颊上浮现出小女孩的天真欢喜,顿时也心生愉悦,随着她一同出了寝室。 雪花仍在不停地飞舞着,将万物都铺上了一层银妆。 昭阳宫。 “母后!!” 纪王慌慌张张自宫门而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管事太监喜乐瞧见,赶紧颠颠儿的小跑过去,跪下迎接:“参加纪王殿……唉哟!” 纪王看也没看,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在喜乐的胸口上,声音狠戾:“滚开!” 随后又抬着胳膊往正殿里疾走,一边走一边喊:“母后、母后!” “喊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皇后坐在妆台前,大宫女云娥正在给她梳发髻,倒也是不慌不忙,手中拿得檀木梳稳的很。 “母后,大事不好了……” 纪王看着一旁的桌案上有茶杯,顿觉口渴难耐,端起杯子先猛地喝了一大口。 “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册封亲王已经十年有余,世子过两年都要做冠礼了,你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将来又如何能成事?!” 王皇后偏过脸来,冷艳瞧着纪王那个狼狈的样子,厉声训斥。 “母后……”纪王把手里的茶杯随意往桌案上一扔,跑到皇后旁边,半跪着道:“儿臣刚刚从太医院回来……” 他顿了一下,斜眼去看旁边垂着手的云娥。 “云娥,你先下去吧。” 纪王心急,还没等到云娥关上门,就继续开口说道:“之前父皇的药方,都不见了!” “什么?”皇后怔了一下,猛地睁大眼睛,“什么药方?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在你父皇的药方上动了手脚吧?” “母后我……” 皇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将桌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耳环给震了下来,骨碌骨碌滚到了地上。 “你这个蠢货!”她站了起来,一把推开纪王伏在自己腿上的手掌,“章泽竟然敢瞒着本宫与你坐下这等愚蠢之事!你啊你!你知不知道若是将这药方捅了出去,你别说要当什么太子了,怕是连这个亲王都保不住了!谁给你的胆子?敢在陛下的药方上动手脚?!” 纪王吓得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摇着皇后的衣袍角哀声道:“母后,儿子知道错了,章泽本就是母后的人,儿子便想着让他做一点点手脚,哪成想他竟然还留下了方子,这要怪就怪那个老东西,做事太不小心了,这才连累了儿子啊!” “你就是太心急了!”皇后叹了口气,双手在身前捏紧,转而又问道:“药方上具体做了什么手脚?若是被人发现,能否看得出?” “章泽说倒没有添加什么害人的药进去,只是药不对症。” 皇后长长呼了口气,眨眨眼,才道:“他到没老糊涂,若只是药不对症,倒也还好,大不了就是把章泽推出去,说他医术不精,只要安抚好他那边,不牵扯出来你,就好。” 纪王仰头,泪眼汪汪:“昨晚我想去偷走药方的时候,被幽王给瞧见了。” “什么!?”皇后刚坐下,顿时又一下弹跳起来,脸色刷白,“你去太医院偷药方被他看见了?他不是住在你府上吗?你怎么不看着他?对他的行踪你竟然一无所知?你不知道他身后的人是谁吗?当时你被他看见的时候,在做什么?你们怎么对话的一一都跟说来!” “您也说他背后的人是萧知非啊,我怎么看得住他呢?他在我府上住的时候,把苍雪院全部都换成了他们的人,您别说是我了,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啊!” 皇后捏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道:“这药方多半就是萧知非拿走的,两个人在你面前唱双簧呢,还有太医院新任院判的孟溪定是他的人,这般一来我们就要占尽下风了,还是要想个办法出来,决不能牵扯出来你。” 纪王跪坐在地上,瞧见地上掉的翡翠耳环,伸手抓了过来,捏在手心里把玩起来。 皇后走了几步,才又道:“章泽肯定是保不住了,他此刻应该在大理寺的狱中,本宫记得那大理寺卿是你的人,你让他暗地里把人给做了,这边即便是萧知非拿出了药方,也咬不到你身上了,另外,那个幽王你趁着他还在你府上住着,赶紧想办法摸摸他的底儿,探探口风,你动不了萧知非,可萧知非也不是时时刻刻在他身边,找个机会……” 她等了一会,没听见纪王回复,便转头去看,结果看见他正拿着自己的翡翠耳环把玩,气得提着裙子一脚踹了上去,牙齿都在发抖:“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纪王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躲避,“母后,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 他躲到了屏风旁边,探了半个头出来道:“儿子哪敢动宋重云,萧知非天天搂着他,跟眼珠子似的看着。” “他既然甘愿跟了萧知非,便已经于子嗣一脉无望,这也就是断了他继承大统的可能,你让王妃做个局,趁着萧知非不在府上的时候,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你是皇子,他萧家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臣子,他能把你怎么样?” 纪王小心翼翼的从屏风里面出来,试探的问:“母后,幽王不也是亲王吗?儿子教训他……” “你蠢不蠢?!你的亲王的与你能相同吗?他是被废流放的罪人,如今能回建安城已经是陛下的恩典了,你怎么动他都可以!” 皇后瞥了他一眼,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随即叹了口气,对着门外唤道:“刘玉嬷嬷!” 不一会,便从门外进来个老嬷嬷,跪在地上。 “刘玉嬷嬷,你今日跟着纪王去趟他的新府邸,带上本宫的物件,纪王迁居新府,你去替本宫送些礼物贺贺。” “奴婢遵命。” 她又转过身,对着纪王福了福,道:“殿下容奴婢去拿礼物,再跟着殿下一同回府。” === “建安城每年冬天都会下雪吗?” 英月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宋重云想要帮忙,她不让,想着自己在屋里多少会碍事,他便坐到了廊下。 “每年都会下雪,只是今年下的格外大了一些。”英月虽然个子小小的,但是干活手脚却很是利索,不一会就将宋重云的东西收的七七八八了。 不过他初来乍到,东西也很少,除了早前买的那些布料和衣衫,便也没其他的了。 “你家将军去哪里了?”宋重云伸手向外,雪花簇簇落在他的手心,冰冰凉凉的。 英月从屋里拿了件大氅,盖在宋重云的肩膀上,一边帮他系带子,一边摇头:“奴婢不知道,大约是处理公务去了吧。” “英来呢?我一早醒了就没见他。” 英月抿唇一笑,道:“将军说有个人让哥哥去外地接一下,今儿天没亮,哥哥就走了。” 宋重云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氅衣,觉得熟悉,想了想原来是初来那日萧知非披在他身上的,雪狐毛贴在脸颊上,又柔又软。 “英月,你哥哥是在军队里跟着将军的,那你呢?你怎么也会跟着将军了?” 宋重云垂眼看见英月的手腕上,有一道月牙大小的伤疤,眉心一皱,忽然问道。 大约是没想到宋重云会问这个事情,英月愣了一下,眼神暗了一瞬,很快又仰起头稚嫩的脸上微微笑着:“我是被将军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以前我们家里穷,不知道怎么就被卖到青楼里,是将军把我和哥哥救了出去的。” 宋重云看着英月的眼睛里闪动泪花,知道自己大约是闯祸了,问了不该问的事情,赶紧闭了嘴偏过头又去看雪了。 这时,院子里跑过来一个小厮,在雪白的地上踩了一串脚印,跑到宋重云的面前,禀告:“殿下,纪王妃邀您去听雪楼看戏。” “看戏?” 宋重云懵了,在王府这些天,他都没见过纪王妃,怎么好端端的邀请他去看戏呢? 小厮又道:“是的,纪王新开府邸,这几日请了戏班子来唱戏,王妃便邀您一同去看戏。” “我不爱看戏,再说我与你家王妃也不熟,就不去了,谢谢王妃好意。”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有声音从苍雪院的影壁外面传进来一阵声音: “若是我亲自来请,殿下也不给面子嘛?” 影壁之后走过来个妇人,一袭烟灰色洒金滚边袄,杏面桃腮,柳眉如画,她笑着向宋重云走了过来。 宋重云虽然不认识她,但在萧知非给他的资料里早就知道了她的名字,纪王妃崔氏。 “殿下,之前王爷说您刚来建安城,需要修养,嫂子我呢就没来打扰,今日来的戏班子可是京城里的名角,难得入府,六弟就跟嫂子一同去看戏吧。” 宋重云一向是不会拒绝人的,可又不太想去,便望了望英月,向她求助。 英月上前搀着宋重云,道:“禀王妃,我家殿下这几日身子不适……” 纪王妃睨了她一眼,打断:“主子们说话呢,有你什么事?” 训完英月,又笑着转向宋重云,道:“六弟走吧,难道还要嫂子拉你不成?” 一边说一边把手伸了出来。 宋重云赶紧向后退了退,挤出个笑:“我随王妃过去看戏就是了。” == 戏台搭在水榭上,而观戏的则是在岸上的阁楼里,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宋重云却只能心不在焉的吃点面前的小糕点。 他自小就没这个细胞,欣赏不来,以前在家里爷爷听戏,他能一秒入睡,如今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 “六弟吃些金桔,是南边新送来的,可甜了。” 纪王妃将自己面前的金桔碟子,端到了宋重云的面前,指尖点了点。 宋重云不好拒绝,拿起了一个刚放在手心,便听见纪王妃又说道:“嫂子让建安城最好的店铺,给六弟打了一支白玉冠,便让你这侍女去我殿里取来吧。” 最终英月还是跟着王妃的嬷嬷一同去取玉冠了。 宋重云对于别人递来的温柔善意,最是不好张口拒绝,偏这个王妃说话温柔,眉眼又和善,让宋重云好像觉得对方真的是自己的嫂子似的。 过了好一会,才见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跪在地上:“王妃,不好了,寝殿里闹开了。” 宋重云心下担忧,英月去了半天却不见回来,偏又来人说是殿里闹了起来,难道是与英月有关。 她的下一句话,果然印证了宋重云的猜想。 “幽王殿下的丫鬟失手打碎了太后娘娘亲赐的白玉观音像。” 宋重云眼睫猛颤两下,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听着那太后亲赐的几个字就觉得不好。 而纪王妃更是瞪圆了眼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什么?白玉观音?” 只见她没了刚才的温柔和顺,而是涨红了脸,对着宋重云喝道:“那可是先太后在我与纪王成婚时,亲赐的物件,是她老人家戒斋念佛三个月的诚心之物,怎得怎得就被你的侍女碰坏了!?”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我不是宋重云… 宋重云一只脚刚刚迈进东厢, 便听见噼里啪啦的混乱响动,其中还夹杂着女子哭声、怒骂声。 纪王妃满脸怒气的先一步走了进去,宋重云心口砰砰的狂跳, 再往里一看—— 英月跪在地上, 房间一角散落着白玉碎片, 那尊残破的观音像已经被人扶起, 半张脸都摔烂了,上好的白玉也裂出诸多的纹。 再无补救可能了。 “殿下…殿下,您救救奴婢……” 英月跪在地上,眼里含着泪,脸颊上还有几道红痕, 想来肯定是被人扇了巴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月在宋重云身边的时间不长, 但是她一向干货利索,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当初替他缝制的内兜也做得精巧,他如今便把那契约贴身带着。 况且这么一大尊玉佛像,想碰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站在旁边的嬷嬷对着宋重云简单一福,道:“奴婢叫她在外间等着,自己去里间拿玉冠, 谁知还没一下, 就听见外间一阵响声, 跑出来看时这玉观音像就已经摔碎在地上了, 肯定是这个小贱蹄子手脚不干净,见着玉像珍贵抱起来, 手没拿稳才给摔了。” “没有……殿下,奴婢真的没有……”英月跪着爬到宋重云的脚边,伏在他的脚上哭。 宋重云被她这样一哭, 也觉得鼻子发酸。 纪王妃则是先去看了看那尊白玉观音像,转过脸来的时候,整张脸上都变得扭曲可怖,她像是极力压制内心的怒火,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 她眼神示意旁边的嬷嬷,便见嬷嬷走了过来,一把抓起英月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又对着她的脸伸出了手掌。 就在手掌要落下时,被人双手挡住了。 那双手雪白纤细,骨节分明。 宋重云知道自己气力小抓不住嬷嬷的手腕,只能蹲下身子用双手护在英月的上面。 那个嬷嬷自然不敢打宋重云,只能收了手,她去看纪王妃。 崔氏从皇后那里得了命令,说是要教训一下这个住在他们府上的废太子,她知道宋重云背后有萧知非,那个让人闻之便胆颤的冷血将军,动不了宋重云,但是她总能借着这个奴婢敲打敲打宋重云。 “六弟,嫂子也不是要故意为难她,但是这尊玉观音像实在珍贵,本来就是天家所赐之物,若是不惩罚她怕也是不合规矩,这么多下人看着,还当我这纪王府是想摔东西就能随意摔东西的吗?”崔氏那帕子掖了掖鼻子,看似从容,“来人啊!” 这时门外进来了两个男仆,身材魁梧。 “将她拖出去,跪在雪地里,直到天黑。” 宋重云捏着手,指甲刺在手心的嫩肉上,有些疼,他咬着下唇走到英月前面,张开双臂挡住,“慢、慢着!” “六弟,嫂子我也是看在你的面上才没将她送官的,损坏太后所赐之物,可不是小罪。” 宋重云给自己鼓气,依旧没有退。 他记得萧知非跟他说过的话,他是宋重云,是亲王,是皇家血脉。 只要他挡着,就没人敢动他分毫。 再次仰起头时,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多几分坚定,他道:“你们……谁敢?” 声音柔软,却让人不敢靠近。 说完他又看向英月,问道:“你只需要说,东西是你碰碎的吗?” 他的目光闪闪亮亮的,极为好看。 英月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也没说出口,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宋重云心里沉了一下,莫不是东西真的是她打碎的吧? 不然她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崔氏本就看他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极好拿捏,没成想却也愿意为了一个奴婢冲出来,挡在她面前,不由得咽了口水,拔高声调:“六弟,你是想嫂子直接报官吗?” “不……”宋重云眸光闪了闪,又看向面前的两个男仆,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崔氏趁着他犹豫之际,示意那两个男仆赶紧动手。 宋重云只退了半步,英月就被两个男仆拦腰直接拖了出去,扔在了雪里。 这可是腊月,外面雪还在朴朴簌簌下个没完,即便是手里捧着暖炉都依旧觉得冷,人扔在雪里,即便不冻成冰块,也好不了。 可是英月只低声嘤嘤低哭。 “哭什么哭,着人去给她堵了嘴!” 崔氏被外面的哭声吵得烦躁,便要招呼嬷嬷去堵人的嘴巴,宋重云再次挡在嬷嬷前面,“不行。” 他虽然瘦弱,但是个子高,站在那里便也能自然生出几分威压来,让人不敢过于轻视。 “王妃。”宋重云在心里狠狠给自己鼓了鼓劲,才望向崔氏,赔笑道:“王妃供着佛像,说明您也像这佛像一般有着菩萨的心肠,外面这样冷,英月一个姑娘家家的,怕是要冻坏了的呢,虽然佛像是太后所赐,意义珍贵,但是如果王妃不嫌弃,我愿意再帮王妃求一尊回来!” “金、金的!” 宋重云咬着牙补充,却暗自心疼自己那刚刚得来的一百零银子,但是看到外面的英月冻得缩成一团,又觉得银子没了能再赚回来。 崔氏深看了宋重云一眼,人娇娇弱弱的,说话也是迷糊,但却不是蠢的。 她不仅想起曾经刚嫁给纪王,那时宋重云还是太子,年纪小小的,却高傲明艳,笑容犹如晨曦的日头,熠熠生辉,那时的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婢而向别人求情。 流放十年,竟然让他有了如此大的改变吗? 崔氏不禁想到自己的夫君,若是今日是她被别人辱骂,她那夫君可会为了她而向别人低头? 后院那些莺莺燕燕络绎不绝,便已然是答案了。 崔氏又觉得心中涌出一大团酸意,便更不想轻易放过英月。 “如果我说,不行呢?六弟。”王妃捏着手中的茶杯,语气淡淡,她站起来道:“六弟也不必在我这呆着,罚肯定是要罚的,纪王府本就家规森严,今日也就是六弟的女婢犯了错,若是旁的府里的人,怕是早就杖刑了,哪还由得她在外面啼哭?” “我累了,要休息了,六弟轻便吧。” 说完,便是要赶人的架势。 宋重云只能出了正厅,他站在廊下看着英月,只见她整个脸冻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失温了,只见她的额发被冷汗全部打湿,黏在一起,人的眼睛开始逐渐失去光彩。 他心说决不能再这样下去,现在萧知非不在府中,若是等他回来,怕是人就不行了,他必须想办法。 宋重云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英月身上,又把怀里的暖手炉塞了进去,低声吩咐:“英月你坚持一会,不管你感觉再热,也不能脱掉身上的衣服,知道了吗?” 英月迷迷糊糊的点点头。 “我去想办法,一定会救你的。” 说完宋重云快步走了出去。 没记错的话,纪王有个世子宋晋沅,王妃非常宠爱这个儿子,一向是有求必应的,若是他能说动宋晋沅来替英月求情,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心里默默盘算,宋重云脚下的步子走的更快了几分。 === 宋晋沅正在西厢暖房里读书,想着师傅明日会考查左思的《三都赋》,便赶紧垂下头又细细朗读起来。 “世子?” 一声软软的细弱男音打断了他的背诵。 宋晋沅转头去看,只见门外站的男子面容姣好,肤色莹白如玉,尤其是那双眼睛,闪闪亮亮的好似黑夜星辰一般。 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好看的男人。 一开始宋晋沅还以为是家里新来的家仆,可当那人完全走进来,他却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的是昂贵的蜀锦绣衣,便开始思索,会是哪家的小公子他不认识的呢? “我是宋重云,嗯……如果按照辈分,你和该唤我一声六叔的。” 竟然是那个废太子! 宋晋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行礼,道:“六叔。” 离得近了,宋晋沅才发现他这位六叔带着一身的寒气,落在头顶的雪花化了,融成水滴黏在他的发丝上,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而且他只穿了一件夹袄,连披风都没有,外面风雪这么大,他看起来冻得瑟瑟发抖。 可是尚未成年的他,一向不问世事,只用心求学,六皇叔为何要来寻他呢? “不知道六叔来找晋沅,是有何事?” 宋晋沅虽然还有两年才能行冠礼,但是皇家的孩子总是要比普通人心智成熟的早一些,他也不例外。 宋重云走得急微微喘着,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他紧张的说道:“是这样,我、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语气柔软的不像话。 宋晋沅自小接触的都是一些勋贵公子,却没见过哪一个有他六叔这般柔和的,仿佛跟他开口是一件让自己非常不好意思的事情。 “六叔怎么好用求字,只要是晋沅能帮的,定然会帮。” 宋重云见他性子这么好,长松了口气,才说道:“我的婢女打碎了你母妃寝殿里的白玉观音像,现下正在王妃的殿前受罚,我…看这天气寒冷,她一个女孩子跪在雪地里久了,怕是要出人命的,不知世子可否能帮我劝一劝你母妃,换个惩罚吧。” “白玉观音像?” “正是。” 宋晋沅想起来了,他母妃确实有一尊白玉观音像,是先太后在世时赐予她成亲的礼物,母妃确实爱惜,可是—— 那白玉观音像一直都放在香慈阁西侧供着的,怎么会在母妃的寝殿里? 心中虽有疑问,却也没当着宋重云的面问出来,他略微想想便懂了其中的缘由,稚嫩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悦之色,但看向宋重云的时候,却是笑着道:“六叔,晋沅现在就跟六叔去找母妃说情。” 宋重云欣喜,赶紧道谢:“谢过世子。” 二人并排向外走,有小厮跟在身后撑起了伞为他们挡雪。 “六叔以后就叫我晋沅吧,别叫什么世子了,听着怪疏远的。” 宋晋沅身量与宋重云相差无几,只是更加精壮一些。 “好。” 雪地上有一排相反的脚印,正是刚刚宋重云来时所踩的。 宋晋沅看他衣着单薄,便吩咐下人给他拿件大氅来披上,又烫了个汤婆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本该早就去拜访六叔的,只是父王叮嘱过,不许晋沅去打扰,所以才一直未前去苍雪院见六叔。” 宋晋沅落落大方,说话得体,若不是早早看过资料,宋重云根本不相信那个草包纪王能生出这么个优秀的儿子来。 但是往往基因总会有变异。 他暗自偷偷观察宋晋沅,只觉得他风流蕴藉、含蓄内秀,颇为喜欢。 “没事没事,只是眼下的事情,还要麻烦晋沅了。” 二人说这话,就已经走到了王妃所居住的望雪院,绕过影壁,远远就瞧见了灰色大氅下裹着的女子正跪在雪地上,瑟瑟发抖。 宋晋沅这才知道,为何六叔来的时候穿得那么少了。 他在心里不禁又对这个六叔起敬,当今在世,能有几个富贵公子肯为了自己的下人,这般费心,宁愿自己冻着,竟也肯将氅衣给个婢女御寒。 更何况,这人还是亲王。 宋晋沅走到正厅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唤道:“母妃开门,晋沅来探望您了。” 大门很快就打开了,纪王妃崔氏站在门后,喜笑颜开,宠溺的拉着宋晋沅的手,关切的问道:“我的孩儿,怎么下着雪还往外跑,若是不小心滑到了可是要母妃心疼的。” 宋晋沅调皮的笑了笑,又转头看了看身后,压低声音轻声问道:“母妃为何要罚六叔的婢女?” 崔氏脸色一白,知其来意马上严肃下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快回去念书,莫要管这些闲事。” “母妃,您忘了吗?前几日孩儿随母妃去相国寺的祈福的时候,主持师傅曾说过,母亲最近有无妄之灾,所以要广结善缘才能化此灾祸。” 宋晋沅说完还冲着一旁的宋重云眨了眨眼睛,那意思似乎是在说,瞧我的好吧! “无妄之灾?” 崔氏口中暗暗嘀咕,若真是惹了萧知非,可不就是无妄之灾了吗,可是皇后那里可怎么解释的好? 她身后的嬷嬷突然附耳低低咕哝了几句什么,崔氏脸上神色一变,低低问道:“这、这行吗?” 那嬷嬷点点头。 宋重云发现那个嬷嬷眼神犀利的在望向自己,有些让人害怕,总是莫名想起电视剧里那些“老巫婆”来,他赶紧将眼神挪开。 宋晋沅却厌恶的望了那个嬷嬷一眼,虽然他也没听见她到底跟王妃说了什么,但就是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母妃,算了,婢女也是人,再说她又是六叔身边侍候的,不妨还是让六叔罚她吧,您若是心疼那白玉观音像,六叔在路上说了,他愿意再帮母亲去求个更好的回来,金身的,好吗母妃?” 孩子一撒娇,母亲就心软。 纪王妃看看宋晋沅,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嬷嬷,最后扬起了下巴,说:“六弟,没想到你看着温温吞吞的,倒是知道我的软肋,知道你求情我肯定不同意,便请了我的晋沅来替你求情,嫂子也是当真小看你的本事了。” “罢了罢了,这丫头赶紧走吧,以后千万别来我的望雪院了,看着就心烦。” “六弟,你也快回去暖暖吧。”纪王妃又转向宋晋沅,声音温柔了许多:“走快进来,母妃给你留了榛子酥,你最爱吃的。” 宋重云回到房间里时,觉得眼皮很沉,头也发晕,只脱了外衣就躺在了床上。 又觉得浑身都在发冷,便将被子拉到下巴上,紧紧捂着。 迷迷糊糊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只是觉得头越来越晕,身子也越来越烫。 “妈…” “妈…我好想你…” 萧知非一进门,就听见床上的人在低声呢喃。 他走过去的时候,见着人脸蛋红彤彤的像是熟透的苹果一般,柔软的唇一开一合微微张着,溢出一声极低的声音:“妈…” 萧知非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烫的刺手。 生病了? 早晨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只一天的功夫,就烧成这样了? 萧知非想站起来去让人叫大夫来,哪知却被从杯子边缘偷溜出来的手抓住了。 “我好想你啊…” 萧知非一顿:“嗯?”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睛,湿润明亮,但是看着迷迷糊糊的。 萧知非试探:“宋重云?” 对方缓缓眨了眨眼睛,随即又马上闭上,口中咕哝,萧知非将自己的脸贴近了,才听到他说的是—— “是颜安青…不是宋重云…” 哦?原来你的名字叫颜安青。 第22章 第 22 章 将军,要贴贴。 说完那句话之后, 宋重云的手就泄了劲,垂滑下来,两只眼睛也紧紧闭上, 只是眉心皱着, 本该水润的嘴唇上也起了干皮。 萧知非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喊了杨历久进来: “去查查他今天在府里都做了什么, 叫冯宝儿来给他看看。” 杨历久往床上偷偷瞥了一眼,又看看自家将军那难看的脸色,心想总算能有人让将军开窍了,竟有些暗自欣喜。 他刚走到门口,又听见萧知非吩咐道:“去把英月叫到正厅, 我有事要问她。” 英月虽然在雪地里跪了许久, 但她毕竟常年做着粗活,身子比宋重云要强健许多, 回来之后又缓了一会,现下倒是能自己走,只是走起来腿脚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看着英月也狼狈不堪的样子,萧知非心里沉了一下, 他面容冰冷而麻木, 问道:“把殿下今日在府中发生的事情, 一五一十的全部说来。” 英月此时脸颊依旧又红又麻, 头也很沉,但是还是坚持将午后发生在望雪院的事情, 都复述了一遍。 “白玉观音像是你摔碎的吗?” 英月涨着脸摇摇头。 萧知非细细抚摸着手腕上的佛珠,过了许久才徐徐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去找杨历久领罚, 知道我为何要罚你吗?” 英月鼻尖也红红的,垂着头不敢去看萧知非,她道:“奴婢知道,不该让殿下将他的氅衣给奴婢。” “去吧。” 天色渐暗,屋内点了灯,橙黄色的灯光一圈一圈的照在地上。 萧知非手里拿着匕首,坐在桌案前,他的眼中跳跃着火光,手中的匕首却在阴影里,阴森森的。 捏着帕子,在匕首上轻轻抚过。 既然他们都想让皇帝永远睁不开眼睛,那他就必须让皇帝好好的活下去。 不都想要太子之位吗? 那他偏偏要让宋重云坐上太子之位,从前属于他的东西,他要一点点都拿回来。 拿回来,再毁了,应该很痛快吧! 地狱一直都很空,如果他要下地狱的话,那就全部都陪他一起吧。 白刃擦过烛火,一晃而过,萧知非却突然在上面看见了那张爱红眼睛的脸孔。 他的心里一缩。 如果以后做完这一切,就放他自由吧,反正他一直都很想要自由。 外面的脚步声,打断了萧知非的思绪。 “将军。” 是冯宝儿。 “进来。” 冯宝儿见礼之后,道:“将军,殿下无事,只是着了风寒,思绪过重,才会发热的,卑职已经开了药方,一会我亲自煎了药送过来,服上三天就好了。” 萧知非眉梢动了动,问道:“三天才能烧退吗?” 冯宝儿道:“殿下身子弱,不能用重药,需要慢慢驱散寒气。” 二人说话间,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禀告:“将军,世子来访。” 听到来人是谁,萧知非多少有点意外,他之前倒是极少听到关于纪王这个儿子的事情,本来是不想见的,但是听英月刚刚所说,今日之事倒是多亏了这个世子解围,便也不好拒绝,道:“请他进来吧。” 宋晋沅推门而入,见着萧知非先是行了一礼,道:“萧大将军。” 萧知非先是将人上下扫了一圈,才扯扯唇角笑道:“世子。” “将军,不知道六叔怎么样了?今日天寒,我看六叔穿得单薄,想着这几日宫中的太医在,便让周太医煎了一副祛风寒的药,不知可否让晋沅见见六叔,晋沅想替母妃跟六叔道歉,其实母妃平日里不是这样的,而且……”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有些说不出口了。 萧知非看着他,问道:“而且什么?” 宋晋沅抬眼看了看冯宝儿,抿抿唇,才道:“那白玉观音像碎的蹊跷,我猜应该与六叔身边的侍女并无关系。” “哦?是吗?”萧知非修长的手指又抚上了腕子的佛珠,整张脸背着光源,陷进阴影里,看着阴恻恻的。 宋晋沅点点头,又抬眼说道:“将军,晋沅将皇爷爷之前御赐的百年野山参拿出来,让周太医煎成了药,能否……” 他欲言又止,有些话他说不出口。 他知道这次大概率是自己的母妃故意冤枉六叔的婢女,虽不知道那婢女为何不愿意为自己辩解,但是萧知非的冷酷冷血他还是早有耳闻的,得罪萧家总不是好的选择。 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是宋晋沅还是想替自己的母妃尽量弥补。 他双手提着檀木食盒,举到了面前。 宋晋沅紧张的额头冒起了虚汗,紧紧抿着唇,他一向都是不闻窗外事只读自己的书,从前除了宫中必要的宴会,极少参加各种活动。 也许正因为如此,在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在别人看不见的真诚。 只是冯宝儿听见野山参这三个字,眼珠子转了转,歪个头问道:“世子说的野山参,是多少年的?” 宋晋沅老老实实地回答:“太医说应该有五十年以上。” 冯宝儿听得满眼放光,眸子都放大了三分,他赶紧看自家将军:“将军,要不让卑职看看那药,若是对症,加一味野山参正好能给殿下调理身子,好得更快。” 萧知非抬抬手,示意冯宝儿去看。 冯宝儿小心翼翼的将汤药端了出来,用力闻了闻,而后又用汤匙浅浅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之后,点点头道:“对症,将军这药对症。” == 宋重云睡得很不安,可是头疼欲裂眼皮也沉的无法睁开,整个身子都痛,他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口干舌燥,便呜咽着:“水……喝水……” 很快,唇上就被水打湿了,他贪婪的舔了舔,但仍觉得不够,便又哼唧着要喝水。 有个人将他的头托起,汤匙放在他的唇边,宋重云很快就喝了进去,就这样不知道喂了多少之后,他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眼睛眯了一条缝。 透过缝隙,他模糊的看见个身影,不是英来,比英来要瘦些,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又觉得睁眼好累,闭上眼睛问道:“你…是谁啊?” 那边的声音低哑:“殿下,我是将军派来照顾你的。” “英月呢?” “英月也生病了,英来给将军办事还没回来,所以卑职先来照顾你。” 听他这样的说,宋重云便放下心了,既然是萧知非派来的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他又继续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刚才有人来喂了他喝了极苦极苦的药汤,应该睡一夜就会好了吧。 他听见大夫说他是风寒,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宋重云翻了翻身,就是这个风寒实在太难受了。 喝完水之后,他又倒回了床榻上。头一阵一阵的钝痛,微微转动就有莫名的眩晕,他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好像好了一点。 他转了转身,脑子里沉重感骤然降临,他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使不上了力气。 为何一个风寒,症状这么严重? 可偏偏他这会脑子开始逐渐清醒起来,身体的感觉异常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屋里的火炉生得太旺了,他觉得身上有些热。 额头上不自然的冒着汗珠,滚落到鬓角的发丝里,黏黏腻腻的顺着头发滑到后颈上,打湿了一片。 他好热,他想去洗澡…… 宋重云迷迷糊糊的掀开被子,雪白纤细的胳膊和腿直接露在了外面,他哼哼唧唧:“人呢…我要洗澡……洗澡……” 刚才那个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殿下,卑职扶你去洗澡好吗?” “嗯嗯嗯好……” 宋重云虽然头晕晕的,但是声音却很乖,甜的不可思议。 身子也软。 他缓缓站了起来,对方扶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腰。 “呜呜……” 奇怪的声音从他的喉间不受控制的溢出。 伸来的手很烫,他觉得很不舒服,扭了扭腰,道:“不要碰我。” 可是对方似乎没有停止,手又更向着前面伸了伸,“殿下,这样不舒服吗?” 宋重云感觉到那双大手马上就要探向自己里衣的系带,便觉得不对,续了力推了一下,“拿开。” 他不喜欢这个人侍奉他。 “叫别人来,我不要你扶我。” 宋重云又拒绝的推了对方一下,可是却感觉对方纹丝未动。 “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手又覆盖上他的腰侧。 呜呜呜,可是他好想好想被人摸着啊! 他怎么了? 但是,不要这个人啊! 咬着牙,宋重云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旁边的人,虽然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但是他就是不喜欢,一寸一分也不想这个人碰触。 伺候也不愿意。 “我要萧知非!” 他又扭了扭腰,不正常的潮红已经爬满他雪白的肌肤。 仿佛春日的鲜花,颤颤微微的等着春风抚动。 “我就是萧知非啊!” 那双大手再次抓住他的手臂,贴着他的耳边轻轻吹起。 宋重云激起一身汗毛,大约是听到这个话,半眯着眼睛又闭上了,他向着对方靠了靠,仿若一只小猫似的凑近。 闻了闻,他皱起了鼻子。 味道不对。 这个味道好难闻。 他不喜欢。 宋重云努力睁开眼睛,盯着对方的脸看,一个影儿两个影儿三个影儿,许多影儿又重叠在一起,拼凑出的脸是他根本不认识的。 “你不是!”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使劲一推。 对方似乎是也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毫无防备,被他一推直接撞到了旁边的高桌,桌上摆着两个白瓷花瓶,被他这样一撞晃晃悠悠摇了起来,他伸手去扶,却也只能扶住其中一个。 另一个直接摔在了地上,“啪”碎成数片。 “萧知非!” 下一刻,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冷风唰唰的灌了进来,宋重云被吹着感觉有些清醒,他睁大眼睛去看来人—— 高大魁梧、藏了剑的狠厉眼神,正是大将军萧知非。 宋重云光着脚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像只在舔毛的小猫咪一样,仰着头凑近他的下巴,那阵冰凉让宋重云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用脸轻轻蹭他的下巴尖。 “将军……” 声音又柔又软。 一向残酷冷血的萧知非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冰冷心脏里一晃而过的跳动。 萧知非垂眼看着角落里那个人,声音比外面的雪还冷:“你是谁?” 怀里的小猫,突然在他的下巴上轻轻舔了一下。 萧知非浑身一激灵。 “殿下……?” 他终于感觉到了怀里人的不对劲。 烫的灼人。 就连那双平时清清亮亮的眼睛,也濛着雾多了许多奇怪的情绪,而他的手已经不知好歹的往他衣襟里探。 那人眼珠子一转,赶紧跪下道:“将军,我是齐格啊,一直跟在杨副将帐下的。” 萧知非眼睛微眯盯着他看,又看向宋重云半敞开的衣衫,以及袒/露的雪白胸膛。 已经因为某些原因泛上了一层淡淡的殷红。 “齐格。” 这两个字在萧知非的齿上细细咬着,他确实对这个人有印象,一向还算得力,但是今日见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他又说不出来。 但是下一刻,怀里的小猫精又扭了扭,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指着齐格,声音发软:“他骗人,他说他是萧知非,但他明明就不是嘛!他是骗子…我讨厌他!” 宋重云只觉得贴在这人身上,似乎是舒服了许多,只是身上又不满足,还想更进一步。 他踮起脚,凑近萧知非的下巴,唇瓣在上面使劲的磨着,“要亲……将军,要亲。” 萧知非捏紧的手指忽然松掉,心口漏了一拍。 宋重云肯定有问题,但是现在不是探究的地方,他冰冷的对着身后唤道:“杨历久!” 那个叫“齐格”的人听见萧知非叫人,忽然从地上跃起,袖口滑出一支匕首,白光一闪就冲着门口冲了过来。 “扑哧!” 他人还没靠近,握着匕首的手掌直接被从手腕处齐刷刷的斩断。 “啊啊啊!” 萧知非搂着人身姿轻盈的转身,一脚踹向那人的脸颊。 脸颊瞬间红肿,他吐了口血出来,其中还有几颗被踹掉的牙齿。 杨历久此时冲了进来,长剑抵在那人的脖颈上,待到他看清那人的脸孔时,怔愣了一下,惊讶道:“齐格?你、你不是刚刚还在外面?” 宋重云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热了,他不安的扭动身子,蹭着萧知非的胸膛,见他没理自己,便仰起头一口咬上了他的下巴尖。 萧知非眉心皱了一下,知道这里不能呆下去了,便扔下一句:“你处理。” 他则是将人横抱起,护在怀里,疾走回了自己的屋里。 当他要将人放在床上的时候,宋重云却很自然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顺着他的动作将他带到了床上,萧知非则是坐在了床边上,宋重云很自然的分开,腿,搂着他的脖子跨坐在他的腿上,面对面看着他。 此时此刻宋重云的眼睛已经清明了起来,他笑着看着萧知非的眼睛。 “殿下。” 宋重云摇头,不知为何眼眶突然红了,“不要叫殿下。” 萧知非试探着又说: “重云?” 再次摇头,“不要。” “云云?” 这次宋重云没有摇头,他身子软软的,抬眼看他的时候有些迟钝。 “贴贴。” 萧知非一顿:“嗯?” 宋重云双手捧住萧知非的脸,用力向上抬起,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我要贴贴。” 手不安分,嘴巴不安分,就连舌头也不安分。 萧知非将他从自己的脸上分开,帮他系好衣带,“不能贴贴,知道吗?” “呜呜呜呜…” 他刚系好的带子,宋重云马上就扯开了,现出半个消瘦的肩膀,再次贴了上去。 “不止要贴贴,还要亲亲……” 第23章 第 23 章 宋重云,你不后悔? 萧知非捏着宋重云的下巴, 将他贴上来的脸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半眯着眼睛去试探那双已经迷糊的眸子。 他呼吸很粗,不是生病该有的状态。 倒像是…喝什么脏东西。 “冯宝儿!!!” 萧知非深浓的眸底愈发沉郁,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碗什么狗屁世子送来的药汤。 “嗯?怎么了?”宋重云对于这种突然的疏远, 有点不习惯, 感觉到自己的脸无法再靠近, 手也开始不老实, 使劲往衣衫底下钻,“不能亲亲嘛?” 他的脸红彤彤的,犹如雪上一点红梅,半遮半掩的透着让人想深究的神秘。 萧知非自上而下垂眸:“你喝了什么?” 他的动作带着些推拒,宋重云有些生气, 手指在衣衫里使劲翻搅, 却始终探不进去,下颌又被人捏着, 他急得开始掉眼泪,“为什么不让亲亲?未婚夫。” 这三个字让他喊得柔软发甜,就像他们并非因为一纸契约而被绑定在一起的两个人,而是真的有情有爱,而发自内心的亲密称呼。 可是情爱? 他配吗? 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配拥有这么干净的情爱吗? “未婚夫?”萧知非不敢太使劲, 手掌从他的下颌滑到耳垂下侧, “确实。” 冯宝儿急匆匆的推门进来, 差点给他吓瘫在地上。 这……是不是时机不对? 愣在原地,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冯宝儿忽然觉得世上最危险的职业就是大夫。 要是有下辈子,他肯定不当大夫了。 “愣着干什么?”萧知非对着冯宝儿呵斥, “还不过来看看他怎么了?” 宋重云里衣松松垮垮的搭在手臂上,香肩露出来大半,如玉般晶莹干净,冯宝儿感觉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他硬着头皮垂头跑过去。 萧知非抽出手从身后拽过来件披风,罩在宋重云的身上。 又从披风下面捏出一截藕似的细白手腕,道:“搭脉。” 冯宝儿不敢乱看,就在他手指搭在对方手腕上的一瞬—— “唔……” 一声又娇又软的轻呼声,从宋重云口中轻轻溢出。 让本就绮靡的空气,变得又紧张又香/艳。 冯宝儿额头上冷汗直流。 他们将军一向名声不太好,凶残暴虐、擅权专断等等,若是今日这样的场景被有心人听见一点去,怕是明日又会多一条风□□乱。 这还是在纪王府,尽管苍雪院已经换成自己人,但是难保声音不会传出去,不明就里的人那么多。 “咦?” 萧知非将人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出,嘴巴贴着胸膛,声音被阻断隔住了一部分,他垂眸问道:“怎么?” “将军,殿下的脉象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下一句话验证了萧知非的猜测。 “那种药……” 冯宝儿是个军医,常年跟一帮男人们混在一起,面对的都是刀剑这种血赤糊拉的外伤,这次是第一次跟着将军离开军营,他对于这种脏东西也只是在医书上翻到过,略知一二。 萧知非侧过脸,毫无表情,“去配制解药。” 冯宝儿面色极为难看,他伏着身子不动。 “怎么?” “将军,这种东西没有解药。” 谁都知道这种脏东西一旦进入血中,唯有一种方法可解。 大约只有他们将军这种一直素着的人才不知道吧。 “没有解药?” 萧知非刚问出口,宋重云那边就又仰着脸贴了上来,撅起嘴唇索亲亲,就快要挨上去的时候,又被一只大手按着脑后,磕在了胸膛上。 冯宝儿依旧垂着头,这种时候他要怎么跟他们将军讲清楚呢? 萧家军军纪森严,严禁军中出现春宫图这种会搅乱军心的东西,否则眼下他可真想弄本春宫放在将军眼前。 他试探着问:“将军,那个…要不要卑职准备点东西?” 萧知非淡淡道:“你出去吧。” 冯宝儿怔了一下,他怕自己暗示的不够明显,咬咬牙再次说道:“将军,殿下这样…怕是要吃苦头的,还是让卑职去准备……” “不必。” 他自然听懂了冯宝儿的暗示,只是他认为自己能抵得住,大不了就直接打晕。 他们不是真的情人,萧知非从来想利用的只是他的这张脸而已,对于其他的东西,倒不是他不想负责,而是他没资格。 冯宝儿担心的又看了眼,只能退了出去,在心里替宋重云捏了把汗。 他们将军……嗯,不敢想象。 关上房门,杨历久刚好从长廊那头拖着个人往这边走,看见冯宝儿就大声喊叫起来:“别关门,我有事要去禀告将军!” 冯宝儿瞥了他一眼,比了“嘘”的手势,道:“将军没空见你。” “不是!你怎么就知将军没空见我呢?我这可是要事。”杨历久昂了昂胸膛,特意加重要事二字,说完就要伸手去推开挡着大门的冯宝儿。 冯宝儿一把将他的手臂打掉,嫌弃的瞄了他一眼,道:“将军和殿下在里面,你觉得你进去时机对吗?” 五大三粗的人,心怎么也全是大窟窿,就算刚才没看出点什么不对劲来,就现在屋里这声音,咋也能明白个一二吧。 杨历久摸了摸脑袋,道:“将军……”他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裂开嘴笑道:“不会是突然开窍了吧?” “滚滚滚吧,少在戳着了。”冯宝儿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将杨历久那颗毛绒绒的想要往门缝里张望的脑袋给推了回去,“今晚我在守着,你们一个两个都别想打扰将军。” 的好事。 好不容易开荤的人,不得一次性吃饱了吗? 宋重云感觉他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沸腾的火炉子,而且越烧越旺,烧得他整个人越来越不清醒。 轻飘飘的,好像要飞了。 血液里不知名的东西仿佛浸入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的每个毛孔都在滋滋的冒着热气。 但是他的每一次肌肤却异常的敏感,渴望着冰冷,渴望着贴贴。 有的时候,他的理智获胜,眼前就会依稀看清个人影,又或者是鼻息间那种熟悉的味道。 “将军。”宋重云仰起头吗,伸长脖子,小心翼翼的顺着他的额头亲了一下,最终柔软的唇瓣落在了他的眼睑上。 萧知非想躲开,可他却躲不开。 脑袋里想得是要躲,可是脸却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朝着宋重云的唇瓣凑近。 他的肌肤因为他的亲吻而被满足,甚至生出了更加贪婪的念想,他还想索取更多,更多的温柔,更多的甜腻,和更多的情爱。 这一刻,来自身体的渴望和来自内心的拒绝在激烈的撕扯着他。 “将军,亲亲。” 宋重云的鼻尖贴到他的鼻尖上,微微冒着细小的汗珠,他在左右摩挲着,两个人的唇瓣也在若有似无的碰触。 萧知非自认为自己虽不是个好人,但一向在情爱一事上不曾越矩,他不想有弱点,不想在将来的某一天被人掐着弱点要挟。 那一日在禹州,他得到密报,有人要在梧桐崖对废太子宋重云动手,一开始萧知非去救真的宋重云,只是想用救命之恩要挟,他要名正言顺的留在建安城里搅弄风云,就必须有正当的理由。 与宋重云的婚约以及筹备婚礼就是正当的理由。 可是当他感到梧桐崖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宋重云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之中,而他的目光却望向了旁边的林子里。 “可恶……” “人怎么没了……?” 他还记得当时真的宋重云临死前的喃喃自语。 后来,他在林子里发现了这个跟废太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他的脚下周围都是身子扭曲的尸体,似乎是被什么莫名的巨力所杀。 一切都是那么的蹊跷,他甚至怀疑,那里曾经有过某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容不得萧知非多想,宋重云的唇瓣已经贴上来了。 “唔……” 舌尖划开,整个人都沦陷在这种湿腻腻的亲密感里,宋重云有些喘不上气,他的手紧紧扣着萧知非的后腰。 萧知非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理智了。 他抬手按着宋重云的后脑,尽情享受着这份本不该属于他的温柔,宋重云软软的仰着头,乖乖的让他亲。 像只小兔子一般,颤抖着靠在他的怀里。 宋重云抓紧萧知非的衣襟,不安分的往下拽,修长的脖子向后仰起,脆弱又迷人。 萧知非眼底已经是无法控制的情绪,仿若喷发的火山一般,随时都可能会是火光四射。 他突然离开宋重云的唇,低沉的说:“不后悔?” 这一刻他想与面前的娇软少年一同沉沦,即便是地狱,他们一起坠落也好。 宋重云对于他突然停下来的举动,有些恼,伸着脖子去够,“唔……亲亲……”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萧知非的唇再次贴了上去,他想,就这一次,就放纵这一次。 他的手指解开了他的系带,碍事的东西终于被全部扔到了地上。 “难受……” 就在手掌继续向下滑的时候,萧知非突然停了下来。 “宋重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不后悔吗?” 第24章 第 24 章 呜呜呜,我不是玩物 盈盈灯火, 照在宋重云雪白//粉嫩的小脸上,平添出娇艳的姿色,再加上他的眸子本就是湿漉漉的, 此时此刻因为药效的催动, 更是多了几分如桃花般的妩媚。 像他, 又不像平时的他。 平时的宋重云, 看见萧知非不是害怕的发抖,就是在害怕发抖的路上,而这一刻,他所流露出的是从来不曾有的真情实感。 这世上的男人,哪有不被真情实感酥了骨头的? 更何况是这样一位美貌自小就名动京城的皇子。 窗外冷风呼啸, 拍打着窗户, 发出呜咽的声响。 屋内的帐纱轻轻摇摆。 萧知非主动凑近了他,一寸, 再一寸。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手指微微弯曲,将自己的衣襟领口拨弄开一道小口。 继而又将手指贴到宋重云的脸上,细细摩挲,宋重云内心热气翻滚, 此时无比渴望凉爽之物, 而萧知非的手指, 此刻就是他最好的降温之物。 他将自己的脸反复在掌心蹭着, 恨不能完全把自己镶嵌进去。 萧知非低下头,几不可闻的轻笑一声, 随即将自己高挺笔直的鼻梁贴到宋重云的脖颈,留下一层薄薄的湿气。 他指尖微微一勾,绸缎的衣衫落在床边。 “唔……” 宋重云根本没机会再开口说话, 那如高山般身躯倾倒覆压而来,他整个人向后倒,玉冠和簪子四下散落。 他脑子迷糊到无法思考,只觉得被某种熟悉的气味包围着,而这种味道无孔不入的占据着他所有还能使用的感官。 萧知非杀人的时候快准狠,但是在床榻之间,却温柔的像换了个人。 他牢牢扼住宋重云的手腕,亲着他,又仿佛是在与他渡气。 “咕噜咕噜……” 有的人看着好像很勇猛,可其实亲亲的时候连换气都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窒息感,宋重云的眸子里一时间多了些清明,但是很快就被一只手覆盖上去。 月朗星稀,照在皑皑白雪上面。 房间的隔音很不好,冯宝儿搓着手站在门口,屋里的声音时不时就会传出来,他悻悻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这么长时间,谁受得了?” 他左右揣着手走了两圈,又看见那一轮弯月升至中天,才听见屋内响起让送水的声音。 冯宝儿早就吩咐下人备好了热水,听到这个命令,他才让小厮去赶紧将水抬进来。 等到最后的小厮出来,冯宝儿将人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探问里面的情况。 其实他是有点担心那位殿下的,他家将军他自然是知道的,若是将一身的蛮力都用上去,怕是里面那位命都得去了大半,再说对方身上还有药效,听着刚才的声儿,也知道该是怎么样的激烈场景。 他候在这里,就是怕真出点什么事。 那毕竟是位皇子,将军再位高权重,若真的把一位皇子弄得出点什么事,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那小厮年纪小、脸皮薄,也没经过什么事,他垂着头,声若蚊呐:“我也不敢到处乱看,就备好了水,然后看着将军抱着殿下进来,人裹得厚实,唯有一截细细的小腿露在外头,那小腿上看着红红的,将军就说让我们把床上的单子换条干净的,我过去的时候……” 小厮将怀里抱着的换下来的单子抖了抖,不好意思的说:“要不还是冯大夫自己瞧吧。” 他哪好意思说,那被褥上的浓香和血迹呢? 冯宝儿推了一下,摆摆手,又问道:“那你看着殿下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小厮马上回道:“醒着,又哭又笑的。” 听到这话,冯宝儿那颗悬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点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看来将军是知道分寸的人。 他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尽了职责,思量着先离开,等明天一早再来看看,没想到忽的屋内又传出来一阵哭声。 伴随着哗哗的水声。 一阵比一阵声音更大。 更难分得清是哭声更大还是水声更大。 冯宝儿面色一变,又捏紧了手心,轻轻敲了敲心口,老天爷啊,还要继续吗? 将军啊,殿下能受得了吗? 冯宝儿开始琢磨明早该准备些什么药给他们送来了。 就说大夫是最揪心的吧? 冯宝儿靠在廊下柱子上,又等着屋内叫了三次热水,直到天色微微发白,他才顶着一双乌青的黑眼圈,打着哈欠,确定屋里不再有声音之后,回了自己的住处去准备药。 他八岁就随着父亲进了萧家军营,一待就是十年,后来将军执了萧家军的虎符,冯宝儿就跟在他的身边,都说萧大将军冷血冷情、无情无义,可冯宝儿知道,他只是他的一张皮相而已。 将军的身世他不完全知道,但是也从这么多年的侍奉当中,略略猜到一二,当初他们要回来建安城时,将军曾对所有的人说过,也许这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冒险,若是有人怕了,可以选择离开,他不勉强。 但是需要留下一条舌头。 萧家军没有一个怂货。 他心疼他家将军,年纪轻轻就要背负沉重的恨。 将军说过,他的生命因为有恨才能活得下去。 冯宝儿回望了一眼那间寝室,轻轻擦去眼角的泪。 至少,从今以后将军的每一次不要命都会多了一份牵挂。 或许是件好事吧。 就在他走到苍雪院大门口的时候,忽的与匆忙而来的杨历久撞了个满怀。 “哎呦,不长眼睛吗?” “妈的,眼睛瞎了吗?”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看清是对方之后,又互相送给对方一个白眼,杨历久低着头就要往里面冲,被冯宝儿伸开双臂拦了下来。 “干嘛?” “找将军啊!” “将军还没起。” 杨历久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将军,每天卯时初刻就会起床练剑,这么多年从未间断过……” 还没说完,他打了个激灵,忙揉了揉不可置信的眼睛:“真的没在练剑?” 冯宝儿叹了口气,双手抱在身前,道:“挺大的个子,怎么就是不长脑子呢?” 杨历久没空跟他斗嘴,继续往里面冲,再次被冯宝儿挡了下来。 “不是,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看不见我要找将军是吧?总是挡着我算怎么回事?” 冯宝儿来回扯扯嘴角,满脸嫌弃:“将军和殿下还没起,这么说你能听懂了没?” 杨历久怔在原地愣了一会,这才缓过味来,笑得灿烂:“哦哦,懂了懂了。” 冯宝儿知道萧知非就算是折腾一夜,也不会太晚起来,叉腰指了指柱子旁边,冷声道:“杨副将在这等将军起了再去禀告要事吧,我要先回住处备些药。” “慢走不送!” == 宋重云感觉自己这个觉睡得极累极累。 好像在现代的健身房里举了铁,又好像是跟沙袋打了一架,没打过,反而被沙袋给压了。 身上没有一处不酸疼,他闭着眼睛,试着弯弯手指,牵动的小臂上肌肉果不其然的又酸又痛。 怎么?还真的跟人打了一架? 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努力去回想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生病了,他躺着睡觉,他口渴,有人喂他水…… 自那之后为什么就不记得了呢? 宋重云挣扎着睁大杏眼,这间屋子明显不是他一直住的那间房,可,却是那么的熟悉,屏风上绣得骏马图,墙壁上挂的山水图,博古架上摆着的各色各样的瓷瓶和玉器摆件。 他想起来了,这是萧知非在纪王府的那间寝屋。 视线又回到了床上,他低着头往下看,身上的寝衣是上好的全新的绸缎,可偏偏就不是他自己的,因为明显大了好几圈,松松垮垮的搭拉在他的身上,半个肩膀已经露了出来。 他转过头想把衣领拽上来,却一不小心看见了自己肩头上的红痕。 这是什么东西? 宋重云心口一紧,手有些发抖,他害怕的扯开自己前襟,眯着眼睛瞧了一下。 “啊啊啊……”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不仅浑身都是那些东西,嗓子也哑了。 原本绵绵娇娇软软的声音,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只小鸭子,稍微吞咽一下就会喉咙剧痛。 他这是在梦里唱了一夜“K歌”吗? 一时之间,他几乎对于自己到底是在现代还是在大奉产生了一种混乱的错觉。 直到门外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殿下是醒了吗?” 他还在大奉,还是宋重云,他也确实是在萧知非的寝屋里,那请问他这一身的奇奇怪怪的红痕和这个破锣般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他的翻身,某个特殊的地方有一种奇异的疼痛感,宋重云后背冒出一阵寒意,脑子里忽的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 这个床榻上弥漫着他十分熟悉的味道,而他也隐隐闻到了他的身上,衣衫上,被褥上,甚至是头发丝上,都被这种味道充斥着。 他隐隐的意识到,可能昨晚发生了一场不可名状的大事。 在他烧糊涂的时候,他跟萧知非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给做了。 从骨髓里泛出深深的无力感,他每一个正常的动作都变成了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为什么这样呢? 萧知非为何能对他用强呢? 他们明明只是契约的关系,只是一起演一场戏,一场拙劣的表演。 他从没想过,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演这场戏。 就算一定要为演戏奉献,难道不该征得他的同意吗? “呜呜呜呜……” 宋重云所有的委屈终于失控了,他的眼泪顺着发丝流到了枕头上,打湿了一片。 “我不是玩物……” 第25章 第 25 章 萧知非,你出去! 建安城难得见到冬日暖阳, 前几日下的雪慢慢融化,污水混着泥滩在各种路上,有人踩上去不免都会沾上一片脏污。 萧知非刚出丹凤门, 杨历久就驾车赶到他的面前, 他从车子里拿出脚踏, 垫在萧知非的鞋履前, 道:“将军小心,这雪一化,地上就难走。” 萧知非提着袍角迈到了脚踏上,正欲上马车,忽的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王爷, 请留步。” “杨大人。” 来人是内阁辅臣、文华殿大学士杨疏, 只见他疾步走到雪水中,污渍染脏了绯红蟒袍。 “将军, 杨某家中车夫告假,不知可否借将军的马车送一程?” 萧知非唇角扯了扯,淡淡笑道:“自然可以。” 二人进了马车车厢,身后皇城的高檐和楼台渐渐行远,萧知非掀开车帘向外望了望, 问道:“杨大人找萧某所谓何事?” 杨疏拱拱手见礼, 道:“萧将军可否听说, 太医院前院判章泽, 昨夜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自尽了,听说是撞墙而亡, 场面惨烈无比,您说他为何要自尽?” 萧知非抚着手腕上白玉佛珠,半笑不笑:“真的是自尽?杨大人就是这样给本将军看着犯人的吗?” 杨疏原名陆源, 原是萧父手下一个小小副参将,十年前,杨疏突然离开萧家军,改名换姓后只身来到建安城参加科考,没想到竟然一举中第,成为当年最黑的那匹马,后来,在某些神秘力量扶持下,杨疏平步青云,一路升迁,从大理寺少卿再到刑部尚书,直到今日成为最年轻的文华殿大学士和内阁辅臣。 杨疏眉尾跳动,脸色一变,赶紧跪在车厢地板上,道:“将军恕罪,是杨疏疏忽,只顾着提防纪王那边的势力,却让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混进了牢狱里,等下官得到消息的时候,章泽已经自尽了。” 他的眼睛余光扫到萧知非手腕上的白玉佛珠,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曾经洁白无瑕的佛珠,此时已经隐隐泛了些红,与萧知非身上的绯红蟒袍逐渐混为一体,十分妖异。 半晌,萧知非才开口:“此事暂且先放下,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章泽之死日后再罚。” 说完萧知非垂着眸子,又道:“先起来。” 杨疏被车帘透过来的冷气吹得哆嗦,又怀疑自己听错了,谁不知道萧将军有错必惩,绝不会日后再算,他战战兢兢坐回位置上,又看向萧知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萧将军今日身上的煞气好像淡了许多。 萧知非从怀里摸出张卷纸,扔给杨疏,道:“若是想立宋重云为太子,可否能做到?” 闻言,杨疏的屁股差点从座位上掉下来。 “幽王……殿下?” 萧知非转过头看着他,点头笑了笑,“是。” 杨疏的嘴角抽动,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了好一会才说:“幽王殿下是被废之身,当初被流放禹州是有明文诏书的,陛下念及血脉之情,最终还是保留了亲王的王爵,但是都知道那不过是做给百姓看的,幽王在禹州据说过得还不如纪王府中的猫猫狗狗……” 衣袖一挥,萧知非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不需要跟本将军重复,我只问能不能做到?” 杨疏想说绝无可能,但他从萧知非的眼中看出他想要的答案只有一个字—— “能。” 萧知非眉眼愉悦至极,“很好。” == 来月捧着热水往苍雪院走,她膝盖还有些疼,但是她更不放心殿下。 毕竟殿下是因为救她,才生病的,虽然将军没责备她,也只是让她痊愈后再去领罚,可她心里却愧疚不已。 她生来便低贱,怎么配主子来救她呢? 宋重云趴在床上,不知道哭了有多久,最终和着眼泪睡着了。 这一次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见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生活在村庄田野之中,过着普通庄稼汉的种田养鸡的辛苦日子,有一天村子里突然闯进来一群人,很凶很凶,他们用刀剑架在那人的家人脖子上,威逼着他。 那个人不停的哭,不停地哀求,但是却看见寒气森森的刀扎进了他亲人的胸膛里。 他不得已,跟着那群凶神恶煞的人一起离开了村子。 整个梦像一部哑剧,没有一丁点声音。 可是,他却真真切切的从那追在身后痛苦不舍的老父亲口型,看出了他喊的名字: “安青,安青!” 宋重云猛地睁开眼睛,心口腾腾腾的剧烈跳动,只能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的眼泪不自觉的唰唰往下掉。 喉咙依然疼的像在被火灼烧着,他极度口渴。 然而手边却一个茶杯都没有,他想喊人,却根本发不出一个音儿。 身上的疼痛似乎是缓解了一些,只是某些特殊的位置,依旧火辣辣的疼。 这些身体的不适,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不堪的事情。 委屈的眼泪又蓄满整个眼眶,马上就要滑落下来的时候,忽的房间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缝。 英月探了个脑袋进来,看见宋重云已经醒了,这才整个人都走进来。 她还没说话,先红着眼睛往地板上一跪,疼的她龇牙咧嘴,但是她还是强忍着伏地磕头,浓浓的哭腔开口:“殿下,都怪英月太愚笨,才害了殿下生病……” 宋重云此时此刻根本不想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事,只对着她手里的茶壶咽了咽口水,嗓音沙哑的说道:“水……水……” 英月扬起头,红彤彤的眼睛望着宋重云,才吸了口气“哦”一声,赶紧起身去拿茶碗倒了一碗水,递给了宋重云。 他接过茶碗,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然后,宋重云感受着水滋润着干燥几乎要烧着的喉咙,长长吐了口气。 舒服了好多。 “你别跪着了。”宋重云发现喉咙沙哑的情况略微有好转,一低头,却看见英月又呜咽着跪了下去。 “你是不是在纪王妃那处没跪够?” 封建制度害死人,动不动就跪更是让人生厌。 英月摇摇头,扯着袖角擦了擦眼角,站起来。 宋重云把茶碗又伸过去,示意她再倒一杯,又喝了两碗之后,他才垂眸看着英月,问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不肯说清楚当日在屋里发生的事情,明明不是你打碎的佛像,你为何就是不肯为自己辩解半句?” 语音刚落,就听见房间大门被人推开。 萧知非穿着绯红蟒袍朝服走了进来。 他目光落在宋重云的身上,道:“本将军也想知道,萧府的侍女什么时候做事这般毛手毛脚了?” 话却是对英月说的。 宋重云侧头,看到了萧知非的身影。 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甚至一个对视都不想。 英月垂着头,死死攥紧手指,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来,过了许久,她才带着哭腔说道:“纪王妃身边那个小厮是奴婢、奴婢以前的……” 她把头压得低低的,“恩客。” 宋重云突然回过神,不可置信的看着英月。 他这才想起来,英月曾经说过,她和英来都曾经被卖进青楼,是萧知非将他们兄妹俩从那个地方带出来,只不过他一直以为只是“卖进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看来是他会错意了。 也可能是英月不愿提起那段不堪的过往,所以在描述时,特意模糊了,总之,这兄妹俩都在那种地方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威胁你了?”宋重云咬着牙问道。 英月红着眼睛点点头。 真不要脸。 宋重云差一点就骂出来了,但是他的视线再次和萧知非的相遇,话又被咽了回去,他不愿意去看他,不愿意看他的眼睛,迅速别过头去,他冲着墙,无声的抿紧下唇。 萧知非说道:“这件事等英来回来,让他带你去,随你们兄妹两个想做什么都可。” 英月刚想开口道谢,却听见萧知非又冷冷的说道:“你先下去。” 随着房间的门被打开又合上,这间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俩个。 萧知非走到床边,探出手:“还发烧吗?” 宋重云微微向后面一侧,躲开萧知非伸过来的手,他想说不用你管,但是喉结只是滚了滚,半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甚至连头都不想转过来。 “昨晚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萧某自然不会亏待你,明日一早咱们就搬回萧府,我会带你去见祖母,也会正式跟陛下提出娶你进府的事。” 萧知非语气毫无波澜,仿佛所说之事只是昨晚的事情写了一份公文,又或者是批阅了一份奏疏,没有任何感情。 宋重云默默垂泪,他捏着手心,缓缓摇了摇头。 他才不要他负什么责。 “要是你不想回萧府,那就回梨苑,只是那里太过于偏僻,日常生活不方便。” 宋重云现在理解了为什么小说里的男女主角产生误会的时候,总是跟没长嘴一样,因为根本不想跟这个说话啊! 他现在的嘴长了跟没长几乎没什么两样。 难道萧知非就不觉得抱歉嘛?在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在他生病的时候,在他发烧烧糊涂的时候,在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强行占有他,这难道就是他的强盗逻辑嘛? 越想越气,宋重云狠狠抹去脸上的泪,转过头指着大门,用他沙哑的声音道:“出去!” 说完,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呜呜呜,委屈死了! 第26章 第 26 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云儿。” 宋重云怔愣了一下, 这个称呼让他有种又熟悉又陌生的错觉,好像是突然长出了脑子。 只是一瞬,这种错觉又随着身子的疼痛马上溜走。 好不容易长出的脑子, 又萎缩了。 萧知非将他的脸强行抬过来, 漆黑的眸子与他相对视, “昨晚的事, 你是不是忘记了。” 宋重云左右转动着脑袋,希望摆脱对方手指的束缚,发现无果之后,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记得。” 所有的细节都在提醒着他昨夜发生过什么, 记得或者不记得又有什么区别。 萧知非心里不知所措的疼了一下, 这个记得是他想得那个记得吗? 如果是,那心里的那团火这么快就被一盆凉水浇灭了吗? 所以要亲亲要贴贴这些情话, 都是只是因为药效? “你为何生气?” 他还是不敢置信,昨晚还是那个温柔娇滴滴身子软软的人儿,今天就马上变成一块冰。 秉着不能生隔夜气的原则,萧知非还是想缘由。 他知道自己不配拥有情爱,却没想到这个不配来的会这么快。 仿佛有座大山一下压在他的心口。 宋重云看向他的目光很凶, 像是还没满月的小老虎, 张牙舞爪又冲着敌人发出呼呼声, 可明明连牙齿都还没长出来, 又能吓唬住谁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为什么会生气?这还用问吗?他是爽了, 可是自己呢? 宋重云爽不爽他不知道,只知道疼得很。 “怎么不说话,宋重云?” 萧知非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他到底在做什么梦?他有什么资格享受甜蜜的情爱? 那些为了他死的人眼睛还没闭上,那些被伤害的人到现在还下落不明,那些伤害他们的人还堂而皇之的在活在千万人的供奉里。 宋重云被他捏的疼了,仰头瞪着他,明明错的人是他,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凶? “你后悔了,对吗?” 萧知非眼眶开始泛红,他扯扯唇角,缓缓放了手。 宋重云觉得自己这根本就不是后悔,因为并不是他愿意的呀,所以他没有承认或者是否定,只是奶凶奶凶的瞪着萧知非。 忽的,萧知非整个人向前弯了弯腰,他的身材高大,在宋重云的身上落下一大片阴影,他用力的握住宋重云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凉凉的。 宋重云低头去看,是老演员了—— 那只时不时就会被萧知非拿在手里把玩的匕首。 宋重云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低下头露出一小截雪白修长的脖颈,看起来那么脆弱,皮肤都是透明的,好像微微用力就能掐断一般。 “云儿,你若觉得生气,便用这匕首杀了我。” 他握着宋重云的手,缓缓将匕首的尖刃对向自己的胸膛。 宋重云仰起头,委屈的无以言表,他眼眶红红的,许久才开口:“你以为我不敢是吗?” 萧知非垂头将他的神态都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敢,云儿有什么不敢?我说了,你若觉得生气,就用它刺进我的胸膛。” 下一秒,宋重云咬着下唇,将匕首重重往血肉里一推,刃尖刺破衣衫,刺进了肉里,轻轻一声响,鲜红的血液便顺着匕首的四周慢慢洇湿。 绯红的蟒袍被染成深红色,逐渐扩散,变成了一大片,浓烈而且醒目。 宋重云深呼吸,松开了手。 他没有真的打算让萧知非死,但是,匕首是对方递到自己手里的。 现在他们两清了。 萧知非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继而又恢复常态,眼睛弯的更深了,他笑着说:“云儿,你这样好美!” 宋重云对上萧知非的视线,心跳的加快,耳垂附近的肌肤上很快就浮上一层红,他别过头去,伸手推了一下萧知非,道:“你真是个疯子!” 萧知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哈哈大笑起来。 屋外,冯宝儿端着药汤推门而入,“殿下?” 进来后却大惊失色,药汤直接摔到了地上,“将军!” 萧知非:“出去!” 冯宝儿声音都开始发抖,“将军您……” 萧知非视线依旧看着眼前的宋重云,抬手摆动,“叫你出去!” 冯宝儿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把地上打碎的药碗收到托盘里,声音带着哭腔:“卑职再去给殿下熬一碗药。” “解气了吗?” 宋重云咬着下唇,垂着眼睛,脸也偏向墙壁。 解气了吗? 确实好了一点,但原本就是萧知非趁人之危啊,宋重云也知道,萧知非这种阴冷的疯子,是掌握着普通人的生杀大权的。 而自己只是假的宋重云,又凭什么敢对他甩脸? 对方很明显是在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而自己现在把甜枣变成了刺伤,那现在更应该顺着对方递来的台阶,下去。 可是,他就是不想服软,不想妥协。 他很怕有了第一次的房事之后,两个人的亲密就会想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如果真的那样,他现在还接受不了。 “是不是真的要我死了,你才解气?” 萧知非见宋重云的眼珠子转着,却不说话,便又问道,“但是很抱歉,我还不能死,若你一定要亲眼看着我死,才肯罢休,那……” “便等着看吧。” 宋重云顿住了,旁边的男人神色如常,甚至眉眼间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宋重云只在他的视线上停顿了一秒,而后便再次转过头,倔强的说道:“那我就等着看。” == 萧知非离开之后,宋重云勉强能自己下床了,他现在想想还是会后怕,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直接刺了萧知非的胸膛,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大约那就是萧知非这种人道歉的方式吧。 我伤害了你,你也同样伤害了我,我们互不相欠。 但,萧知非说要娶他来着? 真的要嫁给他做男妻吗?那以什么身份呢? 幽王宋重云? 宋重云觉得自己头好晕,不想再去想这件事了。 就到此为止吧。 英月捧着药汤进来了,宋重云接过那碗药,咬着牙强忍着苦涩喝了下去,然后英月又递给宋重云一个小瓷瓶,“殿下,冯大夫让我交给您的,就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脸突然涌上一大片红晕,害羞的不好意思去看宋重云,垂着眸子道:“冯大夫说,每日将这药膏涂于患处三次,能缓解疼痛。” 原来是抹那处的。 也难怪小姑娘会脸红。 宋重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慌着点点头,接过了那瓶药。 随后英月又在屋里收拾东西,她给椅子上垫了个厚实的坐垫,宋重云扶着椅子把手,小心翼翼的坐下去,看着英月在屋子里收拾。 忽然有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宋重云的脑子里,他想了想,还是问出来:“英月,就是你们将军以前有没有……” 宋重云顿了一下,还是想要问个明白:“有没有跟别人那个啥……” 英月原本是背对着他的,闻言才转过身子,琢磨了好一会,才明白宋重云指的是什么,她脸上又是一红道:“将军一直在丰嘉关的军营里,那里面都是男人,没有跟别人过夜的。” 宋重云:“可我也是男人。” 有没有可能,你们将军喜欢的就是男人? 英月很明显是愣了一下的,才又道:“军营里的男人都是那样的,跟殿下这种不一样,将军怎么可能会留他们过夜?” 宋重云心说可能你们家将军口味清奇也说不定,但一想好像这样又像是在骂自己,便闭了嘴。 转而去问:“那……萧府里现在都有谁住着?” 英月见宋重云这么主动的关心将军的事情,高兴的笑了起来,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回道:“萧府现在住的多是女眷,又老祖母,还有将军的大伯母,四叔母,另外就是四叔的遗腹女萧秦霜,至于老爷和夫人现在都住在兴元的川陕总督府中……嗯……” 英月忽然眼睛瞪圆,声音抬高:“啊,对了,四叔母的母家表侄女,好像一直都住在萧府里,就这些没了。” 宋重云满脸的沮丧,这么复杂的关系吗?而且—— “为什么萧家都是女眷?大伯还有其他的男人们呢?” 英月跳跃的眼神突然就黯淡下来,她压低了声音道:“萧家一直镇守丰嘉关,男子都在军营之中,萧家长子刚娶亲,还没来得及洞房就直接被派去了战场,自此就没再回来过,萧家的二叔尚未成年就在与戎狄的战争中失踪了,下落不明二十多年了都未曾有过任何消息,萧家只能认定他已经死了,再就是小四叔……” 英月顿住,低哑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语的情绪,她眼眶突然红了,似乎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宋重云也没继续问,关于萧家的事情他是第一次听说,之前萧知非给他准备的资料里,没有一句是提到萧家的。 这听起来就有点凄惨。 怪不得萧家在朝中的威望如此深重,原来真的是满门忠烈,全员为国捐躯。 宋重云眼前浮现出了萧知非那具布满伤痕的躯体,心里不由得抽了一下。 他轻轻揉了揉胸口,有些后悔自己又在他的累累伤痕上,添了一道最新的。 英月擦了擦眼角,再抬起脸的时候,黑眼睛闪闪的,她道:“其实萧家的女眷很好相处的,除了老祖母有时候会糊涂,他总是把将军认错,所以将军就不太爱回萧府了,另外就是那个四叔母的表侄女……” 宋重云看过去,问道:“她怎么了?” 英月手指在身前不停地搅动,抿着唇,又垂着眼睛,好像是在故意躲避宋重云的问话一般。 本来宋重云倒也没多上心,反倒是英月这个举动让他多了好奇之心,端着茶杯突然笑着问:“怎么这么难说出口?不会是那个表侄女看上你家将军了,想要嫁给他吧!” 英月抬起头,脸蛋涨的红红的,重重点点头。 宋重云喝的茶水还没咽下去,就“噗”的一下喷了出来—— 萧知非这种疯子,还会有姑娘看得上??? 第27章 第 27 章 回萧家了 萧知非回到自己的寝殿, 冯宝儿红着鼻子跟进来,手里端着金疮药和棉布。 他小心翼翼的帮萧知非褪去蟒袍,解开前襟的衣衫, 露出伤口。 粉白的肉翻出来, 新渗出的血珠很快就凝成一滴, 顺着皮肤向下滑落, 新伤口落在旧伤疤上,已经分不清到底有多深,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冯宝儿含着泪先清理他身上的血迹,而后才举起盛着金疮药的瓷瓶,吸了吸鼻子, 看向萧知非道:“将军, 您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要让他刺进去?” 萧知非眼睛弯了弯, 淡淡的笑道:“是我让他刺的,我为何要躲?再说他心里有气,不让他刺一下,他还会闹下去的。” “我不想看他生气。” 冯宝儿浑身震了一下,惊讶的看着萧知非,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们的萧大将军会说出口的话, 说这话的时候, 他的眼睛里都含着温柔。 是他从未见过的。 手不自觉的顿了一下, 药粉一股脑都抖到了伤口上。 萧知非眉心微不可查的跳动,他提醒:“冯宝儿?” 冯宝儿这才回神来, 赶紧伸手去擦拭,连连道歉:“抱歉将军……” 包扎好伤口之后,萧知非忽而对冯宝儿道:“宫里只有孟溪一人, 我不放心,找个机会,我将你送入宫里。” 冯宝儿怔住,问道:“将军是要卑职去太医院吗?” “太医虽然能见到陛下,但是却不能时时守护。” 冯宝儿想了想说道:“按说孟太医已经医治陛下有几日,但是陛下还未有醒的迹象,确实有些不太对劲。”他面色有些暗淡,唇角不自觉向下耷拉:“可是卑职要是去了宫里,将军可怎么办?” 萧知非垂下眸子,道:“你只需做本将军安排之事,其他事无需你来操心。” 手指悄悄握紧,冯宝儿低声道:“是。” 说完后很自觉地收拾了东西,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处,听到萧知非道:“叫杨历久进来。” == 宋重云忍着浑身的酸胀难受和萧知非一同回了萧府。 他们进门的时候,萧家的几房人都已经聚在了正厅等着。 众人早有耳闻,萧知非这次带了幽王殿下一同回建安城,连同那些关于二人的隐晦传闻,也都传进了萧家。 萧家男丁或战死沙场或在战场上失踪,唯有三房这一脉只有这一个独苗苗,如今竟然听说找了个男未婚妻,大家面上都未免不是很好看。 本来大奉民风开放又多好男风,在民间娶男妻也不算少见,且是能在大奉取得官制婚书的,若是对方身份普通,以后再娶房妾室,倒也是对于子嗣无伤大雅的,但是萧知非要娶的是皇子。 娶皇子在大奉朝并无先例,可尚公主就有各种明文制度了,想来萧知非娶皇子应该与尚公主礼制多有相似。 这若是娶回来的皇子不许萧知非纳妾,那萧家可要自此绝后了。 众人面带愁容,见着他们进屋,只上前打了招呼,对于宋重云并没有更多的热情。 萧知非进屋后则是走上前,给老太太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说完,便招呼身后的人将准备的礼物拿了上来,方方正正的盒子上面盖着红绸,萧知非走过去将红绸轻轻一扯,一只胖乎乎的狸猫露出了两只毛绒绒的小耳朵,它警觉的观察了一番,竟然忽的从盒子里跳出来,一跃就跳上老太太的膝盖,乖巧的伸着头去蹭老太太的手指。 看着猫咪这么乖巧,老太太没忍住伸手抚摸了几下。 她笑着道:“好好好。” 宋重云侧脸看着萧知非,走了一路他都没发现对方还藏了这样一个礼物,还以为里面会是什么神兵利刃,毕竟每次萧知非都喜欢往他手里递匕首。 这般想着,他又不自觉的将视线移到他的胸膛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老太太旁边走过来一位衣着素雅的妇人,只见她先是微微对着宋重云行了一礼,而后对着萧知非浅笑道:“知非,大伯母没什么拿得出手,唯有这刺绣的手艺马马虎虎,便给你新做了身袍子,这次你回来,可要在家里多呆些时日,老太太天天念叨你们这一房。” 说完,她转身从旁边的丫鬟手里接过新衣,递给了萧知非。 宋重云看着衣衫上绣着的锦鲤栩栩如生,便知这位大伯母说自己手艺马马虎虎,是谦虚了。 她说完,又看向宋重云,目光多带着打量,随后又拿出一支玉簪,道:“臣妇第一次见殿下,也不知殿下喜欢什么,便斟酌着送了这支玉簪,还望殿下不嫌弃。” 宋重云接过那支玉簪,虽也算是贵重,但样式普通想来也只是象征式的,并未上心。 话说自己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回赠,他不知第一次见面还要送礼物,不免责怪的瞪了萧知非一眼,都怪他也不提前跟自己说一声。 这不是让他尴尬了吗? 要不要解释一下,日后再还礼? 宋重云:呜呜呜,古人礼节真多,好麻烦…… 萧知非垂下的眼眸带着些许玩味,嘴角也微微上扬,似是在讥笑他。 宋重云:更烦了! 他狠狠又剜了萧知非一眼,犹豫着开口:“大伯母……” 哪知萧知非却抬手打断,随后对着候在门外的杨历久挥了挥手,只见后者从外面抱了几卷上好的布料进来,萧知非对着大伯母刘氏一礼,道:“云儿久在禹州,听闻大伯母喜爱刺绣,便收集了些禹州当地最好织娘织的罗锦,望大伯母不嫌弃。” 看得刘氏眼睛突然一亮,不禁夸赞:“竟然是罗锦?不是说这种纺织技术已经失传了吗?没想到竟然被殿下能寻到,真是太妙了。” 刘氏也没再推拒,紧张的让丫鬟赶忙将那几匹布料收了起来,再看向宋重云的时候,目光竟也多了几分温柔慈爱。 萧知非垂眸看向宋重云,眉尾微微上挑。 宋重云刚刚升起的几分感谢,就被他的这副神情给搅得的淡了。 萧知非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他感觉难堪,再帮他解围,以此让他觉得他是多么的体贴。 呸,真是个心机男。 宋重云把头偏向了一边,恰好视线落在两位年轻姑娘的身上。 其中一位长得英气十足,眉眼之间似有几分与萧知非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盯着人看的时候微微向上,高傲与清冷与某人还真是如出一辙。 另一位女子就长得十分讨喜了,一双大眼睛好像刚刚洗过的葡萄一样,黑黑亮亮,鼻尖精巧圆润,笑起来的时候唇角边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就生出好感。 这位坐在萧秦霜身边的女子,应该就是英月提到过的沈家女,而她此时此刻的目光也十分热烈的黏在萧知非的身上。 宋重云想起了英月的说的,沈家女一门心思想嫁给萧知非,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这时候,老太太对着萧知非招招手,“过来,大孙子。” 萧知非“嗯”了一声,走上前去,跪在老太太腿边,道:“祖母。” 这个时候老太太又对着沈氏女点点头,“霜儿、薇儿你们也过来。” 萧秦霜瞥了一眼站在堂下的宋重云,拉着薇儿一同走到了老太太身边,柔柔的唤道:“祖母。” 老太太岁数大了,自然喜欢子孙承欢膝下,她挨个拉了拉他们几个的手,而后握着沈惜薇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薇儿似乎又好看了些。” 萧秦霜昂着头道:“可不是吗祖母,您看薇儿姐姐的皮肤多白,霜儿都不敢跟姐姐手放在一起。” 老太太没接她的话,随后又拉起萧知非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们的手要搭在一处。 就在两只手马上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萧知非十分警觉的将手掌抽出。 众人都愣在那里,尤其是沈惜薇,她红着脸,手还在老太太的手掌里,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萧知非站起身,走到宋重云的身边,手掌很自然的滑进宋重云的手心里,紧紧握住。 “祖母,知非已经有了要娶的人,不便与她人举止过于亲近。”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这两个人紧握的手上。 宋重云有些尴尬,脸上热的难受,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么多双探究和打量的视线。 心底又生出些许害怕,不自觉的咬住了下唇。 老太太似乎是有些没明白,她的大孙子为何要拉着这个男子的手,开始迷糊起来,口中胡乱叫着:“小晏啊,你拉着他干什么?上母亲这里来啊!” 萧宴是萧知非的四叔,萧家那位人人闭口不谈的人。 老太太显然是开始犯糊涂,又将萧知非当成了萧晏。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让人悲伤的神情,颤颤巍巍要起身,伸着手招呼萧知非:“小晏、小晏你过来母亲这里啊……” 萧秦霜距离老太太近,她一把扶住老太太的小臂,咬着唇道:“祖母,您又糊涂了,那是堂哥萧知非,不是四叔,四叔早就……” “秦霜!”一直坐在右侧的四叔母沈氏厉声打断萧秦霜,她快步走到老太太身边,一把搀扶住老太太,又对着宋重云微微见礼,道:“殿下莫要介意,老太太……脑子有时候会犯糊涂,他总爱把知非错认成他四叔,叔母先带着老人家回去休息了,改日你们再去拜访吧。” 说完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二人紧握的手上,转身的瞬间笑意消失。 沈惜薇来萧府借住,打的什么目的,没人不知道,萧知非更应该心知肚明。 他欠他们四房一个天大的血仇,当年她沈氏选择不深究不计较,为的就是日后萧知非能知恩图报,提携沈家,可…… 她不可能让他们得逞。 第28章 第 28 章 互相伤害,互相上药…… 萧知非极少住在萧府, 一来是老太太在家里,规矩多,二来就是每次回建安城他都有公务, 更喜欢带着下属住在别苑里, 更方便一些。 他也不会带任何人回萧府, 哪怕只是暂住, 即便是杨历久他们这些跟了他七八年的副将,也必须在入夜后离开萧府。 因此当萧府的管家看见萧知非带着宋重云回家里,并且安排好一间专门的寝殿给他居住时,嘴巴震惊得都合不上,但是在看见宋重云时, 又觉得一切仿佛也算是合理。 且不说他的身份是怎样的, 但就这样一张脸摆在那里,便没有人能挑出一点瑕疵, 只觉得漂亮明艳,又不带一丝阴柔,只能说是光彩照人。 老管家在萧府负责管理萧家内院的一应大小事务,甚至是萧知非住在梨苑的时候,换洗的衣服, 也都是管家每三天去去一次, 再更换干净的, 其他人置办萧知非贴身的衣物, 他不放心。 更重要的是,少爷带这位殿下去的是少爷自己的寝殿。 宋重云慢吞吞的跟着萧知非身后, 径直走进了西院的暖阁二楼。 刚刚抬起一只脚去踩楼梯,宋重云大腿一酸疼,险些绊倒。 高估了自己的恢复能力, 宋重云轻轻“嘶”了一声,萧知非听见声音,连忙停下来回头又走下来,扶住宋重云的小臂,搀着他向上走。 看他走的实在慢,萧知非直接打横抱,将人抱在怀里,三步两步就上到了二楼。 这一切落在老管家的眼里,他暗自摇摇头,心道:四房打的盘算这次可就真的落空了。 暖阁装着地龙,二楼的卧室是整个西院冬季最暖和的地方,萧知非一开始就打算让宋重云住在这里,一来这里冬季温暖,又装着烟道,冬季点个火炉子是安全的,二来这里地势较高,推开窗户就能看见萧府的园子,风景也是极好的。 宋重云被萧知非放到了大床上,很放松的趴着,屋子里暖乎乎的,还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是他喜欢的感觉,刚才还不觉得困倦,现在趴在床上一放空下来,眼皮就突然沉了下来。 萧知非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个绿色的小瓷瓶,“别睡,先帮你上药吧?” “上药?” 宋重云突然一下子清明了不少,看着那个十分眼熟的小瓶子,身子紧张的抖了一下,“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萧知非义正言辞:“你看得见吗?还是我让英月帮你上?” 宋重云赶紧摇头,他尝试了一下向后探看,失败…… 而且,屁股开始疼了。 “冯宝儿说一定要上药的,否则容易溃烂……” 宋重云倒吸一口气,已经能想到那个场景了,有人能帮他上药自然好,只是这个人是萧知非的话,就不那么好了,不过,换个人就真的更好吗? 好像也不是。 萧知非也是行动派,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在脱他的裙裤了。 宋重云:“轻一点,我怕疼。” 萧知非笑出了声,眸色深了几分,“是吗?可昨晚云儿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再深……” 宋重云打断他继续说下去,他脸上烧的滚烫,最后只能将整个脸埋进枕头里。 身子在药膏接触伤口的同时轻轻颤抖,宋重云狠狠咬着嘴唇,浑身的冷汗不受控制,仿佛每一秒都是煎熬。 上完药萧知非帮他盖上被子,又将他身子轻轻翻过来。 “你睡一会吧,晚膳我要去陪祖母一起吃,你就别过去折腾了。” 宋重云眼皮有点重,他闭上眼睛,却问道:“那个沈姑娘也会去吗?” 问完又觉得口吻不太合适。 萧知非正在桌案边燃安眠香,听见他问话,侧过头:“去不去有分别吗?我又不会多看她一眼。” 宋重云咽了咽口水,心想我管你看不看人家? 你看人家,我也不知道啊! 他实在是太困了,根本没机会再说话,下一秒就安静的进入梦乡了。 萧知非拿着宋重云换下的衣裤下到一楼,看见管家还候在那里,“秦叔,殿下怕生,以后院子里伺候的人,减掉一半吧,近身伺候的那个婢女,是他用惯了的,其他的就都用萧府的人。” 管家微微有些震惊,少爷不仅带了人回来,还把伺候人家的婢女也一起带了回来,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管家看见萧知非手上拿的脏衣衫,伸手要去接过来,萧知非却往后一躲,“不必。” 刚才替宋重云上药的时候,看见他衣裤上还染着血迹。 管教嘴角抽了抽,张大了嘴巴看着萧知非抓着脏衣服进了水房。 这是要亲自浣洗? …… 宋重云以为自己会像第一次住进纪王府那样,认床而整夜辗转难眠,古代的床铺很硬的,倒也不是他有多豌豆公主,而是真的隔得很难受,而且当时纪王府那间屋子似乎是很久没人住了,躺在床上又湿又冷,还一股霉味。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被子很软,很暖和,床铺也刚刚好,躺在上面就像躺在云朵里一样舒服,而且屋里的味道也好闻极了,等宋重云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窗户外面都黑了。 床头放着叠好的衣裤,他拿过来穿上。 就连身上的酸痛感,也似乎是消失了一大半。 那个冯大夫,说话颠三倒四的,但是医术却真的不错。 睡饱了,肚子就自然觉得饿了,可是他现在该去哪里吃晚饭呢? 萧知非临睡前好像说,自己要去跟老太太吃晚膳,宋重云眼前浮现出那个老管家的脸,看起来好像很稳重,很靠谱,要不还是下去问问他吧。 宋重云收拾了一会,便小心翼翼扶着墙壁下楼梯,撕扯感确实减轻了一些,他又在心里对冯宝儿的医术肯定了一番,拐了弯走到了一楼。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比起二楼的灯光昏暗,一楼光线明亮,燃了好多盏灯,八仙桌上已经摆了几样小菜,等宋重云走过去的时候,英月正端着精致的餐盘子走进来。 她看见宋重云了,眼睛亮亮的,“殿下,您醒了?” 宋重云有些意外能看见英月,因为今日临走前,英月曾对他说,萧家管理很严,她没资格进萧府侍候,说得时候还难过的掉了眼泪来着。 “英月?” 英月快走几步,将餐盘子放在八仙桌上,解释道:“是杨副将来接的奴婢,说是将军特许奴婢可以随殿下一同到萧府来照顾殿下的生活起居。” 能再看见英月,宋重云还挺开心的,他坐在凳子上眉语目笑,顿时觉得胃口大开。 大概萧知非觉得这也是一种弥补吧,反正挺和他心意的。 晚饭结束后,宋重云正站在书架前想挑选一本睡前读物的时候,忽然眼前落下一道黑影,有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拿住一本《琵琶记》。 宋重云心口慌了一下,他向旁边侧了侧身,已经从那双手猜到了来人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只手的时候,他忽然想了下午上药的时候,手指腹上面那层薄茧,沾着清凉的药膏,在细腻的肌肤上涂抹,那种感觉就…… 宋重云咳了两下,将脑海里的画面驱赶走。 “怎么?” 宋重云躲了一下,“无事。” 萧知非垂下眸子,并没深究,他看着手上的那本书,唇角微微扯扯:“你若是想看书,这边几本应该能看得懂,其他的怕是你只翻一页,便要入睡了。” 宋重云仰头看了看他指的“其他的书”,发现那些书的名字他都认不全,更别提要去看了。 书递到了宋重云的手里,他这才转过身,发现萧知非只穿了件寝衣,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什么意思? 萧知非眼皮微抬,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须臾才道:“管家没告诉你,这是我的寝殿吗?” 话音甫落,宋重云脸色煞白,心脏都不由自主扑通扑通地跳,好像被他捏在手心里一般。 “你的寝殿……”他兔子一般的抖了抖睫毛,又向后退了半步,“那我睡在哪里?” 萧知非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手对着床榻的方向指了指。 那张床宋重云下午睡过,后来大约英月也没来得及整理,现在还保持着他刚起床时的样子。 可他却没想过要跟萧知非睡一张床上。 “只有我们睡在一张床上,萧府的人才能相信我是被个男人迷得丢了魂魄。” 萧知非弯起唇角,向床榻走去,随即坐下拍了拍,“来啊,云儿。” “……我能拒绝吗?”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些哑意。 “恐怕不行,这是做为萧知非未婚妻应该尽的职责。” 萧知非伸手拉住宋重云的小臂,一把将人拉了过来,他微微偏头凑近他的耳廓,“我说过,不会碰你,睡吧。” 鼻尖的馨香淡淡萦绕,萧知非不自觉弯下了腰。 热气贴着宋重云的脖颈,让他嗅到了危险的信号,他下意识的往床上一滚,抓着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翻到了靠近墙的一边。 萧知非的笑声很轻,却还是飘进了宋重云的耳廓里。 小心翼翼的想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的人,忽然听到瓷瓶拔盖子的声音。 宋重云一惊,不是下午已经上过药了吗? 不会又来吧!? 萧知非将人扳过来,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白色瓷瓶,“上药。” 宋重云干脆不理他,将被子拉过了眼睛。 没一秒就被萧知非扯了下来。 “我是让你帮我上药。” 宋重云肩膀一颤,这才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刚在对方胸膛上刺了一个口子。 萧知非轻嗤一声。 互相伤害,互相上药,好像也不错。 第29章 第 29 章 睡不好啊! 银色的月光被云朵遮住, 微风扫过院子里的海棠树,屋檐上的铃铛响了两声,宋重云伸手拿住了那瓶金疮药。 他十分谨慎的坐了起来, 认真的将瓷瓶放在自己的鼻子下, 闻了闻。 气味似乎与上次冯宝儿给他用的那瓶药膏有所不同。 萧知非已经解开了里衣的活扣, 很干脆的脱下来露出缠满棉布的胸膛。 宋重云当时刺的时候, 确实很解气,可是现在气也气过了,再看见对方这一身伤痕又添新伤口,心中不免懊恼。 难道跟萧知非呆的久了,自己也变得疯癫了吗? 看着他忽的发呆, 萧知非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宋重云回神, 仰起头道:“之前将军说自己身上的伤痕,是被人一刀一刀割的, 我就在想到底是谁能伤到将军。” 还伤的如此严重。 萧知非自上而下垂眸看着他,那目光比冬日里的风还寒冷,“你觉得呢?” 宋重云握住瓷瓶的手攥了攥。 做为萧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孙辈,又有谁敢伤他呢? 答案似乎又呼之欲出。 萧知非唇角微微扯了扯,淡笑道:“还不上药?” 宋重云猜他大约不想说, 便没在追问下去, 手指沾上那白腻尼的药膏, 又看向萧知非。 棉布紧紧缠着, 他无从下手。 萧知非嗤笑一声,“你先把棉布解开在上药。” “哦”了一声, 宋重云又举着那根沾了药膏的手指,用其他的手指去解那棉布,胡乱摸了半天连个头也没找到, 宋重云身子僵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碰着他的身子。 弄得后背出了一阵冷汗之后,宋重云终于解开了那层棉布。 待自己帮对方上好药,又换了条事先备好的干净棉布,他才松了口气。 萧知非转个身就把桌案上燃灯熄灭了,屋子里一时黑暗寂静。 宋重云再一次将自己裹成粽子,僵硬的躺在那里。 “我让人帮你安排了治学,明日将会带你去研习。” 宋重云把被子往下一扯,差点坐起来,“什么治学?” “通过这些日子我的观察,说你读过书吧,你似乎完全不懂四书五经这些典籍,对于礼仪也缺缺,说你没读过书吧,你似乎又识字,以后你跟朝里那些个老东西打交道的机会很多,现在这样早晚会被人看出来,趁着这段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陛下的病上,你先补补课。” “补课?” 刚刚脱离高考的折磨这才不过两三年,又要他补课? “不补行不行?” 萧知非长臂一伸,落在他的身上,哑着声:“不行。” 宋重云还想再申辩几句,但是那条沉重的胳膊压着他,无异于是将他直接拍死,毫无商量的余地。 余下整夜,他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再动过。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柔和的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宋重云缓缓睁开眼睛。 对于萧知非来说,昨夜他睡得极为舒坦,一夜无梦。 反而是宋重云,身子又酸又痛,双腿发麻,盯着乌眼青,缓缓的坐起来。 萧知非扫了一眼旁边魂不守舍的宋重云。 有点想揉揉他蓬松的发顶。 手指屈了屈,又放下了。 对于自己最近总是想亲近这人的心思,他感觉莫名烦闷。 “我今日有政事要进宫,你自己在西院呆着,不要出这个院子。”萧知非颔首理了一下袖口,“若是有萧府的人来访,便让管家推脱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宋重云伸了伸胳膊,胸口有些闷,大概是昨晚被压的太久了,他懒懒的说道:“为何不能见萧府的人?” 萧知非已经下床开始穿那件绯色蟒袍了,听见他的话,转过头道:“你若愿意与她们闲话,便随你吧。” 说完扯过腰带出了门。 宋重云拉着被子盖过头顶,打算再睡个回笼觉,没想到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 “殿下?” 是英月。 宋重云只好拉下来被子,露出自己困意满满的眼睛。 “将军刚才下去的时候,让奴婢上来伺候殿下起床梳洗,说是今日会有人来接殿下出门。” 宋重云委屈的眨眨眼睛,这人好奇怪,刚才还说不要跟府里的女眷多闲聊,现下又说会有人来接自己出去,那刚刚为什么又不直接说呢? 忽的宋重云想起昨夜萧知非说过,会找人来给他“补课”。 不行,想起要上课,他觉得自己更困了啊! “早膳不吃了,我要再睡一会。” 刚想躺下重新睡好,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英月就站在他旁边,声音刚好传进了她的耳边。 小姑娘的脸如同上了色一般,转成红色,悄悄捂嘴笑了。 宋重云知道自己这个觉大约也是睡不成了,干脆直挺挺坐了起来。 “管家说之前西院厨房的嬷嬷告假了,奴婢做了点清粥小菜,殿下先下去用一些,若是实在不合胃口,晚膳的时候再从其他院中借个嬷嬷过来。” 宋重云机械的伸胳膊,“不必那么麻烦,我随便吃点就好。” “将军说萧府不比纪王府奢华,怕是饭菜也恐不大合殿下胃口,已经让管家再去添个厨子了。” 下楼的时候,宋重云明显觉得好多了,又忍不住的夸了冯宝儿一句神医。 盥洗过后,早膳送了上来。 清粥外加一些小菜,腌制的冬芥菜、酱炒三丝,另外还有一盘子金丝卷。 确实清淡。 不过宋重云也吃的津津有味,他最后喝完清粥,撂下木箸。 挑了眼皮,他望着英月,缓缓问道:“英来还没回来吗?” 英月似乎是没预料到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哥哥说是去帮将军办事,大约也要个十天半个月左右,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那今日我们出门,谁保护我们?” 他不会忘记,那些无孔不入的刺客,萧知非不在他的身边,英来也不在,若只有英月在身边,宋重云是不敢出门的。 英月一副原来是这个事的表情,道:“殿下不必担心,将军出门的时候交代了会让杨副将跟着殿下的。” 那便好了。 宋重云:“那你们将军谁来保护?” 英月眼睛弯弯笑道:“我们将军是大奉第一高手,哪里还用别人保护?” 宋重云点点头,便也释怀了,与其担心大奉第一高手的安危,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会被这个第一高手安排点什么功课才更靠谱。 也就是宋重云换了件衣服的功夫,便有小厮来报,说是有访客来拜访殿下。 宋重云看了看小厮递上的拜帖的落款—— 翰林院修撰刘士砚。 就算宋重云再不懂大奉的官制,他也知道翰林院修撰一般都是状元郎封的官儿。 只是教些四书五经,没必要把状元郎请过来吧? 宋重云没敢耽误,忙着让小厮将人请进来。 本以为见着的会是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老学究,哪知刘士砚走进院子的时候,仿佛脚底带着风儿一般。 潇洒倜傥、玉面风流。 手中还拿着才子的标配——扇子。 也不知道这大冬天的,为什么还要摇着扇子呢? 宋重云把原本的问候句子咽了下去,就感觉这个人怎么有点过于风流了呢? “殿下!”刘士砚出声招呼,“十年未见,恭迎回京。” 宋重云睫毛一动,看向刘士砚,问道:“本王与刘大人以前见过?” “那倒没有。”刘士砚哈哈大笑起来,“殿下被贬去禹州的时候,刘某还未曾来建安城,故而你我并未见过。” 宋重云想夸夸他,又真的想不出词来,就……让他来教自己功课,真的靠谱吗? “嗌。”刘士砚抬抬下巴,手中的折扇虚晃两下,“殿下是觉得刘某不配教殿下吗?” “……不敢。” 刘士砚面色收敛起来,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今日来萧府的目的,道:“萧将军托刘某给殿下讲讲功课和规矩,那便请殿下随刘某走吧。” “为何不能在萧府讲课呢?” 刘士砚微微吸气,眼神突然变得难以形容,“殿下真的不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吗?” “……” 所以,这个刘士砚是知道他是假的宋重云,对吗? 宋重云轻叹:“所以,刘大人是不是……” 刘士砚一下冲了过来,“嘘!别说!” 他面色唰的白了,“就知道萧知非找我就没好事,仗着当年的救命之恩裹挟刘某,哼!要不是打不过他,刘某才不会干这样掉脑袋的事,这个家伙是真的疯了,竟然敢找你……!” 他把最后的几个字含在牙齿间,又用力的咽了回去。 “算了,算我刘士砚欠他的,咱们赶紧走。” 说完,他上手就扯住宋重云的袖角,“刘某好不容易挨到了沐假,倒是被萧知非这小子给算计上了!” 宋重云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他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说萧知非的。 刘府的马车就停在萧府门口,上了马车之后,宋重云终于忍不住,问道:“刘大人与将军很熟络?” 刘士砚:“熟,很熟,小时候一起光着腚在河里摸过鱼。” 第30章 第 30 章 要比碰瓷吗? 宋重云怎么也没想过, 刘士砚会把他带到翰林院里教学。 刘士砚是带着“课程表”来的,从诗词歌赋到四书五经,在从治国之道到礼乐骑射, 无一不有。 “刘某不知道您以前都读过什么书, 师从何人, 但是幽王殿下从前纨绔是纨绔了一些, 但是师从沈岩,可是大奉朝所有文人都推崇的大儒。” 宋重云粗略的看了一遍,雪腮边的肉肉忍不住抽搐了好几下。 看起来这不仅是要他假扮宋重云,而是要把他往“太子”上培养啊!!! 自小功课就很一般的他,看见那些要学习的书籍名字, 眼皮立马要开始发沉, “这是将军……” 刘士砚双臂环抱身前解释道:“萧知非亲自过目认可的。” “我能不能……不学?” 刘士砚眉尾上挑,满脸不高兴, “这是你们夫夫之间的事情,刘某只负责教书。” 宋重云:……夫夫? 话音落下,刘士砚便从凌乱的桌案上抽出本一看就很古朴的书,扔到了宋重云的面前,“先从这本开始!” 萧知非决定的事情, 那更改不了。 “刘某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虽说将军已经付过了我没办法拒绝的银子, 但是殿下别指望刘某会敷衍了事, 若要传出去,岂不坏了刘某的名声!” 刘士砚从宋重云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怠慢, 先提醒道。 听见银子这两个字,宋重云咽了咽口水,有些心疼, 好吧,不能浪费,那他就学吧。 刘士砚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转个身就开始了授课。 宋重云一开始还勉强直着腰,不一会就只能托着下巴,将整个脸的重量放在手掌上,沉重的双眼在使劲较劲。 刘士砚不愧是状元,授课时完全不用教案,背着双手流利清晰的解释每一句话,若遇到他与前人意见不同之处,他还会特别点出来,骄傲的昂起头:“……这是刘某的愚见……” 但是在宋重云听来,“尚”到底是尊敬尊崇又或者是同上古再或者是做纪录之意,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啊! 于是半个时辰后,宋重云的上下眼皮越来越近,纤长浓密的睫毛簌簌一碰,原本托着下巴的右手,突然撑不住了,脑袋直接前倾一瞬。 “哐当”一声,荡在空旷的屋子里。 刘士砚停下了自己的滔滔不绝,侧头看着他。 宋重云一激灵,连忙警觉的抬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心虚。 “殿下!” “我错了!” 刘士砚两条浓黑的眉毛拧成个麻绳,训斥的话堵在喉间却说不出来,脸上颜色也跟着白一块红一块,变化了一阵子之后,才道:“算了,殿下先休息一会吧。” 自己也需要换换气,刘士砚走出了房门。 一直候在门外的杨历久往屋里探了探头,看着宋重云已经趴在桌案上,忐忑不安地看向刘士砚:“刘大人,殿下他……” 刘士砚双手背后,许久才点点头:“很配合。” 反正萧知非只说教书,没说教到什么程度。 杨历久:“……” 那这样好像我也行。 一阵细微的鼾声从屋内缓缓飘出来。 刘士砚眉尾跳跳,“说真的,你家将军从哪挖了这么个宝贝?” 杨历久先摇摇头,又点点头:“禹州。” 刘士砚:不行,头有点疼。 深呼吸几次之后,刘士砚还是走进了那个房间,他这次直接坐在了宋重云面前,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这样他总不能再打瞌睡了吧? 很快,刘士砚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宋重云的眼皮僵直,眼神无力,你以为他还醒着,其实他的灵魂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刘士砚抬起扇子,本着不看不气的心态,耐着性子把最后一点课讲完了。 于是,他用力的扯了个看起来温柔无比的笑容,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桌子角,“你听懂了吗?” 唔! 宋重云弯起眼睛,意识到到了下课前的提问时间。 他终于坐直身体,自信的点点头,“懂了。” 刘士砚的脸色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会红一会白,最后,他也还是微笑着回应,“好。” 宋重云觉得这个好,就是下课的意思。 好像感觉还不错,跟以前上课摸鱼没太大差别。 就在他要站起来说老师再见的时候,只见刘士砚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推到了宋重云的面前,“拿回去给萧知非,就跟他说这银子刘某没命挣,还是还给他,以后不要再来找刘某了。” 说完,他先一步走到门口,推开了门做出个请的姿势。 宋重云瞥了一眼手中的银票,“嗯?” 这个几个意思? 课不上了吗? 不是说是跟萧知非光着腚摸过鱼的交情吗? 好像也没那么深? == 宋重云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张银票,因为刘士砚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所以那份看起来很可怕的“课表”应该也就没有后续了吧。 宋重云回到萧府直到上床睡觉,都没有再看见过萧知非,他本来是想着好好认个错,然后再把银票送还回去,但是没等到萧知非回来,他已经睡着了。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也没有其他人。 难道是没回来? 可是昨晚明明腿一直搭在另一条腿上面的。 而且身边还留着那种熟悉的味道。 所以是天没亮就走了吗? 怎么突然这么忙了? 宋重云正在穿衣服的时候,英月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殿下。” “将军昨夜回来过吗?” 英月将手中的铜盆放下,湿了条干净的白帕子,递到宋重云的面前,“回来过,只不过早晨又走了,应该是殿下睡的太沉,将军没忍心打扰。” “哦。” 没想到萧大将军一个武将,还能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宋重云捏着帕子擦拭脸上,又想到今日不用再去上课,心情变得大好。 心情一好,肚子就饿了。 英月也听到了他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掩嘴笑道:“奴婢已经备好了早膳,殿下请下楼用膳吧。” 小英月真是贴心。 宋重云跟着英月一同下楼,坐下之后,便有萧府的下人端了膳食进来。 大约是换了新的厨子,今天的早膳看起来确实比昨日要丰盛了不少。 宋重云舀了一大碗山药肉丝粥,刚要食用,忽的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声音。 “萧将军!” 是极其温柔妩媚的女声。 宋重云懒懒的抬眼,果然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披风的女子推门而入,她的披风上有一圈灰白色的狐狸毛,不偏不倚一瓣艳粉色梅花就落在那毛领上,好似云中一抹艳阳,将人映的分外娇美。 是沈惜薇。 宋重云的眉心微微蹙了蹙,他对这个女孩子本无恶意,但是一想到那日刚进府里老太太就要萧知非握住她的手那个样子,心口不免有点不舒服。 “萧将军不在。” 他低下头快速的喝了几口粥,将心底泛出的不舒服压了下去。 沈惜薇脸上微微泛红,双手在身前揉搓着衣服,指节处因为用力而略略发白,她垂着眸子道:“那将军什么回来?” 她可是用了一支金钗子买通西院侍奉的婢女,打听出了萧知非住的寝殿,才趁着一早管家忙别的事情,没空看着才赶紧过来的。 萧将军通知了萧府上下,这位殿下身子不适,无事不要来西院打扰殿下清养。 她观察了几次,管家会亲自看在西院门口,终于找到了机会,趁着管家不在溜进来。 哪知道将军没看见,却看见了这位“废太子”。 宋重云将碗放下,侧目:“不知。” “惜薇……惜薇只是新得了一幅画,又听说将军最爱李公麟的鞍马图,便想着跟将军一同欣赏此画。” 宋重云夹了一口酱三丝,“将军不在。” 大约是没想到会被人一口气生硬的拒绝三次,沈惜薇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委屈的几乎马上就要留下来了。 宋重云:“……” 要哭是吗? 好像谁不会似的。 宋重云终于放下木箸,站了起来,正视沈惜薇,道:“姑娘既然是送画,便将画放下吧,等到将军回来,本王自会跟将军说此事的。” 说完他便伸出手去拿沈惜薇怀里报的那幅画。 沈惜薇好不容易得到的画卷,想的当然是跟萧将军两个人一起欣赏,她来的时候没想到这个废太子竟然在将军的屋子里,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这幅画她是花高价买来的,怎么可能交到别人的手里? 沈惜薇往后拉了一下画卷。 宋重云等的就是她这一拉,他脚下忽的一歪,整个身子就往前探了过去,手指抚在画卷边缘,极快的划了一下。 下一瞬,等宋重云收回手指的时候,指肚上面已经赫然划开一条半指长的伤口。 血珠子顺着伤口渗了出来。 虽然不多,但在他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异常醒目和刺眼。 英月赶紧冲过去,捧着宋重云的手指,泛着哭腔:“殿下……” 而宋重云更是眼睛红红的,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挂在眼角上,一颗挨着一颗的滚落下来。 “呜呜呜,好疼啊!” “沈姑娘,本王好心帮你,你怎么还伤我呢?嘤嘤嘤……”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亲自教骑马哇 西院殿内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老管家。 他跑进来的时候, 正好看见英月挡在宋重云面前,捧着对方受伤的手指,两个人都是眼眶红红的, 不用说也知道是受了大委屈的。 老管家面色有些不悦, 沈惜薇本就是借助在萧家, 按理来说更应该懂得男女大防, 悄无声息地就往主家少主正殿里跑,可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该有的行为,再说她还是趁着清晨他去查看府内运送蔬菜瓜果的车来时,若是萧知非追究起来,可是他的失职。 “沈姑娘, 将军吩咐过, 西院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请您随老奴一同出去吧。” 沈惜薇已经被这样的情况吓住, 身子毫无意外地僵住了。 她紧紧攥住手里的那幅画,眼睛忍不住也湿了,“管家,惜薇只是想把这幅画拿来与萧将军一同欣赏,又听说将军每日清早都会在府中, 才会进来的, 惜薇不知道……” “沈姑娘, 一切等将军来回再做定夺吧, 老奴送您出去吧。” 宋重云牵动了一下唇角,抬眼间都是盈盈春水, “管家,不知府上可有大夫,伤口虽不深, 但若是将军回来看见本王的伤口没有处理,怕是会生气的,您也知道的将军本来就脾气不太好……” “茶艺”谁不会? 宋重云柔弱的目光扫过沈惜薇,看见她的手已经握成了拳。 老管家赶紧说道:“老奴一会就请大夫过来给殿下处理伤口。” 说完,他又转向沈惜薇,“沈姑娘,请吧!” 沈惜薇压下心中的难堪,垂着头,哽咽道:“惜薇这就跟您走。” 她从宋重云身边走过时,闻见了种淡淡的味道。 那种她曾经在萧知非身上闻到过的味道。 若不是极为亲密的接触,一个人的味道是不可能完全嵌进另一个人身上的。 昨夜姑妈与她说的那些话,瞬间飘进了沈惜薇的脑海里—— “惜薇,这事还是要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沈家目前的情况你也知道,否则兄长也不会将你送来姑妈这里,他打的什么心思,你应该比姑妈更清楚,但是嫁给萧知非,怕你也是要自己受苦的,看他昨日那样子,对那个废太子多半是存了感情在,而且你也只能为妾室,但好在那殿下毕竟是男人,日后还是要靠你来为萧家延续香火的。” 今日她既然来这西院寻人,便是已经下了定决心的,虽然父亲和姑母希望她嫁进萧府为了沈家的荣耀,可是萧知非那副相貌也确实好到了她的心窝里。 人刚走,宋重云便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叹气:“可惜了,菜都凉了。” 英月笑道:“那奴婢去给殿下热热?” 宋重云摇摇头,“算了,没胃口了。” 以为昨日气跑了刘士砚,萧知非安排的那些授课就都结束了,宋重云悠然自得的躺在摇椅上,享受着冬日的暖阳,又让英月剪了几枝刚开的腊梅,插了瓶放在身边。 那微微的暗香隐隐浮动,他眯着眼睛品着刚进贡的金丝云茶,好不自在。 所以小厮进来通报,说有人来访的时候,宋重云惊得差点从摇椅上掉下来。 “来的是谁?还是昨天那位刘大人吗?” 小厮摇摇头,道:“不是,这位大人说自己姓崔,是巡防军统领。” “……谁?” “崔大人说是要教殿下骑射。” “……骑?射?” == 冬日的骑马场草色黯淡,甚至是枯黄,就连场边的树都是光秃秃的树杈子,毫无美感可言。 崔烁一身威武的骑装,浓眉大眼的看着宋重云,他军旅出身说话嗓门浑厚,“殿下,听说您久居禹州那等蛮荒之地,骑射之技都已经生疏,所以萧将军特派卑职来教殿下骑射。” 说完,他拍了拍旁边那匹高头大马,马儿甩着嘴巴扬扬前蹄。 溅起一片灰尘。 宋重云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坐到这个活物身上后,会是什么感觉,他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他想装病想“逃课”。 他跟崔烁说:“我今日手指受伤了,可能不是很适合骑马。” 崔烁没回复他,转身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留下他跟那匹喷着口水大鬃马。 但是一盏茶的时辰后,崔烁就带着军医出现在了宋重云的面前。 “殿下手指哪里有伤?” 宋重云唇角抽抽,“没事,伤好了。” 崔烁不放心,继续说道:“还是让军医给伤口处理一下吧。” 宋重云:我怕我手指伸出来,伤口就愈合了。 “不用,我真的可以了!来吧!” 崔烁将早就准备好的骑马的一些基本装备,包括保护头部的头盔,以及保护前胸后背的软甲,还有特意做过处理的骑马裤,在大腿内侧做了加厚的处理,另外还有一双骑马长靴。 尺寸与宋重云的脚完全贴合,看样子应该是新制成的。 脱掉繁缛复杂的长袍,穿上这身为他特制的骑马服,衬得宋重云整个人气质卓然,仿若修竹,那双本就修长的双腿,更是视觉效果加倍。 宋重云换好了衣服,崔烁也牵着另外一匹马走了过来。 看着这匹马明显身材更娇小,性情也温和得多,宋重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他接过马绳的时候,马儿还低下头温柔的蹭了蹭他的手背。 不错,看起来脾气就很温顺。 宋重云等着崔烁教他如何上马,一转头却发现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唉? 这次他很配合啊,没有打瞌睡,不会还没开始就把老师气跑了吧? 不应该啊! 那匹马儿抖了抖自己的耳朵,宋重云拍了拍它的后背,“你是要我上你吗?”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一脚踩上了马镫子,刚微微用力,马儿却抬起前蹄刨了刨土。 宋重云一只脚挂在脚蹬子上面,差点滚下来。 一只手从后边托住了他大腿,借给他力气撑了他一下。 敢这么明目张胆扶他大腿的人,不用转头去看,宋重云也知道是谁。 他多少有些感觉到意外。 不是说给他找了老师了吗? 但是那双手的触感力道,他又莫名觉得十分熟悉。 宋重云面颊微微发红,在马背上坐稳之后才垂头问道:“萧将军不应该很忙吗?怎么会在这里?” 萧知非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的衣服,恨不得立刻让人将骑马裤腿再做的窄瘦些,良久才扯扯唇角道:“有人把老师气到银票都不要了,我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难教。” 面对刘士砚的时候,宋重云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可是现在被萧知非这样盯着,他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但是嘴硬。 “看来刘大人和将军的交情也没那么深。” 话音刚落,便见萧知非一只手抓着马儿的缰绳,脚下微微用力,纵身跃上马背,紧紧将前面的人儿锢在双臂之间。 “我和他交情怎么深?有我们之间深吗?” 声音又低又沉贴着耳尖猛烈的冲击着宋重云的耳朵。 他觉得这两个深之间,意义肯定不一样。 宋重云不自在的抿唇,闹了个大红脸。 呜呜,没事干嘛要多这个嘴。 还被反将一军。 宋重云:“将军最近好像很忙,昨夜我都睡了也没看见将军回来。” 萧知非脸又往前贴了贴,“你好像是在等着我?” 宋重云:“……其实也不是。” 萧知非又道:“其实可以是。” 宋重云:“……咱们还是说骑马吧。” 萧知非低笑的声音传来,他的唇瓣几乎是贴在宋重云的耳垂,每次呼吸之间的热气都能精准的喷进他的耳廓深处。 “你的身子随着我一起使劲,很快就会骑了。” 宋重云脸颊红扑扑的,紧张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咱们两个是不是太沉了,这匹马有点瘦小,会不会撑不住?” 好在萧知非也认同了他的这个说法,因为这匹马是他给宋重云选的,是整个马场里个子最小性情最温柔的一匹,萧知非扶着宋重云的腰,下了马。 他在前面牵着马,极其有耐心的绕着马场溜了三大圈,时不时还是跟宋重云讲了些骑马的要点。 这一次宋重云没敢摸鱼,他知道萧知非若是教不会他,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脸皮薄,可真受不了这马场上的士兵们偶尔投来的滴滴摸摸眼神。 三大圈骑下来,他基本克服了一开始的恐惧心理,虽然没有出太多的力气,但是下马时依旧是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脸颊红扑扑的。 萧知非的眼神忽的深了。 宋重云赶紧转移视线,“我好渴。” 萧知非直直的盯着他,声线微微发哑,明显带着克制,“走吧。” 在马场的外面三里之外,有几间舍宇,是供军中有身份的官人休息的地方。 萧知非想去最偏僻的那间屋子,但是宋重云摇摇头坚决要坐在外间。 萧知非的眼神太可怕了,他不知道一旦两个人独处一间房会发生什么。 终究是萧知非妥协了,只是两个人刚刚在外间的桌子旁坐下,便听着有人从外面说话的声音—— “杨大人,您可收到了抚州刺史上报的奏疏?听闻抚州、越州、祁州因暴雪压垮了无数民房,多少灾民冻死在冰天雪地之间,而越州、祁州刺史却隐瞒灾情拒不上报?” 而另一个声音,十分熟悉。 “昨日已然收到,咱们进去再详说。” 宋重云好奇的向门外张望,只瞥见一片绯红蟒袍的袍角,就被萧知非直接拉进隔壁的小房间里。 “嘘!” “你不是想知道我昨夜在忙什么吗?” 第32章 第 32 章 将军,不要出去…… 暖香四溢的茶室雅间里, 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宋重云身子贴着门缝,外面人影晃过, 他眼皮一跳, 想要闪开, 却听见身后陡然响起衣服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一团浓重的黑影从后侵袭, 男人宽厚粗糙的大掌按在宋重云细腻的手背肌肤上。 掌心灼烫的热度几乎要把他融化掉。 他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出的声响,会让外面的人听到什么异样。 但是萧知非噙着笑意的模样,却让他更加心慌。 他对他的笑太熟悉。 他纤薄的身子撞进男人热意融融的厚实胸膛,掺杂着刚刚运动后的余香。 男人的脸越来越近, 那轻拂过肌肤的热气, 让宋重云不住的轻颤。 这是什么情况啊? 宋重云在心里开始发慌,难道萧知非和他那一次之后, 便开始对他的身子念念不忘了吗? 他不至于会认为萧知非这种人会对他动情,既然没有情,那他现在的这些行为只能归咎于一种情况,就是对他的身子上瘾了。 呜呜呜… 宋重云好想哭啊!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好在这时候外面的两位大人也已经落座,倒了茶, 开始窃窃私语。 “杨大人, 如今这朝堂局势, 温某是一点也看不明白了, 都说贤王贤德,可您知道去年林州的水灾, 就是他主事的,朝廷当时拨付赈灾银两共计三次,总一千四百八十万两之多, 可真正分到赈灾事宜上的,却不足两成,真可谓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啊!” 这厢说话的是户部侍郎温得开,他随手递上了一份叠的整整齐齐的抄纸。 过了好一会,才听的杨疏叹了口气,道: “温大人有心了,只是…杨某不明白,温大人为何找杨某提及此事?” “杨大人,如今朝局不稳,皇帝病重,这样赈灾的肥差必然是要落在纪王和贤王二人身上的,您说…这三州的百姓该怎么活啊?” “温大人啊,对于此事杨某也是有心无力啊!” 又听见温得开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压低声音:“若是之前,怕是没有转机,可如今这朝堂里不是有了第三股势力吗?不知若是萧将军能接下此事,会不会…” 他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不会,萧将军从不过问这些事情,再说,有两位亲王坐镇,萧将军又如何能从他们手中抢来这差事?温大人,萧将军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是武将,这等赈灾之事是他职责之外的,他不会参与的。” “可温某听闻,杨大人素日里与萧将军关系斐然,能否一劝?” 却听得杨疏哈哈一笑,道:“您直接说我是萧将军的人不就好了,还拐弯抹角的。” 宋重云略带疑惑的看向萧知非,他手臂保持这个姿势半天了,实在是有点发麻,于是他试探性的用几乎无声的语音问:“先放开我,行吗?” 萧知非抿唇笑笑,先是松开扣住的手掌,随后又将人翻了个身,用自己的胸膛贴着宋重云纤薄的脊背,两支手臂牢牢将人箍在门缝处。 宋重云被他束缚着,动弹不得,可他们必须要凑在这个门缝儿处才能听到外面的谈话声音,只是,姿势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暧昧? 想动不敢动,想认真听却心口嘣嘣直跳。 “再说,温大人怎么就知道萧将军能办好赈灾之事呢?将军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哦?” 温得开再次压低声音,道:“萧将军的确名声不好……” 宋重云伸长了耳朵想听个仔细,但这一次温得开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他就算把耳朵伸出去,也只能听个断断续续,根本无法连续起来。 既然他都听不清楚了,又何必非要这么个姿势趴在门口呢? 宋重云想放弃,想离开这里,他的后背往后面拱了一下。 结果,却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萧知非垂下头贴着他的耳朵低语:“别乱动,他不听话。” 宋重云这一下是真的老实了,再不敢随意乱动,生怕把冬眠的蛇给惊醒。 外面又传来了其他的声音,大约是茶室来了旁的人,温得开和杨疏与人寒暄之后,便不再聊北三州雪灾之事。 宋重云见偷听不到什么了,便又对萧知非轻声道:“我们也去那边坐吧?” 萧知非像是没听到一样,从身后将他拥着,骨节分明的长指将宋重云的手掌重新包住,“可我不想动。” 宋重云差点就要叫出声了,整个身子都在微微轻颤。 “萧知非,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垂下头,唇瓣贴近他露出来的后颈,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撩过宋重云的肌肤,让他忍不住颤抖。 “我在惩罚你啊,惩罚你不好好听人授课,惩罚你白白浪费我的银子。” 随后,萧知非将自己的唇贴在了他后脖颈上,亲了下去。 宋重云整个身子僵住,像是被射中脖子的鹿,他仰起雪白的脸,下巴紧紧贴在门板上。 就当宋重云以为要结束的时候,男人忽然张开唇,狠狠咬住了他后颈。 “唔…” 宋重云被激的再次浑身颤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不要…” 然而他的声音只微微发出一丝,就被身后男人的手给捂住了。 “云儿,不要发出声音,外面的人会听到的。” 男人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以后,又再次叼住他后脖领上的皮肉,宋重云肩背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激//麻感从尾椎骨猛的冲到了天灵盖。 从没有过的感觉,宋重云身子受不了这样猛烈的刺激,一时间眼眶红红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眼泪滴到萧知非的手背上,他像是触电一般,停下了对那块皮肉的撕磨和吸//吮。 冰冰凉凉的眼泪,像是突然打醒了身后那个失去理智的巨兽,他忽然松开了手臂。 宋重云腿软,直接滑落到地板上,整个人瘫坐在那里。 他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却无法控制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我…弄疼你了?” 萧知非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却被宋重云直接拍开。 “疼啊,当然疼了,疼得我腿都发软了…呜呜呜…” 本来只是小小惩罚他一下,一来是因为他在授课时的敷衍态度,二来也是因为刚刚在马场他撩而不自知,引得某些地方气息暴躁,只好拿那块晶莹雪白的皮肉解解火气了。 却没想到,将人给弄哭了。 要萧大将军哄人,怕是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可人坐在地上,总这么哭着,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萧大将军艰难的退了一步:“你若生气,我让你咬回来可好?” 这已经是萧知非最大的让步了,这就像是,他刺了别人一剑,然后再允许别人刺回来一剑。 宋重云仰着红扑扑的脸蛋,满眼泪光颤颤的可怜模样。 萧知非看着,更难受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哭的样子,更显得楚楚动人。 宋重云瞥见这茶室的桌案上有个酒壶,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抓住了酒壶。 酒壶一晃,哗啦啦还有小半壶的酒在里面。 他委屈巴巴的看了萧知非一眼,随后抬手提起酒壶,仰脖灌了一大口。 萧知非以为他要喝酒壮胆,不禁笑了笑。 觉得又有些莫名的可爱。 然后下一刻,萧知非就被他一把扯了过来,只见宋重云鼓着雪腮直接吻在萧知非的唇瓣上。 这次换萧大将军浑身僵住,不知所措了。 他张开嘴,喉结滚动。 温热的酒液顺着他的咽喉流了下去,而萧知非只有吞咽的份儿。 宋重云将自己口中的酒液都灌进对方口中。 萧知非被迫吞咽,喉结滚动。 宋重云突然离开,一低头对着他的喉结猛的一咬。 “唔…” 萧知非还有半口酒液没有吞咽下去,然而咽喉却被个温热的牙齿狠狠叼住。 当真让他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一开始宋重云咬住萧知非的喉结,只是为了报复他咬自己后脖领的仇,可是当他叼住那一层薄薄的皮肉,细细碾磨时,却突然想起了萧府那位看他眼神不善的沈姑娘,这一想更坏事,咬的更狠了一些。 他的舌尖有意无意的扫过那喉结,像是在描绘它的形状一般。 酥//麻感直冲头顶,萧知非恨不能马上将这“切肤之痛”还回去,让他知道挑起他的火气的后果。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见有人轻轻敲门,小心翼翼的贴着门缝道:“将军?您在里面吗?卑职刚刚进来时看到您进了这间屋子,现下温得开他们已经都离开了,您快开开门出来吧!?” 说完,还继续“铛铛铛”叩门。 宋重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犹如受惊的兔子松开了口,眼睛红红的看着萧知非。 经过刚才两轮互不相让的“搏斗”,如今二人都是衣衫不整,脖子上也都是“红斑累累”,这样子若是让杨疏看到,那还得了? 还不如让他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萧知非趁着他松口之际,终于吞咽下了最后半口酒液,听到门外的声音,也眉头紧皱了下。 “我在。” 他压下心中的火,提声应道。 “将军出来吧,正好与杨某说说北三州雪灾一事。” 萧知非挺想拒绝他,然后让他先走的,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北三州雪灾之事,正是他昨日命人快马加鞭报到京城来的,为的就是后续的安排。 他看看宋重云泪湿的面颊,以及微微低头时露出后脖颈上的绯红和牙印,想来自己脖子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重云则是捂着脖子直冲他摇头。 “将军…不要出去…” 第33章 第 33 章 我是“母虎”? 宋重云手忙脚乱的整理自己的衣服, 企图用衣领遮挡住后脖颈上的那块带着牙印的红痕,萧知非站在门板一旁,望向宋重云, 忽的一声不轻不重的哼笑。 “慌张什么, 他若敢多看你一眼, 我便将他双眼剜去, 可好?” 宋重云知他又在发癫,便也没多理会,只瞥了他一眼,道:“将军先出去罢,我晚些再出去。” 萧知非勾手拉开门闩, 用他宽厚的身体挡住了门露出的缝隙, 走出去后,又极快的将门关好。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 外面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宋重云揪着衣襟趴在门缝向外张望,发现外面没有人,他才小心翼翼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殿下。” 宋重云惊了一下, 仰头发现原来是杨历久, 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将军吩咐卑职在此等候殿下, 护送殿下回府。” 宋重云站在茶室门口, 左右望望,发现空无一人, 问道:“将军呢?” 杨历久:“将军跟杨大人一同去衙门,说是有事要相商。” “是北三州雪灾之事?” “这…卑职不太清楚。” “好吧。” 回到萧府后,折腾半日宋重云觉得困倦, 便和衣上床睡了一觉。 另一边萧知非从弘文阁出来,并没有直接回萧府,而是绕道去了梨苑。 在梨苑的西北角,有一处天然的冷泉。 萧知非头痛的直奔冷泉。 当他整个人泡在冰冷刺骨的泉水里时,觉得当初让他假扮宋重云就是在自讨苦吃。 自食恶果。 他对于宋重云,只想利用,不想投入一丝情感。 可如今,事情却好像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开始变化了。 不经意间,他好像已经成瘾。 想看见他,想亲自教他,想跟他…… 当宋重云身体微微颤动,眼角发红样子,太过于好看,而让他萌生据为己有的念想。 这种念想一旦产生,几乎是瞬间就占据了他的脑袋,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不喜欢这种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 可念头一旦产生,就势不可挡,好像不得逞,就会将他的灵魂撕碎一般。 他不该如此,他不配如此。 萧知非缓缓下沉,冰冷的泉水漫过他的胸膛,他的肩膀,最后是他的脸。 他活着,不是为了去满足自己这种与野兽无区别的冲动行为。 萧知非猛的从水里冲了出来。 他很快便有了新的选择。 他要去冰天雪地的北三州赈灾。 然而宋重云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他又做那个奇怪的梦,梦中依旧是他从没去过的村子,河边卵石砌成鸡圈旁,是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穿着粗布麻衣正在喂鸡,不远处是正在择菜的母亲以及追着小狗四处乱跑的小侄子,看起来是那么安详美好又普通的农村生活。 忽然,一群人闯进院子里,吓得鸡群又飞又跳。 这一次,宋重云梦的更真切了一些,为首的贼人径直冲向那个跟他长得一样的人,恶狠狠的钳住少年的下颌,看清他的脸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像,太像了,殿下找得就是他,快抓起来!” 少年惊慌失措,奋力挣扎,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宋重云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都是眼泪,胸口也在剧烈的起伏着,这梦境总是真实的让他恐惧,他不禁在心里开始有个疑惑,难道真的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和他名字一样长得也一样的人吗? 或许那一夜他出现在梧桐崖并不是巧合,而是一场意外? “殿下?” 英月听见声音,推门而入。 宋重云背过脸,抹掉眼泪,他问道:“将军回来了吗?” 英月摇摇头。 直到三日之后,他才知道,萧知非已经领了赈灾的差事,去了北三州。 并且,两天前就出发了。 人虽然走了,但是却把宋重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刘士砚:“去晟诩书院读书,是萧大将军走前交代的。” 宋重云:“能不能……不去?” 刘士砚眼睛发红:“你以为我想把这个名额给你吗?” 萧知非清清楚楚的告诉刘士砚,必须把人送过去,安排妥帖,否则他就可以卷铺盖从翰林院直接滚蛋了。 所以,你以为是他愿意的吗? 往一个注定不会走科考之路的人身上,倾注宝贵的读书机会,难道他不心痛吗? 幸好是多塞了个人进去,并没有浪费名额,多少也让刘士砚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 刘士砚:“晟诩书院每年只有两个名额,分别由翰林院和国子监各推荐一人,今萧大将军亲自写信才将你推荐进去,所谓名师出高徒,殿下莫要辜负了将军的一番心意。” 宋重云想了想,萧知非去北三州赈灾,他若一人住在萧府,也颇为尴尬,倒不如去这个书院住上一段时日,多少能学点东西。 他道:“那行吧。” 刘士砚摇头叹息:“殿下,您不知多少学子为了这两个入学名额,都打破了脑袋的。” 书院在建安城十里外颍川府的伏牛山上,宋重云坐在马车里,被颠的昏昏欲睡,刘士砚则是一脸鄙夷不屑,手中卷着册书,时而垂眸时而抬眼扫过一下,最终视线落在一旁脱下的雪狐毛领披风上。 刘士砚尚在家中读书,那一日,因着夫子身体抱恙,遂懒在家中书房,说是看书却也不知魂游到了哪里。 书房后面的墙下,种着好大一片梨树,初春之际,梨花彷如千树雪,遥遥看去洁白一片。 忽的一阵树枝乱颤,梨花纷纷落下。 一枝开满花的枝条,忽的就砸到了刘士砚的脸上。 他抬起头来一看,就瞧见萧知非一身烟灰披风,坐在长满梨树墙头上,一只手扣着剑一只手抚着披风上的狐毛,向着他炫耀:“上好的雪狐毛,你见过吗?” 刘士砚半眯半睁,懒得理他,“又是你小四叔给的?” “那可不嘛,四叔年前得了一匹雪狐,来信说给我制了大氅,可惜今日才送到,没得过年穿着。” “嗯,真好。” “我四叔又在嘉丰关对狄狨大获全胜!” “嗯,真好。” “我四叔……” 那日霞光万道,美轮美奂,映在梨花树上,也映在少年明媚的笑脸上。 思绪恍惚,时光拉回。 人早已作古,有些事也成了记忆里不能触碰的荆棘。 刘士砚收回目光,偏过头,直到那阵鼻酸过去,才又垂下了眸子。 如此珍贵之物,竟也肯大喇喇的送给旁人去用…… “萧知非待你可真好。” 才在马车内端起一杯茶水来喝的宋重云一下子呛住,咳了咳。 “什……什么?” 刘士砚没抬头,只缓缓摆手,“没什么。” 马车渐渐走的慢了下来,伏牛山虽不高,但是因着前几日刚下过雪,路上积雪才消,路上泥泞不堪,难走的很。 大约又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在一片箭竹林海中瞥见一角白墙黑瓦。 早有监院和直学侯在书院大门,恭迎他们。 书院也知道宋重云身份特殊,便在书舍后面单独给他备了个独院,他住在主屋,杨历久和英月可以住在东西厢房。有课上课,没课的时候就窝在自己院子里,倒也挺惬意。 刘士砚走的时候,给他放了几本书卷,其中《幼学琼林》、《增广贤文》赫然放在最上面。 宋重云不禁觉得刘士砚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脾气好了不少,他随手翻了翻对方留下来的书,暗暗赞许,刘大人越来越了解他了。 于是,之后的时间里,宋重云散课后都捧着那本《幼学琼林》,终于在一个月以后看完了那本书,总觉得自己气质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以后他也是可以之乎者也的人了! 月底某日,宋重云晚课归来,一推开小院的竹门,就看见了那个身材修长,面若敷粉、唇红齿白的男人——萧知非。 对上萧知非目光的一瞬间,宋重云心口慌了下。 那黑沉如墨的眸子里,是长久未曾释放的需求。 大约是被压的久了,这东西并没有随之消散,反而越压越反弹,越压越深。 宋重云被他眸子里积压的深沉惊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将军?” 萧知非抚着手腕上瓷白的佛珠,不停捻动。 “事办完了?” 萧知非抿抿唇瓣,试图解释一下自己的“事情”,“北三州赈灾之事,户部拨了银两,怕银钱不能置于灾民之用,便希望本将军去震慑当地官员……” “我知晓了,将军不是让英月带了话吗?再说,北三州天气寒冷,也很适合将军。” 说完,宋重云笑了。 银月如玉盘,凄凄切切的洒下来,将两个人映出了淡淡的光晕。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地上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萧知非忽然手臂伸了一下。 影子的手臂也一样伸了一下。 而那影子的手指尖,刚好与另一人影子的手指尖相重叠。 就好像那影子的主人正在牵着手一般。 宋重云突然就觉得,独自去北三州感受寒冷的萧大将军,有种可怜兮兮的模样。 仿佛一只失意的猛虎,利爪尚在,却因为得不到母虎的青睐,而垂头丧气黯然失色。 这一联想的冒出,让宋重云惊了一身冷汗出来—— 不会他就是那只“母虎”吧? 第34章 第 34 章 回报的代价 宋重云没傻的去问萧知非来这里做什么。 在这个书院也呆了将近二十多天, 他自然知道整个书院也就他跟大将军有关系,萧知非来这里,自然是来看他的。 他侧过脸, 推了推萧知非, 越过他往正厅走了过去。 萧知非跟在后面, 宋重云披着他的烟灰色大氅, 那人纤细的腰肢在宽松的氅衣下浅浅勾勒,忽然从心底萌出一种,想从背后拥住他的冲动。 不知用了多少的坚定心智,萧知非才战胜了自己那份呼之欲出的兽性,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 宋重云先一步走进去, 熟练的摸着火折子吹亮,点燃了门口的灯。 屋子不大, 一盏灯足够照亮全部,西侧的床榻上被褥还是早晨掀开的样子,换下的衣服随意搭放在屏风上。 床沿上还放着一本书,与这个房间的凌乱显得格格不入。 萧知非蹙眉:“英月怎么不来打扫?” 宋重云回过身,弯着眼睛:“书院的饭菜不合胃口, 英月看我吃得少, 便每日去书院的厨房借个灶火给我们三人做饭, 一早又要去山下采购新鲜的食材。” 萧知非:“明日我就从萧府再调几个人过来。” 宋重云摆摆手, “不要,我已经是被秦监院特殊照顾了, 您见这里面读书的,有几个还带着丫鬟和侍卫的?” “可是……” 可是也不能房间就这么乱?! 这怎么像话? “萧大将军别可是了,先坐下。”宋重云弯着眼睛笑, 又看看那两张似乎并不是很干净的椅子,道:“算了,要不别坐了,还是站着?” 萧知非不知道为何已入腊月,这屋子还能这般燥热,应该是屋内的炭火烧得太旺,又想走到门口把门开个缝透个气,但却发现宋重云已经脱了外衣。 没有了雪狐毛的遮盖,宋重云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锁骨在微敞的衣襟处若隐若现。 燥热的空气让他发生了某些端倪。 其实在这一刻,他开始猜测起宋重云的心思,看起来好像是在玩火的行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还是说他完全没有防备? 宋重云坐在床沿上,看他一只都在发呆,便招招手道:“萧大将军,我有个疑问,可否请您为我解答一二?” “解答?” 萧知非不相信那个听学时都能睡着的人,会真的有什么问题需要他来解答,他眉梢微微挑起,“为何不问夫子?” 宋重云雪白的脸颊上泛起微微的红,他垂下眸子,眼睫在眼睛下面投射出长长的阴影,“夫子在讲《尚书》,而我还在读《幼学琼林》。” 原来床上那本书,是《幼学琼林》,萧知非心道是了,书是刘士砚送的,倒是更懂了他的水平。 他走到宋重云的身边。 宋重云抬手拍拍床边,道:“坐上了,明日英月也要换洗的。” 萧知非怔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那晚之后,满床的污渍让丫鬟换了好几次。 “曰诸父,曰亚父,皆叔父之辈,曰犹子,曰比儿,俱侄儿之称。”宋重云指着书上的这一段,读了一遍。 萧知非眉心微微皱着,他仿佛知道了宋重云想说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宋重云道:“书上这几句,说的是叔侄关系吗?” “是。” “那……萧大将军与叔叔之间的关系,也是这般亲近吗?” 宋重云微微侧过脸,浓黑的眸子里映着灯火,闪闪亮亮的。 “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萧知非伸过一张大手,很用力的合住宋重云手中那本书,如桃花般的眸子里似笑似怒。 宋重云缩了一下下颌,耳垂处泛着红。 他确实在这几天听到了一些传闻,而偏偏这些传闻又与萧知非的婚事有关,他才想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确实听到一些,有种说法是,”宋重云吸了口气,抬头看着萧知非的眼睛,道:“早些年你曾因为一些缘由,欠了四叔母份不小的恩情,所以她让你娶沈姑娘的时候,你才不好拒绝。” 萧知非哑着声道:“所以,你想问什么?” “想问到底是怎么样的恩情,能让你不能拒绝四叔母提出的请求?” 宋重云手心冒汗,他舔了舔唇,其实这几日关于萧知非、宋重云和沈惜薇三人的话题,不知道为何就悄悄在书院的书生里流传开了,说什么话的都有,但大都表达了同一种意思,那就是萧知非与那个沈惜薇才是有婚约的。 “呵。”萧知非唇角扯了扯,他眼中蒙上一层冰霜,“怕不是最近本将军太仁慈了,才会有人竟然敢在背后议论本将军。” 萧知非可不像宋重云这般单纯,这些书生本就该是以读书为主,关于朝中重臣和亲王皇子的关系也是他们敢妄自非议的?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怕是没人敢的。 真真是找死!!! 心里这般想着,萧知非却没说出来,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宋重云到这里来读书。 连最该清净的书院都有人敢来搅弄风云了。 宋重云却看着他脸上的阴晴变化,拉了拉萧知非的衣袖,问:“所以是什么样的恩情?” 他旁边那人似乎沉默了片刻,半晌后才淡淡开口,嗓音仿若是山泉击石般低沉:“十一年前,萧家卷进一场通敌的塌天大祸里,后来是四叔一人抗下了所有罪责,才换来萧家全家的周全。” 萧知非忽然侧了头,望向宋重云,“是我亲手杀死四叔的。” 宋重云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一只大手攥住,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方今天下,所有人都道萧知非冷清冷血,连自己的亲叔叔都敢手刃,大约也只有宋重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才不知道萧家曾经的这段经历吧。 “那你身上的伤,也是那时留下的吗?” 从前宋重云便觉得奇怪,明明是朝中重臣之子,明明萧家先祖从王朝初建时便从龙有功,为何萧知非的身上却会留下那样可怖的伤痕。 萧知非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想继续,他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奔袭而来,可不是为的灯下谈论什么过往的,这些日子,他在北三州可不仅仅是去赈灾,更是在冰天雪地里想清楚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想要他。 发了疯的想要。 越压抑,越想的厉害。 更是再看见他的那一刻,就恨不得把人推倒床上,把该干的事干了再说。 宋重云在书院的这些日子里,头发又长了一些,他将所有头发都梳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戴着玉冠,一根简约的莲蓬状银簪懒懒的簪着,一些较短的黑发柔顺的贴在耳垂和后颈上,让萧知非看得直想闭眼睛。 “你既然学了《尚书》,夫子可有讲到《禹贡》?” 宋重云还以为萧知非是真心想检查他的功课,眨了眨眼睛,道:“讲了,大禹的故事嘛,从前我也听过,从小听到大。” 这宋重云倒是没撒谎,即便是在现代,不再学四书五经了,但是《禹贡》里面的内容,他还是比较熟悉的,九年义务教育都讲过。 “禹治水,在疏不在堵,这道理夫子可讲了?” “自然讲了。” “那你更该知道,有些事跟治水是一个道理,堵是没有用的,需要疏通。” 宋重云蹙眉,他第一反应以为萧知非说得是赈灾之事,可仔细想想却觉得不对劲,雪灾有什么可疏通的?所以他看起来有些迟钝的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萧知非所说的是何意思。 有些端倪即便是坐着,也无处可藏。 宋重云想往后退,手腕已经被萧知非攥住。 “云儿,这些日子,你有想过我吗?”萧知非下颌微微扬起,喉结滚动,凑近宋重云的耳垂。 他柔软的唇瓣贴在宋重云的耳垂上,轻轻亲吻。 宋重云心里明白了他的意思,头更低了一下,耳垂已经开始发烫,手指尖也忍不住的轻轻颤抖。 “我……” 还没等宋重云再说话,他的耳垂已经被某个柔软的家伙包围了,吸//吮、拨动,久久不肯离开,直到耳背处都一片湿润,才又继续游移到了后颈。 那个曾被他咬过的地方。 若是从前,宋重云肯定会死守节操,不肯让萧知非更进一步的,可如今他好像……并不排斥他们之间的这种亲密行为。 其实在萧知非夜晚站在他的院子里时,他就已经想到今晚会是什么结局了,毕竟他们已经有过一次,尽管是在他毫无记忆的情况之下。 宋重云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似乎也是在默许对方的求爱暗示。 就在宋重云已经被他叼的晕晕乎乎的时候,萧知非的气息已经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唇齿之间,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楚,“可以吗?” 那声音里满是焚火的滚烫,烧得宋重云后脊发麻。 他难道真的没想过他吗? 其实想过的。 不然又为何会在见他的第一时间就问了关于他和沈惜薇的事情,尽管萧知非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他至少分享了内心的一个秘密给自己。 那么作为回报,宋重云可能也需要回报一点东西。 “可以吗?云儿,可以和你睡吗?” 第35章 第 35 章 明日云儿请假吧 宋重云知道对于萧大将军的求爱, 自己是无法拒绝的,但是萧大将军的疯魔他见识过了,若是由着他折腾, 怕还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宋重云趁着自己还有一丝理智, 一定要跟萧知非谈好。 粗粝的手指已经开始解扯衣衫上的活扣, 宋重云吸了口气,按住腰间试图下探的手掌,仰头含着泪花道:“将军能不能有所节制?明日还有早课,行吗?” 萧知非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说“行”意外的任何字。 准确的说,是什么都行。 他爱极了宋重云这样眼眶红红, 双眼湿润的模样, 此刻人软软倚在他的怀里,别说是这样的请求, 即便是要的心肝,萧知非也会不加思考的双手奉上。 萧知非二十七年没碰过任何人,那夜初尝禁果,之后的日日夜夜更加难熬,从前没有过, 便也没想过, 一旦食髓知味后, 便如毒药般让人上瘾, 难以戒断。 这种折磨不是他洗冷水澡便能消退的。 他小心翼翼的勾起宋重云的下颌,滚烫的唇贴着, 恨不得将那甜甜的津液全部吸食干净。 怎么会有这么软的男子? 宋重云脑子空白一片,他仰着头乖巧的承受萧知非的亲吻,偶尔发出的声音让他脸颊发烫。 上一次是在混沌不清楚的情况下, 这一次就不同了,身体的每个感官都无比清晰,他不自觉的开始身体发软,几乎是完全倒在萧知非的怀里。 屋内烛火轻轻摇摆,屋外的乌云悄悄遮住了满天繁星。 宋重云被亲的七荤八素,呼吸紊乱之际,喃喃道:“将军……” 话音未落,唇瓣便被手指挡住,“云儿,叫我子忍。” “冠礼的时候,四叔为我起的表字,他总说我脾气不好,急躁又易怒,便希望我以后能忍则忍。” 宋重云本来被他亲的眼睛水淋淋的,好似春日被打湿的梨花瓣,却见他突然停下来,问道:“将……子忍其实跟四叔关系很好吧?” 萧知非双手伸到宋重云的肩膀下面,将人直接抱到了自己的双腿上。 看着宋重云那双被欺负得湿乎乎的眼睛,垂头将脸埋在了他的锁骨里,“其实我是四叔带大的,打仗、带兵都是四叔教我的,小时候父亲领兵打仗常年在外,家中只有四叔,他是萧家最会读书的人,也是最爱我的,后来大伯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父亲又在跟狄戎的大战中身受重伤,朝廷再无可用之将领,萧家时代从戎,满门忠烈,祖母便穿上祖父留下的战甲,要去丰嘉关与狄戎一战,当时四叔马上就要科考了,听闻此消息,一把火烧了所有的书,从祖母手中拿过祖父的战甲穿上,去了丰嘉关……” 宋重云逐渐清醒,他感觉锁骨上冰冰凉凉的,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打湿了。 他扶住萧知非的头,想查看,却被阻止。 “云儿,让我说完。” 与以往的沉冷不同,像是一身铮铮铁骨被火化成了水,萧知非启唇道:“四叔不仅读书好,打仗也厉害,自他去了丰嘉关,狄戎节节败退,再不敢来犯,后来,父亲的伤势渐渐痊愈,只是不能再领兵上战场,萧家的战甲就交到了四叔的身上,父亲在京中开始进入中书省参与朝政,而四叔在丰嘉关一骑绝尘,那时候是萧家最风光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那样的塌天大祸,直接扣在萧家的头上……” 萧知非从不会将自己的脆弱轻易示人,却不知为何今日想把那些往事与身边的人分享。 讲到此处,萧知非已经泣不成声。 宋重云感觉到怀里的人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他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很难说清楚那是种什么感觉,只想紧紧将人抱住。 他赤条条的胳膊环着对方精壮的身子,感受着他的微微发颤。 “那一年我的冠礼上,四叔千里迢迢赶回来,只为了能为我及冠,礼刚成,萧家就被神武军层层围住,他们在我的房间里搜出了与西陵国的书信往来,萧家无论男女统统下狱……” 宋重云依然能感受到萧知非身上的颤抖,怕他冷,将身后的被子扯开覆上他的肩头。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大狱里日夜全无,我只记得有一天宫里的公公把我领出来,带我见了皇帝,他对我说,我四叔已经认下所有的罪,只要我能亲手杀死四叔,皇帝就会放过萧家上下所有的人,而且不再追究,萧家所有荣光都依然还在。” “后来……四叔哭着求我,求我杀了他……” “云儿,七年了,我还会梦见四叔,梦见他最后哭着的样子,你知道吗?他求我杀了他,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子忍!” 宋重云将萧知非的脸捧起来,轻轻吻上去,吻掉他脸上凌乱的泪,“子忍,是我不好,是我不该问你,是我的错。” 萧知非盯着他湿红的眼睛,半晌,他忽然眼睛弯了一下,唇角缓缓勾出一个弧度,“所以,云儿要补偿我。” 宋重云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吓了一跳,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他已经被萧知非整个推倒在床榻上。 一床被子覆上了他纤细雪白的肩头。 现在换宋重云微微发颤。 一只细白的手无力的抓着床褥,萧知非捏着他腿侧的软肉,从他的寝衣之下钻了出来。 “云儿,想哭就哭出来。” 萧知非盯着他绯红的眼角,潋滟水光,泪珠挂在眼眶上,要坠不坠的模样,逼着他发出哭泣声。 起伏的被子,摇晃的烛火,时断时续的低泣声,以及难以忽略的轻笑声。 让这间不大的房间里充满了黏腻。 萧知非终了还是心疼宋重云明日还有早课,很克制的只做了一次。 宋重云浑身软绵绵的,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他又被萧知非算计了一次,身子快散架的时候,他就在想,自己再也不要被这个疯子骗了。 萧知非起身熄灭烛火,躺在他的身边,看着那张依旧泛着绯红的脸上,多少有些生气的样子,暗自笑了笑,俯下身子,亲在那双湿润润的眼睛上。 良久,他悄声道:“云儿,我没骗你。” 故事是真的,情绪是真的,眼泪和悲伤也是真的。 他看着宋重云的睡颜,想四叔若是还在,应该也会喜欢他吧。 也许不会,因为四叔不喜欢笨笨的。 可他喜欢。 “好像瘦了些。” 刚才握住腰的时候,明显比上一次更细了一点,一定是在这里饭食太差劲。 他知道这人有多挑剔,不合胃口的东西,就不肯吃。 英月的手艺这么差劲吗? 要不要送去酒楼学习一下? 算了,还是等英来回来,让英来去学吧。 男子方便一些。 正在日夜兼程赶路的英来,在马背上连打了三个喷嚏,他疑惑不解:“难道是太劳累了?” == 翌日,宋重云去书院上课,萧知非就让下属把公文送到了小院里,干脆坐在窄小的桌案前查阅内阁呈报的奏疏。 现在朝中的三股势力里,内阁早已掌握在萧知非的手中。 杨历久自然而然的承担起了传递奏疏的职责,萧知非亲自坐镇,宋重云的安全有朝中一品将军保护,也就不需要他了。 他堂堂大奉朝从四品的副将,也只能从“护卫”变成了“奏疏传递者”。 晚上,宋重云晚课散学回来的时候,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大将军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襜衣,正在小院一天就突然冒出来的小厨房里,举着大铁勺子炒菜。 宋重云使劲揉了揉眼睛,对着旁边正在傻笑的英月问道:“将军……会下厨?” 英月压低声音,捂着嘴笑道:“听说将军领兵,要求军队所有的兵士都要会架锅做饭,他说丰嘉关寒冷,若是不能吃热饭,士兵是没有气力打仗的。” “多危险啊,架锅做饭生成的烟太容易被敌人发现了!” 英月又道:“萧家军野外行军第一课,就是要学会寻找隐蔽地形且还要挖什么散烟道,生火而不被发现之地,所以哥哥说萧家军的传统就是每个小队都要背着大锅,就地生火做饭。” 宋重云发现萧知非做饭确实很像食堂的那种大厨,大铁勺哐哐哐声音特别大,几种调位料就在放旁边,他的大铁勺就直接挖,在放进锅里。 看起来野蛮又毫无章法。 但是等宋重云吃到肚子里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简直不要太香了! 他发现萧大将军真的很像个“千面娇娃”,只要你给他时间,就可以每天变成各种不同的样子,给你惊喜和惊吓。 最绝的他可以在这些角色和大将军之间无缝切换。 比如现在—— 萧知非前脚炒好菜端上桌子,后脚脱去襜衣,就又恢复成衣冠楚楚的大将军。 他坐在桌案上,陪宋重云一起用膳。 萧知非:“吃肉补肉。” 他夹了块油滋滋的炖牛肉,放在宋重云的饭上。 宋重云:“我又不缺肉,为何要补?” 萧知非盯着对方的脸颊,道:“瘦了,缺肉。” 宋重云不知道他对他瘦了的评价从何而来,但是还是把肉块放进了自己的口中,一口咬下去,软硬合适,肉里面含着的卤汁散在口腔里,香气无法遮掩。 还真的很好吃。 萧知非看他吃得香,唇角的笑意便一直没停下来。 眼见着饭见了底,他又殷勤的帮着添了一碗饭。 宋重云看着他嘴角噙着的笑,突然觉得头皮发麻,总感觉并没那么简单。 宋重云:“萧大将军打得什么主意?” 萧知非:“明日云儿请假吧。” 宋重云半口饭噎在嘴里,就知道表现的这样好,一定有什么等着他。 “昨夜只一次,不够。” 第36章 第 36 章 你别碰我! 昭阳宫。 “母后!”纪王拧着眉头, 疾步走进正殿,“披霞殿四周都被禁军围住,那个李康竟然敢挡住本王, 不让本王进去!他算个什么东西?等本王将来登基第一个先杀了他!” “不!还有那个萧知非, 根本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本王要诛他九族!” 王皇后使了眼色, 让旁边的嬷嬷赶紧去把正殿的门关上,她自己则是摇着头,不慌不忙的给纪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才缓缓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没脑子吗?本宫看着你这个当爹的, 倒还不如晋沅更稳妥。” 纪王大口喝了茶, 杯子用力往桌案上一扔,茶水溅到了四周, “萧知非他竟然敢命令禁军,不让本王进披霞殿,母后您也不管管这事儿吗?” 王皇后又递了盘剥开的橘子过去,叹气道:“萧知非手握兵权,在军中威望极盛, 别说是禁军了, 这大奉怕也快要落入他的手中了。” “可您是皇后啊!” “皇后又如何?披霞殿本宫也进不去, 只有良妃那个贱人,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倒是得了令牌, 可随意出入。”王皇后快速捻动手中的珠串,脸上颜色也并不好看。 “那我们就这么看着?”纪王脸气得有些微红。 半晌,王皇后道:“若是陛下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恐怕一切就都晚了。” 纪王拍案而起,道:“母后,您一定得拿个主意啊!” 王皇后的长睫扇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门外有人禀报:“娘娘,贤王殿下求见娘娘。” “他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纪王指着门缝大骂,“让他滚蛋,母后没空见他!” “闭嘴!你这孩子!”王皇后眉心皱了皱,起身,往大门走过去,她道:“请贤王殿下进来吧。” “母后!!”纪王不解。 王皇后微微摇头,示意他安静,先不要说话。 此时门扉打开,贤王缓步走了进来,他面若桃花,笑语盈盈,对着皇后和纪王各自行礼。 “母后安好。” 王皇后淡淡的笑笑,道:“贤王难得来我这昭阳宫,所谓何事?” 贤王将手中的漆木食盒放到了旁边的桌案上,又从食盒中取出两盘甜点,笑着道:“母妃做了栗子酥和芙蓉桂花糕,想着皇后娘娘速来爱吃,便让我给母后送来品尝。” “安贵妃倒是有心。”皇后挥挥手,身后的嬷嬷便赶紧来将甜点端了过去。 贤王的目光望向纪王,淡淡一笑,道:“若重衡猜的不错,二哥今日来昭阳宫也是为了披霞殿之事吧?” 纪王道:“不错,今日本王想去披霞殿探望父皇,哪知却被禁军统领李康给拦了下来,说是封了萧知非的命令,为了保护父皇的安全,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披霞殿内。” “是啊。”贤王甩甩袖子,道:“本王也被李大统领给赶了出来。” 纪王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声音都抬高了几分:“这大奉姓宋,不姓萧!” “谁说不是呢,二哥,您说若是父皇有个什么差错,那收益的到底是姓萧的,还是姓宋的呢?” “你……这是何意?”纪王一怔,望向贤王宋重衡。 贤王已经坐下,摇杯散着茶香,“若是父皇出事,那遗诏会落到谁的手里,想必二哥也很清楚,萧大将军高调回京,且他还多了另一重身份,幽王宋重云的未婚夫,那这天下姓萧还是姓宋,不都是他二人的了吗?” 纪王攥拳狠狠锤了一下桌案,“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面色涨红,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冲着王皇后道:“母后,咱们决不能让他们得逞,眼下父皇病重,本王得亲自守着父皇,必得亲自侍疾,咱们必须要去披霞殿!” == 宋重云一想到萧知非的那些小心思,顿时觉得饭菜都不香了。 他刚想要跟对方再谈谈条件,忽然见杨历久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脸色凝重,他躬身行礼道:“将军,李统领有要事来报。” 说完,他把一张小字条递给了萧知非,“刚刚飞鸽来传信。” 萧知非没有伸手去接,他手中还拿着筷子,正在给宋重云夹菜,他淡淡地说道:“念吧。” 杨历久犹豫了一下,目光往宋重云身上扫过,却听萧知非又道:“念!” “纪、贤二王均闯披霞殿,未果,留宫中,聚披霞殿,请将军速归。” 放下手中的筷子,萧知非望向宋重云,道:“吃好了吗?” 宋重云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之后,才回答:“饱了。” “跟我回皇宫。” “啊?” 宋重云直到被萧知非拽到马背上,都还是懵的,怎么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呢? 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来不得换的书院服,他很想问问身后的萧知非,到底回去干什么,可是他问不出来,一张嘴,冷风就直接灌进了咽喉里,呛得人说不出话来。 马儿极速飞驰,身后的人大约感觉出来他的冷,将人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用厚重的氅衣将人完全罩住。 “云儿,我们可能有一场恶战了。” 二人乘马一路奔驰,无人敢拦,他们径直冲进皇宫,到了静安门前,才停下来。 萧知非将人从马背上抱下来后,便一路疾走,在快到披霞殿时,二人忽然兵分两路。 然而此时此刻,披霞殿外,纪王与禁军早已吵得不可开交。 “你们睁大了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敢拦着我不让本王进去,本王把你们的脑袋统统砍掉!” 纪王面红耳赤,伸手就要去抓殿外守卫的禁军铠甲,却被贤王拦住。 他对着禁军劝道:“我们也是担心父皇的安危,毕竟那里面躺着的是我们的父亲,不让我们进去探望,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吧?” “二位王爷,请恕卑职不能从命,萧大将军再三吩咐,陛下需要静养,披霞殿除了太医院孟院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 其中一个禁军赔礼解释道。 “你再说一遍?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和他是当朝皇子,这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算什么东西,敢挡在本王的面前?给本王滚!” “皇后娘娘请恕罪,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这个披霞殿任何人不得进入。” 禁军又对着皇后施礼,然后又保持刚才的姿势,站好,二人手中的长刀横在那里,冰冷冷泛着寒光,让一切想要冲进去的人都心生畏惧。 “闪开。” 忽的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皇后开口,杏眼圆睁的瞪着门口那两个禁军侍卫。 禁军侍卫面色惨白,顿了一下,道:“娘娘……” 话音未落,王皇后又向前一步,目不斜视,道:“本宫让你们闪开。” “这是皇后大印,你们是想抗旨不遵吗?” 两个禁军相互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头低了下来,就连手中的刀都显得有些下垂,似乎是太重而握不住了。 贤王向前一步,直接将二人推开,王皇后昂首扬着脖子,从容镇定的走了上去。 纪王、贤王紧随其后。 内殿大门紧闭,纪王快走先将门推开。 龙榻上垂着布帘,屋内空无一人,甚至连个服侍的太监都没有。 整个大殿,安静的可怕。 明黄色的布帘随着门被打开而微微摇摆。 “重临,去看看你父皇,把你父皇叫醒,如今的大奉江山风雨飘摇,已经被个萧知非把持了,你去问问你父皇,他是怎么想的。” 纪王“唉”了一声之后,就直接走向了龙榻旁边。 他的手抓住榻前布帘,正要用力忽而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清脆、柔弱,却迸发出让人意外的能量。 “停手!” 众人皆回头去看,纪王的手也停顿在那里,宋重云一身月白长袍颇具古风,发丝全部束在头顶以红绸绑着,长长的发带在青丝中若隐若现,宛若书中走出的人物一般,明媚娇艳又古朴素雅。 纪王觉得,才几日未见,宋重云好像又不一样了。 当日初见时,他胆小懦弱,抖抖索索的藏在萧知非的身边,甚至连跟人说话都会脸红,打磕绊,可今日他脊背挺直,每走一步都透着沉稳,眼神也不再是闪闪躲躲,甚至走过来的时候,还直接瞪了自己一眼。 “二哥!你要干什么?” 他并没有在他出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到了纪王旁边,一把扯掉他搭在布帘上的手掌。 “太医嘱咐过,父皇的病需要静养,极为安静才可,况且,不让你进披霞殿,你……不知道为何吗?” 宋重云虽然跟萧知非比,矮了半个头,但是比起纪王来,他还是高出一截的,于是那种向下俯视的压迫感让纪王感觉到十分不适。 他不甘示弱,踮起脚道:“你少跟我摆从前当太子时候的谱,你已经被废了,是戴罪之身,要不是父皇可怜你非要见你一面,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禹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在这跟本王摆谱,你算老几?再说,太医院的太医本王比你熟悉多了,父皇该静养还是其他,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你给我起开!” 话音未落,他就直接上手去扯布帘,宋重云也向前半步,直接挡住,纪王的手被他隔住,慌乱中只能将宋重云推开。 宋重云却坚决不让,脚下踉跄两下,便很快又保持身体的平衡,站稳继续挡住。 他大声喝道:“你别碰我!” 纪王被他一喝,顿住站在那里。 宋重云继续向前一步,直盯着纪王的眼睛,“我是被废了,可是我曾经当过太子,如今就算我已经被废,可仍是与你一样的亲王,更何况……” 他继续向前,垂着眸子,浅浅笑道:“我的未婚夫是萧知非,你在碰我之前,先想想你碰我之后,我未婚夫会如何,二哥,你还敢碰我吗?” 第37章 第 37 章 醒了(本章走剧情)…… 萧知非三个字, 让纪王不自觉的向后又退了半步。 他气势明显低了些,但眼睛仍盯着那龙榻,“父皇不是你一个人的父皇, 他也是我们的父皇, 我们也想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你们这般阻挠, 谁知道你们会对父皇做些什么!?” “小偷才会用小偷的逻辑去看别人,有些人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便觉得别人也一定会与你一样,去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纪王被他的话气得脸涨得通红,鼻孔微张, 他抖着嘴唇道:“宋重云!好赖本王还是你的二哥, 你说话是不是还要顾虑一下身份!?” “有人说过,无理的人才喜欢用身份去压别人。” 就在宋重云逼着纪王向后退的时候, 有个影子极快的从他身边晃了过去,一把扯开布帘。 宋重云赶去阻止,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贤王勾着唇角,指着空空如也的床榻,问道:“六皇弟这你要如何解释?父皇人呢?” 纪王也向前一步, 瞥了眼床榻, “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父皇人呢?啊!” 皇后是最后走过去的, 她那双杏眼圆瞪,望了眼榻上, 转过头又瞪着宋重云。 忽而她伸出手掌,眼见着巴掌就要扇在宋重云的脸颊上。 宋重云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怔愣一下, 想往后退,然而他还未动半步,就被身后一个力量给拉了一下。 来人将他们的位置调换,而王皇后的手掌落下的瞬间,径直打在了那人的肩上。 萧知非垂着眸子,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光,他柔声问道:“可好?” 宋重云心口跳的厉害,他们的距离贴的那么近,近到他好怕萧知非听到他心疯狂跳动的声音,耳垂上泛起一丝红,他低下头轻声道:“无事。” 萧知非揽着宋重云的肩膀,转过身,面向王皇后。 王皇后狠狠盯着他们,几乎是从牙根咬着说道:“不知廉耻。”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萧、宋二人,厉声问道:“你们把陛下藏到哪里去了?若是陛下醒了,看见你们这副有伤风化、有损皇家颜面的样子,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萧知非唇角微微上扬,笑着道:“皇后娘娘,您就是干干净净,毫无瑕疵吗?要不要卑职帮您把高让叫来?” 皇后听到“高让”二字的时候,手指尖仿佛触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马上弹开了,她脸上颜色一阵青一阵红,半晌,她才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敢跟本宫这样说话?” 萧知非很轻的笑了笑,眸子泛着不同寻常的光,“卑职有没有资格,皇后娘娘应该更清楚。” “萧知非,你存的什么心思,已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你以为你跟他成了亲,就能顺理成章的接管大奉的江山了吗?别做梦了,皇子当中……” 王皇后再一次伸出手,指向了宋重云,“他,是最没资格继承皇位的!” 萧知非眼睛弯着,笑出了声音,“是吗?那更有趣了,我这人偏就喜欢做最没把握的事情,你们都觉得他最不可能,我啊,偏偏就让他继承大统!” “你终于说出来了,萧知非!你就是想让宋重云继承皇位!”纪王也忍不住,恨不得把拳头挥到他们的面前。 可终究还是不敢,只在袖子里握了握,就松开了。 萧知非的手很随意的揽着宋重云,望向纪王,却没有说话。 王皇后忽而抬高声音,道:“重临、重衡,你们一个去把李康给本宫找来,一个去叫高让高公公来,本宫是皇后,这座宫殿还轮不到你姓萧的做主!” 萧知非仍旧不语,看着屋内的其他人。 宋重云靠在萧知非的身子旁,其实还是很有安全感的,他知道只要萧知非在,一切就一定是在掌握之中的。 如今皇后和纪王,早已没了实权,空有名号而已。 他们既号令不了禁军,也命令不动中书省和内阁。 纪王很快回来,后面跟着身穿铠甲的禁军统领李康,只见他穿着一身寒气森森的铠甲,走起路来都格外沉重,小臂长短的佩剑挂在腰间,他一只手握着剑,脸上满是严肃之色。 “臣参见皇后娘娘、三位王爷,参见萧将军。” “李康,你立刻封锁皇宫城门,连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王皇后厉声喝道,“陛下不见了,就算是将这个皇宫翻了底朝天,也要找出来!” 她说完,便马上转过头来,等着萧知非道:“你敢私扣皇帝,等同于谋反!你萧家的气数,也要尽了!” “皇后真是扣了好大的一顶帽子给臣,给萧家,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觉得似曾相识呢?” 萧知非抚着宋重云肩膀的手,荡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唇间似有若无的勾着浅笑,“当年,这样的帽子不就扣在萧家头上过吗?怎么,难不成当年之事,也是皇后娘娘的手笔?” 宋重云心下一惊,呼吸凝滞。 他疑惑的看向萧知非,只见他神色轻松,与昨夜提及此事时的泣不成声,判若两人,以至于他现在无法判断出萧知非对皇后说此话的目的到是什么。 王皇后怔愣一瞬,道:“别瞎说,那事与本宫无关。” 萧知非如墨汁般浓黑的眸子死死盯着王皇后的眼睛,良久,他才移开了目光,道:“都说我萧知非冷血无情,其实我看皇后娘娘可比我冷血无情的多,为了儿子的皇位,连皇帝都要下黑手。” “胡说!陛下的病是他自己着了风寒,又……又……”王皇后似乎是有什么让她恶心的东西哽在喉咙里,她使劲努力,才继续说道:“又纵//欲过度,才会骤然生病的。” 宋重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皇后话里有话,她的纵/欲二字,似乎并没有表面的那么简单。 也许是直觉,宋重云隐隐觉得皇后所说之人,并非宫中嫔妃,当时在萧知非给他的资料里,他记得有过一些记录。 皇帝在魏皇后自尽之后,五年未曾踏入后宫半步,并且后宫中自此至今都未曾增加过一个新人,而原来的这些嫔妃之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多岁了,并且也不曾听说皇帝有宠爱过哪一位。 皇帝是大约在三年前,突然又频频去后宫留宿的,只是记档之中,也未曾记载过他留宿在哪一宫娘娘的寝殿里。 这就是极为奇怪的一件事。 皇帝的《起居录》是该想起记载皇帝留宿的每一位嫔妃,否则日后若是有嫔妃怀孕,就无法与记档相互对应,那么所怀之子,就无法入宗室玉蝶。 这又是非常重要之事。 除非,皇帝宠信的人,不能怀孕。 不能怀孕,就不必记档,更不存在什么怀孕生子无法入宗室玉蝶之事了。 可是不能怀孕的,要么是有病之人,要么—— 就跟他一样,是个男人! 宋重云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很离谱的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帝宠信的是个男子? 其实大奉本就好男风,贵族雅士也多爱宠信男子,所以皇帝若是喜欢男子,也无可厚非,没人敢妄议,但皇后的语气又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也从未听说宫里有皇帝的男宠。 唔……不会…… 宋重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 那个连小太监都敢欺负、说话细声细气、相貌十分出众美艳的濮阳侯邓昌。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瞬间让宋重云冷汗涔涔。 邓昌是玉凤公主独子,也就是皇帝的侄子。 萧知非道:“是,皇后娘娘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王皇后脸色暗沉,她不想与萧知非多说话,此人的疯魔她是知道的,他对着李康喝道:“大胆,本宫的命令,禁军已经不听了吗?还是说,禁军如今已经姓萧了?!” 李康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皇后,没有领旨,也没有拒绝。 “等等。” 忽而有声音从殿外隐隐飘了进来,这声音听起来苍老又无力,似乎是病着,他只说了这两字便好似耗尽自己的大半精力,人还没看见,便已经咳了起来。 伴随着咳嗽的声音,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晃晃悠悠走了进来。 他身穿缁色绣花长袍,头戴黄金冠,随着老人的走近,宋重云看清了那缁色长袍上的绣样,是一只张开巨爪的龙! “陛下!?” “父皇!?” 内殿中的三人异口同声,满脸都是惊异和不可思议。 王皇后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径直冲着皇帝飞奔而去,头上的金钗簪子甩的摇曳生辉、叮当直响,“陛下?您怎么样?担心死我了!他们把您藏到哪里去了?” “看到朕还没死,你们是不是很失望?” 王皇后怔愣一瞬,赶紧使劲摇头,“陛下,怎么会呢?您不知道臣妾这些日子有多担心您,吃不下睡不着……” “得了吧,你、你那是因为你儿子吃不下睡不着。”皇帝做到椅子上,长长吸了口气,缓匀了呼吸,才继续说道:“朕这把老骨头,硬的很,没那么轻易就能被人弄死。” 似乎是说这么多的字,耗费了他太多的血气,他又开始用力的咳嗽了几声。 “以前朕觉得朕好很年轻,朕不会老,所以当重云被废之后,朝臣谁说要再立太子,朕都不想听,立太子?你们就那么盼着朕死吗?”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看向宋重云。 萧知非揽着宋重云的手指稍稍用力,宋重云便猜到他的意图。 于是他缓缓走了过去,跪在皇帝的面前,一只手搭在皇帝那苍老枯瘦的手掌上,道:“父皇。” “好孩子。” 说完,他又抬眼看向萧知非。 萧知非也缓步走了过去。 四目相对。 宋重云有些担心萧知非,他知他心中所恨,当年之事,说到底还是皇帝的猜忌以及对萧家的忌惮,才会有那场悲剧。 萧知非并没有跪,他直挺挺的站着,好似一颗修竹。 皇帝坐在那里,仰头望着萧知非,良久才说道: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第38章 第 38 章 要去静心去除邪念 “您不愿让我回京?” 萧知非说话的时候脸上不带一点表情, 但是宋重云却瞥见他手指抚在腕间的白玉佛珠上,发出嗒嗒的撞击声。 一般来说,他发疯前都会下意识的去抚动佛珠。 宋重云真的不知道, 在他波澜不惊的眼神底下, 到底孕育着多大的惊涛骇浪。 “若不是你回来, 朕可能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指不定哪天就会驾鹤西去。”老皇帝缓缓眨眨眼,声音无力又夹着低哑。 这样的老人,尽管依旧身在尊位,可却也少了曾经的高高在上的威严,眼神里也没了那些杀伐决断。 “朕是老了, 可不是傻了。”他慢慢将眼神移到皇后身上, “朕生病期间,皇后独自管理后宫, 也着实辛苦,先回昭阳宫休息吧。” 他的眼神又落在纪王处,微微闭眼摇头,道:“你也回去,以后无朕的宣召, 不得入宫, 更不许踏入昭阳宫半步。” 纪王唇角抖动, 直接跪在老皇帝脚边, 哀求道:“父皇…儿臣…” 皇帝打断他继续说下去,偏过脸:“去吧。” 他想他自己是真的老了。 若是十年前, 遇到此类事情,若有皇子敢对他身边的太医动手脚,他说不定会弑子。 但是, 现在的庆元帝如同老年的头狼一般,只能独自舔舐着自己过去留下的伤痕,看着那些更强壮更凶狠的狼,去抢夺自己的位置。 他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 他甚至没有抬眼再去看下一直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的贤王,只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随后又对着宋重云道:“重云,你留下。” 转眼间,大殿之内就只剩下庆元帝和宋重云二人。 萧知非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走到门口时,还向内望了望。 庆元帝涨红脸咳嗽起来,宋重云赶紧上去,轻轻拍拍他的后背,“父皇,再让太医过来瞧瞧吧?” 庆元帝摇头,道:“不必,朕这副老骨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宋重云没说话。 他缓了缓,又道:“一路回来,可还顺利?” 宋重云抿着唇,想了想才道:“不算顺利,但有萧大将军一路护送之后,便好了。” 庆元帝眼神里的光有些柔和了,“朕倒没想到,你竟然能与萧家有这样的缘分,朕记得从前你还在建安城时,与他很是不对付,常常嫌他肆意张扬,怎么如今你们二人倒是有了情意?” 宋重云听到此话,心里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庆元帝到底是何意,是试探还是只是关心。 他撩袍跪下,道:“父皇,萧大将军对儿子有救命之恩,儿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良久,庆元帝才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此事以后再议,朕还要再想想。” “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告诉高让,让昌儿过来。” 话音甫落,宋重云身子一僵。 果然,濮阳侯邓昌与庆元帝关系匪浅,只是,宋重云如何也想不通,这二人会是那种不堪启齿的关系。 看他没动,庆元帝又催道:“重云,去吧,记得让昌儿过来服侍。” 宋重云走出大殿的时候,门口站着两个等候的人,一是萧知非,另一个便是邓昌。 他走到邓昌身边,行礼道:“濮阳侯,父皇唤你进去。” 邓昌穿着厚实的棉衣,蓝靛色将他衬的更加白净好看,他的脸颊上微微有些发红,冲着宋重云点点头,道:“幽王殿下与我,不必如此客套。” 宋重云也浅浅笑了笑,道:“我在禹州待了十年,与这建安城里的人大多都生疏了,客套也是本能,快进去吧,别让父皇等着了。” 邓昌回以微笑,抱紧手中拿着的檀木小盒子,他垂下眼睛,道:“那日,我将你错认成其他人了,抱歉。” 宋重云眼尾跳了跳,他想起了二人初见的事情,这几日不断做的噩梦也开始在脑海里萦绕。 对了,或许邓昌认识他梦中的那个人。 宋重云想去问清楚,眼尾余光却扫到了一直站在旁边的萧知非,话在喉间绕了绕,便咽了下去。 总会再见,总有机会,不急于一时。 == 萧府西院。 宋重云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半个身子软软的靠着。 萧知非一回府就去了书房,说是还有公务要处理,让他先回房着。 这一日又是骑马又是和坏人战斗,过得是惊心动魄,也让宋重云感觉心思倦怠。 他懒懒的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邓昌为什么会认识他梦里的那个人? 为什么他梦里的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模一样? 那究竟就是他,还是什么其他的人? 纪王、贤王还有王皇后,每个人都对他不善,那到底又是谁在背后行刺他,那些一直想要杀死他的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他总觉得还有一股势力,隐隐藏在暗处。 而真正想让他死的,就是那股势力。 屋子里的炉火烧的很旺,英月临出门的时候还点了檀香,幽幽的香气时不时扑进鼻息间,让他昏昏欲睡。 他觉得自己最近好累。 在古代活着,比在现代累多了……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 萧知非蹙着眉头,回到西院的时候已经月儿高悬了。 杨历久看着主人直奔寝室,暗自叹气。 人一旦有了情感,便有了弱点。 若是从前,主子八成就会宿在书房,而不是再回西院来了。 如今,这西院内,总归是多了个人的。 萧知非走进院子,见着灯火熄灭,鸦雀无声,忍不住薄唇微抿。 他伸手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楼梯转角处燃了一盏微弱的灯,泛出淡淡的黄色光晕。 二楼内室,宋重云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是已经睡去的模样。 萧知非奔走一整日,晚上又批阅公文,现下也感觉有些疲惫,他看着他蜷在那里的背影,又望了望还未关紧的窗户,走了过去。 他抬手越过宋重云的头顶,去把窗子关上。 大约是关窗时发出了一点声音,宋重云的眉心蹙了一下。 他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雪肌半露,揉了揉眼睛。 萧知非看着他脸上押出的红痕,抚了一下,道:“为何不去床榻上?这里太硬了,睡着也不舒服。” 宋重云睡得有些懵,道:“本是想去床榻上的,可总还有很多事想不通,便只好躺在这里想想。” 萧知非抬手解开外衫,坐下握着手边的茶杯,问道:“何事想不通?” “心神不安,总觉得父皇醒来,似乎比以前更复杂了,纪王会对我怀恨在心,贤王……”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他似乎一贯都不喜欢我,还有那个邓昌,我总觉得他和父皇的关系怪怪的,捉摸不透。” “捉摸不透,就不要再琢磨了。” 萧知非站起身,走到软榻前,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又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道:“睡吧,以后的事,以后在想。” 萧知非将人按倒在床上,扯上杯子,盖过肩头。 宋重云从来不敢想象,那个疯劲十足的萧大将军,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温柔了。 他觉得这是个不好的信号。 他们只是契约关系,即便是做过了,也只是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去做的,而不是真的有感情。 可是他忽然又觉得有点害怕。 他不想一辈子当宋重云,也不想真的和这个萧大将军成亲。 宋重云看着萧知非的侧脸,淡淡的月光下,他的轮廓清晰,鼻梁高挺,就连唇角的弧度都让人欲罢不能,若是这样日日夜夜待在一起,万一契约到期的时候,他舍不得走了,该怎么办? 宋重云很使劲的摇了摇头,不行。 萧知非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微微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四目相对,宋重云觉得很不舒服。 他错开眼神,垂下眸子,道:“我们能不能不睡在一个房间?或者,能不能我睡在榻上?” 宋重云说话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咬着下唇。 萧知非其实很累了,本就很想入睡,可他看向宋重云的时候,发现他的眸子里满是忐忑不安,忽然便觉得有些刺眼。 他是在害怕他吗? 都一起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了,他们还是无法彼此信任吗? 难道他为他所做之事,他都看不见吗? 所以,他同他行房,也只是为了履行契约,又或者是害怕他而不敢拒绝? 他本以为他们之间已有了最亲密的关系,某些事情就自然而然的变得顺理成章了,可是,他还是不愿意? 萧知非忽然觉得胸口有些疼。 那日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把匕首径直插到他的胸膛里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宋重云对他,不过是将计就计,露水情缘而已。 “明日,让管家打扫出来西厢房,我便去那里睡。” 萧知非缓缓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他不愿与他同榻,他也不想勉强。 没有牵绊于他而言,反而更好,日后总是要散的。 “不用,还是我搬过去住吧,听管家说这里本就是你的寝殿。”宋重云缓缓吐了口气,总算对方那审视的眼神移开了,他好怕对方从他闪躲的眼神中,看出他心底的一丝慌乱和不受控制。 萧知非转过身,背对着他,沉声道:“那便听你的。” 不过是一遭风月罢了,他想。 宋重云原本也是困倦的,可是被人吵醒之后,便又很难再入睡了,他闭上眼睛。 越是努力想入睡,便越是睡不着。 他一会觉得胳膊痒,一会又弄弄头发,再过一会儿,又自以为很轻的挪了个身位。 就像是一只在铁板上的鱼,来来回回数次之后,身边那个背对着他,眉头紧皱的男人,彻底被他的翻来覆去给折腾清醒了。 “床上有虫子吗?” 与前几日相比,这个声音冷冽的让人有些发寒。 宋重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似乎不太高兴。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不高兴。 但是萧知非一向喜怒无常,他不高兴的时候,甚至比他高兴的时候多多了。 宋重云叹了口气,承认道:“确实睡不着。” “为何?” 萧知非心底十分不悦,难道连一晚他都不愿意睡在自己身边了吗? 想着昨夜他们还一起沉沦,萧知非感觉心里藏了一团火//药。 “这附近有寺庙吗?” 萧知非:??? 寺庙? “我想,去听和尚念念经。” 萧知非疑惑的转过身,看着他,“什么?” 宋重云被他这样看着,有些尴尬,他道:“我想去寺庙里,听老师傅念念经,清心。” 去去杂念。 把那些不该有的心绪,都清除了。 幸好萧知非没在继续问,他又转过了身子,良久才冷声道:“明日让杨历久带你去。” 说完,有补充道:“你若觉得有用,也可在寺里住几日,我就跟旁人说你去为陛下祈福了。” 这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吗? 萧知非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从北三州连夜赶回的时候,他以为宋重云会和他一样,他以为他也会想起他,需要他。 可是再见面时,他的冷淡,甚至只是把两个人在床上的事情,当做一种必须要完成的职责,那种状态让他很不舒服。 甚至是生气。 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 宋重云这一夜睡的很不好,他感觉自己好没用。 萧知非不过就是个长得好看点,身材好一点,拉窗帘拉的也不错的男人,怎么自己好像就突然动摇了? 甚至一度动过,不如就这样一辈子的荒唐想法。 所以吃过早饭,他非常积极的就催着杨历久,带他去了附近的相国寺。 寺庙位于建安城的西侧,香火极旺,今日又恰逢十五,来上香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宋重云登上寺庙前面长长的云梯,等走到大门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累的弯下腰大口呼吸。 太久没运动了,每日不是躺着就是坐着,肌肉也都退化了。 宋重云扶着寺庙前院的银杏树,学着上山祈福的民众那样,绕树绕了三圈,这才去香火处买了香。 点燃香,宋重云虔诚的跪在佛像前,磕了个头。 “菩萨,请帮我去除邪念,我愿斋戒三日,潜心向佛!”说完他拜了三拜,又磕了三个头,这才捧着那三根香到香炉旁,小心翼翼的插了进去。 宋重云很快就发现旁边的功德箱,于是他摸出了一张银票,咬着牙狠狠心,撇开头,塞了进去。 就在他刚刚将银票塞进去以后,背后响起声音:“施主与贵寺有缘,可要请一盏长明灯?” 宋重云看着这个和尚,想了想问道:“那个长明灯能清心去邪念吗?” “长明灯可保平安顺遂。”和尚手中挂着佛珠,长得也十分面善。 “那有没有能清心去邪念的办法?” 和尚双手合十,道:“可念《法华经》,也可抄经书去邪念。” 宋重云眼睛一亮,道:“那便请师傅赠与我一本《法华经》,我现在就去抄经,抄完马上烧了,这样见效不是更快一些?” 和尚看了看功德箱里的那张银票,眉眼笑道:“自然可以,施主随贫僧去后院厢房,也可小住几日,抄经书,念经文,静心祛除邪念。” 宋重云喜上眉梢,应道:“好好好,太好了。” 他听到可得偿所愿,心情大好,正要随着和尚往后院走时,突然有个身影正在佛前跪着,他觉得十分眼熟。 “那不是……纪王长子,宋晋沅吗?” 然而此时,宋晋沅也已经拜完了菩萨,起身向后转,他正好与宋重云看过来的目光相对视。 “六……叔?” 宋重云忽然脑子里想起,那日他病得高烧不退时,是宋晋沅送来一碗汤药,他也是在喝了那碗汤药之后,才跟萧知非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所以,那药有问题? 第39章 第 39 章 打起来了! 最好宋晋沅能给他一个刚刚好的解释, 这事儿与他无关,否则,宋重云肯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罪魁祸首! 宋重云看着宋晋沅, 问道:“世子为何在此?” 宋晋沅微微一笑, 道:“晋沅帮母妃请了一尊观音像, 想着母妃寿辰时献给母妃。” “哦?”宋重云听见观音像这几个字, 心里就觉得不舒服,更是想上去给这个看起来白玉无瑕的世子两记喵喵拳,“世子那日是不是在汤药里做了什么手脚?” 宋晋沅的脸色果然不正常的白了一下,他挠了挠头发:“六叔,汤药是晋沅亲自熬制的, 没有问题。” 但是他的脸色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 有问题的不是汤药,而是被他母妃派过去侍候宋重云的人。 其实这个事情, 他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当日母妃得知六叔生病了,便让他带了个仆从一同去送药,后来那仆从便自己端着药去了六叔的房间,而他也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是他从那以后在府上就没见过那个仆从了。 后来他给母妃请安的时候,也侧面问过母妃, 那仆从的下落, 但是母妃说话闪躲含含糊糊的样子, 便让他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宋重云的心沉着, 看向宋晋沅的目光也带着恼意。 宋晋沅抿了抿唇,左右看了看之后, 小心的将宋重云带到了一旁柏树下,轻声道:“六叔,此事真的与晋沅无关, 晋沅敢起誓,若是真的与我有关,就天打雷劈。” 宋重云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他只是笑笑,却并未将他的话当真, 若是起誓有用,那雷公电母每天不都得累死了? 宋晋沅感觉到了宋重云对他的话,似乎并不相信,他问道:“六叔不信我?” “我谁都不信。”他淡淡的说着,脚下轻轻踩了几下堆在树旁的脏雪堆,“我去了禹州十年,如今京城局势早已是瞬息万变,世子也好,您的父王也好,都是皇家血脉,与我本就同是皇位继承的竞争者,所以,我们立场不同,自然我也不会信你,今日不会信,以后也不会信,因为你和你父王,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我永远消息的人,之一。” 宋晋沅有一瞬间的怔愣,他还记得那日他的六叔如何红着眼睛,来求他去救一个婢女的,这既是短短一个多月,他的六叔仿若变了个人似的,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除了一如既往的美丽意外,更多了些坚定和沉着。 宋晋沅一向风评甚好,从未被人这般直接挑明过对于皇位的觊觎之心。 所有人都道,纪王之子,淡泊如水,清静无为,一心只在学业上,不受外界的那些纷扰,坚持着自己的本心,是皇家难得的单纯孩子。 可是哪个皇子会对皇位没有想法呢? 这是宋重云最近才体会出的,无论是谁,在皇位这个天大的诱惑面前,都不可能没有一点动摇。 宋晋沅也一直觉得自己隐藏的极好。 他不像他的父亲,把想要当太子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他是在暗处花心思的。 他知道庆元帝缺乏亲情,他便常常跟着父王一同进宫,皇爷爷皇爷爷的后面叫着,像普通百姓那样给庆元帝享受天伦之乐的感受,他也知道皇帝敏感多疑,便将自己的心思藏起来,在庆元帝面前简单、单纯,说自己只爱读书。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最好的伪装。 宋晋沅的脸色来回变化,最后落在唇角上,他垂着眸子,勾着唇角,笑道:“原来六叔什么都知道啊。” 宋重云感觉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初萧知非跟他说,这个建安城里,只有他可以信任的时候,宋重云还不以为然,觉得是他疑神疑鬼。 他心口狂跳,捏紧手心:“所以,那药是你给我下的,对吗?你想让我跟萧知非有了实质的关系,断了父皇想立我问为太子的心思,对吗?” 宋晋沅耸耸肩,道:“六叔说什么呢?晋沅听不懂,什么药?晋沅送的是汤药,是治病的汤药,也是萧将军身边大夫检查过的,他说没问题,晋沅才给六叔送过去的,六叔可不要胡乱说话。” 宋重云面色发白,他恨极了被人这样算计,还是用这样龌龊的方法。 他根本不信宋晋沅说的每个字。 捏紧的拳头微微在发抖,宋重云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壶热水,越烧越热,直到冲到了头顶,他耳边嗡嗡作响,宋晋沅那张脸也越来越扭曲。 “啪!” 一巴掌直接扇在宋晋沅的脸上。 鲜红的五指印刺眼又醒目。 宋晋沅再抬脸的时候,唇角细细流出血迹,他头上的簪子松了,头发也都散落下来,凌乱的糊在脸上,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宋晋沅仿佛受极大的侮辱,他一手捂着脸颊,一只脚随即抬起,冲着宋重云的小腿就要踹下去。 正在此刻,一个身影扑了上来,杨历久挡在宋重云面前,剑鞘轻轻一抬,挡住了宋晋沅伸过来的脚。 “世子,请自重。” “你是亲王,我父王也是亲王,你凭什么打我!?”宋晋沅捂着火辣辣的脸,冲宋重云大声喊着,“来人!来人啊!” 不远处宋晋沅带来的小厮也马上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全部都冲了过来。 宋重云出来的时候只带了杨历久一个人,而对方却带了五六个仆从。 宋重云看了一眼杨历久,问:“你行吗?” 一打五,行不行? 杨历久回看了一眼,道:“殿下,卑职有点怕。” 这句话被宋晋沅听见了,他昂起了头,道:“怕就对了!” 宋重云眉心一蹙,以为杨历久是因为打不过才害怕的,哪知他下一句道:“卑职怕手太重,殿下不好交代。” 宋重云顿时眉开眼笑,道:“那还等什么,打啊!” 话音刚落,杨历久一个悬空踢直接将冲在前面的一人踢飞,他回手用剑鞘一挡,随即将后面冲过来的两个人左右开弓,踢到了一米以外。 宋晋沅此时也不再装下去,见着自己这边仆从吃亏,瞪着宋重云,直接冲了上去,扯住宋重云的衣服。 宋重云也不甘示弱,随即伸手就在宋晋沅的脖子上使劲一抓。 又是五个指甲血印子。 这边乱作一团,寺里的和尚也着了急。 他们不认识宋重云,却是知道宋晋沅的,便赶紧着人去纪王府叫人。 那边杨历久已经解决了几个仆从,回首却看见宋重云和宋晋沅正在互相抓着对方的头发,撕扯当中。 他对于仆从,是敢下手的,但是面对宋晋沅却是畏惧了。 毕竟对方是皇孙,是纪王世子。 “殿下……” 宋重云根本没空理他,正在红着眼睛跟人打得正欢,他现在可是把自己所有受的气都找到了撒气的地方,绝对不会手软。 宋晋沅也不肯松手,他先前已经吃了亏,又是被扇了耳光,又是被抓花了脖子,必须得把吃的亏给打回来! 杨历久站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上去帮忙也不是,不帮忙也不是,更不能回去将这个情况报告给萧将军。 这时,他瞄见了在旁边比他还着急的大和尚,急匆匆跑过去,道:“师傅,我家公子是萧将军府上的,请您速速派人去萧府通知将军,便说殿下和纪王世子打起来了……” 那和尚早就吓昏了头,愣在原地,口中只知道念着“阿弥陀佛”。 杨历久又喝道:“萧将军的未婚妻,若是在你们寺庙里有丝毫差错,你信不信明日这寺庙能被夷为平地?!” 那和尚这才反过味来,赶紧招呼过来小沙弥,吩咐快些去萧府通报。 小沙弥闻言转头就要跑,杨历久拦住他,把自己的腰牌给了对方,吩咐道:“一定要见到将军,只要你亮出腰牌,将军自会跟你前来。” 这边,宋重云和宋晋沅还在互扯头发,有一句没一句的互相咒骂着。 “你是皇叔,应该让着我,你先松手!” “你先在我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你先松手!” “我都说了,不是我!” “那我也不是你皇叔,不松!” …… 其实宋重云已经扯累了,而且这架打得他也不吃亏,所以他其实是想先松手的。 可是对方却说什么自己是皇叔,不说还好,越说这个他越气,想松也不松了! “你们一家子,住的是我的园子!还给我!” “园子是皇爷爷赏给父王的,早就不是你的了!凭什么给你!” 杨历久在一旁也没停下,他把附近看热闹的人都赶走了,又让大和尚去找寺庙的住持过来,都闹到这般地步了,住持还不出来,也不像话啊! 就在这时候,听着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 一个熟悉的女声想起:“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欺负我们晋沅!来人啊,给我把人抓起来!” 是纪王妃来了。 杨历久暗道不好。 还是让去纪王府送信的人快了一步。 这下殿下怕是要吃亏了。 宋晋沅也听见了纪王妃的声音,赶紧道:“母妃,快来救我,六叔他疯了!” 宋晋沅已经恢复了那种与世无争的声音。 宋重云感觉到恶心。 他自然是不肯松手的,能多扯下来一根头发,他就多沾了一点便宜! 眼见着纪王府的侍卫马上就要冲过来的时候,杨历久挡在他们前面,纪王妃提着裙子“噔噔噔”的小跑过来,冲着杨历久就是一脚。 “滚开!” 杨历久不敢走开,却也不敢还手。 纪王妃见那几个侍卫畏缩不敢上前,便自己上前,一把推开杨历久,就要去扯宋重云。 却听得身后有人喝道:“谁敢动他试试!?” 宋重云正好扭过来,他从缝隙里看到了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萧知非。 第40章 第 40 章 你敢发誓吗? 萧知非其实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庆元帝醒来之后, 明显精神也比从前好了很多,大家都以为是新上任的太医院院判孟溪医术高明,但是庆元帝心里清楚, 他之所以还能醒过来, 靠的是萧知非。 萧知非把他偷偷转移到了皇宫西南角的珍宝阁里, 还派了个懂医术的宫女照顾他, 也不知道为何,离开披霞殿之后,他混混沌沌的脑袋开始渐渐清明起来。 不过即使已经清醒了,但是庆元帝的身体状况仍然还是不太好,所以一切朝政他还是交给了内阁和两个亲王, 还有萧知非。 若是说从前萧知非把持朝政, 还是在暗地里,通过操控内阁和中书省, 但是如今庆元帝亲自颁布旨意,要萧知非以中书左丞相,与内阁、贤王、纪王四方势力一同总掌全国之政。 要知道大奉自立国之日起,便由太//祖废中书省丞相之职,统由内阁全权掌政, 而如今这项执行了一百多年的官制, 却因为萧知非而破例。 其中之意, 不言而喻。 萧知非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每日的公务量比之前简直是暴涨。 可偏偏这两日,他夜夜不得安睡。 同榻之人心思不定, 搅得他也心不在焉,少有的在临武殿里查阅奏疏时,走了神。 也不知道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什么寺庙? 萧知非用力的合上关于江浙之地有奸民闹事的奏疏, 直接扔到杨疏面前的桌案上,“江浙巡抚要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不如辞了官回家种地去吧!” 说完他站起来,走出了临武殿。 与其自己心神不宁的胡乱猜测,倒不如回家问个清楚。 于是众朝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一向“勤政”的萧大将军—— 早退了。 萧知非郁郁的走到了萧府门口,却看见一个小沙弥正在拴马桩旁边东张西望。 和尚……寺庙? 萧知非直觉此人来萧府与宋重云有关。 他眉心紧蹙径直走了过去,看那小沙弥抓耳挠腮的样子,沉声问道:“你在此有何事?” 小沙弥被他吓得一惊,赶紧仰头去看,怪怪这人明明长着一副好皮囊,却不知为何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阿弥陀佛!” 赶紧念念经压压惊。 一路跟在萧知非身后的护卫黎英,感觉到了那个小沙弥大约是被自家将军的气势吓到了,便从旁提醒了一下那个他,“小师傅在萧府门口,可是有事?” 黎英是萧府护卫,长得也面善,说话声音也不同于那些军旅之人,小沙弥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双手合十道:“贫僧是来通知萧大将军的,说是他的家人今日在相国寺上香时,与人发生了口角,打了起来!” 萧知非垂下眼皮,难掩眼中的担忧,他二话没说,扯过旁边的红鬃马,飞身上马。 浮尘飞扬,唯听到阵阵马蹄奔驰走远的声音。 == 宋重云不知道是谁惊动了萧知非。 反正看见他的时候,宋重云还是心里紧紧缩了一下。 他两只手抓着宋晋沅的头发,对方也以同样的姿势狠狠扯着他的头发,二人身上根本看不到一丝半点的叔侄亲情。 距离他们半步之遥的地方,是纪王妃伸出的要厮打宋重云的手。 她恶狠狠的瞪着宋重云,又畏惧于萧知非的威压,站在那里没有再向前。 萧知非的视线落在宋重云身上。 宋重云从凌乱的发丝缝隙之中窥见了萧知非被“割裂”的脸,他并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这幅尊容,又将脸低了下去。 但是扯着宋晋沅头发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对方不也没有松开吗? 他肯定不能先放手。 宋晋沅此时被宋重云的手掌压着,整张脸向下,他根本看不见来的人是谁,但他知道自己的母妃刚刚还在这里,可是这会却没了动静,便又喊了一声:“母妃,快来帮帮晋沅啊!六叔扯得孩儿好痛啊!……” 纪王妃面色尴尬,她一贯溺爱这个独子,眼下她听见孩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更是心里又急又气又疼。 萧知非先她一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宋重云的手掌,另一只脚直接踹到了宋晋沅的小腿上。 宋晋沅吃痛,立马跪在地上,不敢置信的仰起了头,再看见萧知非的瞬间,到嘴边的话直接咽了下去。 宋重云则是被萧知非直接拽进了怀里。 “没看出殿下还会打架呢?”他指尖抚了抚凌乱的头发。 宋重云垂着头,他觉得好丢人啊,别说在古代了,就算是在现代他也从没跟人打过架,主要是刚才那委屈和难受的感觉让他有点上头。 怎么想得到萧知非会来? 萧知非看他低着头,也不说话的样子,估计是在人前如此狼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招呼杨历久,道:“将殿下带到厢房整顿一下。” 说完,还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盖在宋重云的身上。 宋重云看了看宋晋沅,又怕自己进去的时机,对方巧言善辩什么,让萧知非将他放走了,便牵了牵萧知非的袖子:“将军。” 声音软软的,带着些许鼻音。 萧知非垂下眼睛,“怎么?” “那日下药的人是他。” 尽管宋晋沅不承认,但是他依然认定此事一定与他有关系。 虽然他那天烧的迷糊,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在喝下那碗宋晋沅送来的“汤药”后,身体就变得奇奇怪怪起来,这才导致有了后来他跟萧知非那个根本记不起来任何细节的“第一次”。 在宋重云的心里,第一次该是多么美好而神圣的,而他……却没有任何当事的记忆,只有事后的身体疼痛难忍,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碗有问题的汤药! 他能不恨宋晋沅吗?! 萧知非唇瓣紧闭,他抬起手替宋重云捋了捋耳边的乱发。 那件事后,抓住了宋重云房间里那个假冒守卫的人,那人只说是自己对殿下倾慕,才会出此下策想要占有宋重云,而且后来那人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自尽了。 看来眼下,此事还是另有玄机的。 宋晋沅脸色苍白,他整个人软绵绵的瘫在纪王妃的怀里。 面对六叔,他能反驳,说不是他下的药,但是依照萧知非的性子,他必然是要将此事彻查清楚的,他否认了,最后就一定会查到母妃身上。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母妃认下这个罪。 他是皇家血脉,萧知非再一手遮天位高权重,总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但是若是查到母妃这里,事情就不一样了。 父王不一定会保母妃。 皇爷爷也不会保母妃。 在这场博弈里,只有他认下这个罪,才是最好的办法。 萧知非眸子渐暗,对宋重云低声道:“云儿先去整理一下,此事不急。” 如果对宋重云的汤药做了手脚的人真的是宋晋沅,即便他是纪王之子,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要不要他这条命,还要看宋重云的心意。 不知道为何,宋重云这样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说话时软绵绵的,望向他的眼睛泪水汪汪,让萧知非心里的硬壳忽然塌了一块地方,露出其中的柔软。 宋重云看萧知非知道了他的心思,心情也稍稍好了一点。 其实他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惩罚宋晋沅,而且这场架打下来,他想了想对方脖子上那五道赫然的血痕,觉得自己也不算是吃亏。 一番整理之后,宋重云从厢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收拾的还算整齐。 纪王妃和宋晋沅已经站了起来,看起来精神并不好,尤其是宋晋沅,狼狈不堪不说,脸上、脖子上、手背上都有些血痕在, 萧知非看着宋重云走过来,伸手将他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 宋重云的手又软又小,萧知非一只手便将他的两只手都紧紧握住了。 “宋晋沅,那日你送到云儿房间里的汤药里,是否被你下了情药?”他望向宋晋沅的目光如一道寒剑。 宋晋沅嘴唇发白,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纪王妃一眼,明显感觉到他母妃的神情不对劲,心里便又肯定了几分,可是他还是想在挣扎一下试试,于是抿了抿唇回答道:“将军,当日的汤药您身边的大夫是验过的,没有问题。” “哦?”萧知非唇角微微上勾,眉眼弯了下来,露出那种看似温和的笑容,道:“那就怪了,云儿除了那碗汤药,便再没喝过任何东西,那他中的情药又是从何而来呢?” 宋晋沅心口紧缩,额头冷汗涔涔,垂着眼睛道:“晋沅听说当日,有贼人混入六叔的房间,意图对六叔不轨,会不会那个人?” 宋重云知道他说的是当日出现在房间内,易容假冒护卫的那个“小厮”,其实事后想想,那个小厮的行为确实很奇怪,说他意图冒犯吧,他好像确实是在“冒犯”自己,但是所有的行为又显得十分刻意,不像他一直坚持所说的,是因为倾慕自己爱而不得,才想霸占自己的身体。 他更像是—— 受了什么人的指令,故意玷污自己来了。 如果真的如此…… 宋重云不仅打了个寒颤,那他们的心思也忒歹毒了点!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污他清白,然后破坏他和萧知非的婚约,让萧知非嫌弃他,讨厌他。 萧知非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一分。 然而他还是表现出那副不知喜怒的神情,只是声音更冷了,“听说?听何人所说?当日苍雪院内所发生的事情,除了我和杨副将,再无旁人知晓,世子又是从何知晓的呢?” 他眉眼突然弯了弯,轻笑出声,望向杨历久问道:“是杨副将说的吗?” 杨历久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跪下,伏地道:“绝对不是卑职说的,若卑职有说出半个字,便自愿当场切断一指。” 萧知非看看他,又望向宋晋沅和纪王妃,问道:“杨副将敢用断指发毒誓,不知王妃和世子敢不敢发誓呢?” 纪王妃咬紧下唇,忽而抬头,道:“萧知非,别人都怕你,本王妃可不怕你,你不过是个一品军侯,王爷却是大奉的亲王,就算药是我下的,你敢把我怎么样?” 宋晋沅着急的转身去捂纪王妃的嘴,使劲摇头,道:“母妃,你是气糊涂了?不可胡说,他们没有证据说是咱们下的药,若要有证据,他早就要直接抓人了!” 闻言,萧知非又笑出了声,“我确实没有证据,但是云儿说是你下的药,我信云儿的话。” 宋重云扭头去看萧知非,他没想到仅凭他的一个猜测和直觉,萧知非就直接下了决断,将毫无证据的事情,扭曲成了既成事实。 萧知非笑着说出这番话,本身就是一件最让人恐惧的事情。 宋晋沅急着辩解,他望望纪王妃,又看看宋重云,忽然举起一根手指,道:“本世子也敢发誓,若是六叔中的情药与我宋晋沅有关系,我自愿断一指。” 话音刚落,众人发现萧知非的手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宋重云离他最近,看的也最清楚,萧知非手中拿着的事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匕首。 萧知非将匕首递进宋晋沅颤抖的手心里,“是世子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动手。” 匕首上寒光森森,吓得宋晋沅手掌一软,“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嗯?” 宋晋沅忽然扑倒宋重云的脚下,付在他的脚面上,哀求道:“六叔!晋沅错了!晋沅不懂事,晋沅对不起六叔,六叔能不能劝劝将军,看在您与我父王是亲兄弟的份上,恕了我的罪!” 宋重云其实没太懂萧知非的想法,他试探的看向对方,却只能看见萧知非勾起的唇角。 “要不……再换个惩罚?”宋重云捏了捏萧知非的手指尖。 萧知非没说话,依旧盯着地上的宋晋沅笑着。 好像地狱使者一般。 宋晋沅眼泪鼻涕横飞,又是磕头:“将军,晋沅明日跟父王一起去萧府给六叔请罪,求将军网开一面!” 萧知非却好像突然合了心意,蹲下身子:“好啊,那你明日便跟纪王一起来萧府吧,你父王应该知道该怎么赔罪的,对吗?” 宋晋沅怔愣了一下,对上他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吓得冷汗涔涔。 他瞬间就懂了。 萧知非想要的赔罪到底是什么。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遇故人 随着宋晋沅和纪王妃一众人等的狼狈离开, 相国寺终于重新陷入了清净。 寺里的大和尚驱散了那些伸长脖子想试图凑热闹的百姓,将萧知非和宋重云迎到了后院的静室里。 住持无应大师来赔了半天的不是,又再三确认萧将军没有怪罪于相国寺的想法后, 脸色才缓上了几分颜色, 出门前一再恳请这二位贵客今夜一定要宿在相国寺内, 并且亲自为二人于后殿内供上长明灯, 交代妥帖后,才舒了口气走出静室。 宋重云看着无应大师关上门,才仰头有些迷茫的望向萧知非。 他不明白萧知非为何要纪王亲自上门,这其中又打的什么盘算? 萧知非将桌案上的素斋点心捏起一块,送到宋重云的唇边, 声音里已经没了刚才的阴森和冷意, “打架也消耗力气,肚子饿了吧?相国寺的素斋点心有些名气, 平常人轻易也尝不到。” 他看着眼前的人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像森林中迷路的小兽,茫然的看着自己,眼眶和鼻尖都有些微微发红,那些因为情绪激动而留在肌肤上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散去。 只是视线落到那双软若无骨的手上时, 却看见了一道刺眼的红痕。 香气扑进宋重云的鼻息内, 搅动了肚子里的馋虫, 他伸出粉红的舌尖, 浅浅的舔了一下点心。 萧知非其实早看穿了宋重云的想法,他一边喂着对方, 一边笑道:“明日,纪王一定会带着宋晋沅来萧府给你赔罪,我想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宋重云咬了一小口点心, 酥渣落在唇边,他的长睫扇动,问道:“将军到底想要什么?” 萧知非抬手在他的唇边轻轻擦擦,道:“属于你的东西。” 手指的温度炙热,擦过敏感的唇下肌肤,宋重云如同触电一般怔住,心口猛烈的跳动着,抬头间与萧知非的视线相遇,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透出的一丝火光,像是要化成丝线,将宋重云一圈一圈缠绕起来。 他忽然想到,自己为何要来这个寺庙里。 宋重云一下子跳了起来,慌乱的在房间里四处翻看,终于在一堆落尘的经书里找到了刚才那个大和尚所说可以去除邪念的《法华经》。 一只手还捏着被宋重云咬了一口的点心,萧知非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的离开,又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在屋里翻了一通之后,手里拿了本经书。 “云儿这是要做甚?” 背对着萧知非,宋重云干脆不转身,他轻轻吹掉了经书上覆盖的浮尘,道:“我要抄经。” “抄经?” “对!”宋重云垂着眼睛,尽量不跟对方视线相交,他拿着书坐到了书桌前,似模似样的抽出纸,开始研墨。 这间静室本就是供给香客来休憩的,房中备着所有抄经所需的物件,宋重云在经历了把墨溅出来、把笔掉到地上、把纸戳破洞几个不太顺利的过程之后,终于捏着笔去沾墨汁,提笔准备写字。 然后他就发现,他的袖子口又不小心沾上了墨汁。 宋重云的耐心终于在这一刻被消耗完,将手中的笔一扔,跌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 萧知非挑挑眉梢,拍拍手指尖的残渣,站了起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书院里没教该如何准备文房四宝?”他走到宋重云的身边,看着他被弄脏的衣袖,问道:“抄个经而已,云儿怎么如此慌乱?” 宋重云脸上挂满泪珠,细白的肌肤染上一大片红,本就湿漉漉的眼睛此刻更是蓄满泪水,他推了萧知非一把,哭音浓重:“都怪你!” 萧知非手掌顿住,“怪我?为何?” “若不是你,我就不需要静心,不静心也就不用去除邪念,那我也不会来这里,不会跟人打架,更不会要抄什么倒霉的经……” 萧知非:“……” 无力申辩。 不过,萧知非马上提取到重要内容:“你静心是因为我?” 宋重云抽噎了一下。 坏了,他说错话了。 “说呀?回答我!”萧知非突然伸手掐着宋重云的雪腮,将他的下巴抬起来,强迫宋重云与自己对视,“为何需要静心?” 宋重云惊慌无措的望着萧知非,红通通的眼眶仿佛下一刻就要碎了,他用力的摇头,嘟囔:“放开我……” 他如小猫般柔弱的眼神唤回萧知非的理智,他松开宋重云的脸颊,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萧知非指尖在宋重云的脸颊上擦了擦眼泪的痕迹,才道:“进来。” 门外进来的是个小沙弥,身材瘦小,宋重云只看了一眼,便看见他的右眉上一道长长的疤痕。 他垂下眼睛的时候,视线落在萧知非的手上。 他的手紧紧握成拳状,大约是因为太过于用力,关节处已经开始发白,甚至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宋重云赶紧抬起眼睛,看到萧知非眉心用力的皱成一团,唇瓣几乎没有血色,整个人都因为某种情绪而紧绷。 而更不可思议的,他在萧知非的脸上看到了激烈和恐惧两种情绪。 宋重云又再次看向那个小沙弥,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仰起头,望向萧知非。 那个小沙弥手中端的托盘掉到了地上。 “啪嗒!” 小沙弥瞪圆眼睛,捂着嘴无声地痛哭,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梨乐!” 萧知非压着喉间涌出的痛意,喊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小沙弥直直的看着萧知非,忽然猛烈摇头,他下一刻就冲了出去。 萧知非也从恍惚间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静室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宋重云。 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跟出去看看,这个小沙弥应该跟萧知非是旧相识,但是他们两个人的表情真的太奇怪了,那种疼痛的感情已经在他们的眼神中开始拉扯…… 宋重云瞬间觉得自己眼眶一阵酸胀。 这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萧知非这般冷清冷血的人,会对他这么动容,那一刻,宋重云很肯定自己看见了他眼睛里泛出的水光。 指尖紧紧陷入掌心肉里,他咬着唇瓣,最终还是狠下心来,追出去看看。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想知道。 飞快的走到了门口,宋重云却觉得腿变沉了。 他真的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为什么萧知非看起来那么在意他? 悻悻的收回迈出去的一条腿,他靠到了门上,感觉心里有点说不清的难受。 “殿下?你在这里干嘛呢?”杨疏从后边走过来,手上抱着一沓奏疏,皱着眉看向宋重云,“殿下,将军呢?他一走了之,把这些东西扔给我,我才不独自受罪呢!今夜必须跟将军在这里看完这些!” 宋重云眼睛红红的,仰起头看着杨疏,他哭腔重重,“将军跑出去追人了。” 杨疏怔愣了一下,“追人?有贼?” 宋重云轻轻摇摇头,“不是,是他认识的人把……” 杨疏忧心忡忡的看了看宋重云,还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将军能跑出去追的人,除了贼就只剩下眼前这个殿下了。 他没再问,而是抱着奏疏走进了静室。 “那杨某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杨疏将奏疏瘫在了桌案上,心里终于舒服了。 宋重云向外张望,萧知非还没回来,什么人是他都追不上的? 还是他已经追上了,两个人正在叙旧呢? 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杨疏刚好转过头,被吓了一跳,面色惨白,“殿下???” “呜呜呜……” “不是,我拿的这些奏疏是给萧将军的,不是给你看的,你哭什么啊!?” 杨疏手足无措,他做错了什么? “殿下……?” “呜呜呜……” 不是,这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正在这时候,杨历久一路小跑过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喊:“殿下!殿下!” 宋重云抽了抽鼻子,暂时停了哭泣,泪眼朦胧的看着杨历久。 他跑的有些气喘,叉着腰喘着粗气道:“殿下,将军让我告诉您……” 宋重云漆黑的眸子顿时圆了,就像一只突然进入避光的小猫,瞳孔变圆,他眼睛通红的盯着杨历久,“将军说什么?” “他说他有急事,不回来了,让您自己在相国寺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回府里。” “不回来了?”宋重云的眼睛夹带着水光,泛着红的眼尾,他死死盯着杨历久,“真的不回来了?” 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此时的杨历久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咧了咧嘴笑道:“嗯,不回来了。” “呜呜呜呜……他不回来了……” 宋重云再也控制不住眼眶的酸胀,泪水喷涌而出。 两位杨大人都傻了眼。 杨历久看看杨疏,嘴巴长大到能塞下个大苹果,眼神似乎似在问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疏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脑袋快要摇掉了,无声地告诉对方:他也不知道啊! “殿下?您可别哭了,这要是将军知道了,还以为是我没照顾好你,会罚我的。”杨历久毕竟跟宋重云更熟悉一点,他试着劝了一下。 本来宋重云哭得声音还是“呜呜呜”,但是听到杨历久说“将军”两个字后,他马上变成了“啊啊啊”。 咱就是说,这个劝人的活干不好也能死人的! 第42章 第 42 章 将军,你来了 “谁?”杨历久从宋重云的口中听到一个名字, 他瞬间脸色变化,目光陡然变暗,“殿下您刚才说将军喊得名字是谁?” 他整个人也变得奇怪起来, 搭在剑鞘上的手指, 微微颤抖。 宋重云重复道:“梨乐……我听见大约是这个音, 具体哪两个字, 我便不知。” 不止是杨历久,就连在屋子里的杨疏,也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人怔住,手中拿着的奏疏齐齐掉在地上。 杨历久眼睛里充着红血丝,许久才沉着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自然不是在问宋重云, 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抬起头与杨疏对视一会,才压着喉间的哭腔, 道:“想当年萧晏将军何等智勇,他麾下的丰嘉关守军何其威名远扬,震慑大奉西北境,戎狄、回纥、西陵数年之久,萧家上上下下无一不对大奉忠心耿耿, 可是萧晏将军却……” 他越说声音越低, 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 情绪几近崩溃, 满脸都是泪水,杨疏眼睛也是红通通的, 走过来一把搀住快要跌倒的杨历久,轻声道:“好了,别说了, 此事不是你可轻易谈论的!” 宋重云此时却止住了哭,他眼睫颤抖,开始思考。 难道这个小沙弥与萧知非的小四叔有关? 他知道小四叔是萧家的禁忌,也从萧知非口中知道了一些旧日的经过,要是顺这个线去思考,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也只有与小四叔有关的旧人能让他这般情绪失控。 宋重云抬头望向杨疏,索性直接问道:“这个梨乐是否是小四叔的旧相识?” 杨疏听他如此问,便知其多少知道了有关萧晏的事情,便点点头,小声道:“还是进屋说吧。” 萧晏是皇帝钦定的逆犯,实在不适合在此处堂而皇之地讨论,更何况杨历久本就是直性子,说话声音也大,若是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之话,那将军这么多年的筹划便要付之东流了。 三人进了静室,杨疏小心翼翼的向四周张望之后,才关闭房门,压低声音道:“殿下,萧晏将军当年在战场上捡了一名孤女,当时那小女孩病重至极,萧晏将军心软便将她带回了营帐之内,让军医给她诊治,大约半月之后,这孤女才清醒过来,后来将军又可怜她父母亲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便收养了她,认作义女,这个女孩名字叫梨乐。” “那后来呢?”宋重云越听脸色越白,心里多少有些不好的猜测,便紧紧咬着下唇,问道。 杨疏垂着眼睛,鼻尖红通通的,说道:“后来,萧家出事,梨乐也被抓进了大牢里,又、又受了一番磋磨,待到她听说萧晏将军一人承担下了罪责,便在狱中疯了一般要见当时主审此事的纪王以及刑部长官,再后来……梨乐确实见到了人,但她却却……” 杨疏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半个字。 宋重云似乎想起来什么,问道:“刚才见她,似乎不会说话?” 杨历久本是默默在一旁垂泪,闻言突然猛地握拳狠狠锤着桌角,恨不能咬碎后牙:“那群渣滓,都不是人!” 一句话似乎让宋重云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头紧锁,“难道梨乐的哑是被人为……” “畜牲!”杨历久又是一记狠狠地重拳。 “梨乐是被人逼迫抢占了身子之后,咬舌自尽,后来没死成,又在监牢里无医无药,变拖成了哑症。” 宋重云内心震惊,对梨乐的遭遇又多了几分同情,他眼眶湿润忍不住哭了,问道:“那后来为何梨乐没有被一起放出来?” 杨历久双手握成拳,双目通红,道:“因为梨乐被他们带出去折磨,后来又将人给卖了,将军后来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只是一直没有音讯,前些日子才听说又被卖到了伏牛村一个屠户家中,等我们赶去的时候,梨乐又再次跑了……” 宋重云内心收到的震憾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悄悄落泪,低低呢喃:“为何要这么对一个女孩呢?” “梨乐姑娘,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曾是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女罗刹,她的勇气和坚毅,是让多少男子都汗颜的!他们惧怕萧家,就连梨乐这样的女将军他们也害怕,所以一定要毁了她……” 听闻此言,一股难言的不适便翻涌上了宋重云的心头,他仿佛回到了那日被人下了情//药的场景,指尖都跟着战栗起来。 是啊,他们一贯如此的作风,得不到便想着如何彻底毁掉! 卑鄙! == 宋重云一夜辗转难眠,半夜睡不着干脆悄悄自己去了寺庙正殿,跪在佛像前,默默念了半夜的经。 是给梨乐念得。 听闻这个故事之后,他内心久久不能平复,想不出一个征战沙场类似“花木兰”般的女将军,是如何在这帮腌臜小人手中被折磨的,杨疏说的隐晦,但是宋重云不傻,他每个字都听懂了,虽不能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但是,他敬重英雄,也希望梨乐的后半生不再颠沛流离。 早晨,日头刚刚升起,萧知非便依诺来接他了。 宋重云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扑进了他的怀里。 忍不住流出的泪水,打湿了萧知非的衣襟,良久,他才抽噎着问道:“将军追到梨乐姑娘了吗?” 宋重云清瘦的肩膀在萧知非的怀里,轻轻颤抖。 萧知非的目光沉凝,随后道:“追到了,已经安置在了梨苑。” “梨苑?”宋重云仰头细细读着这两个字。 “是。”萧知非神色紧绷,道:“梨乐身份特殊,不适合回萧府。” “那我能去探望一下她吗?” 萧知非看着他,眼神倒是比平日温柔不少,良久才道:“此事以后再议,眼下对云儿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宋重云心里空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将那种情绪抛弃,问道:“何事?” “纪王会带着宋晋沅来萧府,给云儿道歉,到时我们便可趁机拿回属于云儿的东西。” 宋重云此时才有心思好好端详萧知非,见他肤色苍白,眼眶下还洇着一层淡淡的青霜,应该是熬夜来着,瞧着极其憔悴。 想着萧知非最近似乎都非常的忙,便又问道:“将军脸色不好,最近事务太忙了吗?” 萧知非力气缺缺,带着气音的笑,明显比之前虚弱了很多,“云儿是在担心我吗?” 宋重云感觉到了一种被火炙烤的潮湿,他惊讶的仰起头,望着萧知非:“嗯……?” 眼前晃过一抹线条清晰的下颌,热气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最近确实太忙了,太医建议最好是将陛下安置到温暖湿润的地方养病,而西南的南理国又欲派使臣来我大奉,朝见圣上。” 说着,他缓缓弯下身子,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搭在宋重云的肩膀上,整张脸埋进他的衣衫里。 吻再次落在脖颈露在外面的肌肤上。 宋重云举着爪子,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咪,就连瞳孔都微微放大变黑。 “将军……” “别说话,让我靠一会,我累。” 爪子被缩在半空中,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他知道萧知非很累,所有的事情仿佛都被放在这个年轻的肩膀上。 大奉的政事、朝堂的党争、萧家的血海深仇、还有他这个假太子的一切一切。 不知道为何,宋重云觉得心里有个地方仿佛一下子就塌了一块,里面汹涌澎湃的潮水无情的拍打着,试图冲破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 冬日的风刺骨的很,吹动着苍松油柏,树叶缓缓摇晃,沙沙作响,将一些残留的雪吹落下来,一团一团的掉落下来。 砸在脚边。 “咱们回家吧。” 萧知非抬起下巴,弯着腰看着宋重云,“回家,还有好多事要云儿和为夫一起面对。” 宋重云身子一震,望向对方的眼睛,“为夫?” 萧知非垂着眼似乎在笑,声音有些沙哑,“是,我会娶云儿的。” “可是……?” 接着,有人在身后呼喊道:“将军、殿下,该回府了。” 萧知非笑着缓缓靠近,宋重云心口紧张无比,紧紧闭上了眼睛,对方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即道:“走吧,云儿。” == “父王!”宋晋沅跪在纪王脚边,额角上隐隐有一片红印,他又伏在地上,磕头哀求:“父王就去萧府服个软吧!” “本王凭什么给他萧知非服软?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王给他服软?!” 纪王握住手边的茶杯,用力举起向着地上狠狠一摔,“呸!” “父王,您知道的,萧知非本就记恨着您,当年萧府那案子可是您审理的,他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宋晋沅整个人趴在地上,颤颤抖抖。 “那、那案子是父皇交予本王审理的,他记恨本王做什么?!要记恨也该记恨父皇!” 纪王闻言语气稍稍弱了一些,但仍是不愿意同宋晋沅一起去萧府道歉。 “父王!且不说萧府那案子,但就是我那六叔,当年他的母后魏皇后母家所犯之事,就当真与您无关吗!?您就不怕六叔这次回来,与萧知非一同将旧案重提?到时候皇爷爷还会维护您吗?皇爷爷忌惮萧府,他默认您和四皇叔给萧家做实的罪名,但是六叔当年之事可不同啊!皇爷爷最疼六叔,他若知道此事原委,您、您……” 宋晋沅声撕裂竭,抱着纪王的裤腿,两眼通红。 “本王……”纪王长长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去趟萧府罢。” 宋晋沅喜极而泣,点着头站了起来,捏着袖子把眼角的泪痕擦干净,连声应和。 第43章 第 43 章 喝的是眼泪 萧府, 西院。 宋重云坐在桌案前,手中捏着根毛笔,双眼放空正在发呆。 他和萧知非极少在白日里这样单独相处, 多少有些尴尬, 于是宋重云便想起了自己还有书院留的功课, 因着之前种种诸事耽搁, 那些功课他还未曾动笔。虽不知年节之后还是否需要再去书院读书,但是提前将功课完成,总是比最后临时抱佛脚要好些的。 再说他实在不知道单独和萧知非在一间屋子里时,该如何相处。 可是,他看见那些功课就开始头晕, 每个字都认识, 合在一起却看不懂了。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管家来报, 纪王送来拜帖。 此时,萧知非正在懒懒的靠在床边榻上,半闭着眼睛,他拍了拍身旁的软凳,道:“云儿坐在这里吧。” 宋重云听到这个倒是来了兴致, 便又在萧知非身旁坐下, 等候了一会儿, 杨历久行色匆匆进来, 禀报道:“将军,纪王和世子到了。” 萧知非神色自若, 唇角扯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边请进来吧。” 杨历久问:“请来西院吗?” 萧知非嗯了一声:“我身子不适,就让他们直接来西院吧。” 杨历久领了命令,便走了出去, 宋重云却站起来,他试探的问道:“将军可要我回避?” 其实他并不想走开,到是想看看那父子两个又会上演什么剧本,更想知道萧知非会如何惩罚他们。 闻言萧知非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掌,道:“既然他们是来给你道歉的,你自然是要留下来。” 宋重云重新坐了下来,却听见萧知非道:“云儿,我口渴了,给为夫倒杯茶来,为夫好累不想起身。” 听到这句话,宋重云“哦”了一声,然后端起茶杯,送到萧知非的面前,道:“将军喝茶。” 萧知非向前凑了凑,“喝不到。” “那我扶将军起身。” 说完宋重云伸手要托萧知非的脖颈,哪知却被对方挣开,道:“我累,起不来。” 宋重云有点懵,起不来怎么喝水? 古代又没有吸管,总不能倒进口中吧? 见他发呆,萧知非开口道:“云儿喂我喝吧。” “……” 喂? 怎么喂? 宋重云想起了电视上面喂水的情景…… 萧知非不会是想让他嘴对嘴的喂吧? 额…… 不知不觉间臊红了脸,犹豫着到底要喂还是不喂。 哪知这边却听见萧知非极轻的嗤笑,他忽而贴近,道:“云儿在想什么?为何脸都红了?” 宋重云看着他毫不费力的起了身,握住茶杯将茶水送进了口中,便才后知后觉对方是在逗弄他,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 正在此刻,杨历久在门外通报:“将军,殿下,纪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到了。” 宋重云向后撤了半步,萧知非则是瞬间收了笑意,又懒懒的靠在了榻上,闭上眼睛。 纪王本就身材壮硕,一贯气势强,他昂头背手跨过门槛。 “萧大将军!” 一开口就是让人生厌的语气。 萧知非也没有睁眼,而是淡淡道:“纪王殿下来萧府,萧某本该亲自迎接,可惜萧某这几日在英灵殿实在太累了,起不来身,只能委屈殿下来西院了。” 要说萧知非这人说话的艺术也确实厉害,明知道纪王最嫉妒的便是他能进英灵殿,偏就挑着他最不爱听的话说。 果不其然,纪王鼻息微颤,轻嗤一声,道:“不敢劳烦萧大将军!” 一时之间,房间里空气都有些凝滞,但纪王虽没脑子,但也知道今日来萧府的目的,还是不情不愿的扯了扯手中攥着的麻绳,道:“今日本王是带逆子来给萧大将军赔礼的。” 说完又对着门外喝道:“逆子还不滚进来!” 只见下一刻宋晋沅五花大绑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跪在地上,道:“将军、六叔,晋沅错了。” 他头发蓬乱,眼睛通红,衣衫凌乱不堪。 与当日初次见面时皎皎君子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就完了?” 萧知非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纪王问道。 纪王一怔,“什么?” “萧某是问,这就是纪王殿下的赔礼了?” 纪王横眉冷凝,“萧知非,你不要太过分!!” 萧知非嗤笑:“哦。” “你哦什么?” 萧知非:“哦就是表示,萧某知道了。” 纪王嗤声:“既然已道歉,本王便走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要走。 却听见萧知非淡淡的笑着说道:“我不接受。” 纪王停下,转过身眉头皱着,表情阴阳不定,整张脸显出怒气,“萧知非,你只是臣子,本王是皇子,今日能亲自登门道歉,已经是给了你莫大的脸面,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宋晋沅听见这话,慌乱的赶紧仰头道:“父王!” 萧知非手指拂在腕间的佛珠上,轻轻捻动,道:“萧某看纪王并不是来道歉的态度,不如二位回去再好好聊聊,或许世子并没有把事情传达清楚。” “清楚!清楚了!”宋晋沅着急的出声,他跪着往纪王身边蹭了蹭,哀声道:“父王!” “世人都道纪王的长子是君子,品行高尚如皎皎明月,甚得陛下的圣心,更有人猜测陛下有意将皇位传给纪王之子,只是萧某不知道,若是陛下知道他宠爱的皇孙竟然用这种腌臜手段,对付自己的亲皇叔,会作何想呢?会不会觉得他被蒙蔽了?又或者觉得……” 萧知非顿了顿,每个字都如玉珠落盘般清晰,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听起来语气阴晴不定,让人有种阴森可怖之感。 “觉得什么?” “觉得纪王父子是故意针对幽王,觉得魏皇后母家谋逆之事或许与夺嫡有关?觉得纪王当年是想废除太子,而好让自己有机会谋得太子之位?” “闭嘴!”纪王气得脸色铁青,他嘴唇颤抖着:“你胡乱说的话,父王就会信吗?” 萧知非又笑了,“纪王殿下又怎么知道萧某是信口开河?” 纪王整个身子一震,咬牙切齿的道:“够了!萧知非,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知非唇角上扬,身子向后靠:“萧某回建安城的第一日,便对云儿说过,定会帮他拿回属于他的东西的。” 良久,纪王才冷哼一声,道:“原来你打的是纪王府那宅子的主意。” 萧知非没说话,而是再次闭上了眼睛。 宋重云也终于懂了萧知非那句话的意思—— 属于你的东西,我会一一帮你拿回来。 == 入夜,从下午便开始阴沉的天,终于开始下雪了。 雪花簇成一团,从漆黑的夜空中飘落,落在树枝上压得“呀呀”作响。 “哗啦!” 酒杯落地摔碎的声响打破了这雪夜的宁静。 凉亭的石桌上凌乱摆着些小菜,因着天冷,菜碟都拿小火炉暖着,然而此刻那些火炉里的火已经熄灭。 菜碟旁边横着两三个酒瓶,宋重云捏着酒瓶使劲晃荡,他面色酡红,眼皮醉得已经睁不开了。 英月已经是第三次来添炭了。 也不知为何,这冰天雪地的殿下就非要在院子里饮酒,说什么这是“拉满”。 她不懂什么事“拉满”,只知道殿下从一开始的好心情,越喝越低落,喝到现在便开始两只眼睛红红,含着泪想哭了。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让他如此伤心? 其实宋重云一开始确实是因为雪景太美,而突发奇想的想在雪中饮酒,感受一下独属于这个时代的浪漫,但是一瓶梨花诺下肚后,他便开始有些迷糊了,一会想起了自己穿越时空就遇到萧知非这个疯子的悲惨命运,过一会又觉得萧知非总是出现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会又想到了远在另外一个时空的父母…… 喜喜怒怒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轮换,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到最后,他忽然开始害怕。 因为他发现他所有的思绪都是围绕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是他最想逃离的人。 喝着喝着他渐渐不省人事,口中不住的呢喃:“我到底、是谁……” 是颜安青? 还是宋重云? 一开始他那么排斥当宋重云,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好像越来越喜欢自己是宋重云这个身份了。 不是他贪恋这份权贵,而是因为如果他是颜安青,他就要离开,就要走。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不想走了?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贪恋起了宋重云这个身份。 可是,他贪恋的真的是身份吗? “呜呜呜……” 好难受,脑袋好痛。 谁能来救救他? “不要他……” 可是他却刚刚“送”了他一座宅子。 好难过。 英月根本听不清宋重云在嘀咕些什么,她想要去找人来帮忙,虽然亭子里燃着三个炉子,可是毕竟天气寒冷,这凉风吹到人的身上就往骨头缝里钻,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跟将军交代啊! 她急匆匆的想要跑去找人,一抬眼却看见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庭院里。 “将军,殿下他好像是醉了。” “抬回去。” 宋重云头沉的很,这古代的酒喝着甜,后劲却大得很,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他忽然很想躺在雪中,就让冰冷的雪把自己冻清醒好了。 他醉呼呼的站起来,还没走就直接要向后仰。 很努力想要保持平衡的宋重云,手脚并用的挣扎了许久,却依旧是无用。 眼看着身子就要栽倒,却忽然感觉有个人从后面将自己抱进了怀里。 “酒量不好,为何还要饮这么多?” 宋重云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我没喝酒……” “喝了。” “我喝的是……我的眼泪……” 第44章 第 44 章 云儿不怕,为夫在 人刚抬着迈进门槛, 经过桌子时,宋重云忽然睁开了眼睛,不停的甩动手臂, 口中叨念:“不上床, 还要喝酒!” 要不是萧知非一把抓住, 他差点滚落下来。 “你们先出去, 送两瓶酒进来。” 萧知非将人搂在怀里,却没想到宋重云像个小兔子般跳到了旁边,歪歪扭扭的坐在椅子上,满眼迷离:“我没醉,不要你扶。” “行, 没醉, 我也不扶。” 很快便有仆从端上来两瓶酒和一些小菜,又按照萧知非的吩咐, 多添了个炉子,放在宋重云身后。 萧知非畏热,将外衫一并脱去,上楼换了寝衣,等他再下来的时候, 便看见人又噙着泪笑着灌酒。 他赶紧走过去, 一把夺过酒瓶, 道:“不是说要一起喝吗?怎么自己喝起来了?” 宋重云木木的甩甩头, 拿起桌上的另一瓶酒递给萧知非,“你喝这个, 不要抢我的。” “什么……?” 萧知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重云从自己手里抢走了刚才他喝的那瓶酒。 宋重云把另一个酒瓶往前推了推,道:“这个才是你的。” 说完, 他拿自己手中的酒瓶碰了一下萧知非面前的这个酒瓶。 “干杯!” 萧知非顿了一下,还是举起酒瓶学他的样子,灌了一大口酒。 “云儿喝酒是哪里学的规矩,都不用酒杯的吗?” 萧知非戒酒已有八九年,他的军营之中也禁止饮酒,一口烈酒下肚,不免有些不适。 抬眸间看见一身淡蓝色衣衫的宋重云,指尖霎时有些酥\\麻感缓缓流过。 就连呼吸间也仿佛能闻到梨子酒混合着男子的体香。 宋重云:“我们那里的规矩,男人间喝酒还用什么酒杯,不都是对瓶吹吗?” 他好像忘了,对瓶吹的不是白酒。 “不过,我们那里的酒,比这的更烈更辣,度数要高许多。”宋重云双眼迷离,摇摇晃晃。 “度数……?” 宋重云汪着眼睛看他,抬手摆了摆,“嗯,度数。” 身子歪了一下,直接栽进萧知非的怀里。 他手指胡乱抓了两下,指尖无意勾住萧知非寝衣的系带,宋重云捏着那带子,“嘿嘿”笑了两声,又抬手轻轻一拉。 前襟便被他拉开了。 露出大片的胸前肌肤。 宋重云迷迷糊糊之间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盯着那片隆起的胸肌,眨眨眼睛。 良久,才道:“你那块疤,我这里也有。” 指尖抬起,触到萧知非的肌肤上,手指又软又凉,碰上皮肤的那一霎,就让萧知非浑身都被点燃了。 “哦?是吗?” 萧知非觉得灌下的那口烈酒在胃里翻滚,腾出更加炙热的气息,他把宋重云抱到桌子上,“我也要看你的疤。” 说完,衣料摩挲,厚实的手掌抓着领口,只微微用力,便扯开了大半。 指肚上覆盖着粗粝的茧子,划过细腻雪白的肌肤,微微颤抖。 萧知非指着胸膛上的一处,问道:“是这里吗?” 他的肌肤细白如玉,光滑柔软,一眼望过去仿佛被月光轻轻拂过,散发出迷人的光芒。 粉红色的“疤痕”宛如白玉有瑕一般,萧知非看着那里,忽然俯身向前,吻了上去。 宋重云脊背僵直,他舔了下唇,“没骗你,对吧。” 萧知非仰起头,“傻瓜,这不是疤痕,是胎记。” 宋重云垂眸,想了好一会,才轻轻重复:“胎记……哦,对哦,是胎记。” 话音未落,他又感觉到自己某个地方被吻得湿漉漉的。 并且,那个吻还在继续。 宋重云又麻又痒,他微微后仰,“咯咯”笑了。 但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某个白日还说自己累得起不来的人,已经将他横抱起来,飞快的向着楼上冲刺。 “为夫想快点知道,云儿的这块胎记和为夫的疤痕,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 宋重云迷迷糊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衣衫到底是在桌子上的时候,就掉了,还是在上楼梯的时候滑落的,反正他被萧知非吻得满面绯红,直到呼不上气,听到了他这样说。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问,怎么才能知道是不是一模一样,就立刻知道了答案。 == 翌日,宋重云浑身又酸又痛,开始回忆昨夜到底又做了多少荒唐的事。 他舔了舔唇边残留的蜜汁,想起某人把用来解酒的蜂蜜洒在身上,还美其名曰说什么可以试试疤痕和胎记的贴合程度? 最后这些个蜂蜜又被某个舌头一一舔舐干净。 宋重云总算是明白了,萧大将军已经把他的疯批在床事上展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这浑身的黏黏腻腻,总要洗个澡才能解决。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就听见萧大将军在喊他了:“云儿,下来沐浴。” 他裹着脏兮兮的寝衣,光着脚丫快速的下了楼梯。 盥洗室是个硕大的水池,现下已经倒满了热水,屋子里氤氲潮湿,侍候的仆从点了炭,生了炉火,又仔仔细细的盖上了罩子,最后将厚厚的棉帘垂下,这才垂着手走了出去。 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 萧知非为他宽衣,水汽缭绕,唯有衣料摩挲的声响。 宋重云垂下头便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红痕,顿时又觉得脸上烫的厉害,他转过身子,视线上移瞧着萧知非,又觉得他的身上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锁骨上是他的咬痕。 可见昨夜有多激烈。 明明只喝了一点酒,怎么就这么放纵了? 萧知非拉着他的小臂,走进了水池里,没在热水里,宋重云顿觉舒畅不少。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热水里,拿起一只水瓢,舀着热水从自己的肩膀上淋下去,又瞧了瞧坐在对面的萧知非,宋重云再舀了一瓢热水,缓缓走过去,抬着手从他的肩头淋了下去。 “这几日大约就要动身去南渡行宫,陪陛下修养,云儿让英月收拾些轻薄衣衫准备着。” 萧知非半侧着头,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说道:“届时,南理国的使臣也会去南渡行宫,朝见陛下。” 宋重云抿了下唇,问:“都去吗?” “你、我还有纪王以及十二皇子,都会随行伴驾。” “那贤王不去?” “贤王留在京中监国。” 宋重云手上顿了一下,有些不解,“为何是贤王监国?” 萧知非扬起一抹笑,看起来是那么柔和,“纪王推荐,我默许,此事便定了下来,怎么云儿有何不解?” “确实不解,贤王……” 看不出真学识,倒总是假模假样的。 萧知非笑出声来:“大约有人想立威吧,既然他们要斗,那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有何不好?再说,这段时间为夫是真的有些累了,不如就让贤王来但此重任吧。” “这样真的好吗?” 宋重云总觉得这样诺大江山交给贤王此人来负责,有些不太靠谱。 “有何不好?”萧知非笑着反问,他抬手握住水瓢,替宋重云舀了热水淋下,“贤王不是一直想将手伸到内阁之中吗?我便给他这个机会,算是顺水推舟也给了纪王脸面。” 萧知非说得十分轻松,越是这样越让宋重云觉得有问题。 忽的,萧知非抬手抚上他的眉心,轻轻揉搓,“不要皱眉。” “不好看吗?” 宋重云垂眸问道。 萧知非下颌微微扬起,喉头滚动,往宋重云的鼻尖凑了过去,“云儿怎样都好看的。” 声音低沉,带着宿醉的微醺。 宋重云猛地抬起头。 这声音越听越不对劲,昨夜还没折腾够吗? 他欲向后退,却还没来得及,便被萧知非握着了手腕。 “云儿……” 他把宋重云往自己的胸膛上使劲一拉。 声音低哑又带着几分撩人。 宋重云觉得小腹处发暖,总这样谁受得住啊? “云儿,若是去了南渡行宫,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这么方便了,不如让为夫一次吃个够,好不好?” 宋重云的耳背开始发烫,腿轻轻颤抖。 “我们还未成亲,夫这个字不合适。” 萧知非勾着手搂住他的后颈,两个人的额头碰着额头,他压低声音:“那什么字合适?我记得云儿昨夜似乎喊的是……宝宝?” 宋重云真想把头扭得远远的,好让宝宝这两个字没机会飘进他的耳朵里。 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词? 不可能,这不是他。 “昨夜云儿叫我,宝宝,叫得声音好大呢!宝宝轻点……宝宝这里不行……宝宝别……” 宋重云羞得赶紧抬手捂住他的嘴巴。 怎么会有人把床笫间的话拿出来说啊! 萧知非伸手握住他的手,俯身向下,气息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云儿,我好喜欢,喜欢你的反应,喜欢你的那些话,再说给我听好不好?” 他的尾音几乎要将人烫哑了。 宋重云后脊紧绷,他根本不需要回答,因为下一刻那滚烫的唇瓣就贴了上来。 仿若粘了胶,牢牢的挨在一起。 宋重云手中的水瓢掉落,身子渐渐开始发软,他总是能很快挑起他的反应。 他感受到了萧知非贴过来的炙热胸膛,以及那颗在里面疯狂震动的心脏。 宋重云头向后仰着,眼睛闭上,指尖蜷着,又被那双有劲的手掌攥紧,指间撑开,带着双臂举过头顶,牢牢按在水池边缘。 他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耳边响着唇齿间的粘黏声。 他们在接吻。 他被吻得不能自已。 没有感情的人做事之前也会接吻吗? 会吻得天晕地旋、头脑空空吗? 会吻得四肢发软,浑身无力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和萧知非正在做着这样离奇的事情。 就在此时,耳畔却响起了那个撩人又低沉的嗓音:“云儿,转身。”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就被人抱着转了个身。 那双粗粝的手掌握在了他的腰间。 水池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波纹带着他的膝盖,一下一下的碰触着水池边。 …… 不知多久以后,宋重云眼眶红红的趴在水池边缘,四肢无力的垂着,像是一滩软绵绵的牛奶。 “将军……今日不去英灵殿了吗?” 他浑身无力,就连说话都有些费劲。 若不是水池里的水温度开始下降了,有些事情是不会停止的。 萧知非在他的耳后轻轻低语:“我真的不想去,想在这里一直陪着云儿。” 可是宋重云不想。 他觉得那样他会死。 行伍之人的体力真的无敌,好像总也用不完,一波接着一波的战斗,根本不肯投降。 无论宋重云投降多少次,对方都好像没注意到一样。 可是也是这样的不知疲惫,似乎让宋重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这种愉悦无关感情,单纯只是身体上的感受。 萧知非终于从水池中上来,拿着旁边的浴巾给宋重云擦拭,又把人像翻咸鱼一样翻了过来,认真的擦了一遍。 他拿了备好的干净衣衫,披在宋重云的肩膀上,道:“等我回来,一起去梨苑吧。” 宋重云僵硬的抬起头,“嗯?” “你不是想看看梨乐吗?” 宋重云点点头,哑着嗓子:“好。” 他望向萧知非,看着他还没穿好衣衫,露出来咬红的痕迹,又觉得脸上滚烫。 都怪萧知非。 == 宋重云这一遭是彻底被折腾的不轻,萧知非走了之后,他又爬回床上钻进了被窝,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间英月来叫过他一次,大约是叫他吃午膳的,他翻个身就又睡了过去。 等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想着萧知非说过回来后会带他去梨苑,宋重云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忍着浑身的酸痛换了衣服,吃了块点心的时间,萧知非就回来了。 梨苑冷清,门口只点了两盏灯,在风中飘摇,任谁也不会将这样素雅的庄园与权势滔天的萧大将军联系起来。 梨乐已经换回了女子的衣衫,长发挽成了简单的发髻。 不同于宋重云的明艳的面容,梨乐的五官长得更加温婉,生得是清丽纯净,气质上也与宋重云所想象的女将军不同,更像是春冰初融的溪水,透着淡淡的疏离。 宋重云在打量梨乐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她不能说话,只能点头施礼,又望向了萧知非,似是在问询宋重云的身份。 萧知非命人备了纸笔,放在梨乐的面前。 他看了看宋重云,眼神陡然温柔起来,介绍道:“梨乐,这是幽王殿下,也是义兄的未婚妻。” 梨乐眉心微微蹙着,再看向宋重云的目光多了几分犀利,良久她才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写完,她展开纸。 【他可是从前的废太子吗】 萧知非点点头,回答道:“没错,便是他。” 梨乐摇摇头。 萧知非不知其意,问道:“怎么?” 梨乐只能提笔再写,【兄长喜欢男人吗】 她目中满是疑惑,却急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来。 宋重云大约知道她的意思,便替萧知非解释道:“我与将军只是合作关系,并非真的爱人。” 他没注意到他的这句话一出口,萧知非脸上颜色陡然变了。 但是梨乐却似乎更愿意听他这样的解释,赶紧使劲点头,指指萧知非又指指宋重云,随后又在纸上提笔写下: 【这样便好】 萧知非目光冰冷,望向宋重云。 宋重云背后一阵寒冷,赶紧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萧知非的神色。 却不知他为何又变了脸。 后面,萧知非又嘱咐了梨乐几句,让她暂时不要离开梨苑,有任何需要可以跟这边的管事说,另外会替她找个大夫来。 梨乐则是使劲摇头,她张开口,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微弱声音,只能再次提笔写字: 【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军营】 萧知非的目光落在梨乐焦急的脸上,良久他才说道:“此事暂不要提,为兄现下不会让你离开京城,日后你若是养好了身子,再说此事。” 梨乐皱着眉摇头。 萧知非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梨乐的面前,他突然声音里多了些温柔,薄唇轻启,淡淡的问道:“你难道不想看着为兄帮小四叔和你报仇吗?” 此话一出,梨乐瞬间停下所有手上的动作,她的眼眶忽然红了。 泪珠凝在眼角,颤了很久,还是被主人憋了回去。 最终她重重点点头。 也就是在那一刻,宋重云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属于行伍之人的杀伐煞气。 “为兄一定说到做到,不会让小四叔的血白流,不会让你的委屈白白承受,不会让丰嘉关数十万兵士的心寒了,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若不是四叔,我们萧家怕是早就全部都化成了白骨,这些年,我时时提醒自己,绝不会忘记这血海深仇。” 梨乐眼中的泪,终于还是扑簇簇的落了下来。 她哭着提笔写道: 【我想去祭奠义父】 良久,萧知非才道:“好吧,梨乐此事我会安排的,只要你乖乖的待在这里,过几日我会陪陛下去南渡,到时为兄会把杨历久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你知道了吗?” 梨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点点头。 == 回萧府的路上,萧知非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看宋重云一眼。 宋重云抬眼望了望,忽而笑了。 他扯着萧知非的袖子,问:“将军可是生气了?” 一道冰冷如箭的目光向他射了过来,“合作关系?” 宋重云“哦”了一声,才知道他原来气的竟是这句话,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最甜的笑容,道:“将军误会了,梨乐说话不方便,我是怕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我和你的关系,便找了个更好接受的理由,否则该如何解释?” 说我们是床上的关系吗? 萧知非眼神似乎缓和了些。 正在此刻,他突然眉头紧皱,一把将宋重云揽进了怀里,另一只手捂着腰间的匕首,“外面有埋伏。” “什么?” 宋重云还没问完,就被萧知非把脸按进了胸膛里,他用自己的大氅将宋重云整个罩住,在他的耳边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云儿都不要出来看。” “你要做什么?” 宋重云挣扎了一下,反而被按得更紧。 “别乱动!我不确定这刺客是冲你而来,还是冲我而来,也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但是你不要害怕,我会护着你的,没人能靠近得了你。” “萧知非,我想看……” “不要看。” 话音刚落,便听见四周传来“嗖嗖”的箭矢刺到马车上的声响。 “将军!有刺客!” 杨历久在车外大喊。 萧知非沉声吩咐道:“将马车往树林里开,我们借着树影掩护跳下去。” “是!” 宋重云伸出手,紧紧环住萧知非的腰。 “云儿不怕,为夫在。” 第45章 第 45 章 将军要碎了 马车急速向着树林冲了进去, 杨历久抿着唇拍了拍马匹的右臀,暗自道了声:“珍重老伙计,明日我再来接你!” 说完, 他冲着马车内警示后, 三个人齐齐弃马跳车。 跳车的瞬间, 杨历久也放出了萧家军特有的示警焰火。 宋重云紧紧搂着萧知非, 落地时也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 马儿还在向树林深处奔驰,吸引了刺客的注意力,三人小心翼翼的跑到了坡头处,趴在了混着雪的枯草丛里。 那些刺客终于追上了马车,发现里面早已经人去车空, 便又开始向着四周搜捕。 宋重云攥紧了萧知非的衣袍, 手指尖不止的发抖。 从他成为宋重云那天起,已经三次有人派刺客要来杀他了, 而且一次比一次人多,以至于这次萧知非亦不愿硬碰硬。 到底是谁,要杀死他? 几名刺客已经开始往他们的方向追捕而来,萧知非面色倏忽一冷,与杨历久对视片刻, 下一瞬, 杨历久突然跳起, 长刀挑着地上的残雪, 冲着那几名刺客的方向使劲一挥,宋重云完全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萧知非搂着往另一个方向急奔。 他们跑的极快,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情况,时不时萧知非还会停下来砍断周围的树枝做掩护。 宋重云根本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 他只感觉到有刺客追上来,又被萧知非几下击退,于是又继续跑,跑到最后,他的身上、脸上都沾满了鲜血。 宋重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整条腿都像灌了铅,根本迈不开一步。 “将军、我跑不动了……” 不远处的两名刺客,已经跨过同伴倒下的尸体,冲着他们飞奔而来。 萧知非忽然蹲下身子,拍了拍自己的后背道:“上来,我背你。” 宋重云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若是没有他,他们可能早就杀出重围了吧。 萧知非为了保护他,才会这么狼狈的吧。 他是大奉第一高手啊! 所以在萧知非要被他的这一秒,宋重云忽然萌生出一种不想在拖累他的想法,他拒绝的很迅速,“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萧知非根本没时间去猜他的心思,他一只手握住宋重云的小腿,一只手揽着对方的腰际,直接将人扛在了肩膀上。 “别乱动!” 宋重云还在扭动身体。 “将军,我不想、拖累你……” 萧知非飞驰在蜿蜒的树林里,倏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湿了一块。 他一向耳力优于常人,此时已经听见了增援的脚步声,萧知非突然停了下来,把肩膀上的人放下。 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萧知非道:“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累赘,我不允许这么说!” 说完他一个跃身跳到半空中,径直冲着一拥而上的几名的刺客迎了上去,只见他先是两腿夹住一人脖颈,空中飞旋三四圈之后,再将此人甩了出去,随后一剑刺向迎面而来的人咽喉,拔剑,鲜血喷涌。 又见一人冲宋重云而来,萧知非便从背后飞起一脚,正中后心。 那人口喷鲜血,倒了下去。 然而此时,援兵也已经到了。 萧知非单膝跪在那刺客的肋骨上,一拳砸向他的面颊,刺客的牙齿混着血喷到旁边地上。 他轻轻笑道:“原来你的毒藏在这里了。” 说完他又对着来增援的武将道:“将此人绑到刑部大牢里,要活的!” 处理完这里的事务,才看到杨历久浑身是血的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大约是撑着一口气,在看见萧知非的瞬间,才“咯噔”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 “带军医来了吗?” 宋重云第一次在萧知非脸上看见了焦急的神色。 “属下收到信号,便急匆匆赶来,未曾带着军医。” 回话的是宋重云并不认识的一名军官。 “先将杨副将带回大营里医治,没我命令,所有人不得出兵营。” 那军官领了命,又赶紧将杨历久抬了下去。 收拾完这里的一切,那军官来报:“将军,要不还是末将陪您回城吧?” 萧知非摆摆手,道:“不,你回军营主事,英来这两日便会回来,告诉杨历久,让他好好养伤,拨两名兵士陪我回去即可。” “是,将军。” 那军官很快安排了两名亲卫护送他们,他道:“将军,你们是去别苑了吗?” 萧知非将宋重云抱到马背上,对那军官道:“保护好梨苑里那位。” “卑职遵命!” 风吹过林木,发出飒飒之音。 萧知非嘱咐妥帖之后,便也跳上了马匹,揽着宋重云往城门口处缓缓骑行。 宋重云经此一吓,此时还未还魂,整个人都是木木的,他坐在马背上,随着马儿的走动而上下颠簸。 萧知非贴在他的身后,风一吹,两个人身上的血腥气都渐渐散了出来,扑到宋重云的鼻息间,让他才逐渐清醒起来。 他忽而转过脸来问道:“将军,梨苑的位置,除了您的下属副将,还有人知道吗?” 萧知非眉心一皱,思虑良久才道:“梨苑本就是我的私宅,当初也是为了回京后方便与军营的将士联络,才买在京郊城外的庄子里,所以即便是萧府的人,也是不知道的。” “可那些刺客,却知道。” 萧知非摇摇头,道:“萧家军的将士,不会有细作。” “将军,我并未怀疑是杨副将,只是我发现我们来时走的路与回去时所走之路,并不相同,您可还记得?”宋重云向着四周看了看,又问道:“以往我们都是白日来梨苑,白日离开,从未走过夜路,为何这次走的夜路却与白日里不同?” 萧知非道:“来时的路确实近,但是那里路不平坦,多坑,夜晚不容易避开,所以才走的这条绕远的官道,我们一直是这么走的。” 宋重云思索不语,良久他又问道:“将军,会不会是梨乐……” 萧知非扯住缰绳,马儿突然停了下来,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脸上透着未擦掉的血迹,有些阴恻恻的让人心生畏惧,半晌,他才说道:“我不允许任何人怀疑梨乐。” 说完,他扬起缰绳,马儿飞驰,他们之间再未有一句对话。 回到萧府,英月先是吓了一跳,见着宋重云并未受伤,身上的血迹都是别人的,这才放心下来,帮他换了衣衫,又打了热水沐浴。 等到宋重云送盥洗室出来的时候,也没看见萧知非,便问道:“将军人呢?” “将军说还有公务,今夜就宿在书房了,让殿下不要等他了。” 宋重云心里紧了紧,难道是因为他对梨乐的怀疑,让萧知非生气了吗? “将军洗过了吗?有没有唤大夫来查看一下,有没有受伤?需要不需要上药?”宋重云想起在林子里,曾见萧知非用手臂挡掉了刺向他的暗剑,便觉得他一定是有受伤,“之前不是有个冯大夫跟着将军,我似乎好久没见过他了。” 英月道:“管家找了大夫替将军包扎过了,说都是皮外伤,不打紧,至于冯大夫,奴婢也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大约将军有其他的安排吧。” 二人说话间已经上了楼梯,宋重云道:“今日我听将军说,你哥哥不日就要回来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也不知道将军让哥哥去接了什么人来,竟然耽搁了这么久呢!”英月捧着烛火轻轻点燃,橘色的光晕将她的脸照的绯红一片。 宋重云坐在床边,又跟英月说了几句闲话,她便走了,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他自己一人,宋重云心里觉得和房间一样的空。 他真的生气了吗? 从梨乐的突然出现,再到安排住进梨苑,以及今日回城遇刺,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恰好,似乎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一样。 但,那样高傲勇猛、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即便是被敌人凌虐,都不曾低下头颅,她又怎么可能出卖她最在意的亲人呢? 萧知非说得对,梨乐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她不该被人怀疑…… 不对! 宋重云闭着眼睛,回忆着他与梨乐相见的每一个细节,她脸上的每一处表情。 肯定有哪里不对! 宋重云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旁边挂着的衣衫,披在身上,跑着下了楼梯。 他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必然要马上告诉萧知非去。 若不是他曾经无数次临摹人物肖像,也不会发现这个细节。 下了楼,走出去,宋重云才发现自己忘记穿鞋了,赤着一双足,他犹豫了一下,想想书房也不远,再回去穿鞋又要耽误时间,便干脆跑着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此时萧知非虽然在看奏疏,但是他的心思却也在今日发生之事上,以他之见,宋重云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梨苑的位置,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而那些刺客刚好埋伏的位置,也显然是知道他们夜晚回城时必然要走那条路,可是守护梨苑的都是他的亲信,不可能有人背叛他,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但他并不愿意接受那个唯一的可能。 不解、懊恼、气愤,所有的情绪都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滚,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难过了。 他不相信。 他想现在就去刑部提审那个刺客,他多希望结果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对,肯定不是。 萧知非站了起来,用力的把桌案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上,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重重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四叔……” 然而就在此刻,门扉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那双如同林间小鹿般水灵的黑眼睛,从门缝向着里面张望。 他的视线扫过一地的狼藉,最终落在了萧知非的手臂上。 白色的衣衫上,隐隐透出淡粉色的血迹。 不是说已经包扎好了吗? 宋重云推门而入,而萧知非刚好听见声音,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他看见了他那双猩红的眼睛。 “将军……你……” 萧知非别过脸,似乎不愿见他,道:“出去!” 宋重云的视线却始终盯着那手臂上的血迹,随着萧知非身体的移动,而又红的更深了些。 他飞快的跑过去,道:“我不出去。” 萧知非见他跑了过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再次指着门道:“出去!” 宋重云顿了一下。 他忽然一把抱住萧知非的腰,带着哭腔:“将军,我不出去!你何苦要折磨自己呢?” “那个梨乐,是假的!是易容的!” 第46章 第 46 章 鼻子发酸,我想哭 萧知非身子发僵, 顿在那里,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子, 望着宋重云的眼睛, 问:“什么?” 宋重云托着他的手臂, 掀开衣袖确认上过药包扎好了, 只是有些渗血并不严重,这才放下心,说道:“其实我在梨苑的时候,看到梨乐便觉得她的脸有点不太对,但当时只以为是过去的伤痕所影响, 直到回到萧府躺下来仔细回想, 她的面部僵硬,骨相与皮相完全不符合, 我便可以肯定,她一定是易容了。” 书房里灯火明亮中,萧知非忽然抬高声音对着门外喝道:“来人备马!” 宋重云一把攥住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将军你是要去梨苑吗?” 萧知非道:“如果云儿所猜不错,那么那个假的梨乐知道行动未成, 定然会再与外界联络, 倘若我此刻贸然过去, 她一定不肯承认, 不如抓个正形,让她无法推脱的好。” “那将军此刻要去?” 萧知非冷锐的目光落在某个角落里, 道:“我先去安排一番,晚些便会回来。” 说完,他便要推门离开, 宋重云又在身后追了上来,拉着他的衣袖,道:“将军可还生我的气?” 萧知非薄唇微抿,向另一侧偏了偏头,“此事等我回来再说。” 门开了又关上,空荡荡的书房唯留下宋重云一人,如同形单影只的蜡烛一般。 忽然有种委屈涌上了心口,眼泪又开始不争气的落下来,他重重的坐在椅子上,手掌撑着头,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是难以分辨的情绪。 就算只是合作关系,也不希望合作期间产生不愉快。 更不希望自己被误解。 宋重云以为自己能等到萧知非回来,与他和解此事,然而直到下半夜,也仍没半点他回府中的声响,宋重云实在熬不住,便还是自行先睡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从床榻靠里面的位置,移动到了靠近床边的地方上,但床榻依旧只有他一人。 只是他感觉自己的脚心凉凉的、滑滑的,有些奇怪,抬脚看时,才发现因着昨夜赤足出门,脚心有些细微的划伤,这些伤痕看起来已经处理过了,还细心的上好了药。 宋重云想,他应是回来过得。 起身梳洗干净又用过早膳之后,宋重云便想起萧知非曾提醒他,过几日要随皇帝去南渡行宫修养,就嘱咐英月收拾些单薄衣裳。 而他自己则是捧起了书册,乖乖念起了书。 萧知非有一话说的很对,若是去了行宫,免不了要与皇帝和那些官员打交道,他若是还像从前那般什么都不知道,迟早要露馅的。 就在快要到晌午的时候,突然英月一脸兴奋跑了进来,激动的几乎忘了礼数,“殿下,我兄长回来了!” 宋重云喜形于色,赶紧站起来去见,英来脚步快,他还没走到门口,英来便已经先一步进了西院。 “殿下!英来回来了!” 他嗓门洪亮,这一声叫喊免不了让整个西院的下人都听到了。 只是宋重云发现,同英来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被他单手托着大腿,抱在怀里。 宋重云笑着去看那孩子,只见他眼睛乌黑发亮,雪白粉嫩的小脸上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看上去十分惹人喜爱。 “英来,出去一趟怎么还带了个孩子回来?难不成是你的私生子?” 宋重云与他打趣的笑问着,哪知那孩子突然伸了一只小手过来,口齿并不清晰的喊了句:“小叔叔……” 宋重云也没多想,以为叫人小叔也是正常,便伸手去逗弄他的粉嫩脸蛋,道:“怎么能叫叔叔呢,要叫大哥哥,知道吗?” 话音刚落,英来的笑容顿了一下,他望着宋重云,充满了疑惑的问道:“殿下难道不认识他吗?” 宋重云伸出去的手指也僵在了半空中,“我……应该认识他?” 那小孩又伸了手掌过来,继续喊着:“小叔叔,小雨点要小叔叔抱……” 一边说,那孩子就一边往宋重云身上贴,宋重云有些惊吓,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幸好英来抱得紧,不然还真是要把孩子给摔下来了。 英来看周围一群仆从都向着他们这里张望,便说道:“殿下,咱们进去说话。” 进了正殿,英来就把孩子放下来了,他让英月带着孩子去玩耍,自己则是站在宋重云的身边解释道:“殿下,将军让卑职去一个叫石桥村的地方,寻一户姓颜的人家,若是寻到不管家中有多少人,都一并带回建安城里来,卑职一路问一路寻找终于在阳丰郡找到了石桥村,并且真的寻到了一户姓颜的人家,只是卑职去的时候,颜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剩下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奶奶和这个孩子,卑职本想把老奶奶一并带来,可惜她身子骨不好,怕是经不起折腾,卑职就把这个孩子带回来了,将军说这是您的家人,所以让我回来就先回萧府,让您见见亲人。” 良久,宋重云才反应过来英来说的是什么。 “我的……家人?” “殿下,您小声点,这可不兴让别人听见!” “他是颜安青的家人?所以你找到了颜安青的家?真的吗?那颜安青呢?!” 宋重云猛地睁大眼睛,双手攥住英来的衣袖,摇晃着他的双臂,激动的问他。 但是英来却被他问的懵了,“您不是颜……吗?” 宋重云闻言才如雷重击、恍然大悟,他把自己当成宋重云已经太久了,以至于他几乎快忘了原本的名字。 一切的一切他渐渐明白了。 这个孩子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颜安青的家人。 “可将军如何知道石桥村的?” “这个卑职就不清楚了,您不如等将军回来亲自问他吧?”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 “你们在干什么呢?” 宋重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揪着英来衣袖的手“唰”的一下就放开了。 “没…” 英来则是脸色一白,赶紧单膝跪地,道:“卑职再跟殿下解释这孩子的事情,殿下看见亲人,情绪有点激动,才会…”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垂下了眼睛,生怕自己有一点点对宋重云的不恭敬。 萧知非扫视了一圈房间,又看了看正在和英月一起滚线球,玩的很开心“咯咯”的笑了起来。 他冲着英来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又嘱咐英月好好照顾这个叫小雨点的奶团子,。 “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我从战场上捡的弃婴,养在军中的。” 英月和英来互相对视一眼,也感觉到了这夫夫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便悄咪咪的退出了门外。 “将军…”宋重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一肚子话要问,却不知从哪里问起。 “怎么?”萧知非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握住手边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问我什么?”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宋重云才问道:“将军是如何知道我的家人在石桥村的?” 萧知非也给宋重云倒了一杯茶,推到桌案的另一边,道:“云儿知道自己经常晚上都会梦呓吗?” “什么?梦呓?” 萧知非点点头,道:“你常常在夜里会哭,应该是做了噩梦吧,前一段时间我听见你在梦中不断低泣重复着一个地名,就是石桥村,我有时还会问你是何地的石桥村,你大多不回答,只那一次,你说阳丰郡,我又传信给英来,让他去寻人。” “云儿,你从没提过你的过去,我想那大概是并不太好的回忆,但你每每梦到家人,总要哭泣,我想你定是想念亲人,另外如今你身份特殊,你的亲人在外面总也是不安全,便生出让英来将人都带回来安置,只是我没想到,你家中亲人大都已经没了。” 宋重云仰头看着萧知非,良久又垂下眼眸,轻声谢道:“将军有心了,我自己都不知自己还会梦呓。” 萧知非似乎对他的态度不太满意,伸出手指放在他的下巴上,将他的脸整个仰起,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似乎并不高兴?” 宋重云浓密的睫毛扇着,忽而孕出晶莹的泪滴,“将军为何不先问过我,再去寻人?您寻得是我的家人,可您根本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您又怎么知道,我在梦中哭泣,也可能不是思念亲人,而是畏惧和害怕呢?而且将军也没有说实话,您当初派英来去找人,难道不是存了要挟之心吗?!” 萧知非的手指僵在那里,似乎是心思被人一语戳破,他那个时候确实存了将宋重云的亲人控制在身边,为了让他更听话,这是行伍之人常用的手段,也并不稀罕,可是,如今再听这话,便犹如一根针般刺进他的心里,让他心疼不已。 “云儿我那时……” 宋重云挣脱他的手指,泪珠滑落,整张脸犹如泣露海棠一般,“将军,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孩子,既然是你派人寻来的,你便自己养着他吧!” 他说完站了起来,甩动衣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 对于“颜安青”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现在还没有了解清楚,若是日夜面对那个孩子,宋重云害怕自己会露馅,所以他必须把这个“球”踢给萧知非,反正当初也是他自作主张去找的人,刚好可以拿来当借口。 至于“要挟”什么的,宋重云反而并没有那么在意。 反正他跟萧知非就是合作关系,总有一天会散的。 总有一天他会离开的。 第47章 第 47 章 萧大将军的车驾里会发出…… 接下来的日子, 小雨点便被当成萧知非从战场捡回来的孤子,正大光明的养在了萧府。 而这期间,萧府又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是四叔母的表侄女沈惜薇收到父亲病重的家书, 已经匆匆离开了萧府; 另一件则是陛下终于下了懿旨, 因为建安城冬季不利于养病, 遂决定去南渡行宫修养, 此行将会由纪王、幽王以及尚未成年十二皇子一同伴驾,京中则是由贤王监国,内阁大臣杨疏、唐羽二人辅佐,其中六部中的户部、工部、礼部尚书同行南渡行宫,其余三部尚书留建安城, 这些本没什么奇怪的, 诏书中还有一些王公贵臣也在同行的名单之中,可是萧家除了萧知非却还有一人在这个名单之上—— 大房独女萧秦霜。 初闻此消息, 萧家都有些不知所谓,毕竟萧家只有萧知非在朝中供职,又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朝廷重臣,其余均为女眷,而且萧秦霜多少有点性子孤傲, 与京中那些贵小姐并不能玩到一起, 她天生有些男儿气, 小时候又颤着萧知非教了她一些拳脚功夫, 不喜欢描眉画眼、性子直爽,站在一众的如水如花的千金小姐中, 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于是,宋重云就在伴驾诏书送到萧府的第二天清晨,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坐在他房间里的萧秦霜。 “我的天……你怎么在这里?” 宋重云被吓得不轻, 好端端房间里多出个人,还直勾勾就坐在那里盯着自己,搁谁不都得吓一大跳吗? “幽王殿下,您每日都这么晚才行的吗?我都练了两套剑法了,你竟然还没醒,我知非兄长到底是如何忍受你的?” 萧秦霜的眉眼有些凌厉,长眉入鬓,少了女儿家的柔美,多了些男子的飒爽之气。 宋重云平日与她接触并不多,只是在萧府内遇见,会打个招呼的那种关系。 他把被子往上拢了拢,道:“秦霜姑娘一早就坐在我房间内,我都没怪你乱闯我的房间,你倒是先责怪起我了。” 萧秦霜“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腕上一柄剑熟练的绕着手掌挽了个剑花,又背在身后,扫起的剑风直扑宋重云的脸上。 “这是我知非兄长的房间,我本就是来找他的,他既不在想来问你也是一样,我只是没想到曾经的太子殿下竟是如此惫懒。” 宋重云叹了口气道:“你也说是曾经了,对吧,事实证明勤奋不一定能一直当太子,所以惫懒也未必就不是一条光明大道,姑娘来寻我,所谓何事?” 萧秦霜扯了凳子,直接坐在宋重云的面前,将她的剑放回到腰间的剑鞘里,双手拄着大腿,望着宋重云。 她今日大约是为了练剑,穿了一身赤色的宽大长袍,腰间束着厚厚的腰封,少了妩媚多了英姿,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我就是想问问,陛下为何要我伴驾?” 宋重云眨了眨眼,停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才道:“我不知道啊!我已有十几日未进过皇宫,也未面圣,陛下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呢?” “可是我兄长的提议?” 宋重云伸手挠了挠脸,道:“要我说,此次出行会有一众王公大臣什么的,说不定是美男云集,秦霜姑娘还未婚配,说不定陛下就是存了想赐婚的心思?!” 萧秦霜突然脸色铁青,径直站了起来一脚踹在椅子腿上,冷哼道:“若是真如你所说,我定然以死抗争!” 说完还不解气,又踹了一脚。 转身就离开了。 宋重云坐在床上看着,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拍拍胸口小声道:“真是要命啊!” 又过了一会,英月上来了,她看了看地上被踹的前仰后翻的凳子,想笑又不敢笑,连忙去扶正了。 宋重云这才开始穿衣衫,一边穿一边念叨:“秦霜姑娘的性子怎么这么火爆?我还没说两句话,就冲我踹凳子了。” 英月笑道:“我猜殿下肯定是触到她的霉头了。” 宋重云自己去系活扣,手指绕了两下,道:“我可没有,我只说陛下可能有意赐婚……?” 他唇角抖了抖,望向英月,“难道她的霉头是赐婚?” 英月抿唇浅笑:“应该是了,听说秦霜小姐心志高远,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将军一起上战场杀敌,她最怕别人提让她婚配之事了,她总说她若要嫁,也要嫁与向他兄长这般的英雄人物。” “这么说,那我确实触到她的霉头了。” 英月笑着捧上清水,等他浣洗之后,又道:“殿下,这次去南渡行宫的东西英月都已经备齐了,您要不要在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少的东西呢?” 宋重云自然是懒的操心这些事情,道:“你心思缜密,你说备齐我便也想不到更多了,你也给自己多准备些东西,这次将军让我带着你和英来一起去,而且我和将军出行时也不再同一辆马车,免不了要与人周旋一二,有你们陪着我倒也心安一些。” 出行那天很快就来了。 这一日,皇宫的车驾可谓是浩浩荡荡,驶出建安城城门,径直向南方的行宫开拔。 留守京城的官员则是在建安城外送别,整整齐齐跪了一地。 这其中最气派最豪华最大的那驾车是皇帝陛下的,皇后的车驾紧随其后,后妃中也只带了贵妃和良妃两位伴驾,在之后便是三位皇子的车驾。 宋重云和贤王、十二皇子一辆车。 车内气氛不可谓不诡异。 纪王自己备了炉火烧茶,还将文房四宝一应搬了上来,坐在那里烟雾缭绕,时不时还要拿出书册来翻读阅看。 反正宋重云与他早已经撕破了脸皮,便也懒得再装什么兄友弟恭, 倒是宋重云懒洋洋的靠在狐裘制成的毛毡垫子上,手里抱着暖炉,闭目养神。 车中大多无话。 直到—— 宋重云打开了英月给他备的一盒点心。 十二皇子的眼睛顿时被那盒点心吸引了过去,直勾勾的看着,宋重云笑道:“十二皇弟要不要过来尝尝,有好多口味呢,是京城买不到的哦!”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个祥云纹团样式的点心,冲着十二皇子晃了晃。 “可以吗?六哥?可以给我吃吗?” “当然可以啊!” 宋重云将那块点心笑着塞进了十二皇子的口中,又拿起一块对着扔在“认真读书”的纪王道:“二哥不来尝一块吗?” 纪王头都没有抬一下,冷声拒绝道:“我从不吃甜食。” 宋重云转手就将点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咕哝道:“那是极好的,极好的,你不吃就都是我们的了……” 说完还跟十二皇子对视一笑。 车驾行至半路,整顿休息时,宋重云从马车上下去,想看看附近的风景。 他站在一棵树下,低头去看树干上缠绕的伴生藤茎,看得十分入神。 “这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宋重云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若我说这小东西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从我们生活的世界上灭绝了,你会不会相信呢?” 萧知非抬手将他的披风紧了紧,道:“你是不是过于杞人忧天了?毕竟我们也无法知道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再说,你又如何知道它就会灭绝呢?我看这里一大片不全是吗?” 宋重云的指尖拂过那藤的叶子,道:“因为它可以治病,花又长得美丽,可偏偏却娇贵的很,无法被人类培育,因为人类的无知,自私自利吧。” “大约是这几日赶路,太累了,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对吗?” 萧知非拉住他的手,感觉到温度比他想象的要温暖,才道:“与贤王在一辆马车上,多有不适吧?一会你就不要回去了,还是来我的马车里吧,也不知道礼部尚书那个老匹夫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明知你我的关系,却将我们分开安置。” 宋重云望向萧知非,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看过他,也没说上几句话,之前的那些误会也没有机会与他一一解开,在一辆马车上,倒也是个机会。 再说萧知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勾人的东西,让他不能拒绝。 大约是美色吧。 但是他转念一想,不对,那日自己是在他面前生了气的,明明还气他用自己家的亲人来要挟自己,这么快就妥协了? 不行。 “不用了,我们三人一同坐在一起,到也很好,十二皇子身子不好,我陪着他还能照顾一二。” 宋重云垂下眸子,他必须要拒绝,不能看对方眼睛才能干脆利落的拒绝。 “你能照顾什么?再说那十二皇子本就是良妃之子,他母妃精通医术,又何须你来照顾。” 宋重云道:“那我更要照顾了,良妃娘娘一直照顾父皇,与江山社稷是有恩的……” 他还要继续说,但却被萧知非打起了横抱,明晃晃的走在车驾队伍之间穿梭,宋重云羞得脸涨的通红,耳尖都开始发烫了,两人所过之处,无一人不在看着他们,在那么多双眼的注视下,萧知非直接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车驾上。 轻轻放在早已铺了三层软垫的窄床上。 宋重云此时此刻整个人都烧的难受,面颊更是烫的厉害,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转到了另一边,背对着萧知非,“外面这么多人……” “那又如何?你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胡说,陛下尚未赐婚,再说,我怎么就不能是未婚夫呢?” 大约是被宋重云一句话触碰到了某个机关,萧知非突然呼吸声音加重,垂下头贴在他的耳畔处,缓缓触碰,道:“你说你到底是妻还是夫?” 一边说手指还不老实的向着衣底探去。 “萧知非!你疯了吗?青天白日的外面这么多人,你要做什么?” 宋重云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呼吸、他的声音、还有那双不安分胡乱试探的手掌。 “疯?我一向很疯,不是吗?” 萧知非伸手捧住了宋重云的面颊,垂下头,唇触上他的唇瓣,呼吸与呼吸在空气中纠缠,衣袍与衣袍紧紧相贴在一起。 “云儿,是我错了,我不该因为梨乐的事情对你发脾气,那一夜我其实想了很多,梨乐的身高,她写的字,其实这其中有很多破绽,但我一时被蒙蔽了,当初是我弄丢了她,我对不起四叔,若是四叔泉下有知,一定希望我把梨乐找回来,所以我才会那么激动,对不起……” 他鸦睫低垂,望向宋重云的面颊,他的眼眶通红,却强压着眼角的泪,不让它坠下来。 滚烫的呼吸勾缠,绕在一起。 “将军……”宋重云伸手摸着他的脸颊,指腹抹去他眼角的细泪,轻轻的唤他,“我知道凡是与小四叔有关的事情,你一定都会发疯,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他其实是想你能好好活下去,希望萧家每个人都能一直平安顺利,他自始至终大约都没想过,要你给他复仇。” 萧知非低下头,手掌握住宋重云的双手,继续吻他。 “云儿,我们不提这些好吗?” 他吻他的唇、吻他的眼睛、鼻梁。 唇瓣中轻轻溢出“好”。 “云儿,你能抱抱我吗?” 宋重云缓缓坐起来,与他身子相贴,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自己的面颊贴在他的胸口处,二人静静相拥,动作无比轻柔,身上的温度隔着两层的衣料传递着。 车窗纱帘浮动,光影交错。 “云儿,你原谅我了吗?” 宋重云知道他说的是小雨点的事情,仰头抵着他的下巴,轻轻吻了吻,道:“其实,我不怨你,你派人去找我的亲人,以此要挟我留在你的身边,好好扮演宋重云,我若是你我也会这么做,可我心里却是难受的。” 宋重云的发髻松了,萧知非伸手将他的发簪拔掉,一头漆黑的长发如云雾般弥散开来。 他的眼睫沾着泪珠,更贴几分柔美之色。 萧知非将自己的面颊贴在了他的面颊上,一双手臂如藤蔓一般缠绕上他的肩颈。 二人在咫尺之间,呼吸相拂,眼眸之中唯有对方。 萧知非垂眸,看着他红唇微张,下一瞬,唇瓣又覆盖上了宋重云的唇, 他的吻一向霸道,如攻城掠地一般,带着强烈的情绪,所到之处一定要掠的干干净净才好。 宋重云的双腿被他提报起来,只能双手环绕住他的肩颈,稳住自己的身子。 有时候宋重云也不知道,明明是没有感情的两个人,为何每每亲热却总是热烈无比。 到后来,萧知非的目的地变了,他的唇盯上了他的锁骨。 衣衫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掉在了脚下。 宋重云面颊发烫,后背抵着马车的内壁,指尖扣着内壁上的铆钉,耳畔全是他的呼吸。 萧知非的眼尾泛着红,声音极度沙哑,“云儿,我们好像还没试过在马车里做事,对吗?” 宋重云搂抱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抵入他的肌肤内,“嗯”了一声。 马车从上而下,颠簸晃动。 没人敢去打扰,没人敢靠近。 听说,萧大将军的车驾里,会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声。 第48章 第 48 章 好大一个坑 车驾陆陆续续又行驶了一月有余, 才到了南渡行宫。 行宫占地几百顷,前后雄伟壮阔,有草场、有树林、有溪流、亦有温泉, 此处不仅环境优美, 而且空气清新, 围墙五百余里, 各宫别院几十所,更是在花园内养了数量繁多种类齐全的奇珍异草和珍禽野兽。 早些年皇帝身子好,免不了每年的冬季都要到行宫来避寒,只是这几年他身子渐渐弱,才未曾来过此处, 渐渐有了荒凉之象, 但好在月余前,萧知非就派了內监宫女数十人先行来到行宫, 里里外外收拾整顿一番,如今看来,还是颇有成效。 宋重云后来一路便坐在了萧知非的马车上,他的车驾地方虽不如皇子的车驾大,但是内设一应俱全, 最主要的是只有他们二人, 所以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毫无忌讳。 车队驶入行宫, 映入眼前的便是一片无垠的草场。 十几匹骏马狂奔,引得众人纷纷退让。 “驾——” 是一群随行伴驾的贵族少年, 他们正在纵情欢乐,打马嬉闹。 不知其中是谁提议,说要来一场马球比赛, 一群人便性质颇高的组成两队,打起了马球。 就连皇帝都被他们高涨的热情吸引,下了马车,驻足观看。 随行的内侍官急忙备了临时的椅子,放在草场上,布置好仪仗。 “陛下,您看那是个女子吗?” 大家的视线被安贵妃的一句话给吸引了过去,只见众多少年之间有一人,长发束在头顶,面若海棠身段玲珑,却骑在马上与男子一般策马嬉戏,并且马球打得极好,已经连进数元。 十分惹眼。 “是啊!好英姿飒爽的姑娘啊,是谁家的孩子?” 别人大约不认得,但宋重云却看得清楚,那还能有谁,正是萧家那个自小习武练剑的萧秦霜。 终于也有人认出了她。 “陛下,那好像是萧将军家的堂妹,萧秦霜。” 皇帝笑着摸了摸自己的白须,道:“原来是她。” 他忽然转头,对着身后的一锦袍男子道:“仲严,朕听闻你尚未婚娶,不如由朕做主,将这萧府的丫头许配与你,如何?” 皇帝所问之人,是大理寺卿,白仲严。 宋重云转头去看此人,只见他倒是长得容貌俊美,只是身形瘦弱,一看就是文绉绉的样子,他又想起了当日萧秦霜所言,要嫁便要与像兄长这般的英雄。 白仲严和萧知非相比…… 还是不比的比较好。 宋重云眉心微皱,想想萧秦霜那个脾气,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皇帝的面前,道:“父皇,秦霜性子直爽、性格热烈,贸然赐婚儿子怕她会情绪激烈,不如先让她与白大人相处相处,若是合适相互对眼,再赐婚也好啊。” 那只他话音刚落,却见纪王走了上来,道:“六弟此话差异,哪家女儿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由父皇亲自赐婚,那是天大的荣耀,萧家姑娘自幼受到萧将军的熏陶,虽是性子热烈一些,但道理必然是会懂得,对吧。” 宋重云瞥了他一眼,果然纪王的段位与从前不同,有所精进,他一开口竟让你有些无法反驳之势。 但宋重云还是又说道:“四哥这么说亦有道理,但是既是萧府的婚事,我们还是问问萧将军的意思可好?” 纪王又道:“怎么?现在父皇赐个婚都要征询萧将军了?” 宋重云恨不得用眼光杀死他,“四哥明知我跟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六弟又是什么意思?” “行了!” 皇帝终是听不下去他二人的争吵,打断道:“朕只是随口一言,你二人便争论不休,早年间朕记得你们兄弟感情是最好的,如今只是数年过去,怎么变成了这般样子?!” 皇帝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指着纪王道:“你啊!真是不让朕省心!重云多年未回京城,你作为兄长更应该多多照应他,莫要失了皇家的礼数。” 说完便由宫女和内侍官搀扶着离开了。 然而草场之上的人们,却不知这边是这样的光景。 萧秦霜在草场表现活跃,不仅吸引了皇帝的目光,也吸引了那些与她一起打马球的少年的眼光。 她青春靓丽,却飒爽英姿,与所有的美娇娘都不同,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在他们当中,一个华服少年,出神的眺望着那一抹与众不同的两色,在他眼底如彩霞升起一般。 “陈二郎?” 身旁的人唤他,目光也随着他的目光而去,此时马球已经结束,萧秦霜骑着她的高头骏马,奔向了行宫深处。 “这样的奇女子,可真是少见,当真是许多男子都比不上她。” 又有人问:“可知她是哪家的女郎?” 有人道:“听说萧家大房独女这次也伴驾同行,莫不就是她了?” 有人接话:“有可能,也只有萧家能出如此女中豪杰的女郎!” “说若是娶了她,可真是妙哉!” “妙?当真?我还是喜欢美娇娘,这样豪爽的姑娘,我怕我驾驭不起!” 草场上响起一片哄然大笑之声,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一见倾心,有的人看而欣赏,也有的人根本对此毫无兴趣。 一场马球结束,众人也各归各位,只有几个皇子和几位重臣,被邀请到行宫正殿,参加午宴。 宋重云到了行宫才想起之前萧知非跟他说,来了行宫就不方便了,其实都是骗他的,两人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又哪里来的不方便呢? 萧知非与他同去正殿参加宴席,走到半路,宋重云忽然问道:“将军,我为何看着陛下身边有个宫女,有些眼熟?” “哦,是吗?”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有几分得意之色。 “嗯,是,将军不解释一下吗?” 萧知非看着宋重云,笑道:“解释什么?” “解释一下,冯宝儿为什么会扮成宫女的样子,出现在父皇身边?” “哦,就是你所看到的样子,为了给陛下治病。” 宋重云没在问了,他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萧知非若是不想说的事情,便是再问也是耽误时间。 二人走进正殿,坐在位置上,不一会皇帝也就到了,宋重云觉得这一次见到皇帝,他的精神状态确实都比从前要好了许多。 人陆陆续续到的差不多了,只有角落里还空了两个位置。 不一会,两人行色匆匆的走进殿中,跪在地上,向皇帝请罪道:“陛下,微臣刚才一时没忍住,与少年们一起打了会马球,所以耽搁了时辰,方才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皇帝微微靠着,倒也没生气,说道:“本朝先祖也是骑在马背上夺得天下的,你们喜爱骑马,又何错之有呢?快起来入座吧。” 待到所有人都入座后,殿外便有宫人开始上菜。 皇帝病着,不能饮酒,他便以茶代酒举杯道:“朕病着这两年,是诸位肱股之臣替朕管理江山,才让朕无后顾之忧,如今朕身体好了几多,便以茶代酒,谢谢诸位。” 大家都站起身,举杯,道:“臣不敢。” 说完,一同饮尽。 原本宫宴就是一件十分无趣的事情,不过是几段毫无新意的表演,再加上各种觥筹交错的敬酒,宋重云觉得自己真就不该来,来了也是傻坐着。 敬酒的大臣,大多都会绕过他,去向纪王、萧知非敬酒。 想想也知道,他虽然已经回到了建安,可是他空有亲王之名,没有亲王之权,那纪王、纪王都是明面上就协理朝政的亲王,可不是他能比的。 如今朝中局势又不明朗,人们虽知道他与萧知非的关系,但也正因为如此,对他更多了几分轻视的心思。 一个不能为大奉朝绵延后嗣的亲王,又怎么可能有继承大统的可能了呢? 所以没有理他也实属正常。 但有一个例外,就是他那自幼身子骨便不太好的十二皇子,宋重熬。 “六哥,我来给你敬酒。” 十二皇子今年九岁,身子还没张开,个子只到宋重云的肩膀处,他举着杯子眼睛却是亮亮的,如水洗的葡萄一般。 宋重云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皇弟”并不反感,他先是凑上去闻了闻对方杯子里的味道,然后才举杯道:“小朋友喝水就好,不可以喝酒哦!” “十二才不是小朋友呢,六哥取笑我了。” 宋重云拿杯子去碰对方的杯子,然后道:“你身子不好,多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这些凉的瓜果和菜,最好就不要碰了,知道了?” 十二点点头,道:“我杯子里的是热水,十二乖乖听六哥的话,我住在西桓苑,若是六哥闲了就去我那与我一同聊聊天,可好?” “嗯,好,反正我每日都没什么事。” 十二眼睛突然睁圆,凑近了小声道:“六哥还不知道呢?” “知道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宋重云放下杯子,拉着十二一起坐下来,给他添了碗热汤。 十二左右瞧瞧,四周无人,这才道:“我听说父皇有意要把工部的事情交予六哥。” “工部???” 十二听见他说得这么大声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猛地摇头:“六哥!小声一点!” “这里人多眼杂,不如等宴会散了,六哥去我那处,我再仔细说与六哥听?” 宋重云想想说道:“也好。” 此时皇帝已经坐不住了,便悄悄离场,回去休息,这下整个宫殿里的气氛高涨。 大家不免也多喝了几杯。 萧知非倒也淡定,他没有特意去敬谁的酒,反而是其他人来他身边敬酒的是络绎不绝,萧知非对于每个人说不上有什么情绪。 只是碰杯,却不饮酒,无一例外。 这是他们萧家军的军规,不许饮酒。 能得萧将军碰杯,已然是给了面子,那些人自然也不会要求什么过分的事情,有些人还会留下来与将军私语几句朝政之事。 然而他们这边宴会里面热闹,却也听见殿外传来阵阵嘈杂的吵闹之声。 忽然有人来报,说是纪王在外面与人争吵起来了。 萧知非抬了抬手,示意此时不必声张,他便和宋重云一同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有内侍官从旁解释原委:“将军,事情是这样的,南理国的使臣进贡两大箱上好的荔枝,用冰沁着才能一路保持不坏,刚刚纪王殿下正好看到使臣们将贡品运往陛下的寝宫,便对使臣说想要几个荔枝尝尝鲜,那使臣不肯,于是便争执起来了。” 萧知非点点头,道:“去看看。” 走出大殿,还没离近,便已经听到二人的声音。 那使臣垂着头解释:“纪王殿下莫要生气,贡品本就是我们献给中原皇帝的,您不能先品尝,等到陛下赏赐给众人时,您就可以尝到美味了。” 纪王声音洪亮,大约是酒气有些上头,他道:“那能一样吗?你看这荔枝现在有多新鲜,现在吃正合适,等到父皇赏赐又要走一堆流程,礼部还是记档,那分到我们手里时,便要坏了,还怎么吃?” “我们一路都有冰喂着,不会坏的,会很新鲜的,殿下!” 萧知非此时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冲着随他一到出来的礼部侍郎温钧使了个眼色,那温大人本就是萧知非的人,他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思,不动声色的走到那二人旁边。 温钧说道:“你这使臣真是不了解我们大奉的朝局,你可知道纪王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有多重?纪王殿下可是如今的皇后之子,这得罪了纪王殿下,你也就得罪了皇上,是你们南理国能承担得起的吗?” 那使臣闻言有些惶恐,他看向温钧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礼部侍郎温钧。” 他又继续说道:“说不定,陛下第一个就打算把这新鲜荔枝送给纪王殿下。” 纪王此时酒醉上头,早已是晕晕乎乎,又被人称赞几句更是上头,他摇摇晃晃道:“温大人说的不错,父皇怎么可能生我的气呢,不管怎么说,我今日定要先尝尝这荔枝的滋味!” 说完他便直接伸手去抓,那使臣也不好再多做阻拦,只好任由纪王去抓拿。 宋重云看着刚刚所发生的事情,又望向萧知非。 真是好大一个坑啊! 第49章 第 49 章 自愿钻坑 其实礼部也给萧知非分配了单独的院子, 只是他自己直接与温钧所言,要跟幽王殿下一同住在滔水苑,温钧只有默默听命哪还敢多问什么。 宋重云看完了萧知非给纪王挖的坑, 竟也有几分惦记起那新鲜荔枝来, 往滔水苑走的时候, 便问萧知非:“这个季节竟然也能有荔枝, 看得我也想吃了。” 萧知非笑而不语,摸了摸他的头顶。 然而刚一走进滔水苑,英月就神神秘秘的把宋重云拉到了东配殿,只见地板上放置个样式古怪的檀木大箱子。 “殿下快些打开看看吧!” 宋重云疑惑的走过去,手掌放在檀木箱上, 竟一时被寒气刺到了, 手掌又缩了回来。 “好冷。” 英月笑道:“是呀,这东西就得冷着才行, 还是将军心思细腻,命人做了这东西,就为了保存这金贵物件。” 宋重云转过头问:“是萧知非送的?” “是呀,将军早早命人将此物抬了过来,说要给殿下惊喜呢!” 宋重云再次伸了手过去, 这回有了心理准备, 便直接将盖子掀了起来, 却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一层金属的箱子。 盖子打开的一瞬间, 丝丝寒气腾空而起,金属箱子外也凝成一层细细的冰霜。 他又打开了第二层的金属箱子。 映入眼帘的是鲜红的荔枝。 颗颗饱满, 犹如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个怎么会在滔水苑?” 宋重云又惊又喜,但是想到刚才南理国使臣所言, 又有些害怕,既然是贡品它就不该在这里啊! 自己是嘴馋,可这个私拿贡品的罪行也是担待不起的。 英月见他不敢上前,便笑着拿了一颗荔枝,放在手心轻轻剥开,捧到了宋重云的面前,她道:“殿下,您放心吃吧,这可是南理国的使臣特地孝敬咱们将军的,而且都是过了礼部的账目,陛下同意了的。” 听到她这样讲,宋重云便安心了许多,他接过英月拿的剥好的荔枝,放在口中,浅浅尝了一下,果然是鲜嫩多汁、香甜味美,真的是,好吃极了! 吃了一个还觉得不够,便又剥了一颗。 不一会儿的功夫,眼见着五六颗荔枝就下了肚。 宋重云还想伸手去拿,哪知却被一只手轻轻的拉住了手腕。 “莫要贪凉。”萧知非自他身后而来,声音低沉而温柔:“现在天气尚冷,不宜引用过多的凉食,再说这荔枝本就发热,这样外冷内热,吃到你的肚子里,还不是要生病的嘛?” 宋重云不甘心的放下了那一颗荔枝,眼巴巴的望着,却真是不敢再上前拿一颗了。 他转过头向上望着萧知非,瞥了一眼道:“看来将军不仅懂行军打仗,还懂医术啊?” 萧知非却没有听出来弦外之音,还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不算懂医术,但也略略看过几本,这些基础的原理,还是通晓一些的。” “那将军不如帮我把把脉瞧一瞧如何?!” “你有哪身体不舒服吗?此次随行有许多御医,倒不如我将孟溪换来与你瞧一瞧可好?” 萧知非眉梢动了动,他大约是觉得宋重云真的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吧。 宋重云却被他的回答逗笑了。 见着他笑了,萧知非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戏弄了,便也挂着唇角浅浅的笑了笑。 二人正在嬉闹时却听外面有人来通报: “将军,将军不好了!陛下那边出事了!” 萧知非漆黑的眸子转了转,脸上露出了他平素里一贯似笑非笑的阴森感。 “何事如此慌张?” 来通传的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内侍官,他面露难色道:“具体的事情,奴婢也说不好,不如将军去看看吧,现在陛下生气的很呐!” “陛下身子刚刚恢复一些,你们不好好伺候着,如何能让陛下生气?” 萧知非怒目而视,却已将那小小内侍官吓得腿都在发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整个人软绵绵的向前摊着。 “将军,你还是去看看吧!这事儿啊,奴婢,奴婢实在是不敢说呀!” 萧知非道:“没用的东西。” 说完别要随着内侍官一起向外走,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宋重云道:“云儿与我同去吧。” 那小内侍张了张嘴却没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闷着头儿,跟着二人的身后,一起向外走。 宋重云看他的样子大约是皇帝并没有想要叫自己过去的意思,但是人都有好奇心,他这会儿非常好奇,因为他已经能猜到,这大概就是萧知非刚才挖的那个坑了吧! 既然是早就挖了的坑,那一定是看收网比较痛快啦,所以宋重云走过去的时候,一路上脚步都非常的轻快,直到快到了皇帝休息的寝殿前时,才在脸上换了另一副神情。 萧知非将他的样子看在眼里,暗暗在心里笑了笑。 二人走进正殿的时候,便见到纪王已经跪在了地上。 皇帝精神不算太好,身子斜斜的依靠在椅子上,他身旁的宫女倒是伶俐,早早的将厚厚的垫子放在了椅子上,看起来倒也舒服。 南理国的使臣就站在皇帝的左边,其中一人宋重云早前见过,还有一人便是他也没有见过的那人衣着更显华贵,想来身份也更加尊贵一些。 “你这逆子,竟敢擅尝贡品!?你可知这些荔枝都是南理国的庄嘉王爷亲自挑选、亲手摘下,赠与我大奉的,每一颗都代表着南理国和大奉友好之情,以结秦晋之好美意,如今你却…你却……” 皇帝指着地上跪着的纪王,手指都在发抖。 南理国使臣上前半步,施礼道:“陛下,我看纪王大约也不是故意的,毕竟荔枝在大奉极其珍贵的,想尝个鲜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同样都看见了使臣运送的荔枝,为何朕便不见幽王就想要去尝这个鲜呢?再说他私长尝荔枝这事,说大了就是对南理国使臣的不敬,若是今日朕不罚你,也难平南理国众使臣的怒火!” 皇帝半眯的眼睛突然猛的睁大,愤怒的瞪着跪在地上的纪王。 宋重云其实觉得好像整个大殿上发怒的人。只有皇帝一人,南理国使臣对此似乎并不生气,仔细想想,他也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毕竟皇帝已经因病重常年不理朝政,由晋王,贤王和萧知非等人把持朝政,他今日所为也算是杀鸡儆猴,让众多的朝臣们知道,如今还是他这个皇帝说了算! 这样的目的宋春云能看出来,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就都能看得出来。 萧知非自然心知肚明,他一副悠然自得,与他无关的模样,就站在宋重云的身边,唇角微微上扬,就连眼睛都是弯弯的。 然而就当众人以为皇帝马上就要下命令,来如何处罚既往的时候却听他说道:“知非,此事还是交由你和温钧来处理吧,只有一点,绝不许轻罚!” “臣遵旨。” “好了你们也都散了,朕已经觉得乏了,想再休息一会儿,晚宴你们便各自安排吧!” 说完,众人便都散去。 萧知非和宋重云也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却听皇帝说道:“云儿,你们留下,朕有话要与你说。” 所有人都出去,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和皇帝以及身后的宫女在。 “知非,上次你与朕谈及和云儿的婚约一事,这?朕其实后来也在一直思考此事。” 宋重云看向皇帝,又看向萧知非,他的眉心跳了跳。 此时他的心情有点奇怪。 皇帝此刻提婚约的事情,难道是要赐婚吗? 庆元帝说完此话后,又看向了宋重云,他的语气竟然多了几分帝王身上不常见的温和,“云儿父皇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 宋重云有些吃惊,他指了指自己。 “是,毕竟此事与你有关。” 宋重云闻言又仰头看向了萧知非,对方只是对他轻轻眨了眨眼睛。 而他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根本看不出他到底藏着什么意思。 “云儿,你知道父皇也曾对你寄予厚望的,只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庆元帝顿了顿,似乎是很深的吸了口气,才又说道:“这些年你独自在禹州很是辛苦,父皇也常常在深夜想起你的样子,如今刚一看到你,你便说要嫁与他人,父皇…” 庆元帝一边说着,声音也开始有些哽咽。 人老了,有的时候确实更容易情绪化,岁月已经为这位曾经杀伐果断的帝王添上了几分为人父的柔情。 “父皇,云儿不知父皇所谓的寄予厚望指的是什么?” 庆元帝闻言猛的抬起头,看向他,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亮光:“重云,你难道愿意就这样当个闲散王爷吗?不领实职,将来等到你的哪位兄弟继位,你便独自去封地,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 其实宋重云很想说愿意,但他还是习惯性的看向了萧知非,试探他的意思。 萧知非唇角带着笑意,道:“陛下,臣有句话要讲。” “你说。” “陛下问云儿愿不愿意做个闲散王爷,依臣对云儿的了解他必然是愿意的,可是陛下您对云儿委以重任,想必云儿也是会竭尽心力的。” 庆元帝叹了口气,点点头,“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朕其实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安排你,朕啊,膝下子嗣并不多,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 “父皇会长命百岁的。” 庆元帝笑笑,这奉承之言倒也受用,即便是上了年纪也仍是希望能听到,长命百岁,身体健康这样的祝福词语的。 “好孩子朕也想想。不如就在工部给你安排些差事,等过了年节,你就去工部,先做着学着,这些年你远离京城许多朝堂上的事情确实也要多看多学。” 宋重云望向萧知非,见他默默颔首,便也不再推拒,道:“儿臣遵命。” 庆元帝也点点头,他又咳嗽了几声,面色微微发红。 他身后的宫女急忙拿出随身带的银针,对准庆元帝手背上的列缺、合谷二穴下针。 那宫女在庆元帝身后道:“陛下,您今日说的话太多了,再不能多说了,一定要休息。” 庆元帝深深呼吸之后,道:“今日便这样吧,你们先退了吧,让昌儿进来吧。” 待到他们退出的时候,宋崇云再一次看见了等在殿外的邓昌。 “将军!殿下!” “濮阳侯照顾父皇辛苦了。”宋重云对他笑了笑。 其实邓昌一看就是个锦绣堆里长大,芝兰玉树般的少爷,自小被娇养着,即便如今受了难,也完全不像是会伺候人的,却不知为何父皇每次都要叫他去伺候? 见着人走进了殿里,宋重云才去问萧知非:“冯大夫有没有透露过,邓昌每次都进去做何事?” 萧知非停下来看着他,顿了顿道:“不知。” “我不信。” 宋重云眉头紧锁,道:“就是不信。” 二人边说边往滔水苑走,刚进了院门,宋重云忽然说道:“将军,若是父皇刚刚赐婚了,你意欲如何?” “娶你。” 宋重云一怔,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利落,倒让自己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的不再说话。 但宋重云却不觉得这个娶你二字,就是表面之意,料想他们之间的合约也许就要从婚约变成了真的一纸婚书。 二人各怀心事,往里走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燥杂声,片刻便见几人行色匆匆的向滔水苑而来。 “萧知非,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给本王设套!” :: 第50章 第 50 章 将军我棒不棒? 萧知非闻言唇角的笑意淡了, 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恻恻的戾气。 只见不远处两个内侍官拉着纪王,他却不管不顾的闷头向前,走的近了, 宋重云还闻见他身上飘来的阵阵酒气, 以及脸上泛起的燥红。 可见纪王又在这分别的短短时间之内饮了酒, 大约是借着酒气把心中的不悦通通发泄而出, 而找到了萧知非他们这里来。 “你们…都滚远点,不要拉我!” 他一摇三晃的走来,又推开原本搀扶的侍卫,呼吸急促,眼神迷离。 呵斥完内侍官, 纪王一转身, 便指着萧知非喝道: “萧知非!你这是想害死我呀!今日就是由于温钧的怂恿,我才敢私尝进贡的荔枝, 因此才触怒了父皇,你存的什么歪心思,你心里面比谁都清楚!” 说完,他又马上转向了宋重云,瞪圆眼睛指着他喝道:“还有你!你以为本王就不知道吗?一直以来你都对当初被废黜之事耿耿于怀, 自从回到了建安城, 你便和你这未婚夫处处针对于本王, 先是夺了本王的园子, 现在又在父皇面前嚼我的舌根,你死心不息, 就是为了谋夺太子之位!” 他话音刚落,萧知非便抬手捏住了他的手腕,语气平和:“纪王殿下, 说话要有证据,温钧有没有怂恿你我不知道,即便是有也与我无关,你一向不敬礼部。从前便于礼部结下了梁子,如今礼部侍郎未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你便说人怂恿于你,未免有些刻意了。”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手劲儿颇大,看着是轻轻捏着手腕,实则却压了力气在其中,纪王一时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也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另外,你的园子是你和你的世子亲自双手奉上,心甘情愿,我和殿下从未曾强迫于你,而今日之事更与他无关,此处乃是我与殿下休息之所,若是纪王殿下没有其他事情。便早早回了吧。” 纪王冷哼一声,收回手,瞥着宋重云:“宋重云,你不要白日做梦了,你以为你依附着这个人,就能重新拿回太子之位了吗?父皇怎么可能将太子之位交给一个给权臣当男妻的皇子,你不仅当不了太子,你连个男人都不算!” 萧知非眼眸紧缩,目露凶光,一只手不自觉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匕首处。 此时,宋重云却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柔软的手指轻轻伸进指缝间隙,缓缓相扣。 他上前半步,道:“二哥,皇子当中以您为长,我本该对您尊崇备至,然而,今日却没想从您口中听到如此的污言秽语,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谋得什么太子之位,那些都是父皇的旨意,但我想说的是即便是我也比你更有资格当这个太子!” 纪王已经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摇摇晃晃,却也听明白了宋重云所说之意。 “你!你胡言乱语在说些什么!?” 宋重云又上前半步,意欲再说时,忽又听闻一个稚嫩的声音唤道:“二哥,六哥,你们在吵什么?” 宋重云垂眸向后去看,原来是十二皇子。 他刚刚与人骑完马,浑身大汗淋漓,脸上也泛着酡红,路过滔水苑门口,却正好瞧见这样一幕。 纪王看都不看十二皇子一眼,极其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骂道:“一边去!管你什么事!” 十二皇子本就瘦弱,刚又被吓了一跳,心绪不稳,再被纪王一推,脚底不稳,直接摔倒了地上。 宋重云一把将十二皇子拉了起来,望向纪王,字正腔圆道:“我在说什么,你听得懂,论身份你的母妃是皇后,而我的母妃是先皇后,我并不比你低贱,论德行,才能,贤能,你能配做太子吗?我看十二弟都要比你强上不止一点!” 十二皇子一脸惊恐,深感不安,也不知怎么自己只是偶然路过,就仿佛瞬间挤进了两个皇兄夺嫡的争斗里似的,吓得脸一下子就白了,抖抖嗖嗖的再不敢多说话了。 “我是皇后之子,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相提并论?这太子之位就算我做不上,也轮不到你们肖想!” 纪王前摇后晃,又要伸手想去指他们二人,但月光散到萧知非,又向后缩了缩。 “对太子之位有肖想的人,从始到终都是殿下你而已。”萧知非挪了一下身位,挡在了宋重云的面前,“殿下真的以为陛下只是因为你私尝了荔枝就会如此动怒吗?裴齐易已经被陛下下旨抓进了大牢,随时都有可能会砍头发落,他与您的关系,难道满朝文武有一人不知吗?裴齐易擅动北三州赈灾粮款一事,难保说背后没有皇后母家的支持,再说,裴齐易当年举报魏氏一族通敌谋反,这如今他被抓了,谁知道陛下不是存了旧案重审之心?纪王殿下您脱得了关系吗?” 萧知非弯着眼眸,噙着嘴角的笑意,又向前走了一步,微微躬身,正视纪王,“殿下现在还觉得自己只是私尝贡品吗?” “你!你们!” “我如何?我们又如何?” “你们就是想整死我,你不就是想让这个废物当太子吗?好好好,咱们走着瞧!” 纪王说完,使劲往地上啐了一口,就气鼓鼓的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宋重云这才松了口气,他先是去看十二皇子,问道:“十二弟,刚才摔了一跤,可还好?” 十二皇子惊惶未定,他一贯胆小,此刻更是慌张无比,没头没尾的说道:“我要回去,睡觉,睡觉…” 宋重云看他精神不好,也有些担心,便让英月亲自送十二皇子回去。 直到这时,宋重云才真的松了口气,他欢心雀跃的拉着萧知非走进了殿内,“将军,我今日气势如何?” 萧知非笑着应声道:“气势如虹啊!这么多天倒是第一次看见你有了皇子应有的气势。” “那就是说我假扮的宋重云,有进步喽?” 阖拢茶盖,萧知非抿唇轻笑:“有很大的进步。” 宋重云看着英月回来,便又道:“乏了一天,想泡个热水澡。” 英月便赶紧着人去准备热水,不一会便来叫他去沐浴。 “可要我一起?” 萧知非手指扣在自己的外衫上,一边说一边去看宋重云。 哪知宋重云双手在胸前交叉,拒绝道:“千万不要,我是真的累了,洗个澡可不想比现在更累了。” 萧知非笑而不语。 宋重云便自己一人走进了盥洗室。 身子没在热水里,舒畅慢慢传开。他向后仰着,如瀑的长发散落在浴盆里,犹如一朵盛开的黑色莲花,他肤色很白,泡在水里如雪一般。 泡了一会,大约是觉得热气淡了,宋重云便又对门外侯着的内侍官道:“再加些热水来。” 不一会儿功夫,有人提着热水桶缓缓走进来。 宋重云闭着眼睛,他听见声音也没有睁眼,而是说:“倒进来吧。” 来人便先舀了些凉水出去,才缓缓将热水倒了进来。 顿时又觉得暖意更深。 宋重云很满意,依旧闭着眼睛哼着家的小曲。 感觉到内侍官并没有出去,宋重云又道:“会洗头发吗?” 那内侍官并没说话,而是直接取了架子上的琼玉膏。 这琼玉膏很香,加了长春花和茉莉,有一股淡然的香气,比梅花却要浓上几分。 宫廷的琼玉膏质地细腻,洁白如雪,内侍官挑了一些抹在宋重云的发尾,然后开始慢慢揉洗。 雪白的琼玉膏渐渐消失在乌黑的头发里,形成细腻绵密的泡泡。 那内侍官清洗的很认真,又用干净的清水,将头发冲洗干净后,又挑了些琼玉膏,抹在了宋重云的肩膀上,开始慢慢的洗搓。 宋重云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双手从肩膀,脖颈,滑向了胸口,并且还在这里开始打转。 “你放肆!” 宋重云涨红了脸,也睁开了眼睛,猛的转过身瞪着那个手脚不老实的“内侍官”。 哪有什么内侍官,站在他身后的是萧知非。 他只穿了件纤薄的亵衣,这时的水珠几乎渗透了衣衫。 萧知非下颌微微仰着,喉头滚动,凑近在宋重云的耳畔:“云儿…” 声音低而让人沉醉。 宋重云不自觉向旁边一缩,却被萧知非一把拉住手臂。 “云儿,今日的云儿这么特别…” “好香…” 宋重云眉心微蹙,心道不好:完了,将军体内那头猛兽,大概率要发//情了… 从前不识少年郎,自从浅尝,便觉趣味无穷也! 宋重云的耳背开始有些发热,手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云儿,允了我,好吗?” 允?怎么允?在哪允? 还在加剧动脑思考的宋重云,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回答时,萧知非的气息已经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他的手伸上来,抚摸着宋重云的下颌,来来回回。 宋重云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因为早就被人堵住了。 那柔软的唇瓣好像八爪章鱼一样,牢牢锁住了宋重云的唇。 他的手渐渐失去力量,慢慢下垂,落到了水里,后颈被一只手腕勾住,搂紧了男人的怀里。 “哗啦” 男人也钻进了浴桶之中。 腾腾的白色蒸汽,让两人贴面却看不真切,但,看不真切也有看不真切的好,宋重云便轻轻睁开眼睛,试探性的去看对面那人。 他完美的肩膀,既不过分宽大,也不狭窄,一切都刚刚好。 他利落的腰线轮廓,每一处都如女娲娘娘精心雕刻一般,线条干净漂亮。 再向下… …他不敢看,也看不到了。 只能凭感觉去想象和丈量。 “云儿再看什么?” 男人终于肯放开他的唇瓣,向下一个目标前进。 “专心一点。” 舌尖上轻轻升起的麻痹感,让他无法开口。 “云儿,转过去好吗?” 那双强而有力的手,紧紧落在了宋重云的腰间。 …… 待到真正的内侍官去收拾这间盥洗室时,实在不明白,为何本就比别的寝殿大上两圈的浴桶周围,还是洒满了溢出来的水。 明明这浴桶就是萧将军早前特意交代礼部,提前安置好的。 大约将军早早便知道了,他们殿下沐浴时,不太老实吧。 == 清晨,宋重云睡得正是迷迷糊糊时,忽然听到外面有英来的声音。 萧知非反应极快,迅速坐起身,将衣衫穿好,随即又将宋重云的衣衫拿了过来,帮他穿好后,才让英来进来。 “殿下,将军,十二皇子昨夜突发恶疾,重病不起。” “什么?” 宋重云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也顾不上昨夜留下的一些酸痛,站到英来面前又问道:“你说是谁突发恶疾?” “十二皇子,是这次陛下特意带来的十二皇子,良妃娘娘所生的十二皇子。”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是要死了吗? 宋重云等不及梳洗, 穿好衣服就带着英来急匆匆出了门,去看十二。 他虽然与这个弟弟只有两面之缘,但是从心底升起的一阵疼惜之情, 还是让他在这个异世界里, 找到了一点亲情的味道。 只可惜这亲情未免有些太短了。 宋重云走到十二皇子所居住的瑞云轩前, 远远就听到了妇人的抽泣之声。 闻之便让人心疼。 这让宋重云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了呢? 昨夜明明还是好好的一个孩子啊?! 宋重云往里走, 心情也随着哭泣的声音而愈加低落了。 “熬儿,你把这药喝下去,喝下去病才能好…” 宋重云一进门便看见良妃的背影,只见她弯着腰,端着药碗, 伏在床前, 似乎是在喂十二喝药。 “娘娘,十二弟怎么样了?” 听见宋重云的声音, 良妃抬手轻轻擦擦眼角,起身时勉强扯动唇角,道:“幽王殿下怎么过来了?” “我听闻十二弟忽染重疾,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宋重云向里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十二的样子。 他紧闭双眼, 小脸惨白毫无血色, 嘴唇发干发白, 唇边还有淡淡的青紫色痕迹, 样子与昨日所见,简直不敢相信还是一个人。 宋重云顿觉得眼眶发酸, 眼泪不自觉就掉下来了。 “十二弟怎么突然这样了?明明昨夜我见他时他还好好的。” 良妃闻言突然眼睛放大,抓着宋重云的手臂,使劲摇晃, “你昨夜见过他?在哪里?你们在做什么?他怎么会受的伤?” “受伤?” 宋重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慌张的摇头,“没有啊,十二弟当时并没有受伤啊!” 良妃大约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赶紧撒了手,道:“抱歉。” “无事,良妃娘娘,您也是担心十二弟才会情急。” 良妃又道:“殿下不如陪我去正殿坐一会儿,将昨夜所发生的事讲与我听,可否?” “自然。” 宋重云随良妃一同走到了正殿之内,良妃又让自己的侍女上了壶茶,这才开始继续说话:“殿下,麻烦将昨夜见到熬儿的经过,讲一讲。” 宋重云道:“昨夜我从父皇那里回来之后,先是遇到了纪王来寻我,我正与纪王说话时,十二弟恰逢骑马后经过,便也停下来与我们说了两句话,后来十二弟说他累了要回去睡觉,我便让我那边的侍女亲自送十二弟回来了,后面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良妃眉头紧锁:“这期间熬儿没有受伤?” 宋重云摇头:“未曾受伤,娘娘发现十二弟身上有伤吗?” “他的后颈有一块淤血,也不知是不是与这次生病有关,我也问过他随行的内侍官,都说没有见到他坠马或者在马场有受伤,所以,他这伤我才觉得奇怪。” “啊!” 宋重云忽然想起来,他道:“娘娘,昨夜十二弟曾摔过一跤。” “什么时候?” 良妃搭在桌案上的手顿时握紧,双眼圆睁。 “在滔水苑门口,当时…嗯…” 宋重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纪王推了十二弟那一下。 “幽王殿下,有话请直言不讳。” “当时十二弟确实是被人不小心推了一下。” 过了很久,良妃才说道:“是纪王,对吗?” 宋重云没说话,算是默认。 良妃再次握紧双拳,狠狠砸了一下桌案:“从前只道他粗鲁,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对待幼弟!” 宋重云知道自己只能听,却不能多说什么。 良妃起身,对宋重云道:“幽王殿下,多谢你对熬儿的关照,今日我也不便多留你,若是他日熬儿康复了,再请你和萧将军来歇歇。” 宋重云道:“不敢叨扰。” == 庆元帝听闻十二皇子突然重疾,一时间悲伤无比,本来稍好点的身体又有些透支,便也免了众臣子的朝见,只宣了宋重云和萧知非进去问过几句话。 自从来了行宫,萧知非倒也不似从前那么忙,京城中有贤王监国,他便也少了许多公务,多了时间陪宋重云。 只不过因为十二弟生病一事,宋重云自己却也心情不太好了。 他早早躺到床上,偌大的寝殿里光线昏暗,显得有几分空荡荡的。 往日里萧知非极少与宋重云一同他常常要批阅奏疏到深夜,今日,他直接抓住萧知非的手腕,又柔又软的手指轻轻圈住手腕,“将军今日陪我一起睡好吗?” “怎么?” 萧知非一身雪白亵衣,掀开锦缎被子钻了进去,一把将宋重云揽在怀里,问道:“还在想十二皇子的事情吗?” 宋重云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缩好:“我只是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病重了,今日我去看他时,他就躺在那里,完全和昨日不同,那时候我心里真的很不舒服。” 萧知非又将他搂的更紧了一些,声音轻柔:“别想太多了,若还不好,我让孟溪替他瞧瞧,也好让你放心。” 宋重云双眼紧闭,又浮现出十二弟的样子,不禁眼角湿润,他使劲蹭了蹭道:“还是冯宝儿去吧,他医术高明。” “好,明日我就让冯宝儿找机会过去看看。” 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感,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十二皇子的脸上,他看见了那种让他害怕的死气。 萧知非已经搂的够紧了,不过宋重云全身都蜷进了他的怀里,腿也紧紧并拢在一起,看起来确实很难过,宽大的衣袖口探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紧紧攥着萧知非胸前衣衫。 他大约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又在萧知非旁边蹭了一会儿,“将军…我…” “怎么?” “睡不着。” 萧知非垂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那你想怎样?” “我想将军哄我睡觉。” “怎么哄?” 阴影已经开始落下,宋重云唇瓣被黏住。 哄人入睡,萧大将军只有一种办法: 先把人亲晕了。 == 事态并未因此好转。 冯宝儿趁着良妃去见皇帝的机会,悄悄去看了十二皇子。 然而他给萧知非传来的消息却是四个字:回天乏术。 宋重云的心情因此而变得更加低沉了。 他不明白一个孩子仅仅是因为摔了一跤,怎么就突然一病不起了呢?而且当时他看的真切,十二皇子摔倒的时候,并没有头部着地,又如何会在头上留下了淤血呢?带着种种的疑问,宋重云熬过了艰难的一天。 第四日清晨,倒是传来一些尚算微好的两个消息: 第一是南理国的第二批使臣团,又从南理国进贡了一些珍贵野兽和禽鸟类动物,以供众人娱乐。 第二则是十二皇子今日清晨有了转醒的迹象,据说看见良妃的瞬间还叫了她一声母妃,不管如何总归是个听起来还算不错的消息。 本以为这一天就又会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哪知到了凌晨时分,却听见英来又在门外的声音。 “将军,不好了,武英殿那边出事了。” 武英殿正是皇上所居住的寝殿。 萧知非闻言随手披了件衣服,就赶紧将英来请进来。 英来面有余惊道:“陛下本来已经睡了,却忽然听见外殿有声音,当时濮阳侯也在场,便吩咐濮阳侯去查看,哪知竟然是喝醉酒的纪王不省人事躺在那外殿的桌案底下了,本来这事到这里也就是治守卫看守不严之罪,哪知纪王喝醉了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陛下听不过去这才勉强起身训斥了纪王几句,哪知…” 英来突然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接着才说道:“纪王他不知喝了什么烈酒,连陛下也一起骂了起来,陛下盛怒之下,说要将纪王逐出玉碟,贬为庶人呢!” “竟有此事?!” 宋重云自然知道纪王他到底有多荒唐,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会荒诞至此! “那现在呢?” 宋重云着急的开口去问,“纪王现下如何处理了?” 英来又匆匆说道:“陛下命人将纪王锁到了双月殿偏室里,至于后续如何处理,陛下并未做交代。” 宋重云看着萧知非,问道:“那如今这般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萧知非想了想,道:“如今陛下内心一定十分不安和难受,反正你我也已经醒了,倒不如去看看他。” “可是我们若是去了,岂不是说明你在他身边有眼线,他那边一有事,我们便知道了,这真的好吗?” 萧知非道:“我若是在他身边没有眼线,他反而倒不信了,如此这样不是正好吗?而且他现在心情应该很低落,没功夫去思考其他的问题。” 宋重云点点头,随手拿了衣衫赶紧穿好,与萧知非一同赶往武英殿。 武英殿前,早有了重兵把守,见着是萧知非,看守的将领明显面色松弛了一些,他对着萧知非行礼:“大将军,不知这么晚了您和殿下来武英殿是…?” 萧知非道:“我与殿下听闻了武英殿所发生之事,殿下担心陛下安危,还是要来亲自探望一番。” “那二位请稍等,我进去禀告一声。” 过了一会,那侍卫又从殿内一路小跑出来,禀告道:“将军,殿下,陛下请二位进去。” 宋重云便跟萧知非一同走进了武英殿。 殿内光线昏暗,大约是皇帝身体不好,炉火也烧的格外旺盛,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皇帝躺在内殿的床榻上,身边坐着侍候的是濮阳侯邓昌。 宋重云请了安,见陛下让他走近一些,他便走近跪在了床边。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皇帝的脸,苍白里浮着一层如蜡般的黄。 “父皇,儿子听闻琵琶可以润肺,便从南理国使臣进贡的琵琶中选了好的,熬成枇杷膏,又怕父皇不方便服用,烤干成了这枇杷糖,父皇可放在身边,不舒服的时候含在口中,生津止渴,对您身体也好。” 宋重云说完,从袖带之中掏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放在了皇帝的枕边。 “我儿有心了,还念着父皇。” 庆元帝多少有些油尽灯枯之像,又经历了这次纪王之事,更显老了一些。 这样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形销骨立,看起来添了几分恐怖感。 “父皇…” “哎…”他垂着头叹息,露出的手臂扔在微微抖动,“今日之事,你们应当已经听说了,朕此刻什么都不想多说,你们也不要再问朕与此事有关的内容了。” “父皇,儿子就是想来看看你,什么旁的事情,儿子本就没想多问。” “熬儿他突然病重,朕听闻你第二日一早便去看过他了,是吗?” 庆元帝忽然抬起头,盯着宋重云的眼睛问道。 “是的,父皇。” “嗯,朕的儿子当中,你最心软,又能善待幼弟,比那些听闻自己弟弟病重,还去喝酒作乐的人,不知强上了多少!” 庆元帝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看起来确实劳累无比了。 “朕还听说,十二当日是被人推倒在地,可有此事?” 宋重云眉梢微微皱了一下,他应该回答是,可是他又想起自己觉得古怪之处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倒是一直伴在身后的萧知非,他上前了半步,施礼道:“陛下,当日臣也在场,十二皇子确实是被人推了一下,倒在地上,不过是背部着地,未曾碰到什么要害之处,而且当时幽王殿下也马上就将他搀扶了起来,当时未见异常之处。” 庆元帝又不禁眉头紧锁,再次叹气,几人又说了些公务之事后,便让宋重云他们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鲜少有纪王的消息,而十二皇子那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宋重云又一贯觉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于是过了几日后,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而皇帝的心情,也似乎因此而变好了一些,终于在某一日,又可以出来面见众人了。 因着皇帝身体有所好转,礼部便着手开始张罗早就要为南理使臣们准备年节的宴会了。 这行宫不过短短数日,便被礼部和工部的官员们,内侍司的一应人员,布置的花团锦簇、繁灯似锦,似乎也将之前的所有不悦之事,一扫而尽。 就连宋重云所居住的滔水苑,也又添了许多新置的花草,还有些带着花苞新鲜的紧,若是好好打理,大约能在除夕时正好绽放。 “听说这次宴会以后,会燃放焰火,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英月一边打扫殿内,一边笑着去问宋重云。 宋重云看她们早早就把火红的灯笼挂到了屋檐下,也觉得多了些喜庆之色,笑道:“自然是真的,礼部侍郎温大人亲口所言,不会有假。” 英月眼睛弯弯的,笑着:“那可太好了,奴婢好多年没看到漂亮的焰火了。” “到时候,你便早点让英来带你去寻个好位置,一次看个够!” 然而当除夕那日真的到来时,有很多事情,都是众人当初从未曾料到过的。 除夕当日,行宫各处便将红灯笼点了起来,神英殿外出出进进皆是宫人和内侍官。 宫宴自从宋重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参加过这是第三次了,早没了前几次的新鲜感觉,无非还是些普通的节目,歌曲和舞蹈,除此之外,便是南理国的驯兽师在庭院里表演了一段老虎的杂耍节目,倒也有些新意,只是碍于安全考虑,表演的位置比较远,看的也就不太清楚,失了许多趣味。 除夕宴进行到大半,眼看着就要到子时了,宋重云便拉着萧知非提前离场,反正剩下的也无非就是些敬来敬去的碰杯饮酒。 然而子时刚好就是内廷司燃放焰火的时辰。 宋重云早早就琢磨好了一处地方,就在莲花池对岸的一处阁楼名曰“翠屏楼”,刚好在此处能将莲花池这边燃放的焰火尽收眼底。 宋重云没见过古代的焰火,内心充满了期待,他一路兴致盎然的拉着萧知非领到了那处他发现的阁楼上。 翠屏楼原本是用夏日赏莲之用,因着行宫夏日里极少会有人来居住,这处阁楼便也一直荒置了。 阁楼有三层高,等到爬上了顶楼,宋重云就气喘吁吁的了,他推开露台的门,对着萧知非道:“就是这里了,我观察好几日了,这里转过去,等一会燃放焰火,观看的位置是最好的。” “为何不在神英殿去看?别人在那里抢不到好的位置,若是你我去,定会是最靠前的位置。” 萧知非随他在露台上绕了半了圈,一边走一边问他。 “神英殿挤死了,全都是人,看焰火不该是浪漫的事情吗?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还有什么浪漫氛围可言?” 宋重云转头,对萧知非笑着说。 “浪漫?氛围?”萧知非将这两个词在唇边细细品味,不仅勾起了唇角:“你说的这些词,我从未听过。” “将军不需要听过这些!”他双手握着栏杆,向莲花池边眺望,今日行宫内灯火通明,四下里一片璀璨,将夜色都照的明亮起来了,莲花池内水波粼粼,倒映着行宫内的金碧辉煌。 宋重云站在那里,月光,灯光刚好能在他的脸上斑驳的交汇,萧知非站在他的侧后,微微垂眸,就能看见他的侧颜。 “将军你以前看过皇宫里的焰火吗?” 其实萧知非看过,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父亲还是一名武将,他的小四叔还整日里取笑他只会舞刀弄枪,不通文墨,他们萧家还是人人敬畏的一等将军府,而他则是那个不谙世事,到处翻墙头的野小子。 他记得那时候他个子还很矮,记在长乐殿的角落里,根本看不到焰火,是他的小四叔把他举起来,悄悄扛在肩上,让他变成全场最高的那一个人。 “没看过。” 萧知非摇了摇头。 宋重云笑了,“那好啊,今日我可以一起看了,这多好啊,多安静啊!” 他自顾自的笑着,将所有的灯火映在眼底。 萧知非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红色的火花骤然升到空中。 “来了!” 宋重云拉着他的衣袖,指着那转瞬即逝的一抹红色。 那火光马上要消失的时候,却突然炸开,火花星光四闪,成了一朵灿烂的烟花。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火光冲破星空,在黑夜里再炸成一团团绚烂的金星银火。 焰火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各色各样,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漂亮,越来越绚烂多彩。 萧知非看向宋重云,看着焰火在他的眼睛里绽放成无数星星点点。 一时间四周只剩下焰火升空和炸开的声音。 宋重云看了一会,不经意间看到萧知非的侧脸。 焰火的照耀下,他原本喜怒无常的脸上变得柔和了,那让人畏惧的戾气也似乎比从前少了许多,他唇角的笑仿佛不在意味不明,而是被焰火染上了温度,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底的快乐。 宋重云第一次认真的去看他的脸,仿佛突然间被他过分好看的眉眼撞了一下心口。 那悸动如同莲花池的水波一样,荡荡漾漾。 而此时,萧知非也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一样,侧过头垂着眸子看他,那染上烟花温度的眼眸,美得不可方物。 宋重云不受控制的踮起脚尖,仰着下颌,轻轻去吻那双眼。 唇瓣落在眼皮上,湿湿漉漉的。 忽然,他看见萧知非的嘴唇动了,说了一句话。 然而烟花的动静太大了,将他的声音盖得严严实实。 宋重云扯着嗓子喊:“你说了什么?” 下一刻,他便感受到炙热的气息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耳畔边—— 他说:“我好像心里装了一个人。” “什么?”宋重云抬眼,他还是没听清楚,但是唇瓣猛然从他的耳根擦过,他觉得耳根一麻,仿佛过了一通电流。 那唇瓣盖在了他的唇瓣上,直到焰火结束。 == 焰火结束了,宫宴也结束了。 宋重云和萧知非从翠屏楼上下来,走在莲花池边,。 他刚想再问问萧知非,到底焰火燃放的时候,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他却听到萧知非忽然声音低沉,“前面有人。” 他们所来的翠屏楼,本就有些偏僻,这里的灯火也比别处要少,而刚刚看过焰火的他,眼睛根本还不适应这种昏暗程度,宋重云努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去看,也依旧看不清楚东西。 那人走得很急,很快就到了他们附近,然而这时,宋重云才发现,那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的旁边跟着一头猛兽,就是刚刚宫宴上表演节目的那头南理国猛虎。 宋重云害怕的向后退了几步。 那老虎身形威猛,看见宋重云的瞬间便张开了嘴,发出虎啸之音。 “嗷呜!” 宋重云吓得瞬间腿软。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萧知非将宋重云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质问来人。 莲花池中的水没有结冰,但是走在水池边仍能感受到水池中泛出来的寒意,透过宋重云的披风,直往他身子里面钻。 这人肯定不对劲。 哪有人表演完了,会把老虎拉出来遛弯的? 这是猛兽,又不是小猫咪! 那老虎眼睛直直的望着他们,血盆大口旁边还挂着让人害怕的口水。 宋重云觉得自己后脊背发凉,心里没来由的害怕。 此处太过于黑暗,那人又一言不发,气氛已经诡异可怕到了某种程度。 宋重云心里慌乱不已,向后拉着萧知非,又退了半步。 紧跟着,那人顿了半天,才忽然喝道:“来取你们狗命!” 说完他一拍老虎的脖颈处,那老虎便“嗷呜”一声扑了过来! 萧知非镇定的从身上掏出匕首,另一只手擒住飞扑而来的虎头。 那虎的力气极大,萧知非眼见不如,抬起匕首便要往它后颈上刺。 “快走!” 那虎反应极快,感觉到了匕首刚碰到他的皮毛,便倒地一翻滚,利爪径直冲萧知非的脸抓了过去! 宋重云知道他武功好,而自己站在这里又帮不上忙,便想着跑去喊人,哪知刚一转身,便被那男人扯住了手腕,力道之大,一看就是内功深厚武功高强之人。 紧接着,他身子一歪,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宋重云忽觉得脚下一空,直接,就被摔进了莲花池当中。 他不会游水,也根本来不及呼救,冰冷刺骨的水就将他的舌头都冻麻痹了,四肢根本无法动弹,整个人只能一直往下沉。 宋重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的人,已经跟到了行宫里面。 他也来不及去想,那人为何能驾驭猛兽老虎,用老虎牵绊住萧知非,然后推他入睡入水,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的眼睛在水里根本闭不上,因为眼皮上的神经也被冻得麻木了。 他只能看着这个世界的倒影,那样清晰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死了吧。 到底是什么人,对他如此穷凶极恶,刺杀了这么多次,都不肯放过? 也不知道萧知非如何了? 他应该很厉害吧,是能打过老虎的那种大英雄,对吧?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宋重云骤然落入水中,那冰冷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而来,包围着他,将他冻得浑身麻木,没有了任何感觉。 他本来就不会游水,身上的衣衫又厚,沾了水便会吸着水,压在他身上又沉又重又冷,一时间只能坠着他一直向下。 这里的冬天,不会结冰,可是,水却也依旧冰冷刺骨。 他向下坠的时候,呛了几口水,这让他恢复了几分理智和清醒,他想努力向上浮,想自救。 可是,那双手臂稍微一用力,就开始抽筋了。 他好痛,却根本动弹不得。 他极度清醒,却根本不能自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或者被冻死,或者被淹死,又或者是怎么样的死… 从前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想过,会不会他死了,就能回去了? 现在他真的就快要死了,也许他就能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他就能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用他自己的名字活下去,而不是活在假扮别人的阴影里。 他的意识在渐渐消失,莲花池的冷水将他缓缓拉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放弃挣扎。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时,他似乎感觉到了水纹的波动。 眯着眼睛,有个人影正在冲他而来。 有人来救自己了吗? 可能吗? 是他吗? 萧知非还在与那猛兽缠斗,他能脱开身吗? 或许,那只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吧… 只要他再闭上眼睛,等他能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会是从前的世界了吧? 可是,他为什么觉得心口很疼呢? 是因为再也看不见萧知非了吗? …原来,他舍不得他啊! 第52章 第 52 章 为了你,我会! 跃入水中的人正是萧知非。 他此时此刻后悔不已, 为何自己没有紧紧抓住宋重云的手? 为何自己给了别人推他入水的机会? 他在看见宋重云入水的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还在与一头成年猛虎搏斗,心脏也随着那涟漪波荡起来, 他没做任何思考直接跳进了莲花池中。 入水的时候, 萧知非的脑子是空白的, 冬日衣袍厚重, 浸了水之后变得又沉又粘,像是灌了铅一般将他向下坠,但是萧知非根本顾不上那些,他拼了命的划动双臂,迅速向下潜。 莲池中有厚厚的淤泥, 有枯萎的莲茎, 遮挡着他的视线。 萧知非疯了一般拨开那些看似柔软的枯茎,根本顾不得那些枯茎上锋利的断口, 不停地割着他的衣衫甚至是皮肉。 终于,那抹烟青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浑浊的池水中。 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了心脏,萧知非的五脏内府都痛的难以自控,他艰难的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是有半年差池,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他会让整个行宫给他陪葬! 萧知非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抹烟青色, 他已经感受不到脏水灌进眼中的刺痛, 一种本能驱使着他让他飞快的向着那里游了过去。 在他双手拽住宋重云的一瞬间, 萧知非看见了他口鼻中溢出的细密气泡。 他才缓了一口气。 万幸,人还活着。 萧知非用力将人拽进了自己怀里。 此时宋重云浑身就像是冰雕一般, 又僵硬又冰冷,萧知非知道耽误不得,他艰难的仰头看看, 想将人托出水面。 可是宋重云的口鼻早就被污泥堵住,丧失了自己呼吸的能力。 那些弥漫在口鼻间的细腻泡沫夹杂着泥污。 萧知非水性极好,他顾不得自己手臂脱力的酸痛,还是用尽了全力先将人带出了水面,又一边向着岸边游一边去扣宋重云口中的泥圬。 他从没觉得时间像现在这么漫长过。 到岸边的每一段,都显得那么遥不可及,而他每一次摆动手臂也都几乎是竭尽全力。 可萧知非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他只想快点,再快点! 凛冽的寒风吹动一汪池水,将他浑身都吹了个透心凉,冻得几乎没有了任何感觉,萧知非急切的将人推上了岸。 他自己却因为酸麻而第一次没有爬上去,滑下去之后又咬着牙才再次爬了上去。 萧知非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清理宋重云口鼻间的污物,然而他的面色发青,嘴唇更是白的没了颜色,仿佛失去了所有鲜活的气息一般,软绵绵的瘫在地上。 萧知非心里慌得难受,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云儿!” 有一刹那他几乎要发疯了。 但还是被理智拉了回来,他记得曾经在军队里的时候,有一名将士溺水后被救上岸,冯宝儿曾说过,溺水之人有假死之象,要立即施救使其吐出脏腑内的水,可还有一丝生机。 他努力回忆着当时冯宝儿的动作—— 似乎是将人坐起,从其身后环抱,双手在其胸前处向后用力。 萧知非立即扶着宋重云,从其身后环抱住他,双手叠在前胸位置,他在用力的时候,是有一瞬间犹豫的,他怕自己用力过猛,反而害其受伤,便试着收了一些力道,一下一下的向后勒着用力。 时间仿佛又开始变得漫长起来,宋重云的头无力的垂着,没有一点生气。 萧知非一生驰骋沙场,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曾经无数次都觉得自己是没有感情的人,尤其是在小四叔替全家人背负了“罪名”,被处死之后。 可是今天他突然好害怕。 害怕自己怀里的这个人真的死去。 他仿佛一个木头人一样,重复着看似毫无用处的动作,他觉得他的整个世界,都开始慢慢变成了血红色…… 然后,在地狱的大门口,他仿佛突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咳声。 那声音将他从地狱之门一下子拉了回来。 他紧张的看向宋重云的脸。 那脆弱的胸腔,又微微颤动了一下,青白的唇瓣抖了抖,污水从嘴角和鼻子里缓缓流了出来。 萧知非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 他一次又一次的机械的重复的勒着宋重云的胸腔,但这一次,他不再心慌不再心痛,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宋重云的口鼻中陆陆续续又涌出了一些污水,伴随着一阵呛咳之声,他那双无力的眼皮终于睁开了。 “冷……” 宋重云是真的感觉很冷,他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面,被冻得失去了所有的意识,现在他醒了,醒来后那种刺骨的冷却依然没有改变。 只是朦朦胧胧之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贴着自己的后背。 萧知非此时此刻根本看不见一个人,而他自己的衣衫也早已经湿透了,若是这样下去,人即便不会被淹死了,也会被冻死的。 萧知非知道不能耽搁下去,于是赶紧将人打横抱起,便往滔水苑的方向跑了起来。 他浑身湿漉漉的,刚跑起来的时候,寒风打在他的身上,让冷更彻底了,可是跑了一会,身子就开始发暖,他一边跑一边呼唤着宋重云:“云儿,别睡,马上就到了!” 这时,迎面而来的人冲着萧知非惊呼:“将军!” 是英来。 焰火早就结束了,他却迟迟没有等来自家的主子,一向敏锐的英来发现不对劲,又赶紧往行宫里四处去找。 “殿下,这是怎么了?” “别说话,将你的外衫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萧知非紧紧抱着宋重云,英来慌忙脱下外衫,罩在了宋重云的身上。 此时此刻,宋重云才稍稍有了一些意识。 他浑身无力,眼皮都沉得几乎睁不开,但他知道是谁在紧紧抱着他,也知道是谁将他从那个池子里捞了出来。 “子忍……” “我在,别说话,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 然而,宋重云再次昏迷之前,却看见了萧知非那双猩红的眸子以及那一层雾水。 他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温的。 == 除夕之后,行宫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南理国进贡的猛虎,跟着饲养人一起消失了。 萧将军派出了一队萧家军的精锐去四处搜寻,只用了一日便将一人一虎带了回来,只是那人不知什么缘由,伤了舌头,说不了话了,他又不识字,也写不出来,便被萧家军关进了行宫的监牢里面。 而那只猛虎,却被萧将军困在了铁笼里面,好好的安置在行宫里。 后来,众人才知道,在除夕夜里,那猛虎攻击了幽王殿下和萧将军,幽王殿下还被吓得掉进了莲花池。 那日之后,幽王殿下便躺在自己的寝殿里,没有醒过。 来行宫只有短短一月,随行的三个皇子,一个被皇帝软禁了起来,一个不知缘由的突然昏迷,另一个也因为落水而自此大病不起。 人人都说南渡行宫是风水宝地,怡人养人,可众人却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哪里是养人,分明是害人啊! 众人皆开始担心两位皇子的病情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似乎皇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开始好了。 终于,南渡行宫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了一个谣言: 两个皇子的命数被吸到了皇帝的身上。 这样的谣言愈演愈烈,也随着往来于京城的书信公函,一起传回了京城。 == 宋重云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 他时常觉得自己嘴巴里都是苦的,有时候他甚至认为,自己是被苦得无法醒来的。 有时候他又会一直重复的做着某个梦。 梦里有人戴着面具,穿着奇怪的衣服,在他面前跳来跳去,那面具似乎是个恶鬼的形象,总是吓得他心里难受。 他还梦见了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好像十分害怕什么事情,就站在那个戴面具的人旁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有恐惧有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他甚至听见那个人口中不听的嘟囔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宋重云根本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 他其实很想醒过来,有时候他的脑子其实是清醒的,他知道他身边一勺一勺喂他喝药的人是萧知非,他也知道成夜守着他不肯睡觉的人是萧知非,他还知道在没人的时候抱着他偷偷落泪的人还是萧知非。 也是在那样的夜里,他忽然想到,或许萧知非对他有一些不一样的感情在了吧。 直到那天,他的手腕上某个地方,突然感觉到剧痛,伴随着眼前的眩晕,宋重云终于睁开了眼睛。 “疼……!” “将军!殿下醒了!!!” “将军!” 然后就有个黑影冲到了床榻边,用力的抱住了宋重云。 “你终于醒了,云儿!” “萧将军,这么多人看着呢……” 宋重云虚弱的想抱住他,眼睫微微颤了颤,就看见满屋子站立的人,有太医,有侍女,还有他叫不上名字的小内侍。 “谁敢多看,我挖了他们的眼睛!” 闻言,英月就赶紧招呼着屋里的众人离开。 “将军为何总喜欢说这样的狠话,其实你根本不会无缘无故挖人眼睛的,对吗?” 萧知非的头紧紧贴着宋重云的肩膀,他摇摇头,声音轻柔:“我会。” “骗人……” “你若是在醒不过来,我就会让太医院所有太医都为你陪葬!” 宋重云虚弱的笑了笑,不知道为何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你不会的……” “为了你,我会!” 第53章 第 53 章 宫里乱了(走剧情,攻受…… 建安城, 贤王府。 “殿下,近日两广一带有暴民聚众闹事,以市场收米价低卖米价贵为由, 冲击当地米店和米商的府宅, 已对两广地区民众的生活造成恶劣影响, 且有扩大之趋势, 依殿下之见,此事该如何解决?” 说话的人是户部主事任去来,他面色凝重,此事其实从十月稻收之后便陆续开始,由广西再蔓延到广东等地, 初始两广官员都不以为然, 几次聚众闹事都派人压了下来,但后来逐渐局面扩大, 闹事者猛增,如今非得出动当地镇守的军队才能镇压下来,当地官员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不报不行的地步,才上报到了京城。 殿内一片寂静, 大家都默不作声。 贤王坐在为首的位置, 他眉心微蹙, 手指微微弯曲, 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即是与米价有关, 不如先让两广地区免了田租赋税,在开官府粮仓,救济穷民, 解其燃眉之急,再着当地官府擒拿其中带头寻滋闹事者,以此警示民众,必得重判才好,让民众知其闹事的后果,而生畏惧之心,以此方得以安民,并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说完,贤王抿唇微笑,站了起来,负手向外走了几步,他突然停在一名官员面前,神情恭敬,道:“不知秦尚书觉得此决策如何?可否执行?” 那秦冉本是户部尚书,在此任上足有十年之久,处理此类事件不计其数的。 贤王继续笑着说道:“秦尚书是我大奉的肱股之臣,一直备受父皇推崇,对于这类事件又有极丰富的经验,秦尚书所提之建议,本王定当虚心听取,仔细斟酌。” 他缓缓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上下扫视贤王,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贤王殿下,此次您作为监国,代替陛下处理朝政,难道连这般简单的决策,也不能拿定主意吗?必得臣子拿了主意才能做决策吗?您是怕处理不当,要担责任吗?若是萧大将军在此,必然是说一不二,轮不到下官来拿主意的!” 贤王脸色不好,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他望着比自己父皇还年长的老臣,面对对方的质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来他无论是问还是不问,对方今日都有话再等着他。 他若不问,对方就会说他独断专行,不敬老臣,而他问了,对方就说他是不负责任,推卸责任。 这么一看,秦冉必然是萧知非的人了。 可他还是想争取一下这位重臣的支持,贤王心里很清楚,这次监国对他而言,即是机会,也是陷阱,若他做的好,自然可以拉拢一批朝臣的心,若他做的不好,那么参他的奏疏怕是马上就会送到父皇面前了。 但是若能得到秦冉的支持,那他以后的路上的就会多了一个最有力的政治依靠。 贤王知道,平日里这老东西贼的很,肯定是不可能给他机会接近他的,所以监国能有这样的机会,让自己接近对方,就是他最好的时机。 他不可能轻易就放弃的。 然后就在贤王想自我辩解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径直跪在了地上,面色十分不好。 他磕磕绊绊的说道:“殿下,不好了…” “你慌什么?怎么这么没有规矩?没看见本王正在与众臣议事呢吗?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那小厮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向四周望了望,又欲言又止,显然是所报之事另有隐情,可此时此刻贤王又不可能让众臣退下,听他禀告,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说什么,赶紧说!” 那小厮磕着头道:“是宫里出了大事,静妃身边的侍女说看到了贵妃娘娘与…他人有私情。” 贤王先是没反应过来,忽然瞪圆了眼睛,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的不敢胡说,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方嬷嬷托人带出来的消息,意思是让您赶紧进宫,去救救贵妃娘娘。” “胡说八道!母妃绝对不可能做这等妄悖之事,肯定是诬陷!” 贤王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急走了几步,想赶紧去宫里,走出去又想起来屋里还坐着一帮大臣,又赶紧回来,道:“今日先这样,有事明日再议,本王要先进宫里一趟。” 说完他转过身,就跟着那小厮急忙走了出去。 === 因皇后、良妃等人都伴驾去了行宫,而贵妃娘娘则因为头疾犯了,而留守宫中,本来她位分最高,应该是她管理后宫之事,但当时皇帝念她身有疾病,不宜操劳,便将后宫的管理职责,交给了静妃。 贵妃虽有不悦,却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贤王进到灵台殿的时候,地上跪了一片人,而他的母妃贵妃娘娘则是瘫坐在地上,原本精致的发髻,也松散了,几缕碎发滑落了下来,显得整个人都很疲惫不堪的样子。 “母妃!” 静妃娘娘端坐在首位,脸上到看不出什么神情,看见贤王走进来的时候,仿佛还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 “贤王殿下来了。” 静妃招呼宫人给他搬了坐,便徐徐说道:“贵妃姐姐,原本你位分就比臣妾高,且您是有皇子的,可臣妾偏领了这管理后宫之责,若是不能秉公处理此事,怕以后也难在宫中有威望,但妹妹实在为难,不如就将此事交于内廷司来处理,贵妃姐姐看这样可好?” 内廷司本就有协理后宫诸事之责,这事交给内廷司来审理,到也是属于正常。 听闻要将她送去内廷司,安贵妃突然站了起来,双眼瞪着前方一直微笑的静妃。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发落本宫?” 静妃还没说话,倒是贤王先坐不住了。 他眉心皱着,扒拉开几个跪在地上的宫人,凑近了站着的安贵妃身边,低语道:“母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臣不相信母妃会如此糊涂,做出这般荒唐之事!” 然后,贤王就看见了这里另外一个“男人”,正是前太医院院判冯玉廷,当日因办事不力而被萧知非免职,而此人前几日才因为太医院有大部分太医随圣驾去行宫而人手不足,安贵妃为此向贤王推荐了冯玉廷此人,还说现在的院判孟溪是萧知非的人,他们也该在太医院里有自己的人,以后才好谋事。 这才短短几日,怎么就会出现这种事情? “静妃娘娘,母妃一向端庄持重,定然不会做此等秽乱后宫之事,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请敬妃娘娘明查!” 贤王不信自己的母妃会做出这等事来,于是又向静妃敬言。 这虽不是贤王第一次看见这个太医,但是从前他也极少在宫中逗留,偶尔几次遇见,也都是在母妃的宫中,未曾仔细看过他的样子,这次离得近了,便也有机会仔细打量。 冯玉廷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也看得出相貌俊秀,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依然转盼多情,天然一段风韵,他跪在安贵妃的身后,却出乎意料的沉稳。 安贵妃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站立在众人正中间,看似波澜不惊的样子,但贤王仍能从她的那双眼睛里,看出她内心的惊慌不安。 这倒让贤王的心里一沉,不会真有的什么吧? “本宫不曾做过,也容不得你们在此诬陷本宫,陛下前往行宫,静妃你区区妃位,就算领了暂管后宫之责,你以为你就能动的了本宫了吗?想把本宫送到内廷司?你做梦!” 安贵妃狠狠盯着坐在正中的静妃,眼中是恨不得咬死她的怒火。 “贵妃娘娘,老奴亲眼所见,看的真真切切,您怎么好抵赖?” 说话的是站在静妃旁边的嬷嬷,她本是自幼便服侍皇帝饮食起居的大宫女,后来年纪大了也未曾有机会放出宫,便一直留在武英殿侍奉皇帝,如今皇帝去行宫,她腿脚不便,就留在了宫里。 “你这老货,看着慈眉善目的,其实心思坏的很,本宫只是传了冯太医来看诊,你便诬陷本宫私通,你有何证据?” 也许是看着儿子来了,安贵妃比刚才多了几分底气,与人对峙起来也毫不畏惧。 竟是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贤王,心里有些打鼓。 他刚刚在不经意间,看到章泽望向他母妃的眼神,竟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太医进宫问诊都有记录,可贵妃娘娘您十天唤了十二次太医,不仅如此,这冯太医在除夕夜还在贵妃娘娘的凤仪宫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出来,请问贵妃娘娘什么病需要问诊两个时辰?今日,老奴经过凤仪宫外时,听到有异响,便去查看,哪知…哪知却看到贵妃娘娘和章太医二人抱在一起,娘娘还直往冯太医怀里钻,老奴脸都臊红了!当时在场的还有静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云朵,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贵妃娘娘无从抵赖!” 那云朵虽是大宫女,却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早就被吓得哆哆嗦嗦,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跪下伏着身子,抖着牙齿拼命点头道:“奴婢…奴婢看得清楚,确实如嬷嬷所言不虚。” “你们都是一起的,都是要害本宫,你们所言本宫一个字都不认!静妃你想趁陛下不在,对付本宫,门都没有!” 安贵妃猛的一抬眼,伸手指着坐上的静妃,双眼中怒火中烧,她冲着静妃大声呵斥:“除非是陛下的旨意,否则你们谁也别想动本宫,本宫是贵妃,不容你等来轻贱!几个下人之言,无凭无据,也想陷害本宫?”她冷哼一声:“做梦!!!” “我儿如今受陛下懿旨监国,你们一个个谁都别想害了本宫!” 静妃眉尾轻轻挑了挑,笑道:“既然贵妃姐姐不认,妹妹也不敢多说什么,听闻贤王殿下素有贤名,那不如…” 她笑着站了起来,从座位处缓缓走到贤王身边,道:“请殿下上一道奏疏,将贵妃娘娘此事禀告陛下,还是由陛下定夺吧,可好?” 第54章 第 54 章 上饲苑(上) 静妃步步走近, 掐丝步摇微微晃动,折射着那一丝光线,刺进贤王的眼睛里。 他觉得晃眼, 不自觉的轻闭了一瞬, 再睁开的时候, 已然多了几分犀利, 贤王直视静妃的目光,微微笑着,俯身低语:“不如静妃娘娘屏退众人,可好?” 静妃美目眨了眨,抬手道:“你们先下去。” 待众人走到门口时, 突然贤王又道:“请嬷嬷和云朵姑娘留下。” 片刻之后, 大殿之内只剩下几个当事人。 静妃走回自己的椅子,极近优雅的坐下后, 道:“贤王殿下要与本宫说什么?” 贤王搀着安贵妃也坐在了椅子上,才看向静妃,道:“娘娘入宫十数载,自然明白多个伙伴总比多个敌人强的道理,更何况这个敌人还比自己地位高, 不是吗?” 静妃伸手端起桌案上的茶杯, 轻轻捻转茶杯盖, 忽而抬眼道:“伙伴?” “正是。”贤王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 继续道:“今日之事,若是禀告父皇, 且不说父皇是否会相信,就算父皇信了,也会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压下此事,母妃可能会性命不保,但是静妃娘娘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除了我母妃,也就断了本王的上升之路,可是您的上面还有皇后,您没有皇子,如今父皇已成年的皇子只有本王、纪王和幽王殿下,到时候他二位若是继承皇位,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纪王兄自不必说,静妃娘娘您一直与皇后有嫌隙,若是皇兄登基,您日后又有什么好日子?” “哦?”静妃轻轻抿了口茶水,垂眼,“如你所言,不是还有幽王吗?本宫与幽王素来无怨无仇,难道他也容不下本宫吗?” 过了好久,贤王忽而轻声笑了,看向静妃问:“娘娘当真与幽王殿下无仇吗?” 静妃脸上的笑容顿住,她望向贤王的目光就变得狠戾起来。 良久,她垂下眼眸,道:“贤王果然耳目众多。” “静妃娘娘可愿与本王成为伙伴?” 今日天气明媚,前院还挂着年节的红灯笼,微风吹过,轻轻摇晃。 几缕日光穿过庭院里的梅树,照进了大殿的地板上,斑驳一片。 静妃垂着眼睛去看那梅树的倒影,许久未说话。 贤王也没说话,他极有耐心的看着静妃。 地板上跪着的只剩冯玉廷一人,他一言不发,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安静的好像不似一个活人。 安贵妃抬手去捋自己松散的发髻,眼睛悄悄的看着地上跪着的男人。 当年若是没有进宫,他们大约也早已成婚了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静妃忽而起身,说道:“希望贤王殿下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 她缓缓走到了大殿门口,日光照到她的身上,在殿内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阴影,静妃站在光线里,声音十分平淡:“剩下的事,便交给殿下处置了。” 说完,静妃独自走了出去。 贤王唇角的笑意消失不见,他垂着眼睛捻动着手上的扳指。 “高公公。” 不知何时,内宫太监之首司礼监高让站在了大殿的门外,听到贤王的呼唤,他应了一声躬身走了进来,行礼道:“奴婢给贤王殿下、贵妃娘娘请安。” 贤王抬眼,如桃花一般的眼睛望向高让,声音却如寒冰:“高公公,这内宫之中有人诬陷贵妃,该如何处置?” 高让眼角余光扫了下跪在地上的嬷嬷和侍女云朵,声音又细又尖:“那自然是……杖杀。” 贤王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高让抬抬手,便有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将地上瑟瑟发抖的二人拖拽了出去,她们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慢慢消失在空荡荡的宫墙内。 贤王又看着地上一言不发的冯玉廷,刚想张口,却突然被旁边伸出来的手按住了手腕。 他转过脸,看着安贵妃。 只见她眼角微微发红,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贤王转过了头,抬手将那只手推开。 “冯玉廷,你无诏私自入内宫,已是大不敬之罪,交由内廷司关押。” 高让马上心领神会,便又招呼两个小太监将人拖了出去,随后他行礼道:“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烦劳高公公将母妃送回凤仪宫,本王不便在内宫中多做停留。” 贤王脸上露出那种十分平和的笑容。 “自然。” 安贵妃站起来看向自己的儿子,可是贤王似乎并不想与她目光相交,而是转向了别处。 她知道贤王是不会与自己说话了,便也只好无奈的跟着高让一起走出了大殿。 庭院里的梅树上已经落了花苞,大约不过几日就会盛开了吧。 也不知他还能不能看见今年的梅花盛开呢? 一滴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不热,是凉的。 === 宋重云又喝了几天的药之后,才终于退了烧,身子也慢慢有了力气,等到他能下床的时候,已经是到了中和节。 这一日按照规矩本应该由皇帝举办宴席,来招待臣子,赐臣子新衣取个好兆头之意,但今年因着两位皇子都病着,皇帝便取消了宴席,只保留赐新衣这个传统。 一大早,就有宫人送来新鲜的太阳糕。 宋重云隔着窗户就闻到了院子里的花香,便吵着英月要起身去看看春日之景,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时更是贪恋外面那些花花草草的味道了。 英月拗不过他,便帮他洗漱穿衣。 “这件衣衫我没见过,是新做的?” 英月点点头,道:“是新做的呢。” 衣衫的颜色是湖水蓝的,清雅淡墨与宋重云的气质颇为贴合,他穿在身上,尺寸竟是刚刚好,他不解的问道:“来行宫之后我倒是清减了不少,也没见有人为我量身,怎么做的衣衫却这般合适?” 英月帮他整理身后,道:“是我家将军告诉织造司殿下的身量尺寸的,这衣衫的布料是蜀南进贡的织月锦,听哥哥说去年蜀南春日偏寒,不少蚕农养的蚕都被冻死了,所以蜀南这织月锦的布料总共只得了这一匹,将军便全部拿来都给殿下做了新衣呢!” “将军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呢?” 英月掩嘴一笑,轻声道:“那奴婢可就不知道了。” 宋重云被她笑得也脸上一红,急忙转了话题,道:“今日天气真好,赶紧去看花吧!” 花香是从行宫西面的园子里飘来的。 因着行宫靠南,花也开的比建安要早,眼下那些北边常见的梅花、梨花之类的早就落了,此时园子里的香味只要是那几株刚刚开放的栀子花。 宋重云从前也是生活在北方,栀子花倒是见过,他也买过,可是这种花儿在他们那叫做“星期花”,开一个星期,然后花苞啊就开始落了,叶子也开始变黄,最后就是整株都死了。 而在这里的栀子花,却是直接养在泥土里,没有过多的保护,却开的如此旺盛和美丽。 宋重云低着头深深吸了口气,真的是太好闻了! 能死里逃生,再闻到花香,真是幸运。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条橘色花纹毛绒绒的长尾巴,出现在花丛之间,宋重云吓得向后跳了一下,大叫起来:“啊!” 被猛虎突然袭来的记忆,又侵袭了他的脑海。 刺激出了他的恐惧。 英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赶紧跑到宋重云前面的花丛里去查看。 却被宋重云制止,“别去!有老虎!” “啊?” 英月手指尖缩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发现了那个被人称作“老虎”的小东西。 “殿下!您说的老虎是它吗?” 宋重云哪敢去看,他转身就要跑,然而英月却在他身后追着喊道:“殿下,您看看啊,是不是这个?” “殿下,您看看这老虎好可爱哪!” “殿下,这是老虎吗?” “殿下,您看一眼嘛!这是猫啊!” 宋重云半闭着眼睛跑,英月就在后面追他,一边跑还一边笑着问。 “猫?” 宋重云这才反应过来,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试探性的回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 英月抱在怀里的那个小东西,露着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呢。 圆圆的脑袋上立着两个三角形的小耳朵,可不是猫又是什么呢?! 宋重云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前,喘着粗气,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英月将那只橘猫抱近了,放在地上,它的尾巴是橘色的,隐约间还有黑色的花纹,确实与老虎的尾巴有几分相似之处。 “喵喵喵~” 橘猫先是看了看宋重云,粉色的小鼻子十分谨慎的凑近,闻了闻,这才向他走了过来。 在他的小腿之间绕了两圈,又用它的额头蹭了蹭。 英月看着宋重云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笑道:“殿下怎么还会怕猫呢?您还说它是老虎,真是太好笑了!” 宋重云瞥了她一眼,没理她,蹲下身子伸出了手。 那橘猫见他的手伸过来,便直接躺在了地上,露出肚皮打了个滚。 英月又道:“这猫看着不像是野生的,倒像是有人养着,不然不会这般与人亲近。” 宋重云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行宫里,有没有饲养禽兽的人?” “自然是有,行宫里养了许多珍禽异兽,都是由上饲苑的宫女和太监们负责的,想来这只猫也极有可能是从上饲苑里跑出来的吧。” 宋重云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那日袭击他们的猛虎是南理国进贡的,可旁边的人却不是南理国的装扮,而是宫中的内侍官太监的衣着。 上饲苑……猛虎…… 这其中定然有联系! “走,带我去上饲苑看看!” 第55章 第 55 章 上饲苑(下) “贵人留步!” 上饲苑大门外, 守卫拦住了宋重云。 英月上前半步,喝道:“你们可知我家殿下是谁,竟敢阻拦?” 两个守卫互相看了看, 交换眼神, 显然是不认识宋重云。 “我家殿下是幽王, 你们还不闪开!” 宋重云回京城已经数月有余, 但是之前一直住在宫外,宫内的守卫也没见过他,不曾认识也属正常,他极淡的笑了笑道:“两位侍卫大哥,萧将军明日要用马, 本王来替将军查看一番, 也不能进吗?” 两个人本来听见幽王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 这会知道是萧将军的意思,赶紧闪到一边,拱手施礼道:“卑职不识殿下,请殿下赎罪,既是奉了萧将军的意思, 二位赶紧请进吧!” 宋重云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 走了进去。 “还是萧将军的名号响亮。”他笑着对英月说道:“对他们来说, 什么幽王根本不值得一提。” 英月抿了抿唇, 怀里抱着橘猫的手微微紧了几分,她自然知道宋重云说的是事实, 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挤了个极难看的笑容道:“殿下少在宫中走动,他们自然不识, 再说殿下刚回建安城……” “毕竟我只是空有亲王的头衔,而无亲王之权,他们不惧我也正常。” 宋重云倒是笑得很自然,不像是敷衍。 英月这才松了口气,道:“殿下也不必难过,等您接了工部的事,大家自然会对您多了几分敬畏。” “无事,” 宋重云眼神望向远处,极轻的说:“反正我早晚也是会离开的。” 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更像是告诫自己的。 “殿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一会我们先去打听一下南理国进贡的猛虎关在哪里。” 宋重云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此时已经有上饲苑的官员走过来,对着他行礼:“贵人是……?” “我家主子是幽王殿下。” 那小官赶紧重新行了礼,恭敬的问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上饲苑,所谓何事?” 宋重云道:“本王替萧将军查看一下他的宝马——无影。” 小官眼珠极快的转了转,赶紧笑道:“是是是,萧将军的无影在天字号供养,卑职这就带您过去。” 宋重云点点头,便随着那人往后面走。 上饲苑位置极大,饲养着种类繁多的珍禽异兽,这些鸟兽对于这个朝代的人来说,自是不多见,而宋重云却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他而言这无非就是个小型动物园,这些鸟兽他也并不稀罕,心思则在找那只猛虎上。 上饲苑的小官殷勤的很,一边走一边介绍: “这是翎子国进贡的孔雀鸟,珍贵无比,也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自从来了这个行宫,娘娘便常常来看。” “这是拇指猴,因其身量极小,相貌可爱,深受王公贵族青睐。” “这是……” 宋重云忽然打断,问道:“本王记得南理国进贡两只猛虎,眼下可在上饲苑中?” 那小官顿了一下,继而又笑道:“在的在的,只是原本两只猛虎,一只不知为何逃了出去,还伤了殿下,剩下的那虎可能是离开南理国不适应,眼下养在天字号的内室里。” “病了?” “卑职也不太清楚,只是终日精神不好,萎靡不振,也不怎么进食。” 宋重云“哦”了一声,走了几步,又问道:“那猛虎可是南理国的使臣在照看?” “并不是,是我们上饲苑的训兽师在照看。” 宋重云看了看院子里的小鹿,似是无意:“上饲苑真是藏龙卧虎,竟有人能驯服猛虎。” 那小官仰起头,笑得灿烂:“可不是吗,方墨以前是猎人,身上大约有凶煞之气,那些猛兽见了他也怕的都像小猫似的。” “可真是神人,能找到这样的驯兽师,也是上饲苑的本事。” 小官悄悄挺了挺脊背,道:“这多亏了良妃娘娘,向圣上推荐了方墨。” 宋重云眉心微蹙,问道:“良妃娘娘?” “是呢,听说是良妃娘娘早年间未进宫时,曾在山中遇到熊瞎子,幸而得到方墨父亲的相助,才能从熊口逃脱,方墨这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宋重云与良妃只有两面之缘,在萧知非给他的资料里,这个娘娘似乎性格沉静温和,还是宋重云的生母魏皇后身边的医女,后来伺候了皇帝才成了他的嫔妃,即便现在是妃位,也依旧是人淡如菊,对于外界的诸事都淡漠不在意的样子。 这次猛虎袭击他的事件,难道跟良妃有关系? 过了个长廊,穿过饲养鹿的庭院,终于到了天字号。 那小官将他们带到无影豢养的屋子里,便先离开了。 天字号的环境极好,屋子里干干净净的,粪便等污物也清理的及时,无影自然是不认识宋重云的,它呲着牙甩甩头,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他再靠近一步,无影就准备扬起前蹄给他一脚。 但男人的心思却并没在这匹汗血宝马身上,他小心翼翼的听着附近屋舍里的动静,一会,他对英月轻声道:“你把那只橘猫放下来,然后跟着它,应该能找到它的主人。” 英月点点头,从怀里将那只橘猫抱了出来,有些不舍的摸了摸它的头顶,幽声道:“去吧。” 橘猫四脚落地后,闻了闻四周的气息,大约是闻到熟悉的味道,它顺着墙边一溜烟的跑了起来。 宋重云与英月互相对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 天字号的屋舍里喂养的都是极为重要的鸟兽,他们跟着橘猫往深处跑了一会,便见那橘猫一溜烟拐进了间屋舍。 宋重云示意英月小心,自己则是贴着墙缓缓凑近,屋舍的门半掩着,他弯腰向里面探看。 橘猫凑到一个男子的身边,喵喵的叫着,时不时还拿自己的额头去蹭那人的裤脚,十分乖巧的样子。 那人将旁边的一个小碗推到橘猫的眼前。 橘猫便凑了过去开始吃饭。 在那人的不远处,一个硕大的铁笼子里,是一只老虎,此时正趴在地上,双眼紧闭,要不是看见它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宋重云几乎都要以为这只老虎已经死了。 那人又将备好的一些生肉送进了铁笼之内,可那只老虎只是鼻子动了动,眼皮半眯着,很敷衍的舔了几口生肉上的血,随后便又闭上了眼睛,将圆滚滚的脑袋扭向了一旁。 “这可是新鲜的生牛肉,你都不吃吗?” “我知你的心思在哪里,可……”那人又扔了一块鲜肉到老虎的嘴边,继续自言自语:“玄鸣他被关在外面,你要吃东西才能保住自己和孩子,等过一段时间,他们看顾的松些,我便带你去看玄鸣,好不好?” “嗷呜~” 那虎缓缓动了动脑袋,伸出硕大的舌头一下一下的去舔地上的生肉,尽管吃得慢,但宋重云发现,最终那只虎还是将整块肉都吃了下去。 “乖,当年我救过你的母亲,如今玄鸣……也算是你替你母亲报恩了,从此以后咱们两清了,你和你的孩子都会在行宫里享福的,不必再受那些忍饥挨饿的痛苦,也不会再有人猎杀你们了……” 宋重云眉梢微微皱着,他示意身后的英月离开,二人便又轻手轻脚的走回了无影所在的屋舍。 “英月,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驯兽师跟那只虎所说的话,有点奇怪?” 宋重云心不在焉的将地上的干稻草放到了无影的马槽之中。 英月顿了一下,使劲摇摇头,“奴婢不觉得那个驯兽师哪里奇怪,倒是殿下您,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会吗? 是他的错觉吗? 为何他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萧知非虽然将那日夜里袭击他们的人带了回来,可是人已经哑了,又不会写字,什么都交代不出来。 仿佛在他的身后,总有那么一个人,精心的策划着一次又一次的暗杀他的计划,而他唯一还能活下来的原因,就是萧知非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 死士、假梨乐、猛虎…… 一次比一次更难防。 到底是什么人,能养这么多的死士,能易容,还能利用行宫中进攻的猛兽…… 这么大的能量? 宋重云觉得背后发凉,为何有人会一次又一次挖空心思想要他的命? 会不会在禹州的时候,悬崖边来杀真的宋重云的人也是他们? 那当时宋重云到底在梧桐崖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听见宋重云喊萧知非的名字呢? 是啊,当时他刚穿越过来,依稀之间明明听见崖边有人在喊萧知非的名字,这也是他当初以为真的宋重云是被萧知非杀死的原因。 宋重云脑子里极乱,很多疑问根本无解,他轻轻叹了口气。 “云儿!” 忽然熟悉的声音穿进耳朵里,宋重云转头,看见萧知非一身朝服站在屋舍的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宋重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况且此处也并不是说话之地,萧知非的身后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侍卫。 英月看他不说话,赶紧施礼回复道:“殿下想来看看将军的无影,奴婢就陪着殿下一起来了。” “云儿是想骑马了吗?”萧知非走了进来,他看向宋重云,“现在恐怕不行,云儿身体还没好,况且无影太过高大……” “我不想骑马。”宋重云打断了萧知非,他仰起头望向萧知非的眼眸,和从前没有区别,还是那般漆黑不见底,只是眸子中少了初见时的戾气,“将军,我想回西苑了。” “好。” 宋重云的脑子很乱,他自顾自的往外走,根本没注意到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落了空。 那只手的主人原本上翘的唇角,垂了下去。 第56章 第 56 章 十二没了 宋重云回来之后, 依旧对那个驯兽师充满了疑问,总觉得那日的袭击,应该与此人有些关系, 他也曾想过再去探情况, 可惜上饲苑从那日之后便被皇帝下了谕旨, 禁止任何人进入。 对于心中的疑惑, 宋重云也曾问过萧知非,可他却说当日出事之后,已经将所有与那只虎相关的人员都进行了关押,并未审出什么问题,而他见过的那名驯兽员, 则是出事之后才由良妃娘娘引荐到上饲苑, 没有嫌疑。 渐渐地宋重云也淡忘了此事,因为有件更要紧的事情发生。 十二皇子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这几日良妃所居住的宫殿里, 太医出出进进,每个人都神色紧张。 就连一向极少出太仪宫的皇帝,也拖着病体去看过两次十二皇子。 宋重云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急忙赶了过去,但没有见到人, 满宫上下都是愁云惨淡的太医和下人, 他本来就是泪腺比较发达的人, 还没见到十二皇子, 自己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英月怕他这个样子, 再惹得良妃难受,便将人拉回了滔水苑。 今日宋重云总觉得心绪难宁,便又想到了十二, 再次拉着英月要去看人。 刚走到半路上,却又看到三四个太医抱着药箱匆匆忙忙往良妃的居所跑,而其中就有孟溪。 宋重云还是喊住了孟溪。 只见他额间冒着汗珠,面上的神色极难看,对着宋重云行礼。 “十二皇子到底怎么样了?” 孟溪嘴唇张了张,又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才道:“不太好。” “只是摔了一下,怎么就会成了个样子?”宋重云眉心紧蹙,觉得鼻子酸酸的。 孟溪长叹了口气,才道:“微臣才疏学浅,从未见过十二皇子这样的病症,整个脉象就像是将死之人,毫无活气,且他的五脏六腑之气也开始衰败,无论是施针还是汤药均不见效,十二皇子的身子就好像是一块泥潭之地,所有的诊治方法用到他的身上,都沉入了泥沼之中,毫无用处。” “……怎么会这样?” 宋重云控制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孟溪看他眼眶红红的样子,慌张的跪下赔礼道:“殿下……” 英月赶紧递给宋重云手帕,又对着孟溪道:“孟太医赶紧去十二皇子处吧,我家殿下只是接受不了。” 孟溪从地上起来,赶紧往良妃居所小跑过去。 宋重云觉得难过,背过身子又哭了一会,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泪,刚想叫着英月走,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参见陛下。” “参见父皇。” 来的是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跟着十来个太监和侍女,为首的男扮女装的冯宝儿,正在搀扶着皇帝,另一边则是濮阳侯,正在慢慢往这边走。 “是重云。”皇帝虽然走路还是有些不稳,但是看起来精神状态确实好了许多,就连鬓角上的发丝也似乎乌黑了一些,他看见宋重云,赶紧伸手搀扶,“你也是去看你皇弟的吗?” 宋重云鼻子眼睛红红,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样子,他缓缓点头,道:“父皇,儿臣想去看看十二弟。” “好孩子,你自己也是大病初愈,还惦记你皇弟,比那些没有心肝的人强太多!” 他一边说,一边眼睛里泛出怒意。 宋重云知道他说的人是纪王,便道:“纪王兄当时喝了酒,有些迷糊,事后肯定知错了。” “他?”皇帝冷哼,一副根本不想提他的样子。 冯宝儿向后退了半步,皇帝便拉着宋重云走到了自己的旁边。 “知非为朕出去办事了,今夜怕是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一会你看完十二,和朕一起回太仪宫,陪朕用晚膳,咱们父子俩也许久没一起用膳了。” 宋重云点头应着。 良妃住的雅竹轩,此时宫内人来人往,宋重云这次跟着皇帝一起,也终于见到了十二皇子。 这一见才觉得孟溪所言并无半点虚言。 十二皇子的面色惨白隐隐透着灰,唇瓣上毫无血色,双眼紧紧的闭着,尽管良妃和皇帝接连在他耳边呼唤,却也没有半天变化,皇帝坐了一会,命令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必须要治好十二皇子,又拉着良妃的手安慰了一会,实在不忍看着十二皇子这般模样,才叹息着从雅竹轩离开了。 宋重云跟着皇帝一起回了太仪宫。 彼时,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几个内侍官弯着腰恭敬的轮流将膳食端了进来,摆好。 一开始宋重云是站在皇帝身边的,宫中有规矩,皇帝用膳,所有人都只能站着侍奉,后来皇帝看见了道:“坐下,和朕一同进膳。” “父皇,这不合规矩。” 宋重云早就把萧知非给他的那些关于宫廷礼仪的事项都背过了,自然知晓。 皇帝笑道:“今日没有君臣,只有父子,坐吧。” 听到皇帝这样说,宋重云才缓缓坐到了椅子上。 “这些菜是朕吩咐他们专门为你准备的,都是你以前爱吃的,多吃一些。” 闻言,伺候的内侍官将几样菜食夹到了宋重云面前的盘子里。 宋重云第一次在皇帝的脸上看见这种慈祥的表情,有些紧张的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些,他谢过皇帝之后,才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些菜食,放进口中。 皇帝也用过一些之后,放下了筷子,看着宋重云,忽然问道:“重云是真的想好要和萧知非在一起了吗?” 宋重云愣了一下,他的心被悬了起来,良久才道:“是。” 皇帝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一会,他屏退了周围侍候的人,才缓缓道:“重云,其实朕一直对你是觊觎厚望的,所以在你出生之后,便立为太子,这大奉江山,父皇是要交给你的,但你若是……嫁给萧知非,便与这江山无望了,你可知?” 宋重云望向皇帝,心下一顿,连忙道:“父皇,儿子知道,儿子从未有过想继承江山,只想做个办事的王爷。” 皇帝又深深看了宋重云一眼,道:“朕身子不好,不能不为大奉的将来做打算。” 宋重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且不说他本就不是宋重云,就是他与萧知非这层关系,继承大统之事,也本就与他无缘,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太子。 与权力那些事务,宋重云毫无兴趣。 他正要开口说话,又听皇帝说道:“朕知道,你对这次被猛虎袭击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朕也在暗中让禁军去查过,也只查到那个驯兽者便没了线索,如今有人这般设计你,难保不是因为觉得你有夺嫡之心,而你的背后还有萧知非,如此这般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下,你若只想做个办事的王爷,怕是极难的。” 宋重云知道他的话有道理,现在是萧知非在护着他,且他也并没有实职,若是将来形势发生变化,他又该如何? “重云,父皇也不逼你,这婚约你再好好想想,想透了想通了,父皇只会为你做主。” 这边皇帝的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嘈乱。 “殿下,您不能进去!” “殿下……” “谁在外面喧哗?” 庆元帝眉头紧皱,呵斥。 忽而一人从外面闯了进来,隔着一道屏风,宋重云看到他披头散发的影儿,心里一诧,知道不好。 “父皇……” 那人摇摇晃晃的从外殿闯进了内殿,只见他头发散着,只穿着深色的里衣,走路的时候似乎还有些不稳,似乎是喝了酒。 一开始宋重云根本没看出来来人是谁,直到他走得近了,才看出竟然是纪王。 烛火照在他的脸上,竟然多了几分沧桑。 “不是让你们将他囚于后殿了吗?” 庆元帝也看清了来人,顿时脸上显出厌恶之色,对着跟在后面的禁军喝道。 “殿下他趁着守卫换班之际,冲了出来,卑职们不敢硬拦着,也怕伤了殿下的身子。” 只见禁军中的一人跪在地上,开口解释。 “哼!”庆元帝瞥了一眼纪王,愤怒的说道:“殿下?朕不是说要贬他为庶人吗?还是什么殿下?!” 毕竟皇帝圣旨未下,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变数,禁军不敢伤害纪王也算是有情可原,庆元帝不耐烦的让几人都退了下去。 “逆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庆元帝踹了一脚纪王的小腿,很生气。 “父皇……儿子想您了……”纪王应该是喝了酒,脸上红红的,他迷迷糊糊的往桌上看了一圈,视线停在宋重云这里,忽然变得狂躁起来,“你什么东西?凭什么跟父皇坐在一起?” 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宋重云这里扑,却又被庆元帝狠狠地踹了一脚。 “呸!逆子!” “父皇……”纪王摔在地上,费劲的抬起了上半身,又看向庆元帝,跪着往前蹭了几下,扯着庆元帝的裤腿,哭道:“父皇,儿子知错了,您不要再生儿子的气了……” “你啊!” 庆元帝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憋得通红,宋重云见状赶紧递了杯茶过去,“父皇。” “父皇儿子错了,儿子不该偷吃进贡的荔枝,也不该跟十二皇弟争执,更不该推十二皇弟,可……儿子虽然错了,却也不至于让父皇如此生气。” “纪王兄,您可知十二皇弟现在还躺在床上不知道能不能活几日,都是手足同胞,父皇自然生气。” 纪王狠狠剜了宋重云一眼,咬牙切齿道:“有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跟父皇面前搭话吗?!要不是你突然回京,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都是你!” 宋重云刚要开口解释,忽然听见外面又是一阵嘈乱,片刻后便见一名内侍官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行着大礼—— “陛下!十二皇子他薨了!” 第57章 第 57 章 你到底在哪? 如墨的黑夜中, 传来凄厉的哭声,犹如一记惊雷扯破了行宫夜深阑珊的安宁。 宋重云呆呆的站在那里,仍旧是没从那个噩耗之中回过神来。 他不知传信的太监说的人, 是不是他脑海里的那个人, 那个他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 唯一一个第一次见他, 便笑得天真无邪的那个孩子,那个仰着头脆生生喊他皇兄的孩子,那个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纯真干净眸子的孩子。 庆元帝的神情仿佛麻木住了一般,有些畏惧地站起身,顿了一顿才下意识的冲到门口, 随即停下了脚步, 双肩开始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那双腿似有千金之重,无法挪动半分。 宋重云忙着抱过大氅披在他的肩膀上:“父皇……” 庆元帝不可置信的转过脸, 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声音里满是怀疑:“你再说一遍?十二他只是昏迷了,对不对?” 那小太监痛哭失声:“陛下,十二皇子薨了。” 庆元帝整个人像是脱了气的皮球,缩成一团, 一步一步极其艰难的走着, 喃喃问道:“薨了?不不不……朕不信……不可能……” 迈过门槛的时候, 他差点被绊倒, 纪王上前托住了他的小臂,“父皇。” 庆元帝被喉中的哽咽呛到, 大口喘息着说不出话来,他使劲推开了纪王,跌跌撞撞的冲着雅竹轩的方向走着。 宋重云跟在庆元帝的身后, 看着他摇摇晃晃不稳的样子,赶紧伸手去搀扶,却被纪王拦住了,“父皇有本王就够了,你滚远点。” 庆元帝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还来不及拭落眼角的泪,怒吼道:“你的皇弟没了,你竟然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简直就是毫无心肝!” 他用力的推了纪王一把,怒道:“朕不想看到你,滚回去!” 宋重云则是守在庆元帝的身边,一步一步走向那悲伤欲绝的哭声里,哀戚的神色和伤心的泪珠,也都淹没在一声比一声更加剧烈的哭声里,从未经历过生死的他,第一次被这种哀痛欲绝攥住了灵魂。 大奉庆元帝三十六年,皇十二子卒,年十四岁。 == 子夜十分,不知何处来的乌云蔽住明月清辉,就连星光亦不可见。 因着十二的崩逝,行宫中悬挂起白色宫灯,位于西南角的雅竹轩,哭声不断,悲切之声传遍行宫。 宋重云根本无法入睡,那样凄风苦雨般的啼哭时不时就钻进他的耳中,本就心智不坚定的他更是容易被这种哭声传染,整个人都蔫蔫的,泪珠子一直挂在眼眶上。 他不知道萧知非去干什么了,已经两日都没见到他的人,似乎平时跟着他的几个守卫也都不在行宫里。 他从十二的死,想到了自己前些时候的遇袭,害怕、恐惧的情绪几乎到了临界点,整个人缩在床角里。 好想萧知非。 好希望他能抱着自己,说不要害怕。 可是,空空荡荡的滔水苑里,除了昏沉的暗色便是让人悲戚的哀戚声。 “四哥?” 空灵的声音打破了夜的沉静,也将宋重云从恐惧中拉了出来。 嘟嘟嘟的敲门声,又连续响了一阵。 萧秦霜本是随着萧知非一同来的行宫,但是却被庆元帝分在了女眷们所居住的艳辉阁中,平日里一群贵女们凑在一起,不是讨论女红刺绣,就是暗戳戳的议论哪家小哥样貌俊秀,与她这般的直爽性子多少有些不合,但苦于行宫之中规矩森严,女眷们无事也不能随意走动,萧秦霜几乎要被憋疯了。 今夜她趁着十二皇子薨逝,守卫们都临时调到了他处,这才有机会跑出来见见萧知非。 虽然一想到他的四哥必然是跟那个娇弱的“废太子”在一处,心里便觉得窝火,但是她仍有不得不去一趟的理由。 但是萧秦霜没想到,给她开门的就是那位她打一开始就看不顺眼的“废太子”。 这人脸色惨白,眼眶透着红,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只在里衣上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现在天气尚寒,他大概是下床匆忙,鞋袜都来不及穿,赤着足踩在地上。 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萧秦霜不知道他神勇无比、战无不胜的战神堂哥,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娇弱的男人? “我知非兄长呢?” 她只扫了对方一眼,便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房间,毫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四处望望便昂着头问宋重云。 宋重云本已经熄了灯火,刚刚才听见敲门声,才又燃了灯,他站在蜡烛旁边,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映的满脸红彤彤:“我也不知,应该是出去办事了吧。” “何时归?” 萧秦霜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她这事还是有些急,若是今夜见不到四哥,怕是便要来不及了。 “不知道。” 宋重云心里正难受着,也不愿多说话,萧秦霜脾气火爆,他也算是见识过了,想着还是少说少错更好,可别像上一次似的一句话说不对,就直接点着了炮仗。 “不知道?”萧秦霜似乎不想匆匆了事,她抬了抬眼皮,道“殿下天天与我兄长一处,怎会不知他何时回来?” “他为陛下办事,我也不便打听,不知他何时回来也属正常,更何况将军本就政事繁忙,常常与大臣们议事到深夜,我也经常看不到他,又怎么能说是天天都在一处呢?” 萧秦霜脸色微微一冷,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她本就是长得眉目英气十足,不怒自威的女子,此刻本就含着气,愈发显得冷肃而难以接近。她冷冷的扫视宋重云一眼,神色倨傲:“若不是皇子们都不争气,倒也不必如此劳累我兄长。” 宋重云听得这些话,也知道她所指何意,又觉得面上发热发红,道:“秦霜姑娘若是有事,不妨先给我说,等将军回来后,我自会传达。” 萧秦霜眼角飞起,瞟了宋重云一眼,刚要开口,却还是将话吞咽了下去。 她只有这点时间,若是现在不说,怕是要来不及了,况且她也知道宋重云所说没错,就算她白日出来了也不一定能见到兄长,兄长常常忙于政事,而她来滔水苑虽然不易却也不是不可能,以她的身份若是想出艳辉阁,也没人敢拦着她,但是去到议政事的两仪殿,那则是想都不敢想了。 萧秦霜不再反驳,她深深吸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和缓了一些,昂首道:“不知殿下可有听说,陛下打算将我婚配。” 宋重云心下一惊,没想到当日自己随口一言,竟是一语成谶,他也神色正经起来,坐在萧秦霜左侧的位置上,道:“秦霜姑娘可知陛下有意何人?” 萧秦霜一罐冷傲的眉眼慢慢渗出丝丝凄艾之色,仿佛冰上那些细微的泪痕中透出的隐隐重压,欲将冰碎成渣滓,她强撑着道:“濮阳侯邓昌。” “怎么是他?” 宋重云对于邓昌此人略有些了解,也有过几次照面,更是听闻了他的一些传言,此时听到萧秦霜说庆元帝欲将她赐婚于邓昌,心中不免惊讶。 萧秦霜虽性子直爽,但却心思细腻更胜常人,她看出了宋重云脸上的变化,赶紧问道:“你也觉得此人不妥?” 问完又觉得不妥,忙加了一句:“幽王殿下。” “秦霜姑娘,不瞒你说,我与邓昌有过几面之缘,此人看似老实朴华,实则深不见底,旁的不说只他能日日伴在父皇身边,就不简单,若是父皇有意将你赐婚给他,依我看是万万不妥的,明日我便去太仪宫找父皇,探探他的意思,若真有此事,我定会帮姑娘劝父皇。” 闻言,萧秦霜看向宋重云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人,竟然会对自己的事情这样上心,她只说了皇帝的意图,对方就急于帮助自己去消除皇帝的意图,或许他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不堪,或许兄长能对他动心,也不止因为他举世无双的相貌。 萧秦霜端然站了起来,第一次郑重的行了大礼,沉静道: “秦霜谢过幽王殿下。” 宋重云赶紧也起身道:“秦霜姑娘不必客气,我们本就是一家,姑娘之事将军必会放在心上,与我而言,我与将军对姑娘也是一样的。” 萧秦霜不是感性的人,其他话也说不出口,谢礼之后便要离去,宋重云想到近日行宫并不太平,再加上十二皇子的丧事乱哄哄的,不放心她一人在行宫里行走,便让英来去送她回艳辉阁了。 人走之后,滔水苑又恢复了沉静,而宋重云却没了困意,便坐着等萧知非回来。 可是等了一夜,萧知非始终未归。 第二日清晨,宋重云顶着浓黑的眼圈和微微浮肿的眼睛,就要往太仪宫去,被英月拦了下来。 “殿下,还是让奴婢帮您遮遮眼下乌青吧。” 宋重云这才坐到了妆台前,从镜中看着自己的样子。 或许是最近又瘦了些,在加上昨夜无眠,整个显得异常憔悴。 英月在他的脸上涂涂抹抹了半天,才让他状态看起来好了一些。 太仪宫里,庆元帝和皇后刚刚用完早膳,皇后穿着素色的云锦丝袍,头上松松的插着一支珊瑚米珠的飞凤簪子,尽管是在行宫里,她也格外注重气度凤仪,打扮十分精心,只是因着十二皇子的丧事,稍显素雅了一些,她一贯看宋重云不顺眼,眼下更是因为纪王被幽禁之事,对他没什么好颜色,瞧着他进来,皇后脸上的神情严肃,恨不能抬手先打他两下出出气才好。 倒是庆元帝看见宋重云进来,神色和悦了些,他对皇后道:“皇后先去雅竹居看看良妃吧,朕与重云单独待会。” 皇后行了礼,没好气的出了太仪宫。 宋重云还未说话,庆元帝先开口道:“皇后似乎因为那个逆子,对你多有微词,她是皇后若是与你相见时言语上重了些,你也不要与她太过计较,让让她。” “儿子知道了。” 庆元帝点了点头,他的状态比前两日刚听到十二皇子的死讯时,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不少,见着宋重云乖巧,便问道:“今日来得这样早,所谓何事?” 宋重云抬起头,眼眶依旧还是有些微红,他道:“儿子听闻父皇思念十二弟过甚,不肯用膳,便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青菜火腿粥,还望父皇多用一些。” 庆元帝虽然与皇后一同用早膳,但确实没有胃口,只吃了些小菜,便没再多用,但此刻见着宋重云一片孝心,便又道:“还是重云最惦记朕。” 宋重云从身后英月手中捧过粥碗,放在了庆元帝的面前。 庆元帝疲倦而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勉强撑着吃了几口后,抬抬眼道:“皇儿说吧,找父皇有何事?” 宋重云则是看了看庆元帝身后服侍的邓昌,顿了顿才道:“儿子听说父皇有意给秦霜赐婚,不知父皇是否真有此意?” 庆元帝放下碗筷,眼神变得有些发紧,道:“不错,朕十分喜欢秦霜这姑娘,她相貌俊美,且身姿飒爽,是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贵女们不能比的,所谓女子不爱红装爱武装,便是说她了。” “父皇所说极对,但……” 宋重云又迟疑了一下,眼神瞟向邓昌,他容色憔悴,却多了几分柔弱可怜的惺惺之态,看着倒是比平日里更加动人几分,“秦霜性子烈,怕是不愿困在婚姻的牢笼之中。” 庆元帝神色一凛,道:“这说的什么话?女子就是女子,嫁人生子才是正道,什么叫困于牢笼之中?!” 宋重云鸦羽般的长睫颤抖着,他强压下心中的害怕,抿了抿唇道:“寻常女子或许愿意相夫教子之道,但秦霜的志向不在于此,她宁愿拿起缨枪去上战场,也不愿嫁人,还请父皇……三思,缓缓再考虑赐婚之事。” 有一瞬间,大殿里安静的可怕,宋重云更是心里畏惧,垂下了眼睛,用手指不住的扣着手心的嫩肉,他不是一个坚强勇敢的人,面对皇帝的威压,他心中惧怕不已,可是不知为何他一想到若是让萧秦霜嫁给了邓昌,她必然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抗争到底以命相搏,要么如鲜花般迅速枯萎,慢慢死去,不管是哪一种结局,都不该在这个女子的身上。 宋重云欣赏她为了反抗命运的那种坚定,不愿她深陷泥潭之中。 他羡慕她,羡慕她知道自己的心意,羡慕她勇敢反抗命运。 帮她,也是帮自己。 宋重云狠狠的掐了手心的嫩肉,那瞬间充斥的疼痛,让他更加坚定,必然要帮她争上一争。 “朕以为你从禹州回来,懂事了也学会了乖巧,此时才发现你与你那死去的母亲一样,骨子里都透着倔强,看起柔弱,实则心智坚定,如今你与萧家人待得久了,就忘了自己还姓宋,是大奉的皇族,你凡事都替萧家人考虑,可曾有过一刻,考虑过你父皇!?” 庆元帝盯着他看了须臾,不禁苦笑,抚着胸口微微喘着。 邓昌在他身侧,忙上前帮忙顺气,一边安慰道:“陛下,或许幽王殿下并非这个意思……” “他不是这个意思,你问问他是什么意思?他是想把朕气死,好跟着萧家人一起把这天下夺了去!” 宋重云跪在地上,脸色煞白,颤颤巍巍解释道:“儿子……并无此意,儿子对这个天下从未有过野心!” 他死死攥紧了手指,任由指甲的尖锐戳进皮肉里,来抵挡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他本就是个胆小鬼,是命运将他拉进了这些你来我往的漩涡里,无法脱身。 宋重云眼眶酸胀,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报!!!” 只见一名侍卫打扮的人,仓皇喘息的疾跑进大殿之内,顾不得多喘一口气,便急急跪在地上,大声呼喊:“陛下……陛下……萧将军出事了!” “什么?” 宋重云与庆元帝的质问之声,不约而同一齐响起,二人都是瞪圆了双眼望向此人。 “我们……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对歹人,萧将军为了护着南理国的鹤见公主,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在一片树林里消失不见了!” 宋重云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扯出来人的衣襟,大声质问:“什么叫不见了?他不是大奉第一高手吗?他如何会不见了?你们有没有找过,仔仔细细的找过!?” 那人被他突如其来的抓握,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憋红了脸勉强回答道:“有,兄弟们一直在附近的树林里寻找,但是依旧毫无踪影……” “什么叫毫无踪影!?什么叫毫无踪影!?” “殿下……” 邓昌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边,他伸出手扶住宋重云的手臂,安抚道:“殿下,您先别着急……” “……你别碰我!” 宋重云极其用力的推开了邓昌的手,他深深吸了口气,放下扯着对方衣襟的手,瞪着猩红的眼睛,道:“现在立刻马上带我去出事的地方!” 他要亲自去找。 他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消失不见。 况且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人。 庆元帝稍稍缓了口气,捂着胸口道:“也好,也好,你去找找吧……!” 说完便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起来,邓昌赶紧跑回到皇帝的身边,去搀扶帮他顺气,又焦急的向外面呼唤:“传太医,快!” == 宋重云没耽误时间,先是赶紧回了滔水苑叫上了英来,又将情况简单的告诉了英月一下,让她守在这里,若是将军有信儿传回行宫,便想办法联系上英来,随后便急匆匆的与那名守卫一同出了行宫去寻找人。 直到此时,宋重云才知道,萧知非这两天消失,是被庆元帝安排了秘密任务—— 从白水镇的驿站将南理国的鹤见公主一行,接到南渡行宫。 而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南理国公主的相关信息传出来。 宋重云此时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事情,他的一颗心都扑在萧知非的安危上面,原本英来想安排马车,他不愿,嫌马车走得太慢,便让英来找了一匹马。 看着这匹黝黑发亮的马匹站在他的面前时,宋重云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唰唰的往下直掉。 曾经是萧知非要他学骑马,跟他说总有一日会派上用场,就算不精,也要在关键时刻能用得上。 却不知他的这些话,他学的骑马,竟然在今日用在了寻找萧知非的身上。 回想着曾经他教过他的每一个细节,宋重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可他知道此时此刻时间是最宝贵的,他努力的吸着那些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子,试图不让它们再继续掉落下来。 “殿下,您别着急,您骑术不精,要不还是英来和你共乘一骑吧,这样快些,好吗?” 英来看着他强撑着的样子,生疏的上马,手脚慌乱的扯着缰绳,有些心疼,便对他说道。 宋重云知道他的说对,为了能节省更多的时间,他现在顾不得其他,便同意的了英来的建议。 出事的地点距离行宫并不远,英来与几个禁军侍卫一起,脚力飞快,也只用了半日便到了那片树林。 此地位于南方,树林茂密且林中猛兽时有出没,远远望去只有一条极细的被人为踩出来的小路隐约可见。 宋重云从马匹上下来时,根本顾不上自己腿间的酸痛,径直就往树林深处跑。 而英来却在他身后用力的拉住了他。 “殿下!那里危险!” “危险?萧知非就在里面,不知生死!你却在跟我说危险?难道危险你就怕了吗?如果你怕了,我自己一个进去!” 宋重云甩掉英来抓住他的手,说话的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冷。 他的心脏在来到这树林外的时候,便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紧紧地、疼疼的。 本就阴郁的天,也偏在这个时候开始凑热闹,哗啦啦的下起了雨。 这雨在宋重云冲到树林外时,猛然变大,犹如豆子一般狠狠地砸了下来,本就茂密的树林,这一下更是难以看清前路了。 英来飞奔赶了上来,一只手搀扶住宋重云的手臂,另一只手拨开被雨水打湿的树枝,又看了看前路的无尽漆黑,转过头对宋重云道:“殿下,您真的要进去吗?” 突如其来的雨量极大,这里的地本就潮湿,被暴雨砸了之后,更是变得泥泞不堪起来,宋重云一脚踩进泥水里,艰难的拔了出来,他点点头道:“一定要进去找!” 与他们一同前来的侍卫,也从身后费力的冲到了他的前面,在暴雨中扯着嗓子喊道:“殿下,卑职们在前面开路,您在后面走着,总是会安全些!请您务必要保证自身安全,不然卑职们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你们若是找不到萧将军,人头一样保不住!” 宋重云一向温和,从未用过这般语气对任何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如今说出来,又让人觉得分量极重,不能不心生畏惧。 七八个禁军侍卫用刀剑在前面开路,护着他在身后走,这树林通往山上,宋重云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本就荒芜的林子里,又被大雨冲刷,就连他们之前带着的马灯,也熄灭了大部分,只剩下的两盏光线昏暗,这些人只能在这星星点点的灯光之中一点点向前摸索。 走了大约一段路程之后,宋重云道:“我们需要发出声音,呼唤萧将军的名字,让他知道我们在寻找他!” 前面的禁军听见之后,纷纷开始“萧将军”的用力唤着,他们声音洪亮且粗犷,在林间与雨声一起回荡着。 然而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他们遇到了岔路,一条是继续向山上的,另一条则是通向更远的树林深处。 前面开路的禁军,停在了分叉路口,对宋重云喊道:“殿下,有岔路!” 宋重云看着那两条模糊不清的“小路”,道:“咱们兵分两路,若是寻到人,以信号通知另一队人。” 禁军身上都有紧急的信号弹,以便于相互联系。 夜风夹着邪雨吹透了他的衣衫,他心乱如麻,恨自己没有长翅膀,恨自己能力有限,恨自己不能将这片树林都反过来…… 每一寸神经都被捏的紧紧地,宋重云发了疯似的在林间呼唤着他的名字。 你不是天下第一等厉害吗? 你不是战无不胜吗? 你不是一直说要保护我吗? 为什么你没有信守承诺?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萧知非,你到底在哪里!? 宋重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边哭着,一边喊着,一边艰难的向着山上攀爬。 雨开始渐渐变小了。 林间腾起成片的浓雾,让原本就艰难的路,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就在宋重云感觉到巨大绝望和恐惧之时,他的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有点软,湿湿的,像是……一个人。 第58章 第 58 章 为了引开我 宋重云先是怔愣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他的手和脚不住的抖动,控制不住的指尖在触到那物体的时候, 彷如触电般躲开了。 不会是他。 一定不是。 黑暗中, 宋重云觉得自己心口有千斤万斤那样重, 稍稍一动便会涌出成吨的血。 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根本控制不了。 他只能慢慢用双手去摸索那具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有点恨自己,恨自己并没有那么熟悉萧知非的身体,以至于他直到摸到那人的下颌时,才将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 不是萧知非。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宋重云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觉得他身上的衣裳隐约与禁军的衣衫有些类似, 而且这个人虽然一动不动,却一息尚存。 既然在这里发现了禁军, 也就意味着他的方向是正确的。 宋重云毫不犹豫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枚信号弹,他从没有发射过这个东西,甚至从前连放炮,他都是不敢的,借助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光, 他点燃了引信, 害怕的躲到了几步开外的的地方, 用双手紧紧堵住耳朵。 眼看着焰火极其华丽的闪耀了一瞬, 便快速飞上夜空,在高处绽放出一个红色的“急”字。 美丽总是很快转瞬即逝, 焰火熄灭,山林里又恢复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宋重云隐约间听见了某些小动物逃跑的细碎声音。 英来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宋重云的焰火发出不一会, 山林里就传来了踩踏枯草、树枝的声音。 其实宋重云多希望那声音是萧知非发出来的。 “殿下!殿下!” 英来的呼唤打断了他的幻想。 宋重云擦去脸上泪水和雨水的混合物,他知道自己要勇敢了,从前都是他在护着他,现在轮到他去寻找他,去保护他了。 “英来,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禁军。” 还是从前的温柔声音,却多了未曾有过的坚定。 英来闻言蹲下身子,点燃身上的火折子,靠近地上的人,一寸一寸的微光在细雨中忽明忽暗,只能照亮一小片的地方,但是他们也看得清楚。 “是金福,卑职认识他。” 宋重云长长的吸了口气,将鼻间的酸意压了下去,才道:“我发了信号弹,剩下的那几个禁军看到,应该也会赶过来,你在这里等着他们,让他们把人带回去。” 他说完又伸出手,“你身上还有信号弹吧,给我。” 英来将自己身上的信号弹递到宋重云的手上,看见他将东西放进怀里,这才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殿下不在这里等吗?” 宋重云望向山林更深处,道:“我继续上山找他。” 他本来就没打算等人,只是想让英来过来救人而已。 “殿下……山高路难行,您还是让英来陪您一起走吧,若是有危险,卑职还能保护您!要是将军知道卑职把殿下一个人扔下,一定会惩罚卑职的!” 宋重云迎着濛濛细雨,转过了脸,他很温柔的笑了笑。 “英来,没人能一直保护我,你不能,萧知非也不能,我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雨滴落在他的眼睛里,刺刺的、痒痒的,他擦去那些混着雨滴落下的泪,毅然转过身,向着山林更深处走。 == 滴水岩,白芷洞。 “公主殿下是否身体无恙?” “无事,谢谢将军护我周全。” 萧知非没有说话,他在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知是何人竟会对南理国公主下手,萧知非其实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邑国人。 大奉与南理交好,于邑国而言则是天大的灾祸,若是两国合力包抄邑国,则其必然无还手之力。 所以,破坏大奉与南理国的联姻,邑国嫌疑最大。 萧知非在有刺客突然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提醒所有禁军,护好公主,穷寇莫追。 哪知他在前面杀敌,便有一名禁军带着公主往山林里逃,等他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萧知非只得一面迎敌,一面去追公主,然而最后当他追到最后时,只剩下了他一人,而那名拉着公主一路疾跑的禁军,则是直接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将军,我有点害怕…他…” 鹤见公主站在洞底的一处岩石附近,眼睛却望向地洞的另一个角落,颤颤巍巍,害怕的紧。 “他没死,但…”极暗的光线映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阴森森的可怕极了,“他会生不如死。” 他说得那样风轻云淡。 然而鹤见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 从前便听说过这位冷面罗刹将军,杀人不眨眼,今日亲眼见到,更觉得心里惶惶不安。 只在一瞬之间,他便将那人的双臂、双脚齐齐折断,扔在了一旁。 她使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挣脱的人,在他的手上却脆弱的像一张薄纸。 “萧将军,他们为何要将我们引到这里呢?” 刚开始的恐惧一点点消失之后,鹤见开始琢磨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若说这些人是为了破坏大奉和南理国联姻,那该是将她杀了或者绑走,然后嫁祸于大奉才对,而偏偏那人仿佛知道这里有个洞,才拉着她一起跳了进来。 “为了困住我。” 地洞并不大,萧知非的声音还带着回声,在里面四处冲撞。 萧知非也是在跳进这个地洞之后,才看清了他们的目的。 他的手指拂在腕间的佛珠上,静谧的空间里发出“嗒嗒”的微响。 跳下来之后,萧知非就打量了这个地洞,岩壁十分光滑,且似乎是人工打磨过的,以他的本事,也无法上到洞口,更何况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能有人来救他们。 可他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将他困在此处,除非…… 他的失踪一定会传回行宫里,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宋重云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想来救他呢? 思及此处,萧知非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坏了,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是他! == 宋重云不知道自己到底爬了有多久,也不知道他身上的衣衫还能坚持多久不散架,只觉得浑身酸疼,双腿已经渐渐麻木,他嗓子哑了,已经喊不出声音了,只能走走停停,用双手相击发出微弱的声响。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不远处一点点昏暗的光线,那斑驳的光影里似乎有人在晃动。 宋重云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用尽浑身的力气向那处攀爬。 他顾不得满是尖刺的树枝一次又一次划破肌肤,也顾不得脚下那湿滑无比的泥泞之路,向着那微弱的光影处不住地狂奔。 “将军!将军是你吗?” 他忍着痛发出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谷里。 “将军…!” “将军…?” 然而,走的越近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那明显不是一个人在,而且身形也与萧知非大相径庭。 宋重云脚步顿在那里,停滞不敢再向前。 雨已经完全停了,那几个人手里拿着火把,鲜红的火舌不断的舔舐着无尽的黑暗。 “六弟,你终于来了,四哥等你很久了。” 逐渐清晰的人脸让宋重云惊讶不已,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向后退了两步,手掌也被一旁的树枝深深的划了一下。 是贤王。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四哥?你不是在京城吗?” 宋重云捏紧了掌心,感觉到了肉皮被刺破的疼痛。 “本来是该在的,”贤王负手而来,玄色的长袍上一尘不染,甚至都没有打湿分毫,“可本王得知萧大将军要去迎接鹤见公主时,就在想这么好的机会,本王万万不能错过呀,于是,本王日夜奔驰就来了,赶着来见六弟你。” 与纪王相较而言,宋重云更畏惧这个贤王。 他总是一副笑颜,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但那笑里却藏着看不见的刀,不知何时便会刺向旁人一般。 “机会?什么机会?” “那当然是六弟与萧大将军分开的机会了!”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壮汉分别在左右两侧,抓住了宋重云的手臂。 宋重云根本来不及躲避,便被他们很轻松的牢牢擒住,动弹不得。他意欲挣扎,也只是扭动了几下,根本是白费力气而已。 “你……为何要抓我?” 宋重云因为使劲而涨红了脸,他仰着头去问贤王。 却见贤王站在高处微微躬下腰,一只手托起宋重云的下颌,与他四目相对,笑着说:“啧啧啧,多美的一张脸啊!六弟你就不该回到京城,不该搅进这波浪里,与纪王那个蠢货斗,我已经快赢了,偏偏你又出现,打乱了本王的计划,凭什么你生下来就是太子,凭什么哪怕你已经被废了,还能回来还能让父皇对你另眼相看?六弟,你不要怪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命太好。” “放开我!” 宋重云努力挣扎,却毫无用处,他越动,那两个壮汉抓得就越紧。 “你难道要杀了我吗?你不怕遭天谴吗?” “哈哈哈…!”贤王仰头大笑,“天谴?什么是天谴?天底下的恶人那么多,天又能管的了谁?再说,本王可没说过要杀了你啊,我的好弟弟!” 宋重云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被人直接打晕了,嘴里塞了块破布,塞进了麻袋里面。 “赶紧抗走,你们二人分两路,按照事先的计划行事,到了地方自有人会接应你们。” 贤王说完话,那两人便也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唇角扯了一个弧度,冷笑道:“萧知非,你凭什么跟我斗?!就凭这个废物吗?” 第59章 第 59 章 误入歧途 宋重云再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着,嘴巴里苦苦的,塞着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破布, 头上还罩着个黑布袋。 他不敢乱动, 怕外面的人发现他醒了, 又会给他当头一棒, 将他打晕。 脑袋里嗡嗡的疼,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缓了一会,他才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在一辆马车上,而且马车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应该是在一处繁华之地。 只是他们到底要将他带到何处, 宋重云并不知道。 他保持蜷缩的姿势,安静的待在马车上, 只是手脚捆绑的久了,又麻又痛,难受极了,宋重云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汪汪的只往下掉。 他并不想哭, 也知道哭没有用, 可是他就是泪腺发达, 眼泪不值钱似的往外直涌。 萧知非到底在哪里, 他还安全吗? 原来他们想要抓的人是自己,而萧知非是被他害了啊。 浑浑噩噩之间,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宋重云强忍着眼泪尽量让自己足够安静,果然很快就有人上马车来检查自己是否已经醒了, 踹了几脚。 宋重云忍着疼一动不动,直觉告诉他,装晕或许会让这些人放松警惕。 “你看我说他没醒吧!你还不信,偏要来看!” “主子交代谨慎一些为好。”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出了马车,宋重云没听见过他们的声音,但他知道他们口中的主子,是谁。 仿佛有一根刺,又扎进了宋重云的心里,隐隐作痛。 他霸占了别人的身份,享受了以前从未享受过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承担这一身份带来的灾祸。 那两个人的声音又出现在了马车外面。 “主子交代的人,叶妈妈应该知道要如何处理吧?!” “自然自然,定是会让主子满意的!” 下一刻,宋重云就被狠狠的踹了几脚,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叫醒,为了少受些罪,宋重云没再继续装晕。 被拉扯进了一间屋子后,宋重云头上的布袋子才被拽了下来。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这突然耀眼的白光刺到,他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耳朵里却传来让他浑身不舒服的声音:“哟!这公子的脸细皮嫩肉的可真是好看!” 厚重脂粉的味道弥漫在他的鼻息之间,一双手探到他的脸颊,上下滑动。 这样难闻的气味差点让宋重云吐了出来。 “拿开!” 他半眯着眼睛,尝试着习惯光亮。 “公子既然到了我叶妈妈这里,也不必在装什么清高了。” 宋重云扭动脖子,试图躲开那带着让人作呕味道的手掌,“你把放了,我一定会重谢你的。” “重谢?” 宋重云已经能睁开一点眼睛了,他从缝隙中看到了那个婆子的模样,衣着鲜亮,头戴簪花,脸面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说话时眼下的纹路十分明显,将那些廉价的脂粉卡在细纹之中,看着有些凶悍。 她轻蔑的笑了笑:“你拿什么重谢?拿你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是拿你头上那支折断的玉簪子?” 宋重云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在山林里找了那么久,身上的衣衫都刮破了,在被贤王绑来的路上,头上的发簪也断了,他上下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什么都没有。 他很少独自出门,身上不会带银子,他平日里又戴不惯那些饰品,此时此刻身上一无所有。 宋重云已经习惯了明亮的光线,他突然仰起头,试图哀求那个叶妈妈,道: “可你要我一点用都没有,我什么都不会干,只会给你添麻烦,你放了我,我的亲人一定会给你很多很多银子的!” 叶妈妈笑得更加大声了,她伸出又短又粗的手指,捏在宋重云的下巴尖上,用力的将他的脸向上抬,“我这里不需要你会干活,你这样的美人,只要躺在那里,他们就愿意花大把大把银子!” 宋重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双手双脚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扭动脖子表示拒绝:“你!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叶妈妈被甩开了手,也不恼,依旧咧着嘴对着他笑:“我呀,做的可是送往迎来的生意!大爷们愿意花钱来我们这里找乐子,你只要想办法让他们高兴,就行了!” “送往迎来!?”宋重云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个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把我关在你这里,你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老娘才不管你是谁,进了我叶柳阁,你就给老娘乖乖听话,否则你就有苦头受了!” 宋重云坐着向后退了一段距离,撞到了墙上,他蹙眉眼里含着泪大喊:“你若敢碰我,一定会死得很惨!你现在放了我,我就既往不咎,还会给你酬谢……”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哀求:“你放了我,让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那婆子向前走了几步,蹲在宋重云的面前,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家在哪里?你姓甚名谁?你也不要怪叶妈妈心狠手辣,主要是你惹到了贵人,现在贵人要你在这肮脏之地丢了清白,叶妈妈也只能照章办事,你听话一点,会少受点罪的,好吗?” “不,你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妈妈塞了块手绢进嘴里,“呜呜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那手绢上散发着浓郁的香粉味,呛得他眼睛疼,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萧知非,快来救我! “来人啊!” 叶妈妈向着门外呼唤,马上便进来了两个彪形大汉,他们一左一右的站在那里,凶悍且带着恐怖感。 “把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关到后院的屋子里,给他点教训,断了他的念想,好让他知道我叶红柳的厉害!” 那两个壮汉得了命令,便走到了宋重云的旁边,粗暴的将他拎了起来,架着就往外走,宋重云使劲挣扎,可却毫无用处。 刚走到门口,便又听到那婆子道:“别弄花了脸,老娘还指着他这张脸挣钱呢!” == 萧知非要疯了。 他从那个陷阱里出来之后,便急匆匆赶回了行宫。 可是却没有看见那个他想看见的人。 当英来满身伤痕回来的时候,告诉了他,宋重云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紧紧扯住英来的衣襟,眼里恨不能喷出火来。 “将军……是卑职没有保护好殿下……”英来面色惨白,满眼都是愧疚,他像一只被刺伤的猎物一般,没了鲜活,“殿下让卑职等着禁军来,自己走进了山林里去寻找将军,等卑职再去找他时,根本就没有踪迹了。” “找我?” 萧知非双眉紧蹙,松开了手,他一直心中不安惶惶不已,总觉得自己和公主掉进那个陷阱之中,是有人另有目的,现在果然证实,他们了想要下手的人,是宋重云! 真是个笨蛋!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大奉第一高手吗? 他手无缚鸡之力,却独自一人跑到山林里去寻找自己,是不是傻? 萧知非深深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沉着声音对英来说道:“你带人去查公主和我掉落的地洞,仔仔细细的查!”他垂着眼睛,脸色难看到极致,“今日之事,本该治你之罪,但情势危急,你先去办事,若再有纰漏,你便自逐出萧家军,永不许再回军营!” 英来大惊失色,抖着唇瓣跪在地上,垂头哀求:“将军,英来知错了,请将军不要将英来逐出萧家军,英来就是死也要死在萧家军里!” “快去!” 英来虽觉得腿软,可也没在磨蹭,急忙起了身要往外走,刚想招呼禁军,却被萧知非拦住。 “叫萧家军的人去。” 他声音低沉,但是英来也懂了其中的意思。 此事布置精密,应该是策谋已久,所参与之人除了他和将军之外,都是禁军的人,也就是说禁军之中,早已有了异心之人。 待到英来悄悄出门之后,萧知非一人在屋内,他忽然很慌,不知所措。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找宋重云,可是他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一时之间立在原地,如木头一般,茫然无措。 “还不先去人消失的地方找!?” 有人推门而入,大声将他从失神之中唤醒。 来人正是杨疏,萧知非那位从小一起玩大的好友。 “我刚来行宫,就听说你在护送公主的路上遇袭失踪了,想着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出事,便觉得其中定然有诈,急忙先过来看你那位好娇夫,哪知还没进门就听人说,你那娇夫也不见了,本以为你早就跑出去寻人,哪知你却在这里发呆?” 杨疏推了萧知非一把,讥讽道:“萧大将军一贯头脑清晰,即便是被敌军包围,也能在片刻之间想出灭敌之计,怎么现在像是丢了魂一样?” 萧知非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过宝剑,便向着门外冲了出去。 杨疏在他背后大声喊着:“唉,那个被你折断手脚的人,要不要我替你去盘问?!” 屋外,春寒料峭,微风透着几分寒意轻轻吹动着树枝,那些经历过严寒的老叶子纷纷开始飘落,而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已有几处嫩绿的新芽开始发出。 人跑的极快,只看见一只手伸在肩膀处,握成个拳头,而下一刻,就飞到了屋檐之上,消失在蒙蒙的晨曦之中。 杨疏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都说人不能娶媳妇,娶了媳妇就变了性子,果然没错!” 就算坚韧如萧知非这般的人,心中一旦有了一处柔软之地,仿佛也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杨疏不禁摇摇头—— 只是不知,萧大将军心中那抹不去的仇恨,又该如何是好? 第60章 第 60 章 困他 雨虽然停了, 但是山林里依旧是雾气蔼蔼,树枝上挂着的水珠早已分不清是露水还是雨水,脚下的路泥泞艰难, 寸步难行。 萧知非焦急的走在山林之间, 他的眉心紧紧皱着。 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雨水冲刷散了, 唯独只剩下空旷的山林和泥泞的山路。 他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胀。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萧知非惊出一身冷汗。 从那次之后, 他便再没这般心思摇动过,这种感觉让他害怕。 啪嗒。 水珠从树枝高处落下,砸到了他的两眉之间。 原来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思是这样的感觉啊! 刺痛、酸楚、还微微泛出一丝丝他从来没体会过的味道。 那日他也是这样找自己的吗?在这无人的山林之间? 萧知非不敢想象,像宋重云那样一个手指尖扎个刺都能红了眼睛的人,又是如何在这样寸步难行的荆棘之间行走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种牵肠挂肚的纠缠的呢? 是被下药的那一次? 还是宋重云在太医院帮他解围那次? 亦或者是滴血认亲的时候? …… 或者, 从他第一次探出火把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就注定了此生的那些纠缠吧。 可现在你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 突然他脚下踩到了一小块坚硬的物件。 萧知非弯腰捡起那物, 尽管被淤泥染污的不成样子,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心窝绞痛,将那物紧紧握在手心里。 “原来是你……!” 啪嗒! 鲜血混着泥水从手掌间的纹路中流了下来,滴进了泥泞之中。 “……找死。”- “将军,你是说殿下可能被人扣在了什么地方?” 杨疏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大奉朝的皇子扣下来了? ……答案又仿佛一下子呼之欲出了。 萧知非背对着他, 手掌按在桌子上, 指节处泛着微白, 可见其用力,他只是点了点头。 杨疏看得出来, 萧知非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也似乎是在说明,他心中已有猜测的对象了。 “既然如此, 不如禀告陛下,再多派些禁军到那附近去找,总会有收获的。” “我不信任禁军。” “不信任禁军?难道你想调动萧家军?”杨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脸色发白,小心翼翼的走到大门处,扒着门向周围望了望,才关紧了大门,“萧知非我看你是疯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即便是当年萧家那般境遇,萧四叔都不曾动用一兵一卒的萧家军,你难道不知道为何吗?” 房间里寂静一片,半晌萧知非缓缓转过身,他的手掌抚在手腕的佛珠上,轻轻转动,道: “我知道。” “那你怎么敢动这样的心思!?你不要命了吗?” 杨疏向前冲了一大步,瞪着他的眼睛。 萧知非眼睛红红的,没说话。 “好好好,就算你不要命了,萧家满门的命你也不要了吗?萧四叔的嘱托你都忘了吗?萧伯父伯母年都是天命之年,却永世不得回京城,与你和萧家所有人此生不能相见,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萧知非你给我清醒一点好不好!!!” 杨疏双手抓住萧知非的前襟,用力的前后摇晃几下,看见对方那双湿红眼睛,又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长长的吐了口气,才道:“我认识一些人,或许在找人这些事上,能更有用些,我现下就去找他们,你在这好好冷静一下,想来陛下也该知道殿下失踪的消息了,你好好想想该如何应答,还有,我看你的表情便知你心中已有怀疑之人,我也不傻大约也能猜出一二,只是这事总要找个机会,一起清算才好,万不可冲动行事。” 他刚要转身,又想起了什么,摇摇头道:“不妥,你与我同去,先去回了陛下,再去找人来寻。” 杨疏用力扯了一下,没扯动。 他叹了口气,道:“我用我的所有家当跟你发誓,一定将人找回来,你在这里固执的每一刻时辰,都有可能让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男人已经冲了出去。 杨疏摇摇头,也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夜,浓重如墨,一弯银月遥挂树梢。 几只夜鹰盘旋在一株枯树上,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嘭! 两个壮汉将那扇本就不太结实的门扉狠狠踹开,手中拎着皮鞭径直冲这房间的里屋闯了进来。 宋重云在这间破屋子里已经待了两日,此时的他又渴又饿但更重要的是害怕,听见这番声响,他抖了抖缩进墙角的柴堆里,一炷香之前,曾有个婆子来给他送过饭,可是他一口也没吃,就连对方送来的水,他也不曾碰过。 他宁愿渴死饿死,也绝不会碰这里的任何食物。 柴堆又硬又扎,靠着实让人难受,他又不得不向旁边挪了挪。 片刻间那二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敲打着手上的皮鞭。 “听叶妈妈说你不吃东西,想绝食,是吗!?” 其中一人将鞭子用力的拍打自己的手心,咬着后槽牙冲他吼道。 宋重云眼睛微微上扬,望了那人一眼,他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退路可言,绝望的哀求道:“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只要我能出去一定重谢你们!” 那壮汉手中的鞭子向着虚空一挥,发出巨响,打的那周围的柴火噼里啪啦断的断、飞的飞,四处迸溅,宋重云吓得一惊跳,用双臂挡住了头。 “放了你?哥们可做不了那个主,叶妈妈就是让我们兄弟来问问,你想得怎么样了?” 宋重云顿了一下,扬起脸望向他们,满眼都是泪珠,他摇摇头,说话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坚毅:“我不是你们能招惹的,放了我对你们对我都好,我说到做到定然不会亏待二位好汉,若我今日在这腌臜地方受了屈辱,你们……” “我们如何?” “你们必死无疑,还是会株连九族的重罪,该想想清楚的人应该是你们自己!” 他明明那么软弱,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那样细弱,可偏偏就是让那二人心口一震,犹豫不决。 他们也不傻,这样细皮嫩肉好看的男子,定然是带着几分贵气的,就算眼前的人衣衫破烂,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衣衫的料子绝不普通,仔细去看那布料上面还有刺绣,又怎么是他们这种粗布麻衣之人能享用的? 宋重云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们的犹豫,赶紧又说道:“眼下我身上没有值钱之物,可是我有个东西,能证明我身份。” 二人对视一眼,道:“什么东西?” 宋重云伸手想去摸自己里衣上的那个暗兜,那里面有他和萧知非的那份“契约”,而且当时宋重云还特意让萧知非盖了他的私印上去,他知道那是现在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了。 但是他还是停住了。 这是他和萧知非的秘密,是说过除非死他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如今他若是拿出来,让那二人看了,也就是要将他们的秘密告诉别人。 他不能这么做。 那二人看他动作停了下来,便又挥了一下手中的鞭子,落在宋重云旁边的柴草上,溅起一阵灰尘和残渣。 “什么东西,赶紧拿出来!” 宋重云抬眼,忽然很轻的笑了一下,道:“是我记错了,没什么东西。” 大汉的鞭子又抽了过来,唰的一声,这次抽到了宋重云的衣角,嚷着: “你敢耍我们兄弟?!简直就是找死!” 宋重云跳了起来,躲到柱子后面,他大喊:“你们才是找死!” 鞭子又抽到了他的旁边,他又机灵的闪到了另一边,继续喊着:“两位好汉,你们放了我,我肯定给你们重金,一百两!不!五百两!不不!一千两!” 他知道自己若是硬碰硬,肯定是无法逃脱这里的,只能一边闪躲一边继续利诱,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他们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不管信不信,听到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动摇一下的。 宋重云当然了解他们这种心态,因为他曾经也是个穷学生。 果不其然,鞭子顿住,那两个大汉呆在原地,眼睛中流露出一种最原始的对金钱的欲望。 “真的?真的是一千两银子?” 其中一人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宋重云在柱子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眨了眨,道:“是一千两金子。” “金子?” “一千两?” 他们张大了嘴巴,贪婪的口水从他们微颤的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是真的?你不骗兄弟们?” 宋重云咬咬牙,干脆的答道:“你们若是不信我,可以一路随我同去,这样最后也可以用我当成筹码,找我的家人索要酬谢,反正我肯定是从你们手上逃不出去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温柔,仿佛带有某种诱惑一般。 那两个大汉互相看了看对方,交换了个眼神。 “他说的也没错,咱俩还弄不住他吗?” “那可是一千两金子啊!咱们给那个姓叶的婆子忙前忙后,也挣不了三瓜两子!” 两人嘀咕了一阵之后,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若你敢骗我们兄弟,肯定弄不死你!” 宋重云向后一缩,道:“我信我信。” “等到后半夜,我们兄弟带你出去,你先在这好好呆着,听见没!?” 宋重云紧紧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若是一会叶妈妈过来……” “我就装得乖一点,识趣一点,她说什么都附和,让她放松警惕。” 宋重云赶紧说着。 那两人又看了一眼,才走了出去。 直到他们关上门,宋重云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他捂着胸口用力的呼吸,眼眶忽然一酸,那些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萧知非,你在哪呢? 我好害怕,你知道吗? 可是我已经在学着保护自己了,你看到了吗?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我来晚了 “兄长!” 漫漫长街上, 萧知非跟在杨疏的身侧,焦急的走着,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但这个声音却不该出现在这个小镇上。 “秦霜?你为何在这里?你如何从行宫里出来的?” 迎面而来的正是萧秦霜。 只见她一身利落的青蓝色圆领袍, 腰部系着宽宽的黑色腰封, 胸前与衣摆的位置都有绣样, 仔细看是几株竹子和宝剑的搭配, 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用与衣衫同色的发带系着,随着她走路的姿态而左右摇晃。 萧秦霜身量高又长的英气十足,这一身打扮更是将她衬得英姿飒爽,旁边的路人纷纷投来惊叹的目光。 “兄长能出来, 秦霜自然也能出来, 别忘了咱们的身手可都是跟小四叔学得呢!” 她喜欢画长眉,将她的眉眼刻画的更加锐利了。 “胡闹, 行宫不是在家中,可以任你肆意妄为!”萧知非眼下心中十分慌乱,更没空去理会她,便对她喝道:“趁着没被人发现,赶紧回去!” 他当然知晓萧秦霜的身手, 也并没担心过, 只是她是皇帝亲点的随行伴驾之人, 入了行宫便如同入了皇宫一样, 没有陛下的旨意,定然是不可随意离开行宫的。 说完, 萧知非从自己身上摘下一块令牌,扔到萧秦霜的手中,道:“拿着我的令牌回去, 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同意的,想必也就没人为难你,赶紧走!” 萧秦霜颠了颠手中的令牌,一个箭步就冲到萧知非的面前,伸开手臂挡住他们的去路,噙着笑意道:“兄长是来寻找殿下,对吗?” 萧知非眉色一凛,压低声音问道:“你如何知道?” “兄长前脚从陛下的两仪殿出来,后脚殿下失踪的消息就已经传遍行宫了,我不想知道都难。” 她撇了撇嘴,说话的样子还有几分不屑。 没想到偌大的行宫里,消息的传播速度比在那些村口大树下还要快。 漏成筛子的行宫,可真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萧知非顿了一下,却没有时间在与她纠缠,只能说道:“你先回去,这事不需要你管,你也管不了。” “兄长,我管得了。” 萧秦霜微微仰头,坚定的看着萧知非的眼睛,她继续说道:“秦霜知道兄长来了这个月泉镇,就知道我肯定能帮得了兄长。” “什么意思?” 萧知非听出她的话里有话,也看向了她。 “秦霜昨日一路跟在兄长身后,发现兄长所去的方向正是这秦山之南,便提前给我的故人飞鸽传了信,让她帮忙寻找殿下,秦霜猜想殿下定然是被人设计,抓到了什么地方,而这个地方又不可能是官府的管辖之内,那还有什么地方是管得又严,又不容易被人察觉多了新面孔的呢?果然不出我所料,故人给了我回信,她确实看到一个人与殿下有几分相似。” 萧知非一对浓眉拧巴着,惊着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萧秦霜脸上显出几分满意,她也没再耽误,利落的给他们二人领路。 “没想到萧家大小姐,还有这些偏僻小镇的故人,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人呢?” 萧秦霜和萧知非都是身手极好的,他们二人步子也迈得更快了一些,杨疏吃力的跟在他们身后,一边擦着额间的细汗,一边发问。 萧秦霜走在最前面,听见他发问,也没回头,回答道:“我两年前游历时,曾在这里救过一个青楼的姑娘,自那之后,我们便常常有书信往来,她还专门买了只信鸽用于我们二人传递信笺。” 她一边说一边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青楼!?” 萧知非突然停住,诧异的问道。 萧秦霜也停下来,转身解释道:“是啊,青楼,那种卖艺不卖身的姑娘。” 萧知非心口一疼,没在继续发问,只是那脸色更加阴郁了,紧握的指甲几乎要刺进他的肉里。 杨疏也感受到了不安的气氛,紧紧跟着他们身后,没再说话。 三人没走多远,便停在了一栋建筑前。 这几乎可以说是这座小镇上最富丽堂皇的建筑了,与左右灰扑扑的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楼的屋顶金灿灿的,门口也挂着五颜六色的彩条,而它的正门牌坊上写着“叶柳阁”三个大字。 只这三个字,便让萧知非的心更疼了。 他眼睛发红,用一种狠厉的眼神盯着那门口送往迎来的各色姑娘,道:“是这里?” 萧秦霜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气质震得有些畏惧,机械的点了点头。 只见萧知非下一刻便从腰间拔出佩剑,垂在身侧,剑尖划在地上,他走了一路剑尖划了一路,本来还想靠近的人,都被他散发出的狠戾吓得不敢向前半步。 正在这时,从楼里走出来一个姑娘,年纪不大,但是衣着服饰却比其他人更华贵精致几分,萧知非拎着剑冲到那姑娘面前,抬手,剑刃抵着她的脖子。 “你是这里的鸨妈?” 他几乎没有张嘴,声音极冷,吓得人不敢动弹。 那姑娘更是闭紧了双眼,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 萧秦霜赶紧冲上来,抓着他的手臂,道:“兄长快放手!她是兰冬,不是鸨妈。” 萧知非眼中的杀意退了两分,他松开手,剑又在他的身侧垂了下去,剑尖抵着地板。 “兰冬快带我们去找人!”- “两位大哥,只能吃馒头吗?好噎人啊!” 宋重云捧着那两个已经凉透了的馒头,有些难以下咽。 他从那个什么叶柳阁逃出来之后,这一路上都在吃馒头,好的时候能有口咸菜,不好的时候就像现在,冷食冷饭。 “你现下的身份就是人质,还挑什么?有你口吃的就是我们兄弟仁慈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宋重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一个叫陈耳另一个叫陈朵,他们是一对双生子,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父母看他们身子还算强壮,便送到了武馆当学徒,给镇子里的老板们当个打手,也算有个营生。 其实他们也不算苛待宋重云,他吃的是冷饭,陈耳和陈朵吃的也是冷馒头,他们都是一样的。 前几日他们还能带着宋重云住个大通铺,与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在一张硕大的床上,稍微一翻身可能就会碰到旁边人的手臂,宋重云以为这就是最差的情况了,没想到还有更差的等着他。 今日这两个兄弟明显身上也没有太多的盘缠了,干脆三个人住到了这间破庙里,吃的更是简陋,只有两个又硬又冷的馒头。 可见他们手头上的拘谨。 宋重云前世今生都没受过这样得罪,他看着那硬馒头想了好一会,才从身上摸出条帕子,想要将馒头包起来,他心思着以后的日子还有的受罪,说不定那个时候会怀念这两个硬馒头,所以不舍得扔了,打算放起来到他饿的实在不行再拿出来吃掉。 哪知兄弟中的一个陈耳忽然伸手过来,一把抢住他的手帕,双眼冒亮光,他声音急促:“你有这么个宝贝,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宋重云猝不及防,手中的馒头差点掉到地上,他赶紧拿稳了,不解的问道:“好东西?” “可不是好东西吗!这虽然是素帕,但是材质一看就不是凡品,若是拿到当铺里,肯定能有几两银子。” 宋重云一直以为这就是块很普通的布料,跟他以前的奢侈衣饰布料比起来,过于素雅,便带在了身上,没想到还能值几两银子。 “妈的,你不老实!老二,你再检查检查他的身上,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值钱东西,这个小白脸还偷偷藏了什么!?” 下一刻,陈朵便冲着扑了过来,两只抓住他的前襟,眼见着就要使劲扯开了。 宋重云双手不停的拍打他的手臂,大声呼喊:“我身上没有东西了!你滚开,别碰我!” 他的双手用力的拍打,可根本毫无用处,那如蟒蛇般的手臂鼓着青筋,只微微一使劲,他肯定就会前襟大开了。 宋重云不停的蹬着双腿,用力的拍打,掐拧。 可是一切挣扎在绝对力量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他仿佛听见了衣衫撕裂的声音。 他仿佛看见了那两双眼睛,因为看见他胸前的大片雪白而发出的精光…… 他好蠢,竟然在这几日的相处中,还生出了对他们的可怜之心。 以为他们并非恶人,只是当初是受命于人,才不得不欺负他。 他甚至还真的想在自己安全回去以后,给他们一笔钱。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他? 眼泪从眼眶中飞了出来。 原来他真的一无是处,根本没本事保护好自己。 一切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 他呜咽着。 “萧知非!” 不停的呼唤着那个名字,希望他心里的那个人能如电影里的英雄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感觉到了粗粝的手掌在他的肌肤上不停的摩挲。 这样的触感让他恶心。 宋重云使劲的呼喊,发了疯的挣扎,蹬踹。 就在他的衣衫马上就要被全部撕烂的时候,忽然一道黑影冲了进来。 在一呼一吸之间,“扑哧”一声,是利刃刺进血肉的顿音。 下一刻,他感觉到一股腥腻的温热液体喷涌到了他的脸上。 顿时鲜红弥漫了他的双眼。 宋重云在闭眼前,听见了一句他熟悉的声音。 “云儿,我来晚了!” “云儿!” 宋重云几乎是浑身瘫软,颤抖的大声哭着,“萧知非!” 他来了,来救他了。 那一刻,宋重云几乎坚信不已,萧知非就是他的英雄。 第62章 第 62 章 吻你 宋重云根本来不及细想, 他整个人撞进了萧知非的怀里。 他的脸颊、眼睛、嘴巴都紧紧贴着那熟悉的温暖。 仿佛全世界都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听着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在触碰到那熟悉的感觉时, 宋重云一直颤抖的手终于有了抬起来的力气, 他摸索着他的腰侧, 用力攥住他的衣襟。 “云儿。” 萧知非的声音带着很低很低的哭音。 宋重云缓缓仰起头, 去看他的眼睛,可是很快他又重新垂下了头,这么多天的颠沛流离,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敢。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还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好晕啊。 萧知非垂下头, 轻轻吻了吻宋重云湿漉漉的眼睛,他压下眼底里所有的狠戾和杀意, 努力用极近温柔的语气哄着:“都是我的错,云儿不哭。” 宋重云努力用脸颊在萧知非的胸膛上蹭了蹭,将那些酸楚的眼泪染湿了他前襟大片的衣衫,然后便失去了意识,倒在他的怀里。 他昏了过去, 萧知非的眼中又弥漫上那层阴森森的戾气。 手中的剑尖上还在滴着血, 旁边还有个漏网之鱼吓得瑟瑟发抖。 萧秦霜是在萧知非后面冲进来的, 她进来的时候, 兄长的剑已经刺穿了其中一个歹人的咽喉,而另一人却在试图逃走。 手中的宝剑凌空一扬, 剑尖直抵对方心口。 那双美目中染着的是让人害怕的锐利,陈朵从未在一个女人的眼睛里,看见过这样的神色。 “你最好老实一点, 否则你的下场就会跟他一样。” 她的声音穿透性很强,一下一下的震动着陈朵的耳膜,仿佛他的心里和耳朵里一起在敲锣打鼓。 然而下一刻,陈朵感觉到了一阵强大的死气,从那个可怕的男人身上钻了出来,他红着眼睛,惨白的脸庞,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王一样,就在那剑马上就要刺到他身上时,他旁边的女人开口了: “兄长,留他一命,也好问清殿下的经历。” 不知道是不是殿下那两个字,让这个恶魔一般的男人有了一丝清醒,陈朵没有听见他说话,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恶魔已经抱着人走出了这间破庙- 宋重云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换掉了,萧知非喂他吃了两次药。 他的眉始终都皱着,额头滚烫,半昏半醒似的,唇齿间溢出痛苦的哼哼声,时不时还会双手紧握抱在胸前。 萧知非知道他又在做噩梦了。 每次他身子不适的时候,就会像这个样子。 “将军,卑职来给殿下施针。” 冯宝儿还穿着宫女服饰,他从宽大的衣袍下掏出一副针灸的器具。 萧知非拿了一床被子紧紧裹着他,又用干净的布帮他擦拭了身子,擦得时候看见他身上伤痕累累,有些甚至已经结痂了,他不敢想象,这些日子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似乎很痛苦,是梦魇了吗?” 他刚碰了碰他的手指,他的指尖便一下就缩了回去。 冯宝儿凑近看了看,又将宋重云缩回去的手腕拉了出来,三指搭在腕间,探了探脉象后道:“殿下似乎是忧思过甚导致的脾气虚弱,脾虚则不能涵养脏腑,心绪不宁则□□攻心,又长期处于饥饿、困倦、和恐惧之中,才会导致高热不退、噩梦不断。” 萧知非眉心紧皱,此时真的亲耳听到宋重云所受之罪,心中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啃咬一般疼痛难忍。 冯宝儿给宋重云施了针,这才退了出去。 迷迷糊糊之间,宋重云忽然呢喃:“不能还……不能……不能还给你……” 他一边梦呓一边痛苦的扭动身体,萧知非坐在他的旁边,紧紧抱住了他。 宋重云蜷在他的怀里,似乎安静了一些。 萧知非垂眼凝望着他。 “怎么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吝啬,到底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不能还给人家?”- 宋重云昏昏沉沉了半日,到了夜里,他的热才慢慢散了去,紧蹙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其中也不再继续做噩梦说梦话了,整个人安安静静窝在萧知非的怀里,睡得也更沉了一些。 萧知非看他的唇瓣因为高热而有些干皱脱皮,便起身下床去给他到些茶水,润润唇。 不过是刚离开一会儿,床上的宋重云就开始不安分的身手在周围摸索,几下子就摸到了床边。 萧知非听见声音,立刻端着茶杯回到了床上,一只手臂将人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沾着茶水,轻轻抹在他的唇瓣上。 长夜静谧,凌乱的床榻上二人紧紧相拥。 他们的长发勾结着缠绕着,正如他们褪去衣衫的身体。 萧知非轻轻抚着宋重云的发丝,他想,若是自己从来就没有那些仇恨该有多好,或许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他。 下半夜,宋重云终于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那熟悉的胸膛。 在这些难熬的夜里,他不知有多么想念这个温暖的胸膛。 或许自己可以不用离开,就这样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也不错。 他不安分的蹭了蹭他胸膛上的肌肤,轻轻吻了吻。 然后慢慢仰起脸来,望着萧知非。 “我睡了很久吗?” 宋重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一直未进水,现在醒来了便觉得口中发干发苦了。 “没有很久。” 萧知非垂下头,去亲吻他的眼睛。 湿湿的,暖暖的。 萧知非离开他的眼睛,沉黑的眸子凝望着宋重云,宋重云也凝望着他。 “这些天,你受了很多苦吧。” 宋重云唇角微微翘起,摇摇头,“不苦。” 萧知非又凑了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怎么不苦?你身上的伤,我都看到了。” 他退开,又望着宋重云。 “我在想,我顶了这身份,享受着这身份带给我的优渥的生活,享之不尽的财富,别人无法企及的权利,即便是苦难,我也该受着,总不能只要好的,而不要坏的吧。” 萧知非极轻的“哼”了一声,又顺势在宋重云的唇上落下一吻,“这身份不是你想要的,是我强加给你的。” 宋重云慢慢抬起眼,凝望着他,“从前是的,以后却不是了。” 萧知非怔愣了一下,随后他的眉眼立刻舒展开,弯成难以想象的弧度,“是吗?那你愿意的是哪个身份?幽王?还是……?” 他没说完,便捧起了宋重云的脸颊,左右都亲了一下。 宋重云低笑着推开他,“我怎么发现你今日这么爱亲我?” “所以,你喜欢吗?”萧知非笑了一下,忽然长指扣住宋重云的后颈,去亲吻他的唇。 宋重云将手抵在他胸前,轻轻退却着。 萧知非殷红着眼角盯着他,声音低沉的问他:“云儿,这些变故之后,你有没有比之前喜欢子忍一些呢?” 宋重云顿了顿,忽然眉眼一红,鼻子皱了起来,顿时眼泪就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萧知非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赶紧捏着里衣的袖口去给他擦拭,一边擦一边哄:“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你若不喜欢,我也不会强求与你,何必要哭呢?” 宋重云眼睛湿漉漉的,凝望着他,带着哭腔道:“将军又何必明知故问,是想听我说什么?说我经过这些事情,比从前更喜欢你更离不开你,还是说我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你,对你没有半分真心,只是因为一直婚约而已?” “我……” 萧知非不止该如何回答。 他没想过这问题的答案。 他当然想听见宋重云说他更喜欢自己了,因为这就是他的心声,可同样的,他也害怕听见这样的回答。 萧知非懊悔不已。 他不该问这个问题。 萧知非的视线凝在宋重云红红的双眸,他总是这样爱哭,一哭起来眼泪就止不住,眼睛周围也要红很久很久。 瞧着就让人心里发疼。 “我就是不明白,”宋重云抬手抹了抹眼角,“为什么非要在这种痛苦的困境之中,你才会觉得我会更喜欢你了,为什么就不是你能天天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更喜欢你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宋重云仰头,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更喜欢我了呢?” 萧知非拉着他的手,将手心小心翼翼地压在自己的心口。 他们的最初,始于他那颗图谋复仇的心。 可是在经历过这些曲折变故以及相处、分离之后,到底是在那死了的心上,生出了心意动。 但,心意被察觉,他又开始害怕。 倒是此时的宋重云,比他更勇敢一些。 那些生出的情谊,他更能勇敢的说出口。 “知非,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宋重云止住了哭,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望向萧知非的眉眼。 这个身份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想要的,可是如今他脱不去了,也放不掉了,因为他的心已经动摇了。 既然动摇了,他就不想在离开。 他望着他,坦荡的吐露着自己的心思: “知非,我是喜欢你的,放在心里的喜欢,那么你呢?” 第63章 第 63 章 杀戒 “我。” 萧知非心中有只手发了疯的抓挠着, 试图在撕开心脏外面那层厚厚的壳,可是只敲碎一点,便有一阵乌黑的血开始向外渗。 他若是不喜欢, 又怎么会为他这般疯魔? 宋重云抬起眼睛来望着他, 漆黑的眸子里是无比坚定的勇气。他说:“我自小便一向行事坦荡, 主打一个问心无悔, 承认我自己的心意,我也不惧怕,可我知道知非你和我不同,所以我也不逼你,你好好想想在回答我, 好吗?” “好。”萧知非低沉的应了一声。 宋重云忽然手伸进了里衣之中, 用力撕扯了一会,只听见“刺啦”声, 随即便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牛皮缝制的小袋子。 他打开袋子上的扣,将其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 萧知非垂着眼睛,伸出手接过来。 宋重云低笑不语。 萧知非将那张纸展开。 竟然是当日他们立下的契约。 宋重云弯着眼睛望着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他说:“从前是这纸契约, 我才愿意成为宋重云, 待在你的身边, 与你假扮一对未婚夫夫, 可是我心中滋生出对你的那份喜欢之后,不管深与浅, 我都不想这感情之中再掺着任何杂质,它应该被尊重,被珍重, 它应该是纯净的,所以我把这份契约还给你,我心甘情愿留在你的身边,不需要这一纸契约了。” 萧知非掠过他认真的样子。 宋重云指尖微微蜷起,轻轻攥住他的衣襟,那锦滑的衣料握在他的手心里。 “知非,我做了个可怕的梦。”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下,顺着脸颊流进了锁骨里。 “我知道,你睡着的时候很不安稳。” 萧知非俯下头,将他眼睛上的泪吻去。 慢慢离开,宋重云又睁开眼睛,他说:“梦中有个人一直叫我把身体还给他,他说这一切本该是他的,身份、地位、权力和……你,都本来是他的,是我的突然的闯入,夺走了他的一切……” “可是我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我,我相信我们的感情是因为,我就是我自己,所以他可以夺走任何东西,却不能夺走你。” 宋重云的手掌慢慢松开,缓缓上移,顺着直到勾住萧知非的脖子。 他的眼中是比花儿还娇艳的灿烂,闪闪的。 然后,他拉长脖子,凑到萧知非的唇边,轻轻吻了下去。 由浅入深,直至勾缠。 萧知非手掌抚着他的后腰,将人紧紧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宋重云忽然离开,仰头望着他,凝视良久,忽而笑了。 他的眼睛眨了眨,命令道:“我要你吻我。” 萧知非手掌抚上他的面颊,指腹上的茧子粗粝的摩挲着,宋重云雪白的肌肤上顿时生出几分嫣红,他垂下头去亲吻他。 几近疯狂。 宋重云满意的闭上眼睛,眼尾勾起一抹笑意。 “唔……” 手掌沿着宋重云的腰线抚向更深处,拇指在脊背的凸起处慢悠悠的打着圈。 这个吻几乎让宋重云呼吸不上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堕入深渊时,唇瓣却离开了。 “云儿,睡吧。” 宋重云殷红的脸颊鼓鼓的,多少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萧知非从床榻边沿拉起落在地上的被子,盖在宋重云半松半敞的衣衫上,拉到肩膀处之后,还不忘了帮他掩了掩。 “睡吧,你需要休息。” 宋重云被亲的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满是不解。 “我不睡。” “为什么要睡。” “乖,夜深了,自然要睡觉。” 萧知非也顺势拉起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他将宋重云一把搂进自己的怀里,闭上眼睛,轻声呢喃:“明日,明日一定。” 宋重云凑到他的面前,对着他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咬完便自己离开缩进了那个温暖的怀里。 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萧知非很早就起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练剑,而是漠然的去了偏殿。 这里摆了几个大箱子,是从建安城离开时装日常衣物和各种生活用品的,大部分的箱子都已经空了,萧知非径直走向最里端,一口乌黑的箱子上还挂着锁,很显然里面盛放的东西未被取出来。 萧知非摸出钥匙打开了这个箱子。 然后,他在箱子里翻找着。 这箱子装的,都是拷问时用到的工具,当初离开建安城的时候,他便让人收拾了一些整理好,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时抱佛脚。 翻了几遍,他终于拎出了一件浑身乌黑的狼牙棒。 走出偏殿的时候,太阳刚好升起,一丝阳光照到他冰冷的脸上。 英来看见他走出来,几步追了上来,禀告:“将军,那地洞的事情卑职已经查出眉目了,一干涉事人等卑职已经押到了行宫的地牢里。” “正好一起。”萧知非握着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大步往外走。 英来也追紧他的步子,一边走一边讲所查的具体情况一一禀告。 他说完,他们也正好走到了地牢所在的西北角。 早有人已经等在了地牢门口。 萧秦霜收了手中的长剑,回鞘。 “兄长。” “知非。” 另一人是杨疏,在萧知非没来之前,他正坐在地牢门口的台阶上,托着腮盯着萧秦霜练剑。 萧知非没理杨疏,眉心蹙了一下,对着萧秦霜说道:“你一个女儿家家,不该来这种地方。” 萧秦霜根本不在意,唇角挂着上扬的微笑:“若不是兄长拦着,秦霜早就去了军营里,更别说这地牢了。” 知道与她多说无益,她又得了兄长的令牌,在行宫出入自由,艳辉阁的侍卫更是拦不住她。 萧知非没再多说什么,冰冷的眼神盯着地牢,撩起衣摆走上了阶梯。 行宫的地牢常年无用,里面阴冷湿腻,墙壁上长满了苔藓,偶尔还会从顶部渗下水珠,滴滴答答的。 这几日地牢里新关了不少人,有禁军,有驯兽者,有完整的,还有被断了手脚的。 地牢里的人听见脚步声,扒着牢门开始喊冤。 萧知非走道第一个牢房门口,守在那里的侍卫赶紧打开牢门,他直接进去,抬起手中的狼牙棒对着那人的头砸了下去。 “将军,我……” 那个冤字还没说口,也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圆滚滚的脑袋上顿时血肉模糊,数不清的孔往外冒血。 僵硬的身子直挺挺倒了下去,瞪大的眼珠子死不瞑目,半张的嘴巴还保持着“冤”的形状。 牢房里的其他人吓得瞳孔放大,纷纷想要往外逃。 可是没有一个人逃得出去。 狼牙棒挥舞,只听见击穿骨肉的钝响,顷刻之间这间牢房里的几个禁军便全部都倒了下去。 血肉模糊的脑袋,咕咕冒血的“脸”。 让这本就阴暗的牢房里,变成了人间炼狱。 “叛变者,不可原谅。” 禁军只能效忠皇帝一人。 杨疏面色惨白,感觉马上就要碎了的样子,他扶着墙,不受控制的呕吐起来。 萧秦霜瞥了他一眼,暗暗说了句:“废物。” 说完,走过去将他一把拉住,扛到了肩膀上,往阶梯上走,一边走一边说:“兄长我先把这个废物送回去,别在这里吐死了。” 萧知非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微微侧过头,对英来说道:“将他们送给宋重衡。” 这里结束了,他又走向了第二间牢房,依旧是禁军。 萧知非慢悠悠抬起眼睛,看向他们,他一身鲜血,简直不像人。 这间牢房里的禁军开始求情,有人跪在地上,有人大喊冤枉,萧知非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背叛者不可原谅。” 一步一挥棒,血肉在阴暗的牢房里横飞。腥脏的浓稠鲜血流了一地。 第三间牢房里,陈朵吓得躲在角落里,同样吓得脸色如死人一般的还有叶妈妈。 萧知非如恶鬼一般浑身是血,乌黑的狼牙棒上沾染着血肉的碎渣。 他盯着这二人看了许久,才拎起狼牙棒,用力的挥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直冲他们的脸面,而是正对小腿。 棒落,肉破骨碎。 “啊啊啊……” 一滴灼烫的血喷溅到萧知非的脸上,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擦拭。 却看见自己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 “……恶鬼……,你、你、是恶鬼……” 陈朵忍着剧烈的疼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萧知非大喊。 叶妈妈已经疼晕了过去。 萧知非盯着陈朵,忽然蹲了下去,他修长的手指沾着陈朵破碎的小腿皮肉,低笑:“是啊,我是啊,可是你能怎么办呢?” 手指直直插进了那滩已经不能叫腿的东西里。 “啊啊啊啊啊……” 陈朵疼的昏死了过去。 萧知非将手指拿出来,在陈朵的衣服上蹭了蹭。 他缓缓站起来,转过身,略略侧首,对英来说道:“让冯宝儿来给他们治,我要他们活着。” “卑职明白。” 英来领了命便赶紧跑了出去。 地牢的四个守卫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早就吓得腿软了,要不是他们心智坚定,早就像刚才被扛出去那个文官大人一样,吐得七荤八素了。 萧知非将手中的狼牙棒扔到一边,他向大门走了几步,忽然停顿下来,说道:“锁门。” 第64章 第 64 章 投喂 这是宋重云第一次见到三皇子。 他清晨醒来没多久, 三皇子就过来了滔水苑。 因着生下来便腿有残疾,三皇子自小便不怎么得宠,成年之后就被送到了封地, 京城中极少有与他相关的消息。 这一次三皇子来行宫, 还是因为鹤见公主。 原来当年三皇子娶了南理国的南仙公主, 正是鹤见公主的长姐, 而今次鹤见公主来到行宫,便想着见见长姐,再加上十二皇子薨逝,三皇子又是与十二皇子一母同胞,都是良妃娘娘的孩子, 皇帝便让三皇子带着南仙公主以吊唁十二皇子的由头, 来到了行宫。 宋重云仔细打量了一番三皇子,五官倒是与良妃有几分相似, 安安静静的,看上去不爱说话。 三皇子送了些礼物,两人虚寒几句,便冷了场,他便想离开, 宋重云也没在留人, 让他离开了。 等他送走了三皇子, 萧知非就回来了。 他的身上罩了一件玄色的斗篷, 整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经过宋重云身边时, 一阵浓稠的血腥味道。 匆匆走进了内殿,宋重云想要帮他解开斗篷,萧知非却按住他的手, 道:“云儿,你先出去。” 宋重云望了他一眼,极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备水。” 他低沉的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英月小心翼翼的去看宋重云的脸色,他对着英月点了点头,道:“给将军备水。” 宋重云很知趣的去了偏殿等,见着外面一桶一桶的热水送进去,不一会又一桶一桶水拎出来,水桶哐当,洒出来了一些。 宋重云猜到了,萧知非应该是去杀人了。 藏在玄色斗篷下面的,是满身的血。 可是他去杀谁了? 陈朵? 应该不是。 叶柳阁的叶妈妈? 他不会杀她,毕竟还要留下她当证人。 那还会有谁呢? 而且,萧知非今日那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纵使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于他的阴鸷和疯癫早该习以为常,但依旧还是会被萧知非身上的阴森死气吓到。 他觉得还是要跟萧知非立个规矩,以后不可以随意杀人了,这冲鼻的血腥味真让人害怕。 萧知非在盥洗室里呆了好久,期间又招呼仆从换了几次水。 身上的血好洗掉,染到头发上的却不容易清除,又打了两次皂角,才觉得干净了一些。 萧知非双眼紧闭,泡在水中。 看来他要改变计划了。 复仇他要,宋重云他也要- 他出去的时候,正看见宋重云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个小篮子。 阴云散尽,萧知非笑了。 “拎着什么?” 宋重云仰起头,望着头发还未全部擦干的萧知非,门扉推开的时候,阳光照耀进来,有些刺眼。 他弯着眼睛,笑道:“三皇子从蜀地带了些柑橘,很甜,带给你一起吃。” 萧知非望向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他怀里抱着的小篮子里,鼓鼓囊囊的柑橘摆放的很整齐,在柑橘的上面,还有一束蓝紫色的花束。 萧知非走过去,看着那束花,笑道:“不是送橘子吗,怎么还带了花?” “刚才等你沐浴的时候,在庭院里摘得,鲜花里面鲜少有蓝色,我一见便觉得好看。” “确实好看。”萧知非低笑,说:“云儿喜欢蓝色吗?” 其实他这时才回忆起来,好像他平日里确实很喜欢穿蓝色、青色的衣衫,从前倒是没注意这些。 宋重云抱着小篮子往里面走,最后放在了桌子上,他又小心翼翼的将花束整理好,放在桌案上的瓷瓶里,白色的瓷瓶陪着蓝紫色的花束,确实让人觉得耳目一新。 摆弄几下,直到他满意了,才又回到桌子前坐下,瞧着篮子里面的柑橘,弯了弯唇角。 柑橘不大,颜色却是金灿灿的,亮眼的很。 宋重云拿起一颗柑橘,轻轻将它的外皮撕下来,露出里面诱人的橘瓣,粉色的指尖一掰,便成了两半。他又掰下一瓣放进口中,带着一点点酸的甜味儿在唇齿间蔓延,浓香的汁水四溢,弥漫在整个口腔里,宋重云眼睛弯弯的,十分满足。 萧知非瞧着他自己吃完了一整个橘子,才缓缓开口道:“云儿拿这橘子来,是想让我看着你吃的吗?” “给你。”宋重云抬手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完整的,放到萧知非的手心里。 “我刚洗干净,不想污了手指。” 萧知非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柑橘,又将它递了回去,“你剥给我吃。” 宋重云将口中的籽儿吐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才抬手接过了那一颗橘子,纤细的手指头剥开外皮,又掰下来一半,捏在指间,他弯腰将剥好的橘子瓣递到萧知非的唇边,“给你,吃吧。” 萧知非笑着低头,张开嘴将他递来的橘子吃了下去,顺势含住了粉红的指尖。 宋重云笑笑抽了出来,这才问道:“一早就不见人影,你去做什么了?” 萧知非抬起手,自己从篮子里拿了一颗橘子,开始剥皮,一边说道:“云儿猜我去做什么了?” 正好他剥了一整个橘子,掰下来一瓣。 宋重云低头咬住那一瓣橘子,咕哝:“杀人去了吗?” 萧知非停顿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我闻到了,血腥味,很浓很腥,应该杀了好多人,是吗?” “是。” 萧知非将三四瓣橘子送进他的口中。 甜汁儿在宋重云的口中爆开,他赶紧吞咽下去,才又开口道:“是那些禁军吗?他们有问题对吗?” “嗯。” 宋重云还想开口在问什么,萧知非将剩余的橘子瓣一股脑都送进了他的嘴巴里,望着他努力吞咽汁水的样子,低沉开口:“云儿,要你做太子,你愿意吗?” 宋重云怔住,他忘记了吞咽,汁水流到了咽喉里,呛得他直咳嗽。 “什么……?” 萧知非又说了一遍,“云儿,要你做太子,你可愿意?” “太子?”宋重云眉心蹙着,他摇摇头道:“先不说我愿不愿意,父皇是不会让我做太子的,我和你在一起,他又怎么会将江山社稷传给我呢?” “我只在乎你愿不愿意,别的你不用去想。” “我说不愿意,你就会放弃这个想法吗?”宋重云望向他,乌黑的眼睛闪闪亮亮的,就像是黑色的宝石一般。 萧知非微微侧头,道:“你若不愿意,没人能勉强你,我也不能。” “可我,愿意。” 萧知非眼神里有些惊异,他就那样看着宋重云,看了好一会,才笑了- 庆元帝仰在躺椅上,微微闭目,眉心紧蹙。 他刚刚见过了三皇子,本来说话聊天倒是还好,可他一走路,颠颠簸簸的样子看在庆元帝的眼睛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莫名的烦躁。 儿子们都不争气。 如今他能选择的只有老四和老六,可……老六他竟然心甘情愿嫁给一个男人。 这样的事情说出去,是丢皇室颜面的。 选老四吗? 皇子之中,唯老四最像他。 可他的生母安氏虽然封了贵妃,但出身不好,曾是先皇后身边的侍女,也是自己一时兴起,宠幸了她,而先皇后在问过安氏之后,便让皇帝给她一个名分,后来,安氏产子,先皇后又为她求了更高的位份,如今虽然一步步熬成了贵妃,但也终究是母凭子贵。 一个女婢的儿子,出身始终是低了一些。 但是,他还有的选择吗? “父皇!” “菡月?你怎么回来了?” 庆元帝微微睁开眼睛,在他面前的是二女儿菡月。 菡月公主原本订了亲,哪成想出嫁后第二日,夫婿就突然坠马暴毙而亡,她便成了新寡之人。 后来自请去道观修行,庆元帝便也允了她。 几年未曾离开过道观,今日突然回行宫,倒是庆元帝没有想到的。 “菡月十日前突然梦到了父皇,心中十分思念父皇,又听闻父皇身体不好,便想回来看看您,刚去了京城,又听四哥说父皇来了行宫,菡月便赶来了这里。” 公主一边说眼眶都红了,眸子中透出深深的思念之情,她凑到庆元帝身边,抱住了他,低声啜泣:“父皇,菡月真的好想你啊……” “父皇也想菡月。”庆元帝手臂揽着菡月的肩膀,轻轻拍大,“你看你若是提前说一声,父皇便派人去接你,你自己这么远的路,是怎么过来的?” “女儿是骑马过来,一路也不觉得辛苦。” 她将自己毛绒绒的脑袋在庆元帝的怀里使劲蹭了蹭,撒娇:“父皇……” “真是任性,这么远的路,你一个女孩子骑马过来……” “女儿可以的,女儿这几年随着 师父四处游历,也是一种修行,这般骑马根本不算什么。” 菡月抬起眼睛,亮亮的,闪闪的。 庆元帝这才发现,从前养在自己身边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如今已经是一副飒爽英姿的模样,脱去公主的繁杂服饰,一身简朴的青衣布衫,平添几分淡雅的英气,身子看起来也不再是弱不禁风,而是壮了一些,也黑了一些。 “你看你,越来越像个男孩子了,不成个样子。” “谁说只有男子才能骑马游历?女子一样可以!” 第65章 第 65 章 殿下最好闻 “是是是, 我大奉的公主,自然是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的。” 庆元帝拉着女儿的手,半合着眼睛应承。 涵月又与庆元帝续了会旧, 便到了晚膳的时间, 宫人们捧着碗碟, 鱼游而入。 “你很久没吃到宫中的食物了, 今日便陪着父皇一同用膳吧。” 涵月与庆元帝相对而坐,她凝视着桌上餐食,忽然眼眶有些微红,抬眼道:“父皇,您变了。” 庆元帝夹了一片爽口金瓜放在涵月面前的盘子里, 笑了:“父皇老了, 老了自然会变了。” “所以父皇如今对江山社稷也没了当年那些铁血手腕了吗?” 大殿里面静的可怕,那些伺候的宫人, 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听到什么掉脑袋的话。 庆元帝的脸色白了一阵,又有些微红,他垂着眼睛,拿着筷子的手指还停留在半空, “放肆!” 他一抬眼, 那几个宫人立刻心领神会般马上静悄悄退出了大殿。 “涵月,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庆元帝放下手中的筷子, 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露出几缕锋利的目光, 让人不禁有些畏惧。 涵月却多了几分惆怅之色,她抬眼望着庆元帝,似乎是想把她面前的这个和蔼的老人与当年那个冷酷决断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父皇, 涵月想问您,您真的甘心看着我这几个哥哥弟弟,在您面前搅弄风云吗?看着那个萧家在朝中权势熏天,独掌兵权吗?女儿常年在宫外,都一直听闻这个萧知非,他在军中声望极高,百姓都在说大奉已经离不开萧家军了!这大奉的江山已经快要姓萧了!您还要在这行宫里装聋作哑吗?!” 涵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放肆!你是从哪听的这些混话?” 庆元帝的嘴角有些抽搐,混浊的眼睛里透着冷光,“大奉立国百年,从未曾有过女子妄言朝政之事,你不过是在外面听了一些胡言乱语,便来这宫中说这些混话,朕看你是忘了祖宗,忘了身份了!” “父皇,涵月……说错了吗?” 庆元帝在她抬起头的时候,仿佛在她的脸上看见了熟悉的影子,不禁心中微动,闭了眼睛。 过了良久,才道:“涵月,父皇累了,你陪父皇去寝殿吧。” 可是,涵月并没有动。 她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她的父皇,这个大奉的统治者,一字一句说道:“父皇,您的三寒司呢?您那把最锋利的刀呢?” “…三寒司?” “当年,三寒司之名是如何的让群臣闻风丧胆,对父皇您才能忠心耿耿啊!” 庆元帝眉心皱着,仿佛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可是三寒司早在魏氏死后,就散了。” 涵月跪着挪到了庆元帝的腿边,她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袍,“父皇,没有散,只是您不再信任他们,他们便也在朝廷里没了立足之地,只要您重新启用三寒司,他们一样可以做您手中的刀,做您最忠心的狗。” 庆元帝捏紧了自己的手掌。 是,曾经的三寒司就是他最好用的刀,最忠心的狗,朝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皆在三寒司的眼线掌握之中,就连那些远在边境的将领,也逃不过三寒司的监视。 难道真的要重新启用三寒司吗? “可是…谁又能统领三寒司呢?” 这朝中到底谁能对一个人忠心不二呢? “父皇,”涵月又跪了下去,当她抬起头时,目光里确实未曾见过的坚定,“涵月可以!” 庆元帝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亮,但很快就熄灭了,他摇摇头,“不行,你是女子,怎么可以去三寒司那种地方,你若不愿在道观清修,父皇可以再给你配一门婚事……” “父皇,我可以,我对父皇忠心不二,我八岁便拜在紫阳山人门下,这大奉能打得过我的,怕是也没有几人,父皇…!” 涵月抓着庆元帝的手臂轻轻摇晃,撒着娇,就仿佛她只是想要一套衣服,一件首饰那般稀疏平常似的。 “可是…你…” “父皇,您还有的选择吗?” 这句话刺进了庆元帝的心里,是啊,他无人可用了。 自他大病之后,朝中权利已经悉数落入内阁与两个皇子的手中,而军中大权也在萧知非的手里,他还有什么呢? 那两个不孝子,哪堪大用? 萧知非…? 他从未信任过萧家,奈何朝中却是无人能领兵啊! 重用萧知非就不是他的本意! 可…… 庆元帝看着匍匐在他旁边的涵月,真的要用这个女儿吗?- 自十二皇子薨逝后,这行宫里是一片愁云惨淡之景象,那吊唁的白色宫灯足足摆放了七七四十九日,才撤去,足见庆元帝对十二皇子的宠爱有多么深厚。 这日午后,凤仪宫的内侍来传话,说是三日后要办春日宴,也顺便为三皇子和涵月公主接风洗尘。 宋重云见过一次三皇子之后便没在行宫里遇到过他了,而涵月公主,他则是见都没见过了。 虽未见过,却也记得一些关于此人的事情。 这几日又不知萧知非在忙碌着什么,总是天黑了才能看到他,倒是今日,早早便在晚膳前看到了萧知非。 宋重云笑盈盈地看着他走了进来,道:“今日倒是能在太阳未落山前见到将军,也是稀罕事。” 萧知非手里拎了个竹篮子,放在宋重云面前的桌子上,道:“今日得了些新鲜杏子,便拿来与你尝尝,你到笑话起本将军来了,早知你这般没有良心,便不拿给你吃了。” 宋重云拨开他的手,去看那篮子里的杏子,随手拿了一颗,笑道:“将军不拿给我吃,那是要拿给谁吃呢?” 萧知非弯着眼睛在他额间轻点了一下,便帮他去挑选杏子,拿了一颗颜色最好看的,递到他的手中。 宋重云接过来的时候,突然吸了吸鼻子,问:“这是什么味道?似是与你平日里的熏香味道不大一样。” 萧知非面无表情地说:“今日去见了陛下,大约是在那里染上的。” “是吗?”宋重云摇头,“凤仪殿我去过好多次,燃的香并不是这种味道。” 他仔细想想,又道:“闻起来像是道观里燃的供香。” 宋重云侧首望他一眼,暗自伸出手去勾他的袖角,萧知非袖口窄窄的裹着腕,他只能攥住一点。 萧知非余光扫过他的小手,手腕轻转,将他的手牵在了手心里。 “我何曾骗过你,再说也无需骗你。” 宋重云的手不安分的挪动,萧知非稍稍握的松了些,便被那柔柔软软的手指滑进了他的指缝间。 十指相扣。 “我又没说不信你,只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供香本不该燃在宫中,即便是十二那处,燃的也是宫中特制的香。”宋重云说。 萧知非想了一下,道:“若是道观,那便只能是涵月公主了。可方才我去时,公主并不在凤仪殿里。” 宋重云说:“即便公主在,那香味也不会在你身上染的这么浓,只有一种可能…” 宋重云仰头去望萧知非,道:“涵月一直留在父皇的凤仪宫,她喜欢道观中的供香,便也在凤仪宫里燃了此香。” 他声音一转,问:“她从前便与父皇如此亲近吗?” 萧知非想了想,道:“从前我对她所知不多,只听闻她自小痴迷清修,八岁便入道观拜师,后来嫁了人,没多久驸马就死了,她又回到了道观里,其余的事情倒是鲜少听闻了。” 二人又吃了会杏子,宋重云便觉得腻了,站起身,萧知非忽而伸手拉他,道:“今日我有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宋重云多少有些惊讶,萧大将军无所不能,怎么会有事需要他来帮忙呢? 心中好奇,他便开口去问:“何事?” 萧知非笑而不语,拉着他就往楼上走,走到卧房内的衣柜前,他才松开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的衣衫,抖开,道:“这件衫子虽然刚洗完,但味道不好,殿下帮我熏一熏。” 宋重云看着那衣衫,发愣,“是要用香来熏吗?” 萧知非摇头。 他牵着他的手,往床榻边走,一边走一边去勾宋重云外套上的系带,刚走到榻边,他又伸手直接去脱。 “将军这是……” 二人虽早有亲密关系,但宋重云还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脱衣服举动惊到了,便红着脸去问。 那萧大将军脱人衣服的速度,大约是跟他杀人的速度一样迅速,宋重云刚问完,他里衣也已经被解开,滑落到了地上。 萧知非将他剥了个干净,又拿着那件黑色的衣衫套在他的身上,道:“这样熏味道更好。” 说完,他将人一把扯进怀里,贴着耳畔轻语:“殿下出汗时,味道最好闻,这次便穿着我这衣衫,好好出出汗,沾沾味道。” 说完他又帮人系好腰带,放在床榻上。 只见他落在床榻上的时候滚了一圈,变成了爬着的姿势,宋重云半截小腿露了出来,他晃了晃,在黑色的衣摆下显得更为雪白晶莹。 萧知非半眯着眸子一把握住那柔若无骨的如玉小腿,弯着腰亲吻了上去。 “果然,殿下最好闻。” 第66章 第 66 章 京城来人 一番翻云覆雨之后, 宋重云果然出了满身的汗,湿漉漉的黏着。也不知那衣衫是什么材质,在床榻上这般滚来滚去后, 却没有一丝褶皱, 若不是这个沉闷的黑色他一贯不喜欢, 就几乎要开口向萧知非讨要这件衣衫了。 他额前的发湿着, 贴在雪白的肌肤上,眼角带着一丝红晕,如同雨后的梨花,既让人怜惜又让人忍不住采摘深嗅。 萧知非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深深吸了一口, 随即仰头望着, “殿下可真好闻。” 若不是宋重云已经精疲力尽,定要狠狠地踹上一脚。 萧知非唇角含着笑意, 抬手从旁边的妆台案上拿过一个小盒子。 宋重云见那盒子花纹雕得极为精致,散发着淡淡的木质清香,便伸手去摸,“这里面是什么?” 萧知非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摸出个金色的戒指, 他捏着那东西将它套在了宋重云的食指上, 轻轻摩擦, “正合适。” “怎么想起送我戒指了?” 那戒指是黄金锻造的, 样式极为古朴,镂空的花纹之下, 隐隐透着暗红色的光,戒面是很宽一颗蓝色松石,几乎有他半截指肚那样。 萧知非拉过他的手指, 抚在那戒面的松石上,突然他指节用力一按,戒指的最前端猛地伸出一截小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这是……?” 宋重云刚要伸手去触碰,却被萧知非阻止,“刀刃锋利,别乱动。” 说完,他将那戒指摘了下来,对着刚才那个小木盒一角用力的挥了下去,“哧啦”一声后,木盒的一角已经被割了下来。 断面齐整,刀锋锐利。 “以后的路怕是会很难走,你便戴着它,若有危险,也可自保。” 萧知非帮他收好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轻轻抚摸,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抬眼去看宋重云,良久才道:“云儿,若你害怕,我也可以将你送回禹州,自此远离这是非之地。” 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宋重云的脸色,只觉得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又涌上了些泪水,萧知非刚要抬手去帮他擦拭时,宋重云却向着旁边撇了下脸,躲开了他的手指。 “好啊,将军想几时送我回去?明日就走可好?” 萧知非的手指停在半空之中,有些不可置信,“云儿……真的要走?” 宋重云说:“既然将军几番说起危险,又真心想送我去安全的地方,那我为什么不走?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吗?” 萧知非的嘴张了又闭上,却说不出什么话,他那些话难道真的是发自真心吗?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又为何要说? 冷血无情的人一旦有了弱点,就很难自持,仿佛从前那些冷酷都有了漏洞,就像一个矛盾体的笑话,活在整日对自己的怀疑当中。 但感情就像下的雨一般,无法收回,萧知非即便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此时此刻内心的翻涌甚至更甚当年他第一次带兵出征。 他该说让宋重云留恋的是自己吗?他很想说,甚至可以脱口而出,但是心里那块重达千斤的巨石却紧紧压着他。 抬眼间,却对上那一双宛如雨后梨花般的眼睛。 “将军心事好重,我不过开一句玩笑话,你便不言不语。”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抚在萧知非的面颊上,滑滑的,痒痒的,勾得人心窝里泛出一种说不出的冲动来。 “将军,我知你心思重,但几番生死下来,我相信你一定护着我的,对吗?” 会护着他的,对吗? 会! 萧知非一把拉住他的手指,俯身亲吻下去,迷迷糊糊之间,唇齿边才溢出几个音儿: “云儿,我会用我的命护着你……”- 三日后的春日宴,其实比起正常年份早已经晚了月余,幸而这江南地方物资丰富,无论是井中冰冻的绿酒,还是鲜嫩的春笋,甚至是皇家园林里早已备下的鹿肉,都成了行宫春日宴上的美味菜肴。 宋重云带了一篮子艳丽的野花,送给了庆元帝,点缀着他面前那张,因着十二薨逝而未曾装饰的宴席餐桌。 “重云有心了。” 庆元帝看着那些花朵,唇角抿着笑。 这样欣慰的笑意,却在看见宋重云坐在萧知非身边,两个人手指悄悄在桌下握在一起时,戛然而止。 “父皇。” 这是宋重云第一次见到菡月公主,她一身青色的素袍,发髻简单的挽在头顶,一根木质的发簪斜斜插在青丝上,她亦没有涂脂抹粉,一切都仿佛是自然的样子,倒也显得在一众娇丽艳俏的女眷之中,与众不同。 只见她捧着个精美的木匣缓缓走上前,跪地双手举高:“父皇,菡月也为父皇带了礼物。” 匣子打开,露出其中一颗圆滚滚的丹丸。 “这是我师耗费十年心血炼制的培元灵阳丹,服用后可增强阳气,固本培元,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她说完,便见着庆元帝眼睛里一亮,猛然起身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弯腰凝视那丹药,声音里也有些颤微:“公主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菡月微微欠身一礼。 庆元帝双手捧上那木匣子,满眼都散发着精光,他小心翼翼的走回了龙椅,唇角笑意更甚:“好好好,太好了,书中有云,炎黄二帝便是服用这培元灵阳丹才能长寿,早闻紫阳真人修为深厚,对于炼丹一道更是精通,没想到竟能练出这已经绝世的培元灵阳丹,真是太好了!” 菡月笑着起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知道是不是宋重云的错觉,她坐下之后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自然是与旁人有所不同的,是问候,是试探,似乎还有一些炫耀? 只不过是一瞬间,宋重云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或者干脆就是会错了意。 后面的宴会也就是平常的流程,宋重云对于这种宴席上的食物本来就没多大的兴致,冷凉就不说了,很多时候都是夹生的,味道也欠欠,他只吃了些瓜果之类的,便去尝那冻绿酒。 听闻这春日宴上的酒都是冬日里就藏在水井之中的,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井水冷冻,再在春日宴当天打捞上来,味道清新甘甜,与平日的酒大为不同。 他浅尝了一口,入口之后果然是甘甜凛冽,还带着回甘。 不知不觉之中又多饮了几杯。 脑袋有些发晕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大殿之上有人通报: “贤王殿下驾到。” 宋重云甩了甩头,半眯着眼睛仰头去看身旁的萧知非,“将军,我好像幻听了。” “幻听?是什么?” 他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并没有去解释幻听是什么意思,只是用力的甩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我听见有人说贤王……” “哦。”萧知非将他手中的酒杯夺了下来,塞了一杯茶水进去,“你没听错,就是贤王。”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留在建安城里吗?” “五日前,他从建安出来,并未通报给圣上。” 宋重云眨眨眼睛,说:“所以你知道?” 萧知非点了点头,他伸手握住宋重云的手掌,轻声道:“知他是往行宫而来,便想看看他又来做什么。” 宋重云撇撇嘴,转过脸望着那个挂着笑从殿外款款走进来的人,说:“我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 大殿之中舞女已经跳完这一支曲子,看着贤王走进来,纷纷向着旁边让开了中间的路。 丝竹之音未停,贤王仿佛带着一阵风每一步都踩在旋律之上,他芝兰玉树、身形高大,不仅让殿中女眷红脸侧目。 其中唯有一人面露不屑,俊俏的脸拉的极长。 萧秦霜瞥了他一眼,便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贤王生得可真俊!” 她身边的女眷之中有人在窃窃低语。 “我倒觉得不如萧将军。” 闻言萧秦霜转过头,对说此话的女眷投去赞许的一眼。 “萧将军有些怕人,贤王就不会,看着温润如玉很好相处的样子。” “那幽王殿下生得也比贤王更俊美呀,你看他二人多么般配,赏心悦目。” 萧秦霜抿着唇去看对面那二人,哼了一声,美虽然美,但是般配她可不这么觉得! 不过…… 比贤王俊美,她也是赞同的! 贤王走过她们这群女眷桌前时,却忽然转头,向着这边深深看了一眼。 萧秦霜与他那目光相遇,心中忽然一凛。 他在看谁? “啊啊啊,贤王殿下刚才是不是看我了?” 萧秦霜身后又响起一小阵骚动。 “呸,当然是看我的。” “……” 大奉的风气已经这么开放了吗? 所谓的千金大小姐们,一个个的看见外男都这么不知避讳了吗? 她松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这边这么多女眷,哪能就是再看她呢? 贤王脚步很快,走到了殿前的位置,掀开裙角跪下,道:“父皇,重衡擅自离开京城,向您请罪!” 庆元帝面色有些难看,他语气冰冷,问道:“你既然知道擅自离京有罪,为何还知错犯错?!” “孩儿擅自离京,是因为有要事要亲自面圣!” 庆元帝半眯着眼睛,道:“何事不能由递夫来传递,还要你一个监国亲王亲自来传?” 贤王在地上磕了个头,随即侧首往旁边瞧了一眼。 宋重云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心惊,他晕晕乎乎的又怕是自己没看清楚,靠近萧知非问道:“他是不是看我了?” “嗯。” 萧知非的眉心也紧皱在了一起,回复的时候却语气温柔:“无事,云儿不怕。” 此时,却听到那贤王大声说道:“回禀父皇,儿臣得到密报,”他忽然转过头,抬起手指着宋重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个人是假的,真的六皇弟已经死了!” 第67章 第 67 章 不速之客 一开始, 宋重云还有点懵,他没听懂贤王在说些什么东西,直到所有的人目光都投向他, 他才反应过来。 他口中所说的六皇子, 就是自己。 宋重云还没开口, 却是身边的萧知非先冷哼一声, 道:“哦?是吗?” 他捏着手中的茶杯,唇角挂上那一抹让人浑身发冷的笑意。 贤王暗自吸了口气,整个人转过了身,看向萧知非。 “萧大将军应该最清楚这其中的原委,”他顿了一下, 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这位假扮我六皇弟的人,不正是萧大将军从禹州一路护送而来的吗?” “不错, 人是我带来的。”萧知非轻轻抿了口茶水,抬眼:“那又如何?”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大殿之上悄无声息。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甚至不知道眼睛该看向哪里,一会瞧瞧义正言辞的贤王, 一会儿望望神态自若的萧将军, 一会儿又去偷偷瞄一眼殿上面坐着的那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帝王。 即便如贤王这般的皇亲贵胄, 但是能敢正面去指责萧将军, 也不是常有之事。 有些人暗暗为贤王捏了把汗,也不知他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寂静的大殿之上, 听见他温润的声音说道:“或许大将军也被此人迷惑了,也未尝不可能。” 那些刚才还在担心贤王的人,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在给大将军台阶。 萧知非抚了抚袖子, 说:“贤王殿下既然说云儿是假的,那么请问证据何在?” 贤王扬了扬头,仿佛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一般,他又转向庆元帝,微微躬身行礼道:“父皇,儿臣此次前来是带了证人。” 庆元帝眼睛陡然一眯,厉声道:“什么证人?” 贤王回话道:“当年六皇弟被贬黜之时,只有十三岁,父皇念其年幼便让曾经在宫中照顾六皇弟起居的内侍官、乳母和侍奉的宫女一共四人,一同前往禹州,父皇应当还记得此事吧。” “自然是记得。” 贤王转过头,看着宋重云,继续道:“可如今回到这建安城里的却只有六皇弟一人,那些当年一同前去的宫人们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呢?” 宋重云这次没有等萧知非替他回答,而是自己站起来,回答道:“他们都在禹州那场刺杀事件里,被歹人杀害了。” 庆元帝缓缓开口,“不错,朕当时也派了禁军前去接幽王回京,那些禁军也都死在了禹州。” 贤王又道:“父皇,儿臣也听说了此事,怎么那么凑巧,六皇弟被行刺,萧将军就刚好经过那里,救下了六皇弟,而且所有人都死了,唯有六皇弟一人还活着,偏偏六皇弟又生得如此柔弱不堪,既然那些歹人的目标是六皇弟,为何不在杀敌禁军之后,马上杀了六皇弟,却将他留到了最后呢?” “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之言,若想知道答案,除非你自己就是歹人!”萧知非开口说道。 贤王赶紧摆手,道:“将军可别给本王扣这个帽子,本王只是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合逻辑之处,直到前几日,有人说幽王殿下的府前有人在闹事,本王派人前去查看,结果……”他嗤笑一声,继续说道:“竟让本王看破了个大秘密!” “贤王不必在那里故弄玄虚,若有什么证人,可上堂来与幽王殿下对峙,又何必在那里阴阳怪气。” 此番说话的是坐在众臣前排的内阁辅臣杨疏,他今日穿了这绯红的朝服,到颇有几分温文尔雅之气。 贤王微微颔首,道:“杨大人说的是,本王这就将人请上来。” “来啊,带人证。” 大殿之外,两个禁军带着三个人走了进来,宋重云侧目去看,三人之中一人是老妇,看着头发上染了花白,另外两人则是男子。 那三人在进入大殿之后,也不敢抬头乱看,慌张的跪在地上。 “拜见陛下!” 贤王笑着走到那三人面前,蹲下身子,道:“你们抬起头,看看可认识这殿中的人?” 三人颤抖着应了一声,抬起头,在两旁的人群中扫视一圈,之后三人目光齐齐定在了宋重云的脸上。 “殿下……?不!不可能……” “是与殿下长得一般无二。” 宋重云的酒气已经醒了大半,他有些不知所谓,看向萧知非又看向那三个人。 为什么总是麻烦不断? 这个贤王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他? 如今这闹得又是哪一出? “好了!”贤王突然抬高声音,对着那三人喝道:“既然你们看清楚了,就赶紧跟父皇禀告实情吧!” 那老妇人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路爬到了前面,对着庆元帝开始猛地磕头,“陛下,奴婢不敢欺瞒,奴婢是当年陪着殿下一同前往禹州的何嬷嬷,还是陛下亲自点的奴婢呢!” 庆元帝点点头,道:“朕认得你。” “陛下,老奴不敢撒谎,可是……”她忽然转过头,指着宋重云大声哭喊:“他不是殿下,殿下已经死了!就在赶往京城的路上那个叫梧桐崖的地方,突然冲出来一群刺客,护送的禁军不敌,最终都死在了梧桐崖,老奴也是身中两刀,只是侥幸未伤到要害之处,才苟活了下来,老奴亲眼看见,殿下死在老奴的面前!” 知道他这番话说出口,宋重云终于听懂了他们今日来的意思。 原来是找来了这样的证人,想证明他不是宋重云。 他来不及多想,先红了眼眶,眼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砸,他用力的摇头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当时情况危急,我哪里还敢多看他们的死活,那些刺客在后面追我,我便努力往山林里面逃……” 他一面说一面吸溜鼻子,那一番梨花带雨之姿,任谁看了都觉得楚楚可怜,尤其是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被泪水浸湿了,就连鼻头也是红红的,更显得惹人疼爱,仿佛都不敢再多说一句重话,生怕将他弄碎了。 这本就是宋重云天生自带的异人之处,此时他更是将这种哭包体质发挥到了极致,那眼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的砸了下来。 本就惊心动魄的往事,被他这样一说,更添了几分可怜,就连庆元帝也不忍心,抬手道:“好了好了,重云自幼就身体弱,再要是这样哭下去,非病了不可,这婆子当时想必也是吓坏了,又怎么能看清楚到底重云是否被歹人杀害了呢!莫要再胡说了吧!” 贤王原本还有几分洋洋自意,却听见庆元帝如此一说,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赶紧拉了另一个跪在地上的男子,道:“父皇,并不是何嬷嬷胡言乱语,这是当时从宫里一路陪着六皇弟去禹州的内侍,元宝,他当时也是亲眼所见……” 说完他慌张的推了那地上的男子一下,“你赶紧说,说清楚当时是怎么一回事!?” 庆元帝的表情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他挥挥手,道:“朕不想再听。” 然而这时,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菡月公主却突然开口说道:“父皇,您便让四哥说说嘛,女儿也想听听当日所发生之事,是不是三哥?”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三皇子有些尴尬,他一直垂着头在旁边,听见菡月唤他,这才抬眼有些结巴道:“皇妹说的对,但但但……但是六皇弟说的也也也有道理,本王不不不知道该该如何。” 菡月瞥了他一眼,道:“三哥在自家人面前何必如此紧张,六皇弟如今已经被废黜,你见着他怎得还这般小心翼翼?” “我我我……” 三皇子还没说完,就被庆元帝打断,道:“好了,你们别吵了,吵得朕脑袋疼。”说完他又看向贤王,道:“既然如此,你便让他说吧,朕也听听他还能怎么说?” 贤王点了下头,又赶紧对着那地上的男子命令道:“陛下都开口了,你还不快说!” 那人闻言便转过头,对着宋重云道:“当日奴婢就挡在殿下面前,还为殿下挨了一刀,当时奴婢疼的栽到了地上,眼看着是那些刺客一刀刺进了殿下的咽喉里,殿下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你们若是不信,可以看……” 他一边说,一边扯开自己的衣襟领子。 有些女眷则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闭了眼睛,倒是那些在场的朝臣们,伸长了脖子都去看。 那人的胸膛之上,确实有一道明显的伤口。 贤王又多了几分信心,他转向宋重云,眼神中少了一贯的温润,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狠辣,“不知殿上这位,又如何解释?难道还是要用刚才那番说辞吗?他身上的伤口总不能弄虚作假了吧?!” 宋重云吸吸鼻子,有一瞬间的怔愣,眼泪也停了下来,他慌了神,垂头看向身旁的萧知非。 “你不必看萧将军,此事只需你来解释即可。” 萧知非则是伸手拉住了宋重云,他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说话。 就在萧知非刚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大殿上面有个声音小心翼翼的传了出来: “咦,陛下,奴婢看着这伤口不太对劲。” 宋重云抬头去看,说话的是一直站在庆元帝身后的冯宝儿,只见“她”此刻正眯着眼睛往那大殿内跪着的人伤口处张望,“她”走下去,微微行礼道:“陛下能否让奴婢前去仔细查看?” 冯宝儿在庆元帝身边已有数月,一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又因为“她”懂医术,时常给庆元帝艾灸、推拿和做药膳,庆元帝身体也日渐变好,更是对“她”信任至极,他抬手道:“这是朕身边的侍女银杏,便让她去替朕查看查看吧。” 冯宝儿扭着腰故作姿态,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刚要抬手去拉他的衣襟领口,便被贤王一把攥住手臂,道:“即便他是内侍,你一个侍女看他的胸膛也多有不合适之处,不如叫太医前来验看吧。” 冯宝儿抬眼,看向贤王,“她”惺惺作态笑道:“奴婢本就是侍奉人的,还讲什么礼数,多谢贤王殿□□恤之情,不过……” 他手劲极大又猛地一用力,“哗啦”一声便将那人的衣襟领口扯开,他只看了一眼便冷哼道: “这伤口不超过月余,还是新伤,幽王殿下遇刺之事已经有半年之余,根本就不是同时之事!” 第68章 第 68 章 青竹镇 此言一出, 那人脸色变得更为难看了,他慌张的往贤王那处去看,可他却没发现, 此时此刻的贤王, 眼神比他还要更慌张几分, 只是平日里擅长掩饰自己, 很快就镇定自若了下来。 “你不过是父皇身边的小小侍女,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好了!都别吵了!”庆元帝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酒杯也洒出来一些,“好好的春日宴就听见你们吵吵吵,没个省心的!” 贤王身躯一震, 赶紧伏地跪下。 庆元帝又望了望宋重云, 理了理心中的气道:“重云自幼便长在朕的身边,朕还不知道他什么样子吗?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 你们兄弟之间没有亲情温暖,甚至你都没问过他这些年在禹州苦不苦难不难,反倒是还日日都来陷害于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他是你弟弟,他长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竟还找了这样几个胡说八道的外人, 来构陷与他, 贤王, 你当真是孝顺啊!” 贤王赶紧磕起头来, 分辨道:“儿臣也是一时被蒙了心,竟然相信这几个人的胡言乱语, 父皇赎罪赎罪啊!” 说完他又突然转过身,指着身后那几人,厉声喝道:“你们竟然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 这是欺君之罪,来人啊!把他们几个拖下去,乱棍打死!” 殿外的禁军走了进来,刚要拉住那三人的手臂,便听到旁边传来一阵阴冷的声音:“慢!” 萧知非冷冷的抬起头,眼里却带着几分随意的笑,他说:“这大殿之上,臣竟然不知道,已然是贤王殿下做主了吗?” 当他的目光落在贤王身上时,宋重云觉得自己的心都颤抖了一下,一瞬间,他好像又想起那些曾经要刺杀自己的人,是如何在萧知非手下变得面目全非,他真怕一个不经意间,贤王就会血溅当场。 而萧知非的语气却只是淡淡的,“贤王殿下,您越界了。” 宋重云看了看庆元帝的脸色,那种难看已经不是普通的字眼可以形容,他悄悄勾住他的手掌,眼睛红红的对他摇头,轻语:“知非,不要……” 贤王的脸色也不好,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是了解萧知非此人的,曾经有官员在朝堂之上,不过是拿当年萧家旧事重提了一下,出了文华殿,便被他一剑刺进了心窝里,事后也并未曾有过半分忏悔之意,那时朝廷是用人之际,外敌蠢蠢欲动,除了他萧大将军和他的萧家军之外,更是无人能出征抵御外敌,所以当时庆元帝也未曾对此事有过半分提及,仿佛那官员死便死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萧知非慢条斯理地将宋重云的手握好,他道:“好,我听殿下的。” “那贤王殿下可愿意就此罢休?”萧知非又抬起眼睛,慢悠悠的说道。 “自然愿意。” 贤王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几个来抓人的禁军,哪知禁军刚刚动了一下,萧知非又道:“人给臣留下,臣还要好好审问审问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又是受何人指使。” “陛下觉得微臣这个提议,如何?” 庆元帝双手捏着眉心,只回了句:“由爱卿做主即可,朕累了,月儿你过来扶朕回去。” 菡月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走上去扶着庆元帝,缓缓走出了大殿。 萧知非刚刚起身目送皇帝离开,眼见着人影消失,便又坐了下来,对着门外唤道:“来人。” 再进来的便是英来以及几个滔水苑的护卫。 宋重云知道,这些是萧家军的人。 这行宫之内,原本的戍守之责是禁军的,但是唯有这滔水苑的护卫,全部是萧家军的人。 “将这几人带到地牢里。” 说完,他的眉心蹙了蹙,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人不开心的事情,便又抬手道:“还是算了,带回滔水苑吧。” 眼见着几人被带了出去,大殿里似乎又安静了下来。 萧知非攥着宋重云的手,站起来,他对着众人道:“各位大人继续享受宴席,接着奏乐吧。” 那些乐府的乐师闻言,赶紧擦了擦自己手心的汗珠,继续奏乐起来- 宋重云跟着萧知非走在行宫的小径上,为了春日宴铺满鲜花的前路上,到处是芬芳的气味。 宋重云忽然停下来,他撤出握在萧知非手心的手,从背后环住萧知非的腰际,脸贴在他的后脊背上,呜咽。 萧知非就那样站着,任他抱了一会,才转过身,抓住他的双臂,说:“怎么后悔了?想还不如之前就听了我的话,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是吗?” 春日的暖阳柔和的照在他如雪的脸颊上,一抹艳丽的光影荡在他的眸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仿若是天边的彩霞一般,昳丽明艳。 他吸了吸鼻子,将那些还来不及落下的小珍珠又堵了回去,浅浅的哽咽道:“我只是觉得心惊害怕,却并未想过要离开,我还没有等到你的答案,不会轻易离开的。” 萧知非低头望了他一会儿,在他的眼睛里,宋重云是个特别胆小的人,他声音稍微大一点,他的语气稍微重一点,甚至是他在床上弄的稍微猛一点,他都会眼睛红红的像个小兔子一样,可这一次,他却说自己不想离开。 他明明是那么害怕。 他感受到了他异常跳动的心。 但,就是这样胆小怕事动不动就哭就落泪的男人,对他说不会轻易离开,只为了他的那一句答案。 有这么一瞬间,他的答案几乎就呼之欲出了。 萧知非弯下腰,指腹轻轻捻着他被自己咬红的唇瓣,缓缓说道:“别怕,没有人能伤到你分毫。” 宋重云仰头望着萧知非,忽然憋了那么久的眼泪一颗一颗掉落下来,落在鲜花铺满的小径上。 “你总说会护着我,你总说不会让人伤我分毫,可是可是……你知道这世界上唯有你是伤我最深的人……但我却心甘情愿,我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我是不是穿越的时候把脑子也穿坏了?明明你对我那么凶,明明你是这么冷酷无情,明明一点都不温柔……可我还是还是……” 他哭的时候说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抹了抹流到唇边的鼻涕眼泪,他继续哭:“还是沦陷在你的怀里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语无伦次,他更知道他所说的很多字眼,萧知非一定听不懂,他知道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更笨更蠢更像个傻瓜,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萧知非看着他的胡言乱语,忽而笑了。 他将那个哭得脏兮兮的人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扯着衣袖去擦他那些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的东西,擦完之后,又将他软软的身子往怀里推了推。 萧知非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反反复复地摩挲。 “我以后尽量温柔一点,好吗?”- 萧知非带着宋重云出现在行宫外十里的琴竹镇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行宫里沉闷,不如这镇子里气氛更欢愉。” 他们换了极为普通的常服,拉着手走在镇子的集市上。 今日恰逢初一,镇子上有夜市,人群如织、络绎不绝。 宋重云鲜少逛这样的地方,看着卖什么的都新奇,他一会儿在果子摊子上挑挑拣拣,一会儿又去卖饰品的摊子上磨磨蹭蹭,不过一会功夫,跟在他们身后的杨疏手上,就抱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盒子。 “我说殿下……宋少爷萧大小姐,你们俩也不能看见什么就买什么呀,小的只有这一双手,可在也拿不下了!” 宋重云正在卖糖果的摊子上挑选喜欢的颜色,听见杨疏这样说,便笑着捏了一颗橘色的糖果,递到萧秦霜的手上,望了望杨疏,笑道:“快拿糖果黏住他的嘴,不然他能叨叨一路。” 萧秦霜接过那糖果,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嗅了嗅,是橘子的味道,她眉心一皱,顺势塞进了杨疏的口中,一如既往的冷声道:“最不喜欢吃橘子了。” 杨疏还想说话,却发现橘子糖果然将自己的唇齿黏在了一起,咕咕哝哝半天也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萧知非瞥了他一眼,发话:“你先和秦霜将东西放在马车里吧,我与云儿在前面那个酒楼等你们。” 宋重云抬眼问:“不逛了?” “嗯,不逛了。” 宋重云应了一声,唇角向下撇了撇。 萧知非又道:“先填饱肚子,再继续逛。” 宋重云马上又笑了起来,道:“那好,我肚子正好饿了。” 云来酒楼是青竹镇上最热闹人最多的酒楼,他的招牌最大也最高,来来往往的人只要往这招牌上看一眼,就会萌生出想进来瞧瞧的念头。 一楼有唱曲的姑娘,嘈杂人多,但你只要点一壶茶就能坐一个下午,没人会赶走你。 二楼都是包房雅间,消费高但却清净。 宋重云他们进去后便径直上到了二楼。 云来酒楼二楼有一个叫浙水厢的房间,在正中的位置,推开窗户便能刚好看见一楼弹唱的姑娘,一般这个房间是最贵也最难预定的。 宋重云他们到了二楼之后,一开始活计将他们引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推开门宋重云便觉得这屋里气味不好,他便不愿意在此,问那伙计:“你们最好最大的房间在哪?领我们过去那里吧。” 然而那伙计满脸抱歉的说道:“客官,实在抱歉,那间浙水厢早就订出去了,您要是嫌这间不好,小的再给您换一间,可好?” 宋重云想着既然定出去了,那便算了,刚想应承,却听见那伙计身后有人尖声说道:“您二位若是肯出五倍价格,那浙水厢也可以给二位。” 只见后面走过来一女子,衣裙艳丽,形容娇媚,她笑吟吟:“我是老板娘,我说了算。” 宋重云望了萧知非一眼,倒也觉得可以,便应承下来了。 浙水厢里果然地方更大一些,摆件也更显的华贵,宋重云点完菜,便看见萧秦霜和杨疏推门进来了。 “走的真慢。”萧秦霜故意坐到了距离杨疏最远的空位置上。 杨疏只能轻叹口气,暗自摇头。 宋重云看看这两人,不禁笑了。 眼见着菜食上齐了,杨疏忽然开口道:“将军,今日之事想必是贤王有意为之,那三人也不知是何来路?” 萧知非挽起袖子,慢悠悠的给宋重云夹了片牛肉,放下筷子才道:“是幽王府的旧人。” 宋重云刚嚼了牛肉还没咽下去,差点呛出眼泪来,咳嗽了好几声之后,才道:“什么?” 萧知非的视线从他呛红的脸颊上轻轻扫过,抬起手在他的后背上慢慢拍了几下,“我在梧桐崖见过他们。” “不是,萧大将军您到底什么情况?” 杨疏眉心拧成一团,问道。 “那老妇当时昏了和那两个内侍一起被人扔到了山崖下,没想到却没死。” 萧知非的目光再次慢悠悠重新落在宋重云的脸上。 “那……他们可曾见过他?” 杨疏试探性的问道。 当时的情形,杨疏也听萧知非说过。 萧知非摇摇头,道:“我不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何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他他他的?难道这个人真的是假的幽王?” 萧秦霜干脆将筷子扔到桌子上,圆滚滚的眼睛直接盯着杨疏。 杨疏被她盯得难受,向后缩了缩,指指旁边的萧知非,小声说:“你还是问你兄长吧,这事我说不清楚。” 萧秦霜又看向萧知非,萧知非垂着眼睛去夹菜,送到宋重云面前的小碟子里。 “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是我的未婚妻。” “兄长!”萧秦霜猛地站起来,声音也随即高了些,她的眉头皱成一团,指着宋重云大声喝道:“兄长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萧家的事情,你难道想让萧家再面临一次灭顶之灾吗?您难道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了吗?” “放肆!” 萧知非抬起眼,深沉的眸子瞪着萧秦霜,“我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杨疏也伸长了胳膊,赶紧扯着萧秦霜的衣角,用力的把她往凳子上按,“你坐下,坐下!这些事你兄长心中有数,你不必紧张!” 萧秦霜使劲拨开他的手,圆眼怒睁:“今日有多凶险,你没看见吗?你那双眼睛若是没用了,本姑娘不介意帮你剜出来,那贤王来势汹汹就是冲着他来的,若他今日不是侥幸逃脱,那下地牢的可就是这个人了,到时候我兄长能抽身吗?能没有嫌疑吗?” “秦霜姑娘,这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宋重云仰头去看站着的萧秦霜,抿着唇说道。 “解决?这算哪门子解决?只要你是假的,就肯定有会露馅的一天啊!不行,你不能在我兄长身边呆着……” “萧秦霜。”萧知非神色依旧未变,只是淡淡的语调里多了几分锐利,“今日你第一次说,我念你年幼,念在四叔早逝未曾对你教导过,不与你计较,你若在我面前再说这等话来,”他的眼神里有种不易察觉的暗流涌动,“我不会放过你的。” “兄长,你竟为了他骂我?!” 萧秦霜眼尾突然红了,将面前的碗筷向前一推,径直就要往门外走。 宋重云此时赶紧站起来,从后面拉出她的手臂,劝道:“有事好好说,秦霜姑娘,别生气嘛!” 萧秦霜转过头的时候,一颗硕大的眼泪砸到了地上,她瞪着宋重云,怒道:“我兄长从小到大最疼我,从没有骂过我凶过我,他如今却为了你这个外人,凶我骂我!” “哎呦,你也说了,我是外人嘛,他自然是要凶最亲近的人,护着外人嘛,男人都是这样的,”宋重云又赶紧望向杨疏,冲他示意,“你说对吧,杨大人!” 杨疏心思灵巧,当然读懂了宋重云的意思,赶紧应道:“是是是,男人都这样。” “这事吧,其实也不是你兄长有意瞒着你,你想想你兄长是什么人啊,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能率领千军万马斩敌人首级于方寸之间,他何等英雄气概,又怎么会被我这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迷惑了,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定然是有他的考量他的道理,只是尚未成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霜姑娘,你兄长不告诉你此事,才正是在意你的表现啊!” 宋重云自认为比这两个直男更懂女人心思一些,他便极有耐心的解释道:“如今他带你出来,又跟你提及此事,全世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这间屋子里了,你还觉得你兄长不在意你嘛?” 萧秦霜转过来,一双眼睛里含着眼泪,她试探的看了看宋重云,又望向萧知非,“兄长……” “坐回来啊!” 杨疏也赶紧上来劝着。 萧秦霜慢吞吞不情不愿的又走了回来,坐下。 宋重云给她倒了杯新茶,道:“以后我们就是有共同小秘密的朋友了,对吗?” 萧秦霜将那朋友两个字在自己的唇瓣间细细品味,良久她才缓缓抬头,道:“萧家势大,平日里来巴结来奉承的人很多,但我娘一直跟我说,兄长在朝中看似呼风唤雨,实则举步维艰,他不能行差踏错半步,我们也不能,所以我自幼便没有朋友,也极少参合这建安城里姑娘家的活动,她们觉得我孤傲冷漠,又何尝知道我内心有多渴望能向她们那般自由自在,所以我想去兵营,哪怕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兵士,在那里没人知道萧秦霜的兄长是谁,也没人在意我合不合规矩,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我更不用在意我的一举一动有没有给萧家给兄长招来祸事,若你愿意与我这等无趣之人,做朋友的话,那我们便做吧。” 宋重云抿着唇望着萧秦霜好一会儿,他才弯着眼睛,笑意满满, “秦霜姑娘,能和你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第69章 第 69 章 宋.爱管闲事.重云上线…… 青竹镇在万岭峰之下, 以烟波浩渺的连绵竹海而闻名于世,一入夜,山岭中风势渐起, 吹得竹海之上层层叠叠, 宛若碧波, 引得大批人士慕名而往。 燕三衣衫破烂穿越千山万水, 才来到这青竹镇。 他是来寻人的。 燕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余村里,以耕地为生,虽生活不易,但也是一家子整整齐齐,安稳度日的。 可不知为何, 突然有一日, 村子里闯进来一群人,他们拿着画像在大余村里挨家挨户的找人, 直到碰到燕三的弟弟——燕安青,那画像中的人,与他的弟弟一模一样。 那群人将弟弟抓了去。 燕三的父亲便开始了寻子之路,可茫茫人海,又能去哪里找人呢? 他们根本不知道闯进村子里抓走安青的到底是一群什么人, 也不知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村子口的弟弟, 为什么会被人画成画像? 燕三的父亲在寻子的路上得了急病, 还没来得及医治, 人便没了,母亲终日在家中思念弟弟, 人也日渐憔悴,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只剩了一口气, 而他最小的幼弟更是可怜,当日被那群硬来抢人抓人的歹徒推到了地上,头磕在鸡圈的石头上,昏迷了好几日,后来即便是醒了,也是痴痴傻傻,不像个正常人。 好好地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母亲的病已经是医不好了,她在临终前唯有这一个愿望,便是让燕三能把弟弟寻回来。 于是在办完母亲的丧礼之后,燕三安顿好自己在石桥村的妻子和孩子,便带上幼弟一同向东而来,寻人。 当日那群闯进家中的歹人,曾留下一张破碎的画像,燕三便拿着那张画像,一路按图索骥。 一开始,无论是在哪里都没有任何消息,直到月余之前,燕三来到秦山脚下的一座小镇里,便是在那里,有人看过画像之后,说曾经有一个相貌相近的男子,曾在这里的破庙处歇脚,后来燕三来到那破庙前时,发现这破庙已经被官衙的人封了,说里面出了命案。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希望,却很快就破碎了。 燕三失望至极。 可这是,他却听到有两个乞丐在悄悄议论,说是庙中借宿的人被大官带走了,燕三让他们认了画像,可那两个乞丐也记不清楚庙中那借宿少年的样子,只说大约有些相似之处,又说那大官应该是从南渡行宫来的,燕三便寻到了这距离南渡行宫最近的青竹镇。 他搂着幼弟靠在酒楼的墙角处,暗自潸然,若是在这一处还不能寻到二弟,他可能就要放弃了。 燕三是将父母家中房产变卖,才有的盘缠上路,如今盘缠已经用尽,他和他的幼弟也已经快要没饭吃了,若真的寻不到二弟,他也只有将三弟带回石桥村,与妻子一同抚养其成人。 想想离家已有八月之余,也不知家中是否一切安好? 燕三的眼中涌上了泪水。 “哪里来的乞丐?滚开!别脏了小爷的新鞋面!” “嘭”的一声肉响,将燕三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他赶紧循声去看,便见着幼弟燕小鱼捂着肚子缩在地上,而他那双眼睛,却死死的望着那人手中正在冒着热气的糖饼。 燕三冲了过去,将幼弟护在自己的怀里,对那踢人的公子怒目喊道:“幼弟不过是碰了公子一下,您怎么能踢他呢?他还小,若是踢坏了,可怎么是好?” “踢?小爷我还想打他一顿呢!哪里来的泼皮无赖,上来就抱着小爷的衣衫,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那位公子抬抬脚,指着自己的鞋面,语气中满是鄙夷和嘲弄。 燕三看着他的鞋面上那赫然的五指印,也心知自己肯定是赔不起的,又看着弟弟没什么大事,便语气软了下来,哀声道:“我弟弟心智不足,公子莫要怪罪,我替弟弟赔礼道歉了。” “赔?好,那你便赔上五十两银子,小爷便不追究了!” 那位公子眯着眼睛摇着扇子,自上而下的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忽而他眼睛一亮,弯下腰用扇子抵在燕小鱼的下颌,微微用力向上一抬。 那双半眯的眼眸里露出让人恶心的精光。 “你若没钱,便把这孩子抵了,小爷我看他生得样貌还不错。” 燕三瞪着眼睛不可置信,他将燕小鱼紧紧抱在怀里,拼了命的摇头,“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不要不要……” 那公子一把扯住燕小鱼的胳膊,就要往自己这边拉拽。 然而燕小鱼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圆圆的眼睛只盯着那人拎在手中的糖饼,“好吃,好吃……的。” 那公子显然也发现了燕小鱼的状况,赶紧晃了晃手中的糖饼,笑道:“你跟我走,我给你糖饼吃,好不好?” 燕小鱼懵懵的点头,粉红色的小舌头在干涩的唇边舔了舔。 燕三发了疯的把人往自己怀里拉,大声嘶喊:“小鱼不要去!不要去!”- “楼下怎么这么吵?” 宋重云已经吃饱了,坐在靠窗的雅座上,手臂搭在窗棱,手指间捏着盐渍青梅,神态悠然的听着一楼的评弹,这时却有一阵吵闹之声从另一侧的外窗传了进来,扰了他的清雅。 杨疏坐的位置距离外窗近,他探着身子去看了一下,道:“下面有人吵起来了。” 宋重云的八卦体质马上显形出来,他嘴里含着梅子一蹦一跳到外窗旁,探着半个身子向下张望。 只见酒楼的大门旁边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中间的是个华衣公子,与他纠缠的是两个穿着破烂的乞丐,那公子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周围的人哈哈哈大笑。 “好像是哪家的公子跟两个乞丐吵起来了。” 萧知非从桌上盘子里捏了一把花生,递到宋重云的手心里。 宋重云不接,只是张开了嘴,萧知非摇摇头,将花生外壳剥去,送进他的口中,道:“这样吗?” 宋重云笑着咀嚼,点点头:“好吃,将军的剥的花生特别好吃。” 说完他的嘴里又被投喂了几颗进去。 然而楼下的吵闹还在继续,宋重云又探过头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些,这时,那两个乞丐之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将脸抬了起来。 宋重云盯着那张脸,怔愣住了。 好熟悉。 他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的脸。 那个梦犹如浓雾一般,趁机溜进了他的脑袋里。 他在梦中见过,那个孩子总喜欢跟在他的身边,圆圆的眼睛黑黑亮亮的,有时候他会帮着梦中的自己喂鸡,有时候他们会一起上山砍柴,有时候他会拉着他去河边摸鱼…… 他的梦没有声音,但是他从对方的口型中能清晰的知道,他叫他“二哥”。 宋重云忘记了嘴里没有咽下的花生,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弓着腰涨红了脸,手中端着梅子也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地。 “怎么了?” 萧知非冲上来,轻轻搂着他的肩膀,帮他顺气。 宋重云呛得无法说话,一双眼睛红红的满是眼泪。 萧知非赶紧递了茶杯到他的唇边。 他抿了口茶水,才将那股子难受压了下去。 “楼下那人……”宋重云颤着声呜咽,他还没说完,就要往外跑,“我要下去……!”- 燕三扯着燕小鱼的胳膊使劲往回拉,而对面那人也毫不相让,拽着燕小鱼的另一只胳膊往自己怀里撤,二人都用了十足的气力,燕小鱼被夹在其中痛苦不堪,他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委屈,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着:“好疼啊,好疼啊!” 燕三自是不舍的自家弟弟受委屈,赶紧松了手,燕小鱼便被那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哎呦!”他勾着撞进自己怀里的燕小鱼,狠狠在他的后腰上掐了一把,“好软啊!” 燕三红了眼睛,恨不得跟他拼了命去! 他手脚并用,撕扯拉拽,那人身后跟着的家丁一脚就踹进了燕三的心口。 他感觉口中涌上一股子甜腻,随即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你看看,小爷都说了,用你弟弟抵债了,你还不干,这不是上杆子找罪受吗!” 燕三擦擦嘴角的血迹,恶狠狠的盯着那人,道:“你放了我弟弟,五十两我做牛做马也可以赔给你!” 那人双眼一眯,笑道:“那可不行,人啊我是要!定!了!” “你怎么能当街明抢呢?”燕三气不过,愤愤的骂道。 “明抢?我可没有啊!这是用来抵债的!不算抢!你就算是告到了官府,都!没!用!” 那人对着燕三的胸膛又是一脚。 燕三向后跌在地上,胸口闷疼。 “是吗?没用吗?” 忽然一声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来,随即人群很自觉的让出一个豁口,那个明眸皓齿、相貌俊美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的眼底虽有积分慌张之色,却早已被他深深隐藏起来,只见他微微侧着头,那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人。 来的正是宋重云。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宋重云眉眼微垂,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人。 他虽是便衣出门,却也是绫罗绸缎在身,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我家公子姓邓,排行老二,你可称他一声邓二公子。” “原来是邓二公子,失敬失敬。” 邓二微微颔首,道:“好说好说。” 说完,他又要拉着怀里的燕小鱼向外走。 刚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挡在了自己的前面,那人唇薄眉深,唇角虽是上扬,却有一种阴森森的可怕感觉。 邓二向后退了半步,压着心中的害怕,挺直身子仰起头,颤颤巍巍道:“你们是何人?敢管我的闲事?也不在十里八乡打听打听,管闲事管到我邓容的头上,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吧!” 宋重云眨眨眼睛,挺胸向前一步,微微笑道:“这事啊,我们管定了!” 第70章 第 70 章 陛下亲封的抚远大将军!…… “你……二弟?你是二弟啊!” 此时此刻宋重云刚崩好的脸色, 被身后燕三这一声二弟,喊得顿时失了颜色,他抿着唇向一旁晃了一下。 所以, 他们真的是“自己”的亲人吗? 萧知非对着人群里的杨疏使了个眼色, 自己便飞奔到宋重云身边, 手臂托在他的脖颈后, 在他的耳畔小声轻语:“别怕,我在。” 宋重云侧首与萧知非对视一眼,这才觉得脚下多了几分气力,他连忙摇头,垂着眼睛不去看燕三, “我不是你二弟, 你认错人了。” 燕三一下子就扑了上来,抱着他的小腿, 刚想开口,却被萧知非一脚踹到了台阶下面,“放肆!” 宋重云看着燕三口角流血,心里一惊赶紧伸手去拦,“将军, 不要!” “将军……?”邓二就在他们旁边不远处, 被杨疏和萧秦霜一人扯住了一条胳膊, 不得动弹, 他听见这两个字后,小腿立马软了, “什么将军?” 萧秦霜拽着他的胳膊冷哼:“什么将军?陛下亲封的抚远大将军!” 邓二脸色煞白,手脚冰冷,如遇你一般瘫在地上, 他惹谁不好,偏偏惹了这位罗刹。 大奉朝谁人不知萧大将军的名号? 能斩朝臣与大殿之上,他的手中沾满了鲜血。 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活的过明天? 邓二软着身子往萧知非身边爬,一边爬一边磕头,哀嚎:“将军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饶了小的吧!” 萧知非垂下头,唇角边挂着意味难明的笑,他左右打量几番后,对着人群里的英来和杨历久招了招手,那二人则是快速跳了出来,将地上的邓容拖了出去,一边拖他还一边哭喊。 萧知非摇摇头,道:“好呱噪。” 下一刻,声音就停止了。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也被杨疏散了,只剩下唇角渗血躺在旁边的燕三和缩在角落里的燕小鱼。 其实宋重云有好多事要问燕三,可一时之间他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他蹲在地上,眼睛红红的看着燕三。 萧知非也蹲在他的身旁,对他说道:“不如先将人安置,等过些时日你想好怎么问了,再问他,可好?” 宋重云满眼含着泪感激的望着萧知非,用力的点点头。 角落里,燕小鱼不知什么时候,拿到了糖饼,正举着往自己的口中送。 “不如交给臣来安置吧?” 杨疏在身后说道。 萧知非点点头,随即举起一只手揉了揉宋重云的头顶,“交给杨大人,你应该放心吧?” 宋重云抬眼去看杨疏,杨疏却偏过头去,小声嘟囔:“殿下可别用那种眼神看着臣,臣……” 他话没说完就收到了萧秦霜的大白眼。 赶紧闭了嘴,去让人将这二人拉走。 那燕三不愿意跟他们走,扭动身子要拒绝,宋重云则是走上前,睫毛轻微颤动,他柔声安抚道:“这位大哥,你别害怕,杨大人他不是坏人,他会照顾好你们兄弟二人的,你先好好养伤,有什么事我们日后再说,好吗?” 燕三咬着下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听你的,二弟。” 宋重云这一次没有否认,他只是笑笑—— 回到行宫里,宋重云坐在梳妆台前,将头顶上的发冠解去,他已经换了宽大的寝衣,镜中人也如他一般,凝视着他。 过往的种种在他的眼前一一浮现,他仔细回忆着穿来的第一天的那些情节。 梧桐崖,山林里,脚下一群歪七扭八的尸体,他还记得,离他最近的那个尸体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似乎他的脸上还带着面具。 在他的周围摆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盘子,有鼎……似乎还有很多滚落在地上的瓜果肉品,哦,对了,在草地上还撒着香灰,几根没有燃尽的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诡异。 难道……他们当时在进行某种仪式? 到底当时在做什么? 不行,他明日一定要去问问那几个幽王府的旧人! 萧知非从隔间走出来,他刚刚去沐浴了,一出来就看见宋重云又坐在妆台前发呆。 他拉着宋重云的手,蹲下身子,“还在想那些事吗?” 宋重云被他低沉的声音唤的回过神来,长发散在肩上,他摇摇头站起来,从旁边拿起棉质的长帕,走到萧知非的身后,又拉着他坐在了榻上。 萧知非的发丝湿漉漉的垂在后背上,寝衣那松松垮垮的衣领,隐约漏出其中藏着的冷白皮肤。 宋重云也脱了鞋,上到榻上,跪坐在萧知非的身后,手中的帕子穿过他的湿发,鼓鼓囊囊的包裹了起来,宋重云温柔的帮他擦拭着,身子不禁向前探去,贴在了萧知非的脊背上。 他的呼吸极轻,但却荡漾在萧知非的耳畔里,撩拨着他那被湿发沾凉的脖颈。 这房间里的灯光极暗,落在他们面前金丝银线屏风上,那屏风上绣得是骏马图,万千骏马在橘色灯火里栩栩如生,奔腾不止。 宋重云擦得很认真,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亲密的行径了。 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袭来,萧知非经常公务缠身,忙到半夜才能回来,而那时候,宋重云也多半已经睡下了。 他放下手中的帕巾,缓缓将头靠在了萧知非的肩膀上,伸长胳膊从背后环住了他。 宋重云想告诉萧知非,他们虽然日日在一处,可他还是好想他,他还想告诉萧知非,其实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来自另外一个地方。 他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的亲人、朋友。 可是他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萧知非似是有所感应,他侧过头,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轻柔地吻便如雨点一般,落在了宋重云的脸上和唇瓣上。 “云儿,不要说话。” 他吻着他的唇,在他的唇齿间轻轻低语。 宋重云垂着眼睫,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亲吻。 他的雪腮鼓鼓的,沾染着粉色的羞涩,狭长的眸子如同蝴蝶的双翼一般,微微抖动。 萧知非转过身单手解开了自己的寝衣,另一只手揽着宋重云的腰间,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前,缓缓托起,放到了床上。 宋重云已经被他吻得浑身无力,整个身子一滚就陷在了锦被里,柔弱纤细的手臂搭在床边。 好一幅美人图。 萧知非俯身,将宋重云的寝衣层层叠叠地往上推,他唇角含着笑意,吻上了那光滑如玉的平坦小腹。 他的身子压下来,头贴在宋重云的旁边,侧首张口便含住了他的耳垂。 轻咬慢啄,他的耳垂仿若一颗软珠子,在他的口中嬉戏。 宋重云紧拢的双腿不自觉的颤了颤,吃痛地“唔”了一声。 但那人似乎并没有放开的意思,反倒是按在腰间的手掌,更添了几分力气,锢住了他,不让他向后瑟缩。 宋重云涨红了脸去推他的手,低声软语:“轻些弄,知非。” 可惜那人并不听话,反而对那耳垂攻势更猛了一些,浅浅咬住,用牙齿轻轻摩擦,舌尖还在耳垂吸进口中的那一处鼓肉上,反复舔舐。 他的手掌炙热、滚烫,抚向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火焰。 宋重云抓着他的肩膀,温润回应。 他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如今满布在整个床榻之上。 不远了,一定不会远了。 声声重息回荡在房间里,久久都不曾散去,爱本就该是最简单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归于平静。 宋重云累的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浑身无力的缩在软被上,眼角眉梢间挂着微微的红晕,以及尚未干透的眼泪。 雪白的皮肤上,遍布着红痕,修长的双腿轻轻颤抖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腥味。 “我抱你去沐浴吧。”萧知非披上寝衣,随手抓来另一件。 宋重云拉过他手中的寝衣,盖在身上,那寝衣质地丝滑柔软,只是堪堪能遮住他的腰腹,他腰下未着片缕。 “你打水来,帮我擦擦。” 萧知非一凝,视线落在腰下双腿处,呼吸仿佛又沉重几分,“我抱你去洗,可好?” 宋重云摇摇头,抬手指了指,“腿还软着,还粘着湿,去不了。” 萧知非默了一息,不再说话,起身走到了盥洗室,半晌才出来,出来时手中端着铜盆。 他将帕子沾湿了水,再拧干,托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在床边上。 宋重云翻过身,双腿搭在床沿上,瞧了瞧萧知非手中的湿帕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萧知非没说话,视线落在那处红肿上,原本平静的眸子里逐渐又烧起了火。 他从红肿上擦拭过,又去沾水,拧干再擦。 “你刚才有话想对我说嘛?”萧知非捏着手帕终于换了一处,可似乎他对这处没什么耐心,只擦了一次,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宋重云轻颤,被那种从下而上游窜的酥痒击溃,他挺直后脊,玉足蜷缩,手指紧紧抓着被单。 粉红的唇瓣不由得颤抖着张开。 “知非……其实我可能有很多秘密,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想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却也害怕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而已,今日那小孩,我常常梦见他,在梦中他曾无数次拉着我的手,叫我二哥,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与我有什么渊源……” 宋重云顶着那一波一波袭来的酥意,将心中所想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萧知非忽然顿了一下,眼眸中温柔似水,他将床上之人横抱起来,便要往盥洗室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先去沐浴,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 宋重云累的一觉睡到了晌午。 他一睁眼,便看见萧知非坐在桌前,手中拿着奏疏,另一只手举着毛笔,正在低头批阅什么。 看见他醒来,萧知非立刻合上了奏疏,对着门外唤道:“备膳。” 他站起身,将新衣递到宋重云的身边,又替他穿好,门外才有了送菜的动静。 在宋重云快吃完的时候,萧知非说道:“刚才陛下来请过,要你我过去一趟。” 宋重云顿了一下,问:“父皇是有什么事情吗?” 萧知非摇摇头,道:“不知,这几日奏疏陛下都没看过,应该不是朝政之事。” 宋重云喝了口菌汤,又听他说道:“似乎是与菡月公主有关之事。” 宋重云抬头,满眼都是疑惑,“那日父皇在宴会上所说的三寒司,是怎么回事?我似乎从未在你给我的资料中看到过。” 萧知非的眸子里多了几丝冷意,他道:“曾经是陛下最得意的机构,负责查办一些隐秘的案子,只听从于皇上的指令。陛下想查谁,第二日三寒司的邀请函就会送到那个官员的家中,只要是进了三寒司,没有一人能竖着走出来的。” 宋重云皱了皱眉毛,心道这不就是“锦衣卫”吗? 原来不管哪个朝代的皇帝,都喜欢搞监视朝臣这一套啊! 宋重云侧目,发现萧知非的神情不对劲,便小心翼翼的问道:“萧家的案子也与三寒司有关?” 良久,萧知非才缓缓站起了身子,他背对着宋重云,沉声道:“小四叔就死在三寒司的监牢里。” 说完,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庆元帝新得了一尊佛像,据说是百年以前,江南地区某位得到的高僧金身所化。 菡月公主当年游历四方时,偶然得见此物,便重金收购,此次一同带到了行宫,送给庆元帝。 菡月公主虽然修的是道家,可她却知道,庆元帝一心向佛,这些物件最是能讨得他的欢心,再加上庆元帝如今身体欠佳,更是对神佛之事用心起来。 只是庆元帝满心欢喜,却又怕女儿不懂这些,而买了假的,他想到萧知非在丰嘉关时,曾与厄度大师颇有渊源,私交甚好,于是便想着请萧知非帮他一看真假。 两人一同来到凤仪殿前,宋重云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大殿的门未关,庆元帝坐在耳室的窗边,正在与菡月公主对弈。 窗边几束艳红的牡丹斜插,袅袅青烟从旁边的香炉中升起。 宋重云蹙眉,去问大殿门口的内侍官:“公主也在里面?” 内侍官行了礼,轻声道:“菡月公主这几日都在这边陪着陛下,晨起便来了,这又陪着陛下用完午膳,正在对弈。” 宋重云仰头间与萧知非对视一眼,他并没有动。 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菡月对他似乎有很深的敌意,若不是必要,他不想与她正面相处。 可父皇宣他们,他又不得不去见。 而且宋重云也知道,萧知非不喜欢“三寒司”,如今父皇将三寒司交给了菡月公主,想来也是菡月在私下有提及此事,才会重新启用这个臭名昭著的额“特务机构”。 就在他们踌躇之间,却听见殿内传来声音:“重云、知非你们来了?赶紧进来,喝一喝你皇姐带来的云间茶。”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试探 菡月与庆元帝相对而坐, 手边放着黑檀木制的棋奁,二人手中捏着棋子,正在对弈。 菡月看见宋重云二人, 微微一礼, 道:“皇弟和将军来了。” 目光却落在了他们不曾松开的手上。 宋重云对着菡月行礼, 问道:“不知皇姐也在此处, 若是不便,重云也可晚些时候再来。” 庆元帝捻着胡子笑笑,道:“菡月回来之后,你们还没好好聊过,不如今日就在朕这里一同用晚膳。” 宋重云冲着萧知非眨了眨眼睛, 他想这距离晚膳还有好久, 难道要一直在这里看他们下棋吗? “这云间茶甚好,皇弟与将军好好品尝。”说完她冲着一旁侍奉的宫女勾勾手, 示意她们上前烹茶,随后又状似无意的说道:“我竟然差点忘了,这云间茶出自禹州的云渺峰,想必皇弟在禹州时经常品尝了。” 萧知非知道这是菡月想要试探,便想开口替宋重云解围, 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掌心被人轻轻握了一下, 他看向宋重云, 只见他淡淡的笑笑, 捧过宫女递过来的茶杯,放在鼻尖轻嗅, 良久道:“重云在禹州时,是流放,比不得皇姐可以游历四方, 重云白日需要做工,每月只有一日可以休息,日常所喝能有清水便足矣,又怎么能品尝到这样珍贵的上好茶叶?” 菡月如杏般的圆眼斜着望向宋重云,只一瞬便又收回,她唇角向下压了压,道:“我竟然忘了,皇弟是去禹州流放的,是皇姐的不是。” 宋重云淡淡笑笑,品尝手中的茶汤。 萧知非勾了勾他的手心,垂下眼睛去看他,宋重云也回眸凝视,痒的躲开他的手。 二人的笑闹全然落在菡月的眼中,她目光平和,随即又转而望着庆元帝,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中的一处,遂笑道:“父皇,您输了。” 庆元帝看了看棋盘,又看看自己的棋奁,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道:“也就你这丫头,还敢赢朕,朕老了,不下了不下了。” 菡月手指纤细,落在棋盘上去收那些棋子,一边收拾一边说道:“父皇哪里就老了,我那师父常说父皇是明君,自有天上神明护佑,是要万世千秋的!” “你啊!哈哈哈哈哈!”庆元帝摸着胡子大笑起来。 一旁的宫女连忙过来帮着一起收拾棋盘,菡月挽了挽衣袖,一双美目看向萧知非,她道:“我记得皇弟以前的棋艺很不错,还曾在紫善堂举办的六艺大赛里拿过头名,不如重云来跟皇姐下一局棋吧,也让父皇休息休息,如何?” 闻言,萧知非下意识的捏紧了手心,而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手,也略微出了些汗,有些湿。 “公主如此雅兴,臣本不该扫公主的兴致,但重云昨夜与微臣外出,饮了些酒,他不胜酒力至今仍是宿醉难受,怕是无法与公主对弈了。” 菡月托着腮仰头去看他,眼睛突然一弯,道:“我听闻古时竹林七贤对弈必要饮酒,以此彰显雅致之姿,既然古人都可酒后对弈,为何皇弟却不肯呢?莫不是流放禹州时,常年劳作,忘了如何对弈?” “是啊,重云,你便与你皇姐对上一局又如何?朕吩咐下去给你煮些醒酒汤来,我这殿中的宫女一向对于医术有些手段,不妨一试!” 说完他转身招呼冯宝儿,道:“宝扇,还不快去给幽王殿下准备醒酒汤?” 冯宝儿应了一声后,随即往大殿外走,经过萧知非身边时,他偷偷瞄了一眼,见着萧知非轻垂了下了眼眸,便收了眼色,径直走出了大殿。 萧知非随即便又道:“既然公主想与人对弈,不妨让微臣与公主对弈。” 说罢他掀开衣摆,便要往对面的位置坐去。 菡月望着他,又望了望宋重云,垂下眸子忽而一笑,再抬头时则是面颊微红,眼尾含韵,她笑意吟吟的对着庆元帝似是抱怨似是撒娇的嗔道:“父皇,您看他们二人这是欺负女儿呢,这满京城里谁人不知,萧家三郎自幼琴棋射御都是国子监最拔尖的,年年艺考都是头名,如今皇弟不肯与女儿对弈,便要萧将军这般顶顶厉害的人来对付女儿,可不就是在欺负女儿吗?” 萧知非哑然,平日里他多与男子打交道,而对于女子的这般撒娇,却是有些束手无措,又不好当面驳斥,会让皇家失了颜面,若再三推拒,反而会引起众人怀疑。 事情到这里,他也看清了这番因他二人前来的目的,这菡月公主多半已经对宋重云的身份起了疑心,虽然当日在宴会之上,未曾有把柄留下,但自那之后,恐怕就连庆元帝自己在心里也有了几分揣测之意,毕竟宋重云再次回京之后,性情大变是众所耳闻之事。 可若是真让宋重云去对弈,多半又会是漏洞百出,当初他找刘士砚便是想让他能教一些六艺给宋重云,以备不时之需,只是…… 萧知非望向宋重云,眉眼间多是担忧之色。 如果不行,他便让宋重云晕倒好了,直接带走离开,也不失是个好谋策。 这般想着,他的手掌心已经落在了宋重云的脖颈之后。 然而这时,却见着宋重云抱着萧知非的胳膊,向一旁拉拽,一边拉扯一边道:“萧将军让一让位置,便让我与皇姐对上一局吧!” 萧知非眼角跳了一下。 一时之间经有些分不清宋重云这话的意思。 宋重云见他依旧坐在那里不动,便又拉了一下,道:“萧将军,快起身让让。” 萧知非抬眼去看他,沉声道:“你确定要与公主对弈?” 这一问满是试探和提醒。 只要他的眸色之中有一瞬间的犹豫,萧知非便会很快手起掌落,不动声色间就能让他脱逃。 但,他却从宋重云的眼中看到了坚定。 宋重云接话:“是,我确定要与皇姐对弈。” 他说完便伸手去棋奁中捏了一颗白子,晃晃手道:“许久未曾与人对弈,怕是有些生疏了。” “既然我拿了白子,便由着我先走了。”说完他将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落子时修长的手指快而准确的找到位置,并没有一丝犹豫。 萧知非眉心跳了跳。 菡月没说话,她执黑子也很快追随白子落棋。 两个人的落子速度都是极快的,只一会的功夫,菡月所持的黑子已经占了三个角,布局严谨,招招记记都显得咄咄逼人,倒与她平日里温柔的性子大不相同。 二人你来我往,宋重云竟也能步步紧逼,但总是棋差一招,一目一目的地争取着地盘,从容不乱,仿佛心中自有沟壑,看似棋盘上被菡月压制,只有堪堪一角。 “皇弟,你这是一步死棋啊。” 菡月二指捏着晶莹的黑子,落在棋眼之上,泯然一笑,好似胜负已在心中。 宋重云却不慌不忙,他手指修长而漂亮,指间的白子与他的肌肤相辉映,更添几分容姿,他抬头对着菡月公主微微一笑道:“皇姐落子无悔,该我了。” 菡月闻言,心中一凛,不禁有些怕意。 却见宋重云未曾犹豫,便干脆的落子。 原本还占有优势的黑子,却因为这一步,变得漏洞百出。 白子势如飞龙,龙头直捣黑子的内腹,呈现一往直前、绝无回旋余地的孤绝之势。 一盘棋已然在瞬间零零散散溃不成军。 菡月公主输了,还输的很惨。 萧知非眉心舒展,笑意展在唇边,他端着冯宝儿送来的醒酒汤,递到了宋重云的面前,道:“原来云儿竟有如此谋算!” 菡月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 她如今想用对弈来试探宋重云,却也不是她的空穴来风。 今日她一早便来到庆元帝的寝殿,送来自己亲手炖煮的参汤。 庆元帝端着参汤,并未像平日里那般一饮而尽,而是眉头紧皱、嘴角紧绷。 菡月询问:“父皇,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庆元帝将参汤放下,又看向菡月,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朕这几日心绪难宁,总觉得春日宴上那事似乎漏洞百出,朕也知道贤王打得什么主意,但他有一句话却说进了朕的心里。” “什么话?” “那些人确实是老六在京城时的旧人,既然他们没有死,老六就不会抛下他们自己来到京城的。” 菡月公主眨了眨眼睛,捧着那碗参汤,道:“父皇的意思是,还是怀疑这个六皇弟到底是不是真的六皇弟?” “老六不是薄情寡性之人,当日既然能带着他们一起从禹州回京城,就必然会在受到袭击安全之后,再去检查他们的死活,而不是抛下他们一走了之。” “所以父皇的意思是,要我去试探一番?” “老六性情与从前大为不同,这也许是流放之后环境改变所致,但他曾经在京城里拜过最好的老师,那些曾经的技艺不会丢也不会忘,从前他最爱与人对弈,但这次回京这么久,朕却从来不曾见过他与人对弈,你便从此处下手吧。” 庆元帝说完,又从菡月公主的手中拿过了那碗参汤,一饮而尽,“就今日。” “儿臣遵命!” 第72章 第 72 章 有人死有余辜! “皇姐, 重云不才。” 宋重云端过那碗醒酒汤,已然凉透,他弯着笑眼一饮而尽。 菡月脸色发暗, 但抬起眼的时候却已经唇角带着笑意, 她说道:“是皇姐输了, 六皇弟棋艺依旧精湛, 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步步为营,这让我想起了六皇弟当年在紫善堂棋艺大赛时,最精彩的那一场……”她状似无意的拨拉着棋子,白玉似的手指与黑子形成鲜明对比, “只不过六皇弟如今布棋似乎与从前不尽相同?” “人总会改变。”宋重云笑着抚弄衣袖, 说罢他托腮望着菡月,笑意盎然:“皇姐不也变了吗?以前皇姐人淡如菊, 从来不曾掺和朝堂里的那些事儿,如今怎么又起了心思?” 菡月看着他,眼眸里如深渊般看不见底,又如可以吞噬日月光辉的黑夜一般,让人不敢一探。 殿堂里静匿的可怕。 直到响起一道浓重的呼噜声, 三人的目光才彼此放过, 转移到了后方的龙椅上。 庆元帝手肘拄着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但是看他的表情, 睡得并不好,眉头深锁、心事极重。 萧知非这才从椅子上起身, 拉了拉宋重云的衣袖,脑袋轻轻向着大殿门口点了点,示意不能说不明显了。 宋重云便也起了身, 跟在他的身后走下台阶。 但是他没想到萧知非会突然停下来,宋重云向前磕了一下,刚好撞到他的后背。 他揉了揉有些疼的脑门,却听见身前的人不缓不急的说:“公主若是觉得手握三寒司便能对抗萧某人的话,怕是打错了算盘,萧某人有一百种办法能让公主离开这个行宫。” 说完他的手滑进宋重云衣袖里藏着的手心,紧紧握住,离开了大殿。 他甚至都不曾回过头看一眼,坐在那里的菡月,和她那双几乎要把棋子碾碎的的手。 “这大奉的江山,始终还是朕说了算。” 庆元帝睁开半阖的双眼,阴沉沉的望着那二人紧贴在一起离开的背影。 “可是父皇,萧知非他说的没错,今日的三寒司又如何震撼的动他呢?他手中有剑,有兵权,有朝中权臣的支持,儿臣却什么都没有,儿臣甚至都没有一条狗!一条能冲在儿臣面前去咬人的狗!” 菡月愤愤的将手中棋子砸到了棋盘上,“砰”的一声,碎了一片。 “狗?” “是!” 良久,那龙榻上的人缓缓要坐起,冯宝儿向前半步弓着腰,搀扶着他倚靠在厚厚的垫子上。 “那朕就赠你一条狗。”- “你当真不怕三寒司吗?”宋重云向四周张望,见着没人这才轻声问询。 萧知非停下了步子,阳光照在他的乌发上,倒显得身上的锦缎黯然失色了不少,“怕,怕极了。” 宋重云能感觉到,他说的这个怕很真实,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什么东西闪过。 “不过如今的三寒司,却是个空壳子,徒有其名,不足为惧。” 宋重云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毕竟这个“组织”已经裁撤了多年,里面的人也早就另谋他就,如今菡月公主接了这个活,说的名声倒是响当当的,可真要形成当年的规模恐怕也不是一时就能成的,这么想来,他心里也松快了不少。 大约是心事淡了,他这才发现他们所走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回滔水苑的方向,便好奇的问道:“这是要领着我去哪里?” “你不是一直都对这身份存疑吗?反正今日也是闲着,我便陪你去见见故人。” 萧知非俯下身子,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你与他样貌有九分相似。” “那一分是哪里不像?”宋重云抬手握住他的指尖,仰起头。 “他的眉心有一颗浅色的痣,若非近看是看不见的。” “那你从前为何没说过?” 这么明显的差别他却从没听萧知非提起过,而且他假扮宋重云这么久,也没有听见过任何人提到过这颗小痣。 萧知非:“因为,他从前高傲无比,从来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眉眼,自然也没人看得这般真切。” 宋重云眉心皱了一下,道:“那你又为何知道?” 萧知非没有说话,他的掌心从宋重云的脸颊轻轻滑下,顺着手臂落在了手心里,转过身的一瞬间,他似乎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话。 但宋重云却听得真切—— “我当然知道。”- 文心阁原本刚修建的时候,是个藏书阁,后来因为距离偏僻便渐渐荒废了。 宋重云被带来这个地方,还有些荒凉,他一边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许久未能清理的落叶,一边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要来这里?” “云儿进去不就知道了吗?” 萧知非见他走的费劲,干脆一揽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在几块碎石上轻身跃行,只用了一瞬就到了文心阁的大门处。 虽然这个院落看起来破败不堪,但是文心阁大门的阶梯上,却是有过清扫的痕迹。 似乎是有人经常进出这里。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着大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推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杨护卫?”这也不怪宋重云会感觉到意外,当初离开京城到行宫来的时候,萧知非确实是让杨历久留在了京城的萧府里。 “将军!殿下!里面请!”杨历久行了个礼,便躬身迎着他二人进门。 跟英来的随性和俏皮比起来,杨历久显得更懂礼数,也更加沉稳。 想来能让杨历久来行宫,此处看着的人应该很重要。 是的,宋重云已经猜出来这里大约是看押着什么人。 当他走进文心阁大殿的时候,入目的四个巨大的铁笼子,而其中一个里面的正是当日袭击他们的那只猛虎。 至于剩余的三个笼子,分别关了三个人,有三个宋重云认识,正是那天在春日宴上戳破他身份的“宋重云”的身边人,至于另一个笼子里的“东西”,他真的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人,又或者是一块长了苔藓的石头? 他转头看了看萧知非,眼睛里添上几分感激,他有太多的疑问想问这三个人。 萧知非揽着他的肩头走到旁边的椅子附近,用长袖扫了扫上面的浮土,便将宋重云坐在上面,而他自己则坐在紧挨着的位置。 宋重云在坐下的瞬间,忽然发现那块“石头”动了一下。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其他的人吸引了过去。 杨历久将其中一个笼子里关押的何嬷嬷带了出来。 “跪下。” 何嬷嬷垂着头跪了下去,与当日的趾高气昂比起来,今日仿佛是一只泄了气的球一般。 “何嬷嬷,你将当日在梧桐崖上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保证定能让你活着出去,还能给你笔银子,让你下半生吃喝不愁。” 宋重云的语调很温和,而他开出的条件也很让人心动,那何嬷嬷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询:“你说的是真的吗?” 话刚出口,便被身后的杨历久用剑鞘狠狠敲了后背一下,“叫殿下!” 何嬷嬷猝不及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再次垂下了头,颤颤抖抖的道:“殿下……” “本王说的自然是真的,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便自此不必再受这样的苦难,而本王也会赐你一笔银子安置,你买田也好,拿去养老也好,都是好的,不是吗?” 何嬷嬷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眼前这个人说的没错,她伺候了别人大半辈子,像条没有尊严的狗一样,为的不就是老了以后,能拿到安家费,活得体面一些吗? 她将口中还混合着鲜血的吐沫咽了下去,开口道:“当日……殿下在梧桐崖做法事时……” 话刚说了半句,宋重云便打断:“法事?”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戴着面具古怪的人,以及当时醒来时周围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烛台符纸和瓜果贡品,原来真的是有一场法事? “就是……殿下要换命。” “何嬷嬷!你在说什么!?” 这次打断她的则是身后笼子的里另外一人,宋重云抬眼去看,这人他记得,是那个胸前有伤痕的内侍官,好像是叫“元宝”的。 “老奴只想拿了银子远离这里,苦了半辈子,不想把自己的命再丢在这个鬼地方!”何嬷嬷转过头,冲着笼子的人大声嘶吼,她的唇角又留下丝丝鲜血。 抹去嘴角的鲜血,何嬷嬷趴在地上跪着爬到宋重云的脚边,抱着他的裤脚哀声道:“殿下,你当时在禹州的时候,因为长期忧思过甚,终日期期艾艾不得志,身子一日比一日更弱,后来更是因为一场伤寒,落下了个肺痨的病根,大夫都说您活不过十年,本来您也是不在意的,可是忽然一日宫中来了人,说是陛下唤您回京,您又重燃了生得希望,但那时您的病已经极重了,根本无法治愈,再后来来了个法师,说是能给您换命,将您的病疾换到另一个人身上,但这个人必须跟你生辰相同,而且相貌一样,后来那一段时间您便让身边的几个暗卫四处寻找此人,最终还是那法师说了个地方,再再后来老奴只知道您在回京城的路上,让法师做法,要与那个人换命,也就是在那时,有人来刺杀您……” “在之后的事情,老奴就不知道了!” “何嬷嬷,你糊涂啊!你看不出来,这个人就是当日殿下要换命的那人吗?如今他还活着,也就是说咱们殿下已经死了!” 元宝抓着栏杆,使劲地摇晃,大声嘶吼。 宋重云手指狠狠掐到了手心嫩肉上,原来如此,或许当日的法事出了什么问题,在慌乱之中,那法师将他与原身换了命,却没有换到真正的宋重云身上。 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吧? 这个“宋重云”为了自己能活,竟然想跟别人换命!他真是死有余辜! 第73章 第 73 章 晕车 换命? 宋重云想过很多可能。 却唯独没想过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竟是因为那一场荒唐的法事。 他明明是事外之人,却被牵涉其中。 他本该在学校里继续完成他的学业,一步一步走完属于他的人生, 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 都因为那个人想要换命, 而改变。 宋重云眼眶有点发红, 可他却哭不出来了。 原本泪失禁体质的他,欲哭无泪。 他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出文心阁的,只觉得天地之间一片漆黑,甚至连月亮都躲避了起来,不肯洒下一点光晖。 宋重云内心那一点的希冀也破灭了。 真正的幽王已经死了, 这个世界里的与他同名同姓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去了他的世界。 他再也没有机会摆脱幽王这个身份,逃离皇宫这座黄金打造的牢笼。 黑洞洞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没了方向, 宋重云犹如那只跳到岸上的鱼,回也回不去了。 他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等着失去呼吸的能力,等着在这片黑暗里渐渐死去。 忽然。 有一道很淡很淡的光,照进了他死沉的世界里。 “别怕, 有我在。” 那声音温柔极了, 像是月亮上的桂树, 又像是世外桃源里的芬香。 带着温暖的手掌拢着宋重云的肩膀, 将他轻轻拥在怀中。 那束光越来越亮,从他的发顶一直照耀下来, 将他整个身子笼罩在其中。 暖暖的,带着遥远星际的味道。 宋重云仰起头,他看见了那个人。 黑暗中他的轮廓是那样利落, 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他的唇是那么柔软好亲…… 宋重云踮起脚,唇贴着对方的唇—— “萧知非,你就是我的星星。”- 四月很快就过去了,忽然传来庆元帝要回京城的消息。 宋重云自从那次见了幽王府旧人之后,回来之后就很少踏出滔水苑,除了每日必须得请安问候,他几乎足不出户。 萧知非倒是比从前闲了很多,常常都是大半天的陪在宋重云的身边。 所以在这半个月里,宋重云又掌握了一项新技能—— 丹青。 “这鱼的眼睛点在哪里才好呢?” 宋重云穿着轻薄的罗衣,坐在萧知非的腿上,手中染着颜料的笔停在半空中。 他转过头,半侧着望向萧知非。 身后的人手中拿着奏疏,听闻他的声音,才抬起眼望了望桌案上那幅与游戏水图。 “云儿竟然如此擅长此道。” 萧知非向前俯身握住他的手,唇贴在他的耳边,微微吐着气:“只是这鱼似乎太胖了些,失了真。” 说完唇瓣贴了上去,落下一吻。 宋重云半张脸瞬间红透,手指下意识的颤了颤。 “啪嗒。” 笔尖的墨汁滴落,染在了纸上。 宋重云赶紧去看,偏偏那滴墨刚好落在鱼的尾巴上,那只原本胖乎乎的锦鲤,鱼尾仿佛生了疮病,缓缓沿着纸的纹路慢慢向着肚腹蔓延。 “你看,都怪你,我的画!” 宋重云撅起嘴,随手在身下的肉垫上捏了一下,另一只手赶紧扔了画笔,去试图擦拭那滴墨汁,但是他越擦越严重,好好的鱼一下子陷入了膏肓。 “别擦了,有些东西擦不掉。” 萧知非在身后拥着他,下颌贴在他的肩头上,他笑着。 宋重云忽然感觉脖颈上有一些凉意,他微微缩了一下。 “知非,你是在说……朝政吗?” 他扭着说话太难受,干脆将另一条腿挪了一下,整个身子横躺在萧知非的怀里,枕着他的臂弯,仰着头看着那双漆黑又捉摸不定的眼睛。 萧知非冲着他笑了一下,这一次温柔了很多,他点了点宋重云的眉心,“我的云儿也开始关心朝政了吗?” 有光闪过,刺向他的眼睛,宋重云微微闭了一下,“我倒是不想关心,可他们不肯放过我。” 身在其中,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一只手掌覆盖在他的眼皮上,萧知非语气平淡:“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用一副期望我能拯救这坏到心里的朝政的眼神看着我,我只会让他越来越坏。” 宋重云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也极淡的笑了笑,“不破不立,有时候坏到极致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云儿才是真的含而不露。” 窗外的雀鸟声音传了进来,打破了这份静匿。 宋重云睁开眼睛,忽然说道:“知非,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也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萧知非垂下眼睛,轻轻道:“云儿,我保证,以后谁也不能伤害你。” 宋重云努力仰起头,凑到萧知非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爱你,萧知非。” “爱我?”萧知非向后仰了一下,眉心微微蹙紧。 “心悦你,若你是竹,我愿做那竹下的青苔,永远依附着你,环绕着你。” 他伸开双臂,环着萧知非的脖颈,望着他。 萧知非的眼底有什么东西逐渐化开,他将人抱起放在桌案上,垂下眼睛轻轻去吻他的唇,一只宽大的手忽然抚上了他的腰,将轻薄的衣裙向上捋着。 原本极其平静的日斜时光,陡然刮起一场酝酿许久的狂风骤雨。 守在廊下的婢女原本还站在门边,等着给主子更衣,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再从窗户的缝隙中一看,桌案上的两道黑影不知道何时已经影影绰绰的成了一道- 庆元帝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众人便于三日后离开南渡行宫,往京城开始行进。 为了能赶上一月后先太后的忌辰,队伍走的极快。 四月的温度已经开始升高起来,宋重云在马车里待得并不舒服,闷热的空气加上连日的日夜兼程赶路,他觉得头昏昏沉沉,时不时还会觉得恶心想吐。 这一日,萧知非刚上马车就看见宋重云慵懒的斜靠着,半闭着眼睛,手边的桌子上摆着个白瓷的小坛子,他手中捏着半颗青梅。 “还是难受吗?今晚休息的时候让太医来诊诊脉可好?”萧知非心疼的凑过去,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宋重云缓缓睁开眼睛,问道:“那还不如叫冯宝儿过来。” “今夜怕是不行。”萧知非伸手放在他的唇边,接住他口中吐出的青梅核。 “怎么?” 萧知非从旁边拿了水壶,喂到宋重云的唇边,看见他喝了几口,才说道:“今夜我让他去给燕家那对兄弟诊脉去,燕三的幼弟一直身子不好,这几日又开始发烧,我不放心太医院的人,还是让冯宝儿过去瞧瞧。” 宋重云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他睁大眼睛,问道:“你把燕三他们也带上了?” 萧知非点了点头,“混在萧家家丁之中,倒也不显眼,就是那孩子的病情似乎不太好。” “严重吗?” 萧知非轻轻摇摇头,又怕他担心,随即道:“大约是有些旧疾,冬日又染了风寒,再加上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吃喝亦是有所不足,累积到一起发作出来,难治一些,也不是什么恶疾,冯宝儿擅长此道,相信他会有办法。” 宋重云眉心皱着,良久才道:“虽然我与燕家并无血缘关系,但……大约是做法事时我们之间也有了某些联系,他的家人常常会入我的梦中,所以请知非一定要好好医治燕家兄弟。” “在云儿的心里,你的夫君就是这样的冷漠无情吗?” 闻言,宋重云扯了扯嘴角,笑着打趣道:“难道不是吗?萧大将军一贯的名声不就是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是活阎王,地狱来的罗刹吗?” 萧知非忽然收了脸上的笑意,垂下眼眸,瞬间有种冷凉之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是这样的吗?” 宋重云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搂着萧知非脖颈的手滑落了下来,似乎从前的记忆又回显出来。 是啊,萧知非以前不就是这般让人不寒而栗的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上没了那些肃杀之气的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不再畏惧他的呢? 大约是他的发呆,让萧知非有些措手不及,他赶紧收了眼底的寒意,又露出那份温柔,“怎么?吓到你了?” 宋重云重重的点头。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恶心反胃,他顺势转头干呕几声。 “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严重了?”萧知非抚着宋重云的后脊,眉头皱成一团,“不行,我现在就去叫太医过来!” 宋重云压下那种难受,抓住他的衣袖,对着他摇摇头,“我就是晕车,只是这次天气闷热,晕车的症状更明显一些,没事的,你看这是三哥送来的盐渍青梅,我吃了就觉得好了许多,压一压便舒服些。” 他的眼尾红红的,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鼻音,更是让人怜爱。 “好吧,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今夜冯宝儿先来给你诊治,再去看燕家那两兄弟。”萧知非伸手拿起那个白瓷小坛子,放在眼底仔仔细细看了看,大约也是没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才又放下,道:“这东西你先不要吃了,晚上让冯宝儿看过再吃。” “我没事的……” “好了,这事没得商量。” 说完萧知非将人搂进了怀里,他的目光却又望向了那个小坛子。 不对劲。 一切过于巧合。 第74章 第 74 章 乱上加乱 琉金县, 齐河驿站。 萧知非端着一碗米汤,轻轻舀上一匙,送到宋重云的唇边, 却见这人紧闭着双眼摇摇头, 而后又将脸扭转向另一边, “不想喝。” “不吃饭怎么行?”萧知非也眉头紧皱, 压低了声音。 他见着宋重云背着他,便将手中的碗放下,伸手托在对方的下颌上,微微用力,将宋重云的脸转了过来, 趁他不备, 将汤匙送到了他的口中。 宋重云眼巴巴的望着他,米汤含在口中, 许久才不愿意的咽了下去。 他的眼尾又开始发红,声色发软:“我还想吃盐渍梅子。” 萧知非眼神瞥了瞥被他放在一旁的白色小坛子,又转过头,道:“再忍忍,我还是不放心, 让冯宝儿验过没问题你在吃。” 宋重云刚想继续说什么, 却听见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门外的杨历久声音低沉:“将军, 卑职有事禀告!” 萧知非收了眼底的暖意,将汤匙放在桌子上, 随即才道:“进来。” 杨历久躬身推门而入,垂头禀道:“将军,前方的先行官来报, 因连续多日的大雨,齐河水位暴涨,昨夜将春晖桥冲毁,若是要渡河,只能向西再走八十里,才有官渡口方可渡河。” “桥冲毁了?” 萧知非眸色郁深,声音冰冷。 杨历久道:“是,昨夜冲毁的。” “你可有前去查看?” 杨历久顿了顿,神色有些慌张,赶紧俯身跪在地上,道:“卑职未曾查看。” 萧知非垂着眼眸望着他,良久才继续说道:“春晖桥乃我大奉第一桥,建造历时七载,建成后桥上可通马车而行,你可知此桥对于我大奉南北互通的意义有多大?再说这齐河水患虽时有发生,但春晖桥建成后这三十五载,从未听闻被大水毁损之事,如今你听闻此信,竟然未曾核实查看,便敢来报,你可知若是消息有误,是何等罪名?” 杨历久头低更深了,道:“卑职知罪,愿意领罚。” 宋重云被身旁之人所散发出的寒意震了一下,好不容易压下的恶心又翻涌上来,扯了一下萧知非的袖角,随即将头低了下去。 萧知非这才叹了口气,道:“罢了,罚之事日后再说,你先去春晖桥处探查清楚,再回来报我。” “是。” 杨历久刚要起身,又听见那声音道:“算了,我与你同去,此事兹事体大,若是要去官渡口,也需立马安排。” 说完,萧知非起了身,他揉了揉宋重云的发顶,道:“天黑以后,冯宝儿会过来给你诊脉,现下你若是不舒服,就先躺一会,今夜莫要等我了。” “好。” 他走到门口时,对着守在门外的英月道:“照顾好殿下。” 他刚要走,忽然又转身,望向那白色小坛子,道:“那东西你先拿着,在冯宝儿没有检查前,不许给殿下吃。” 英月垂首,应承:“是,将军。” 宋重云冲着萧知非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又看着那盐渍青梅咽了咽口水- 入夜后,原本阴沉沉的天突然开始刮起了狂风,不一会暴雨便倾盆而下。 宋重云躺在榻上,胃里还是有些翻滚,他其实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一开始他觉得是因为这次的行程过于仓促,路途颠簸,晕车所致的脾胃不适,可是如今他已经歇了这么长时间,按理说晕车的症状早就该消失了才对,可他却觉得仿佛更严重了,不仅胃里翻滚的厉害,他的脑袋里也总有个想法时不时就冒出来—— 想吃那坛子盐渍青梅。 那青梅的味道仿佛一直在他的口中,无时不刻的折磨着他,勾引着他,让他难受,甚至有些抓狂。 “英月,将那青梅拿走!” 宋重云恨恨的望了眼那小坛子,委屈的转过身,将自己缩成一个团,他感觉十分不好,从现代而来的他,从小便对某些东西极为敏感,又看过那么多关于禁毒的宣传片,他的眼前已经开始不自觉将自己的这种行为和“毒”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这盐渍青梅中真的放了某些东西?会让人上瘾的东西?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难受? 尤其是在这样的暴雨夜中,将他的感官无限放大了,他双手狠狠掐紧自己胳膊上的嫩肉里,企图让身体上的疼痛掩盖内心的渴望。 “冯宝儿还没来吗?” 他的声音发软,还夹杂着哭腔,听得英月身子一凛,她赶紧道:“殿下是不舒服了吗?” “去把冯宝儿叫过来!立刻!马上!” “是!” 英月闻声一刻也不敢怠慢,顾不得外面大雨倾盆,她急着冲进了雨中…… 宋重云觉得现在过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难熬,他已经不止是胃里难受,更是因为想吃那盐渍青梅,而全身都难受,他在榻上左右翻滚,眼泪和冷汗混成一片。 终于,在他某一次翻身之后,刚好一睁眼就看见了那个白色小坛子。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冲到了坛子旁边,手忙脚乱的打开盖子…… “殿下!” 就在他伸手要去抓那梅子的时候,突然英月回来了,看见他赤着足红着眼睛,头发散落的不像个样子,赶紧大声喝止。 她记得萧将军临出门时吩咐的那句话,若是今天宋重云吃了这梅子,大约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英月赶紧跑过去,将盖子盖在上面,紧紧抱住那个小坛子,她浑身淋湿,样子也是狼狈不堪的,脸色苍白的冲着宋重云使劲摇头,“不行!” 宋重云眼看着自己的渴望落空,身子一松,差点跌在地上。 紧跟其后的冯宝儿马上冲了过去,扶住了他的身体,“哎呦!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这一声之后,守在外面的英来也冲了进来,英月赶紧把小坛子送到英来怀里,自己去扶宋重云到床榻上。 “冯大夫,您快给殿下看看!” 英月急得大哭起来,她拿帕子给宋重云擦脸上的汗,“殿下这几天胃口不好,总是反胃,他自己说是什么晕车,将军不放心,一定要您给他看看。” “英月姑娘你别着急,先把殿下的衣袖卷起,让我诊诊脉。” 冯宝儿眉心紧蹙,他虽说不上是神医,但是只是观患者的面色,便也能知道个大致,可如今宋重云这面上颜色可真不算是好,苍白中透着一股殷红,尤其是在面颊上,仿佛女子上的妆一般,又妖又艳,绝对不正常。 他又看了看宋重云的手,手指白皙,唯有指尖透着妖冶的红。 这是中毒的迹象! 冯宝儿心中暗道不好,擦了额间的汗赶紧去探对方的脉象,脉紧而滑、时而动速过快时而动速过慢—— 这不仅是中毒,还是对某种毒药上瘾的症状。 他又联想到刚才宋重云的行为,忽然猛地转身,去看英来怀里抱得那坛子,一言不发冲了过去,垂头闻了闻其中。 奇了?! 这味道不过是普通的盐渍梅子,并非有什么毒药啊! 他眉心紧紧皱着,又伸手探进坛子中,拿了一颗梅子出来,放在鼻下先是闻了闻,并无异味,又放在唇边轻轻舔舐一口。 亦无任何奇怪的味道。 “冯大夫,这梅子有问题吗?” 冯宝儿并没有回答英月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她道:“我刚才进来时,看见你不让殿下食用这梅子,是何原因?” 英月道:“是将军走时吩咐,说这梅子要让冯大夫检查过,才能给殿下食用。” “原来如此。”他叹了口气,看看宋重云,走到了桌案旁边,拿起纸笔,一边写一边道:“我现下也不知这梅子是否有问题,还需要带回去细细检查,至于殿下,他……”冯宝儿顿了顿,才道:“我写个方子,煎熬好之后每隔两个时辰,便要给殿下服用一次,若是他喝不下,灌也要灌下去,还有,殿下这几日怕是还会出现刚才那种状况,最好就是……” 他没说下去,仰着头望着英来,想了很久,才道:“就是将他捆绑起来,口中还要塞些棉布这种细软的东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英月怔了一下,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她的眼泪唰唰掉落下来,哽咽着问道:“殿下……他……怎么了?” 冯宝儿摇摇头,他又去看床榻上已经晕死过去的人,道:“我诊他的脉象,应该是中毒迹象,但是是什么毒,我从未遇到过,如今也只能试着写方子给殿下服用。” “中毒……?” “先别着急。”冯宝儿看英月脸色白的吓人,赶紧说道:“不会致命,但是看来是会让人失去理智,所以我才说让你们将他捆绑起来。” 听到不会致命,英月终于喘了口气,她哭着:“可是将军出去了,我们怎么敢将殿下捆绑起来?” “将军出去了?”冯宝儿问道。 英来道:“是,应该是前方的道路有些不妥之处,将军前去处理,今夜怕也不会回来。”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殿下身份高贵,他们确实不敢将其捆绑,可……若是不捆绑,晚上殿下毒发时,怕是会出大乱子,这又如何是好? 冯宝儿仰头对英来道:“三人中唯有你会武,还是你来捆绑,若日后将军怪罪,冯宝儿定会为你开脱。” 英来唇角抽动,望望床上的人,又望望自己的亲妹妹,最后眼神又落在穿着侍女装扮的冯宝儿身上,“我……不敢……” “那哥哥你去拿绳子,英月来!”英月咬着下唇,说道。 “你不行,你没手劲,捆不住。”冯宝儿摇摇头,继而又看向英来,“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今日不捆绑殿下,他若因此有任何差池,你更活不了!” 英来哭着一张脸,七尺男儿几乎要哭了出来,他自己知道自己是行伍之人,若是真绑了殿下,定然会在对方手腕脚腕皮肤上留下痕迹,这些哪是他一个护卫能承受的起的? 正在几人踌躇之时,忽听门外一道冷冽的女音道:“让我来!” 第75章 第 75 章 中毒 三人闻言齐齐看向门口。 门外风雨飘摇, 然而萧秦霜纤细修长的身姿却仿佛是这黑夜中的一颗定海神珠,熠熠生光。 “我来!” 她将手上的油纸伞放在廊下,随即走进了门, 径直往床榻边走着, 一边走一边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去拿软绳和布来!?” 英月这才反应过来, 扯着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渍, 赶紧外旁边跑开了。 萧秦霜望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宋重云,英气的脸上蒙上一层心疼,她转身便问道:“大夫,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来得晚,没听到前面的因由, 看着他这样子, 心中不免生疑。 “殿下应该是中毒了。” 萧秦霜面上一凛,声音高了几分:“既是中毒, 为何不解毒?” “卑职无用,暂时不知是何毒物,只能先用些镇静的药物让殿下舒服一些,但是这毒物怕是已经侵入了殿下的脏腑,毒发时怕是会让殿下丧失理智, 所以才需要有人能将殿下捆绑起来, 这也是无奈而为之了。” 冯宝儿垂着头回复着, 他仔细斟酌了说出的每一个字, 他素日里与萧秦霜接触并不多,唯有上次在行宫中, 将军让他去看地牢中的那些个犯人身上可有可疑之物时,与萧秦霜有过一面之缘,大约也是在那次, 她也知道了这位最近在庆元帝身边新得宠的宫女,竟然是她兄长军中男扮女装的军医。 “秦霜不懂行医之道,但如若需要,大夫尽可吩咐,秦霜必将且尽全力。” 萧秦霜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铜盆架子上,拿起干净的手帕,轻轻在宋重云的额间擦拭。 冯宝儿叹了口气,道:“一会让英月随我一同去煎药,烦劳秦霜小姐看顾一二,另外……”他顿了顿,又道:“卑职不好在此逗留时间过久,以免陛下起疑心,英月英来又是两个没主意的,所以……” 冯宝儿抿了一下唇,双膝跪地,行大礼,“请秦霜小姐务必悉心照看殿下。” 萧秦霜长眉一挑,赶紧起身去搀扶,道:“大夫不必行此大礼,秦霜必定不负所托直到兄长回来。” 冯宝儿这才起了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雨依旧,但他看着床边那道纤长的女子身影,心中多了几分安定- 千崇山,风影渡口。 漆黑的夜空中陡然劈下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波涛翻滚的齐河。 一同照亮的还有岸边的三道人影。 “将军,看来是无法渡河了,这该如何是好?” 萧知非骑在马上,望着眼前这条如恶龙般汹涌的黑暗之河,他想了一会道:“洪水必然是顺势而下,我们如今寻找下游的渡口,多半是无法渡河的,向上游走,过了千崇山,是顺一府,顺一府建在平原之上,齐河在此处河面宽广,虽然无桥,但有官渡,不管如何陛下都要在先太后忌辰之日回到京城。” 杨历久缓缓不出声,手中的缰绳却被他攥的更紧了几分。 萧知非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转头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杨历久不愿抬眼去看他,只将头顶的蓑笠拉得更低了几分,道:“将军,您变了。” “什么?” 杨历久鼓了口气,这才仰起头,露出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大声说道:“将军您变了!您还记得为何要回京城吗?您还记得萧晏将军的仇吗?您还记得熙岭将军夫妻二人一辈子不允许进京,不允许与萧家人相见的事情了吗?你现在记得的只有您那个未婚夫,您已经忘了萧家的仇恨了!” 说完,杨历久才开始害怕。 他不该质疑他的将军,全天下没有人比他更在意那刻进骨中的仇恨,他怎么能对他的将军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可,将军开始这般担心那狗皇帝的事情,不能如期回到京城,不正好可以让京城里大乱一场吗?那些个王爷们斗得你死我活,不正好可以搅乱朝政吗? 他从磅礴的大雨中,望向了一旁的人。 萧知非整个人淋在雨中,如一株苍松般挺拔,黑暗中,没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 良久,杨历久才听见他的将军徐徐说道:“我没忘。” “萧家的仇,我不会忘。” 萧知非拉紧了缰绳,将马儿调转方向,他的声音仿若雷声一般,响彻天际:“这是萧家与那些人之间的仇恨,与旁的人无关。” 说完,他狠狠扬起缰绳,一人一马奔驰在天地之间。 杨历久愣在那里,傻傻的看着萧知非的背影和追风扬起的泥水,他知道能说出这样话的人,肯定不是他的将军。 是那个不知何时爬进了他心尖尖上的人- 宋重云这辈子乃至于上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罪。 他浑身上下仿佛有万千的蚂蚁在啃食一般,又疼又痒,他极度渴望这样的痛楚能有个宣泄的出口。 他想吃那梅子。 发了疯的想吃。 身上的每一处肌肤,每一个脏腑,都想吃。 好像只有吃下那梅子,他才能活过来。 可是,他动不了。 仅有的一点理智,让他还能发现,自己是被人捆绑住了手脚,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是谁,宋重云不停的在床榻上翻滚,他想张口咒骂,却发现自己的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塞进了一团厚厚的布,根本无法出声。 萧秦霜原本想着捆住手脚,让他能在床上躺着,多少还舒服一些,却发现他翻来覆去一阵折腾,还差点把自己给滚到床下,最后也只好将他捆在了床边的架子上。 “殿下,殿下!?” 宋重云毫无意识。 萧秦霜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不禁捏紧了拳头,虽然一开始她也不喜欢这个幽王,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能感觉到这个人与传闻中完全不同。 况且,她亦能感受得到,眼前的人对于他兄长的意义,与常人不同。 此时兄长不在,萧秦霜只能盼着自己能帮兄长看顾好这个殿下。 萧秦霜叹了口气,将佩剑放在一旁,站起走到桌案旁边,刚想要给宋重云倒一杯水,忽然门外传来了声响。 然而此时才不过是寅时三刻,门外到底是何人? 萧秦霜十分警觉,只见她灵巧的转身后,手腕一挑,便拿起长剑横在了身前,那双星眸紧紧盯着大门,压低声音喝道:“谁在外面?” “是我。” 闻言萧秦霜才舒了口气,这声音她已然十分熟悉,正是当今内阁首辅大臣杨疏。 只见他一身烟灰色的袍子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扉,从露出的缝隙当中,向内张望,目光落在萧秦霜身上时,顿时变得温柔了起来。 “秦霜?将军不在吗?你为何在这里?” 杨疏刚要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视线却触及被捆在架子上的宋重云,不禁脸色大变,眉心紧蹙,喝道:“你怎么敢捆着殿下?不要命了吗?” 说罢,他大步流星向内走,伸着手想要给宋重云解绑。 萧秦霜眉尾轻挑,银亮的长剑径直横在了杨疏的脖颈间,“别动!” 她并没有急于解释什么,而是反问道:“你此时来这里,又是因为何事?” 杨疏被她的剑吓住,向后退了半步,看看宋重云又看看萧秦霜,缓缓才道:“杨某听闻前方齐河河水暴涨,冲毁了春晖桥,所以才想来问问将军作何打算,哪知……” 他无奈的撇撇嘴,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推了一下横在自己脖颈上的长剑,“那你呢?秦霜姑娘又为何深夜在此?” 萧秦霜星眸眨了眨,噙着一缕笑意挪开了长剑,她道:“我本来是有些私事想要找兄长的,但是我来的时候兄长便已经出去了,正巧碰到大夫正在给殿下诊治,他又嘱咐我需要如此……”她望了望已经昏睡过去的宋重云,接着说道:“既然兄长不在此处,你便先里去吧。” 杨疏顿了顿,道:“想必将军不久便会回来,杨某还是在此等候吧,也陪陪姑娘,万一有什么事,说不定也能帮的上忙。” 萧秦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哼,心中默道:一个文弱书生,还帮忙呢,大约是帮到忙吧!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门外再次传来声响。 萧知非急促而归,推门进入时一眼便瞧到了床上被捆绑的宋重云,他浑身湿漉漉的还带着外面的水气,却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寒意,让人不禁害怕。 “谁干的?!” 萧秦霜愣怔了一下,刚想说话,一张嘴却被杨疏抢了先,只听他说道:“将军莫急,是杨疏所为……” 那最后一个字还未曾说出,便觉得胸膛一阵剧痛,萧知非早已抬脚将他踹到,瞪着他的眼睛里仿佛要杀了他,“尔等怎敢!?” 萧知非一把抱住宋重云,从萧秦霜的身上急速抽出长剑,直指杨疏面门。 萧秦霜赶紧挡在了杨疏的面前,眼神明显有些慌乱,她解释道:“兄长,不是……” 她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背后被人拉住,用力拽了拽她的衣角,她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兄长,是冯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一定要捆住殿下的,否则怕会伤害到殿下。” 听她这样说,萧知非眼神中的杀意才散了一些,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颤抖,大约是极为不舒服的样子,又看到旁边的桌案上还有喝完的药碗,面上的神色才缓和了一些,道:“云儿到底是怎么了?” 萧秦霜见他语气缓和,这才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道:“大夫说他是……中毒了。” “什么?中毒?” 第76章 第 76 章 徐阳怪事一 宋重云是在第二天晌午才醒过来的。 他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而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却脑袋里一片空空。 不过对他来说,一睁开眼睛却能看见萧知非陪在他身边, 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宋重云整个人又往萧知非怀里凑了凑, 大约是动作大了些, 萧知非很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指尖用力的捏紧了宋重云的肩膀。 “回来了?” 宋重云干脆直接滚进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仰着头。 “是,回来了。”萧知非眉心一颤,将人拥的更紧了几分。 宋重云伸手, 去抚平他的眉心, “好像不高兴?是不是齐河那边的情况不是很好?” 萧知非没说话,他淡淡的问道:“饿了吗?昨晚折腾了那么久, 肚子里应该很空了吧?” 本来别人不说,宋重云还不觉得,他这样说宋重云倒是真觉得有些饿了,他点点头道:“确实饿了,嘴里还发苦, 想喝点甜的润润口。” 萧知非便着人准备了吃食, 二人刚坐下, 就听见杨历久来报:“将军, 殿下,陛下要召见二位。” 一口甜粥刚送进嘴里, 宋重云顿了下,不禁脱口而出:“这么早?” “是。” 宋重云有些不愿意,但也知道非去不可, 便不情愿的放下汤匙,刚要起身,却被萧知非按下。 他唇角微扬,笑了笑:“你吃饭吧,我自己去就好。” “可……”杨历久闻言刚开口,却被萧知非抬眼时的目光给吓了回去,不敢再多说什么。 宋重云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他笑着试探:“真的可以?” 萧知非点点头,笑着摸摸他的头顶,示意他好好吃饭,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交代英月好好看护,如果有什么情况就去找杨疏,说完这些才跟着杨历久走出了这个院落。 出了大院,杨历久才开口道:“将军,这会公主和徐阳府的长史、参军都在陛下跟前。” “参军?” 大奉朝的参军为五品下,一般是不能面圣的,如今听闻徐阳府参军在陛下面前,萧知非多少还是有点惊讶。 “是,听闻是关于齐河附近村落中的一桩怪事。” “与朝晖桥可有关系?” 他本以为陛下召他去,是问询与行程有关的事情,但眼下看来,似乎并不是。 杨历久摇了摇头。 萧知非没再问话,二人脚下步子快,不一会的功夫已经到了庆元帝休息的院落。 庆元帝在上座,菡月公主则是坐在右边为首的位置上,下面跪着两个人,看朝服的制式,应该是徐阳府的长史和参军了。 萧知非泰若自然的走了进去,对着庆元帝行礼,“给陛下请安,给公主请安。” 庆元帝看着是他,花白的胡须动了动,笑着道:“萧爱卿来了,快上座。” 待他刚刚落座,庆元帝便紧接着说道:“你二人将刚才所说之事,再说与萧将军。” 长史先说:“禀将军,有下人来报,说是在齐河附近的闫十村一带,发现了些怪兽的行迹,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该惊动陛下,但是卑职听闻陛下一行回京要渡齐河,如今齐河河水暴涨,冲毁了春晖桥,若要是想渡河,需要向上游走,到顺一府方才有官渡,且顺一府境内的齐河河面较宽,水流平缓,也最是安全。” 萧知非端起旁边小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道:“那与这怪兽有何相关?” 一旁的参军立马说道:“那怪兽所在的闫十村,正是要去顺一府的必经之路。” 萧知非点点头,又问道:“所以二位来报此事的意思是……?” “是希望陛下去顺一府能绕路,避开闫十村。”长史垂头禀告。 萧知非长眼微眯,冷声重复:“绕路?” 哪知那参军却说:“将军,不若您派些人马,与卑职的手下一同,去闫十村一带捕杀那怪兽,永绝后患。” “不可。” 说话的菡月公主,她杏眸一抬,轻拍桌案低声喝道:“皇祖母忌辰已经不足月余,清缴怪兽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再说我们还要去顺一府坐官渡船,哪有功夫去捕杀什么怪兽?!不可,绝对不可!” 萧知非低笑,再抬眼时眸中深邃,他道:“捕杀个怪兽能耗费什么功夫?” 菡月公主抬眼看他,语气依旧严厉:“萧将军虽然神通广大,英勇无比,可是面对怪兽,怕也是没有那么得心应手吧?前些日子不就被一只老虎给吓得掉到了池子里,难道忘了吗?” 萧知非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也对,萧某武力不行,不能空手打猛虎,那便听公主的,绕路而行吧。” “不可啊!”那参军闻言脸上一白,脱口而出,说出后又觉得失礼,赶紧跪地磕头道:“将军若是走了,以后这怪兽更是无人能除了,定然还会祸害一方的。” 庆元帝突然开口,问道:“是何怪兽,竟让你这掌管一州的参军如此恐惧?” 那参军赶紧回答道:“听附近的农夫说,是一个金毛巨兽,身高八尺,凶狠无比,身披铠甲,常常跑到村落里偷牲口,最近更是将闫十村的孩童也一并偷了去,村民恐惧万分。” “铠甲?” 萧知非眸色愈加深了,其他都还好说,但就这个铠甲,确实奇怪。 “不管是什么怪兽,都与我们此行无关,父皇要尽快回京,还是绕行更为妥帖,如若萧将军不放心,护送陛下回京之后,再来剿灭怪兽也不迟啊,再说……”菡月公主冷声笑道:“谁人不知我们萧将军冷血冷情,又怎么会在意什么怪兽伤人这等小事?” 萧知非虽是笑着,但他的眼神里却暗藏寒意,就连坐在上位的庆元帝也感觉到了,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半眯着眼睛,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缓缓说道:“不如这样,朕这几日赶路也有些累了,不如就在这徐阳府休息五日再继续赶路,至于休整期间,萧将军是想去剿灭怪兽还是查探前路,朕就不管了,朕乏了,你们都退了吧。”- 萧知非刚走出院落,便听到旁边有人小声呼唤,他转身查看,看见冯宝儿藏在树后在召唤他,便走了过去。 “将军,昨夜之事秦霜小姐可否都跟您说清楚了?” 冯宝儿压低声音,他手里还捧着一碗药汤,看样子应该是要去送给庆元帝服用的。 “嗯,说云儿是中毒了,可查明是什么毒了吗?” 冯宝儿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卑职才疏学浅,对毒之道一向不甚熟悉,怕是帮不了将军了。” 萧知非眉心紧蹙,他今早看到宋重云状态好了许多,以为不甚重要,竟没想到冯宝儿说他医治不了。 “那太医孟溪可能医治?” 冯宝儿又摇摇头,道:“他怕是也不行的。” 冯宝儿看到萧知非脸色大变,赶紧又说:“将军莫急,卑职打听到我三叔婶此刻也恰好在徐阳府,她一向擅长用毒解毒,不如您带着殿下去找我三叔婶一试?” “也好。” 冯宝儿舒了口气,从袖带中掏出一个小纸条,递到萧知非的手上,道:“这上面有地址,将军去了只管报上我的名字,三叔婶自会帮忙。” “好。” 萧知非转身欲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这么多日让你扮侍女,辛苦了。” 冯宝儿闻言几乎愣住了。 他看着萧知非走远的背影,感觉喉间堵了什么东西,怪难受的。 相识多年,他自然了解萧知非的心性,知道他并非什么大恶之人,不过是因为从前的那些仇恨,才心性大变,看起来如此冷漠,如今,仿佛萧将军心中的那团万年寒冰已经开始悄然松动了- “将军,这个大夫怎么不在医馆里,住在什么酒楼里呢?到底是不是大夫啊?” 杨疏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他本就长得温润如玉,再加上他自带的书卷之气,走在大街上,引来了不少姑娘家的侧目。 萧知非没有回复他,倒是萧秦霜先开口说道:“冯大夫家里世代行医,总比你个书呆子懂得多吧!” “不是……”杨疏闻言眉头皱了皱,无奈的摊开手,“我怎么就是书呆子了?再说,我不读书怎么考科考,我不考科考,怎么在朝堂给将军办事啊!” “那你现在就是毫不避讳,正大光明的要告诉所有人,我就是跟萧将军是一伙的,对吗?” 萧秦霜白了他一眼,继续跟着萧知非的步伐。 “我杨某人就是不告诉别人我是将军的人,难道别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吗?再说我……” “到了,就是这,元宝楼。” 萧知非仰头看看那牌匾,伸手拉住宋重云的手,一同上了台阶走进了酒楼里。 他们找到酒楼最好的位置,坐了下来,又让店小二去唤冯宝儿的三叔婶。 几人点了些酒菜,便在这里等着, 不一会,便有个装扮十分美艳的妇人,从二楼走了过来。 “您是萧将军吗?” 那妇人一走近,便径直盯着萧知非去看,她眉眼画的十分精致,唇上的胭脂颜色艳丽,趁着她的肌肤愈加白皙。 杨疏代为回答:“正是萧将军。” “从前只听说宝儿是随兄长从军,在军中当了个军医,哪知这将军竟是如此年轻俊俏,怎么也不像是能在战场杀伐的人呢!” 她说完笑了起来,目光看向一旁的宋重云,又是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哟,这公子更是俊美,真是让烟子我开了眼了。” 萧秦霜长眉一横,道:“大夫先给病人看病吧。” 那个叫烟子的妇人又看向宋重云,望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是这位公子中毒了吧?!” 第77章 第 77 章 徐阳怪事二 “唤什么大夫, 叫我烟大娘就行。”她神色淡然,眉梢上扬,说话的时候顺手拉住了宋重云的手腕, 指尖重重搭上。 众人见她神色愈加深重, 都屏住了呼吸, 不再出声。 然而就在这时, 旁边那桌吃饭的人交谈之声也随即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昨夜徐阳府的粮仓仓门被人撬开了!” “粮仓被盗了?” “那倒没有,昨夜大雨,长史大人怕粮仓被淹,派了人去查看,查看时那盗贼正在开内门的锁。” 杨疏眉心一蹙, 望向萧知非, 却见萧大将军手中捏着茶杯,不动声色。 正在这时, 烟大娘忽然“哦”了一声,抬高声音道:“确是中毒,只是这毒有些稀罕,不像是中原之物,倒是西南之地所传, 我心中约莫有了些主意, 但是解药怕是还要再寻一寻。” 她抬眼发现桌上众人神色紧张, 赶紧笑道:“你们也不必这般担心, 这毒虽然难解,但好在不致命, 且这公子中毒不深,只是……” “只是什么?”萧知非双眼微眯,气氛一下子又有些沉重起来。 “只是毒发时, 公子怕是要遭些罪的,我一会开个方子,毒发时给公子喝下去,能让他舒服一些。” “解药要多久才能寻到?” 烟大娘想了一下道:“约莫三四日便可,只有一味药材有些难寻。” 萧知非抿了抿嘴角,道:“若是有难事,去驿站寻我们即可。” 烟大娘起身,笑着与众人道别,临走时小声说:“诸位虽然看起来便是神通广大之辈,但老妇有一言,这徐阳府不太平,怪事也多,入了夜你们就莫要出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杨疏起身相送,行礼道:“多谢烟大娘提醒。” 临行前,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萧知非一眼。 待她走远,杨疏才低声道:“将军,有人要盗抢粮仓之事,您可知晓?” “不知。”萧知非垂着头,伸手替宋重云抻平衣袖,“今日见到徐阳府长史,也未曾听他提及此事。” “这徐阳府确实怪事颇多。”萧秦霜抿了口茶冷笑。 “不如将军咱们还是早早离开此地,免生后患。”杨疏建议道。 萧秦霜抬眼扫视,目中含着几分讥笑,“杨大人位列中书省,竟然对江山社稷这般漠不关心,徐阳府粮仓可是这西南之重,若是真有事发生,恐怕西南不太平了啊!” 杨疏面上有些发红,急着解释道:“如今陛下在徐阳府,若真有差池,怕是最先牵连将军,杨某也是为了将军思虑,不若先将陛下送回金陵,再来解决这徐阳府的怪事也不迟!” “以我所看,你就是怕了。” “萧姑娘你……!” “好了。”萧知非猛然出声,道:“陛下今日说要在徐阳府休息五日再走,这期间杨大人可暗中查探粮仓之事,我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兄长,我也要去!”萧秦霜看了看杨疏,又看向萧知非。 萧知非叹了口气,道:“随你,只是务必注意安全。” 几人一路无语,回到了驿站,之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忙碌去了。 宋重云颇感意外的是,萧知非竟然没有出门,而是陪在了他的身边。 “将军不是说徐阳府不太平吗?为何还在驿站中待着?”他将手中的一颗杏干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这杏干是冯宝儿刚托人送来的,十分安全。 萧知非放下手中的奏疏,看着宋重云,道:“就是不太平,才要守着你。” 宋重云吃吃笑着,刚想再调戏他一番,却听门外有人来禀报。 “将军!” 萧知非也收了笑意,正色:“进来。” 来的是杨疏,他神色有些局促,宋重云一眼便看到了他手中拿的箭矢。 “将军,卑职与秦霜姑娘去了粮仓,在附近找到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将那箭矢递给萧知非。 萧知非接过箭矢,在灯下仔细查看。 “这并非官制箭矢,应该是民间所打造。”萧知非摸着那箭头和箭杆相连接的地方,忽然指尖停在某一处,他在灯下细细查看,指给杨疏道:“这里,有铁匠铺的刻篆。” “殷家铁铺?”杨疏不自觉读了出来,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箭矢是在粮仓附近的围墙上发现的,不知是否是盗贼所遗落之物。” “还有其他发现吗?”萧知非问道。 杨疏想了想,答道:“卑职在走访中,听闻一件怪事。” “怎么又是怪事?”宋重云撇了撇嘴,嘟囔着:“这徐阳府还真是怪事不断。” “徐阳府紧挨着渡河的春晖桥,往来常有外地之人,但大都说大奉官话,不过近些时日,徐阳府出现了一些南理之人,都说是经商从徐阳府经过,按说徐阳府与南理国相距甚远,往常也不曾出现,所以百姓都觉得稀奇。” “又是南理国。”宋重云在唇边仔细咀嚼,他望着萧知非问道:“南理国商人这么多吗?这到底是个什么国啊?” 杨疏赶紧解释道:“南理一向多农事,轻商人,所以突然出现这么多南理商人,还做大奉人装扮,确实奇怪。” 萧知非思索一会,道:“你和秦霜暗中再去查探,莫要暴露身份,最好能试着接触一些南理的商人,看看他们要去何处做生意,做的是什么生意。” “是。” 杨疏刚退到门口,又听见萧知非说道:“把英来和杨历久都叫进来。” “是。” 不一会,英来和杨历久随即进入房间之内。 “你二人去闫十村探探,看那里到底有何奇怪之处,尤其是村民所说的怪兽,寻一寻它们的出没之处。”萧知非吩咐道。 那二人领了命令,急匆匆的便出去了。 看着屋里的人都散去了,宋重云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走到萧知非的身后,环住他的脖颈,贴在他的耳边轻语:“你可是想去查探这个殷家铁铺?” 萧知非没说话。 宋重云一只手托着他的脸颊,将人扭了过来,道:“那我也要去。” “可是你……”萧知非望着对方的眼睛,有些犹豫。 宋重云还有毒未解,若是在途中毒发作了,该如何是好? “那我在这里要是毒发作了,怎么办?”宋重云一下咬住萧知非的嘴唇,轻轻磨着,“你把人都支走了,所以你要照顾我。” 说完,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亲了上去- 宋重云和萧知非穿了便装,他自己还戴了一顶幞帽,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相貌。 只是他们在街市上一路打听,几乎找遍了,却也没找到有铁铺的名字叫殷家铁铺。 “难道是其他地方所锻造,不是徐阳府?”宋重云坐在街边的小摊上,要了一碗茶,一边喝一边琢磨。 “不像,能锻造兵器的铁铺不多,且箭矢这种兵器在过城门时,都会被查缴,若是从外地带来,是无法进入徐阳府的。”萧知非神色淡然,他望了望这街上的行人,忽然站了起来。 宋重云一怔,还没来得及去问,便见他走向了街边的一个猪肉摊,不知他问了对方什么,不过一会功夫又折返回来。 “果然如我所料。”他眉梢微挑,唇角淡淡一笑,“看来咱们只有入夜再来了。” 宋重云不解,问道:“为何是入夜?” 萧知非拉了他的手,起身,一边走一边道:“有些店铺,白日里是不做生意的。” 说完还不等他发问,又道:“咱们先去吃饭,顺便你将药喝了。” 宋重云:“……好苦。” 一直等到入夜之后,宋重云吧嗒着口中的苦涩之味,被萧知非拉了出来。 “你为何当时想到去问猪肉摊?”宋重云在酒楼里要了一壶山楂梨汁,这会猛喝几口,想着能冲淡口中药的苦涩之味。 萧知非低声道:“卖猪肉必要一把好刀,我便去问他这徐阳府哪家铁铺所制的刀最好,他说了几家铁铺,最后又说若是想要锋利的好刀,非殷家铁铺不可,只是这殷家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白天不开门,只有夜里才开门接客。” 不得不承认,萧知非还是挺有脑子的。 “看来萧大将军不只是打架行。”宋重云莞尔一笑。 萧知非忽然停下脚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我在床上不行?” 宋重云脸红成一片,热的不像话。 幸好,他们下一刻就看到了殷家铁铺的招牌。 只是,刚一走进这铁匠铺里,就听见了争吵之声从后院传了出来。 “殷家的名声都毁在你的手中,将来你如何有颜面去见祖宗?”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难道给杀猪的打几把刀,给杀鸡的打几把短匕,就算是有名声了?我如今所做之事,才是将殷家家传发扬光大,你个妇人不要在这里碍事!” 几声争吵之后,忽见一老妇从后院之门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看见萧知非和宋重云,脸上一惊,道:“你们怎么今日就来了?还未到日子!” 那后院之人闻声也跑了进来,只见那铁匠赤着上身,肌肉横发,看见他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神色慌张,从一旁抽出长刀,喝道:“不对,你们不是他的人!你们是谁?” “他?”萧知非眉心微微一动,眼尾上挑,道:“他,是谁?” 第78章 第 78 章 徐阳怪事三 萧知非眸色郁深, 在黑夜中宛如猛兽一般,他脚下一转,将宋重云护在身侧, 望向来者。 “你们是谁?今日铁铺不做生意, 你们走吧!” 那男人虽然手中握着长刃, 但仍能感觉到萧知非身上的那股气息, 不免有些畏惧,咬了咬牙喊道:“二位恕不接待了!” 萧知非见他要回去,随即侧身一挡,垂着眼睛淡笑道:“他,是谁?” 男人被他挡了去路, 心中颇为不爽, 整个后槽牙都在用力,“你管不着, 快滚出去!” 宋重云手指紧紧捏着萧知非的腰部的衣衫,在其身后露了个眼睛,小声道:“你开门不就是做生意嘛?哪有店铺让客人滚的道理?” 男人显然很不耐烦,也并不打算与他们二人多做纠缠,往后退了半步, 道:“你们快出去, 今日我这铺子不做生意。” “今日这生意, 你做也得做, 不做也得做。”萧知非又向前进了半步,看样子也不想让却。 “你们……!?”铁匠闻言猛地抬眼, 肩上露出的肌肉也明显更紧绷了,鼓得像个锤子。 剑拔弩张之间,一开始出来的妇人见着此景赶紧颤颤巍巍走了上来, 道:“二位莫要生气,小儿也是心急,才会口出狂言,二位客官请见谅啊!” 宋重云看了那妇人一眼,又看看萧知非,小声道:“倒是个知礼的妈妈,怎么儿子这般粗鲁无礼……” 萧知非垂眼望了望,唇角微微上扬,道:“殷家铁铺可能锻造箭头?” 铁匠听着“箭头”二字,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正常,摇头否认:“不能,小铺只打造菜刀、农具,箭头是官制器物,我们造不了。” “是呀,二位客官我们这小铺造不了箭头,您二位另去他处寻吧!”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匿,忽然传来声轻笑,之间萧知非半眯着眼睛,望着那铁匠,眼神里的深意却讳莫难测,“哦?那这是什么?” 他一边说,一遍缓缓从身上拿出枚箭矢,放在掌心之上,道:“这难道是别家所制,刻得殷家铁铺的名字,为了嫁祸与你?” 那铁匠明显惊了一下,想来若不是夜色昏暗,定然是脸色惨白,他伸手就要去碰那箭矢,“你们从哪里弄得?” 萧知非笑着缩了掌心,道:“徐阳府粮仓。” 那妇人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磕跪在地上,哭丧着哀嚎:“我就说不能造这些东西,你偏不听,眼下可怎么是好啊!?” 倒是那铁匠轻吐了口气,一把扶住了他娘,又抬起头盯着萧知非,道:“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 萧知非撇撇嘴,道:“所以你是要在这里聊吗?” 那铁匠丧着脸想将他二人请进后院,但萧知非与宋重云并未动身,只是摆摆手,道:“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铁匠眉心略舒展,问道:“什么交易?” 萧知非淡笑着与他说了几句之后,便与宋重云一道离开了此铁铺。 那妇人本是去倒水,回来见着人都走了,便问道:“这就走了?说什么了?” 那铁匠叹了口气,道:“娘啊,您就别问了,这次咱们算是摊上大事了……” “啊……” 那妇人手中的粗糙茶具,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碎成几块- 第二日入夜,宋重云又被萧知非拉到了殷家铁铺附近。 只不过这一次,来的不止是他们两个人。 杨历久带的人层层叠叠将殷家铁铺里里外外围得密不透风。 看起来就是像是要抓住什么重要的大鱼。 宋重云很想开口去问,但是他一转头,就看到萧知非那张脸,冷得不像话,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自从那日从这个殷家铁铺回去之后,宋重云也不是没问过对方,到底做的什么打算,但他发觉萧知非这次的态度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太相同。 他的心情似乎更阴沉了,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刚相识时一般。 “为何总是看我?” 这次先开口的是萧知非。 宋重云酝酿了一会,才缓缓说:“你是不是猜到背后之人了?” 萧知非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才掀掀眼皮,道:“没有实据,只是猜测。” “与宫中之人有关?” 这次,萧知非彻底没再说话了。 宋重云也没再追问。 他转过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门楼里有几个人影,没多久那人影便向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然而这一次,宋重云却看得十分真切。 这些人衣着颜色都十分详尽,夜色中极难看得清面容,但是唯有隐在中间的一人,似乎是腿脚有些不适,走路的时候跛着,虽不是很严重,但他个子高,在人群里一眼就望到了。 宋重云并不是很确定,那样的体态他似乎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与他也只有几面之缘,可他看起来淡泊又质朴,如何也无法与今日之事牵连上。 他更多的是怀疑自己想错了。 “是不是很像?” 萧知非突然说话,还是把宋重云吓了一跳。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宋重云说完又觉得不太对,这样看并不是自己看错了,萧知非也觉得此人和某个故人是很像的。 萧知非轻扯了他的袖子,道:“走,跟上去。” 那几人径直往铁铺里走,萧知非则是先一步拉着宋重云闪进了铺子里。 等那几人进了铺子的时候,正好看见宋重云他们在与铁匠说话。 “你说不锻造兵器,那你炉子上锻的是什么?” 铁匠假装没看见有人进来,手中烧的火红的铁器刺啦一声,扔进了冷水中,顿时冒出阵阵烟雾,如行云流水一般操作之后,他才垂着头说道: “那是给贵人所制,别在这里添乱,快些出去!” “你这是狗眼看人低,怎么我们就不是贵人了?” “走走走,别在这里胡闹,今日我还要给贵人交货,若是耽误了,你二人可赔不起。” 宋重云与萧知非背对着,此刻才听见身后有人发出声音。 “殷铁匠,东西做好了吗?” 那铁匠一惊,赶紧抬眼去看,马上换了一副神情,道:“好了好了,就等贵人您来拿呢!” 说话的人扫了一眼萧知非和宋重云的背影,有些低沉的说道:“我不是说过,这几日你这店铺就不必开门做生意了,我自会将银钱奉上,你是有钱都不会赚啊!殷铁匠!?” 铁匠赶紧赔笑道:“我自然听了贵人的话,没有开门做生意,只是这二人听闻我家店铺手艺好,一定要我给他们打造利刃兵器。” 那些人大约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不耐烦的说:“那就赶紧打发走了,莫要坏了正经事。” “是是是,贵人。” 那铁匠转身便对宋重云他们说道:“二位先走吧,本店铺不做生意了。” 萧知非极淡的笑了一下,道:“哦?我倒要看看是何贵人啊?”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本就玉面的脸上,因着这个冷意十足的笑,变得阴森可怕了起来。 然而身后那些人,看着他的这张脸,也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意想之外,不过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个人,倒是反应的很快,他挺了挺胸脯,从衣袖里摸出几两银子,伸手就要往萧知非的手心里放,一遍放一边说道:“拿着银子赶紧滚蛋!” 萧知非抿嘴看了看手心上的纹银,笑得更深了。 很显然这个人是不认识他们的,但是有人已经在他二人转身的时候,便认出了他们,随即立刻将脸遮住,转身就要往外跑。 哪知还没跑两步,便听见宋重云喊道:“三哥,是你吧!?” 那人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了神,没有耽误任何时间,急速的向门外移动。 “三哥!” “我知道是你!” 三皇子也只是跑了几步而已,就被门外涌进来的兵士团团围住,而屋内的人见此状也抽出了藏在身上的兵器。 “你们到底是谁?” 为首的男人试图向前蹭,被萧知非抬起一脚踹到了角落里。 “将这些贼人统统拿下!” 三皇子也知道自己跑不出去了,捏在手中的刀有些吃力,他终于转过身,眼睛直直落在了宋重云的身上。 “六弟。” 宋重云的视线与他相交,多少有些不可置信。 “三哥,你为何……会……?” “会与他们一起,买箭矢?你想问这个对吗?”他的眼睛仿佛是一片宁静的湖面,没有波澜起伏,也没有任何情感的涟漪。他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既不炽热如火,也不冰冷如霜,只是那么淡淡地、平静地存在着。在这双眼睛里,你看不到欲望的火焰,也读不出内心的挣扎,只有一片深邃而平和的宁静,仿佛能够包容世间万物,却又对一切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三皇子那略显木讷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双质朴无华的眼睛。这双眼眸,仿佛未经尘世雕琢的璞玉,透露出一种难能可贵的纯真与淡然。宋重云凝视着三皇子,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诧异——在那双眼睛里,他竟寻不见丝毫的急躁与慌乱,仿佛无论周遭如何喧嚣纷扰,都无法在这片宁静的湖泊中激起半点涟漪。 有那么一刹那,宋重云甚至开始怀疑,三皇子此刻置身于此,是否只是命运不经意间的一次巧妙安排,让他以一种近乎超脱的姿态,静静地观望着这个世界。三皇子的眼神中,没有世俗的急功近利,也没有面对未知时的恐惧与不安,只有一份难以言喻的平和与从容。 但,恐怕一切都比他想得更复杂。 “六弟,你不该回来的。”他笑得很轻,轻的就像是一片羽毛一般,但他笑得又很诡异,让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 “这京城你离开了,还能保住性命。” 第79章 第 79 章 被困牢底 “可惜, 你非要回来。” 三皇子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慌张,反而多了几分镇静,他不再躲避, 而是迎着宋重云的目光, “六弟, 他们都说这次回来你变了, 只是我觉得你只是学乖了而已,但是那种对兄弟的轻视,还是一如从前。 ” “我并没有……” 宋重云不禁开口,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便听到三皇子又继续说道: “你的疑心还是如从前一样, 那罐子青梅, 你竟然没有吃?要知道对于泛恶欲吐之人来说,该是抵住了多大的诱惑的啊!” 他说话的时候, 眼睛里透出的惋惜之色,让宋重云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那罐子青梅果然是被他动了手脚。 当初自己还那么信任这个三皇子,认为他身有残疾又与世无争,与其他那两个哥哥都不同。 “你怎知我泛恶欲吐?” 宋重云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也突然懂了,他的眸子上扬, 声音低沉:“所以从一开始, 我的不舒服就不是什么晕车, 而是你动的手脚?!” “你才知晓此事吗?嗯……让我想想……”三皇子一改他在庆元帝面前的唯唯诺诺的样子, 眼神里泛出如狐狸般的精光,“是有人将你保护的太好了, 什么都没告诉你,我说的对吗?萧大将军!?” 宋重云神色微愣的转过头,望着萧知非, 心下又起了几分感激之情,不免鼻头微酸,眼见着眼泪又有些忍不住,却突然被对方伸过来的手紧紧握住。 三皇子遥遥看着他们,眼神却落在他们紧密相牵的手上,竟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 然而他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一瘸一拐的样子,完全与正常人无异。 宋重云眉心紧皱,这才明白原来他的残疾都是假的。 萧知非发出轻蔑的笑声,道:“三皇子现下是装都不肯装了?” “哦?”他歪了歪头,笑的比萧知非更像个阴鸷的反派,他道:“看来萧大将军早就知道了呢!?不愧是萧家军的主帅!” “宋重禾你也知萧家军名声在外,竟还敢作茧自缚,谋乱于此,岂不是找死?” 萧知非直呼三皇子名讳,声音洪亮,只见他的话音落下,门外便又冲进来一群萧家军,手中明晃晃的兵器直指庭中诸人。 但是宋重云却没有在三皇子眼中看到惊慌,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果然,三皇子看到周围的动静,只是很轻很淡的扯了扯嘴唇,挑着眼睛望了望旁边的同伴,继而道:“既然被你撞破,本王又何必再继续隐瞒下去?萧知非,你不会以为就这几个人,就能把我们怎么样吧?” “三皇子可以试试,看看萧某能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萧知非说完抬起手,微微勾了勾,萧家军又向内逼近了几步。 庭中众人不得不又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人挨着人。 宋重禾忽然大笑,“萧知非,不知你有多少年没见过你的父母了呢?让本王算算,应该有十年了吧,不知你是否想念他们呢?” 宋重云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团黑影如雾气一般飞了出去,在落下的时候,萧知非手中已经握了剑,剑刃直贴在宋重禾的脖颈上。 他压低声音:“你把他们怎么了?” 宋重云这才后知后觉,为何三皇子会无端提到了萧知非的父母,怕是人已经被他扣押了起来,想到此处,他才觉得三皇子这一番谋划,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己竟一直毫无察觉。 宋重禾的脖颈上已经冒出一层细细血珠,他额间也疼的渗出冷汗,但是那张脸上却依然神色镇定,毫不慌张。 “你可以杀了我,那样你会很快见到他们的……” “尸体。” “萧大将军。” 那声音并不大,但是萧知非听得很清楚,就连宋重云都一样能听得很清楚。 “你敢威胁我?” 他贴着三皇子宋重禾的耳边,狠狠地说。 “不敢,只为自保而已,若是萧大将军和萧家军对我们此次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萧老将军和夫人,自会安全无忧,若是萧家军有任何举动,那……” 他的手指轻轻推了一下剑刃,仰头向侧后方,望着萧知非的眼睛。 宋重云从未看见过萧知非有这样的神色,他的心口也跟着泛起了酸涩。 萧知非的过去他是知道的,也明白他对于父母的珍重,他并非世人所说的那种阎罗恶煞,他所表现的冷漠无情,都是他的伪装,他的保护。 他想保护的,是他的家人。 他放不下的,是萧家的仇恨。 本以为远离京城的父母,虽此生无法再相见,但是,至少可以平安,如今却有人将他的父母推进了这一滩浑水之中,他怎能不恨,不狠? 萧知非恨不得将眼前的人一剑封喉。 但他…… 然而,萧知非根本没机会恨,因为他会更恨! 就在几个人的精神都集中在三皇子那几句话上的时候,忽然在身后,冒出了一双手,极其迅速的将宋重云卷到了旁边,他还没看清是谁,就突然脚底下一空,所踩的的地板突然消失,自己径直掉了下去。 他想大叫,想呼救,可周围泛起的尘土直接堵住了他的咽喉,他被呛的无法开口,而且,他还在继续向下坠落。 仿佛是玄幻小说里的无底洞一般,深不见底。 好不容易落了地,疼的他感觉筋骨都快断了,结果却又开始沿着斜坡向下滑,根本不受控制。 这一下,又是磨得他双腿又麻又痛。 宋重云感觉自己下一刻就得死在这个洞里了。 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宋重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面仿佛自己没有穿越,还是在那个科技发达的现代,他又回到了校园里,拿着画笔在画画……除了,画的很丑很丑。 丑到,他被突然惊醒。 “不!” 睁开眼睛,一时间他还有些无法回神,既没有什么学校,也没有丑到离谱的画作。 渐渐适应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应该是身处一间地牢里。 “孩子?!” “你醒了?”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中年妇人,地牢间光线昏暗,宋重云看的并不清楚,只觉得她眉眼十分温柔,看得出曾经是个极其美貌的女人,岁月也只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丝痕迹,平添了更多的优雅和温柔,一下子就让宋重云的戒备之心松了大半。 “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又向四处游移,仿佛想要找到更多的有用信息,但,这地方实在简陋,除了眼下他躺的这张草垫子之外,便无其他的东西了。 只是在暗处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然而还没等这美妇人回答他的问题,便见那角落里的人突然冲了上了,问他:“你是否是萧府的人?” 宋重云恍惚了一下,道:“萧府?我……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丈夫说话怎得含含糊糊……” “哪有你这样心急的?孩子才刚醒来,又不识得你,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美妇人轻轻推了对方一下,几分嗔斥,又转过头对着宋重云,轻声道:“孩子你别害怕,他只是声音有点大,看着很凶,其实挺温和的。” 温和? 宋重云暗自吐了吐舌头,心想这男人虽是五十多岁的样子,但说话中气十足,怎么也看着与温和没什么关系的样子。 那美妇人见他状态好了一些,便又问道:“孩子,你可认识萧知非?” 宋重云盯着那夫妇游移上下又看了看,才轻轻点了点头。 美妇人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他还好吗?是不是他遇到什么事了?” “敢把我们从兴元绑到这里,我看他们是想造反了吗?” “你别急,让这孩子先说。” 宋重云算不上聪慧,但也能从他们的字里行间听出一二,此时辨别出了他二人的身份,应该是当日萧府受难时,被贬罚至兴元的萧老爷子,名义山担着川陕总督的职务,然而却被勒令此生不能踏入金陵城,永世不能与萧家人见面。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半晌才道:“您是萧总督和夫人吗?” 萧夫人点了点头,眼中似是噙着泪珠。 宋重云赶紧行了对长辈的尊礼,道:“我是宋重云。” “什么?你是幽王殿下?” 那双想要托起宋重云的手,忽而停在了半空中。 想必兴元虽远,但对于二人的有关的事情,他们也略有听闻。 “你……不是应该和非儿在一起吗?怎么会被人抓到这里来?”萧夫人面色惨白,忽而大惊失色捂着嘴,“难道是非儿出事了?” 宋重云赶紧上前,一边宽慰一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萧老爷子夫妇二人听完之后,才面色缓和了一些,捂着胸口,道:“所以抓我们的人是三皇子?” 宋重云点点头,说道:“应该不止。” 他从刚才在地面上的拉扯之间,已经听出了那三皇子背后一定海林更有其他人,只是暂时还未浮现出来。 “难道是二皇子?”萧老爷子猜测道:“要不就是四皇子?” 宋重云摇摇头。 显然他们远在兴元,还未听到关于那二位皇子的事情。 老爷子挥一挥手,道:“不管这些,眼下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能出去的好?” 宋重云赞同的点点头,可是他又环视一周,感到有些绝望,道:“这里似乎是地底?可有人看守?” “没有,也不需要人看守,此处只有这一间牢房。” “那可有人会送饭食?” 萧老爷子猛地仰起头,望着宋重云,似乎也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道:“细细说来。” 第80章 第 80 章 渐渐浮出水面 即便是在战场上, 萧知非也没吃过这种亏。 当那股子黄烟扬起,他的云儿消失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些残影。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什么都抓不住。 萧知非只一转身, 就要飞扑向三皇子。 宋重禾反应极快, 直接扯住旁边一个男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咔嚓。”一声,那男人的肩上便多了两个血窟窿。 宋重禾早有准备,他将人一下子推到了萧知非面前,自己则是迅速的向后跑, 而此时, 门外又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自己的援兵来了,便又在一瞬之间趁乱混进了人群之中。 要说皇族宋氏的血统也确实奇怪, 既有像宋重云这般容貌俊美之流,也有像贤王那般气质高贵者,只是如三皇子宋重禾这般,与一般市井之人无二的,倒是不多见。 他相貌普通且毫无特点, 身高也是众人之均, 今日又穿着朴素, 混入人群之中难以寻找。 萧知非即便是行动再迅速, 仍是没有能一把就抓住他,眼见着他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若是在平时, 他一定可以抓住三皇子,可是他此刻心神不定、心慌不已,从未有过的不安顿时席卷了他的内心, 让他的反应速度也变得有些慢了。 “将军!” 杨历久原本是在暗处指挥的,此时也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扒开人群冲了上来。 还未走近,便听到萧知非大喝:“去找他!” 杨历久也是心思灵透之人,马上会意,转身没入人群之中去寻。 而这时,萧知非也开始冷静下来,尽量让自己清醒的去思考,而不是被敌人拉着走。 双方人员开始对峙,几乎冲突的爆发就在一瞬之间了,他迅速做出应对,向着人群大喝:“都不要动!我是萧知非,若是有人轻举妄动,一律按照犯上作乱处!” 他的声音浑厚且有穿透力,在场的众人都知道萧大将军的名号,知他必然说到做到,绝不是恐吓,便立刻停了下来。 萧知非走到宋重云消失的地方,仔细查看,除了刚才喷出的尘土已经落在了地上,再无其他任何痕迹,不免心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他一抬头,对着众人喝道:“如有人能告诉本将军此处的机关密窍,本将军不但不会追究你们今日之责,还会有重赏!” 此话一出,有人开始暗暗心痒,但转念一想,又叹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机关的秘密,便在心中作罢。 眼见着众人有动摇之色,便有人忽然高呼一声:“别听他的,若是我们降了,他们必然也不会放过我们,还不如搏一搏,主子还在等着我们建功立业!” 刚刚略有松动的人心,忽的被他这番话刺激到了,原本放下武器的手,又瞬间抬了起来。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跟他们拼了!” 喊完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互相打了起来。 萧知非眉心紧紧皱着,他此刻内心翻涌焦急万分,恨不能立刻将那三皇子擒住剥皮抽筋,但人往往越是焦急,越是适得其反。 那三皇子早已趁乱悄悄溜了出去,而这铁匠铺本就狭小,又挤了这么多人,场面混乱不开,萧知非更是寸步难行。 他一转身,猛地看见刚才在人群里搅动之人,当下便又将刚才之事在脑海里统统过了一遍,更觉得此人定然是不简单,如今他却不长眼睛自动送上门来! 萧知非抬起手臂,猛地一扯便将人拎了起来,他力气甚大,那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觉得后脖颈一紧,便无法动弹,萧知非手中长剑紧紧贴着其咽喉,已然擦出一道血红痕来。 “说!宋重禾去哪了?” 那人个子本就没有萧知非高大,被他一拽,双脚立马离地,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不停的挣扎。 “快点说!” “我不知、道!” 那剑刃又深了半分,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他疼的脸色惨白。 “说!” 那人终是忍受不住,求饶道:“我说……” 另一边。 小四从来人手中接过了食盒。 “你可拿稳了,别他娘的掉了!” “呸!给他们吃的有肉有汤,给老子们吃的毛都没有!” 小四掀开食盒一角,瞥了瞥,嘴角忍不住抽动,盯着那几块淌油汁的肉狠狠咽了咽口水,终是没敢妄动,又望望自己那张矮桌上,不带一点荤腥的素菜,心中怨气更大,开锁的力气也比往日大了不少,弄的锁链一阵响动。 他费力的扯下那一串长长的锁链后,伸手去够石壁上的机关,向右扭动了三圈半之后,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声响,大门徐徐打开了。 萧家老爷子一如平时那般,坐在草垫子上,背对着自己,而萧老夫人站在铁栏的旁边,乖乖的等着他打开那扇小窗。 只是今日比平时多了个人,小四并不认识他,只知道是上面吩咐要重点看护的要犯。 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靠在铁栏上,垂着头,散着发,看不清面容。 小四瞥了他一眼,这才打开食盒,盯着那盘子里的肉,有些不舍,手上动作也慢了些。 “快点吃,一会我来收。” 盘子刚递到窗口,突然他觉得自己脖颈一紧。 有什么东西骤然勒到了他的脖颈上,小四顺势紧紧贴在了铁栏上,头卡在两根铁柱中间,动弹不得。 “把钥匙拿出来!” 小四想不通,新进来那人,身材瘦削,怎么会有如此的力气和身手? “唔……你到底是谁?” “你说我是谁?” 然而在耳边响起的一声轻笑,却让小四瞬间毛孔炸开。 这声音是萧家老爷子的。 那个从来了这里便总是表现的十分萎靡的萧老爷子。 上官说他被下了毒药,全身的筋脉软弱无力,无法抵抗,这一方牢笼才能困得住他。 可如今…… 小四已然被他勒得的眼冒金星,怎么瞧着这力气不算是小。 “你今日……就算将我勒死,也是出不去的!” 小四唇角滋着血,缓缓用力说。 “为何?” 宋重云一把抓住小四肩颈的衣衫,使劲扯住,“为何出不去?” “因为……我根本……没有钥匙。” 小四没有说谎。 这间牢笼是双锁,他手里的是外间的钥匙,而这牢房门上的钥匙,一直都只在上官的手中。 宋重云不信,他身手去抓小四腰间的钥匙环,用力扯下后,才看清那上面只有一把钥匙。 他把钥匙放进锁眼之中,扭转。 根本转不动。 他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的。 萧老爷子手上的力气使得也小了些,小四趁机微微侧转头,他这才看清,原来穿着萧老爷子衣服的人是那个新来的囚犯。 原来是用了这样的方法,让他放松警惕,才会这般被动。 “你们抓我也是白费力气,出不去的。” 宋重云与萧老爷子对视,如今这局面,有些尴尬,人若是放走,他必然会去通风报信,若是不放,早晚外面的人也会察觉异样。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想出个办法来解决- “我要杀了他!” “不可!”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她的脸上影波浮动,那双长眉直插双鬓,上扬的眼尾那一颗泪痣,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显出一抹暗红色。 “为何不可?” “他与萧知非关系亲密,且他是父皇最在意的孩子。” 宋重禾只瞥了她了一眼,继续拨弄手中的茶杯。 “那又如何?”女子凑近,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别跟我卖关子!” “皇妹总是如此心急,这事儿又不是急得来的。”宋重禾娓娓道来:“今日之事萧知非必然会传到父皇耳朵里,我们起事之事就再也瞒不住了,到时我们必定以徐阳府为中心,若能一举擒王后续的抵抗便主要来自萧家军,若不能一击而中,日后向四周征战,你我皆不熟屯兵图,现在杀了他,不划算。” 菡月公主转过头,盯着宋重禾,突然一只手搭到了他的手背上,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皇妹?我是不是你的皇妹,你难道不清楚吗?重禾。” 她顺势倒在宋重禾的怀里,一把勾住他的脖颈,俯身贴在他的耳畔,呢喃:“你的这层丑皮囊,早晚本公主要给你扒下来的!” “月儿,不可。”宋重禾本已经转过头,要去亲她,忽然仿佛看到外面有黑影一闪而过,他停了下来,推开菡月公主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我之事若是让南仙知晓,南理国定然是不肯再帮我们谋事的!” 菡月顿了一下,猛然从宋重禾的腿上跳了下来,长眸半眯指着他叱道: “宋重禾,你若是敢骗我,定然不会让你好过!” 她理了理衣衫,又看看四周的洞壁,心中不免有气,道:“但愿宋重云真如你所说,有些用处,可别因小失大,而我们起事带来大麻烦!” “皇妹若是不放心,不如我们去看看这个好弟弟,也问问他这么多年,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如何?” 宋重禾缓缓起身,不动声色间,捏了捏菡月的手掌。 菡月唇角压不住的笑意,点了点头,顺势将自己柔软的手滑进了宋重禾的手心之中。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逃跑 长时间蒙着眼睛, 猛地一松开,宋重云一时间难以接受,觉得有些刺眼, 等他缓缓适应之后, 这才看清, 是谁将他从那大牢之中绑了出来。 原本他和萧老夫妇三人, 先将那管事的小吏打晕,那间牢房外围有一圈过道,他们便隔着栏杆将人拖到了后面,再用一些茅草将人遮住。 费劲做完这些事情后,那监牢外侧的大门又打开了。 这一次来了三个人, 具是一身黑衣, 遮着面容,他还未问出口, 便被人蒙住眼睛黏上嘴巴,一路带了出来。 看到眼前人时,他其实并不惊讶。 早在监牢中时,他就想清楚了,这一切不可只是三皇子一人所为。 宋重云只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 便向着房间外的平座走了过去, 他简单晃了一眼, 发现这处房间之下, 竟然是一条街道,虽算不上热闹, 但却也是在城中。 虽只是一眼,却在他的心里计算着一种可能。 转过身,他的神情又恢复如昔。 “皇姐, 你是来救我的吗?”说着他眼圈也开始发红,本就娇娇软软的身子也忍不住有些颤抖,眼神天真的仿佛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一般。 菡月公主眉心微微一蹙,继而很快笑道:“六弟,你在说什么?” 宋重云往她身前的桌案上看了看,道:“难道这些饭菜,不是皇姐为我准备的吗?” 说完他又瞟了三皇子一眼,脸上显出惊恐的表情,身子不自觉的向着菡月那边挪了挪,压低声音:“皇姐,三哥他不是好人,你不要相信他。” 菡月看看他,又看看宋重禾,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他不是好人?他当然不是好人,皇姐是好人,你信皇姐的话,好吗?” 宋重云先是很轻的点点头,又忽然向后退了半步,眼神中有些惊慌:“皇姐,你带云儿回去吧,云儿不想在监牢里。” “回去?回哪里?”菡月拎着茶壶给面前的两个杯子倒上了茶水,又将其中之一推给了旁边一直不做声的宋重禾。 “回驿站。” 宋重云当然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了眼底,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拆穿他们的时机。 “驿站?回去找你的萧大将军吗?”菡月的手指捏在自己的茶杯上,那双狭长的杏眼微微一眯,她不动声色的指尖挪了一下,与旁边那男人的手指轻轻触碰。 这样的细节若是旁人定然是看不见的,但宋重云心思极为敏感,那碰触落在他的眼里,不禁暗自“咦”了一下。 菡月又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六弟,皇姐一直很想问你,为何你去了趟禹州,回来就成了这样?” 宋重云自然知道她说的这样,是哪样。 无非就是取笑他成了别人床上的“物件”。 他知道,在所有人眼中,他和萧知非的关系就是“玩物”。 宋重云再也不想装了,他缓缓向旁边退了两步,脸上又是那种似乎被人说中痛处的样子,垂着头,他忽然很轻的笑了一下,说道: “皇姐,云儿也不懂,为何你会和三哥这般亲密,亲密的似乎有些特别?莫不是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菡月忽而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宋重云只是笑笑,他眨眨眼睛,忽而很快速的向着平座冲过去,他转着头,害怕的不敢去看那栏杆下的街道,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瞬间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就没有机会。 谁也不知道平日里那样胆小的宋重云,为何会有勇气从二楼跳下去。 若是从前的宋重云,他其实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是,萧知非曾教过他如何从高处跳下。 那时候他极其不愿意学,觉得学来也无用。 可萧知非却说:“万一你哪日再想从萧府跑出去,学了这个倒也不至于受过重的伤。” 宋重云这才明白,原来当日他从纪王府逃走后,小腿上的伤让萧知非记了那么久。 学是学过了,但真的用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他初来时,便已经观察好了下面的地形,这地方他曾经来过,那日去寻烟大娘的元宝楼便在不远处,他此时也没有时间在思考,直接纵身一跃- “真是没用,怎么能让他跑了?!” 菡月柳眉绞在一起,手掌狠狠拍到了桌角上。 宋重禾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轻揉,“何至于生那么大的气?手不疼吗?” 菡月没好气的瞪着他,“你手下都是废物,连宋重云都抓不住?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回到驿站,若是他将我们之事说给父皇,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你不怕萧知非去父皇那里告状,反而担心我们这个没用的六皇弟?”宋重禾拉起她的手,贴着唇瓣,轻轻哈了哈气。 “萧知非此时已经知道他父母在我们手里,他们萧家最终情谊,饶他是什么阎王罗刹,总要顾忌一二,他最多私下动用一些萧家兵,告到父皇那里,哼!”菡月眼睛向下一扫,不屑道:“他还没那胆子!” “但宋重云不同,他若此番逃走,必然会去驿站,父皇有多宠爱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他的话,肯定会信。” 宋重禾将菡月身子转过来,轻声道:“父皇不是更信你吗?三寒司都交到你的手中,这样的殊荣,是我们几个皇子都不曾有的。而且,你不也说,父皇对于六弟也不是完全信任,还是有怀疑的,未必他说的话,父皇就会全然相信。” 菡月转过头,乌黑的眸子里映着宋重禾的面容,她似乎不愿多看他的这张脸,将目光转开,才道:“父皇本就多疑,他不信宋重云,自然也不会全然信我,只不过他觉得我是女儿,对于他的皇位没有觊觎罢了。” 她推了一把宋重禾,又道:“我不想再看你的这张脸了,恶心的让本公主想吐!” 宋重禾向后缩了一下,放开了公主。 菡月站起来,突然对着门外喝道:“给我去搜,一户一户的搜,本公主就不信了,他还能插了翅膀飞走了!?” “不可!”宋重禾上前半步,挡在公主身前,道:“公主,不可!这般大肆搜查,必会打草惊蛇,如今父皇栖在此处,朝中大臣也都落脚此镇,若我们大张旗鼓,必然会暴露形势,到时我们一直以来的筹谋和算计都会落空!” “早晚都要知道,若此事暴露在此地,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现下城中守备只有萧知非的萧家军,瞒不住我们就不要再瞒了!”菡月将他推开,又对着门外的守备道:“去搜!挨家挨户的搜,必须要把人给本公主找到!”- 烟大娘刚从秦山上采药回来,尚未来得及休息,便想着赶紧配出方子来,以免贵人等的急了。 那毒虽有药压着,暂时不会毒发,但难保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以防意外发生,还是要将方子想办法送过的好。 “烟大娘。” 一声微弱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有点熟悉。 烟大娘警惕的向周围查看。 “是你?” 宋重云从药柜后面探出头来,露了一双眼睛转来转去。 “你怎么来我这了?也还没到拿药的日子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烟大娘能想到的就是这贵人的毒出现了什么问题。 她赶紧上前要去查看,却被药柜后面的宋重云摆手拒绝:“烟大娘,我来不及跟你解释缘由,但需要你先帮帮我。” “帮你?如何帮你?” 宋重云刚要说话,忽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便有人开始使劲敲门,“开门,检查!” 宋重云摆摆手,眼睛红红的。 烟大娘看着他又躲到了药柜后面,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她将脚下的几个装药的袋子用力推到了药柜的缝隙处。 “快开门!不然我们要踹门了!” 烟大娘拍拍手上的灰,不慌不忙的答道:“来了来了,着什么急,催什么催!?” 她一开门,门外几个穿着黑衣的人便拿着长刀冲了进来,为首的男人喝道:“有没有可疑人进来?” 烟大娘双手盘在胸前,努努嘴:“这屋子统共就这么大,一眼都能望见,几位爷自己没长眼睛不会看吗?” “你!” 为首之人瞪着她,手指指着她,半晌才对着身后挥挥手腕,毫不客气的说道:“搜!” 烟大娘向旁边侧了下身子,捻着手指里的灰尘,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我这虽看着不起眼,可这药都是给宫里用的,你们若是不小心弄坏点什么,自己看着办喽?” “宫里?” 那人突然停了手,反问道。 “嗯,你上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原来你来搜我这元宝楼之前,都未好好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地方吗?” “你不要卖关子,有话就赶紧说!”那黑衣人想搜又不敢搜,样子多少有些滑稽。 烟大娘笑了笑,道:“这元宝楼,本就是给皇家供应药材的药铺,为了遮人耳目才建成了酒楼的样子,你都不打听打听,就敢往里面闯?” 第82章 第 82 章 终战一 “这屋子里的都是供给陛下的药材, 你敢进吗?” 烟大娘不慌不忙,倚靠在门栏处,含着笑意看着一只脚已经踏进来的人。 那人脚又向后缩了一下, 终是不敢再向前半步。 为首之人探头向着屋内张望, 一眼看到头的空间里, 被药材堆得满满当当, 没有下脚的地方,他退了退,又瞪了烟大娘一眼,道:“走!” 直到几人走远,烟大娘才急忙关紧大门, 将药柜旁边的袋子挪开。 “贵人, 您怎么来这里了?” 宋重云轻轻吐了口气,捂了捂心口, 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来,他来不及解释,赶紧说道:“烟大娘,快送我去找萧将军。” “萧将军?” 烟大娘有些为难,谁人能不知道萧大将军的名号呢?她一个庶人又怎么能找得到萧大将军呢? “城外, 有萧家军的军营, 您送我过去即可。” “那……我试试。” 烟大娘小心的打开门观察了一下酒楼内的情况, 确定那些人已经离开了, 才走出去,再回来的时候, 她手里拿了身伙计的衣裳。 “公子,您换了衣服再随老妇出去,也不知您到底是得罪了谁, 这城里到处都是搜查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把衣裳递给宋重云,自己则是转过头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等到宋重云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那身伙计的粗布衣。 烟大娘左右看了看,摇摇头,道:“您这张脸,就是穿上这粗布麻衣,也出众的很。” 她叹了口气,又走回房间里,拿了个小碗出来,递给宋重云,“公子将这些汁液抹在脸上,可暂时改变肤色。” 宋重云眉心微微皱皱,接过那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便伸手去沾那汁水,烟大娘自己则是拿着铜镜,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样就好多了。” 烟大娘看着涂完药汁的宋重云,不住点头,“这样他们也就认不出来你了。” 两个人一边下楼,一边烟大娘还在说:“这是墨旱莲的汁液,本来老妇是准备用来洗头发的,好不容易攒了这么多,现下倒是便宜你了。” 宋重云心中有事,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急匆匆的向外走,一出酒楼,便被烟大娘抓住,提醒道:“公子小心一些,这街上四处都是搜捕你的人。” 闻言,宋重云向四处望了一下,那些黑衣人就明晃晃的守在街边,看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真是嚣张,他们竟然做的这样明目张胆?” 烟大娘不免感慨道。 “既然藏不住,想必他们就做好了不再藏的准备,只是不知眼下驿站内形势如何?” 宋重云不知道这场政变到底蔓延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驿站里的皇帝有没有收到消息又或者受到影响,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庆元帝会给菡月公主这么大的权力,让她生出了谋反的心思。 “烟大娘,咱们赶紧出城吧。” 宋重云临出酒楼时,被烟大娘硬扣了顶僕帽,现下倒是发挥了作用,否则被那些黑衣人盯着,他也会感觉不自在的。 “公子,你到底得罪的什么人?怎么连这城门的守备都比平日里多了几倍?”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城门附近,却发现城门的守卫围了几十人,进去的人都验查的十分严格。 “还有其他的路吗?” 宋重云看着城门前的层层守卫,心头不免一紧,他还以为凭着萧知非在军中的实力,这城门总是他的人在控制,现在想来,那些人应该是早有谋算,将这些重要的关卡把控起来。 “公子,这出城唯有城门这一处。”烟大娘也是眉心紧紧皱着,心里无底所以踌躇不前,“他们似乎有公子的画像,不如咱们先回元宝楼,我那处虽不华贵,但总算是安全些。” 宋重云摇摇头道:“今日那些人虽被你吓走,但料想他们回去后便会发现端倪,想来也不会再安全,再说我有重要的消息,必须要告知萧将军,否则恐会生变!” 他转过头,望着烟大娘,眼睛里无尽的风流中夹杂着一丝坚定,“无论如何,这城门我都要闯!” 宋重云将头上僕帽又向下压了压,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 他一向性格软弱,活了两世,都难改爱哭的性子,偏这一瞬不知哪里生出的这许多勇气,让他义无反顾的向着那里一直快步疾走。 守卫已经在距离他不过两三人的地方,额间冷汗渗出,指甲在不知不觉中也嵌进了肉里,他却只盼着能尽快出城,将所有消息送到萧知非那里。 他心里担心萧父萧母的安危,也不知他离去后,他们如何了。 没能带他们逃出来,宋重云还是有些自责,要让两位老人在那监牢中受苦了。 正在此时,宋重云忽然感觉有人再扯他的衣衫,吓得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却发现那人竟然是冯宝儿。 “跟我走。”他依旧穿着女装,只是不是平日里的仕女服饰,冯宝儿压低声音,一把握住了宋重云的手臂,拉着他向旁边走。 宋重云十分惊讶会在此处看到他,刚想开口去问,却看到旁边不远处的烟大娘,心里似乎有了一些猜测,便随着冯宝儿走了。 直到走出守卫的视线,冯宝儿才警惕的开口道:“殿下要出城?” “是。” “殿下是要去寻将军?” “是。”宋重云比冯宝儿高一些,垂着眼睛看他,问道:“驿站中情况如何?你能出来,是不是……” 冯宝儿摇摇头,道:“卑职昨日与孟太医出来采买药材,并未回驿站,今日发现城中情况不对,想回驿站时却在街上被两名士兵盘问,刚好在元宝楼附近,看到了舅母带着殿下出来,卑职猜测定然是有事发生,便一路跟随,发现殿下要出城门,这才拦了下来。” 宋重云心事凝重,总觉得驿站之中情况怕是更为复杂,也不知眼下庆元帝如何了,便道:“我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到将军。” “这些城门守卫,似乎是换了人。” 宋重云又向着那城门望了一眼,而后道:“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 说完他转身,欲要向回走,却被冯宝儿拉住,道:“殿下莫急,那守卫都有殿下的画像,您这样过去,定然会被看出。” “烟大娘已经帮我做了修饰,仍是不作用?” 宋重云说完也就懂了,若是真的有用,冯宝儿又怎会一眼便认出了他。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今日必须出城。” “殿下跟我走,卑职有办法。” 冯宝儿转过身在前面走,宋重云在身后跟着,二人皆不出声,不一会走到一处,他突然停下,道:“这处是城墙上的箭楼,平日里若是有人半夜要出城,掏些银两就可从这处下去。”他指了指城墙上一道小门,十分不起眼,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是一道门,“这边是那处通往箭楼的通道,到了上面,就要殿下拉着绳索滑下去了。” “好。” 冯宝儿说完便在那门上轻轻敲敲,三长两短,节奏清晰。 里面很快便来了人,打开门。 只见那人神色十分谨慎,看看冯宝儿,又看看他身后的宋重云,四处望了望并无他人,这才将人迎了进去。 关上门,那人才上下打量起冯宝儿来,随后笑道:“冯大夫,您怎么这般装束?到叫我没敢认。” 冯宝儿一脸严肃,道:“李坚,送公子出城。” 说完他转过头,对宋重云道:“公子,李坚是萧家军的人,您放心。” 闻言,宋重云这才轻松了一些,上前道:“劳烦。” 李坚神色凝重,道:“今日不知是何缘由,这城门守卫换了一批我都不认识的人,若是想出城,怕是要等到晚上了。” 说完他向房间深处走了几步,拉开一道厚重的门,吱呀一声,露出了里面的台阶,“公子随我上去看看便知。” 于是李坚在前面走,宋重云跟在其后。 楼梯是旋转的,转了三四圈之后,他们忽然停住,李坚转过头,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他轻轻推开头顶的木板,只漏了一条小缝,顺着那条小缝,宋重云隐约看到了城门之上的一些人影。 原来不仅在城门口有人守卫,就连城门上,也驻扎了很多兵士,他们偷偷看了一会,李坚将木板放下,三个人又悄悄原路返回到那间幽暗的屋子里。 “公子若想出城,只能等到戌时三刻,城门换防之时,我偷偷将您从箭楼的窗口处放下去。” 宋重云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此时危险重重,他点了点头道:“多谢将军。” 李坚脸一红,赶紧摆手,“我哪是什么将军,公子莫要这样说,我不过是个百户而已,您既然是冯大夫的朋友,那便是李坚的朋友,冯大夫曾多次救李坚性命,李坚未有能报,今日必送公子平安出城!” “多谢。”- “你在骗我?” 宴柯觉得在他眼里,此时此刻的萧知非就像个嗜血的魔王一般可怖,他的双眼猩红,额间青筋突突的跳着,乌黑的长发散落几缕在他雪白干净的脸上,那张英气逼人的容颜,本该让人心生向往之意,却因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散发出的冷寒而让人惊惧。 他从前从未曾亲眼见过这位玉面阎罗,宴柯心想,大约真的见过他这般模样的人,才能理解阎罗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萧知非冰冷的手指狠狠掐在他的脖颈上,让他不得呼吸,仿佛脏腑之中的气息都在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宴柯确实骗了他。 但他一开始不信他会真的杀死他。 因为他还需要从自己的口中去撬出幽王的下落。 来之前,他便听说,萧知非对于这位殿下是极为宠爱的,不管这种宠爱是一时的也好,是兴致所使也罢,反正是在意的。 若是杀了自己,那这殿下的消息便断了,想来为了这一些线索,萧知非也不至于真的杀了自己。 只要他不杀自己,公主和三皇子便会想办法来营救自己。 可是这一刻…… 他被萧知非死死的掐着,自己的眼前逐渐开始变成鲜红色,他便知,这人绝不是自己能够拿捏的。 他有些后悔,眼前浮现过往种种,他这般死去真的值得吗? 且不说他的死三皇子和公主能否记得,即便是记得,他们真的战胜眼前这位吗? 宴柯觉得不可能。 他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想说话。 萧知非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指尖气力稍稍散了一些,“说!我父母和幽王何在!?” “……山” “噗!”一支箭簇如疾风般穿过空气,径直射中宴柯后心。 萧知非刚才把注意力都放在宴柯身上,竟然没感觉到异样,眼见着他瞪圆眼睛倒下去,才明白自己中了埋伏。 宴柯早知此处有伏兵,故意将他们引来此处。 周围郁郁森森的树林里,不知埋伏着多少敌人。 萧知非本就带人不多,此时他在明敌人在暗处,心下也知道,免不了是一场血战。 杨历久带着二十多名萧家军,围成了一个圆形,将萧知非围在中心。 “将军,小心!” 萧知非见此情形,知道今日这些一直跟他历经沙场的弟兄们,怕是凶多吉少,心中不免难过。 他大步冲了出去,跟着大家一起站在外层。 “将军!” “别废话!” 水蓝色的发带在风中飞扬着,仿若他这般缥缈不定的人生一般。 “噗噗噗!” 一阵阵箭簇从树林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萧知非却突然有些轻松。 或许云儿没有跟他在一起,还能活下来吧。 第83章 第 83 章 终战二 夜幕降落, 月升东华。 宋重云坐立难安。 他们三人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之内,数着秒度日。 他不知在这里等的时辰里,会不会已经生变, 也不知他所看到的那些东西, 到底会被用在哪里。 终于挨到了戌时三刻。 李坚早已提前趴在那通往城墙箭楼的木板下, 从一道狭窄的缝隙里向外探看。 “公子, 快!” 他突然向后转过脸,黑暗中却依旧能看到他的眼睛亮亮的,李坚用力抬起木板,顺势翻滚上去,随即警惕的四下张望后, 对着通道里的宋重云伸出了手, “上来!” 宋重云拉住他的手,用力一跃, 总算是跳了上去。 他刚要跟着李坚往前走,忽然听见下面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带上我一起啊!” 原来是冯宝儿,只见他也露出了一个头来,努力的往上的攀爬。 “你不要去了,人多反而容易误事, 等我走后, 你便想办法回驿站, 怕是还要你来接应。” 他虽不愿, 但也只好听命于宋重云。 李坚催促着,宋重云随他一起猫腰而行。 箭楼很近, 走了大约五米便到了,进入之后,宋重云看见李坚从角落的铁皮箱子里, 翻出了很长一条麻绳,他迅速走到箭窗处,将绳子放了下去,一边放他一边说:“换防的人员很快便会到,公子需快些!” 宋重云点点头,趴到箭窗处一看,便又觉得有些腿软,但他深知此时危险,李坚将绳子在他腰间系了三圈后,才示意宋重云抓好绳子,他又怕自己手滑,便在自己的手臂上也绕了两圈,道:“公子,快走!” 宋重云跃上箭窗窄窄的台子上,对着李坚说了一句:“多谢!” 说完便转身顺着城墙向下滑。 李坚在上面一点点的放绳子,倒也算是平稳,眼见着离落地不过三四米的时候,突然一支箭嗖的划破夜空静匿,擦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将他那顶僕帽带着一起飞了出去。 长发散落,在夜风中翩舞。 “谁在那!?” 宋重云仰头,看见箭楼里人影晃动。 他停在那里,左右摇摆。 “将人拉上来!” 宋重云心头发紧害怕的要死,他想直接跳下去,但转头却看到下面还有那么高的距离,又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不跳,被拉上去他又该如何? 菡月和宋重禾必然不会放过他。 就在他不知所措惊慌不已的时候,突然一声呼喊划破了夜空: “殿下,快跑!” 宋重云还未回神便觉得绳子猛地向下滑落,他不自觉的赶忙抓紧,又担心的向上张望。 却见李坚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箭窗,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将那些守卫拦在窗内。 他的唇角滴着血,可眼睛却依旧闪亮。 “快、走!” 宋重云无法想象那箭窗之内是何种景象,只在仰头的时候,突然有一滴湿湿的东西落了下来,眼睛里忽然开始模糊,那一片血红仿佛将整个世界染了颜色。 就在他双脚刚一落地,忽觉得身上绳子一轻,还来不及解开,便听见有奇怪的声音从头顶飘过,霎时便是重物坠地之响。 “嘭!” 四周溅起尘土,久久不能散去。 宋重云心里紧紧揪着,他不敢向前,亦不敢抬头,他怕如他所想。 他甚至想跑,可他的腿仿佛注了铅,一动不能动,直到尘埃落地。 是李坚。 宋重云惊恐不已,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哭出来,有人为了他而死,而他刚才还与自己面面而坐。 他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坚整个人朝下,背部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血肉模糊的早已看不清。 宋重云仿佛被抽走了灵魂,那双腿也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宋重云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就连箭楼里的嘈杂声音都听不见了。 “快……走!” 那个声音很近很轻,听起来就像是那种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人才会发出的低吟。 宋重云瞬间回神,冲到李坚身边,他哭着去抓他的肩膀,“你没死,我带你走,我要救你!” “走,别管我……”李坚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手指向着远处树林,“向西走……不要回头……” 宋重云哭着摇头,“我要带你一起走!” “快走!” “走啊!” “走……” 他说完这句,忽然喷出一口血水,整张脸埋进了土里。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宋重云瞬间站了起来,向着树林深处疾跑而去。 “我会回来接你的……” 他向后忘了最后一眼,终于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殿下?!” 宋重云记得李坚让他一直向西,不要回头,于是他便一直向西疾跑,不知走了多少路,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得对不对,直到天色黑暗到完全看不清时,他才跑出了这片林子。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栽头倒在了地上。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见英来探着脑袋,望着他。 “谢天谢地,殿下你终于醒了。” 宋重云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但是看到英来,却也莫名心安了一些。 “我在哪?子忍呢?” “殿下在萧家军的军营里,卑职今晨巡查之时,在林子那边看到了殿下,便将殿下带回了军营,至于将军他眼下并未回营地,他只是让我在营地待命,如今应该还在城内。” “什么?他在城内?”宋重云一个激灵就滚了起来,他费尽心力从城内逃出来,甚至还有人为他而死,然而萧知非却还在城内? “是。” 宋重云双眼瞬间红了,他开始悔恨不已,为什么当时他没有听烟大娘的话,老实的待在元宝楼里?那样或许李坚就不会死,萧知非也能很快找到他了。 可萧知非没有出城,那便意味着,城里更不安全! 萧家军主力全在城外,而菡月和三皇子的兵马却在城内,眼下城门一关,城内怕是会成人间炼狱了! 不行,他必须回去! “我们回城里。” 宋重云匆忙下床,去穿鞋袜。 英来一边帮他,一边摇头,道:“怕是进不去了。” “今日一早便听到消息,鎏金县城城门自今日起关闭,城中之人既不可进也不可出,开门之日尚未可知!” “关闭城门?” 宋重云跳了起来,他大声呼喝:“你们……可是萧知非还在还在城里,父皇还在城里,大家都在城里!” “殿下,您先别着急,事出紧急想来将军定然会有对策,如今我们只能先在大营里等候。” 宋重云愣了一下,又使劲摇头,“我等不起,我要见子忍,我必须要见子忍!” 他飞快的向大帐门口移动,“我一人进不去,萧家军这么多人我们可以冲进去!” 英来跟着宋重云也有数月之久,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异常,便赶紧挡在大帐门前,单膝下跪恳求道:“殿下,卑职知道您关心将军,知道您心急,可是这城门守卫乃是陛下的亲兵,我们若是强攻进去,陛下当真有难还好说,否则就是拿这三万萧家军的性命在开玩笑!您可知无诏调兵,是何罪吗?” 宋重云终于停了下来,他凝视英来,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任性。 是啊,让李坚一人为他而死还不够吗? 他还要三万萧家军与他一同陪葬? 眼下城中局势未清,他只是一个被废的太子,一个无任何实权的皇子,他又凭什么让萧家军听命于他呢? 宋重云一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跌坐在地上。 他该怎么办?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城内有火药……” “殿下,您说什么?” 英来惊了一下,猛地瞪圆双眼,跪着往宋重云旁边靠近。 “我看到了,在他们囚禁我的那座山里,有火药。” “火药?”英来伸手,紧紧抓住宋重云的手臂,他大惊失色,“您确定是火药?有多少?” 宋重云垂眸,道:“肯定是火药,在一个山洞里,他们当时给我带了头套,但是我闻到了,那种味道我非常熟悉,绝不会错!而且,你看这里。” 他说完从自己的袖带里,摸出一个布包,宋重云将那布包层层打开,是一团黑色的粉末,很少只有小指甲那么小一块。 英来用手指尖捏了一点,放在自己的鼻尖下嗅了嗅。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 宋重云说的没错,这确实是黑*火药。 “我经过那山洞时,觉得有异样,便故意歪歪扭扭的不按照他们指引的方向走,果然让我踢到了一摊东西,等我逃出去时,便从脚底抠了这些残渣下来。” “他们弄这么多黑*火药,到底是要做什么?” 英来忽然大喝一声。 “谋逆。” 宋重云语气很平淡,这个答案在他心里早就有了,更何况,只有傻子才会看不出来他们的狼子野心吧。 “谋逆……?”英来咬着下唇,完全没了往日英武之气,他眼神不定,好像在想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军营里,如今是谁在做主?” 宋重云眼下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猜想萧知非断不会将这三万人的兵士交给英来,便赶紧问道。 “是蒋参领。” 英来说完便懂了宋重云之意,赶紧起身,道:“卑职这就去叫蒋参领和三位副参领来共议此事。” 第84章 第 84 章 一触即发 “萧将军, 不愧是我大奉第一英勇之人!” 萧知非此时长发散落,浑身沾满血污,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在漆黑的夜里, 宛如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他杀红了眼, 手中的剑刃上还滴着血, 剑尖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再次刺穿敌人的胸膛。他的呼吸沉重,胸膛起伏间带着血腥的气息,眼神却冷得像冰,直直盯着不远处的菡月。 “公主, 你应该知道, 随意绞杀朝中重臣是什么罪名吧?” 菡月站在离他不远处,一身素白月布长袍, 头发全部梳起,簪在头顶,一副清风道骨的妆扮。她的嘴角噙着笑,眼角微弯,月光之下仿佛神女下凡一般。然而,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眸中隐隐透着一丝冷冽。 “萧将军, 要怪也只能怪你, 为什么要掺和进这朝中的局势里?你好好的守在丰嘉关不好吗?” 她的声音空灵,回荡在树林里, 仿佛带着一丝怜悯,却又像是嘲讽。 萧知非垂着眼睛,手中的剑刃上还滴着血, 他的眉眼向上扬起,蓝色的发带微微浮动。他的周围满是尸体,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回京城也就罢了,偏又要与那废太子沆瀣一气,与我们作对……你怪不得别人!” 菡月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袖口,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萧知非忽然笑了,笑声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屑。他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菡月的眼底。 “那,若是不与公主作对呢?” 菡月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冻住了一瞬,笑意凝固在唇角。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从未想过,萧知非会说出这样的话。 片刻的沉默后,她的笑意重新浮现,眸中却多了一丝探究和警惕。 “那萧将军可否愿意与我们一道?” 萧知非握着手中的刀,用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血痕,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他垂眼勾唇,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 “好。” 菡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的寒意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这样的答案是她从前未曾想过的,赤胆忠心的萧家军,怎么会愿意与他们一同谋事? 她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萧将军,你可真是让我意外啊!” 然而,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萧知非已经悄然站在了她的身边,他的刀刃向着菡月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守卫。刀光一闪,鲜血溅落在她的素白长袍上,染出一片刺目的红。 萧知非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公主,臣说我愿意。” 菡月的身体微微一僵,手指紧紧攥住袖口,指尖发白。她的心跳如鼓,耳边仿佛只剩下萧知非那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压迫感。 她缓缓转过头,对上萧知非那双深邃的眼眸,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却又冷得让人心寒。 “萧将军,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萧知非勾唇一笑,笑意未达眼底,手中的刀刃依旧稳稳地指向她身后的另一名守卫。 “公主,臣只是在表明立场。” 菡月的笑意渐渐收敛,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轻轻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萧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一步踏出去,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臣早已无路可退。”萧知非的目光依旧冰冷,声音低沉而坚定,“可公主就有十足的把握能将我杀死在此处吗?若是不能,怕是你与三皇子谋逆的奏疏,就会在明日一早出现在皇帝的书桌上了。” 菡月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的寒意愈发浓烈。她看着萧知非那双冷冽的眼眸,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她能轻易掌握之人。 他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带着满身的血污和杀意,站在她的面前,逼她做出选择。 她知道,萧知非英勇之名绝非浪得虚名,十万敌军之中他可以直取敌首,而自己身边,即便有再多的人,也是拦不住的。 而她,早已无路可退- 宋重云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位参领,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军令如山,兵不可擅动,但萧知非的安危让他无法再等待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 “诸位,军令固然重要,但将军的性命同样关乎全军安危。如今城内情况不明,将军生死未卜,若我们坐视不理,岂不是辜负了将军平日对我们的信任与栽培?” 蒋参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低声道:“殿下,属下明白您的心情,但若无上令,擅自调动兵马,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况且,将军一向治军严明,若他知道我们违令行事,恐怕……” 宋重云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蒋参领,将军若在,他会怎么做?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陷入险境而不顾吗?军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情势危急,若再犹豫不决,恐怕将军真的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帐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几位参领面面相觑,显然也被宋重云的话触动。他们心中何尝不焦急?只是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们习惯了服从命令,不敢越雷池一步。 宋重云见他们有所动摇,趁热打铁道:“诸位,我并非要你们违抗军令,而是希望你们能以大局为重。将军若在,他一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们只需派出一支精锐小队,悄悄潜入城内,探查将军的下落。若将军无事,我们便按兵不动;若将军真有危险,我们再行救援也不迟。” 蒋参领沉默片刻,终于咬了咬牙,点头道:“殿下说得有理。属下愿意带领一支小队,潜入城内,探查将军的下落。” 另外三位副参领见状,也纷纷表态:“属下愿随蒋参领一同前往!” 宋重云心中一松,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有诸位相助,将军定能化险为夷。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准备,务必小心行事。” 几位参领齐声应诺,迅速起身离去。宋重云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他知道,这次行动风险极大,但为了萧知非,他别无选择。 “萧知非,你一定要撑住……”宋重云低声喃喃,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帐外,夜色沉沉,风声呼啸,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本以为会到午后才有消息,哪知才过巳时三刻,便见着蒋参领急匆匆地往大帐之内而来。 宋重云见他脸色阴沉,心里越发发紧,咬着下唇走过去,声音微微发颤:“蒋参领,如何?” 只见他双目发红,整张脸黑沉沉的,仿佛压着一层厚重的阴云,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沉重。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城门戒备森严,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派几个腿脚利落的弟兄从暗道进去打听情况。” “那情况如何?”宋重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微微发白。 蒋参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哽在喉咙里,半晌才低声道:“我……” 宋重云被他这般吞吞吐吐弄得更加紧张,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上前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袖口,指尖微微颤抖,“快说啊!到底怎么样了?” 蒋参领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似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城内的弟兄传来消息……城门已经封锁,守军增派了三倍兵力,连暗道的出口也被严密监视,在叶岭坡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萧家军的尸体,我们的人……折了两个,剩下的勉强逃了出来。” 宋重云的手猛地一松,袖口从他指尖滑落,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那些尸体可有、可有……?” 蒋参领低下头,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都是萧将军的贴身亲卫。” 宋重云的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他的手指紧紧掐住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变得艰难,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萧将军呢?” 蒋参领缓缓摇头,道:“不曾发现将军的痕迹。” 宋重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疼痛微微减轻,至少萧知非还是安全的,他还活着。 可眼下的情况愈发危急,进城的密道也被发现了,他们似乎没有其他退路了。 宋重云忽而抬起了头,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但是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蒋参领,传我的命令,所有人即刻集结,准备突围。” 蒋参领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殿下,现在城门戒备森严,我们若是硬闯,只怕……” “没有只怕!”宋重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萧家军不能白死,我们必须把城内的弟兄救出来!” 蒋参领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坚定的眼睛,心中一震,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去安排!” 宋重云站在原地,望着蒋参领匆匆离去的背影,手指微微颤抖。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城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这一战,他已无路可退。 是他们逼他的。 第85章 第 85 章 风声又起 青铜灯台的火苗在帐幔掀起的风中剧烈摇晃, 将宋重云的影子拉成一把斜插在地的利剑。他两世为人,却从未沾过兵戈之事,此刻掌心沁出的冷汗正沿着袖中暗藏的犀皮刀鞘蜿蜒而下。 “报——!西城门密探来报, 城中有几处青烟升起, 远远可听见交战的声响!”斥候的嘶喊撕裂帐中死寂。 五名玄甲参领的争论声戛然而止。 宋重云盯着沙盘上象征主帅的玉貔貅, 那东西应是萧知非经常把玩之物, 如今倒成了这盘死局里唯一的活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凸起的匕首纹路,犀角吞口硌得指腹生疼——这是萧知非曾经送他的礼物。 “正面强攻我们毫无胜算,我们根本不知城内敌军有多少,主帅是谁?!” “绕道鹰愁涧从西南密林中穿插进去?可那地方的瘴气” “不如等城中” 檀木案几突然迸裂的脆响惊得烛火乱颤。众人骇然抬头,只见那位素来以温润著称的幽王殿下五指深深扣入木纹, 指节泛着森森青白, 他的脸色暗沉在摇晃的烛火中倒有几分故人之姿:“诸位是要等萧将军的头颅悬上城门,再给本王演示兵书里的三十六计?” 刘参领的玄铁护腕与案角相撞, 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殿下三思!此刻调兵形同谋逆,萧家百年” 寒光乍破。 众人尚未看清动作,一柄玄铁短匕已明晃晃的竖在他的额间。 宋重云不会武功,也没杀过人,他握着匕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可他眼神却如这玄铁一般坚定。 “好个百年忠烈。“宋重云轻笑一声, 苍白面容映着刃上冷光, “刘老可曾听过‘狡兔死, 走狗烹?“他忽然俯身,蟒纹袖摆扫过沙盘上支离破碎的山河, “待到明日朝霞染红城墙之时——“宋重云指尖轻轻点在皇城方位,“被架上刑场的,就该是各位的九族了。” 他一俯身,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参领,美目中流转的不再是柔情,而是寒光,“还是说您老的家人早已不再大奉?” 众人皆是一惊,都看向刘参领。 “早就听知非说,他怀疑萧家军内混进了戎狄的细作,难不成就是你!?” 宋重云的匕首尖抵在刘参领的额头上,微微刺到肉内,鲜血顺着眉心向下流淌。 “不不……”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宋重云一刀划破其脸上皮肉,刘参领疼的滚到了地上,捂着脸,嗷嗷直叫。 “本王现在就命令,所有萧家军听我指挥,在一炷香内集结完毕!” 染血的刀刃扎在了沙盘正中,尾端红穗犹在震抖。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宋重云却听着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帐外忽起狂风,卷着血腥- 宋重云骑在马背上,目光如炬,冷冷的凝视着眼前高耸的城门。 他身后的萧家军整齐列阵,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片铁血的海洋,随时准备吞噬眼前的城池。 然而,此刻的宋重云心中却并不如表面那般镇定。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缰绳,掌心已经渗出了冷汗。这样的场面,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千军万马,战旗飘扬,将领威风凛凛地立于阵前,号令三军。 可如今,这一切却真实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站在这样的位置,成为这支铁血军队的统帅。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沙尘,刺得他的眼睛生疼,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心中一阵恍惚。他以为这些天的故作坚强,已经让他改掉了这个泪失禁的体质,不曾想,当他真的要直面这一切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恐惧和不安。 “开城门!”战士们齐声呐喊,声浪如雷,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宋重云的心随着这呐喊声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怯懦。他此时此刻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影响到全军士气,他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力的掐着自己掌心的嫩肉,让身体的疼大过于心中的恐惧。 “开城门!”宋重云的声音高昂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然可以穿透喧嚣的战场。 “开城门!”萧家军的战士们再次齐声呼应,声音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冲击着城墙上的守军。 “开城门!”第四声呐喊响起,仿佛带着无尽的威压,直逼城门内的守军。 城墙上的守军面色凝重,手中的兵器微微颤抖。 他们知道,眼前的这支军队不是普通的敌人,而是萧家军——大奉如神一般存在的军队! 没有人会没听过他们的传说!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重云的目光骤然一凝,城门之上,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女子衣袂翩翩,一袭白衣胜雪,长发高高束起,宛若仙姑降临凡尘。她静立于城墙之上,目光清冷如霜,仿佛与这纷乱的尘世毫无瓜葛。微风轻拂,她的衣袖随风舞动,好似一朵盛开的白莲,纯净而高洁,与周围战火纷飞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是他的皇姐,菡月公主。 宋重云的目光微微一颤,随即转向菡月身旁的那名男子。那人一袭青衣长衫,面容冷峻如刀,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他的发间系着一条蓝色的发带,随风轻扬,仿佛带着几分不羁与孤傲。 那条发带,是宋重云亲手为他系上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宋重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自己曾经那带着几分俏皮的笑语:“这颜色衬得夫君容颜俊美,怕是走在街上也要让那些姑娘们挪不开眼睛的!” 那些话语,仿佛就在昨日,清晰得让人心颤。 宋重云忽然笑了。 他还活着,他很安全。 “知非!” 可是下一刻,他的眉心又深深拧在了一起,他和她为什么会在一起? 被俘虏? 宋重云不信。 他的功夫,没有人能战胜得了。 那……? 没有答案。 “殿下,将军就在那,那我们……?”蒋参领在他的身后忽然轻语,眉心间亦是不解,唯有那双如铜铃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城墙上的一举一动。 宋重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密报者分明说“将军城内被袭,不见踪迹”,然而此刻那抹青色却如苍松般立在城楼之上,逆光的面容模糊不清。 城下萧家军的骚动已压不住,铁甲相撞的碎响混着战马嘶鸣。 宋重云从马上跳跃而下,他脚底不稳,险些跌倒,幸而蒋参领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才没有在人前失了颜面。 然而他却觉得一阵委屈袭来,那鼻息之间的酸意让他眼中的泪根本无法控制,唰唰的往下直砸。 “萧家军听令!”萧知非的声线像淬了冰的刀刃在空旷里飘荡,冷冷传入众人耳中。他左手握着一枚令牌,右手却以诡异角度在胸前比了个V字: “今日归降者,皆可活。” 这个手势宋重云当然知道,因为是他教的萧知非,他曾告诉他,这个手势在他那里代表了顺利、和平。 萧知非绝不会平白无故摆出这样的手势。 正在这时,蒋参领却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将军要我们归降,咱们该如何是好?” 问完,他又补充道:“末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宋重云猛地抬手,对着身后的萧家军大喝:“举白旗,扔武器。” 蒋参领不可置信,转头死死盯着他,“什么?” 宋重云却淡定的很,他虽然眼圈依旧微红,道:“将军说让我们降,我信他。” 蒋参领还欲说些什么,但此时他却闻见了不一样的味道。 随即看见一道不足半寸的小沟之中,黑色的浓稠液体汩汩而来。 蒋参领身子一僵,脸上神色顿时紧张起来,道:“不好,火油!!” 城墙之上,萧知非亦察觉到了异样,他脸庞的轮廓如同刀削斧劈般紧绷着,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寒冰,“火油?” 菡月公主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抹清脆的笑声,宛如银铃轻响,“萧将军勿急,我自然是深信将军之言。况且萧家军勇猛无比,若能为我所用,他日必将成为我坚实的后盾。只是当前局势紧迫,我也是无奈之举,权宜之计罢了。” “权宜之计?”萧知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向城楼之下那条漆黑如墨的焦土沟壑,“公主真是好手段,如此一来,萧家军便不再是公主的心头大患了。” “萧将军多虑了,”菡月公主从容不迫,“只要萧家军安分守己,留在城门之外,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城中的守卫早已是我们的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萧知非眼眸深邃如檀木,凝视着城下,那抹鲜艳的红色发带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显得格外醒目。 “自古红蓝出CP。” “CP是什么?” “以后你是小蓝我是小红,我们就是一对CP!” 他不懂什么是CP,但却知他话中之意。 萧知非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那便依公主所言,萧家军就在此地原地待命,无公主之命,绝不擅入城中半步。” 菡月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温婉,“萧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实乃本宫之幸。时辰已至,该是收网的时候了,不如将军随本宫一同返回驿站吧。” “好。”萧知非微微躬身行礼,长剑归鞘,寒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然而,菡月公主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目光直指城墙之下,“我们还需带上一人。” 她指尖轻抬,不偏不倚,正好指向了那抹鲜艳的红色身影。 第86章 第 86 章 驿站之内 焦黑的沟壑在暮色中蜿蜒如蜕皮的蜈蚣, 宋重云每一步都踩碎半烧结的碎石,靴底与火油侵染的土地摩擦出刺啦声响。 他明明是来救人的,如今那人却与敌人并肩站了在一起, 将他置于众人猜疑的眼神之中。 他已经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了, 可那种难以言语的委屈, 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要流泪。喉间腥甜翻涌, 宋重云仰颈咽下混着血沫的风。 然而就在这时,宋重云忽然看见锈迹斑斑的城门裂开半寸缝隙。 青骓马的铁蹄首先踏出阴影,银甲在残阳中迸射冷光,像把可以劈开暮色的锋利长刀。 玄色披风扫过焦土时带起旋风流火,青蓝色的发带随风跳跃, 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撞进他的胸腔里似的, 萧知非俯身的刹那,宋重云闻到熟悉的铁锈混着雪松味 —— 是他惯用的甲胄保养油。马蹄裹挟的尘沙糊住宋重云的眼, 腰间突然撞上的臂甲却比记忆中更滚烫。 “将军?”他沙哑的呢喃消散在风里。 对方的铁臂扣在他腰侧。只是此刻青骓马的速度快得惊人,青骓马骤然加速,掠过人群时带起的气浪掀飞数柄长戈,宋重云在颠簸中看见萧知非颈侧跳动的血管 —— 与那夜晚时他攥着中衣低喃 “抱紧我” 时的频率分毫不差。 听见长戈落地的脆响,还有萧知非贴着耳畔的低喝:“闭眼。” 他其实有好多问题想问, 关于他的, 关于菡月的, 关于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所有发生的一切。 然而, 甫一张嘴,却被卷着沙砾的风灌进口腔。 城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瞬间, 宋重云睁开眼,在与萧知非对视的瞬间里,他那些眼泪再也忍不住, 一股脑的流了下来。 他紧紧攥着萧知非的衣角,所有的一切,他都需要一个解释。 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 准确的说,是他们没有时间。 青骓马急停在箭塔下,宋重云腰间的铁臂骤然收紧,便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这般姿势,着实是委屈六皇弟了。” 清甜的嗓音混着箭塔铜铃响,菡月正倚在朱漆廊柱旁,指尖把玩着半截玄铁箭镞。 腰间的铁臂虽沉重,却极其温柔的将他从马背上放了下去。 “臣已将幽王殿下带到,时间紧迫,公主咱们还是出发吧。” 菡月扬起一抹笑意,她的手搭在旁边那人的腕间,道:“好,全听萧将军的。” 宋重云一句未说,他以为自己看见萧知非,会问他很多问题,问他为什么会跟菡月在一起,问他为什么不想办法告诉他,问他…… 可是现在,他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暮色将至时,宋重云随众人勒马驻足在驿站前,他忽觉心惊。 此前他竟疏忽了这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庆元帝此刻正居于驿站后方,与大奉肱骨之臣们共守这方寸之地。这座始建于三十年前的驿站本就不大,青瓦灰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檐角铜铃被微风掠过,偶尔发出细碎的清响。徐阳郡守倒是机变,得知圣驾将至,连夜命人凿通驿站后墙,将郡守官邸与驿站连成一体。此刻帝王车驾隐于朱漆深院,而随行的文武百官则分散在驿站各个厢房之内,檐下灯笼映着往来巡弋的禁卫军,恍若棋盘上星罗棋布的棋子。 宋重云望着被禁军层层围住的驿站,忽然听见更夫梆子声自街角传来,惊觉官邸方向竟无半点灯火,他后颈骤然掠过寒意——这看似周全的安排,实则将猎物们困在了掌心。 原来那坍塌的桥不是巧合,那突然出现的怪兽传说亦不是偶然,这一切都是有人精心策划,为的就是让回京的车马被困于徐阳府。 他们步步为营,精心算计,要谋划的是大奉的江山社稷。 宋重云侧目看向菡月公主,她素白裙裾在夜风里翻飞如雪,发间白玉簪折射着残月冷光。宋重云望着她不染尘埃的背影,忽觉那袭白衣像极了佛寺壁画里拈花微笑的菩萨,只是菩萨垂眸悲悯众生,而她眼底却跳动着将山河百姓焚尽的业火。他分明看见月光在她眼瞳深处凝成寒冰,那是将大奉数百万黎民百姓推入血海,而泛起的冰凉笑意。 戌时梆子声在长街回荡时,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住宋重云手背。那指尖传来的温度像春日暖阳,将他脊骨窜起的寒意驱散大半。 萧知非垂眸不语,却在抬眼瞬间用目光向他传递“别怕”二字。 宋重云自然看得懂他眼底的信号。 “公主,请。”萧知非转身开口,声线裹着暮色里的暖意。 菡月公主素纱轻颤,略略露出几分难色:“如今天色已晚,父皇又连日操劳,怕是早已歇息……” “戌时三刻,陛下的灯该还亮着。” 萧知非截住话头,靴尖已踏上青石阶,“公主若真心与萧某共谋大事,此刻便不该阻拦。” 禁军统领的佩刀在腰间轻晃,刀柄上的鎏金纹路反射出宫灯的光辉,划过菡月公主苍白的脸。她袖中指尖骤然收紧,又缓缓松开,大门在暮色中裂开半尺缝隙,露出内里晃动的宫灯流苏。 禁军统领单膝跪地行军礼时,甲胄摩擦声在回廊里咔咔作响。萧知非看了他片刻,目光最后落在对方的护心镜上 —— 那是二品武官云纹。 “白都头?” 他拖长尾音,指尖轻轻在腰间佩剑上摩挲。 白曜喉结滚动,大氅下摆扫过青石板:“卑职……已擢升殿前司都指挥使。” 这个曾经在校场挥汗如雨的下级军官,此刻连抬眼的勇气来看的勇气都没有。 “哦?”声音明明是从萧知非的喉间发出,却又好似在半里之外般缥缈,“那我要恭喜白都头……哦不,是白指挥使了。” 那目光里仿佛藏了刀子,割的人头皮发麻。 菡月的素纱拂过宋重云衣摆,将两人隔开半尺距离:“将军要看的,在那边。”她玉指点向垂花门后的影壁。 萧知非反手扣住宋重云手腕,手掌间还残留着方才的汗。 终是没在白曜的身上多耽误,一行人向着后院走去。 穿过游廊时,宋重云留意到廊下悬挂的八角宫灯换了形制 —— 这不是庆元帝惯用的素绢宫灯,而是南理国进贡的扎染宫灯。青蓝色的灯罩将灯火映的更加明亮,银饰流苏坠在灯底,风一追反而平添几许清泠之音。 萧知非也注意到了这些宫灯,他的眉心紧皱。 此刻不过戌时,往日这般时辰,驿站之内仍是热闹,众臣住在一处,总有些活动,庆元帝虽然身子虚弱,但也不禁止臣子娱乐,如今这驿站之内空空静静,仿佛那些人都不存在一般,毫无生气。 行至后院,菡月忽然停下脚步,挡在众人身前,“萧将军,父皇歇下多时了,此刻不宜惊扰,不如明日我们再来,可好?” 萧知非道:“陛下这般早就歇息,怕是身子有些不适,臣子哪敢怠慢?” 他腰间挂着佩剑,靴尖碾碎半片枯叶,在寂静中发出脆响。 眼见着他要越过大门,菡月素裙一晃,遮住大门,“将军,如若不信本宫,可宣值守的公公来问话,我们这般闯了过去,扰了父皇清净,怕也是吃罪不起。” 萧知非双眸愈加深谙,他忽而笑道:“好,既然如此,本将军就不去打扰了,至于问询嘛……” “便让陛下身边的宫女,宝儿前来吧。” “宝儿?”菡月长袖下的指尖骤然收紧,袖口在暮色中泛起几丝褶皱。这个名字像淬毒的银针,扎进她精心维持的平静里。 “是啊,便是那位精通药理的宫女,曾为陛下调制川贝枇杷膏,服下后将其久咳之症治愈,微臣记得陛下也曾赏过这川贝枇杷膏给公主,公主不会忘记了吧?” 萧知非握着宋重云的手,微微用力。 宋重云这才想起,他早已安插在庆元帝身边的这枚棋子。 菡月突然轻笑:“可今夜轮值的是春桃” “无妨。”萧知非侧过脸,对着那禁军守卫道:“去叫宝儿姑娘前来,便说是……” 他的侧脸向着菡月的方向动了动,很快便道:“公主寻她前来问话。” 那守卫脸色铁青,踌躇不敢妄动,他望了望菡月,萧知非没等菡月说话,低笑着将手掌抚上了腰间的佩剑吞口,“怎么本将军难道已经指挥不动你一个小小禁军兵士了吗?” 玄铁寒光一晃而过,那守卫哪还敢在犹豫,只能垂着头向里面快跑。 “公主莫要见怪,萧某乃是一介武夫,粗鄙的很。” 菡月面上一笑,却在不易察觉的瞬间对着旁边的守卫使了个眼色。 那守卫心领神会,趁人不备时悄悄挪到了院墙之后。 她以为这一切都做的毫无察觉,其实不知,早已被萧知非看了个清楚。 微风拂过,暗潮汹涌。 不一会灯火从长廊深处亮起,缓缓而来。 冯宝儿先是看见菡月,刚要跪下行礼,却望见那双靴子上的纹样,他的头猛地抬起,看见是萧知非的一瞬,眸子闪了又闪。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跪在地上:“参见公主。” “你便是宝儿姑娘?” “奴婢正是。” “萧将军心系父皇,宣你来此,便是想知父皇如今的情形到底如何?”菡月的素纱在夜风里荡开涟漪,她不知这宝儿的底细,亦不知她会如何作答,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今日萧知非踏进这个驿站,就是踏入了死局。 第87章 第 87 章 驿站生变 菡月看似漫不经心地低头垂眸, 余光却如锋锐的冰棱,将那名叫 “宝儿” 的侍女从头到脚剐了一遍。 这侍女身形有些异样,骨架偏大, 寻常宫女装束穿在她身上, 略显得有些紧绷局促。 她屈膝下跪时, 腰背弓成一道陡弧线, 像是在极力隐藏着什么似的。 菡月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五指攥住匕首,那寒意顺着指尖直刺心窝。 她暗自忖度,只要这女子稍有异样亦或是吐露半分不该说的言语,她手中利刃便会毫不犹豫地刺穿她的咽喉, 让所有秘密都被这深宫里的夜色吞噬。 都怪三哥太过优柔寡断, 菡月想起此前的谋划,不禁暗自懊恼。她早就同三哥说, 要将父皇身边的那些个侍女、太监一股脑儿全清理掉,换上他们自己的心腹,如此方能掌控父皇的一举一动。可三哥呢,瞻前顾后,连连摆手否决, 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这般大动干戈, 定会惊扰父皇, 惹得他老人家生疑。 宋重云的目光在冯宝儿身上短暂停留, 最初的那一丝惊愕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他很快便神色如常,垂下头,语调不疾不徐地轻声回应:“启禀两位殿下、将军, 陛下今日龙体欠安,略有不适。奴婢特意精心调配了些止咳、润喉又助眠的药剂,陛下服下后,便安安稳稳地歇下了。” “哦?” 萧知非尾音上扬,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冯宝儿,“果真如此?” 冯宝儿双肩微微颤抖,头愈发低垂,几乎要埋进尘埃里,低声重复:“千真万确,将军。” “既如此,便将你今夜所配的药方呈递过来,容本将军看一看。” 萧知非微微昂首,下颌的线条仿若被寒夜的霜雪勾勒,透着几分冷峻。他的声音自喉间低沉滚落,好似幽林古寺中传来的袅袅琴音,于寂静夜色里悠悠回荡,每一个字音都像是被拉长的丝弦,丝丝入扣,钻进人心。 冯宝儿本就低垂的头又往下压了几分,应了声“是”,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奴婢这就速去取来。”语毕,他匆匆转身,裙摆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沙沙声,很快便隐没在回廊的暗影之中。 不多时,冯宝儿双手捧着药方折返。她刚一现身,菡月便骤然起身,素手疾伸,眨眼间已将药方抢先夺入手中。她双眸仿若寒星,在药方上飞速扫过,目光犀利得似能穿透那薄薄的纸张。随即,她柳眉轻挑,美目流转,斜睨了冯宝儿一眼,“你这药方可曾在太医局如实备案?” 冯宝儿身形一僵,忙不迭地点头,额前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回禀公主殿下,自然是备了案的,奴婢知晓这宫中规矩,断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声音有些粗糙,似乎是带着些微的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不知道为什么,菡月总觉得这个侍女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她从鼻腔中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声音短促而轻蔑。又将药方细细审视了一番,终究未瞧出什么异样,这才素手轻轻抬起,将那药方顺势递给了萧知非。 “萧将军请过目。” 萧知非唇角含着笑意,眼神却是寒凉无比,他接过那药方缓缓扫过,又垂眸去看冯宝儿。 别人恐怕看不出什么,但是宋重云却在他不经意的流转之中,读出了他眼神里的杀意。 他也慌不迭的去看那药方,不过是些普通的川贝、桔梗、荆芥等药物再辅以远志、柏子仁等安神之药,唯有最后那位甘草旁边,加了两个小字“人参”,其余则并无异样之处。 可为何萧知非是这般神色? 他将那药方对折又递还给冯宝儿,道:“宝儿姑娘有心了。” 冯宝儿接过药方,垂头道:“奴婢分内之事。” “萧大将军这下该是放心了吧?” 菡月挥了挥袖子,让冯宝儿速速撤去。 萧知非抬眼轻笑:“是,如此一来我便知晓了。” “既如此,便请二位随本宫回吧。这檐角铜铃响得人心慌,夜色骤深,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 菡月公主广袖轻挥,檐下灯笼将她眉间点的那抹朱砂映得如滴血红梅。 众人踩着青石板往回走,靴底碾过落叶的碎响里,驿站朱漆大门豁然洞开。白曜垂首立在门柱阴影里,见众人走近才趋前半步。 两辆乌篷马车早已停在驿站门口的灯笼影里,青布车帘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里面金丝绣的缠枝纹。菡月指尖轻点车辕,鎏金牡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萧将军与六皇弟的住处已备好,自有人引路。” 话音未落已转身欲登车,萧知非忽然按住车辕,指腹碾过鎏金牡丹的纹路,玉扳指与金属相触发出刺耳的声响:“公主急着送我们上路?” 他眼尾微挑,唇角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细纹,惊得车辕旁的守卫都不自觉后退半步。 菡月眉心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辕上的牡丹花瓣:“将军何意?” 萧知非的笑意更加明显,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他忽然逼近半寸“一直未见三皇子,不知他人在何处?” “他自有他的事情,你们无需相见!” “哦?”萧知非尾音未落,衣摆带起的风卷落飞尘,身影已如夜鹰扑兔般欺近。菡月只觉颈侧一凉,他指腹碾过她跳动的脉搏,拇指扣在天突穴上的力道精准得可怕 —— 分明留着三分余地,却让她半边身子发麻,袖中匕首刚出鞘半寸便脱力坠地。 “萧知非,你想做什么?!”他掌心滚烫,像烙铁按在她绷紧的脖颈上,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公主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本将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只不过不过这次 ——” 他的指尖骤然收紧,菡月公主被迫仰头,望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惊惶的脸,“我的猎物换成了金枝玉叶。” 四周的守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 “你们最好是不要轻举妄动,本将力气大,公主的脖子细弱,万一我稍稍用力,怕是就要断了。” 他忽然侧头,眸中寒芒褪去三分,望向宋重云时竟带了丝温软,“跟紧我,不要害怕。” 宋重云凑近半步,让对方肩甲挡住自己颤抖的指尖:“你在,我不怕。”尾音轻得像雪片落在甲叶上,只有两人之间能听见。 菡月喉间尝到铁锈味,天突穴被掐得发麻,仰头时发簪勾住了萧知非肩甲的流苏,疼得眼眶发涩:“你们竟敢劫持本宫 ——” 话未说完便被指腹碾过喉结,只能被迫咽下后半句骂声。 萧知非垂眸望着她充血的眼尾,松烟墨香混着夜露寒气扑进她鼻腔:“公主该明白,这天下只有陛下能让我俯首。” 他指尖骤然收紧,逼得菡月不得不踉跄后退,撞上车辕时听见身后守卫的刀鞘轻响,“让他们退到灯笼影外,别逼我动手。” “萧知非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知非微微垂头,呼出的气混着着松柏的香味扑向她的鼻息,“带你去见陛下。” 她指甲掐进掌心,余光扫过十八名守卫 —— 这些本该是三皇子亲卫的人,此刻竟如提线木偶般缓缓后撤,靴底在青石板上拖出整齐的刮擦声。 宋重云看见白曜依旧垂首立在门柱旁,襟前忍冬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萧知非书房暗格里那方刻着同样纹样的调令虎符。 他既不抵抗也不向前,垂着眸子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任凭他们三人以极其奇怪的姿势走了进去。 一路上的禁军亦没有人抵抗,都退到了两侧,将路让了出来。 “萧知非,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菡月狠狠地盯着那些人,眼里的寒光仿若剑气一般,恨不能将这些人剜心挖骨。 “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萧知非抬起左手,附近的那名禁军马上会意,放下手中长刀,解开袖口的束带,将衣袖向上一推,露出他的一小截左臂。 他的右手在左臂上使劲搓擦,原本干净的皮肤上被擦掉的地方露出一个虎神纹样刺青。 菡月的目光锐利,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属于萧家军独有的标记。 “半年前漠北之战,这些兄弟替我挡过九箭。” 萧知非唇角扯出冷笑,“公主以为,三皇子豢养的暗卫,真能逃过萧家军的眼睛?” 菡月望着那些曾被她视作心腹的守卫,此刻正以萧家军的标准站姿退成扇形,刀把统一朝右 —— 那是萧知非独有的战时阵型。她的喉间忽然泛起苦味,她终于明白为何可以一手遮天的萧大将军会“心甘情愿”与她们一同谋事。 原来从踏入驿站的第一步起,她便已踏进这张织了半年的网。 “三年前公主你突然离开青峰观,去了南理国,便是去找三皇子了吧?” “原来你从那时候起,就在监视本宫?”菡月的五官已经开始有些扭曲,她不甘心自己筹谋许久的事情功亏一篑。 “当然不是,是更早之前,早到——”萧知非指尖稍稍用力,“从你们算计我四叔开始!你心悦我四叔,一心想要入我萧家的门,可惜啊我四叔对你无意,后来他去了函谷关,戍守边疆,你依旧不死心,陛下赐婚你不愿便在嫁入新夫家第二日将其害死,后来你又去了函谷关,又被我四叔拒绝,当时你便与狄戎暗通款曲,所以当年萧家那封密函也是出自你的手!” “菡月公主,你好深的算计啊!!!” 第88章 第 88 章 陈年旧事 “你……胡说!”菡月肩颈剧烈颤抖着笑起来, 发间东珠簌簌滚落。她望着萧知非瞳孔里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眼前面容与记忆重叠——十四岁偷闯丰嘉关军营那日,萧晏提枪转身时, 眼底淬着的正是相同的霜雪。指尖不受控地蜷起, 想要触碰他眉骨那道与萧晏如出一辙的新月形疤痕, 却在触到冷硬皮肤前被铁钳般的力道扣住手腕。 “皇姐, 请自重!”宋重云声线冷如寒冰,他侧身挡在萧知非身前,拇指抓住她腕间寸关尺,力道大得让她指尖泛起麻意,与平日那个柔弱不堪, 被人一推就倒的人不是同一人似的。 “三皇子何在?”萧知非声音冷如淬铁, 长臂一伸将宋重云拽至身后,指尖扣住他掌心的薄茧, “公主今日若想保三皇子周全,最好现在就说清楚,否则——是被本将拿住体面,还是被乱兵搜出难堪,其中孰轻孰重, 望公主明鉴。” “他若存心隐匿, 你们永远抓不到。”菡月望着两人肩甲相抵的剪影, 喉间泛起苦艾味, 偏过头避开摇晃的灯火,“本宫此刻未归, 他定已察觉异动,就算我告诉你他在何处,你此刻过去也定然是无用, 萧知非,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说的似乎很坚定,可菡月自己知道,那夜风中的声音像漏风的陶埙,早碎成一片片划过耳膜。 原来十六年过去了,萧晏仍是她心口未愈的箭伤。 很痛很痛。 “胜负确然难料。”萧知非忽然轻笑,指腹摩挲着宋重云的掌心嫩肉,“但臣有一事存疑,还望公主解惑。” “说。” “公主与三皇子乃异母同胞血亲,那日却……”他挑眉瞥向她发间那支金簪,“举止似有逾矩,这——如何解释?” 菡月仰头,斜插入鬓的黛眉拧成细川:“何时萧大将军也学会打听这些闺闱秘事了?” “大奉民风开放,臣也本不变问询公主私事,但是……”萧知非笑意清浅,“唯有□□之举有违礼法,何况公主与三皇子贵为天家,若传扬出去……”他指尖轻点她发间并蒂莲簪头,“恐成天下笑柄,于皇室体面有碍,臣不得不问。” “那本宫今日便与你们说个明白。”菡月长吸一口气,眸光凝入萧知非眼底,似要将他刻进瞳孔里,“三哥本就不是父皇血脉。” “哦?”萧知非勾唇笑了,“这皇家宫闱戏码,果然精彩。” “三哥乃掖幽庭罪奴所出,其母获罪前曾服侍过父皇。”菡月指尖摩挲着袖口金纹,“父皇误认此子为血脉,魏皇后心善,欲将其养在宫中。”她忽而轻笑,“可咱们那位陛下何等高傲,岂容这般低贱的血脉染指中宫?于是他想了万全之策,宠幸了魏皇后宫中的医女——”眼尾扫过宋重云,见他面色如常,才续道,“就是即如今的良妃,良妃出身卑微,正好可以将养那个罪奴之子,父皇便将三皇子过继给她。余下之事,萧将军该清楚了。” 提及魏皇后时,她眸光轻转,掠过宋重云腰间玉佩——那是已故皇后亲赐的羊脂玉蝶,与记忆中那人襟前佩饰分毫不差。 “那三哥究竟是谁的血脉?你既言父皇曾宠幸其母,为何又断言他非皇室骨血?”宋重云听完叙述仍存疑窦,于是抬眸再问。 “那罪奴临死前曾见过良妃,便将这秘辛之事尽皆托付,自然不会有误。” “三皇子生父是南理人?”萧知非忽然说话,空气都凝滞了。 菡月眸光骤冷,针尖般的视线刺向萧知非:“你如何知晓?” “果然不出所料。”萧知非勾唇,轻笑道:“据本将所知,三皇子诞辰前正值南理与大奉交好之际,当年陛下万寿节,南理使团入京……”他指尖轻点某人掌心嫩肉,“皇子血脉,可是源于那时?” “怪不得三哥愿意娶南理郡主,后又自降身份返南理国生活,原来是早有筹谋!” 宋重云指尖抚过喉间,仍能忆起那日被其扼住的钝痛。 “筹谋自然早已有之,不过真正的布局,或许始于公主投奔之日。” 萧知非指尖摩挲宋重云的掌心,眸中却是冷光流转,“三皇子早知自己非皇室血脉,故年少与公主相处时便埋下了心思。公主聪慧,怕是早有察觉,是以离开青峰观之后,便投向他身侧。” “是又如何?” 菡月长眸微凝,唇角扬起冷峭的弧度。 “有趣,当真是有趣。” 萧知非侧过脸,眸中掠过一丝兴味,柔笑望向宋重云,“我早说过,你与我的这般关系,在诸位皇子秘事中怕是最不足为奇的 —— 如何,可叫我猜中了?” 宋重云眼尾轻扫萧知非,指尖蜷动着试图抽离被他扣住的掌心。指节抵在对方掌纹间碾了碾,却如撞在铁壁上般纹丝不动,遂敛眸放弃挣扎,袖中青筋却因用力绷得微凸。 “菡月公主当真是痴情。” 萧知非似笑非笑,指腹摩挲着他腕骨,声调却浸着冰碴。 这话如淬毒的针尖,刺得菡月耳尖骤缩,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大奉谁人不知,她少年时便心悦萧家四郎,在青峰观抄经三载,盼着他高中时请庆元帝赐婚。却不想萧家突逢大变,萧四郎弃笔从戎,替兄奔赴战场。 庆元帝本就忌惮萧家握有重兵,又与魏皇后母族联姻,如何肯将金枝玉叶嫁与萧家,再为萧家添砖加瓦? 菡月至今记得,及笄宴上父皇看见她望向萧家四郎那种眼神时,唇角扬起慈祥笑意,眸中却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月儿这般倾城姿容,当配氏族宗亲。” 于是第二日,她便被赐婚给宁河钱氏的嫡长子。 菡月以死相抗,却敌不过父权天威。 失魂药混在参茶里灌进喉间,再睁眼时,已躺在描金喜床上,红盖头被男人的手掌扯落,陌生男子喘着粗气压下来,汗味混着酒气扑进鼻腔。 指甲深深掐进喜被,她忍着剧痛推拒,慌乱中触到枕边金簪。当温热的液体溅到自己脸庞时,那男子已瘫软在身侧,指尖还凝着他颈间渗出的血珠。 那年她不过十五岁,连夜踩着厚厚的雪逃出钱府,绣鞋浸得透湿,却依旧固执地朝着丰嘉关的方向奔去。她想抓住萧晏的衣角,想躲进他的臂弯里,再也不出来。 然而一切终是镜花水月。 萧晏寒铁般的声线,至今仍在她耳边上震荡。 他垂眸避开她泛红的眼尾,拒绝了她所有的恳求和期盼,每一个字都像用冰锥扎进心口:“臣与公主云泥有别,此生断无可能。” “我不在意的!” 菡月踉跄着抓住他披风,指尖触到甲胄上的霜花,“只要你肯带我走,父皇的怒火、世人的非议,我都 ——” “可我在意!” 萧晏猛地后退半步,寒铁枪顿地发出闷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萧家满门还有这二十万萧家军的性命都系于我一人身上,若与公主私逃,便是灭门之罪!公主担得起,我却担不起!” 风雪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她望着他眉间未化的雪,忽然觉得这丰嘉关的风不是冷,是钝刀割肉,一寸寸将她的骨血剜空。 她喉间滚着恨意。 恨父皇的金口玉言皇权如刀,恨萧晏的铁石心肠如冰,恨萧家的忠烈二字如镣铐,恨这世道的纲常伦理如网。 每一丝恨意都在勒紧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 所以当她听闻萧知非兵权在握,萧家军旗再次插在丰嘉关时,便知蛰伏多年的刃终于能出鞘。 她要那些碾碎她真心的人,都陪着萧晏的亡魂下地狱。 思绪被夜风撕成碎片。 她望着眼前与记忆重叠的眉骨弧度,忽然明白为何会错信这张与萧晏七分相似的脸 —— 那含着冷光的长眸,那紧抿的薄唇,竟让她一时忘了,萧家的狼从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 “你从始至终都在算计本宫?”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萧知非轻笑,烛火在他眸中碎成寒星:“公主可曾听祖母唤我‘宴儿’?” 他指尖叩击腰间虎符,“臣这张脸,怕是让公主夜不能寐吧?” “原来你早就知道……” “当然知道!” 他忽然逼近,甲胄轻颤惊落梁上积灰,“萧家男丁在丰嘉关埋了四十年白骨,我从小跟着四叔长大,他教我握枪时掌心的茧子,现在还刻在我手上!” 喉结滚动间,他指腹碾过她跳动的脉搏,“可就是因为你 ——” “因为你自以为是的爱,那封与戎狄私通的密函,刚好戳中陛下的逆鳞!” 他眼底泛起血丝,“他连查都不查,就将萧家一百三十二口锁进天牢,若不是四叔单枪匹马扛下通敌罪名……” 菡月忽然笑了,笑声像破碎的琉璃在黑夜里齐刷刷裂开:“本宫去救他,只要他肯和我一起走,我不要公主这个身份了也能带他离开,可他却一脚把我踹开,还说我是索命的艳鬼……” 话音未落,喉间一紧 —— 萧知非的指尖已扣住她天突穴,指节泛白如积雪:“你何止是艳鬼,你是剜着他的心肝下酒的恶鬼!” “你以为…… 想让萧家死的只有我?” 她脖颈青筋暴起,血红的眼底翻涌着癫狂,“真正要你们命的人是 ——” 第89章 第 89 章 破晓之前 “住口!” 萧知非紧紧扼住菡月公主的咽喉, 声音冰冷:“你不必说了,公主。” 菡月的眼睛死死瞪着萧知非,双颊涨得血红, 喉间发出呜呜咽咽之声, 眼底翻涌的恨意与不甘几乎要破眶而出。 宋重云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每一步走的都比从前更沉重。 “皇姐, 我在禹州时,曾遭人暗杀,那些人是你派去的吗?” 菡月公主猛然转头,发丝凌乱垂落,猩红的双眼几乎要瞪了出来, 她凝滞片刻, 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 “咯咯” 声,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不是, 我便信你。” 宋重云纤细的指尖轻轻搭在萧知非的小臂上,袖口暗纹随动作洇开涟漪:“知非,她如今已是困兽之斗,留些体面罢。” 萧知非眼底的恨意并未散去,却终究松开了扼住菡月咽喉的手, 发簪上的细珠流苏扫过她凌乱的鬓发, 像掠过一具失去生气的傀儡。 “自古以来, 位高权重的武将都会被人忌惮。” 宋重云虽是艺术生, 但也是有些基本的历史常识的,他望着萧知非腰间那柄沾着血的玉柄匕首, 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小说里那些武将府邸的白幡 —— 风吹过满庭素缟时,大概连檐角铜铃都浸着血腥气。 他没有经历过,自然也谈不上能够感同身受, 但是也能从萧知非眼底深潭般的墨色里,窥得几分刺骨的寒凉,萧知非也是忍受了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满门荣耀是千斤重担,血海深仇是穿心钢刀,全部都系于他一身之上。 所以他才会看起来这般冷漠无情,就连那些挂在唇角的笑容,也成了暗藏着刀子的恐怖。 廊下灯笼在风里晃出碎影,几人行至两府交界的月洞门时,之前在那里把守的侍卫还在,看见这几人吓得不轻,瞬间瞪大了眼,哆哆嗦嗦的退到墙根,“扑通” 一声跪成捣蒜,连粗气都不敢喘。 一路上他们便再无话说,径直来到庆元帝休息的寝殿门外。 屋内烛火昏黄,灯影幢幢,乍看并无异状。唯有门前两个守夜宫人垂头缩在廊柱下,身影单薄得像两株被霜打蔫的秋草 —— 按规制,便是离宫别馆,皇帝寝殿外也该有六名带刀侍卫、四个值夜宦官。 萧知非扫了一眼,那守夜的宫人垂着头,更是不敢看他,畏惧的缩到了一边。 “怪不得公主不敢让我们进来,想来陛下早已不在这里了吧?” 话音未落,靴尖已挑开殿门。 檀木床榻上被褥整齐如纸,连个褶皱都无。 菡月指尖攥紧,尽管颜面狼狈,却依旧尽量维持着金枝玉叶的端方仪态:“本宫行事滴水不漏,你怎会 ——” “滴水不漏?”萧知非望了望屋内陈设,瞟见桌案上那一层细细的灰尘,他抬眼时,烛火将睫毛阴影投在眼尾,像淬了冰的刀:“不过是求见陛下一面,公主却三番五次阻挠。我便知你们早就将其转移他处,说罢,陛下如今到底被你们藏在了何处?” 菡月卸去方才的示弱,抬眸与萧知非对视,忽然低笑出声,那声音像破帛般刺耳:“萧将军果然敏锐。可惜 ——”她眸色俞深,“城中五千精兵已布下天罗地网,城外五万铁骑正跃跃欲试。你萧家军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不过是困在琉璃盏里的金蟾 ——” 她忽然逼近,脂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这万里山河,早已纳入本宫的囊中!” 廊外夜风骤起,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是吗?”萧知非不慌不忙,伸手去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公主有本事把我得双亲从兖州请到这里,就该想到我得父亲当年如何用三十骑夜袭敌营,把叛军主帅的头颅悬在旗杆上晒了三日。他曾经也是萧家军的统帅,是号令三军的威猛将军,你欺他年事已高,淡泊名利,却不知当年他的那些霹雳手段,是你想都不敢想的!”他忽然逼近,铠甲上的鎏金兽首几乎要撞上对方眉心,“您当他退隐后就磨平了爪子?呵 —— 草原的狼或许会老,但狼牙永远咬着仇人咽喉。” “你以为你关的住他们吗?” 菡月脸色骤成青白,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袖口金线,“你什么意思?”忽而转向宋重云,消瘦的指尖戳向他眉心:“你到底做了什么?” 说完她又猛然摇头,像是要把某种恐惧从脑子里甩出去:“不对,他们不可能能逃出来,你们一定是在骗我。” 宋重云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当日他能逃出来,是因为他被从监牢之中带了出来,而萧老爷子和夫人,当时也被带到了其他的地方,他并不知道。 “你说你城内有五千精兵,不如猜猜看,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戴着你们的兵符,却将萧家军标记纹在了手臂上?” “什么?” “你问云儿做了什么,不如好好想想在重兵把守的情况之下,云儿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逃得出来?” 宋重云一惊,他直觉得后背冷汗涔涔,他一直未曾想过为何自己能在几名兵士眼皮底下逃走,还能有惊无险的躲过搜查,原来这些人竟然都是萧家军? “你们到底将陛下撸去了何处?说!” 萧知非大声呵斥,不怒而威。 菡月仿佛一瞬间没了生气,垂着眼睛,就连发丝都平添了几分枯萎,她抿紧唇角,脊背却仍绷得笔直,像支被折去箭羽却不肯落地的金翎箭。 “公主在等三皇子?” 萧知非忽然轻笑,指尖漫不经心划过腰间剑穗,“等他带着所谓‘勤王军’来救你?” 话音未落,他已向着廊外勾了勾手。杨历久旋即携着剑气掠入,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烛泪,在青砖上拖出冷硬的影子。 “搜!将城中凡是参与谋逆的人,一并抓获!” “末将遵命!” 杨历久握拳行礼,甲胄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带公主去偏殿‘歇息’。” 萧知非挥了挥手,两名暗卫如影随形地贴上前。菡月被架住胳膊时忽然抬头,目光与宋重云相撞,不甘、愤恨,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暗爽。 宋重云下意识往萧知非身侧靠了靠,正对上菡月被拖离时那道复杂目光 —— 似怨怼、似释然,又藏着几分不甘的破碎。他眉心微蹙,忽听耳畔漾起萧知非低哑却柔和的声线: “困在金笼里的雀儿,终有撞破牢笼的一日。” “解脱?” 宋重云抬眼寻求答案,却见萧知非已转身望向廊下,烛火将他侧脸削得锋利如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檐下阴影里跪着个灰衣侍女,宽厚的身子不似普通女子,在夜风里轻轻发抖。 方才走得急,竟没认出是冯宝儿。 他也感觉到了二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赶紧起身,进屋后随手将房门紧紧关上。 萧知非指尖轻轻按上宋重云后腰,将人往里面带了带。 “说吧。” 冯宝儿这才松了口气,不再拘着礼数,抓起案上青瓷茶壶就往嘴里灌,琥珀色茶汤顺着嘴角淌进衣领,在月白中衣上洇开暗痕:“喝死我了,先喝口水再说。” 茶壶重重磕在桌上,溅出几滴茶沫。 “将军、殿下,陛下应该是就藏在这个府邸里。” 知非眉峰微动,眼底寒星骤亮。 冯宝儿被那目光刺得脖颈发紧,忙不迭扒开话匣子: 五日前,萧知非他们二人乔装去那铁匠铺的当日,菡月公主就以静妃抱恙为由,将陛下‘请’出了寝殿,庆元帝便赶往静妃下榻之处,出去了便没有再回来,冯宝儿便觉着不对劲,夜里摸去静妃宫,却见门窗落了三重铜锁,连檐角铜铃都被摘了 —— 哪有探病还锁门的道理?冯宝儿又回去等了半日,仍是不见庆元帝的影子,便觉事态严重,找了个由头出了驿站。 这才有了后来在长街上与宋重云的偶遇。 萧知非眉心微蹙,忽而沉声道:“来人!” 话音未落,屋外已闯入数名萧家军,铁甲映着烛火泛着冷光。他指尖划过桌沿暗纹,眼底腾起冰刃般的杀意:“掘地三尺,给我搜 —— 尤其留意墙中夹层、地下密道!” “末将领命!” 为首兵士握拳行礼,甲胄相撞声中已疾风般退下。 萧知非解下腰间铸铁兵符,拇指碾过 “萧” 字狼首纹章,忽而甩给冯宝儿,道:“持此符去见英来。告诉他 ——” 他顿了顿,窗外传来一阵鸦雀扑哧的声响,“子时三刻,本将必须要看见城楼上的萧家军旗。” 冯宝儿指尖触到兵符上凹凸的纹路,喉间滚过一丝战栗。他攥紧符牌,行礼正要退下,却被萧知非忽然拽住衣袖 :“途中若遇阻拦,亮这个即可。记住,天亮前破不了城,我也无计可施了,到时这徐阳城内便会是尸横遍野。” 门扉合拢声中,宋重云望着冯宝儿消失在廊角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攥着兵符的手指在发抖。 “你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他,当真放心?” 萧知非侧过脸,昏暗的光线里他的下颌线锋利如刀割,“我曾帮他挡过一剑,你说呢?” 说完,他拉过宋重云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前,缓缓摩挲。 第 90 章【终章】 第90章 第 90 章 终章 “睡吧。” 宋重云只记得唇瓣上湿腻的触感, 那份思念多日的缠绵本该让他流连忘返,可是他真的太累了,身体累, 心更累。 这一夜鲜少他没有做梦, 感觉睡得很安稳。 宋重云知道萧知非早就离开了, 但是那困意让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英月, 英月。” 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他这才想起昨夜里那些惊心动魄之事,也不知冯宝儿有没有将兵符送到英来手中,英来有没有按时将萧家军军旗插在城门之上。 英月走进来的时候, 宋重云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想从其中窥探出一些东西,但是英月神色如常, 反而叫宋重云心里更加着急,他坐在床沿,慌着去问:“外面怎么样了?” 英月顿了顿,望着他掩嘴笑道:“殿下这系带都系错了。” 宋重云被她这一笑心里更慌,推开她想要给自己重新系带的手臂, “快说!” 英月见他着急, 这才不再逗弄于他, 道:“殿下, 他们都很好,一切顺利。” “那知非呢?” “将军此刻正在东殿。” “东殿?”宋重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他在东殿作甚?” 英月赶紧说道:“将军找到陛下了,但是陛下一直还在昏迷,所以将军他还守在陛下休憩的东殿里。” 宋重云抬手拿起外衣, 罩在身上,一遍往外走一边整理,英月跟在他身后,招呼着:“殿下,用过早膳再出门吧!” 确实很饿,但是此时他更想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路走到东殿,比之昨晚,增加了更多守卫,但看着装束,与城外的萧家军一致,宋重云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两张有些眼熟的脸庞。 这也让他心中的担忧少了些许,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几分。 走到东殿门口时,守卫望见他行礼,“参见殿下。” “知非呢?” 话音未落,便见着那高大的阴影从上落下,盖在他的身上。 萧知非的眸子深邃藏着漫天繁星,“怎么没有多睡会?” “睡不着。” 他的眼神向屋里张望,隐约瞧着有些个人影在移动,“父皇如何了?情势如何了……” 宋重云心里慌张,走的便也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台阶上,情急之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的腰稳稳握住,他便也顺势滑到了那人的怀里。 本来宋重云也不觉得如何,倒是被旁边萧家军那闪躲的目光,弄得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身子略微一缩,想要逃离,但无奈那双铁手不肯放开,黏在他的腰上,还将人往自己的胸膛揽了揽。 “怎么?”萧知非垂下头,呼出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宋重云脸上发烫,垂下眼睛道:“这么多人看着……” “为夫可以让他们都撤走。” “那倒也不必,正事要紧。” 萧知非看他脸红红的样子,知他一向脸皮薄,再逗弄下去说不定眼泪珠子又要掉下来了。 “知非,现下形势到底如何了?” 两个人一边往殿里走,萧知非一边说着外面的情况。 冯宝儿总算是不负所托,将萧家军的虎符送到了英来手中,这其中自然也是充满着惊心动魄,而英来看见这虎符也便知道了萧知非的意图,带着萧家军冲进了城门。 眼下危机已经解除,只是三皇子的人还没抓到。 “英来亲自带人去抓,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他们的脚步停在了庆元帝的榻前。 不知这两日庆元帝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他此刻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苍白不带一丝血色,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更深了,那印堂之间,似乎隐隐还有点黑气。 冯宝儿就在榻前,他满脸疲惫之色,看见宋重云微微行礼。 本来宋重云还有点惊讶,以为昨夜那一番奔波之后,今日冯宝儿肯定是要休息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他。 再次遇见,宋重云对他多了几分敬重之意。 “殿下莫要担心,陛下只是昏过去了,卑职已经施了针,约莫一个时辰后就会醒来。” 宋重云倒也没多担心,只是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儿去偏殿休憩片刻吧。” 萧知非将床边布帘放下来,拉着宋重云的袖口要起身。 “你也回去休憩。”宋重云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着床边脸色憔悴的冯宝儿说道:“有他们盯着便好,你昨夜辛苦了,好好休憩一会。” “卑职不累。” “云儿让你去,你便去吧,殿外有人守着。” 萧知非背对着,但是语气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冯宝儿没再说什么,只默默等着他二人出去后,自己也走了出去。 宋重云确实想休息片刻,早晨出来的急,饭都没吃,眼下却是有些饿了。 刚想叫人去安排餐食,却听见偏殿外有人急报。 “殿下、将军,三皇子抓到了。” 眼前的鲜龙饺还刚刚塞进口中,宋重云便鼓着个腮帮子跳了起来,嘟囔:“抓住了? ” “你安静的吃,不要乱动。”萧知非把他按了回去,“吃完再过去,他飞不走。” 宋重云赶紧嚼了嚼嘴巴里的食物,又急匆匆塞了几个蒸饺进口中,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知非,生怕他等不及而先行离开,反倒是萧知非,嘴角的笑意淡淡的,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不急不催的等着他。 总算是把那几个蒸饺吃完了,宋重云又在萧知非的眼神“威逼”之下,吃了一碗白粥,这才站了起来,被萧知非一把拉进怀里,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擦擦他的嘴角。 “不用着急,我已经让杨疏先过去审问了。” “其实……”宋重云不好开口,他着急的并不是三皇子他们的谋划,而是关于他的那些事。 说起来,他也早就接受了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设定,可是他还是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能来到这里? 可他却不敢告诉萧知非。 他真的还想回去吗? 萧知非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以为他只是这几日经历太多,累的有些疲惫才会显得心不在焉,一抬手将人揽在身旁,向殿外走去。 宋重云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心里是极其矛盾的,三皇子那日所言,似乎真的知道原身的一些事情。 他的思绪乱的很,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刚刚穿来的场景,燕家兄弟的那些说辞,幽王曾经侍奉的仆人所言,以及那场莫名其妙的法事……一切的一切连接在一起,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而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法师,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宋重云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伸手扯住萧知非的衣袖。 “为何突然不走了?” “我好像突然想清楚了。” 宋重云垂着眼睛,眼尾带着几丝殷红。 “想清楚什么?” “宋重云的死。” 萧知非的脸上神色也越来越凝重,他少年时与这位幽王有过几面之缘,在他的记忆里,幽王确实心思缜密,忧思过度,但一向身子健康,更何况虽然宫中有变数,但他做为亲王,到自己的封地上,已经是远离朝堂的地方了,又怎么会身子突然就不好了,需要来“换命”延续生命? 而且“换命”之术本就离谱,属怪力乱神之说,幽王一向不信此说。 “那是如何?” “或许答案就在三皇子身上,他早早便筹谋了一切,包括陛下之前的病,他意图让宋重云枉死,再用燕家那个孩子冒充幽王回京,做他的提线木偶,再与纪王、贤王二人争斗太子之位,可惜他漏算了一个人,他未曾料到这个人能搅乱他所有的筹谋。” “那人便是你。” “那日再梧桐崖,他的人一定就在附近,想趁机将宋重云杀死,再把燕家那个男孩带走,而当时你却突然出现,扰乱了一切的计划,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假的。” 这样说来,一切的一切便都清晰了。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换命之术,他不过是想杀了真的宋重云,再找一个傀儡而已!” “当然有。” 萧知非笑了笑,看着宋重云的眸子,“若是没有,你又如何能来?” “我的到来应该与换命无关,大约是我与那燕家孩子之间的某种联系……” “若这一切真是三皇子所谓,那我会留他一个全尸。” 宋重云突然被打断,有点懵,抬眼看着萧知非,不解其言之意。 “走吧。” ** 九月,阴雨绵绵不断。 建安城内有一件人人都知道的大喜事。 冷面无情素有冷血罗刹之称的镇北大将军萧知非,今日要娶妻了,娶的是当今的六皇子幽王殿下。 听说那酒席办得十分奢侈,只要随礼十个铜钱,便可去饱食一顿,城中无论男女老少,身份地位如何,都可随意参加。 和爱人终成眷属,宋重云本该十分欣喜,但是这几日他却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庆元帝似乎有意将他封为太子。 当个闲散王爷,他自然乐意,若是当了太子,那以后岂不是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偏他大婚当时,却听到这样的传闻,令他烦躁不已。 身边的萧知非却不知他的心思,今日宴请,他喝了不少酒,眼下正侧在榻上紧闭双眼。 “应该是睡着了吧?” 宋重云探了探他的气息,见他毫无反应,便也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赶紧把身上厚重的婚服褪了下来,穿上一身便装,悄悄从婚房里溜了出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自己要去哪,能去哪,但是只要不让他当什么太子,去哪都行。 谁知城门都没走到,就被人抓住了。 萧知非目含薄醉,将人按在墙上,压抑不住脸贴着脸,半吻不吻: “你敢走,那就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