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云竹依然独自一人坐在街边。下午降温降的快,她随便找了个小地方坐着,时不时抬头去看筒子楼三楼的窗户,从这个角度看,能看到家里苏琦在家。
要等一个机会,等到苏琦晚上出去,云竹才能回家,不然现在回去免不了一顿毒打。
云竹想到这里,下意识撸起袖子,细嫩的皮肤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苏琦每晚回家都会喝酒,把工作上受的气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久而久之,云竹摸清楚了妈妈的习惯,总是会在这一天晚上等到她出去值班后,偷偷溜到家里,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吃的,有时候是放了很久的面包,也有的是变质的汽水。
云竹用的是爸爸离开她之前送的一部旧手机。屏幕右上角显示电量过低。
晚霞漫天,醇厚的紫色晕染着橙黄,云层交叠处渲染出一片深色。风一吹,地面上的水洼波涛粼粼,连带着天上的颜色也泛着暗光。
如果不是手机电量过低,云竹还挺想点开相机,对准晚霞拍一张照片。
孤零零的小女孩蹲坐在树下,大叶女贞树结满了涩青的、一粒一粒像小葡萄的果实,几片叶子掉下来落在地上,云竹顺势捡起来,摩挲着叶面上的纹路。
晚上七点,苏琦穿着老式磨边的皮夹克,下身穿着紧身皮裤,挂着个包便出门了。身影从楼梯间出来的一瞬间,云竹吓了一大跳,差点被发现,小小的身子藏在筒子楼拐角处。
忘了没带助听器,听见脚步声对她来说蛮困难。
确认苏琦走远后,云竹悄无声息跑上楼,钥匙插/进锁眼,扭转吃力,锁眼里已经很久没有灌铅了。她打开门后,一股酒味混着汗味的脏气味扑面而来,云竹用手扇了扇风,走进去。
花地砖上啤酒瓶和碳酸饮料歪七八斜地躺在地上,甚至有没喝完的饮料洒了一地。折叠桌上的炒面长了霉菌,云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将装着炒面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
云竹简简单单将家里的垃圾整理完后,找到充电器,插座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耗子啃掉了一层皮,但她只有这一个充电器了。
给手机充上电,又去洗了个手,跑到厨房,打开冰箱门的那一刻,云竹无声地叹了口气。
冰箱空空,目光移动在冰箱门两侧的装置处,也是空空如也,有的也只是过期的冰镇饮料和放久的番茄酱料。
她又去狭小的卧室床下,翻找到藏起来的小金猪存钱罐,晃了几下。
空空如也。
看来苏琦早就发现她藏钱,没有揭发,原来是等着存够后全部拿走。
云竹没钱。
没钱去买饭。
更没钱去买助听器。
云竹蹲下|身,思绪一片空白。
肚子好饿。唔……要不要去恳求一下邻居王婆婆呢?但是上一次就拜托婆婆多做一份晚饭了,这次又这样,会不会很讨人嫌?王婆婆做的饭很好吃,比妈妈在地摊上随便买的晚饭好吃多了,妈妈做的总是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云竹纠结着,内心仿佛分裂成了两个小人指着鼻子在吵架,左边的在吵要吃就吃,环境所迫,不然饿得就是自己,王婆婆不一定会拒绝,要勇敢地试一试;右边的在吵不能总是麻烦别人,太败坏好感。
要怎么办呢……
又有谁愿意收留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饿好饿好饿,中午没吃饭就被赶出来,又到了晚上,睡觉时也会被饿醒。
云竹垂头丧气,坐在卧室脏兮兮的床边,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联系人爸爸,犹豫着要不要拨打出去。
会被妈妈发现吗?发现后又会被打一顿。
但是爸爸在另一个城市,可能已经有新的家庭了,还会管她吗?
可能连是死是活都不会管吧……
云竹眼眶泛红,安安稳稳坐在床上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她蹲在地上,头发披散在肩膀,双手捂脸,用被子的一角擦边流淌在脸颊边的眼泪。
月光从窗外的树梢上暗暗涌动,穿过窗户玻璃流在云竹的侧脸边。她点开微信好友,才发现程慕跟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发了几十条新消息。
程慕:【啥情况?你的助听器丢了?要不要我下次上课帮你问问班上同学?】
程慕:【什么时候丢的你还有印象吗?】
程慕:【这多少钱啊,你妈又骂你,唉,你妈骂你时你就跑,我姥姥说,跑了就听不见那些负能量的话了,人生活在负能量的脏环境里,对身心不好,会得抑郁症。】
程慕:【分班名单出来了,咱俩一个班哈哈哈哈!我同桌转学了,我身边有空位置,估计开学了老师就会把你分到这里。】
程慕:【对了,下周日要开学,不是正经开学,是补课!我还准备想举报呢,妈的又补课,成天补补补补,咋滴补课了我们就能上清华北大了?】
云竹一整条看下来,几乎是每一条好友的信息都会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回复,这就是程慕在刚开学时,死活要和她交朋友的原因,说是云竹性格木木的,对待友谊也认真,不是班里那种墙头草、势利眼,她很喜欢。
但云竹又是个慢热的脾气,程慕又是她在整个高中时教的第一个朋友,上学期在班里存在感极低,连个饭搭子都没有,抢饭也抢不到最前面,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多了个朋友,总归有些不太适应。
好在事实证明,多个朋友确实感觉不错,起码孤独感减少了一半。
况且,程慕不嫌弃云竹的左耳听不见,会把她当正常同学对待。
云竹敲字回复上面的消息后,又问道:【程慕——】
打字打到一半,云竹蹙眉,直接讲有没有饭吃会不会像个乞丐?
程慕这个仗义爱出头的脾气肯定会火急火燎窜到她家,面对面出主意,或者自己掏钱帮她买饭。
云竹回头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客厅,脑海里又想到空荡荡的小金猪存钱罐。
欠别人太多,总归是不好的。
而且她没钱,还也还不起。
因此,云竹决定还是换一种问法。
云竹:【程慕,你家有没有零食?】
程慕:【你想吃零食?那等我下去买!】
云竹一听又要麻烦人家,想也不想改变了主意:【不用了不用了,十分谢谢你,我就随口一提,你别放在心上。】
程慕起了疑心:【怎么回事?这个点你吃零食,零食不能当饭吃啊,你是不是没吃晚饭?你瘦的跟麻杆似的,不吃饭怎么能行?是不是家里没人做饭?】
一连串问题看得云竹眼晕。
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看晕了。
这样麻烦程慕,一次就很为难了,总不能事事都靠她……会成为她的累赘。
云竹不想给程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是自己的事情。
云竹:【不用了,没关系,我就随口一提,你忙你的去吧,我刚刚在冰箱里找到吃的了。】
又一次撒谎。
云竹想到空空荡荡的冰箱冷藏层。
脑子一顿,忽然想起中午遇到的那个骑赛车的男生,一眼看出来她撒谎的窘态。
幸好这是在手机微信上聊天,不然现实中面对面,也不知道程慕会不会看出来……
程慕没了新消息。
晚饭话题就此结束。
可云竹的饿肚子问题还没结束。
再这样饿下去,等妈妈一回来,说不定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她还是想活下去的,哪怕是一点希望。
云竹站起身,拍平衣服上的皱褶,走到卫生间洗把脸。天花板上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亮,黄色大理石洗手台上布满水渍,她捧了一把凉水洗脸,再抬头,盯着另一个自己看,镜子上的裂痕也挡不住稚嫩五官带来的美感。
总算不那么晕乎乎的。
云竹原地作了十分钟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求助邻居王婆婆。
*
筒子楼二号区。
二楼刷满绿漆的铁门外。
身材小巧的女孩一身浅色系衣服,白色外套搭配灰色牛仔长裤,白鞋在台阶上发出轻巧快速的声音。
盯着面前挂在门头上的八十年代的碎花布帘,云竹抬起的手停顿在空中。
王婆婆很久没有换过铁门了,印象里,小学时王婆婆的家就破旧不堪,没见过换新锁,更没见过换新沙发。
这样讨饭,真的好么?
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讨完这顿饭,以后就不会给王婆婆添麻烦了。
云竹自认为本身就是个麻烦。
在家里讨人嫌,被苏琦打骂,被几年前离开的爸爸从未主动联系过;当然在外也讨人嫌,除了热心肠程慕,人人都嫌弃她是个残疾人聋子。
云竹深呼吸,灰扑扑的楼道里空无一人,楼梯拐角处的窗户口没关,墙角无人打扫,蛛网灰尘遍布。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敲门。
“王婆婆——”
这次喊的一声,像是从嗓子眼里憋出来。
“王婆婆,是我,云竹。”
她再敲敲门。
伴随着敲响铁门的回音响彻楼道,还有屋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云竹好看的细眉拧在一起。
王婆婆腿脚不方便,这个脚步声……是谁的?小时候记得王婆婆的儿女都在外省,是今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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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但今个日子也不是什么节日吧……也可能是突然回来了,这也挺好,能陪陪王婆婆。
云竹的思绪和窗外的风一样毫无头绪,像湖里的鱼群,一股气涌上来吐着不规则大小的泡泡。
长风吹来,裹挟着夏日里苍茫的雨丝,细打女贞绿叶,掠过地面水洼。
雨滴随风落在云竹脸上。
“咔嚓”一声,门打开的瞬间——
云竹瞪大了眼睛,纯黑色瞳孔中倒映出高瘦的身影。
依然是中午见到的棒球帽,白外套懒懒散散挂在肩上,肩胛骨瘦削有力,长腿随意收在一边,黑白搭配。
唔……一身高级货,这么有钱,怎么回来到这栋几百年没有翻新过的筒子楼里?
云竹暗想。
“不愧是小缺心眼儿,敲错门了,这不是你家。”男生单手扶墙,黑亮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云竹,细细吐出这个别称。
“自己家都能找错。”男生说完就把门带上。
留下了一鼻子灰的云竹愣在原地,抓住衣角摩挲着,又抬头看了一眼楼层,确认没找错的地方后,又敲敲门。
“……你才缺心眼。”云竹想起开门红,情不自禁回怼了句。
敲门声没人理。
她继续敲敲。
男生一把拉开门,掀开眼皮上下打量云竹,直接把话说开:“我这不是宾馆,不提供住宿。”
……这人说话,好欠。
云竹又一次憋红了脸。
“不是这样的,我是来找……王婆婆的,她搬走了吗?”云竹强忍着内心泛上来的憋屈,一口气说完。
“……王婆婆?”男生黑眉挑起,细细品觉这个称呼,“你找她干什么?”
云竹越发觉得这人多管闲事,干脆言骇意简道:“有事。”
“那是我姥姥。”男生依靠在墙边,屋内落地风扇左右摇晃,凉风吹向他,黑裤衣边随风漾出波浪状,“你有什么事直说。”
……好凶。
把上门讨饭这四个字说出来,估计会被他轰走。
云竹垂头丧气:“我能不能见王婆婆一面?”
“姥姥去买菜了,现在还没回来。”男生望了一眼楼梯口,外面雨丝风片连成线。
这事情真难办……王婆婆离开了,这个脾气差的在家里……怎么办?要在门口等王婆婆回来吗?还是直接走?
云竹又一次陷入纠结,她一紧张,就双手背后忍不住抠手。
或许是老天赏脸,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上楼时塑料袋摩擦发出来的响声。
云竹还在原地急得脑子打结。
“南南,你咋出来啦嘞?”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云竹站在墙角,由于右耳失聪的原因没听见,急得在角落偷偷掉眼泪。
这都什么破事?起先助听器丢失,中午被赶出家门,连饭都没吃,下午又低血糖,回家后更没东西吃……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王婆婆家,但遇到个这么情况……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玻璃陷在心房里,每一次触动,都会引起大面积的疼痛泛滥。
直到三个人坐在同一间房子里,才隐隐约约有了退势。
男生到了饭点主动帮王婆婆洗菜,也不管身上穿得是五位数的衣服,就这么随便撸起袖子,搬个木凳子坐下择空心菜。
没一点少爷架势。
云竹在沙发上瞧他。
她是客,王婆婆让她坐在沙发上休息。云竹倒是很想过来帮一把,但话语死死卡在喉咙眼里,说不出来,坐下干等着晚饭做好。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降温下雨,室内太闷,闷得让人心慌,也可能是王婆婆家里多了个素不相识的男生,云竹总觉得哪里都很拘束。
云竹心里实在过意不下去,也搬起个小凳子坐在垃圾桶旁边,薅了一捆空心菜,跟着男生择菜。
雨天,菜体最外面的泛黄叶子还有水珠,云竹将其扔进垃圾桶。
许是太无聊了,空气里弥漫着闷闷的气息。
云竹胆怯地张口,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说什么话题,好像都和眼前的人毫无关系,两人之间如同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薄的雾,听不见声音,只见面孔。
云竹开始观察他的行为举止,择菜动作生涩,有的连新鲜嫩芽都扔进垃圾桶里。果然还是少爷,没亲自下厨做过活。
从样貌来看,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按理来讲,给人一种青春年华如春草破土而出的向上力量感,但是……
云竹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肤色好白,似乎能看到皮肉下的青色血管。
这个人,好像病怏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