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乔坐在病床前,看着睡容沉静的男人,唇色黯淡,脸色并未好转还是苍白,六年过去,相比他眼疾的加重进度,他的外形其实变化不大。
瘦了些许,脸上骨骼感更重,但覃乔见过他更瘦时候,正是创业初期,后来事业渐渐平稳,慢慢脸上长了肉,身板也不再那么单薄。
但其实除却眼睛这个长久以来的毛病,陈嘉树的身体底子一向很好,连感冒都很少,所以刚才他一下栽进沙发,真的有把她吓到。
跟救护车过来的一路她回头想想,从她进门时起,陈嘉树的脸色就很差,只是她心里更多的是怨气从而忽略了这一点。
高烧三十九度六,当集团的利益受损,他硬撑着身体与她对峙,相比较他的理性,自己一味地发泄、感情用事,还把他给气晕了。
愧疚如同潮水汹涌而来,好像自己不做点什么,这种情绪折磨就难以平复。
覃乔抬头望去,玻璃瓶里还剩一半透明液体,顺着滴管向下,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覆在被面的手背上。
男人的手很大,指骨细长,指甲圆润干净,细洁的皮肤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她握住陈嘉树右手腕,隔着衬衫衣料,另只手则掀开被子,生怕吵醒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托起再放下,最后将被子轻轻盖在上面,却在收回时带到他冰凉的指尖。
应该是九年前,她也是发烧了,还是在外地出差的时候,晚上两人通电话,小毛小病她就没告诉他,可他却因听出她嗓音里的湿哑,只是怀疑,便买了机票赶来找她。
那些年陈嘉树给她的好是真的,给她的爱也是真的……
怔仲几秒,覃乔双手探入被中,小心避开手背上挂针的区域,包裹住他这只手。
点滴声里,冷冰冰的的指节在她掌心渐渐泛起热意。
镇上的单人病房布置比较简单,倒是这张床的位置好,接近窗子,太阳被云层运着走,快到正当中时,暖薄的光线斜洒进来,如同金黄纱帘又在陈嘉树身上盖了一层。
男人的手指颤了颤,覃乔手臂一抖,仓促地将手收回。
只是,暂时还不能走,田佳悦去厂里给陈嘉树取盲杖,她需等田佳悦回来。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垂下眼睫,滑屏回复工作群消息。
陈嘉树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皮,黑暗褪去后眼前变成一大片苍茫的白,其中掺着很浅的黄色。
这是在哪里?
陈嘉树迟钝地转动眼睛,大片白色变成了各种色块,同时还嗅到一股冰冷的消毒水气味。
……这里是医院。
刚才手背上那道温意还有微微的重量感,如此真实,可在他醒来的刹那,温意和重量一并消失,只是一个梦吧?
他的脑海里重现在办公室,覃乔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是他健忘了,当年他说得那些话伤她至深,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原谅他。
事实上,她原谅他还少吗?
六年后,她没有旧事重提,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一句质问,已经是给足了他体面,可他却像个冥顽不灵的赌徒,还想再赌一次她的心软。
酸涩漫上眼眶,他频繁地眨着眼睛。
“陈董,您醒了。”
这道熟悉入骨的声音令陈嘉树狠怔一下,他着急确认,手掌方才施力,手背上便传针扎般的刺疼,紧跟而来还有覃乔略严肃的声音:
“别动,在挂水。”
真的是她。
陈嘉树瘫到床上,依言,不再乱动。
她柔声:“我帮你把床头摇起来些。”
覃乔走至床尾,弯腰拿住转把,一下接一下的转动它。每转一次床头升高一点,调到合适的高度,覃乔转脸询问正在看她的陈嘉树。
“可以吗?”
发丝落在她脸颊上,痒痒的,她将其掖在耳后。
陈嘉树脸上浮一出丝欣慰的笑意:“可以。”
覃乔回到床头,站着,俯视他。
他柔情款款目光驻留在她脸上,盯得她很不自在。
于是,她别开眼睛,看到了床头柜上田佳悦买来的粥。
医生说他晕倒低血糖也是一方面,醒来可以让病人吃点东西。
覃乔静了静,说,“你喝点粥吧,佳悦给你买了小米粥。”
陈嘉树昨晚没胃口,今早的粥又没喝,他确实很饿。
由于右手不方便,他只能翻身,伸出左手去够粥碗,指尖刚碰到碗壁,这碗粥便被覃乔拿了去。
“你不方便,我喂你。”她语气很淡,听不出一丝情绪和其它感情。
只是看他不方便而已。陈嘉树躺回去,道了声:“谢谢。”
覃乔连人带凳子一块往前挪了挪,凳子腿在瓷砖地上拖出“吱——”的噪响。
粥不烫,她舀起一勺粥递到陈嘉树唇边: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粘稠香甜的米粥滑过喉咙,一路暖进胃里直达心底。陈嘉树侧眼细细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
她肤色很白,记得那时在网吧幽暗的环境下,最先晃了他眼睛的正是她莹白如玉的肌肤。
之后便她灵动会说话的杏眼,琥珀色的眼珠像琉璃般清透,那时她总是高扎大马尾,让她恬静的气质中透出几许俏皮。
虽然现在看不大分明,但还是能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就说在近一点就可以看清她。
趁着覃乔舀粥的空挡,陈嘉树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眉宇整个舒展开来。
田佳悦来敲门时,粥还剩四分之一,覃乔放下粥碗,一抬眼,就见田佳悦拿着陈嘉树的盲杖站在床尾。
“我马上出去。”她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到他们。
盲杖放另一边的床头柜上,田佳悦目不斜视地转身就走。
却在通往门口的过道上听见覃乔说:“我走了,你陪你哥。”
凳子擦过地面动静有些大,覃乔站着,被翻过身的陈嘉树攥住手臂,点漆的瞳眸里漾着执拗光点,指骨渐渐收紧。
退回来的田佳悦看到这一幕,神情诧然,曾几何时见过这样的哥哥,像个幼稚固执的男生,与平日里稳重清冷的形象大相径庭。
隔几秒,田佳悦意识到自己不合适待在这里,赶忙垂首,疾步走出病房。
关门声很轻,应声落下的还有陈嘉树这句:
“粥还没喝完。”
病中的他鼻音很重:“我想....覃记者你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他这副病歪歪的样子,覃乔的确不忍心拒绝,重新拿起粥碗。
*
当天夜里陈嘉树飞回澜川。
零点,乔树集团发布蓝色通告,对不幸离世的员工父子表示沉痛哀悼,并已成立专项调查组彻查事件,将及时向社会公布结果。
同时,随公告附上澜川总厂近三年工资汇总及涨薪数据,以供公众监督。
半小时后乔树集团再次登顶热搜。
网友A:[发总厂工资表?乔树集团是不是瞎?死人的是东亭厂!拿不相干的数据糊弄鬼呢?]
网友B:[万恶的资本家。]
网友C:[为什么不敢放东亭厂区工资表??]
......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乔树集团公关部、财务部、法务部五人被叫到二十二层大会议室开会。
陈嘉树沉默地听着手机读出微博下的评论,其它几人屏气凝神。
听完他转脸,请教左手边这位公关部栗总监:“栗总,这么写的目的是什么?”
栗总监:“附总厂区数据,是向公众证明乔树集团的薪资体系整体合规,先树立一个正面参照,等东亭厂调查清楚后,再作对比说明。”
陈嘉树目光如炬:“公众要的是答案,现在你给出一个无关厂区的数据,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在转移视线。”
整个集团都知道陈嘉树有眼疾,这双眼睛却是锐利的看不出任何盲态,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瞒住他的眼睛。
去年七月份陈嘉树眼疾加重后首次来集团,全程需要助理、秘书搀扶,连喝水都能将茶杯打翻。
饶是这样,集团中仍有少人怀疑他在‘扮猪吃老虎’,事实上并没有这么严重。
前天徐董事还笑说:“孙董事以为陈嘉树瞎了,故意让人在报表里做手脚,结果陈嘉树早有准备,反向设局。呵,年纪轻轻,心眼子贼多,大家都小心点。”
栗总监走了下神:“但如果我们还没调查清楚就承认东亭厂有问题,股价会波动,董事会那边……不好交代。”
就到底该不该公布东亭厂薪资数据,栗总监立即罗列出一二三四。财务总监仝总在栗总讲完之后说:“陈董,公布总厂数据至少能证明集团层面没有系统性,而且东亭厂属于并购项目,原有薪资体系,我们可以……”
“撇清关系。”陈嘉树帮他说。
仝总点头,还欲说,陈嘉树打断:“那我问你东亭厂并购二年了,为什么薪资系统还没并轨?你这套说辞搬出去,网友只会有一个结论:集团对并购厂区搞歧视化管理。”
五人互相传递眼神,有人点头认同陈嘉树的话,也有人夹眉头表示忧虑。
陈嘉树列举去年恒信机械厂粉尘爆炸案:“他们第一时间公布爆炸车间安全记录,哪怕数据难看,但公众至少看到‘直面问题’的态度。”
他撑着盲杖起身,敲着地面,从会议桌一侧通道经过,站定在落地窗前:“而你现在给的是无关厂区的‘优秀成绩单’,公众眼中不是转移视线是什么?”
男人穿着白色衬衫,虽瘦,但肩膀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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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如同山岳般稳重,只是站在那里就有种无形的威仪。
他给出三个“立即”。
立即发新公告,承认东亭厂存在‘薪资延迟发放’但必须强调正在核查是否恶意拖欠。
立即公开东亭厂原始工资表,另,董事长亲自带队去死者家里,不道歉只鞠躬。
立即认清并购厂区的员工也是乔树的人,所有人不能踩这条红线。
会议结束,陈嘉树坐车回家,他需要先洗个澡,然后小睡一会儿,上午七点还需飞东亭镇。
*
覃乔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拿来平板电脑,热搜上果然挂着乔树集团的第二条公告,承认了‘薪资发放延迟’这件事。
网上骂声一片。
覃乔逐条翻下来,却也从中看到已有人在为乔树说话,大致意思乔树连夜发声明还是两条公告,而且董事长会亲自去死者家里慰问,可见重视程度。
这条公告一看就是陈嘉树指导下写出来的,零点那个甩锅公告,估计把他气半死。
但覃乔也有注意到乔树股价今天跌了10%,董事会那边恐怕要跳脚了,两边兼顾,陈董这次压力不小。
这身体还没恢复,能扛得住吗?
覃乔摇摇头,撇去这个念头,关上笔记本电脑。
晨光熹微,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穿梭在车道上,好不热闹。覃乔走出酒店在旁边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菜包子,她边走边吃包子。
一辆黑色奔驰车从她旁边经过,却在百米外打双闪停了下来,覃乔只是觉得奇怪多看两眼,继续朝前走。
车门打开,陈嘉树从车里下来,他放下盲杖,弯身对车里的田佳悦说,“先去审计那儿拿文件,放我桌上。”
“知道了,哥。”田佳悦点头说,“你路上小心。”
车门碰上,陈嘉树转身,奔驰车从他身后驶离。
覃乔心里装着事,眼神飘忽慢吞吞地走着,直到感觉到快撞到人,才蓦然止步,抬起下巴。
男人逆着太阳光,轮廓有些发虚,高大的身形投下的深色暗影笼罩住她,棱角分明侧脸沐浴在光下细细的绒毛很清晰。
覃乔下意识地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她退的半步,陈嘉树立即追过来:“去厂里?”
口吻和煦,好像昨天的不愉快并没有发生过。
覃乔嗯了下。
陈嘉树转身,两人并肩朝前走。
东亭镇的街道不分非机动车道和机动车道,汽车随时随地会从身边开过去,就有一辆车险险擦过陈嘉树胳膊,覃乔见状心惊肉跳,她连忙伸手,攥住陈嘉树的袖管,往里带的同时说:“走里面。”
覃乔又松开手绕到他的外侧,陈嘉道谢:“谢谢。”
“走吧。”覃乔说。
这条路不但非机动车和机动车混杂在一块,还有不少开电瓶车不管方向乱窜,路障也很多,乱扔的垃圾袋,倒地的自行车,甚至还有翻倒的垃圾桶,陈嘉树走得很艰难,若不是覃乔不时拉他一下,他不知道要撞多少次。
他转转头笑说:“不怕你笑话,我还专门去学校学过怎么用盲杖,可每次出门,还是得有人跟着,这根棍子在我手里,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在我快撞墙时告诉我前面有堵墙。”
覃乔侧眸,盲杖在陈嘉树手里幅度很小的左右挥动,本来她不想接话,可这样似乎不大礼貌,想想还是说:“有句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但爽哥以前常说,你总能比他们多想一步,提醒他们不要撞南墙。”
前面有一辆倒地的电瓶车,覃乔攥住他的袖子,带他绕过去,再放手,陈嘉树唇角上扬:“现在不是给你机会看我撞墙了?”
“这不还没撞到吗?”覃乔望他一眼,恰逢遇到他垂落的目光。
一碰即离。
“再说了,撞了在站起来不就成了?”
陈嘉树很认同她的话,轻点头,眉眼弯弯,笑意显著。
覃乔却是后悔自己话多了,她吃一口包子,看到袋子里还有一个,咽下嘴里的包子后问:“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你吃的是什么?”陈嘉树瞥了她一眼,闻出青菜味,猜:“菜包子?”
“嗯……”她将拎绳往手心捻,剩下那个包子不准备吃了。
他不客气地说:“那你给我吧。”
覃乔:“???”
东亭厂区西门即在眼前,陈嘉树告诉她的,这里能避开记者、家属、看热闹的人,果然一路很清净。
“乔乔”
陈嘉树出声,像是单纯叫她,又像是有话说,覃乔脚步慢下来。
“两个孩子也带回国了吗?”
覃乔猛然止步,陈嘉树跟着脚步一顿,随后转身,倾之启唇:“我四年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