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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拾遗记

作者:非露非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金坠见他主动回来了,一时语塞,低头攥着被角,小声道:“我……我怕睡不着,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君迁有些犯难,微笑道:“我知道的故事不多。你想听什么?”


    金坠想了想道:“要不就讲讲你最熟悉的草药吧!”


    君迁苦笑:“那这一夜可讲不完。”


    “就讲这个吧!”金坠指了指她刚喝完的药碗,“这姜汤里放的那味药是芍药花的根吧?先前宫宴赛马球我摔伤那会儿,你让谢翁给我送来的创药也是这个做的吧?很管用呢。”


    君迁颔首:“那是赤芍,这是白芍,皆为芍药之根干燥后所制,是散淤止痛的良药。”


    金坠笑道:“以往只听说芍药花开倾国色,我还不晓得它也能入药呢。可有典故?”


    君迁徐徐道:“相传华佗曾获赠一株芍药,尝了花叶茎后发现皆无药性,便随手将其植在屋后,不与药圃中的百草为伴。一夜他在灯下看书,忽闻一个女子低声哭泣,循声而去,四下无人,只见到那株芍药。”


    “莫非是那芍药的精魂所化?她定是苦于自身不被选做药材,顾影自怜,故而落泪。”


    “或许吧。次日华佗将此事告知其妻,其妻言,园中百草初始皆无奇处,后都被你发掘药性,此物定也有可取之处。华佗听后不以为意。后来有一日,他的妻子血崩腹痛,便挖出了那株芍药的根煎水服下,不久便康复了。华佗方知其有活血镇痛之效,遂将此载入药典,晓谕后世。”


    “这倒是个好故事!看来似华佗这般的大医仙,也有见识不如女子之处呢。想必他流传下来的医方之中,还有许多都如这养在深闺无人识的芍药一般吧?”


    “华佗本人并未有著述传世。昔年他蒙冤入狱,他的弟子为不受牵累,便将老师的著作都烧毁了。后世所谓华佗之方,皆为历代口耳相传,陈陈相因,实则有不少错处。”


    “太可惜了!要是有人能将失传的那些医方都收集成书就好了,定能挽救更多性命……”


    金坠叹息一声,四下环顾,伸手从案头捞过先前向君迁借来的那部《本草图经》。


    “你借我的这大部头如何?我先前翻了翻,看得人头晕眼花!”


    “这是官学教材,我在太医局授课时用的。收录虽齐全,却难免有些教条,只宜背书,拿来治病可行不通。”


    君迁微微一哂,敛容道:“其实我一直想编撰一部药典,广集准确经方,订绳谬误,解决历代本草书籍以讹传讹之弊,弥补华佗人死方不传之憾。”


    “这可是项大工程呢!你打算何时动笔?”


    君迁轻叹一声:“编撰此书需四处游历搜寻经方,目下诸事暂脱不开身,不知何时有空起笔。”


    金坠望着灯影下那张落寞的脸庞,有些心疼,宽慰道:“那先起个书名吧!有了书名,便算起了个好头,终有一日能写完的。”


    君迁莞尔道:“我不擅起名,你可有良方?”


    “我想想啊……”


    金坠以手支颐,摹地灵光一动,起身走到案头提笔濡墨,取了张素笺徐徐写下四字,回身递给君迁。君迁接过笺纸,念道:


    “百草拾遗……”


    “万事开头难,我先替你写这最难的四个字,剩下便交由你信笔挥毫了!”金坠扬眉一哂,注视着君迁,“你想写的这本书真的很好……我相信你终有一日能够完成它的。”


    “承你吉言。”君迁将那张小笺收在怀中,望着她道,“不早了,你要休息么?”


    “我……我还不是很困。要不你再给我念会儿书吧?”金坠信手将那本砖头似的《本草图经》递给他,“喏,就这本吧——照本宣科,你的专长!”


    君迁接过那书,苦笑道:“这可不是话本。你不嫌无趣?”


    “正好催眠呀。沈学士请慢慢念,就当是在教书育人吧!”金坠回到塌上,面朝着他侧卧下来,闭上眼道,“念吧,我听着呢。”


    君迁在塌边坐下,打开那本早已倒背如流的大部头药典。随手一翻,瞥见书页中夹着片小花。细细一看,却是一小块被剪下的绣花,仿佛一簇明黄的繁星,静静落在绘着“山茱萸”图鉴的书页之间。他一时失神,不禁伸手摸了摸。


    “怎么了?”


    金坠等了半天不见他念书,睁开眼,只见君迁捧着那厚厚的药典呆坐在塌前。经她一唤,他回过神来,匆匆将书翻至首页,清了清嗓,柔声念道:


    “昔神农尝百草之滋味,以救万民之疾苦,后世师祖,由是本草之学兴焉。汉魏以来,名医相继,传其书者,则有吴普、李当之《药录》,陶隐居、苏恭等注解。国初两诏近臣,总领上医兼集诸家之说,则有《开宝复位本草》,其言药之良毒,性之寒温,味之甘苦,可谓备且详矣……”【1】


    屋外雨声潇潇,屋内书声絮絮,融在一处,似风过林海,深水静流。金坠侧耳听着这令人心安的音声,感到四肢百骸皆轻飘飘的,好似置身于绿意丛生的原野之中,连自身亦化作了一簇随风轻拂的山草,除却那绵软的、轻吻似的触动,再感知不到其他——


    这触感她曾在浴佛节那日体会过两回。在这个春末夏初的雨夜,它再次挟着世间一切草木的清芳,随细雨一同落回她心上。


    她不觉轻阖上眼,沉沉入眠。


    翌日拂晓,雨已停了。榻前人亦已离去,只在枕畔留下那本翻了彻夜的《本草图经》。金坠半睡半醒,伸手轻抚书封,无意中触到书上压着的一物。


    她睁眼望去,瞧见书上放着只洁白的小香包。素绢料子,幽香隐隐。香气十分独特,丰韵而清新,一嗅便知是精心调配而成。仿佛融合了世间百草的清苦与甘甜,又有雨雪的清冽与泥土的醇厚,令人闻之忘尘。原来她昨夜嗅到的幽香并非来自梦境!


    金坠坐起身来,取过那只香囊左右端详,果在袋底寻到了一行小字,细细绣着她的生辰:四月初十。


    她怔了一怔,捧起香袋轻贴在颊畔,嗅着那伴了自己一夜的幽香,心中十分甜蜜,却又怅然若失。她恐这香气很快散去,便从枕下摸出母亲做的云月锦囊来,将那只洁白的香包裹入其中。那里头的空落终于被填满了。


    一阵从未有过的颤栗的喜悦攫住了她。金坠如梦初醒,起身下榻,顾不得披衣,紧攥着那锦囊一路飞奔出屋,好似要去追逐自己出窍的魂灵儿。未跑几步,却在廊中与宛童撞了个正着。


    “天还未亮呢,五娘这是要去哪儿?”


    金坠脱口道:“君迁……他在药庐里么?”


    宛童笑道:“沈学士昨夜在你塌前读了半宿的书,哪儿还有力气去炼药?这会儿他当回屋睡下了。五娘寻他有急事么?”


    金坠只感觉自己的心砰砰乱撞,平息片刻才道:“也没有什么急事……待他醒了再说吧。”


    正要转身回屋,宛童忽唤住她,神秘兮兮地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小布袋递给她道:“五娘猜猜看,这是谁给你的?”


    金坠接过那沉甸甸的黑布袋,与自己手上的香囊摆在一块儿比了比:“不会又是他吧?”


    “他是谁?沈学士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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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还有谁?”


    宛童咯咯一笑,正色道:“是那日跳到西湖里救了你的那位英雄呀!”


    金坠一怔:“就是那位不肯留下姓名的僧人么?”


    “正是他!昨晚我做完事,正要去后院锁门,后门外忽有个一身黑的人扯住我,吓了我一跳!我问他是谁,他不肯说,只拉下风帽来。我见他没有头发,想到罗娘子同我讲过那个无名英雄的相貌,觉得很像他,便问了问。他只点了点头,将这只小黑布袋给了我,上头附了张字条,教我将此物亲手交给五娘。我请他进屋来做客,他也不愿意,自顾自地冒着夜雨回去了。真是个怪和尚!”


    金坠蹙眉道:“他如何知晓我住在此处?”


    宛童道:“许是四处打听来的吧?我还以为他冒着夜雨登门是讨要报酬来的呢,没想到是送礼来的,当真是个无私的人!五娘快打开这布袋看看里头装着什么吧!”


    金坠犹豫片刻,拆开那只黑布袋子。眼前蓦地闪过一道幽光,明晃晃的,几乎叫人以为那袋中装着轮月亮。


    可那不是月亮,而是一只翡翠玉镯。正是她生日当天丢失在西湖中的那只。


    宛童惊呼一声,雀跃道:“呀,原来他替五娘将这宝贝捡回来啦!”


    金坠一时怔忡,颤着手拈起来,反复摩挲着刻在镯身内的“阿儡”二字,方确认是自己丢失的那只。


    冰魄翡翠在湖水中浸过,犹带着湿漉的凉意。水头更为清润,几可映照人面。金坠呆望着那只失而复得的镯子,并无意料中的喜悦,反隐隐有些不安。


    宛童忽指着那只黑布袋道:“五娘快看,这袋子里好像还有什么呢!”


    金坠一凛,重又拆开布袋,倒扣着摇了一摇。一枚雪花似的碎片从袋底滑落在她掌心。那是一片薄薄的青碧碎玉,裂纹密布,乍看好像从她手里那只翡翠镯子上掉落一般。


    金坠连忙拈起镯子检查了一番,左看右看,却都完好无损。她心中一惊,立时翻过那片碎翡翠,果见那裂痕密布的残玉上刻着两个蝇头细字,与她手里刻着“阿儡”的镯子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桑望。


    金坠形如泥塑木雕,呆了半晌,方在宛童提醒下回过神来,又从那黑布袋底摸出一枚卷起的小字条。纸上潦草地写了一行小字:


    “明日卯时,钱塘江畔六和塔顶。要事相告,勿迟。”


    金坠将那字条攥在手心里,直攥得汗湿发皱。宛童识字不多,好奇道:


    “这是那位救命恩人捎给五娘的话么?他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向我问安。”


    金坠将字条同那枚镌字的碎翡翠一道收起,合拢黑布袋。宛童皱眉道:


    “问安为何不当面问,又不是讨要赏钱,至于做贼似的?好一个怪和尚!”


    金坠不接话,淡淡道:“我身上仍不太舒服,回屋去睡了,吃饭不必叫我了。”


    “五娘不是正寻沈学士么?一会儿他醒了,我叫他来你屋里吧!”


    金坠心下一沉,轻声道:“不必了。我这会儿乏得很,谁都不想见。”


    宛童见她病容未消,只好由她去了。金坠一路神游回屋中,闭门呆坐,紧攥着那只失而复得的翡翠镯子。玉身冰凉刺骨,证实其并非虚物。


    她重又打开黑布袋,取出那枚指甲盖大小的碎翡翠。“桑望”二字嵌在玉身细密的裂痕之中,似一只遭蛛网紧缚的萤虫,悄无声息地散尽幽光……


    注释:


    【1】《本草图经》(北宋)苏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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