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坠在家静养了数日,病症渐消,夜里也不发梦魇了。盈袖自从她落水后便自责不已,日日跑来探病,埋怨自己不该任性登上那贼船,连累好姊妹挡灾。乔隽娘得知她病了,也登门探望了一回,见金坠卧病在床仍不忘赶绣活,十分心疼,叮嘱她养好身子前不准回绣坊上工。
至于罪魁祸首崔衙内那一班纨绔子弟,大抵是打听到金坠的身世并不如预想显赫,不仅未来登门赔礼,连信都不曾捎一封来;又因是她夫君亲自诊治,连医药费都省下了,便当做无事发生,照旧乘着那艘双层画舫游西湖去了。这倒令人松了口气,要再看到那些恶心嘴脸,她宁可跳进湖里。
这日拂晓,金坠醒来,推窗见外间微雨初霁,夏色如黛,一时起了游兴,便独自披衣出户,信步闲庭。斜风细细,不时裹来栀子和白兰花的幽香。池畔几株芭蕉已长得很婆娑,油绿发光,翠羽扇似的在夏风中披拂,发出簌簌轻响。草丛中有一团团泛着月色的紫阳花,琉璃一般照在水中,将小院映衬得十分光洁。池中荷叶亭亭如盖,绿伞之上滚着泪珠儿般的雨露,似因无一朵红莲作伴而倍感寂寞。
金坠沿着荷塘迤逦而行,独享着这番幽静。走了不久,天上忽又斜斜下起细雨来。她心血来潮,便在荷塘边俯下身子,想摘一片荷叶当伞撑。
手还未触到最近的那片荷叶,忽觉有人在身后猛地拽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力向后倒去,不偏不倚地倚在沈君迁怀里。
金坠吓了一跳,嗔道:“你干什么呀!”
君迁紧抱着她不松手,反问道:“你在干什么?”
金坠故道:“在投水自尽呢!”
君迁闻言,将她拥得更紧了。金坠被他身上的药香缠得呼吸急促,挣脱不得,索性软绵绵地倚在他怀里,在他耳边幽幽道:
“你不会当真以为我要投水吧?”
君迁一怔,明白自己误会了,默默放开她。金坠噗嗤一笑:
“放心,我不会的!好不容易被你这位神医救过来,可不好辜负了你的一片心血。再说这池子那么浅,我想死也死不成啊。”
她说着,瞥见方才想摘的荷叶下藏着朵含苞欲放的红莲,便俯身折下那花,连着藕丝一道递给君迁。
“我其实是想摘这朵荷花送你,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君迁笑了笑,有些惋惜地望着那朵仍是蓓蕾的荷花:“这花尚未结出莲蓬,我本想待到下月多收些莲子入药的。”
金坠白他一眼:“你晓不晓得,你这样很不解风情?换做别人,定会高高兴兴地收下这花,再赋诗一首留作纪念呢。”
君迁淡淡道:“我不是别人。”
“……我晓得你不是。”金坠攥着那枝早开的荷花在他眼前晃着,“你究竟收不收我的花?不收我就扔了!”
君迁接过花去,抿唇道了句多谢。俄而雨势渐大,层层叠叠落入荷塘,打得满池莲叶簌簌摇曳,亦将他们二人的水中倒影搅得一片朦胧。君迁赶忙伸手替金坠挡雨,道:“回去吧。”
金坠点点头,俯身从池边折下唯一够得到的那片荷叶撑在头顶,仰脸问他:“一起撑吧?”
君迁摇头:“这伞太小,还是你独自撑吧。”
金坠不理会,兀自贴近他,将半边荷叶高举至他头上。君迁连忙退开几步:“你病刚好,莫要淋湿了。”
“我又不是纸人儿,淋几滴雨可死不了。”金坠将荷叶伞举过去,“看你湿漉漉的我也过意不去,还是一同撑吧!”
君迁拗不过她,接过叶柄撑在彼此头上,自己让出大半个身位,一同并肩小跑回金坠屋中。
雨脚渐密,他们撑着一把小小的荷叶伞从庭院回到房中,免不得淋了些雨。二人在屋檐下收起荷叶,望着串珠儿般从叶上坠落的雨滴,不禁相视一笑。
金坠瞥见君迁大半个身子都淋湿了,忙让宛童取来巾帕替他擦拭。宛童见他急着要走,便道:
“这会儿雨那么大,沈郎在屋里待会儿吧!”
“时候不早,我需去药局了。”
君迁匆匆拭了拭身上的雨水,回身叮嘱宛童道:“药庐中有我今早制好的驱寒饮,烦请去热下端来。她方才淋了些雨。”
宛童指着他笑道:“沈学士莫非是要攥着这枝荷花去给人看病么?”
君迁一愣,才发觉手里仍握着金坠适才送他的那朵早荷,忙将荷花递给宛童,莞尔道:
“我那里没有花瓶,就留在此处吧。”
话音未落,金坠捧着个白瓷净瓶儿走出来,从宛童手上接过那枝荷花插在瓶中,又俯身拾起他们方才做伞撑的那柄湿荷叶递给他道:
“你带上这个去,莫再淋湿了。”
君迁一哂,接过刚晾干的荷叶举在头上。宛童在一旁嗔怪:“五娘好小气,那么大的雨,连一把真伞都不肯给沈郎!”
金坠笑道:“你不懂,真伞哪有这池塘里风吹雨打的荷叶伞经用?”
宛童才不理她,回屋取了柄黄罗伞递给君迁。君迁道谢接过,一手撑开真伞,一手将那柄翠绿的荷伞揣在怀中,独自往潇潇夏雨中去了。
金坠在门畔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雨里,方回身进屋。她将那只插着荷花的白瓷净瓶摆在案头,托着腮儿端详半晌,喃喃自语:
“为何你偏不是别人呢?”
雨接连下了一整日,点点滴滴,惹得人睡意丛生。金坠独自在屋中做累了绣活,喝了药便卧床小憩。一觉醒来已是薄暮,窗外仍是雨声淅沥,间杂几声夜虫低鸣,不由心神恍惚,分外寂寥。忽觉下腹隐隐作痛,似有抽搐之感,忙捂着痛处卧回床上。
宛童进屋来送饭,见她面色痛苦,焦急道:
“五娘这是怎么了?莫非淋雨受了凉,又发病了?”
“倒真是发病了。”金坠掀开被单,“看。”
宛童上前一看,窃笑道:“这种病倒不碍事,我也才发完呢!”
金坠苦笑,弓着身子下榻去洗漱。宛童将染了血的床单换下,又垫了块厚布在上头,扶着金坠慢慢躺回塌上,关切道:“五娘这回很疼么?”
“有一些,躺躺便好了。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
宛童将夕食留在案上,叮嘱几句便走了。金坠哪儿有胃口,捂着肚子卧回塌上,数着窗外雨声,盼着那熟悉的痛意消退。辗转反侧,那抽搐感却愈演愈烈,几乎令她哀呼出声。
她从枕下摸出母亲绣的那只锦囊,捧在手心,想寻些慰藉。原本沉甸甸的囊中空空如也,令人更觉失落。她摩挲着锦囊上密密缝绣的云月纹,忆及往事,不由将脸埋在枕上啜泣起来。
不知捱了多久,门扉轻启。金坠回过头,只见君迁在灯下轻步进屋来,怔了一怔,捂着被子坐起身:“你来做什么?”
君迁走近床榻,轻轻道:“你说呢?”
金坠一愣,慌忙用被子捂紧身体:“你别过来!我不舒服……”
“我知道。”
“知道你还来?”
“我来送药。”君迁将手中的药盏放在案头,十分莫名地望着她,“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没什么。”金坠撇过脸去呛了一声,“你又给我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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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药来了?”
“只是碗姜汤。”君迁揭开碗盖,“宛童说你腹痛,喝了会好些。”
金坠接过他端来的热姜汤,用汤匙轻轻搅着,闻着那冲人的姜味儿,皱了眉头,感叹道:
“记得小时候我有一回来月事也痛得死去活来,家里人嫌我吵,叫了个医官来看,只说我是急火攻心气血不通,给我开了去火的药,让我静坐冥想。可我哪里静得下来?后来还是四姊给我熬了碗姜汤,热热的喝下去,果然好多了……可惜姜味儿太冲,难咽得很。”
她说着轻叹一声,有些畏惧地盯着手中的汤碗。君迁只道:“你喝喝看。”
金坠狐疑地啜了一小口,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问道:“你添了什么?”
“赤沙糖与蜜枣。调入姜汁可中和其辛,散寒活血的功效亦更好。”君迁道,“还有一味白芍,调理气血、缓急止痛皆有良效。”
“难怪甜甜的。”金坠又捧起碗来啜了一口,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抹抹唇角,“多谢你的新方子,以后我可不怕喝这玩意儿了!”
君迁在床边坐下,望着她苍白的面容,柔声道:“你每月……都会疼么?”
“说不准,隔三差五的。疼倒能忍,主要是麻烦,总得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生怕弄脏衣物……”
金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常希望世上有种神药,吃了可使女子免受此苦就好了。叔母常说女子生来就要学会吃苦,嫌我娇纵,动不动就喊疼。也就怪女儿家会忍,若换成是男的每月流那么多血,世面上早就大喇喇地发明出一堆补药了……你笑什么?”
君迁敛了笑意,正色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得颇有道理。”
金坠白他一眼,继续喝姜汤。君迁坐在塌沿,瞥见她搁在枕畔的那只空绣囊,不由凝眸端详。
“我娘为我做的。很漂亮吧?”金坠爱怜地捧起那只绣囊,“当年娘去世后,她所有的东西都被烧掉了,这只锦囊是她唯一留给我的,我一直随身带着。娘曾告诉我,她做好这锦囊时在里头藏了一个法宝,若我长大后遇见迈不过去的难关,打开这锦囊便可解决。娘走后,我曾好几次想打开它,都咬咬牙忍住了。直到今年……”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直到今年,我终于打开了它——那时候我几乎快死了,只盼娘留在锦囊中的妙计帮我渡过难关……可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它是空的。”
初闻嘉陵王噩耗时,金坠深陷绝望,母亲留下的这只锦囊几乎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急不可耐地拆开它,却是雪上加霜——
许是几个姊姊儿时做下的恶戏,潜入她屋里偷走了母亲留给她的那件法宝;许是母亲哄她入睡时同她开了一个玩笑,那锦囊中本就空无一物。
她万念俱灰,捧着这只空锦囊,反倒涌起一股自暴自弃的斗志。自那以后,她便将那只翡翠镯子收进囊中,填补了那阵空虚。锦绣柩,冷玉魂,遗物之中葬着遗物,终又化作了一团空……
金坠如梦初醒,将泪水咽了回去。君迁静静望着她,欲言又止,只道:“你好些了么?”
“比方才好些了。”金坠将手里的空碗递还给他,“多谢你这碗不苦口的良药。”
君迁抿了抿唇:“你早些睡。”
他起身替她掖好被角,熄灭灯烛。正要离去,金坠忽在身后唤道:“君迁……!”
他一怔,在门边回过身来,她却又垂着眼帘不说话了。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回到塌前望着她,柔声道:
“你想让我再待一会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