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药局始设于本朝初,于各郡县并置,是官办的医药专署。规制类帝京熟药所,主管全国药品炮制买卖兼医病施诊。每度由太医局选调医官赴任,政务上隶本地官府管辖,新任官员按例需前去交接。
君迁此行奉密诏而来,借协理医事之名,只为在杭州筹设施药济病局,以纾民之贫疾。虽已拟好了治要方略,毕竟兹事体大,他又初来杭州,对此间官场情态不甚了解,一时迷茫万分。想到临行前少年天子的殷殷冀望,不由得倍感焦虑。
君迁一路沉思公事,不觉到了杭州府衙外,下了车后竟径自步入其中。守卫当他是闲杂人等,高声喝住。君迁如梦方醒,取出随身所带的吏部官牒及太医局调令文凭递上。那守卫并不识字,见了牒文上的官印,只得放行。
君迁进入府衙,但见庙堂高深,明镜高悬,无数身着相同官服的人穿行其间,无不是步履匆匆,来去如风。君迁试图拦人问询,一连数回都无人搭理他,不由焦躁。良久终于有个衙役驻足听了他的来意,只说知州和通判都外出理政未归,打发他先去门房候见。
衙门一大,门房亦分数间。那衙役领着君迁进了间转角的小房,室内仅有两排小凳,挤满了前来谒见等候的人,应是品级最低的一间。君迁也不多话,静坐一隅,等待上司召见。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屋里的人一个个都被唤出去了,只剩自己仍枯坐苦等,耐心如君迁亦不禁蹙眉。正要起身出去察看,外头忽风风火火闯进个人来,抱着一摞公牒坐在君迁对面,不忘回头向门外抱怨:
“又不是杀头,说什么午时三刻前必须递交,催命似的!害我紧赶慢赶,到了又把人晾这儿坐冷凳!”
君迁瞥了他一眼,见其人是个身着八品文官青袍的青年,看模样与自己同龄。生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行止却很轻浮。那人怨声载道了一阵,见没人理他,只得怏怏地闭了嘴。半晌又嫌无聊,主动向同在苦等的君迁搭话道:
“你等了多久?”
君迁不愿与生人闲聊,只敷衍道:“很久。”
那惨绿青年抬眼打量着他:“看你风尘仆仆,是刚从外地赶来的吧?敢问贵驾打哪儿来?”
“从帝京来。”
“帝京?莫非便是那位传闻中的神医?”
那人一惊,不待君迁回话,兀自上前殷勤作揖道:
“幸会幸会,在下杭州药局医正梁恒!看门的宵小有眼不识,怠慢了沈学士,还望海涵!”
说着复又扭头冲门外一通嚷嚷:
“晓得这是谁么?帝京来的正四品翰林紫金医学士!皇家御医,德高望重!是能让你们晾在这黑屋子里头的么!”
那架势恨不得昭告天下前来奉迎。君迁吓了一跳,忙起身阻道:“无妨的,我才刚到。”
梁恒笑嘻嘻道:“沈学士是今早到的杭州?舟车劳顿,何不先歇息一日,这衙门又跑不了,点卯不差这点时辰!”
君迁耐着性子问道:“请问王知州何时归来?”
“王知州?听说他一早就陪几个西域来的布商到文锦院看丝绸去了,一时半会儿恐回不来。沈学士与其在这儿枯坐,不如先随我去西湖逛逛呢!”
“那苏通判呢?”
“他老人家就更见不着影了!那可是个不喜坐衙门的主儿,专爱去微服私访,调来杭州两个月,可谓是披星戴月、宵衣旰食,我都没见过他几回……哎,沈学士这是要去哪儿?”
梁恒见君迁起身要走,忙拉住他,生怕被撇下似的。君迁淡淡道:
“如此,我便先去杭州药局了。梁医正不回去么?”
“午后非我轮值,本想来府衙递了这份公文就去游湖呢。沈学士既刚巧来了,我也不好失陪——请君在此稍待片刻,我去交了差便与你一同回药局去!”
梁恒说罢,也不管尚无人来唤他,径自抱着那公文冲出去了。既是医门同僚,君迁也不好撇下他,只得在原地等着。良晌梁恒才空着手回来,冲他扬眉笑道:
“沈学士等急了吧?江南不比帝京,暖风熏人醉,凡事都慢上几拍。我刚到时也不适应,久了反嫌以往过的日子太赶哩——走,我带你上药局去!”
二人从杭州府衙走出,往药局方向而去。梁恒双手抱臂,信马由缰,优哉游哉,逛街似的。君迁不识路,只得亦步亦趋跟着他。行了许久,但见远处湖光山色如画卷一般映入眼帘,引人驻足观赏。梁恒徐徐止步,遥指着那处道:
“君且看那西湖山水,烟波画船,波澜无惊,不疾不徐,恰如春去秋来,生老病死,世间万物各有其序,何苦急于一时?”
君迁幽声道:“若是急病待医、卒死待葬之人,恐难作如是观。”
梁恒闻言,反大笑道:“早闻沈学士仁心济世,切莫与在下一般见识!学士放心,梁某虽顽劣了些,却也安守医道本分,性命攸关之事是绝不敢怠惰的——然则终归不如阁下有生死肉骨之德,日后还有劳你多加指教!”
“医道精深,同侪互济,梁医正过谦。”君迁顿了顿,“吴越医家辈出,名门林立,想必药局不至独木难支。”
“多亏此地名医辈出,咱们药局平日只管坐诊卖药,疑难杂症一律另请高明,也不必抢了人家的生意。”
梁恒悠然言至此,蓦地凑近君迁,狡黠低语道:
“时下并无大疫,沈学士特从太医局赶来杭州,不会仅是专程来这小小药局教我们开药方的吧?”
君迁一怔,正要搪塞过去,梁恒却忽然瞥到什么,高呼一声“且慢”,旋即匆匆向前奔去。
君迁循迹望去,但见他们已来到了路口处的杭州药局外。大门前人头攒动,挤满了前来求医问药的百姓。另有一行人正从药局里走出,穿戴齐整,不似常人。梁恒飞身上前,对其中一人道:
“苏通判且慢!那些都是晌午刚到的新药,未及入库,堆得有些杂乱,稍后便理了——这是药局今次的采买账册,我刚去府衙递了副本,通判可要盘点一二?”
那苏通判是个儒雅温和的中年官人,着一袭天青鹤氅,虽已天命之年,仍是神彩矍铄,行止间流露出少年般的朝气。见了梁恒,并不怪他莽撞,莞尔道:
“我又不是微服私访查帐来的,梁医正不必大动干戈。听说午后非你当值,怎又跑来悬壶了?”
梁恒双手一拱,笑嘻嘻道:“路遇一位帝京来的医神,受其大德感召,故又来也!”
苏通判一怔,面露惊喜:“是沈学士到了?”
君迁见状,便知那位就是临行前皇帝曾与自己提及的新任杭州通判苏夔,忙上前致礼。苏夔款款还礼,颔首一笑:
“日日望穿西湖水,可算是将你望来了!”
说着便携过他的手来,引荐给自己身边的一众随员:
“这几位先生皆是吴越各医派的名家名士,今日有幸同他们讨教医事,正在这里看药呢——诸位,这便是从帝京来的那位沈学士,本朝太医局最年轻的讲授。”
梁恒在一旁抚掌道:“各路神仙齐聚一堂,咱们这小小药局可要蓬荜生辉哩!”
那几位本地名医见了君迁,却无悦色,冷声冷气地问道:“沈学士师出何门何派?可有著述?”
君迁自谦道:“我自幼随祖父研习医理,并无派别。主研本草药学,尚不曾有所著。”
众名医闻言,无不轻声嗤笑。一个中年医者不禁揶揄道:
“本草?学士郎莫不是效仿神农氏遍尝百草,研炼长生之药吧?听说太医局倒是以此见长!”
苏夔忙解围道:“沈郎三世医家出身,祖父清忠公在世时人称缙溪先生,于伤寒诊治颇有建树,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一人打断道:“是那位人称医圣的沈缙溪先生吧?他的《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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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论》我曾拜读过,虽是正本清源之作,并无创论,终归难脱官学窠臼矣!”
君迁淡淡道:“世间医道一源多流,旨在济病纾难,若以官私划之,恐反落窠臼。”
众名医见这青年后生如此气傲,皆不服输,正要出言教他,苏夔已上前回护道:
“沈学士此言不差!官学私学,金方草方,一家百家,若可扶伤救死,何分彼此?”
说着又转身向名医们款款行礼道:
“苏某不才,于医门尚是化外之人。今日有幸请得诸位先生来此一晤,获益颇丰。他日若得机缘,再与诸位讨教医学药理,造福世人。”
众名医毕竟敬仰其官德,纷纷回礼道:
“苏通判济世仁心,恤察民疾,若有所请,吾辈义不容辞。”
好生送走了诸位医门大德,苏夔叹息一声,适才回身招待君迁,无奈道:
“常言文人相轻,看来医门亦是如此——方才那几位先生皆与我相交已久,本性都是医德高洁之人,殆因世情对太医官学存了些偏见,冒犯之处,还请沈学士莫要介怀。”
君迁温言道:“学术之论和而不同,无妨的。”
苏夔点点头:“沈学士是刚到杭州吧?”
一旁的梁恒抢道:“他午前便到了,在府衙足等了一个时辰,王知州和你老人家都不见人影,便只好先来药局点卯了!”
苏夔微笑道:“听说沈学士月初便从帝京启程,走的水路,我估摸着你也该来了,本想今日送完客便去运河渡口候你,不想还是你先到一步。”
“马车十余日的路程生生走了快一个月,你再不到,我们都恐你半路掉水里了!”梁恒一脸坏笑,凑近君迁道:
“听说沈学士月前燕尔新婚,此行带着娘子来赴任,大抵是一路烟波泛舟,以至乐不思蜀吧?”
君迁面露赧色,尚未辩解,苏夔已摇头苦笑道:
“梁医正以为世间男子皆如你一般,成日只念着做个烟波钓徒,好与佳人泛舟湖上?”
“梁某本就是个俗人,不比二位敢为天下先。只可怜我不得不为五斗稻粱苦谋,明明身在西子湖畔,却没那范蠡的好命!”
“你这饶舌的功夫若花些到医学上,早也像沈学士一般去了太医局,何至于还在此处坐堂?”
“我才不去那勾心斗角的太医局呢!每日坐在这小药局里给人把把脉、开开药有什么不好?别看沈学士如今新官到任三把火,我赌他在杭州待上几个月,此生都不想再回帝京了!纵是他想,他家娘子定也不让他回——我就没见过世间有女子是不爱这丝绸之府的!”
梁恒絮絮畅言,谈到感兴趣的,复又凑近君迁,意味深长道:
“哎沈学士,听说你新娶的那位娘子可是当朝金宰执的千金哩……”
“好了,这里是药局,又不是茶坊,由得你家长里短?”苏夔见他言不及义,忙打断道,“梁医正午后既轮休,便快回家去吧,免得又惹令正同前回一般寻来大闹公堂!”
梁恒闻言,脸上一红,忙辩解道:
“还说这里不是茶坊呢,苏通判自个儿倒家长里短起来了!沈学士切莫听他胡说,我前回可没……”
梁医正急于自证,苏夔可不给他这机会,半开玩笑地吩咐左右将他架走了。
“可算清净了。梁郎虽有些口无遮拦,却是个难见的性情中人,与我倒也谈得来。”
苏夔淡淡一哂,举目望向春日天际,自语一般喃喃道:
“人活半世,所见皆是暮景,偶与年轻人嬉闹一阵,仿佛落日东升,眼前复又敞亮了不少……”
君迁一时词穷,不知如何回应。正吞声踯躅时,苏夔已向他望来,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豁然笑道:
“我知沈郎你亦是个性情中人,不必措辞恭维我了,那些客套官话我也不爱听——进来坐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