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初,更漏未尽,天色未明。金坠猝然睁目,惊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喜榻上,一时心惊肉跳,天昏地暗,如堕五里迷雾。半晌梦醒,方意识到昨夜原是自己的洞房花烛。
她定了定神,目不敢斜视,缓缓向身边伸出手去。摸索良久,只抓到一角红锦被——神佛保佑,枕畔空空无人,未给她带来更多惊吓。
她起身点了灯,静待荧荧火光为这拂晓前昏暗的洞房添上暖色。在榻前怔坐片刻,只觉心口发闷,决定出去透透风。刚来到廊下,便与一人撞了个正着。好在不是别人,正是随她来沈府服侍的宛童。
“五娘怎未添衣就出来了,晨起冷,恐着凉呢!”宛童将她推回屋中,“沈郎还睡着么?”
金坠淡淡道:“这屋里就我一人,我怎知他醒还是睡?”
“莫非他昨夜没……好啊!洞房花烛夜竟让新妇独守空房,这也忒不是人了!”
宛童气得在婚床前跺脚,为五娘鸣不平,全然不知昨夜拜堂时她曾做的一场赶客好戏。金坠容色自若道:
“我睡得早,也不知枕边有没有人,大抵他曾来过,又被周公引去哪个温柔乡了吧——走,咱们去寻寻他,看是什么好梦迷得他夜不归宿。”
“五娘先盥洗更衣吧!”宛童叹息一声,上前为金坠梳头,边梳边抱怨道:
“这沈府倒也好笑,我适才在府中转了圈,都没见着个婢子侍从,偌大的宅子竟没个叫得应的,新妇一早起来没人服侍,却要我这刚来的亲力亲为。本以为随五娘嫁来能享享清福呢,倒比在金府更忙了!”
金坠徐徐道:“这便是宾至如归,想必他们恐我初来乍到思家思亲,特意如在娘家时一般待我呢。”
宛童恼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想不到那沈学士看着人模人样,私下竟如此吝啬薄情,这般待我们五娘,亏他还是个悬壶济世的呢,不如悬梁谢世去算了!”
“他忍辱负重娶了我,给张床睡已是不错,岂敢奢求别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只得认命了。”
金坠佯装幽怨,对镜叹了口气。草草洗漱梳妆毕,携着宛童出门去了。
天色刚拂晓,二人踏出门槛,廊外便有一个弥勒佛似的慈颜老翁迎面而来,手中端着只青瓷汤盏;见了金坠,忙上前唱喏道了日安,和蔼笑道:
“娘子这般早便起了?夜里可休息得好?”
金坠回礼:“有劳款待,一切都好。老人家是……?”
“小老姓谢,是这府里的管事,娘子唤我谢翁便是!”老管事语毕,将手中汤盏奉上,“这是厨房刚炖的清心莲子饮,我家郎君亲自调的方子,滋补醒神,娘子请用!”
金坠一怔,微笑道:“一盏汤饮,叫别人端来便是,怎劳烦谢管事亲自跑一遭?”
谢翁道:“不怕娘子见笑,府里上工的时辰一向较晚,昔日老家主在时也从没点卯的规矩。几个丫头小子宽纵惯了,这会儿都还未起呢……”
宛童在一旁道:“那竟也没个粗使的?我家五娘一早起来,都寻不到人影呢。”
谢翁忙躬身致歉,絮絮解释道:
“府里本还有几个粗使婢子,老家主一殁,郎君只说不需这么多人,免了她们的身契,都让她们各自去了,只留下三五个自小跟到大的,忙起来时人手少,若有服侍不周的,还请娘子宽宥则个!”
“无妨,我在自家亦不过宛童一个帮手,如今她随我来了,倒也不需别人。大家只管忙自己的便是,不必顾我。”金坠语毕,指着谢翁手上的汤盏问道,“这莲子饮怎只有一碗,他自己不喝么?”
谢翁道:“郎君每日卯时未至便会去书斋理事,这会儿正忙着,不好扰他哩。我家郎君一向惯早起,适才未吵着娘子吧?”
宛童讥道:“何曾吵着,他昨夜分明都没……”
金坠不待她说完便出言打断,问谢翁道:
“不知书斋在何处?我初来乍到,想先在府中熟悉熟悉——谢翁要务繁忙,只替我指点方向便是,我自己走走,不劳引路。”
谢翁闻言,忙向府中东西南北指了一遭,各处点毕,指着庭院南角绿丛掩映的书斋道:
“郎君看书时不喜被打搅,娘子只在屋外张望张望便好,至多两三个时辰他就出来了。”
金坠颔首道谢,正要离去,谢翁又捧着那汤盏道:“小老先将这莲子饮送去娘子屋里,娘子用了再去吧!”
金坠接过汤盏:“无妨,我边走边饮。”
作别谢翁,她便捧着那莲子饮直往院中书斋而去。庭院深深,曲径通幽,大片胡枝子丛迎风轻拂,绿意清绝,颇有出尘意蕴。金坠四下环顾,自言自语道:
“倒是个好去处。”
宛童看出她的图谋,在后头劝道:“谢翁说了沈郎看书时不让进呢,五娘当心惹他不高兴!”
“他新婚之夜一宿未归,我还不高兴呢!”金坠冷笑一声,推开房门,“我倒要问问,他为何让我独守空房。”
书斋之中窗明几净,素雅整洁。四壁书架上如山陈列着各式医书典籍,墨香满室;白陶香炉中袅袅熏着醒神草药,苦香沁人。
金坠径自入室,略略环顾。桌案正上方,一幅颜体墨书映入眼帘。“澄怀观道”四字清隽雅致,不知是何方名家墨宝。其下一人伏案枕书而眠,正是她那夜不归宿的新婚郎君沈君迁。
金坠搁下汤盏,蹑手蹑脚地上前,俯身凑到他身边。正要伸出手去吓他一遭,蓦地却觉腕上一紧,反被人紧紧攥住;只见君迁猝然起身,如临大敌地盯着她。金坠面不改色,故作嗔态:
“这么凶作甚,人家又不是贼!”
君迁自觉失态,松开她的手,也不问她有何贵干,兀自回到案前翻看书来看。金坠故问道:
“你昨晚怎没回房睡呀?”
“恐被人踹下床去。”君迁头也不抬,冷冷回道。
金坠一哂:“我同你闹着玩儿的!再说你不是会医术吗,何至如此惜命?”
语毕取来搁在一旁的那盏莲子饮,双手捧到他面前,曼声道:
“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醒神的莲子饮来,趁热喝吧!”
君迁瞥了她一眼,置若罔闻。金坠又道:
“放心,没下毒。你若不信,先看我喝一口就是了。”
她晏晏一笑,捧起汤盏啜了一口。瞬间笑容消失,面如死灰,匆匆搁了盏取来绢帕拭口,半晌才冷静下来——好苦!苦得她魂灵儿都散了!
沈君迁似早料到她这般反应,不疾不徐道:“生地莲心汤去热消火,清心安神,是医治疯症的良药——只是有些苦。娘子可还喝得惯?”
金坠想到他竟一大早给她送来这等苦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
“如此滋补的好物岂能独享,夫君也饮上一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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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将汤盏捧到他面前,预备给他强灌下去。君迁如被打草惊蛇,抢先从她手里夺过盏去,唯恐她像昨晚喝合卺酒那般吐他满身。
金坠嗔道:“人家好心好意,夫君何必拒人千里?”
君迁将那莲子饮高搁在她够不着的架顶上,回身指着案头堆放的书籍,冷声道:
“泼我可以,这些书都是珍本,劳驾高抬贵手。”
“不愧是个学士郎,爱书胜过爱己。放心,我也爱看书,不会同它们过不去的。”金坠信步在架前参观起来,“你这里除了医书药典,可还有别的么?譬如诗词歌赋,志怪奇谈?”
“我不看那些。”
“那太可惜了,你会错失世间的许多乐趣呢!”
“我看书并非为了取乐。”
“我晓得——医书好歹能用来治病救人,总比我叔父书房里那堆三坟五典看着顺眼。”金坠楚楚回眸,“我带来的嫁妆里没有书,闷得慌,你能借我几本打发时间么?”
说着随手从架上抽出一本《千金要方》。未及翻开,君迁疾步上前夺回去,居高临下道:“不能。”
金坠道:“吝啬!”
君迁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回到案前坐下,淡淡道:“谢翁主管家中采买事宜,你若想看什么,列张名录给他,让他替你去书肆买来便是。”
金坠笑道:“不烦他老人家,我自己去街市上买就成。”
“随你。”
“你有什么需要的么?我一并替你买来。”
“不必了,你自便吧。”
“那敢情好!”金坠扭头就走,回首嗔道,“好心问你不领情,只给你带一副驴肝肺来便是!”
君迁仍是埋头看书:“随你。”
一个时辰后,金坠从南市满载而归。回到书斋却见人去屋空,半晌才在府中拦到个小婢子,得知郎君往后院的药庐炼药去了。
金坠寻到后院中,但见此处是一片药园,葱茏幽静,遍植百草。尽头有一座茅庐,远远漫出如雪炊烟。金坠叩门三记,不请自入。甫一入内,便见琳琅满目皆是药材,品目繁多,生熟皆有,分门别类满满装了好几筐搁在架上,令人错觉正身临某家药肆。
窗前的灶上腾腾地熬着药,清苦扑鼻。君迁一身素服,正于药炉旁执扇煽风,清隽面容笼于皑白水雾间,似须臾便将消散成烟。瞥见金坠来此,装作未见,只掀开炉盖去看药。金坠亦不睬他,径自上前,从集市带回的行囊中取出一个纸包甩在他面前。
“呶,你要的东西,给你带来了!”
君迁蹙了蹙眉:“我不记得请你带过东西。”
金坠不疾不徐地拆开纸包,两副血淋淋的肝肺赫然陈列案头。
“我好容易从张屠户的肉摊上买到的,今早刚宰的驴,可新鲜了!”
见多识广的学士郎终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当真买来了?”
“你不是说随我么?”金坠粲然一笑,“你既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不得教你尝尝我这心肝的滋味?”
君迁无言闭目,片刻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貌,淡淡道:
“多谢,我正缺一副生药引。”
金坠满以为他会气急败坏,谁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倒是自己反被他这幅满怀嘲弄的冷静面孔气着,只得不失礼貌地僵笑道: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