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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三际心

作者:非露非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供满往生牌的佛堂中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余人。一盏盏长明莲灯幽幽而亮,更衬出万分寂静。


    面对金坠突如其来的问题,沈君迁沉默片刻,低声道:“逝者已矣。”


    “是啊,逝者已矣……”金坠惨淡一笑,望着面前那块被灯焰映得忽明忽灭的灵牌,“生者又该如何呢?”


    君迁尚未做声,忽闻檐下雨铃玎玲响动,空荡荡的佛堂中倏地吹进来一股倒春寒冷风。两人皆打了个寒颤,眼前一暗,只见方才那一家人供在嘉陵王灵前的长明莲灯也被风吹灭了。


    金坠一惊,却见君迁立刻从怀中取出把小巧的火折子,俯身为莲灯续上火。明光重新燃起,照亮一方幽寂。


    金坠转头望向君迁,他的面容隐于浅绯的灯影下,神情难辨,只看见那双眼睛泛着清凛凛的光。她心中无端随火焰一颤,欲言又止,垂眸轻语:


    “……谢谢你。”


    君迁同样欲语还休,隔着灯焰回望她。这时又有香客前来进香,二人如梦初醒,慌忙让路,一前一后走出佛堂,原路离开。


    相国寺外仍是万头攒动,信众如云,不得不侧身避让才可通行。金坠远远将君迁甩在后面,费力挤出山门,正待喘气,蓦地想起一事,忙又回过身去——


    那日,慧空法师因她不知相国寺山门后所刻四字偈言而拒她皈依,她倒要看看,这富丽堂皇的寺门后究竟藏有何等醒世机语。


    金坠逆着人流折回,正要绕到山门后去看匾上题字,一旁忽蹿出个驼背老妪,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道:


    “南无阿弥陀佛!寺院不走回头路,小娘子且止步吧!”


    这话很是莫名,金坠应付几句便急着脱身。谁知那老妪仍死攥着她不肯松手,惹得金坠颇为烦躁,手上不禁使了些力,却见那老妪“哎哟”一声,两眼翻白,兀自厥倒在地。


    金坠一惊,未及反应,人群中飞身闯出一矮壮男子,大呼一声亲娘,跪地抱着那老妪干嚎不止。过往香客纷纷避让,窃窃私议。有好心人上前询问老妪伤情,想帮着送医,那男子一概不理,只纠着金坠讨要“说法”,眼见是赖上了她。


    金坠岂能让这泼皮无赖占了上风,好言解释不奏效,索性拂袖而去。那男子忙撇下怀中老母追去,死缠烂打拽住她不放。过路人不知发生何事,皆不敢插手。


    金坠心力交瘁,四下顾盼,远见方才失散了的那人正从寺中走出,如见救星,忙向他招手高唤道:


    “夫君救我!”


    周遭喧嚷,她不得不朗声遥唤了数回。好在君迁听到了,疾步挤过人群向她而来。金坠如释重负,指着君迁对那无赖道:


    “我们家的钱都在我夫君身上。你要多少,问他要去。”


    说话间君迁已来到面前。那人见金坠并非一人,稍有收敛,放开她转向君迁漫天要价。君迁耐着性子听他一通数落,从容道:


    “既是我家娘子不慎冲撞了令堂,理应赔偿。何妨先行送医,待病人无虞再结药费开支?”


    那无赖嚷道:“送医?谁知你们会不会半路跑了!钱留下便是,我自己送她去!”


    君迁不与他争辩,径自来到那昏倒在地的老妪身旁,俯身跪地替她搭脉,又拨开她紧闭的眼皮细细察看。其子见状忙上前阻挠,金坠拦住他道:


    “实不相瞒,我家郎君也是医门出身,还是个名医哩!你既怕我们半路跑了,不妨让他当下便替令堂治病吧。”


    那无赖未料到这一出,正欲狡辩,君迁已十分自若地替老妪诊完了脉,抬头问道:


    “令堂可否时感四体乏力,食欲不振?”


    无赖一愣,又听君迁继续问道:“耳鸣目昏,心悸胸闷?”


    语毕不待作答,起身掸了掸衣上尘埃,沉声道:


    “脉象凶险,时日无多。不必送医了,请尽早回家准备后事,丧葬开支由我承担。”


    无赖破口啐道:“呸,哪里来的草泽医人!我老娘活得好好的,怎就时日无多了?”


    金坠在一旁幽声道:“大抵是她老人家业障深重触怒神佛,被降了果报吧?”


    话音方落,却见那不省人事的老妪猝然张目,颤巍巍坐起来念了声佛,抓着君迁道:


    “大夫!老身还有救么?”


    “我的亲娘哟!你老人家怎起来了!”


    那无赖见状急忙制止,反遭老娘训斥,悻悻不语。老妪长叹一声,复又追问君迁自己可还有救。君迁严肃道:


    “病根深固,药石难至。与其费力求医,不如虔心求告,若得神佛庇佑,或可回天。”


    “一派胡言!娘,莫听这江湖郎中瞎说……”


    “孽障!妄人!不孝子!早劝你寻正事做,莫再行这坑蒙拐骗的勾当,偏拉着你的八十老母来佛门净地作孽!气死了我,你指着什么活!阿弥陀佛,还不随你老娘去佛祖面前悔过!”


    老妪一通大骂,一骨碌从地上起来,一把拽过其子,健步如飞遁入香客群中,老远还听见那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孽障”“妄人”。


    金坠噗嗤一笑,斜睨君迁:“好个草泽医人、江湖郎中!原来你们堂堂太医局竟是如此替人看病的。”


    君迁正色道:“医者无分贵贱,救死除疾为上。”


    金坠点点头:“我看你也确救了那老妪一命。若再被那不孝子逼着多摔几回,恐真要得病了。”


    君迁轻叹一声,问道:“他们何故为难你?”


    “说什么寺中不走回路,硬拽着我不让走。莫名其妙,讹人也不想个高明的借口。”


    “你为何要走回路?”


    金坠不愿告诉他自己回去是为了看山门后的题字,故道:


    “我……我见你迟迟不来,想回去寻你呀。”说着,佯作幽怨地撇过脸去,“都怨你走得忒慢!”


    君迁并不多疑,盯着她道:“那我今后走快些。”


    金坠一哂:“那也得有路可走。”


    时近正午,愈来愈多的香客从四面八方聚来,潮水般涌入相国寺中,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两人正要迈步,一波波人争先恐后地挤上,直挺挺地往他们身上撞来,后头又有人不住推搡。金坠忍无可忍,回头提醒几句,反遭推她的那人呵斥,教她放尊重些,这里是“佛门净地”。


    二人被堵在山门下,人海茫茫,进退两难。金坠叹道:“看来我们今天是走不出这佛门净地了。”


    一转头,却见君迁不紧不慢地随她漂在人海里,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冲他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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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沈学士耐性倒好,真像入定了似的!”


    君迁回过神来,淡淡道:“出路在望,何必急于一时?”


    “尘海风波险恶,你不急,自有人替你急!”


    金坠眼见他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打定主意,不由分说拽过他的衣袖便往人堆里挤。君迁一怔,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她拖走,只得亦步亦趋由着她乱撞。


    双人并行远胜单枪匹马,二人肩并肩一鼓作气横冲直撞,终于从乌泱泱的人群中闯出。刚刚逃离了大相国寺,却一头扎进了寺前听云游僧说法的小圈子中。金坠跑得急,一时没止住步子,眼见就要往那僧人高举在手里的金刚杵上撞去。


    “小心……!”


    她回过神来,忽觉周身一热,已被君迁紧紧护在怀里,抬眸正对上他那双清而深的眼睛。


    他们面前那云游高僧不动如山,全然不顾这一双人儿从天而降,仍在当众讲着《金刚经》。过去现在未来心,如露如电如是观,旁若无人,臻入化境,全然不知自己有多么添堵。


    宛童也挤在人堆里左顾右盼,忽见他俩手牵手从人海中跑出来又没来由地抱在一起,惊得像见了活神仙,小跑过去迎接。


    金坠浑身火烧一般,慌忙从君迁怀里挣脱,跑向宛童:“等急了吧?”


    “不急不急!五娘若还没逛够,再让沈学士陪你去别处走走,大好的春光,切莫负了才好呢!”


    宛童嬉笑着打量他们,大抵以为这对素未谋面的新人竟一见钟情,携手漫步伽蓝,在佛前约定三生了一番。话音未落,君迁已不留情面地击碎了她的幻想,上前道:


    “熟药所中尚有公事未毕,请容我先行告辞。”


    宛童义愤填膺:“又是熟药所?沈学士,我看你莫娶我家五娘,索性同你那些半生不熟的草药成亲去算了!”


    “宛童,不得无礼!”金坠斥住宛童,垂着眼帘不看君迁的脸,不冷不热地说道,“妾尚未出阁,不可在外久留。后会有时,就此别过。”


    语毕欠了欠身,也不待他还礼,扭头就走。未行出几步,忽闻那人在身后轻唤:“金娘子。”


    金坠原想装作没听见,却不由得驻足回眸:“沈学士还有何见教?”


    君迁仍立在距她数步之遥的地方,似想同她说什么,吞声踯躅,半晌只道:


    “今日多谢你领我参观相国寺。”


    金坠疑心他在揶揄自己,反唇相讥:“沈学士不会是受香火感化,耳闻目染,生出菩提心来了吧?”


    “不是菩提心。”


    君迁深深看了她一眼,似在望她本人,又似遥望着她身后一片影影绰绰的大千世界。片刻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只是忽然顿悟,所谓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注)是为何意了。”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听得金坠一怔:“何意?”


    “后会有时,再谈不迟。”


    君迁似有若无地一哂,向她温言道别。就像先前从天而降一般,复又于相国寺前的茫茫人海远去了。金坠满心不解,蹙了蹙眉,冲着他的背影嗔道:


    “妄人!”


    【注释】


    出自《金刚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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