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夏天总是充满了细密漫长的雨和厚重的雾气。
那一天,连空气都透着压抑的沉闷。
云层低垂着,仿佛紧挨着圣玛丽大教堂高高的穹顶。街道上弥漫着煤油,雾气和战争后的悲伤迷惘。
我像往常一样,穿着整洁的衬衫裙,外搭一件薄呢绒外套,提着我的皮质公文包,走进了位于梅菲尔区那家我工作的艺术出版社。
“本小姐,”霍金斯先生,出版社的经理,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在我刚放下包时,就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布坏消息时特有的语调叫住我。
“请来我办公室一下。”
我的心莫名一沉。
办公室里其他几位穿着同样得体的女士停下了手中的打字工作,投来微妙的目光。
那种目光我熟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和对潜在“好戏”的期待。
在她们眼中,我这个“为了工作而工作”的异类,本身就值得被审视。
霍金斯先生的办公室铺着华丽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价值不菲的油画。
他示意我坐下,自己则踱步到窗前,背对着我,仿佛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弗瑞,”他用了我的教名,这反而让我更不安。
“出版社近期面临一些调整。市场…哦你知道的,对这类精装艺术书籍的需求在下滑。董事会决定精简人员结构。”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你的编辑助理职位,将被撤掉。很遗憾,你的工作到这个月底结束。遣散费会按合同支付。”
“撤掉?”这个词猛地击打着我的心。
精心维持的体面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布鲁姆斯伯里那间小公寓的账单怎么办?更重要的是,我该如何面对父母?那无声的“我早就告诉过你”的目光,比任何责骂都更令人窒息。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其实我不应该问的,我应该体面地走出去,我知道。霍金斯先生惊讶地目光和反问也说明了这一点,“什么?”
“为什么是我?我是说…其他小姐明明和我做着一样的工作,但是她们没有被撤掉,不是吗?是我工作哪里不好,还是能力不行?”我还是尽量笑着,想要一个理由。
“不…当然不是。本小姐,你很优秀,很认真。但董事会认为你并不是额…那么的需要这份工作。你的家族会期待着你的回去。而其他女士,她们需要工作去生活。”
霍金斯先生话语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也不再质问。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小办公桌前,在同事们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可闻的议论声中,我开始收拾东西。
“哦,亲爱的本,这真是太令人悲伤了。”我的新同事,格林小姐来的我的面前,她似乎在为我的离职感到难过,甚至自发的帮助我收拾东西。
“格林小姐?”我感到有些惊讶,我和格林小姐关系算不是多好,完全想不到她竟然会过来道别。
我们的交谈最后以拥抱结束,我其实不太乐意与人这样接触,而且,这样说不太礼貌,当时格林小姐身上的香水熏得我晕乎乎的。
最终,我也只是收拾了一下写满我校对的文字和灵感的纸张,提着那只公文包,沉默地穿过那些复杂的目光,走出了出版社厚重的大门。
外面的空气并未带来解脱,反而更加沉重。
天空终于承受不住,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我没带伞,淑女出门怎能不带伞?
这简直是今天一连串失败的完美注脚。
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精心梳理的头发变得松垮狼狈。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浸透了我的外套。皮鞋踩在湿滑的人行道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添一份难堪。
然而,就在我试图躲避一辆疾驰而过,溅起巨大水花的马车时,鞋跟卡在了松动的地砖缝隙里。
我一个趔趄,手里的公文包就脱手飞了出去。
“天哪!”我惊呼出声,那是真正属于淑女的惊恐。
我的公文包就那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所有的东西都散落了出来。
我的派克笔,照片,还有无数写文字的纸张,这些东西,就那么在泥泞的街道上翻滚散落,瞬间被肮脏的雨水和路人的鞋底玷污践踏。
那一刻,所有的体面,教养和强装的镇定,彻底崩塌了。
我顾不得湿透的衣裙和路人的侧目,徒劳地蹲在冰冷泥泞的人行道上,试图捡起那些散落的东西。
冰冷的雨水滑落脸颊。
失业的恐慌,对家族目光的恐惧还有伦敦的阴冷,这讨厌的大雨,所有情绪将我淹没。
混乱,彻底的混乱!
简直糟透了!
可在人来人往的梅菲尔区街头,我甚至不敢哭出声。
在这个时候,我甚至是感谢大雨的,代替我落泪。
这没有什么。
不过是雨太大了而已。
淑女不应该在大街上哭泣。
我这么告诉自己。尽力不让自己崩溃。
“需要帮忙吗?看起来你遇到了点不小的麻烦,女士。”
我猛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镜片,看到一个身影蹲在了我面前,就在散落一地的东西旁边。
她没有打伞。
雨水顺着她剪得极短,近乎男式的棕色发梢滴落,滑过线条利落,不施脂粉的脸颊。她穿着一件剪裁精良但明显沾了些不明污渍(像是油渍?还是干涸的血迹?我不敢细想)的黑色风衣,里面是深色的男式衬衫和结实的长裤,脚上一双沾满泥点的短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深刻的疤痕,以我浅显的判断,那几乎是致命的。
而这样一个人,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穿透性的好奇打量着我。
她的嘴角却挂着一丝玩味的,近乎戏谑的笑意。手里正利落地捡拾着我那些散落的物件,动作快得像在收拾案发现场。
“弗瑞·本?”
她瞥了一眼手中那张被泥水浸透但家族纹章首字母“B”依然隐约可见的名片,准确无误地念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点奇异的韵律,“自由…本?有趣的名字。”
她浅绿色的眼睛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湿透的华服和崩溃的心防,直抵我的内心。
“我是简·里斯克(Jane Risk)。”
她随手将整理好的,湿漉漉的一沓东西,包括我那沾满污泥的家族照片,塞回我怀里,动作随意得像塞一叠街头散发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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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
然后,她向我伸出了手,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处有些细微的疤痕和薄茧,指甲修剪得很短,干净但显然经历过劳作或…搏斗?
淑女的教养让我下意识地伸出自己冰冷,沾着泥污的手。
她的手心温暖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她稍一用力,就将还蹲在地上的我轻松地拉了起来。
“简·里斯克…”我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
Risk,风险。这名字本身像一种宣言。
她笑了笑,那笑容对我来说,在阴郁的雨天里像一道短暂的闪电,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危险和野性的活力。
雨水顺着她棱角分明的脸颊滑下,她却浑不在意。
“别哭花了脸,本小姐,”她松开手,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但浅绿色的眼睛却锐利地捕捉着我眼中残存的恐惧和巨大的羞耻。
“我没有哭,不过是雨太大了而已!”
我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被戳破的羞恼争辩道。
即使到了现在,当和简谈起我们的初遇,我还是会说,那天不过是雨太大了而已。
“可是,亲爱的弗瑞,你当时眼睛都红了。”简后来这么说过,“但那天的雨确实太大了。所以我看着你说……”
她看着我说,“是的,雨太大了,但它总会停的。你现在也许需要回家,泡个热水澡?”
她歪了歪头,目光似乎越过我,投向街道对面某个不起眼的巷口,仿佛那里有比眼前这位崩溃的淑女更值得关注的东西,随即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关切。
“毕竟,‘自由’小姐在大雨和泥水里?这反差…有趣但并不美妙。”
“别担心,小姐,一切总会变好的。”她借着身高优势拍了拍我的肩膀。
“现在,原谅我不得不先离开了。”
她的视线再次快速锁定巷口,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像一头嗅到了猎物的豹子,快步融入了雨幕和人群之中,留下一个匆忙而充满目的性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独特的女性匆忙的背影,她似乎在追着什么人?我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地把手里那堆泥泞的东西塞进皮质公文包里。
而在现在的我看来。
1922年夏末那个混乱冰冷的雨天的我,失业,失态,失魂落魄,但因此遇见了简·里斯克小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但当时的我,满心的悲伤与混乱,甚至还有对这位独特女性的惊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我放弃了任何仪态,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自己那间狭小公寓的方向走去。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我,外套沉重地贴在身上,冷意刺骨。脚跟似乎也在刚才的趔趄中受了点伤,每一步都带来细微的刺痛。
回公寓的路变得无比漫长。
伦敦的街景在雨幕中模糊扭曲,行色匆匆的路人如同灰色的剪影,对我这个浑身泥泞,失魂落魄的“淑女”投来或惊讶或同情或漠然的一瞥。
我几乎是靠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才回到了公寓。
但,简·里斯克。
这个名字,连同她深刻的伤疤,锐利的眼睛,像一道无法驱散的印记,和那天的雨,失业一起留在了我的心里,形成一种奇异的,无法言喻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