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90-100

作者:雨逍潇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陈颂!是不是你!”


    青年带着怒意的叫唤穿透淅淅沥沥的雨声, 越来越近。有些熟悉的声色在记忆库中翻找,终于匹配到对的人。


    陈颂辨别出那是谁的声音了,盛子墨。


    那个抢走他去若阳培训机会, 抢走他锦旗, 抢走他荣誉的人。


    陈颂停下脚步,转过身。


    茫茫雨雾中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朝他气势汹汹地跑来,溅起层层水渍。他没撑伞,浑身淋湿, 雨水将他的黑发压在头皮上, 有些遮眼睛。


    然而不论污浊的雨水如何泼灌,湿发如何扎眼,他那眼仍然一眼不眨地瞪着陈颂, 血红的眼睛散发出浓重的戾气与仇恨。


    斜风将一滴污浊的雨水灌进陈颂眼中,有些刺痛, 陈颂紧紧闭上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大力的手钳住他的肩膀,拽得他一晃, 伞上的雨珠扑簌簌落在衣服上, 冷得他浑身一僵。


    陈颂睁开眼来,近在咫尺的是盛子墨那张近乎癫狂的脸。


    盛子墨一把拍开陈颂手中的伞, 伞被风吹了好一段距离落在远处的地上。


    “是你吧陈颂, ”盛子墨笑得扭曲狂妄,“真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


    “哦, 对了, 我想起来,这个时间段是不是怡乐的团建啊?林正真不是被你们扔进牢里了吗,怎么这个团建还有呢?啊?”


    陈颂肩膀上的疼痛加深, 盛子墨似乎想把五根手指戳进他身体里。陈颂没挣脱,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用总是那么冰冷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盛子墨扭曲的面目,平淡地说:“那都是他自己做的,不是我们把他扔进去的。”


    盛子墨眉眼一狠,怒目圆睁,一把抓起陈颂的领子将他摔在旁边的车上。陈颂的背撞在坚硬的车板上发出沉闷一响,他仰起的头颅被迫与天对峙,滚滚而下的雨水不断拍打在脸上,砸进眼球,涌入口鼻。


    “不是你们还是谁?”盛子墨大声吼道,“不是你们的话他能在怡乐吃一辈子!”


    盛子墨死死攥住陈颂的领子,捏成的拳头不断抵向陈颂的喉咙,压得陈颂透不过气。陈颂咳了几声,雨水跟着灌进喉间让他有些窒息。


    陈颂按在车上借力撑起,奋力推开盛子墨,盛子墨还是死死抓住陈颂不放,二人踉跄两步摔在地上,溅起大滩雨水。


    “你想怎么样。”陈颂冷冷地说。


    盛子墨翻身坐在陈颂腰上,双手拽起陈颂的领子,幽幽地笑了起来:“我想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我总不能把你杀了吧。”


    盛子墨话音刚落一顿,有一刻愣神,随后那深渊一般的眼睛凝视着陈颂,片刻后又笑了起来。


    陈颂在他眼中读出了突然而生的杀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么?”盛子墨笑得浑身颤抖起来,“啊?!你知道么!你他妈不知道!你他妈怎么可能知道!我现在告诉你!”


    “我妈被我爸气得脑梗!好不容易救过来也只能躺在医院里!我每天哭着喊着让她醒过来!她就是不醒!我就只能他妈的到这里来求菩萨拜佛!”


    “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顾墨才会进怡乐把林正真端了,把我爸和蔡英那个贱人的事抖出来!把我们所有人都炒了!他凭什么?就凭他有钱么?艹!”


    “你看见了么!”盛子墨一把扯起压在额前的湿发,额头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疤痕,“这就是他亲自拿刀给我划的!”


    他另一只手又掀开陈颂的湿发,戳在上面相同位置的疤痕上。


    “就因为我在你这留了疤,他就要以双倍偿还!我去他妈的同性恋我草你妈!”


    陈颂一顿,雨水不断浸湿眼眶,他眨着眼睛怔愣地盯着盛子墨额头上的疤。那疤痕更深更长,正正落在他头上那道小疤的位置上。


    盛子墨一拳打在陈颂脸上:“都是你!!全都是因为你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家庭!”


    陈颂被打得头偏了过去,嘴角流出点点血痕。盛子墨的拳头又要落下,陈颂抬臂挡了下来,朝他的脸回了一拳。


    陈颂拉住盛子墨的衣服翻身而起,将他推倒在地。自己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当初做下选择后应该承受的后果。”陈颂吐出一口血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跟他也没有关系。不是我毁掉你的人生和家庭,也不是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毁掉一切的都是你们自己。”


    “一直以来你都要把我当成你的对手,”陈颂忽地笑了笑,“可我从来都没在意过你。人都是盯着上面的位置看,你猜猜我为什么没看你。”


    “因为你不配。”


    “不管是专业素养还是人品,你都让我瞧不上。”


    陈颂走了两步垂眸看他,雨水顺着他冰冷的目光落下,砸到盛子墨头上。


    “你说是我毁了你家庭,毁了你家的不是你爸么?没阻止你爸的不是你么?不是你和蔡英联合起来抢走我的培训名额,夺走我的锦旗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这么狭隘的心胸,怎么一下子吞得下这么多东西。”


    盛子墨满是屈辱地瞪着陈颂,浑身却冷得没有任何力气站起,他浑身都在发着抖:“陈颂!你不得好死!是你杀了我妈是你!是你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


    盛子墨忽然哭了起来,泪水混着雨水流下,让他看不清眼前的陈颂,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你什么都比我好?凭什么!专业知识和手术技术都那么好,那么有天赋,我处处都要低你一头。背后还有顾墨这个靠山,凭什么?就凭你会卖屁股给人艹!真他妈恶心!凭什么我所有的一切都毁了,你还过得那么逍遥快活!跟那个死基佬一起甜蜜幸福!”


    陈颂冷笑一声,没再与他争论,转身朝车位继续走。


    公平?老天什么时候公平过。他谁都没有,他只有自己,他从来不是天才,也没有天赋。别人付出百分百的努力,他要付出百分之两百。


    盛子墨看到他光明的一面是他想让盛子墨看到的,向世人所展示的保护壳。


    而阴暗的那一面呢,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痛苦。


    陈颂伞也不要了,走到车位立马上了车,拿出兜里的手机擦去上面的雨水,打开导航放在支架,启动车子。


    陈颂开车出去时盛子墨已经不在了。只留着一把伞倒立在地上。


    陈颂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身上的雨水还在不断下落,陈颂随意拿了几张纸巾擦了擦,重新打了导航,打算先回趟家换身衣服再去陆远家。


    刮雨器快速滑动在玻璃车窗前,雨势滂沱,雾气越来越浓重,天色渐暗,看不清前方道路,山路崎岖没有路灯,陈颂打开远光灯灯放慢了行驶速度。


    临近冬天,夜色蔓延得更快,爬在山壁上的树枝像张牙舞爪的兽肢,盘踞错落的山峦犹如一条庞然巨蟒将陈颂包围。


    陈颂上次开车过山路还是去陈升平墓地。可那晚夜空晴朗,不像今日这般可怖。


    他不禁想如果现在没下雨,夜空晴朗的话,山色是不是不会那么可怕了。


    同样的景物面对不同的天气,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陈颂看着这夜色,不禁从心底生出一股畏惧,那是对幽秘自然生出的敬畏。


    手机发出一阵铃声,是陆远打来的电话。


    陈颂点开接听:“喂。”


    陆远:“喂,陈颂朝回走了没,雨下的很大诶。”


    “嗯,在路上了。我开的慢,没事。”


    “好,那你慢点开没关系。”


    “嗯。”


    “那我挂了拜拜。”


    “拜拜。”


    陈颂开得确实慢,为了缓解对夜色的畏惧,他连接蓝牙放起轻松舒缓的音乐,心情好了很多。


    忽地“砰”一声,有一辆车猛地撞了上来,陈颂往前一晃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


    他看向后视镜,后视镜被雨水模糊,只看得见身后有一辆正打着远光灯的车,炫目的灯光让他看不清车身,此时那辆车又朝他撞了上来。


    陈颂心里一震,这不是事故,这是有人故意在撞他。


    整个停车场就两三辆车,方才只有他和盛子墨两个人,这个人不出意外就是他了,也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陈颂没有想到他会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于是踩下油门,加快速度与他拉开距离。可即便如此车的速度还是控制在安全速度下,因为雨势太大,陈颂不敢开太快。


    身后那辆车完全不顾雨势路滑,继续加速撞上。


    陈颂被撞得手打滑一下,车身迅速向山壁去,他猛地重新握住方向盘往回打,将油门踩到底,车子擦过山壁的铁网随后迅速漂移出一个弧度行驶回原来的道路,谁知身后的车再次猛烈撞上,这是个弯道,车子直直朝山崖飞去,陈颂抬眸间双眸骤然一缩,急踩刹车。


    可已经为时已晚,车头撞破护栏飞出一段距离极速下坠,失重感如一道电流在心中炸开,陈颂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周围穿梭而过的景象骤然变得缓慢。


    只有雨声还在敲打车身。


    死亡。


    陈颂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当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猛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变得宁静下来。


    陈颂听见自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随后闭上眼睛。


    原来老天不会再慢慢折磨他,这就是他的重点了么……


    曾经的过往如走马灯般闪过眼前,从他出生起,陈升平和虞黎恩爱过小段时间,然后开始吵架,接着分崩离析。


    他与父亲的关系淡漠疏离,父亲出去赌.博晚起晚归,他去上学早睡早起,只能在睡梦中被深夜归来时的咳嗽声吵醒。


    父亲抽烟抽得厉害,咳嗽声总是猛烈不止,让他觉得吓人。虽然与父亲关系并不亲密,但没人希望自己的父亲身体会出现大毛病。


    他忍过很久,鼓足勇气对父亲说少抽点吧。结果是被父亲责骂,他再也没了胆子去说,他时长厌恶自己的懦弱,可每次鼓足勇气好像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母亲,眼神总是严厉,也不爱搭理他。总做什么讨好的事也无法得到夸奖。别人的母亲总是会抱着自己的孩子叫着宝贝,或是亲昵的小名。陈颂没有,小的时候他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去问了母亲,为什么他没有小名。


    母亲说,叫什么,叫你小猫?小狗?


    父亲骂他是没用的废物,连烟都不会买。母亲说后悔把他生出来。他在这个家里感受不到爱,父母的爱,父母之间的爱,什么也没有。


    父母总是吵架,一吵架就要摔东西,就要抢钱。他什么也阻止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留下脆弱无用的泪水。


    催债的上门,父亲跑了,母亲开始经常不回家,因为在外面找了新的男人。等到父亲回来时,又开始因为分别争吵。父亲摔倒了,成了植物人,母亲也跟着男人离开了。


    那个男人还让他背负了三千万债务。哦,想到三千万,他想到了顾墨。


    他后来遇到了顾墨。


    顾墨很好,顾墨也很不好。总是消失很久不见。一个月可能就那么一两面,没有顾墨的微信,短信从来不回,电话偶尔接接。


    他知道,对于顾墨这个人他一概不知道,问什么,他也总是不回复,像一个随时准备离开的人,他也很少在他身上感受到爱,更多是床.伴关系。


    可是他就是爱顾墨,像着了迷一样爱着,他忘不掉在路边捡到他顾墨的样子,忘不掉那个快要死去的夏天,顾墨突然的出现。


    忘不掉他每年九十月份换季发烧,顾墨的彻夜陪伴。顾墨对他应该是有些感情的,但好像不是爱。


    顾墨对他的那些感情好像一块十分珍贵又舍不得吃的糖,每次快要撑不下去了,舔一口又能走好久好久。


    直到他发现,原来,顾墨是假的。


    欺骗,痛苦,他们的亲吻,彻夜的那通电话……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无法放下这些苦痛啊……可能死亡对他来说从不是惧怕的终点,而是灵魂停止思考的解脱。


    陈颂笑了笑,终于,终于可以休息了吧。


    车身迅速坠落,穿破灌木的缓冲,“砰”得砸在岩石上,连着翻滚两三圈才停下……


    往事的影像在那一瞬被打断,最后一幕停在顾行决踹翻了凳子,离开了病房。


    风不断吹动门,发出轻轻的声响……


    无数碎片扎进陈颂的身体里,让陈颂迅速失去意识。


    陈颂的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时,手机朦朦胧胧的铃声越来越清晰。雨声还在跟着响,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湿冷的血液从眼皮上落下滑进眼眶,污染了视线。


    他眨了眨眼睛,右眼血红一片,左眼渐渐清晰。


    他感受到不断有能量从自己的体内渐渐溢出,他好冷好冷。


    还没……死,么?


    他呼吸很轻,脑袋很沉,支架上的手机亮着屏幕,锁屏显示着微信来电。


    是……谁打的电话呢?


    陆远么?在催他回去给唐诗禾过生日么?


    还回得去么……


    第92章


    “叮铃铃~叮铃铃”


    门铃响了五分钟左右还是无人回应, 顾行决放下敲门的手,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21:14。


    顾行决叹了口气, 陈颂今天又加班了。


    他抖了抖身上和手提袋子上的雨水, 背靠着门屈腿坐到地上。他挽着手里的袋子,听楼道窗户外传来的雨声,静静闭上眼睛休息。


    顾行决今天从杭市驱车三小时过来,只为了给陈颂送卤牛肉。这卤牛肉是今天谈合作的江老板送的, 说是自家母亲做的, 味道很好。


    顾行决尝了一块儿,味道比想象中惊艳太多,其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独属于“家”的味道。


    这种味道往往能吃出掌厨人对家人的思念和爱, 散发着浓烈的烟火人气。


    顾行决吃过很多山珍海味却鲜少尝到这种味道。


    他第一次尝到这种味道是陈颂给他做的菜。在那个狭小的出租房里,连吃饭的桌子都是老旧的坏木头, 装菜的碟子也是最便宜的不锈钢材料的, 可就是在这么破旧的条件下,他吃到了人生中第一顿带着幸福感的饭菜。


    那种味道让人迷恋。


    自从他和陈颂分开后, 很难再尝到这种味道。再高星级饭店里炒出来的饭菜都比不上陈颂做的, 总是缺了点“家”的感觉。


    他实在没想到江老板送来的卤牛肉能有他心目中那种“家”的味道。


    顾行决坐在办公室咀嚼卤牛肉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陈颂为什么要去餐厅打工。


    餐厅油烟味那么重, 烧菜又热又累, 顾行决曾多次劝阻他别去了,找个轻松的兼职做。陈颂都是笑笑说自己已经干那么久, 习惯了。


    顾行决多少知道点陈颂是学医的, 他不理解一个学医的,干嘛非要去后厨兼职。医生的手不是应该用来拿手术刀救人的么,又拿勺子做什么。


    他现在知道了。


    因为陈颂和他一样, 都没有家,品尝不到这种味道。他选择了去寻找,陈颂选择了去学习自己做出这种味道。


    陈颂内心肯定也十分渴望能尝到家的味道,所以顾行决冒着大雨开车把卤牛肉带来了,想跟陈颂一起吃。


    上次二人吃完蛋糕后,陈颂还是叫他没事不要来了。他不能保证陈颂见到他会不会又生气,但只要他再求求情,陈颂一定还会放他进去一起吃卤牛肉的。


    顾行决想到待会儿又能见到陈颂,还能和他一起吃东西,他高兴地扬起嘴角,听着屋外的雨声睡意渐深。


    刚要睡着时被手机铃声吵醒。


    顾行决心头莫名狠狠跳了几下,接起电话。


    “喂!是顾行决么”陆远的声音很焦急。


    “嗯,怎么了?”顾行决直起上半身,有股诡异的不安感油然而生,“是陈颂出什么事了么?”


    “陈颂不见了,人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今天我妈生日,凑巧赶上陈颂他们医院组织团建,要去灵山寺祈福。陈颂自己开车去的,下午五点的时候跟我说在回来的路上了,现在都九点多了还没回来。我一开始以为下大雨,他开得慢所以还没到,我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没接。我还打电话去他们医院,让他们医院问上山的那批人陈颂有没有又回寺庙去了,他们说没回去。”


    顾行决立刻起身去按电梯:“灵山寺在哪,温市内么。”


    “对,温市最西边那块儿,离市中心两小时开车的距离。那个寺庙在山顶上,灵山山路很绕,近几年才有名起来,晚上连路灯都没有。顾行决你那边有手段找到他的吧?”陆远惴惴不安地问。


    顾行决不耐烦地按着电梯,上面显示的数字缓缓上升又顿住,他转身直接向下跑,四五台阶的往下跳,擦过拐角口时,窗外的雨飘进来砸在他身上。


    陆远听着顾行决那边动静很大,心里跟着一紧:“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顾行决冷声道,“不可能,不会出什么意外。可能是车子抛锚了。他的车本来就有点问题。上次去他爸坟那就是抛锚了。你别瞎想了,我会找到他的。”


    “好好吧,一定是这样。”陆远语气尽量放松,可可心里还依旧不安,“你会把他带回来的吧,顾行决?”


    “会的。”


    狂奔让他的气息极其不稳,可这声音铿锵有力,带着让人为之折服的信念感。像是陈颂就算在深渊尽头,他也能头也不回地奔赴,将人带回。


    急促的雨水密无间隙地泼下,顾行决冲出楼房的那一刻已然全部浸湿。与陆远挂断电话后,雨水打湿屏幕,触屏也不灵敏,他手抖得很轻,将屏幕上的水抹干净再点,刚抹去雨水又扑下,他又抹了一遍,雨水又灌了下来,奔跑间手机滑了出去掉在地上。


    顾行决转身跑去捡起,把手机往衣服上擦了几下,钢化膜砸出裂痕,好在手机没问题,他耐心且异常冷静地继续抹去雨水,终于找到号码,拨了出去。


    手机铃声嘟了几声才接通:“喂,少爷。”


    “找人帮我查这个手机号码的位置在哪,立刻马上。”顾行决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发动车子急踩油门而出。


    “是。”


    轿车奔驰而过,虽然无法企及跑车的速度,但顾行决常年跑赛车的行车技巧已经让这辆车能够以最快速度驶向灵山。即便雨势再大,也阻挡不了他。


    顾行决紧紧握住方向盘行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开到半路,或者半山腰就看见陈颂因抛瞄而停下的车子。


    十几分钟过去顾行决再次拨通了电话,沉声道:“还没找到么。”


    “很抱歉,少爷,这个号码信号很弱,应该是在山区或者偏远地带,还在排查。”


    “灵山,在灵山附近。江省温市灵山。”顾行决说。


    “好,我们这边加速排查,稍后把具体位置发给您。”


    顾行决挂断电话,雨水从发丝间流出,滑过额头,滚进眼睛里,他抹了把脸,有点冷,觉得那雨水好像就是他出的冷汗。


    没过一会儿陈颂的位置就发了过来。看到陈颂的位置还在灵山,且停在一个地方没动,顾行决松了口气,借着试着拨通陈颂的电话,直接被挂断。


    顾行决一顿,这才想起来,他的电话号码还待在陈颂的小黑屋里没出来呢。于是他又尝试给陈颂的微信打了一通视频通话,手机铃声响了很久直到挂断也无人接听。顾行决原本松下的气又被紧紧吊了起来。


    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顾行决眉头紧锁,心脏不安又刺痛地跳动着。抬眸间才注意到山壁,他握紧方向盘,猛地打了个急转弯绕过拐道,继续冲破雨雾。


    很快他将这个不详的念头甩出脑袋,僵硬地勾动唇角。


    怎么可能出事,陈颂从来都不回他微信的不是么,更别说接电话了。陈颂现在肯定关掉手机在心里骂他神经病呢。


    经过一小时的车程顾行决终于开到灵山脚下,进入山路。山路崎岖弯绕,雨势滂沱,浓雾厚重,但顾行决依旧有条不紊地高速行驶着,如雨夜中飞驰而过的雷电。


    他有很多个疯狂的夜晚,开着赛车跑山,有过比这样更大的雷雨夜晚,因此这难不倒他。他甚至有些庆幸那些疯狂的前半生,让他有这样的能力去操控车,快点赶到陈颂身边。


    顾行决看着定位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同时那种不安感又慢慢消散。因为导航带他来的的确是山路,陈颂的位置就在不远前了,说明陈颂就是因为车子抛瞄停在半路。


    接不上陆远的电话可能是手机信号不好,接不上他的电话也可能是这样。


    顾行决加快速度前进。


    “目的地在您右侧,本次导航结束。”


    顾行决蹙了下眉,前方是一个拐弯道,右侧是山崖,哪来的


    顾行决目光猝然一紧,远光灯照射到山崖边缘,铁栏被撕裂出一个缺口,断裂的两侧铁栏扭曲出一个怪异的形状,像是被弯折的魔爪,伸向山崖深渊。


    顾行决心脏骤停,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顾行决像石化的雕像,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个缺口。


    狭窄的两道车光开拓的黑夜中,急雨直下,那道缺口隐匿在大雨后,像是撕在顾行决心口上,倾倒的雨水不断拥入心脏。


    顾行决的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动作卡顿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一步,两步,跑了起来。


    雨水千斤重地砸在他身上,浑浊了他的视线,茫然的眼眸望向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手机在雨声中突兀地响起,惊醒了他。


    顾行决浑身一抖,手指动了动从兜里拿出电话,接通。


    “情况怎么样了?”陆远问,“人找到没有。”


    顾行决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


    “喂?顾行决?你那边雨这么大,你去找他了?”


    顾行决抹了把脸,将雨水吞下:“等、等会儿。我定位错了。等。我。嗯呃。他……”


    “啊?你在说什么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顾行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我的。定位。错了。他,还没找到。我再找人问问。你别急。别急。”


    电话那头很长时间都没声响。


    只有沉闷的雨声在顾行决耳边不断响起。


    又过了一阵陆远才很轻地笑了一声:“嗯,别急。别急。那我先挂了,有消息给我打电话。”


    “好。”


    陆远挂掉电话后,顾行决抹去手机上的雨水,触屏更不灵敏了 ,他一遍遍擦去怎么抹也抹不尽的雨水,终于又拨通了电话。


    对面立刻接起:“少爷。”


    “定位。准确么。”顾行决那颗无处安放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他的身体。


    “准确的少爷,再三排查过了,就是那里了。”


    顾行决颤抖着嘴唇,很长一段时间才发出沙哑的嘴唇:“好”


    顾行决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挂断电话,翻找着电话联系人,雨水不断模糊手机屏幕,他不断擦去雨水,迅速找到了那个人。


    电话响了好几声直至最后也无人接听,他手抖得厉害,心想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又扔掉悬崖边久久落不下来。顾行决低声骂了一句,再次拨通电话。


    这次拨通对面很快接起电话。


    “哟,今儿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不是不跟我们这群单身狗说话么。”


    “温市,灵山,调动附近的搜救队过来,我要人,很多很多全部都来。具体位置我发你。快,立刻,马上!”


    谢砚尘听顾行决语气很不对,敛起笑意,正色问:“找什么。”


    “……”


    顾行决恍惚了一下,雨水带动眼角的泪一起坠落。


    “陈颂——”


    第93章


    “谢砚尘帮帮我。”顾行决颤抖的声线在忍住哽咽, “救救他,救救他”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潮湿的雨水吞噬听觉, 将手机电流声淹没。


    “知道了。”谢砚尘听着顾行决那头压抑的雨声, 沉声道,“你冷静下来,在原地给我呆着,哪里也不准去。”


    顾行决深邃的眼眸与深渊相望, 一时难分究竟是谁在吞噬谁。


    “顾行决, 我警告你别做那些事情。你想他回来的时候见不到你么。”谢砚尘笑了笑,“还是说,你想让我在你坟头讲他跟新男人甜蜜的故事。”


    顾行决眼里的阴霾重重叠起, 又迅速散开,他哑声说:“只要他能回来, 你想怎么说都行。”


    “顾行决你疯了是么?你他妈要死是吧?!你就这点窝囊样你他妈活该追不到人!你他妈”


    “你不会懂的。快去找人帮我, 一定要赶上!”顾行决连着骂喊声一起挂断。


    浓稠的黑夜,雨水泼向万物, 弯折顾行决的躯体, 他跪在地上,趴在悬崖边向下往。山风狂啸不止, 雨水灌进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来不及的来不及的


    他无法计算陈颂坠落的时间, 如果错过最佳救援时机,那么一切都晚了。这里是偏远山区, 就算最近的搜救队过来, 也要一小时,最快最快开直升机过来也要半小时。耽误的时间越久,生还的希望越渺茫。


    峭壁上挂着几颗歪脖子树, 正被暴雨打得摇摇欲坠。车灯余晖缓缓被深渊吞噬,只剩一望无际的黑。然而那一望无际的黑似是伸出一双无形的巨大魔爪要把他往下拽。


    顾行决趴在岩壁上的指尖微动,喉间异常干涩,他张开嘴咽进雨水,深吸一口气,曲起上半身慢慢挪动膝盖往悬崖边去。


    他有丰富的攀岩经验,就算没有护具,没有照明,他依旧有把握下去,不,不是有把握,是必须,他必须安全抵达崖底,这是救下陈颂最捷径的路线。


    即便大雨蹉跎会让手脚打滑,他也必须这么做。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将手机咬在嘴里,双手攀在崖壁上紧了紧,仔细找了个合适的落脚点,准备把腿伸下去时,大雨中忽然传出一声叫喊。


    “陈颂!不要!”


    顾行决一顿,收回脚,抬头朝声源地望去。大雨中有两个人影,他们没打伞跑了过来。


    陈颂?哪里?他们找到人了?没在山崖下?


    顾行决从地上爬起来也朝他们跑去:“陈颂在哪?”


    走来的二人脚步渐缓,辨别出这个高大的身型并不是陈颂后愣了一下。


    叶闻舟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泥泞的人又是一愣:“顾总?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杭市么”


    “陈颂呢,陈颂在哪?你刚才不是叫他的名字了吗?”顾行决看了他们一会儿,又看向他们身后的四周,张望着陈颂的身影。


    “不是,”叶闻舟解释道,“我们以为你是陈颂。我们也没找到他。听到医院那边来电话才知道他没回家,我们就借了车子下来找他。刚看见你趴在那,我们以为你是陈颂。”


    顾行决眼眸中刚燃起的火瞬时被扑灭。他张望的眼神开始变得呆滞,愣神片刻目光皱缩转身朝那个残破的缺口继续走去。


    “顾总”叶闻舟朝他喊了喊,见顾行决没理会,转头和董景明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董景明也是面色凝重,三人阴差阳错下都误以为找到了陈颂,没曾想只是竹篮打水,原本心中落下的大石又被高高抬起,连同这连绵的雨水一起压得喘不过气。


    二人相视一眼后,一齐向顾行决看去,只见他去往的方向那,铁栏被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他们心底一惊,连忙跑去。


    见顾行决屈腿往悬崖边下,董景明箭步上前把人拉了回来。


    “顾先生你先冷静一下,你确定这是陈医生的车撞的么?就算真的是他的车撞的,他也不一定就在下面啊。”


    叶闻舟被顾行决的行为吓到了,刚才以为他是陈颂趴在山崖边本就吓了一大跳,现在又被吓得惊魂未定,立刻上前帮董景明一起把顾行决拉回来。


    顾行决没有挣脱,空洞的双眸凝视着董景明的眼睛:“他的手机定位在下面。”


    顾行决话音一落,二人的心瞬时跌落谷底。


    雨声还在肆虐呼啸,浸湿着三人全身。在诡异的寂静中,叶闻舟干笑了两声:“那、那也有可能是他不小心掉的啊,他、他说不定是没注意手机丢了。我们我们去找找吧,他说不定自己一个人走下山的。好端端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撞上去呢。”


    顾行决空洞的双眸顿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暴戾,陈颂那么小心的人,开车那么慢。就算是这雨下得大了些,他肯定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一定,一定是有人这么做的!


    但他现在无心深究,现在要做的事是立刻找到陈颂。


    顾行决甩手挣脱开二人,转身继续朝着深渊前行。


    董景明和叶闻舟方才没用太大力气,一下就被顾行决挣脱,见顾行决一意孤行又扑上去阻止。


    “顾墨!你疯了么?你知不知道从这下去有多高!你会摔死的!”董景明已经顾不得什么尊称了,企图用姓名来唤醒他的理智,眼前的顾总已经被雨打进烂泥里,哪里还有什么矜贵的总裁之风,完全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叶闻舟也拦上前相劝:“你先冷静一点顾墨!”


    顾行决身前挡着两个人,拖拽着他的臂膀,将他使劲往后拉,他怎么也挣脱不开束缚。


    顾行决紧绷着一张脸,奋力推喊道:


    “我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你以为掉下去的人是谁!对你们来说只是你们的同事,对我来说,他是这是世上唯一的至亲至爱,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


    顾行决的嘶吼震碎了二人的束缚,直达他们灵魂深处,振聋发聩,愕然在原地。


    顾行决反向抓起二人的领子,质问着:“你们不是医生么!啊?你们不最应该清楚如果错过最佳的救援时间他会怎么样么?!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救他!!”


    二人怔然地看着情绪崩溃的顾行决,他的话如洪流般堵塞在他们的胸腔,沉闷地让里面的血液无法流转。


    顾行决猛地推开他们继续朝着深渊前进。


    “顾墨!”董景明回过神叫他,“我知道有条路能最快开往这下面!你跟我们一起去!”


    董景明没再拦住他,而是朝他喊。董景明无法阻止他,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绝不可能理智的。


    叶闻舟接上:“你也不想等我们找到陈颂后,他找不到你吧!”


    顾行决已经攀在悬崖边上,落脚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董景明,眼神中有着复杂的犹豫:“真的?”


    “真的!”董景明朝他伸手,“小时候我奶奶经常带我来这拜佛!我知道这边的路!一定来得及的,你快上来我们马上出发!”


    顾行决审视的目光中有片刻思索,随后跟着起身:“上我车。”


    三人快速上车,雨夜中,深蓝色的车疾驰下山,在董景明的指挥下仅仅用了十分钟就到达山脚下的一处森林入口。


    “就是这了,他们去拜佛,我和朋友就乱跑着玩儿。灵山自然形成一个圈,中间有平地或者小坡丘陵,总之里面地形复杂,并没有开设道路。哪里都进不去,除了这个入口,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从你显示的定位来看,应该是圈里的东南边缘,我们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最快的话半小时能到。”


    “太慢了。”顾行决打开导航手机却没信号,他干脆退出导航,打开闪光灯瞬时冲进漆黑的森林里。


    “喂!”董景明喊,“你这样很危险啊!要一起走!”


    叶闻舟也怔愣地看着黑暗中那束光,脑子里恍惚闪过白天他和陈颂提及顾行决时,陈颂脸上的青涩与羞赧。


    “发什么呆!”董景明拍了叶闻舟一下,“把手电筒打开,跟上!他这样太莽撞了,这么大的雨,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呢!”


    叶闻舟跟着跑起来,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亮前方,恐惧在他心中蔓延开来:“有、有什么啊?该不会有老虎吧。”


    “这应该没有,但我曾经见过巨蟒还有一些毒虫。”


    恐惧如潮水般扼住咽喉,叶闻舟冷汗直下,手有些发抖,说不出话。他很想掉头就跑出那个森林的入口,可前方陈颂还在等他,奔跑的脚步还不能停下。


    顾行决像脱缰的野马,他们怎么也追赶不上,很快就走散了。


    “陈颂!!你在哪!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是顾行决!我来找你了!陈颂!”


    顾行决在丛林里嘶声力竭地呼喊,希望陈颂能出来给他一个平安的回应。灌木的枝叶划过他的肌肤,锋利的岩石隔开他的腿肉,雨水浸没他的咽喉,他依旧在前行,依旧在狂奔,一刻也不能停,一刻也不敢停。


    茂密的树林伸出长枝密叶,依旧挡不住这洪大的雨水。雨滴砸在树林里发出密集烦躁的声音。


    顾行决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仅剩的照明也没有了,听觉变得敏感,雨声嘈杂刺耳,黑夜无穷无尽,只有他一双眼睛凝视着深渊,发出坚定澈亮的光芒。


    不断的呼喊声撕裂咽喉,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可他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仍奋力呼喊着,渴求在这静默的黑夜里能响起熟悉的回应声。


    顾行决常年在户外徒步探险,旺盛的体力也逐渐被这雨势蹉跎,双腿开始发软,浑身发颤,呼吸很快。那种窒息感又要回来了。


    就在精疲力竭之时,他看到了黑夜中一道很弱的微光在闪烁。


    “陈.,”他的喉咙已经粘着血,喊不出声。他咳嗽两声将血吐了出来,拨开打在他脸上带刺的枝叶,往前奔跑,“陈颂陈颂!”


    远处的光点越来越大,他拨开层层枝叶,一辆破碎的车侧立在前方,车底朝着他,打着双闪。


    顾行决心脏像快要爆炸的气球,有股巨大的电流在脑海中炸开花火,焚烧头颅。那种痛苦是此生都没经历过最接近死亡的感受,是任何极限运动都无法企及的恐惧。


    “陈”他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翻涌而出,忙不迭地跑上前。


    车前玻璃粉碎得如蜘蛛网丝,巨大的尖刺窟窿中那张熟悉的面容已经完全被血水浸没,只有轮廓能依稀辨别出他是谁。


    陈颂坐的驾驶位贴着底下的岩石,无数的玻璃碎片刺伤着他身上各个部位。


    顾行决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双手颤抖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泪滚滚而下。


    怎么办啊该怎么办才好啊


    顾行决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车灯细细去看陈颂的伤口,那些血肉模糊的伤痕好像无数把刀对顾行决进行凌迟的惩罚。


    顾行决查看一圈,似乎没伤到要害。他的手伸进窟窿内想去触碰陈颂,却又收了回来,他不敢确认。


    顾行决饶了一圈,站到副驾驶这边,双手架在车上,用力企图将车子翻回来。


    他浑身血管暴起,雨水让手打滑,猛地折在碎裂的车窗上,骨头翻折的声音在雨水中咔吱两声,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根部翻折出诡异的弧度,顾行决拔出碎片没在意往身上擦了擦又重新架在车上,在他的奋力按压下,车子慢慢翻了回来,为了不加重陈颂的伤势,他特意缓缓将车子平稳地翻回落地。


    连喘气的时间也没有,顾行决跑到驾驶位上把人抱了出来。


    陈颂浑身冰冷,冷得顾行决的心也跟着快死了。


    流淌在他脸颊上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陈颂别丢下我求求你了”


    “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撑下去,活下去啊陈颂”


    顾行决抱着陈颂拼命往回跑,在一声声祈求中,夜空上方由远及近传来直升机“嗡嗡”的声音


    第94章


    手术中——刺目的猩红灯光如怪物的眼睛。


    顾行决一眼不眨地与怪物之眼凝视, 眼底是痛苦的绝望,绝望中又是苦苦哀求。


    他从不信鬼神,可此时此刻内心的祈求祷告无比真挚。


    如果神明愿意把陈颂还给他, 他可以牺牲一切。


    顾行决的呼吸开始有些困难, 陈颂扔掉戒指那晚的窒息感又蔓延至心口。


    陈颂就是他的氧气,失去陈颂便无法呼吸。


    每一次在手术室外等候陈颂的感觉太煎熬,一会儿像有火在烧灼全身,一会儿像坠入冰川寒崖, 身体各处不断开始有刺痛感, 好像有一万只蜈蚣在里面爬行,撕咬血肉,啃食白骨, 他如一具空壳坐在医院冰凉的地上,身上不断有雨水坠落。


    静谧的走廊诡谲怪异, 甚至能听见雨珠坠落地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顾行决紧紧攥着刺痛的心脏, 垂下头大口的喘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复杂痛苦的情绪, 只有迷茫无意识的泪水在宣泄超负荷的情绪。


    他把脸埋在双手里,掩盖扭曲的表情。


    “喂, ”有人踢了踢他的脚尖, “人怎么样,现在什么情况。”


    顾行决一顿, 没说话。


    “啧, 问你话呢,我大老远跑这,找人费心费力帮你, 你就这态度?”


    “谢砚尘,”顾行决抬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我真的受不了的”


    “他碎了……真的碎了……我这么捧在手心里的,怎么就碎了……”


    顾行决的声音非常嘶哑,像干枯的沙漠,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音色。


    谢砚尘愕然楞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顾行决这副崩溃的神情,原本到嘴边的冷嘲一时间全都忘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从来没见过顾行决崩溃到这种程度,夸张地说,他都没见过顾行决哭。


    而此时顾行决的眼睛红得像是要倒出血水,眼泪就跟崩坏的水龙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浑身湿透,白衬衫被污血脏泥浸染,身上东一处西一处伤口还在流着血,像条落魄不堪的丧家犬。


    顾行决绝望的眼神让谢砚尘深深为之震撼,在他印象里,顾行决一直狂妄自大,桀骜不羁,目中无人,蔑视一切。


    他无法想象顾行决会因为一个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玩世不恭消失在世界各地,到内敛沉稳回京市接手家业,谢砚尘以为他只是玩够了,直到现在看到顾行决这副鬼样子,他才知道顾行决对陈颂是动真格的。


    就连顾行决当初和陈颂分手喝酒喝成那样子,谢砚尘也以为顾行决只是新鲜感没过。可他也该想到的,新鲜感怎么可能三年都没过。


    顾行决这回真是栽死了。


    谢砚尘的目光落在顾行决的手上,眉头紧皱,一把抓起顾行决的手腕扯他起来:“你他妈真是你这手不要捐了,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卸了捐了。”


    “不行,”顾行决坐在地上不动,“我要守在这,他马上就会出来了。我要第一眼就看到他。”


    谢砚尘用了点力拉不动他,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气笑了:“疯狗,你是真疯了。就一年多没见你,我是真认不出了。”


    “你他妈骨头都出来了你知不知道!”


    顾行决垂眸淡淡地看了眼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根都断了,白骨刺破皮肉,可他竟然感觉不到疼。


    他动了动手腕,翻出的血肉抽动了下,火辣辣的刺痛感顿时直冲天灵盖。


    顾行决只是静静地看了看,随后放下手腕,目光不知游离何处片刻,又抬头看向那刺目的红光——手术中。


    谢砚尘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懒得再跟他扯,往旁边等候椅上一座,交叠双腿,掏出手机拨了号码。


    “喂,把医生叫上来给他处理伤口。”谢砚尘压着火,“都干什么吃的,人伤成这样不知道给他处理么。”


    “是,谢少。”


    谢砚尘挂了电话,顾行决收回目光,垂眸沉声道:“找人去查是谁动的手脚。”


    “啧,”谢砚尘冷哼一声,偏头笑着晃了晃手机,“真把我当狗使唤上了?你怎么知道有人动手脚”


    “车尾被人撞了。”顾行决语气冷成寒冰,眼底的戾火狠厉。


    “说不定只是不小心追个尾呢,这雨这么大,山路可不好开。”谢砚尘仰头靠在墙壁上道。


    “你把人给我找出来就行。”


    “你真就这个人了?”谢砚尘斜睨着看他,“万一”


    “没有万一。”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谢砚尘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手上转,“就赌他醒不醒得来怎么样?”


    “我不赌,别拿他跟我开玩笑。他都会醒的。”


    谢砚尘抛出硬币,硬币迅速向上翻转,谢砚尘抬手稳稳接住,笑了笑说:“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局,连勇气都没有,你拿什么赢啊。”


    顾行决看他一眼:“你迟早败在赌上。别赌了,你没那运气。”


    谢砚尘抬了抬眉,不置可否。


    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转头看去,只见陆远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唐诗禾。


    顾行决从地上爬起来。


    “陈颂怎么样了?”陆远停在顾行决面前喘气问。


    唐诗禾也气喘吁吁,满脸担忧地等着顾行决的回答,可当她看到顾行决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心就酸成一片,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小决啊”


    “阿姨,没事的,陈颂能挺过来的。”顾行决僵硬地扯着嘴角,“没有伤到重要位置”


    顾行决眼前恍惚了一下,脑海里全是陈颂躺在车里浑身扎满玻璃的样子,他双眸一缩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眶满是水痕。


    “怎么怎么好端端地”唐诗禾紧绷的神经开始崩裂,她脚底一软,陆远忙揽住她。


    唐诗禾捧着双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陆远心里也很难受,顾行决和唐诗禾已经崩了,他不能再崩,总要有人支撑下去。


    “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吧,”陆远不忍直视顾行决的手,“这里我和我妈等着,你这太严重了。”


    顾行决摇摇头,转身继续坐回方才的地上。


    谢砚尘冷笑两声看向陆远说:“别担心了,他那只手不要了,准备卸了捐了。”


    陆远眉间微蹙,正想再说什么走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远转头看去,一群医护人员匆忙赶了过来。


    “抱歉谢少,是我们的疏忽。我们这就为顾总处理伤口。”纪元林屈身体道歉,有些忐忑。


    顾行决带着陈颂降落在怡乐楼顶的时候,他就想让人给顾行决处理伤口,只是被顾行决拒绝了。


    那时候顾行决情绪非常激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说。现在纪元林还是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顾行决,见他垂着头没有拒绝的样子,转头给后面的医护人员一个眼神,医护人员提着工具走到顾行决身边为他处理伤口。


    手术经过一天一夜,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顾行决立刻爬起来冲上前:“怎、么样?”


    顾行决的声带受损,已经完全没有声音,只有很闷的气声。


    陆远和唐诗禾也围了过来焦急地等待医生的回答。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有一周的风险期要度过。如果一周内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如果没醒过来可能就是……植物人的症状了。”


    “什么意思?”顾行决愣了愣,“什么叫没醒过来就手术不是很成功么?为什么会醒不来?”


    唐诗禾一口气没缓过来,哭着抓住医生:“医生医生,不要让他变成植物人。求求你救救他行不行,求求你了。多少钱我们都出,给他用最好的设备,只要能救他”


    “是是是是医生,钱不是问题,只要救他,把最好的医生找来,不是和若阳认识么。把若阳的医生请来都可以。”陆远说,“费用全部由我们承担。”


    “请各位家属冷静一下,”医生沉声道,“醒不来的概率很低的,手术已经很成功了。没有伤到重要部位。是否能醒过来还需要排查脑部损伤程度。经过我们的手术,他车祸所出现的心脏骤停和大脑长时间缺氧等很可能出现植物人的情况已经挽救回来了,所以变成植物人的概率很低的。你们耐心等待一下,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我现在只是跟你们介绍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况。”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但顾行决还是有些不安,他不能让陈颂的生命安全存在任何的不确定性。


    “不行,”顾行决冷声驳回道,“我不接受可能,就算是只有百分之零点一也不行。我要换医院,肯定是你们医术不行。我要把他转移到京市,去若阳那。”


    “行了,别折腾了。”谢砚尘起身道,“你能不能还有点理智,他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转移?本来都能醒的,到时候给你一折腾醒不来了,你这怪谁?”


    “是啊,顾总,你先冷静点。陈颂正处在危险期,不能轻易转移。虽然我们医院的知名度不如若阳,但你要相信我们的技术和设备。不比若阳差的。耐心等等,给陈颂一点时间。你要是还是信不过,你可以请若阳的人过来,但不能转移,先度过这段危险期吧。”


    “是啊小决,我们先听医生的话吧。”唐诗禾劝道,“不是说了么,概率很低的。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啊,这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得的。”


    顾行决慢慢冷静下来,沉默地点了点头,想了想确实,怎么可能呢,陈颂他爸这样,他怎么可能也这样,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


    “他人呢。”顾行决一双疲倦的红眼看着医生,嗓子哑得厉害,“让、让我看看他。”


    “直接从手术后台转入隔壁的重症室里了,只能在外面看他,跟我来吧。”


    顾行决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陈颂。


    陈颂瘦弱的身躯上插满了医疗仪器,只能看见小半个脑袋。


    顾行决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双手按在玻璃上想去轻轻抱住他,轻声贴在他耳边说,不疼不疼,我在这呢。


    可他无法穿透这层玻璃,就像好几次只能在病房外守着他一样,那种煎熬的滋味就像有人拿刀子一片片刮去他的肉。


    顾行决就这么等,守在这等,从黑夜到白天,白天到黑夜,雨天到晴天。


    时间过去了一周,陈颂还是没醒来。


    “你不是说会醒过来么!?”顾行决抓住主治医生吴哲的领子,大声质问他,“不是说变成植物人的概率很低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第95章


    七日七夜, 顾行决像是过了一辈子,每过一天他就像是过了十年。愤怒的双眸下吊着憔悴的青黑,唇周冒着胡渣, 两鬓的黑发间生出几缕突兀的白发。


    头三天是危险期, 陈颂熬过来了没醒没关系,再给他缓两天就能醒了,可这都第八天了,他等怕了, 他不敢再等下去了。


    结果吴哲跟他说, 这可能是植物人的早期症状。


    “顾总,”吴哲压下心底对顾行决的恐惧,拿出职业素养镇定道, “陈颂的大脑皮层受到的损伤并不是很严重,将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植物人状态。具体多久要看他恢复的怎么样, 但以他现在的情况来看, 更多是看本人意愿。”


    “这什么意思。”顾行决松了些手上的力气,眉眼间有一瞬怔然。


    “这在医学上很罕见, 也没有任何依据可以支撑。世界上也仅仅只有两起相关病例。植物人通常不会抗拒苏醒, 因为他们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特殊状态,无法进行有意识的情感和心理活动。现在只有一种说法能解释这种情况, 他的大脑或者身体的潜意识在抗拒醒来。”


    顾行决双眸黯然失色, 松开了吴哲,浑身起了一阵冷汗, 他垂头迷茫不知在看向何处,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哲缓了口气,与他拉开些距离说:“也就是说,还有可能是心理上的病因。但根据我们对陈颂的了解, 并不觉得他会有心理上的疾病。他在医院虽然话不多,但在工作上有交集时,沟通得很顺畅。甚至冷静,沉着得让人敬佩他的优秀。”


    “你跟他你应该更了解他,”吴哲试探地问道,“你知道他心理方面有什么问题么?”


    原本因为李山的事,全医院都知道顾行决和陈颂关系不一般。这次顾行决又这么大阵仗用直升机在怡乐天台登陆,现在全医院上下谁都知道顾行决和陈颂之间有种不一样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有人传他们是同性恋,但也有人说怎么可能,只是朋友,或者兄弟那样过命的交情。


    吴哲作为陈颂的主治医生,是能最直观感受到顾行决情绪的,是有些微妙的,不单单只是过命兄弟那种交情。


    但吴哲不敢多问,更不敢冒犯到顾行决,只能小心翼翼地问。


    顾行决没说话,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中带了点恍然。


    吴哲拿捏不住他的情绪,又安抚道说:“原本就是因为很罕见,我们不确定,所以一直在观察中。现在也无法肯定,因为他的大脑皮层还没完全恢复,他明天醒来也是有可能的。”


    “可能,可能,可能?”顾行决抬头看向吴哲,眼睛黑成一滩死水,“我是不是说过他必须醒过来?百分之一,零点一,零点零一概率的可能我都不要!我要转院!我现在就要转院,现在他脱离危险期了,我总可以转了吧。”


    “是可以了。”吴哲说,“但我不建议”


    “你的建议已经没有任何用了,你治不了,我换人治。”顾行决转身往陈颂病房走,拿出手机打电话。


    吴哲跟在他旁边说:“你现在就要转么?转到京市若阳么,要准备一两天的。”


    “那就现在准备,不去京市,去Y国。”顾行决拨通电话,“叫人来准备,我要带他去云澈那。最快的速度走。”


    十一月末的温市正处深秋,夜里,温市机场的风又凉又大。


    二十来个医护人员将陈颂平稳转移到顾氏私人飞机内。顾行决站在飞机入口对送行的众人颔首,转身进了飞机。


    Y国已入冬,阴霾的天下着小雨,潮湿又冰冷。


    云澈安排的人早在机场等候,把陈颂快速转移到Y国建立的若阳中心医疗机构中,安顿好一切后立刻对陈颂进行检查。


    顾行决在检查室外等候,他无法坦然地坐在椅子上,依旧坐在地上等候。杂乱不安的思绪一直在身体里翻江倒海。


    如果陈颂真的醒不过来了怎么办?他该就这么一直等下去,还是带着陈颂一起


    不。不会的,他会醒来的,一定会的。这里有世界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一定能让陈颂醒来。


    还、还没让陈颂相信爱他呢,还没让陈颂获得幸福呢,还没让陈颂有勇气呢,他不能认输,他相信陈颂也不会认输。


    头顶落下一道冷笑声,顾行决抬眼,云澈身披深灰大衣,记忆中过眉,些许厚重的刘海掀成精致的三七分,只是漏出的洁白额头上挂了彩,像是被什么钝器砸的,还留着血。


    顾行决没心思过问他的伤势,转头看向手术室的门:“帮我救他。”


    “求人就这态度?”云澈从大衣内兜里拿出一枚手帕,有条不紊地擦着额头上的血,像只是擦汗那般随意。


    “求你救他,云澈。以前所有我都跟你道歉,我不该骂你哥,只要你能救他,你想我怎么做都行。”


    顾行决的声音沙哑又无力,语气里透着绝望,却又无比真挚诚恳,云澈几乎还能听出些许祈求。


    云澈的帕子一顿,拿下来看着上面的血痕,又重新将手帕叠得方方正正,开始好奇这个陈颂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让顾行决和他道歉,,还能让他哥


    云澈的眼底暗了暗,片刻后又恢复一片平静,他将帕子放回大衣内兜里,没再回他,起身走向检查室。


    检查结束后,云澈带着十七位顶尖植物人研究学专家和顾行决从国内带来的二十一位医护人员一起讨论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会议室的大门才打开。


    顾行决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云澈手里拿着厚厚一沓报告,偏头给了医生们一个眼神让他们先去休息。


    国内跟来的医护也被安排带走了,他们神情复杂地看了顾行决一眼便匆匆走了,有些甚至不忍与顾行决对视。


    顾行决的心在那一瞬全都凉透了。


    云澈面色凝重,看他一眼示意跟自己走。顾行决跟在他身后如同行尸走肉。


    云澈带顾行决走到陈颂的病房前,但并未开门进去,二人就站在门口,透着狭窄的玻璃窗往里面望去。


    陈颂躺在昏暗的病房里,只有医疗器械发着醒目的光,延伸出细细长长的管子黏在陈颂身上。


    二人沉默许久,云澈才开口:“醒不醒全靠他想不想。我们会帮他治疗身体上的伤,脑子上的伤,心理上的,治不了。”


    “你。”云澈转头看向顾行决,“是你对他做了什么,还是他本来心里就有病。”


    顾行决眉眼间的痛苦更深了,像让人窒息的黑色的海,他没说话。


    云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陈颂:“现在人这样,我们也没办法给他调查,心理到底什么病。平时情绪波动大不大,有没有一会儿很高兴,一会很难过?”


    “没有。”顾行决僵硬地扯着唇边的肌肉,“他很少笑,好像从来没高兴过。”


    云澈沉思片刻:“你可以多跟他多说话。”


    “云澈,你哥是不是在这。”


    顾行决突然话锋一转让云澈一顿:“你想干什么。”


    “我跟他说没用,”顾行决笑了笑,眼角的泪怔怔地掉下来,“你哥叫他回来的话,他说不定就回来了。”


    云澈盯着顾行决滑下的泪水,片刻后移开视线,声色冷沉:“他不在这。你自己的人你自己救。找别人救,他就成别人的。”


    “只要他醒来,是谁的都没关系。我只想他醒过来。”顾行决摸着玻璃窗上陈颂的幻影,云澈能看见他颤抖手指,其中还有两根被绷带包扎,向手背不正常地翻着。


    “我哥有关系,”他冷着一张脸说,“他不是你相好的。”


    顾行决很轻地笑了两声:“是你有关系吧,一直不敢承认你爱他,会落得我这个下场。”


    云澈冷笑道:“装什么呢,顾狗,都是新鲜。时间久了你自己就拍屁股走人回国去找新人了,你要是还想救,人放这刷你的卡。不想要了我这也就扔了。我是真他妈不信你能守着死尸过一辈子。”


    “是,我也不信。”顾行决淡淡地说,“我受不下去了就跟他一起死,你把我们俩骨灰放一起,别分开了。”


    “行,”云澈哂笑一声,“我倒看看你这牛逼吹多久。”


    云澈转身走了,空荡的走廊只剩顾行决独自一人。他在门外站了许久,等泪流干了才转动门把手,脚步很轻地走了进去,坐到陈颂病床边。


    顾行决缓慢伸手点在陈颂的脸上,轻柔地抚摸着那些绷带边缘,看着氧气罩里呼出的白雾才能感受到陈颂还活着。


    刚流干的泪水又涌了上来,他止不住哽咽着:“陈颂”


    “这个世界已经让你失望成这样了么,已经没有什么能留住你了么,我也不行么,我也无法成为挽留你最后的念想了么。我你也不要了么”


    “对不起,对不起没发现你心里的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了一切就不会这样了。”


    顾行决压抑着哭声,怕吵到陈颂,哽咽得浑身颤抖,那股窒息的感觉紧紧包裹住他。


    他生日那天,陈颂说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他以为陈颂只是太难过了,没想到所有难过憋在陈颂心里,陈颂不擅长表达,他说不出来,又不知道怎么发泄,久而久之都成了心病。


    顾行决今后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当初的疏忽忏悔


    ***


    陈颂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笼上一层厚厚的布。


    有人不断在他耳边讲话,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讲什么,偶尔还会有轻松舒缓的音乐旋律,但经常伴随着哭声,好吵,吵得陈颂想起来骂他,叫他闭嘴。


    可是身体很沉重,像有源源不断瀑布一样的雨水压在他身上,让他起不来。


    陈颂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一直沉浸在这样的雨水之中,直到再次醒来。


    陈颂醒来时是一年后在Y国的春天。


    他身边没有人,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


    第96章


    “嘀……嘀……”


    仪器机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朦朦胧胧的雨声敲打玻璃。昏暗的天花板看不出洁白,一层阴影盖着一层。


    陈颂深深吸了口气,像是想冲破梦境中一直冲刷他的雨瀑, 索取着自由的空气。


    干燥的消毒水气味中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鼻尖, 缓缓通往肺腑,让他沉迷的大脑清醒了些。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下.体忽然涌出一些湿热。


    陈颂呼吸一滞,愣了一下,随后试图起身, 却感知不到自己的四肢, 浑身无法动弹,他又是茫然一愣。


    “陈颂”


    门口传来一声很轻的叫唤,由于房间内太过寂静, 陈颂听见了,那声叫唤后紧跟着玻璃坠落碎裂的声响, 在这死寂般的病房内特别刺耳。


    陈颂缓慢地眨动眼皮, 侧眸望了过去,门口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陈颂双眸恍惚了下, 借着阴暗的光线, 他逐渐认出了那个人,他听到那颗沉寂不知多久, 久到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心脏, 忽然开始重新跳动,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 慢慢加速, 僵冷的血液也跟着缓缓流淌起来。


    顾行决的头发剪得很短,五官凸显得更加硬朗却又憔悴,难以置信的双眼里逐渐蓄起泪光, 在阴暗里像闪烁的星星。僵硬的身躯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单薄灰色针织衫下的躯体比以前清瘦许多,瘦得陈颂几乎愣神片刻才认出那人是顾行决。


    地上碎裂的玻璃中藏着一朵朵纯白的栀子,栀子被碎片和水压得有些残败了。


    四目相望中,陈颂不知为何也跟着湿了眼眶,他很快收回视线,眼泪也跟着流回眼眶里。


    下一刻顾行决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就站到他身边。


    陈颂余光中看到顾行决缓缓抬起想去触碰他又十分无措的双手。顾行决的呼吸声也很紊乱。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说不出话,可沉默震耳欲聋,只有顾行决哽咽压抑的落泪声一直在回荡,那抽泣声像一把砖一直在敲陈颂心房。


    陈颂想伸手捏住酸痒的心脏,可他死去的肌肉无法受大脑控制,就连皱眉这种最简单的脸部动作他也无法做到。


    陈颂有些烦躁和窝火,胸口像闷着浓雾般难受。


    “Hes awakee here quickly.”顾行决的声音憋着复杂的情绪,按下呼叫器说。


    直到医生来了顾行决也没说话,陈颂静静听着他的哽咽以及不敢宣泄的情绪。医护人员赶到后纷纷都很震惊,并一直对顾行决说着祝贺的话。


    陈颂侧眸看向玻璃窗外,阴雨绵绵,蒙蒙大雾,心跟着越来越烦闷起来,他无法描述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医护人员掀开了他的被子,他刚刚苏醒的心脏又死了过去,他羞怒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连张嘴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睡过去多久,久到全身肌肉萎缩,细胞死亡,连话也不会说。


    他是一具枯死的树。


    他也算死过一遍了,重新再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依旧觉得没有什么美好的,全是苦痛。


    苦痛的潮水贯穿他一生,卷走了他本想幸福的期待和勇气,只剩一片干涸。


    “Wait.”顾行决阻止了他们,要求他们先出去,让自己帮陈颂处理下。


    医护人员退了出去,陈颂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顾行决知道陈颂还醒着。


    顾行决压制住情绪,没有哭得哽咽了,只是眼泪依旧止不住,陈颂能听见他偶尔的抽泣声,接着是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拿着什么东西。


    最后站在病床边安静下来,不知沉默多久,他才开口跟陈颂说了第一句话。


    他笑着说,笑声里有哭声,喜悦里有悲苦的复杂情绪。


    “对、对不起。”这是顾行决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没考虑到。你、你别害怕。别生气。这样只是暂时的,以后都是会恢复的。我帮你整理一下,好吗?”


    顾行决说话的语气很小心,又很温柔,但这并不能缓解陈颂的烦闷,反而让他更加恼火。他不知心中这股无名火从何而来,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屈辱感,颓丧感包裹着他,可他无法挣扎逃离,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顾行决能感觉到陈颂的抗拒和绝望。因为一年多的昏睡导致他丧失自理能力,甚至无法开口说话,这些症状早在接受陈颂变成植物人那天起,顾行决就开始了解,一直在为陈颂苏醒的这天做准备。


    可当这天毫无症状地降临时,他又兵慌马乱,手足无措。


    他心疼陈颂,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抚。


    “那我开始了哦,忍一忍就好了。”顾行决轻轻掀开被子,气味没那么难闻,陈颂艰难地扯动了眉间的肌肉。


    陈颂的排泄物并不多,变成植物人根本无法摄入东西,只能进行营养液输入,基本上都是液体。他能感受到顾行决的手在身上来回,却感受不到顾行决的体温,甚至连早年那些厚茧与疤痕也感受不到了。


    顾行决处理得很快,比陈颂想象中快很多。随后他又把医护人员叫了回来进行检查,简单检查过后,陈颂又被推入扫描室进行全身ct扫描检查。ct结束后又是各项指标检查。


    医护人员根据陈颂的身体情况进行检查,休息一会儿检查一会儿,期间顾行决全程陪同,陈颂没看他一眼,但能听见他偶尔的抽泣声。


    陈颂可烦顾行决哭,但同时他明白了一件事。他昏迷时梦境里一直吵他的哭声是顾行决发出来的,那么经常给他讲故事听音乐的人应该也是顾行决了。


    顾行决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具体多久,他也不知道。


    等所有检查都结束后,天色已晚,雨还是没停,淅淅沥沥让陈颂烦躁的情绪渐渐沉寂下来,恢复成一片毫无波澜的死水。


    顾行决又重新捧来一束全新的栀子,将它们修剪整齐重新插在庄头柜上的花瓶里。


    Y国的初春还是很冷,房间开着热气有些闷热,顺带加重了栀子的芳香。


    顾行决几次启唇又闭上,不知道该怎么安抚陈颂。


    并且他还处于陈颂醒来的震撼中,有些不切实际,此前陈颂一点会苏醒的征兆都没有。


    一年多了,528天,不管顾行决在陈颂旁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陈颂连睫毛都不动一下,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反应,和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区别,若不是顾行决低头还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顾行决一眼不眨地盯着陈颂,生怕一个恍惚没注意,梦就醒了。


    陈颂全然不看他,一直在看窗外的雨。


    Y国一年四季都常下雨,夏天好那么一点。陈颂最不喜欢的天气,他却一直盯着,顾行决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依旧低落。


    顾行决不知道,一直抗拒醒来的陈颂为什么愿意醒了,他不敢问。但又很庆幸,感激他这么做。


    “我看过天气预报了,”顾行决的话题有些生硬,“雨还会下三天,今天是周一,周五就不下雨了。”


    陈颂没回话。顾行决又沉默了会儿。


    “我们现在在Y国,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就回去,回温市,快的话三个月,慢的话六个月。我会带着你慢慢复健,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懂的。”


    陈颂还是没说话,顾行决知道他是说不了话,可越是这样顾行决越难受,他宁愿陈颂是不愿意跟他说话。顾行决又开始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怪自己一直烦他,怪自己乱插手他的事导致他变成这样。


    顾行决迅速擦过脸上的泪痕说:“我求求你,喝点水好不好。”


    陈颂醒来一直拒绝进食,这让顾行决很害怕。医生说植物人醒来后情绪会很低迷,陈颂本就抗拒苏醒,心理上还有问题,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心理问题更严重了。


    顾行决把水杯递到陈颂嘴边,把吸管放在陈颂嘴里,陈颂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直看着窗外的雨。


    透明的雨珠黏在玻璃窗上,模糊了黑色的夜,他能看到顾行决的倒影。


    顾行决把陈颂的头轻轻掰了过来,陈颂这才缓缓抬眸看他,半阖的灰色眼眸还残留着方才的雨,忧愁死寂。


    顾行决笑得比哭难看:“你自己不喝,那我亲你了哦,我用嘴喂你。”


    陈颂眨了下眼皮,垂眸看着那根吸管,轻轻吸了起来。


    顾行决:“”


    虽然但是。嗯。好吧。


    陈颂是真的很嫌弃他,顾行决欲哭无泪。


    “如果你想上厕所,你就跟我眨三下眼睛,想喝水眨两下,饿了的话闭一会儿眼睛再看我。好不好?同意的话眼珠子上下看,不同意左右看看。”


    陈颂:“”他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自己那样子,感觉很蠢。


    “你不做反应我就亲你了哦。”


    陈颂喝水的动作一顿,继续喝,他并不觉得顾行决会真的亲他,顾行决不敢的,只是吓吓他。


    谁知下一刻一片阴影下来,挡住了光,嘴里的吸管被拿走,吸管口的水溢到唇周,很快又被温热柔软的唇瓣吸吮擦去,舌尖缓缓舔过牵起全身素素麻麻的感觉。


    陈颂双眸缓缓睁大,密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一颤,心脏扑通跳动起来,呼吸都凝滞了。


    这是他醒来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触觉也渐渐恢复。


    顾行决亲昵地吻着他的唇瓣,将那些溢出的水都吻去,没有深入,只是在嘴唇上浅尝辄止地舔舐,像是安抚惊慌的兔子,细细将兔子毛上的雨水吻干。


    他的吻带着苦涩的清香,比Y国连绵的雨还要惆怅,带着浓浓的眷恋思念,本是月光那般轻柔温和,却让陈颂觉得像盛夏酷暑般炽热,沉闷透不过气。


    陈颂想逃,可他逃不掉,小拇指很小幅度地动了动。


    “陈颂,谢谢你还愿意回来。”


    温热交织的气息中,陈颂感受到有滚烫的泪水掉到他的脖颈间。


    顾行决颤抖地哽咽着,似乎像万般恩谢神灵般赤诚。


    “谢谢真的、谢谢”


    陈颂一愣,身体内源源不断的力量汇聚成了泪水,怔怔地从他的眼眶滑落而出。


    好奇怪……他明明不想哭,怎么会流泪……


    好奇怪……他明明不想回来,怎么还是回来了……


    好奇怪……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在欢迎他回来……


    陈颂缓缓闭上眼睛,好困,他又想睡觉了。


    他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再醒了,但他知道的是——


    还有人在等他。


    第97章


    再次昏睡, 陈颂做了梦,准确来说,不是梦, 是他坠下山崖后未结束的走马灯。


    白炽灯下顾行决为他挡下硫酸, 徒手接刀那幕闪过脑海,寂静走廊中“手术中”鲜红的字眼,无数个煎熬的夜晚重现时依旧那么窒息。


    落日黄昏海岸边那声叫唤,手掌下猛烈跳动的心脏, 楼道间顾行决的嚎啕大哭, 厕所隔间的热吻,酒店的交缠,黑森林蛋糕前的许愿


    “那我跟你讲故事怎么样?睡前小故事从前呢有一只小猪和一只小兔”


    “以前是我混蛋, 现在我知道了,我学会了, 我来爱你了, 陈颂。”


    “别人家小孩都有,我家小孩也得有。”


    “每一个节日我都想跟你过。在所有人团聚的时刻, 我也想跟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一起, 吃团圆饭,看月亮, 看烟花, 一起相拥入眠,等待第二个美好的清晨。”


    “你能不能不不去找别人”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对我这么冷冰冰啊”


    “好喜欢, 真的好喜欢。我好喜欢你啊老婆~”


    “我忍不住, 还是想亲亲你。”


    “我要努力的,不是一点点努力,是百分之两百的努力”


    “感受到了么, 它在说我爱你。”


    “我要活着回来见你。”


    “你是自由的,陈颂。”


    “会幸福的,我会让你幸福的。别怕,不会爱人了也没关系,我会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等你感受到很多很多的爱了,我再慢慢教你怎么把爱拿出来给我。”


    “不仅仅是给我,你可以先给一朵花,一块蛋糕,太阳,春天,四季,给世界给朋友给自己。最后是我也没关系。”


    “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天涯海角我都找到你。如果你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的灵魂也会一路追随你。你要去天堂,我就跟你去天堂,你要下地狱,我就陪你下地狱。”


    “你这样的人,温柔,坚韧,勇敢,善良,独立,强大,有担当,有责任心。为什么不能得到幸福,谁都能得到幸福,你为什么不行?”


    “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开始重新定义了么。”


    “砰!”坠入深渊的碎裂让陈颂猛然惊醒,混乱的脑海里还响着顾行决的余音。他惊恐的双眸瞪向灰暗的天花板,呼吸急促,冷汗涔涔。那股窒息的失重感还紧紧包裹着他,就像坠崖那晚沉重的雨水。


    “陈颂?”顾行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长出温柔的枝蔓将他从雨水中捞起,”怎么了?做噩梦了?”


    顾行决从椅子上起来蹲在床边,打开床头的小灯,暖黄的灯光无法改变陈颂惨白的脸色,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顾行决抽了张纸巾为他擦汗。


    “是不是做噩梦了,嗯?”顾行决问他。


    陈颂垂眸看着顾行决清瘦憔悴的模样,和梦中大不相同了。橘黄色的光线下,顾行决深邃的五官打下更加分明的阴影,耳朵上那块有几搓白发。


    顾行决看着陈颂惊魂未定的灰眸带着几分迷茫,心里紧得难受,把人从床上抱起来,轻轻抚平他的背脊。从脖颈凸起的骨骼一路顺到腰间,安抚这只受惊的兔子。


    “不怕不怕,我在这呢。我在呢。没事啊陈颂。没事。我一直都在的,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陈颂受惊瞪大的瞳孔渐渐缩小,变回寻常的弧度,急速跳动的心脏也缓缓趋于平静,呼吸跟着慢了下来。


    顾行决感受到陈颂紧绷的身体松缓下来,又温声安抚哄了几句,摸摸他的头,等他完全平静后才松开了这个拥抱,按下按钮将床半升起,让陈颂靠了上去。


    “想不想喝水?想的话眨两下眼睛。”


    陈颂目光直直得看着他,目光里像是有别的意图。顾行决一顿,问:“想上厕所?”


    陈颂有夜半起来上厕所的习惯,正是因为有这个习惯,让顾行决疏忽了下,在那夜和陈颂彻底分开了,所以顾行决现在心有余悸。不过现在陈颂就算想离开,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陈颂眨了两下眼睛。


    “小的?”


    陈颂眨了两下眼睛。


    “大的要不要?”


    陈颂:“”


    陈颂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顾行决知道陈颂这意思是憋死他算了。


    闭上眼睛时,听觉会变得更加灵敏。顾行决很轻的笑声荡到陈颂耳朵里,听得他的耳朵有些痒痒的。紧接着下一刻他感到浑身腾空,慌乱地睁开眼睛,顾行决把他抱了起来,走向厕所。


    陈颂唇瓣轻启,但说不出话。顾行决把他抱到马桶前,将他放下。由于陈颂没穿鞋,顾行决将他放在自己的脚背上。


    顾行决的脚比他大很多,又穿着室内拖鞋,刚好能让陈颂的双脚踩上去。顾行决一手拦在陈颂腰前维持他的平衡,一手给他解裤腰带。


    陈颂有些慌张,体温跟着慢慢上升,心跳快了些。他垂眸眼睁睁看着顾行决动作熟练地解开裤腰带,给他拉下点裤子,拿出他的东西,帮他把着对准马桶。


    陈颂张着嘴巴,扯着嘴边的肌肉,努力想咬字发音,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心里又急又羞又怒。


    顾行决注意到陈颂动静,浑身一僵,他照顾陈颂这一年太过熟练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陈颂现在已经醒了。


    可是


    顾行决垂眸看着陈颂粉嫩嫩的软肉,静默了几秒。


    可是他现在已经拿着了,怎么办啊???


    顾行决“咳”了两声,立马闭上眼睛说:“我闭上眼睛了,不看。你尿吧。”


    陈颂:“”


    他现在被气得是一点尿意也没有了。


    顾行决闭着眼睛,也不催他,就这么给他把着,安静地等着他。


    陈颂深深呼了几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睛,过了大概五分钟,顾行决才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等那声音停止后,顾行决说:“那睁开眼睛了哦。”


    陈颂:“”继续闭眼。


    顾行决拿纸巾给他擦干净,给他穿好裤子,最后把人抱回床上,盖上被子。


    整个过程陈颂一直闭眼,就像是这一年多来没醒来的样子。


    顾行决给他掖了掖被子:“想不想听睡前故事?”


    陈颂闭着眼睛不理他,顾行决继续说:“那我们继续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吧。小猪潜水的故事。”


    陈颂张开眼睛瞪他一眼,顾行决笑着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睡觉。我在旁边守着,只要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


    陈颂才不相信,难道顾行决不吃不喝一直坐在这干等么,怎么可能他随时醒来都能看见他。不过陈颂懒得管真假,闭上眼睛就要继续睡。


    他才不要听顾行决讲故事,这么久吵得他够了,好不容易醒来了能睡个安稳觉了。


    然而,陈颂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了。好安静,他有些不习惯了。好像只有在顾行决的絮絮叨叨里,他才能安心,才能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直没有声音,他以为顾行决不在了,于是动了动眼皮,刚睁开眼睛就听见顾行决沙哑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还想上厕所?”顾行决俯身靠近他问。


    陈颂怔愣看了两秒顾行决布满血丝的眼睛,随后再次闭起。


    “睡不着?”顾行决蹲在他的床边,“要不我还是给你讲故事吧。”


    陈颂没再睁眼瞪他,顾行决就沿着方才的故事继续说了下去,陈颂也没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沉浸在顾行决的声音里,慢慢睡了过去。


    Y国连着半个月的春雨总算停歇,但乌云依旧灰沉沉压在天边,还未放晴。雨珠挂在玻璃窗户上看得才陈颂有些难受,总想起身擦净雨珠或是打开窗户。


    然而这些念头全始于——他想出去。


    连着一周的检查,今日所有报告和结果都出来了。除了身体虚弱,各项指标检查都没有问题。医生和顾行决都跟他说,只要好好复健,半年后就能恢复自理能力了,一年左右就能正常生活。


    陈颂并不觉得振奋人心,他只觉得半年好久,好累,好麻烦。医生们兴致勃勃地帮他安排着,最充满斗志和活力的是顾行决。


    在顾行决的鼓励下,陈颂也没再那么兴致缺缺了,只是着复建过程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


    半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无法说话,唯一有点进步的是手指能动了,还能微微弯曲,缓慢握拳,就是很吃力,往往要费半天力气才能握拳,热出一身汗。


    陈颂有些恼火,他自认为是个耐心极佳的人,他的前半生一直在等待,可等他死过一次再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总是很容易生气,耐心也变得很差。


    复建不顺利产生的负面情绪让陈颂觉得,再次醒过来是件错误的事,他还是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世界,连带着看顾行决都很不爽。他想怒吼,可是他吼不出。


    陈颂想明白了,其实他的耐心一点都不好。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等待,一个人等迟到的公交,等比他命还长的红灯,等永不停歇的雨天,等寒冷的冬天带着举国团圆的春节过去,等陈升平回家,等虞黎回家,等顾行决回家,等他们来爱他。


    没有人放纵他让他任性,他害怕被丢弃,所以他只能忍耐,等待。


    现在他死过一会,谁也不在乎,连死也不在乎,所以将压抑心底的本性全都释放了出来。


    可每当这个时候,顾行决就会拥抱他,轻声说:“很累了吧,那我们休息下次再练。今天也很棒了,辛苦啦。”


    陈颂坚硬凸起的触角被顾行决一个个摸了回去,情绪也跟着稳定下来。


    Y国终于放晴了,这是陈颂第一次见Y国的蓝天。天边疏松的云像一座座白色的小山。窗外油绿的枝叶浸没在阳光里,风轻轻晃动绿叶花球,春意盎然。


    一道身影挡住了陈颂的视线,顾行决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春风带着清凉的湿意迎面而来。


    片刻后,顾行决退出他的视线,留下的是一片更加璀璨的明媚春光。


    “只能开一会儿,风大吹的你凉。怕你感冒。”顾行决坐回他身边的椅子上,提起桌上的保温盒打开,“今天喝皮蛋瘦肉粥。今天的可不一样,今天的是我自己做的。”


    陈颂眸间微动,收回视线看向他。


    顾行决对他笑了笑说:“不信啊,我可是偷偷练很久了。成功了才敢给你喝。虽然比不上你做的,但是比那些老外做的好喝。”


    顾行决打开保温盒盖子,盛一小碗出来,拿勺子搅拌片刻,舀了一勺吹凉了点,抿了小口试了试温度,温度刚好才递到陈颂嘴边:“尝尝。”


    陈颂看了眼白糯糯的粥,又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顿了顿,看出他的意图:“想自己吃?”


    陈颂眨了两下眼睛。


    陈颂这两天复健训练都不积极,难得现在想自己吃饭,顾行决有些欣喜。


    顾行决把粥放到一边,按下床边的按钮,床底支出一个小桌在陈颂面前。顾行决把粥放到小桌上,然后看向陈颂,欣喜中又带着些许紧张,担心陈颂自己做得不满意又要生气。


    顾行决摸摸他的头鼓励道:“慢慢来,不着急。累的话就停下。”


    第98章


    陈颂垂眸, 目光落在白陶瓷碗里的粥上。白糯糯的软米里泡着丰富的肉末和皮蛋,漂浮着金光细闪的色泽,还冒着腾腾热气, 洋溢着温暖的香味。


    饥饿感忽然袭来 , 陈颂咽了口唾沫,尝试抬起手臂,手臂却像绑了四五十公斤重的沙袋。而他薄皮之下的肌肉萎缩,只剩一架清瘦的骨头。


    他像往常训练那样, 费尽力气配合呼吸才颤抖地抬起手臂, 终于放到小桌上后他松了口气,放缓呼吸。


    顾行决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其实比陈颂还要紧张, 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他笑着说:“我们小颂宝真厉害。很棒。”


    陈颂虽然没理他, 但紧皱的眉间渐渐松开了。


    谁都喜欢听夸赞的话, 陈颂也不例外。他活了二十多年,几乎没有听过夸赞的话, 所以当有人夸奖他, 肯定他的时候,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无法坦然接受。


    直到生活里出现了那么一个人, 陪着他,肯定他, 夸奖他, 怎么赶都赶不走,就算自己变得破破烂烂也不会不要他,于是不知不觉中, 他开始悄无声息地坦然。


    顾行决的宽慰,鼓励,往往能安抚他的心灵,让他愉悦,身体里甚至能缓缓生出一股能量,而这种能量似乎被叫做勇气。


    他有勇气了么,重新面对世界,面对生活的勇气?陈颂心中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慢慢来,一定可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担心。”顾行决说。


    陈颂缓了缓,深吸一口气,挪着手腕扭动关节,像爬行在桌面上的毛毛虫一样,靠近碗后又将胳膊肘往外移撑在桌面上,借力抬起手碰到碗里的勺子,完成这一大动作后他又深深松了口气,紧接着一鼓作气又慢又用力地曲起五指,如蝴蝶缓慢地合拢翅膀那样,最后握住了勺子。


    陈颂热出一身汗,聚精会神地盯着碗,他使了使力,五根手指跟坏掉的机械一样不听使唤,陈颂紧锁的眉头更深了,很快他又找到别的办法,扭动手腕勺子便跟着很小幅度动了下。这办法可行,陈颂加大扭动手腕的弧度和力气,挖了一小勺白粥。虽然没挖到肉末和皮蛋,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陈颂深深呼了口气,咬紧牙关,胳膊肘撑在桌上借力抬起手臂,勺子却擦过指缝,原封不动地躺在碗沿上,曲起的手指还呈现着方才握勺子的姿势。


    陈颂一顿,心里有些烦躁开始冒头,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耐着性子重新握住勺子,再一次蓄力拿起,这次比第一次小心谨慎许多,勺子也顺利腾空,刚移动一小段距离,勺子便像条蛇一样滑了出去,砸到碗沿上发出清脆一响。


    陈颂不耐地深吸一口气,顾行决更紧张了,身体向前倾了一些靠近陈颂,拿纸巾给他擦汗:“要不要休息会儿?已经很厉害了不是吗?”


    陈颂不管不顾地又重新放下手去握勺子,有些心急地死死攥住勺子,即使上面只有一点汤渍陈颂也不管,越是用力和心急,手臂的平衡越差,小臂开始颤动,最后一点汤渍也被甩了出去,快要到嘴边时勺子再次滑落,磕在桌子上随后弹下桌,杂碎在地上。


    陈颂一气之下捶在桌上,他想把这桌子掀翻,可他根本无法做到,连骂也骂不出,只能把气闷在心中。


    顾行决握起他的手来回查看,确认没磕到哪里后把人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背脊说:“今天已经很厉害了宝宝,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下次一定可以更好的,已经比上次更厉害了对不对?肯定是会越来越好的嘛,不要着急,我陪着你呢,嗯?”


    “不生气了哦不生气了哦,乖宝宝不生气了。”顾行决一下又一下摸着陈颂轮廓清晰的背脊,柔声哄着,等怀里的人逐渐平静下来后,他重新拿了一个勺子绕过陈颂的后背,搂着他,将勺子送到他的手里,帮他重新握住。


    陈颂的手被顾行决的大手包裹着,手背触及到那掌心的伤口时,陈颂浑身一僵,心跟着颤了颤,脑海里闪过顾行决徒手接下小刀的那一幕,鲜血潺潺而下。


    陈颂垂眸看着顾行决握住他的手,慢慢刮着最上一层白粥,将鲜美的肉末和香嫩的皮蛋都装进勺子里。


    顾行决手上虎口处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陈颂双眸蓦地湿润了,他眨了眨眼睛,视线移向别处,却又看见了顾行决的伤。


    顾行决的左手拿着碗,无名指和小拇指却单独翘了出来,像是无法合拢,根部爬着蜈蚣疤痕,陈颂心里有些发闷,不知这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这个人怎么浑身到处都是伤,从那个除夕夜把顾行决捡回来起,他身上的伤从来都没断过,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陈颂张了张嘴,想问,可发不出声音。


    顾行决舀了一勺粥递到陈颂嘴边:“吹吹。别烫着嘴。”


    陈颂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粥,轻轻鼓动嘴巴,吹了吹。吹得差不多后张嘴正要吃时,勺子又被移走了,移到了顾行决嘴边,顾行决嘴唇轻碰试了试温度,没问题后又递回陈颂嘴边。


    “吃吧。”


    陈颂:“”


    自从陈颂醒来后,顾行决对他细致入微的照顾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陈颂觉得真的有些夸张了。


    顾行决见陈颂没动,心里冷了几分,带着点委屈说:“你是不是嫌弃我那我给你换个勺子吧。”


    陈颂听着顾行决语气,像是又要哭了,他心里莫名紧了几分,叹了口气张嘴静静喝了粥。


    顾行决变瘦了很多,憔悴很多,就这老是要哭一点没变。


    半个多月过去,在顾行决耐心引导下,陈颂的手好很多,已经能自己握勺子吃东西了。就是有些费力耗时间,筷子也还无法使用,不过能使用勺子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陈颂在顾行决一声声夸奖中,确实感到了那么些开心。


    顾行决还给他买了一大个蛋糕奖励他,是六块不同味道小蛋糕的拼合。因为陈颂身体消化还是不好,顾行决只许他每块尝一口。


    手部训练顺利进展后,医生给陈颂增加了腿部复建训练。这比陈颂想象中艰难许多,就好像刚翻过一座大山,以为山后应该是美丽平原或是壮阔大海,然而鹤立在眼前的确实更高更威严的山峰。


    连着一周的腿部训练,陈颂的腿都没半点知觉,陈颂心里积压的负面情绪再度翻涌而上,顾行决那些安抚也不管用了,他又开始消极复建。


    Y国短暂的璀璨春光过去,又是阴雨连连。陈颂背对着顾行决,看着窗外的雨,忽然想起周书蝶对他说过的话——


    “你不会懂的,失去一双腿不能再行走是什么感受。”


    现在他能懂了,能感同身受周书蝶的绝望与无助。


    顾行决害怕看见陈颂的背影。陈颂用背影离开他,用背影拒绝他,用背影逃避他,用背影抗拒一切。他对这样的陈颂没有一点办法,可他不能没有办法,如果连他都放弃了,谁还来带陈颂走出来。


    “只是这几天太累了,好好休息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力气了。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人催你,多久我都陪你。我们一起迎接那天的来临。”


    这些话陈颂听过很多次了,他已经没有感觉甚至说是麻木了。他闭上眼睛,听着雨声慢慢静下心来,或许真如顾行决说的那样,他只是太累了,他有些犯困,睡了过去。


    后半夜有阵阵响雷,惊醒了陈颂。陈颂下意识看向床边的椅子上,没有人,他侧眸看向身边的床位,整齐的被子叠在一旁,还是没有一个人。


    顾行决为了照顾他,几乎寸步不离,连睡觉也是在陈颂身边的床上睡的,只要陈颂一睁开眼睛,都能看见顾行决。顾行决基本上都是坐在椅子上,偶尔会睡在床上。而且只要陈颂睁眼,顾行决都是醒的,然后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想喝水或是上厕所之类。


    窗外阵阵雷声大作,陈颂并没有感到害怕,他不害怕雷声。小时候怕过,但早就不怕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细小的恐惧,这来源于顾行决的消失。


    陈颂深深吸了口气,想去上厕所,于是他慢慢撑起上半身。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已经能逐渐掌控上半身,陈颂坐起来掀开被子,将双腿挪到床边,光脚垂到冰凉的地板上。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床头昏暗的灯光看清自己两只瘦得皮包骨的脚背,双手撑在床沿借力站起,双手刚松开床沿他就猛地摔到地上,一道惊雷盖住了他摔倒的声音。


    陈颂跌在地上,艰难地尝试再次爬起,然而不管他尝试几次,费了多少力气他都无法站起。陈颂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死死拽住大腿,可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他松开大腿,握拳狠狠砸向地板,咬牙切齿撕扯着声带,终于发出了低沉沙哑的闷哼声,但他依旧说不出话。


    连着好几声发泄后,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扭动着上半身爬行,拖着废弃的双腿朝厕所艰难爬去,就在他摸到厕所的门时,他感受到一股暖流黏腻从身体里出来,他浑身一僵,绝望地闭上双眼。


    即使将近两个月过去,他还是无法很好控制排泄系统。除了刚醒那天出现过这种情况,后面顾行决一直在身边帮他照顾得很好。他想要上厕所时,只需要给顾行决一个眼神,顾行决就会抱他去。


    直到今天顾行决忽然的消失,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了。顾行决的细心呵护让陈颂以为自己能控制了,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好了很多,可现实又扇了他一巴掌,让他清醒过来。


    他无法站立,无法自主排泄,离了顾行决他就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剥夺他自理的权利?他做错了什么么?


    他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干,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昏暗的病房内,那股暖流停止,渐渐冷却,陈颂放弃挣扎地倒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细细想着,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了经历这一切的痛苦么?


    他知道活在人世间绝大部分人都是痛苦的。他曾以为只要有钱,人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虞黎也不会跟比别的男人逃跑,他们说不定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直到他知道了顾行决的身世,就算是有钱人也不一定会幸福。


    那么,为什么那么痛苦还要继续活下去?死了不是一了百了么?


    就像他沉睡的这些日子里,所有痛苦都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还要重新回来继续承受那些未知的痛苦。


    阴暗的天花板像一张密布的网将他缠绕,越收越紧,他又想不通了,又陷入了这些情绪中。


    “陈颂!”


    直到有道声音将他喊了回来。不顾他身上难闻的气味与肮脏的排泄物,将他抱了起来,放到床上,掀开他的衣服,焦急担忧地检查他的伤口。


    “哪里疼指给我看好不好?嗯?”


    陈颂静静地看着他,顾行决摸到湿冷的裤子时手颤了颤,一下就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下来,砸到裤子上。


    “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我现在就帮你清理。”


    顾行决又哭了,哭得陈颂心烦。顾行决可怜自己的行为让陈颂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废人,可他无法改变这件事,于是就把情绪发泄到顾行决身上。


    想质问他,不是说好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么!不是说好会一直待在他身边么!


    刚才人呢?骗子!骗子!


    可他说不出话,吼不出。心里越是翻涌,面上越是平静。这是陈颂最会的伪装。


    这样的伪装一直维持到第二天复建,他彻底爆发出来,撕碎了伪装。


    也是这天,顾行决听到了陈颂醒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第99章


    雷雨过后, 天色灰白,今日风大,摇得窗外枝丫乱晃。陈颂只能透过这扇狭窄的玻璃看世界。


    一周的弹力带训练在今天终于有所成效, 陈颂的腿部终于有了知觉。那种重获身体操控权的感觉有些陌生, 又很奇妙,还有些无法言说的对生命的感动。


    今天的训练本该到此结束,但陈颂却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坚持,他想进一步直接使用助行器训练行走。


    陈颂一改前几日的消极状态, 今天训练表现得很积极。不过顾行决知道, 他并不是积极,他是心急,经历昨晚那样的事, 陈颂心里肯定很难受,更想快点变好。


    顾行决又心疼又担心, 抱着陈颂哄了好一会儿, 陈颂没松口反而生气了,顾行决只好妥协同意, 并百般叮嘱陈颂累了就停下休息。


    陈颂如愿以偿拿到助行器, 双手架在助行器上的不锈杆时,他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顾行决本打算就让陈颂在病房内走动一下, 不当平时正经训练, 就当提前先熟悉一下助行器这个工具。


    陈颂不乐意,就那么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眉毛微微蹙着, 眼神里带着些许幽怨。


    陈颂每次不乐意不高兴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有时候气急了看都不看他。顾行决出现在他视野里,他就转动眼珠子看向别处。顾行决没法子了, 俯身把脸凑近他面前,填满陈颂的全部视线,谁知陈颂干脆把眼睛闭上了。等到陈颂会转动头时,顾行决更是拿他没办法,什么都依着他。


    这次也不例外,依着陈颂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练习。其实病房很大,五十平左右,比狭窄的走廊宽敞,也没有来来往往的人打扰,更适合练习。陈颂想在外面练习的原因,顾行决大概想到了,他迫切地想逃离这个困住他的地方。


    现是午后三点,医院长廊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偶尔会走过一两个护士。顾行决担心陈颂一开始无法适应,扶着助行器想协助他走几步,于是陈颂又用那种眼神盯他,顾行决抿了抿唇,看眼色地松开了手。


    “那你慢点,别着急。”顾行决温和地笑着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顾行决的笑容很温暖,像是绵雨不绝的Y国中罕见的太阳,散去陈颂眼底的阴霾,让他有几分动容。陈颂收回视线,看着助行器,深呼吸片刻双手用力保持平衡的同时,尝试抬起右腿。


    大腿的筋肉缴械着腿骨,无论如何使力也无法撼动。


    “慢慢来不着急。”顾行决仔细观察着陈颂的情绪,站在他身边轻声鼓励引导着,“没走动也没关系。”


    陈颂缓缓放松全身的肌肉,慢慢呼吸,就在顾行决以为他要终止训练时,他瞬间浑身紧绷,撑着助行器,脚尖向前艰难地挪动了毫厘,速度比爬行的乌龟还要缓慢,却让二人都很雀跃。


    “很厉害!太厉害了!我就相信你能做到!”


    陈颂并没因为这小小的雀跃而知足,紧绷全身肌肉来协助这具废弃的机械再度运作。陈颂手臂凸起的血管像条又细又长的小青蛇,攀爬在白玉骨上,蜿蜒而上一直到脖颈,秀白的脸闷红,血液都跟着沸腾。


    渐渐地,他机械地挪出了第一步,第二步,步履艰难地像一位拄着拐杖的耄耋老头,可他的心却跳得比谁都要热烈,于是他走得越来越快,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平衡和力气之外,全身都在颤抖,陈颂完全忽视这种失衡的颤抖,认为是身体也在跟着他的心在兴奋。


    顾行决慌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你慢点陈颂,慢点不急宝宝,很危险,这样会摔倒。”


    陈颂并未放缓速度,直到他的身旁擦肩而过一个奔跑的小女孩,粗黑的两条麻花辫飞扬在她的身后。


    小女孩转头笑了笑:“Siny,youre too slow.Catch up with me!”


    小女孩约莫五岁的样子,有着一身乌黑的皮肤,雪亮的桃花眼弯成两轮新月,语罢笑两声转回头去,那一刻与陈颂的双眸擦过,陈颂一愣顿在原地。


    小女孩鲜黄色花裙子的背影渐渐与他拉开距离,随后立刻跟上一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小男孩。


    e on,Billy!Yyoure older than me!When I grow up, I will surely surpass you!”


    小男孩说话奶声奶气,个头也小一些,却也飞快得跑过陈颂身边,追逐着小女孩的背影。


    陈颂心口忽然有些烦闷,焦急地撑着助行器也想赶上他们,可经过一天的复建练习,浑身已经酸软无力,特别是刚才已经消耗掉全身的力气,再度使力时根本无法维持四肢平衡,撑在助行器上的双臂晃动得厉害,双腿也深一脚浅一脚胡乱拖地前进着。


    顾行决见陈颂这样着急,自己慌出一身冷汗,心吓得跳很快,张开双手想去扶他又不敢,无措地架在半空:“你、你慢点,别管他们。等你好了后肯定比那俩小屁孩儿跑得快。慢点好不好宝宝?”


    陈颂已心急如焚,火烧火燎的,哪里还听得进顾行决说的话,一心只想赶上那两个小孩,像是自虐般的偏执,奋力反抗压抑许久的不满。将憋在心中的所有不解不服,哀怨愤恨升到最顶端,像快爆炸的炸弹。


    顾行决眼见着陈颂要摔倒要扶他时,却被陈颂阴冷的目光瞪了回去,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他现在特别想把刚才跑过去的两个小屁孩抓起来暴揍一顿。


    小孩嘻嘻哈哈,追赶声还在走廊里回荡。最是童真无邪的声音却又似恶魔般不断挑衅陈颂。


    “Dont run in the corridor!”顾行决冷声叫小屁孩停下,要不是还得在旁边守着陈颂,他都想冲上前抓住两个小孩儿扔出去。


    他着实讨厌小孩这种烦人的生物。


    两个小孩被顾行决的声音吼怕了,立刻噤声跑进拐角消失不见。


    “好了好了,他们走了。休息吧,我们休息好不好?今天已经特别特别厉害了宝宝。不要再走了。”顾行决头上滚下一滴冷汗,浸湿在眼里,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睛,没心思去擦。


    陈颂拖着疲惫僵硬的身躯前行,最终还是小腿打滑,打滑的那一瞬他以为撑在助行器上的双手可以稳住的,谁知双手却像脱离掌控的软鱼般无力,滑过栏杆,摔倒在地。


    疼痛让他再次清醒,这是现实甩给他的第二巴掌。


    陈颂倔强地尝试站起,双腿以诡异扭曲的姿态挣扎,一次次爬起一次次摔回地上。


    “陈颂!”顾行决忙把助行器推到一边,去抱他,指尖还未触碰到陈颂,他就听见陈颂一声怒吼——“滚!”


    陈颂奋力捶打双腿,企图唤醒坏死的肌肉和细胞。满腔的怒火烧灼心肺,他发疯似的咆哮所有的愤怒:“滚!!!滚啊!!!!!”


    走廊里陈颂的怒号振聋发聩,顾行决被震慑在原地,陈颂的声音穿透他的肌肤血肉,直达灵魂深处,顾行决的灵魂都跟着震颤了,头皮发麻,汗毛竖起,鸡皮疙瘩爬满身。


    “滚”,单单一个字,连续三声,是陈颂醒后两个月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顾行决眼中怔然落出一滴泪,陈颂能说话了,他很开心,但是陈颂叫他滚。


    顾行决看着陈颂一直在捶打双腿,心里直发颤,酸的能拧出柠檬汁,他说:“别、别这样陈颂,我走,我走。你、你别打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别这样打自己好不好?”


    “滚!滚啊!”陈颂垂着头,顾行决的哽咽声让他回复了些理智,双手放慢了速度,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双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烦躁,他也不想的,他也想慢慢来,他也知道这事急不了,可是他就是放不平心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他也不想是麻烦,也不想是累赘,他只是想当个普通的人,有个普通的家庭,父母相敬如宾,父亲母爱,一家三口过寻常人家幸福生活,或许那样的话他会喜欢女孩儿,会和女孩儿结婚生子,如果还是喜欢男生,他会努力和未来的男朋友一起给父母做思想工作,父母最终还是会接受,生不了孩子就养一只小狗。


    就像平常人家的幸福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都这么难实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他要经历所有不好的事,他做错了什么么,是做错了什么么?是不是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个错误,那他为什么还要来,死了一遍还是要回来?


    谁来告诉他好不好,他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好累好累


    泪水被视线模糊,泪珠一颗颗滚到手背上,陈颂连捶打双腿的力气也没有了。


    顾行决见陈颂哭,心像被撕碎了一样疼,他很想上前去抱住陈颂,安慰他。陈颂最喜欢拥抱了,这能让他有安全感。


    但,陈颂不喜欢他,讨厌他。


    陈颂余光中看到顾行决起身走了。


    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终于被他赶走了。


    他应该满意不是么,可为什么心闷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不要他的意思了吧,是不会再管他的意思吧。没事,早晚都是这个结果的


    “陈先生。我扶你起来吧。”一个有浓重国外口音,咬字不清晰的护士蹲了下来,对他说,“冷静下来。深呼吸。”


    陈颂冷静了些,随后配合两个护士坐到轮椅上回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陈颂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天完全被黑吞噬也没看见顾行决的身影。


    陈颂累得睡了一觉,他睡得很浅,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一阵开门声,他睁开眼睛起身朝门口望去


    第100章


    走廊外的灯光勾勒出那人的身影, 是位身材高挑的女人,戴着护士帽穿着护士服。


    陈颂握紧被子的五指缓缓松开,敛眸收回视线, 望向灰暗的被子, 忽而周围一切都变得光亮,有些刺眼,陈颂眨了眨眼睛,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护士推着小车走到病床边, 按下床边的按钮, 陈颂面前升起一个小桌板,护士把饭菜一一摆在上面。


    “陈先生,”听声音是下午扶他的护士, “该吃晚饭了。”


    小桌板上放着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糖醋排骨, 爆炒牛肉,干锅花菜, 醋溜土豆丝, 鸡蛋丝瓜汤。陈颂喉结轻动,练了一天他也饿了。


    这些全是陈颂爱吃的, 陈颂也知道, 这都是顾行决做的。自从他开始能进食后,顾行决就亲自给他做营养餐。一开始色相都不怎么样, 味道也一般, 熟能生巧,时间长了,顾行决烧菜的技术也越来越好。


    顾行决会算好陈颂睡觉的时间, 赶忙出去炒几个菜,有时陈颂没睡觉他也会先打声招呼,如果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他,只要拨通号码不用说话他就会马上赶回来。每回带菜过来时,顾行决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又满眼期待地问陈颂好不好吃,如果不好吃就不吃了。


    陈颂说不出话,淡淡看他一眼便继续吃了,顾行决见陈颂会吃,总是很高兴。


    陈颂拿起筷子一顿,恍惚一下,想起那三年里,自己也是这样为顾行决做菜,紧张又期待顾行决的回应。


    陈颂抬眸看了眼门外,门口没有人,却有一道人影打在地上。


    护士顺着陈颂的目光回头看了眼门外,也看到了地上那道人影,笑着对陈颂说:“我叫Kray,是顾先生叫我来照顾你的。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陈颂收回视线,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陈颂的肠胃还没恢复,加上之前的胃病,顾行决不让他吃太辣的,只放一点点辣,陈颂吃起来根本尝不出辣味。


    “在你沉睡的这一年多里,顾先生一直照顾着你。”Kray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语气里有些憧憬和向往,“他真是一位好恋人啊。所有人都说你不会再醒来了,叫他放弃吧。他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守在你身边。每天帮你翻动身体,让肌肉和细胞损坏的速度慢点。”


    “听他说,你是医生。我相信你应该也知道,你现在恢复的程度已经算很快了。这都是他的功劳,他把你照顾得很好。只是你现在自己是患者,加上心理方面有些创伤,情绪会很不稳定。顾先生说你是很温柔且强大的人呢,现在只是生病了才会这样,希望我们多多担待。”


    “其实在我们看来,顾先生才是那个温柔且强大的人呢。顾先生却说,这是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恋人,是你教会了他这些。顾先生长得又帅,又很有耐心,在我们医院很火热的,这期间也有很多男人女人向他示好,他都一一回绝了,说自己已经拥有了此生不换的挚爱。”


    “所以陈先生,偶尔也心疼一下顾先生吧,他其实很辛苦的哟。他向神明祈求,一辈子吃素来求你醒来。一年多前我见他的时候可比现在强壮许多,头发也没白。上帝一定是被他感动了,所以才把你带回来了。”


    “顾先生说他原来犯了很多的错误,所以你生气,一直不肯醒来。你现在醒来了,是不是代表原谅他了呢?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说,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吗,看在他这么诚心道歉的份上,你就原谅他吧。他真的很爱你哦,别让幸福从手中溜走啦陈先生。”


    “一起战胜病魔吧。”


    陈颂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糖醋排骨的酱汁在嘴里早就没了甜味,只剩下苦涩和酸楚。


    吃完饭后,Kray收拾好餐具后走了,过了会儿有几位医护过来给陈颂做日常检查,确认没什么事后也走了。病房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太安静了,他睡不着,他知道顾行决一直在门口守着。来来往往医护开门都能看到那道人影在门口的地上。顾行决一直在,但没进来。


    八点多的时候Kray又来了一次,给他端了一杯热牛奶:“顾先生给你的,喝了好睡觉。”


    陈颂捧着牛奶,温暖的牛奶不断透过玻璃杯壁传递着热量。他启唇咬在玻璃吸管上慢慢喝起来。


    “从前有一位精灵王子”


    陈颂差点呛了出来,咳了几声,惊讶中带着些许尴尬看向Kray。


    Kray朝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手里还拿着一本儿童早教故事书:“顾先生说你晚上要听故事才睡得着,所以叫我给你讲。”


    陈颂:“”


    “我平时接待的都是成年病患,自己也还没生孩子,还没给人讲过故事,抱歉,可能讲得不好。”


    “不、不用了。我、我可以——睡。”陈颂的发音还有些艰难,带了几分急促。


    Kray笑了两声说:“那好吧,等你们和好,还是让顾先生给你讲吧。哦对了,你现在是能说话了。顾先生和医生讨论后,说最近几天不安排手臂和腿的训练,先休息一下,主要做声带发音训练。”


    陈颂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Kray收走玻璃杯后走了。


    也许是那杯热牛奶的缘故,陈颂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第二天的发声训练,陈颂恢复得超出所有人想象,基本已经能正常沟通,就是语速会很慢,有时会断断续续,发声时间不能太久,久了声带会疼。


    训练结束后,Kray推着陈颂出了病房,来到楼下的草坪上晒太阳。


    初夏的太阳明媚耀眼,陈颂今日脱下病服,穿上轻软的浅蓝色POLO衫和灰色运动裤,脚下一双米白勃肯复古单鞋,看起来没那么死气沉沉,有了些淡淡的活力。


    Kray说这是顾先生买给他的,这个牌子在欧美很有名,是近几年才火起来的年轻设计师江屿创立的品牌。价格没那么贵穿起来却很舒适,深受欧美青年的欢迎。


    Kray推着陈颂的轮椅在草坪上走,忽然神秘兮兮地弯腰对他说:“今天顾先生会给你一个惊喜,你一定喜欢。”


    陈颂透过茂密的绿叶窥见湛蓝清澈的天空,团团白云簇拥着明亮耀眼的太阳,但他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惊喜是么。


    “surprise”这个英文单词浮现,带着无数夜晚顾行决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幕撞入脑海。


    陈颂想不到顾行决除了这种方式,还有什么惊喜,他也懒得多想这件事,此刻只想放空大脑沐浴阳光,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好像这样才能救济他贫瘠的心脏和干涸的身体。


    草坪上也有不少病患散步,还有几个小孩在放风筝,今日只有些许微风,飞不起来风筝,于是他们不停地奔跑,风筝一会儿飞起一会儿又落地,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陈颂的眼前是一片祥和自由的绿,明媚的光,宝石般的蓝天,儿童欢声嬉笑,越是美好的光景越让陈颂感到悲伤。


    他像一块化不开的冰,阳光的照射好像只是烧灼般的刺痛着他。


    陈颂半阖的灰色眼眸还是一片死寂沉沉的雾水,直至他的脚边忽然窜出一只毛茸茸的淡黄色团子,翘着小尾巴欢快地向前跑。


    Kray不知何时也停下,陈颂一顿目光追随着那个淡黄的小团子。


    前方是一片向下小斜坡,淡黄小团子甩着两片薄耳朵,像是带动它飞舞的小翅膀。它的小短腿踉踉跄跄像是刚学会走路,一个没留神就摔到草坪上,陈颂的心也跟着一紧,手不自觉向前伸了伸似是担忧地想去抱它。


    淡黄小团子却并不害怕,连着在草坪上翻滚好几圈,露出它圆滚滚的小肚皮,最后缓缓停在平坦的草坪上,奶呼呼嗷呜几下挣扎着翻腾起身,抖了抖身体和脑袋,继续甩着小耳朵往前歪七扭八地跑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片刻后它停了下来,转身往回跑,陈颂看见了它可爱的正脸,嘴里正吊着一个磨牙骨头玩具朝着陈颂跑来。上坡路不好爬,小团子跌跌撞撞摔了回去,又是连滚着好几圈,四仰八叉摔回原点,嘴里的玩具也不翼而飞,陈颂不忍想起身帮它,可他又怎么去帮它呢。


    他现在连它都不如吧。


    “Kray,你。能、不能去帮帮它。”陈颂说。


    Kray笑了笑说:“陈先生,让我们相信它吧,它一定能自己跑起来的。”


    小团子扑腾几下翻身而起,歪了一脚又很快跑起来,叼回玩具重新转身跑了过来。而且方向直直朝着陈颂,陈颂有些疑惑为什么他要朝着自己跑来,但他又有些期待它的到来。


    小团子没有丝毫畏惧,依旧喜笑颜开地飞奔而来,小耳朵忽闪忽闪非常可爱。然而它依旧在半山坡摔倒滚了回去,陈颂的心跟着又紧了起来。


    “要不还是帮帮它吧”


    “交给它自己来吧,陈先生。这是它的必经之路,我们不能剥夺它反抗的勇气。”


    陈颂一顿,呼吸也跟着慢了下来。


    反抗……的勇气么……?


    小团子摔回原点时愣了愣,在原点坐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就当陈颂以为它放弃时,它再一次充满活力地扑腾而起,叼回玩具,转身朝他飞奔而来,无所畏惧,不可阻挡地跑到他的脚边,扔下玩具,嗅了嗅他腿边的气味,随后抬起头朝他摇尾巴,嗷呜嗷呜快乐地叫着,像是在说,我找到你啦!我找到你啦!


    陈颂无法被太阳融化的身躯,此刻在一阵阵小狗的换叫声中崩塌瓦解。


    清风吹拂,他忽而热泪盈眶,原来,生命是这么鲜活的,顽固的,倔强的,动人的。


    “它很喜欢你。”清风吹来了顾行决低沉,略带着沙哑的声音,“把它带回家吧。”


    “我们一起养,好不好。”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